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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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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 -【長相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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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1:2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天下本一家

高辛和軒轅兩軍隔著麗水僵持了十日後,蓐收突然率兵大舉進攻,派羲和部的青漣將軍和禺疆交戰。

雖然軒轅和高辛已經打了十年,可因為禺疆的有意迴避和蓐收的暗中安排,禺疆從未在戰場上和以前的朋友交戰。 禺疆本以為這一次和他交戰的是句芒,沒想到竟然是他少時一起玩耍練功的青漣,一個事出意外,一個早有準備,一個心懷愧疚,一個滿心怨憤,禺疆縮手縮腳,青漣勇往直前,勝敗立分。

獻率領的右路軍遇見了句芒。 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顓頊一般年紀,卻總喜歡幻化成童子,看似一派天真爛漫,實際狡詐如狐,碰上性子沉穩,靈力高超的禺疆,他就如狐遇見虎,諸般花招都難以施展,可碰到獻,諸般花招都可施展,佔著地勢之便,句芒竟然重傷了獻。

主將重傷,軍隊潰敗。

句芒趁勢追擊,想殺了獻,就在句芒差點得手時,禺疆不顧一切,闖入了句芒的陣法中。

蓐收的計劃,本就不僅僅是殺獻,而是讓句芒用獻做誘餌,誘殺禺疆,所以那個陣法是專門為禺疆佈置的。

蓐收這個誘敵計策對一般人不會起作用,可禺疆為了救獻,竟然失去了一切理智,軍紀軍法都不管了,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往下跳,九死一生救出了獻,他卻重傷將死。

蓐收率領的中路軍這才出擊,在禺疆和獻都重傷的情況下,豐隆再勇猛也難以抵擋蓐收,何況顓頊就在軍中,豐隆不敢冒險,只能下令撤退。

這一退,就連丟了三個城池。 前兩個城池是吃了敗仗不得不丟,永州則是豐隆​​下令放棄。 永州城牆低矮,無險可守,且城內糧草儲備不足,在這兩個主將重傷的情況下,豐隆不認為撤入永州會是個好戰略。

顓頊面對頹勢,淡定地說:“你是大將軍,軍中一切你做主。”豐隆一咬牙,也不管顓頊是否會認為他無能了,下令撤到三面環水的晉陽城,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這次戰役可謂兩國開戰以來,軒轅最慘的一次敗仗,敗得非常淒慘,差一點獻和禺疆就都死了。 軒轅大軍本就推進緩慢,施行的是蠶食政策,一次敗仗就相當於三年的仗白打了。 再加上前面三次的敗仗,軒轅相當於五年的仗白打了。

因為這次戰役,蓐收揚名大荒,顓頊後來下令把蓐收刁鑽的用人策略詳細記錄,但凡鎮守一方的將軍都必須揣摩學習。 為什麼蓐收之前寧可一直輸,也不允許羲和部的子弟上戰場? 為什麼要用句芒對付獻? 至於為什麼能用獻誘殺沉穩的禺疆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同時也都明白了,他們不得不驚嘆於蓐收的見微知著,當年就能連這點都看出、利用上。

豐隆氣得大罵、罵禺疆、罵蓐收。 可罵也沒用,輸了就是輸了。

這一次是他們幸運,幸虧小夭恰好在軍中,一身醫術已經出神入化,禺疆才僥倖活下來,獻才沒有殘廢,否則一下子失去兩員年輕有為的大將,不要說豐隆,就是顓頊也承受不起。

面對慘敗,豐隆擔心顓頊會震怒,沒想到顓頊反過來寬慰他:“我早料到禺疆會大敗一次,他是未開封的寶刀,只有大敗一次後,才會真正露出鋒芒,只是沒想到蓐收竟然和我的想法一樣,一直不給禺疆這個機會。一旦給了機會,就是想要他的命。這次險死還生,對禺疆是好事,讓他明白,一旦做了選擇,就不可再猶疑,否則毀掉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別人。”

豐隆鬱悶地說:“這個蓐收往日里看著嬉皮笑臉,沒個正經,沒想到竟然如此難以對付。”

顓頊笑道:“他是師傅親自教導的人,如果容易應付,俊帝也就不是俊帝了。”

豐隆心裡嘀咕,陛下也是俊帝親自教導的人,只是不知道陛下和蓐收誰更勝一籌。

顓頊似知他所想,說道:“我和蓐收不同,沒有可比性。不管是爺爺,還是師父,都是培養我如何成為一國之君。蓐收從小學習的是如何做人臣子,​​為官給一方富庶,為將守一方太平。”

豐隆嘿嘿地笑:“陛下既得黃帝教導,又得俊帝教導,自然是陛下遠勝蓐收。”

顓頊笑盯了豐隆一眼:“你別學著朝堂上那幫老傢伙阿諛奉承。”

豐隆理直氣壯、厚顏無恥地說:“我這也是學習如何為人臣子。”

顓頊笑而未語,豐隆和馨悅這對雙生兄妹,看似豐隆粗豪遲鈍,馨悅聰慧細緻,可實際真正精明的是豐隆,他懂得合適能進一步,何時該退一步,馨悅卻不懂取捨,也不懂退讓。

豐隆問道:“陛下打算什麼時候回神農山?不是我想趕陛下回去,這裡畢竟是戰場,我實在擔心陛下的安危。”

顓頊道:“本來應該回去了,可我總是覺得會有事發生,再等等吧!”

半個月後,豐隆接到密信,高辛白虎部和常曦部竟然暗示,他們願意投降。

豐隆大驚,立即把密信拿給顓頊,顓頊看完後,對豐隆說:“你回信,態度擺得倨傲一些,表示不相信。”

豐隆按照顓頊的命令,回了信。

幾日後,密使攜密信到,要求必須見到豐隆,才能呈上密信。

豐隆請示過顓頊後,召見密使。

密使走進豐隆的大帳,作揖行禮。

豐隆端坐在上位,顓頊化身為侍衛,站在豐隆身後,豐隆按照顓頊的吩咐,依舊做出倨傲不信的樣子,言談間很是冷淡:“不是我多疑,而是此事實在蹊蹺,讓人難以相信。如果我們軒轅已經佔領了高辛大半國土,勝局注定,白虎和常曦兩部來投降,還算合情合理,可如今,我們剛吃了大敗仗,高辛佔上風,白虎和常曦兩部為何如此?凡是不合理則必有陰謀!”

密使摘去面具,竟然是常曦部的大長老泖。 豐隆成年後,來高辛尋找金天氏鑄造兵器時,爺爺拜託的就是泖長老幫忙,常曦部和赤水氏有姻親關係,論輩分,豐隆還得叫泖長老一聲爺爺。

豐隆愣了一愣,忙站起,和顓頊眼神一錯而過間,看顓頊讚許,他放下心來,說道:“泖爺爺,您怎麼來了?快快請坐!”

泖長老很滿意豐隆的謙遜有禮,含笑道:“事關重大,你不相信也是正常,有些話實不方便在信裡說,為了讓你放下疑慮,所以我親自跑一趟。”

泖長老說著話,視線從顓頊和另一個侍衛的身上掃過,豐隆只當沒看見,誠懇地說:“在這個帳內說的話絕不會外洩,泖爺爺有話請直講。 ”

泖長老猶豫了一瞬,說道:“常曦部和赤水氏祖上有親,當年常曦部落難時,你太爺爺還收留過常曦部子弟,我們常曦部的遭遇你應該聽說過,想來知道常曦部和青龍部的恩怨。”

“略聞過一二。”

“前代俊帝的結髮夫妻,第一位俊後,也就是現如今俊帝的母親來自青龍部,在生俊帝時去世。我的兩個姑姑美貌聰慧,被選進宮,很得前代俊帝喜歡,大姑姑大常曦氏被立為俊後,養育了四位王子,小姑姑小常曦氏養育了兩位王子兩位王姬,兩位王姬嫁給了白虎部,兩位王子的王子妃也來自白虎部。大概因為兩位姑姑太得寵愛,青龍部總覺得姑姑想殺俊帝,從那個時候起,青龍部和我們兩部就矛盾不斷、年代久遠,已經沒有人相信,可前代俊帝的確很不喜歡還是大王子的俊帝,而是偏愛二王子宴龍,大姑姑對我父親說,前代俊帝已經決定立二王子為儲君。但變故突生,一夕之間,二王子和俊後都被關入龍骨獄,俊帝登基,幾年後前代俊帝神秘逝世,大姑姑和小姑姑自盡。二王子被削去神籍,不知所蹤,其他五位王子流放的流放、幽禁的幽禁。五位王子不堪忍受,聯合我們常曦和白虎兩部起兵造反,這就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五王之亂。”

泖長老眼內流露出深切的悲痛:“後來,五位王子全死了,誅連妻妾兒女。”

豐隆說:“這一集好幾百年前的事,豐隆不明白和泖爺爺今日秘密來此有什麼關係。”

“幾百年來,看似常曦、白虎二部與青龍、羲和二部是地位平等的高辛四部,可實際俊帝​​只信任青龍和羲和二部,凡事都偏向他們。俊帝只有一位王姬,王姬性子頑劣、才能平庸,實在難當大任,可俊帝在青龍、羲和兩部的鼓動下,竟然想立王姬為儲君。”

豐隆困惑地看著泖長老,表示他依舊什麼都沒聽明白。

泖長老氣憤地說:“青龍部和羲和部打得好主意!他們想讓蓐收成為王姬的夫君,王姬平庸,陛下身子一年不如一年,等陛​​下逝世後,高辛不就是蓐收說了算嗎?與其等到日後整個高辛落入青龍部手裡,常曦和白虎兩部被逼到末路,不如現在就未雨綢繆、早作打算。”

豐隆說:“我沒有聽聞一點消息,可見俊帝還未做決定,泖爺爺可以聯合諸位朝臣反對啊!”

泖長老說:“我們反對了,本來不少朝臣支持我們!可蓐收打了一次又一次勝仗,名揚天下的同時也俘獲了人心,現在不僅朝中大臣很支持蓐收娶王姬,只怕民間百姓也會高興王姬嫁給蓐收。白虎和常曦孤掌難鳴啊!”

豐隆這才徹底明白了為什麼他們打了大敗仗,白虎和常曦反而向他們示好,想要投降。 豐隆說道:“泖爺爺,豐隆實話實說,白虎和常曦兩部雖然實力不如以前,但在高辛依舊舉足輕重,兩部投降,會動搖高辛的根基,泖爺爺想要什麼?”

泖長老遲疑著沒有說話,豐隆說:“泖爺爺請直言,只有這樣豐隆才能清楚明白地奏報黑帝陛下,讓陛下做決斷。”

聽到豐隆表示自己無權做任何決定,只是個傳話人,泖長老反倒放心了,因為他所求,本就不是豐隆能做主的。 泖長老咬了咬牙,說道:“我們幫黑帝陛下取得高辛,陛下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①為王,將青龍、羲和兩部的領地賞賜給我們。”

饒是豐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被驚得心顫了一下,白虎和常曦竟然是要將青龍和羲和,甚至高辛王族驅逐這片土地。 難怪他們願意投降!

豐隆定了定神,回道:“事關重大,我會立即密信稟奏陛下。五日內必有答復。”

泖長老聽到明確的時間,略微放心,卻看向豐隆身後站著的兩名侍衛,眼含殺意。

豐隆也知道剛才泖長老說的話關係到兩部的生死存亡,必須給泖長老一個滿意的答案:“實不相瞞,這兩位侍衛是陛下指派給我的人,就算不讓他們知道,陛下也會讓他們知道。”

泖長老知道是黑帝的心腹,不敢再計較,戴上面具,告辭離去,臨別時,殷殷叮囑道:“陛下一有回音,請立刻通知我。”

豐隆一一答應,親自把泖長老送到營帳口,泖長老也知道不好引人注目:“大將軍就送到這裡吧!”

【注①部長:古代氏族部落的首領。 《續資治通鑑?宋哲宗紹聖四年》:“五國部長貢於遼。”】

待泖長老走了,豐隆回身看著顓頊,難掩激動。 顓頊卻平靜地坐在豐隆剛才坐的位置上,以手支頜,默默地沉思著。

豐隆不敢打擾,恭敬地站立在一旁。

半響後,顓頊說:“地圖。”

豐隆趕緊手握圖珠,注入靈力,屋內出現一幅水靈凝聚的藍色地圖,山川河流歷歷在目,顓頊凝視著高辛的版圖,問道:“你怎麼看?”

豐隆興奮地說:“划算!要讓璟那傢伙聽到,肯定會說,是我們賺了大買賣!如果不靠白虎和常曦兩部,等軒轅千辛萬苦攻下高辛,陛下也要論功行賞,將土地封給某個家族,讓他們去做諸侯王。封給誰都是封,只要常曦和白虎真的歸順軒轅,封給他們也可以啊!這可是於國於民都有利的大好事,唯獨可惜的就是我要少打好多仗了。”

顓頊說:“答應了他們,可就沒有你的份了。”

豐隆嘿嘿地笑說:“怎麼會沒有呢?”豐隆點著地圖,“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我們已經打下的,正好和赤水相連,封給我剛剛好,再多了我也不敢要。”

顓頊含笑瞅了豐隆一眼:“你要的都是好地方。”

豐隆嘟囔:“不好的地方陛下給了我,陛下也沒面子啊!”

顓頊笑而不語,他並不怕臣子和他討東西,他反倒喜歡豐隆這種大大方方的態度,所謂天下,本就是讓天下人共享,好地方交給能幹的人去治理,變成更好的地方,對他也是好事。

豐隆試探地問:“陛下打算答應他們嗎?”

“不急,五日後再說。”

豐隆明白了,即使顓頊打算答應,也要先晾他們五日,待他們坐臥不寧時,再附加一些條件。 豐隆十分慶幸自己早早就選擇了站在顓頊這邊。

五日後,豐隆通知泖長老,陛下已有回復,但必須兩部部長親來商談。

泖長老有點不滿,可豐隆態度誠懇,一再說事關重大,所以才十分慎重。 泖長老覺得豐隆說得也有道理,換成是他,只怕也會如此。

在豐隆和泖長老的安排下,兩部的部長秘密趕來。

當他們看到接見他們的人不是豐隆,而是黑帝時,又驚又喜。 兩部都沒想到顓頊居然會萬里趕來,親自和他們商談,待他們若上賓,受寵若驚之餘也徹底定了心,決意跟隨顓頊。

經過商議,顓頊同意了他們提出的條件,日後封常曦和白虎兩部的部長為王,子孫世世代代安居於此,常曦和白虎兩部承諾彼此永不通婚,嫡系子孫的正妻必須選自軒轅的大氏。

簽訂了血盟後,兩部部長和長老行大禮跪拜顓頊,表明常曦和白虎兩部從此歸順軒轅,對顓頊效忠。

泖長老主動提議,兩部可以即刻發兵,和豐隆的大軍前後夾擊,將蓐收的大軍全部殲滅。

顓頊婉轉地謝絕了泖長老的提議。

泖長老詢問,他們該如何配合軒轅大軍。

豐隆說:“你們只需昭告天下,常曦和白虎兩部從高辛脫離,從此效忠黑帝,以軒轅為國。”

兩位部長滿面驚訝:“只需要我們做這個?”他們本來以為一旦歸順,黑帝必定會先要他們出兵,一則看他們的忠心,二則他們畢竟不是軒轅的士兵,縱然損傷,黑帝也不會心疼。 與其等著黑帝發話,不如他們主動請戰,所以他們才主動提議前後夾擊,殲滅蓐收。

顓頊說:“只需要你們做這個。雖然從現在起,你們已是軒轅人,但士兵將領都祖祖輩輩生於此、長於此,命他們將刀劍對向一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怕心中不會情願。能不動兵就不動兵吧!”

兩位部長和幾位長老既感激,又惶恐,應道:“是!我們這就往回趕,一回去,兩部就聯合昭告天下,從今後,常曦和白虎兩部屬於​​軒轅國。 ”

顓頊道:“靜候佳音。”

第二日,常曦和白虎兩部宣布脫離高辛,歸順軒轅。

消息迅速傳遍大荒,整個大荒都震驚了。 在高辛氏的祖先還沒有創建高辛國時,常曦和白虎兩部就追隨著高辛氏,至今還有他們動人的故事在流傳,可幾萬年的情誼終於毀於一旦。

天下氏族一邊唏噓感嘆,一邊密切地註意著俊帝的反應。 按理來說,俊帝應該討伐常曦和白虎,但黑帝的三十萬大軍還在高辛北邊,他一旦調兵,黑帝必定會揮軍南下。 如果他不討伐,等於他默認了常曦和白虎以後不再屬於高辛。

顓頊也在等著俊帝的反應,他在軍中的時間已太長,再隱瞞行蹤很不方便,反正神農山有黃帝坐鎮,無須擔心出亂子,顓頊索性藉機大張旗鼓地表露了行蹤,讓軒轅和高辛兩國的大臣看到:他親自到軍中督戰,以一種虎視眈眈、勢在必得的姿態。

兩日後,俊帝宣布討伐常曦和白虎兩部,蓐收的軍隊按兵不動,俊帝將率五神軍御駕親征。

現在,天下氏族又等著看黑帝的反應,雖然俊帝還未出征,可所有人都認定了常曦和白虎必敗。 常曦和白虎已宣布了自己是軒轅子民,黑帝必須援救,否則會讓天下部族寒心,誰還敢歸順軒轅?

一場波及整個高辛的驚天大戰難以避免,全大荒都屏著一口氣,在不安地等待。

顓頊的眉頭緊緊地皺著,不允許任何人打擾他,總是望著五神山的方向沉思。

就在劍拔弩張、千鈞一發時,突然傳出消息,五神軍陣前換帥。 原來——就在俊帝全副鎧甲、驅策坐騎起飛時,突然踉蹌摔下,將士們這才發現俊帝一條腿上有傷,行走都困難,他根本無法領兵作戰。

王姬高辛憶船上了鎧甲,宣布代父出征。

也許因為百姓愛戴的俊帝竟然被常曦和白虎兩部逼得抱病都要出征,也許因為王姬一個纖纖弱質的女子居然要臨危受命代父出征,高辛百姓無比痛恨常曦和白虎兩部,都盼著王姬大敗常曦和白虎。 但所有氏族的首領都認為,如果高辛王姬能打敗常曦和白虎兩部,就相當於太陽要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了。

大概因為顓頊也是這個認定,所以他按兵不動。

顓頊按兵不動,蓐收自然也按兵不動。

小夭沒心情管誰贏誰輸,他聽聞俊帝竟然病到連坐騎都難以駕馭,立即決定趕往五神山,就算俊帝不想見她,她也要闖進去見他。

顓頊勸道:“你先別著急,好不好?你不覺得代父出征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嗎?阿念是師父一手養大的,師父怎麼可能會認為阿念能打仗呢?”

小夭怒嚷:“我不管!我不管你的計謀,也不管他的計策,你們的王圖霸業和我沒有絲毫關係!現在,我只知道他養育過我,疼愛過我,用命保護過我!顓頊,我沒有能力阻止你攻打高辛,你也休想阻止我去看他!”小夭怒瞪著顓頊,一副要和顓頊拼命的樣子。

顓頊嘆氣:“好、好、好,我不管!你去吧!”

他看向璟,璟說:“陛下放心,我會陪她去。”

顓頊看著小夭上了璟的坐騎,兩人同乘白鶴,飛入雲霄,漸漸遠去。 也不知為何,顓頊心裡很難受,竟然一個衝動,也躍上了坐騎,追著他們而去。

待飛到小夭身旁,顓頊才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可已經如此——衝動就衝動吧!

小夭詫異地看著顓頊:“你是送我們吧?你肯定不是要跟我們一起去五神山吧?”

顓頊板著臉說:“一起!”

“你還是回去吧!”畢竟兩國在交戰,小夭不敢用己心揣度俊帝的心,她擔心顓頊的安危。

“少廢話!”顓頊語氣雖凶,臉色卻緩和了許多。

“那你變個樣子,承恩宮的人可都認識你。”

“別嘮叨了,我知道怎麼做。”雖然是一時衝動,但顓頊有自信能安全回來,看小夭依舊憂心忡忡,他的心情終於好了。

到五神山時,小夭不能露面,顓頊更不能露面,只能璟出面,求見俊帝。

塗山族長的身份很好用,即使俊帝在重病中,侍者依舊立即去奏報。 沒多久,​​內侍駕馭雲輦來接他們。

到了這一刻,小夭反倒豁出去了,反正她不會讓顓頊有事,顓頊和俊帝見一面不見得是壞事。

在內侍的引領下,三人來到俊帝起居的梓馨殿。 小夭心內黯然,俊帝往日處理政事、接見朝臣都是在朝暉殿,看來如今是身體不便,所以在梓馨殿見他們。

走進正殿,俊帝靠躺在玉榻上,滿頭白髮,額頭和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 小夭和璟倒還罷了,畢竟上次在赤水分別時,俊帝就重傷在身。 顓頊卻自從隨小夭離開高辛,就再未見過俊帝,雖然小夭說過俊帝受傷,阿念也說過俊帝身體不好,可顓頊的記憶依舊停留在一百年前,那時的俊帝如巍峨大山,令人景仰懼怕,眼前的俊帝卻好似坍塌了的山。

顓頊震驚意外,一時間怔怔難言,都忘記了給俊帝行禮。

小夭想著如何掩飾,俊帝揮了下手,所有侍者都退了出去,殿內只剩,俊帝和小夭他們三人。 俊帝凝視著顓頊,叫道:“顓頊?”

“是我。”顓頊向著俊帝走去,一邊走,一邊恢復了真容。

俊帝笑道:“我正打算設法逼你來見我,沒想到你竟然自己主動跑來了。”

顓頊跪在俊帝面前:“師父,為什麼會如此?”在這個殿堂之內,師父重病在身,卻沒有叫侍衛,依舊把他看做顓頊,對他沒有絲毫防備。 他也只是師父的徒弟。

俊帝笑道:“你都已經長大了,我自然會老,也遲早有一天會死。”

顓頊鼻子發酸,眼內驟然有了濕意,他低下頭,待了無痕跡時才抬起頭,微笑道:“小夭現在醫術很好,有她在,師父的身體肯定會好起來。”

小夭跪在顓頊身旁,對俊帝說:“陛下,請允許我為您診治。”

俊帝把手給小夭,小夭看完脈,又查看俊帝的傷腿,待全部看完,小夭說:“陛下雖然在赤水之北的荒漠中受了重傷,可高辛有很好的醫師,更有無數靈藥,陛下只要放寬心,靜心休養,到今日就算沒有全好,也該好了七八成。但陛下心有憂思,日日勞心,夜夜傷心,不能安睡,現如今傷不但沒有好轉,反而加重。陛下再這樣下去,可就……”小夭語聲哽咽,說不下去。

顓頊驚問道:“日日勞心,夜夜傷心?”小夭說的真是師父嗎?

俊帝無言,他可以瞞過所有人,卻無法瞞過高明的醫者,他能控製表情,以笑當哭,身體卻會忠實的反映出內心的一切。

顓頊說:“師父,日日勞心我懂,可夜夜傷心,我不懂!”

俊帝說:“顓頊,你應該懂。當你坐到那個位置上,​​會連傷心的資格都失去,並不是我們不會傷心了,只不過一切都被克制掩藏到心底深處。”俊帝自嘲的笑,“很不幸,在我受傷後,我藏了一生的傷心都跑了出來,如脫韁的野馬,我竟再難控制。”

顓頊眼中是了然的悲傷,低聲說:“我知道。”

俊帝好似十分疲憊,合上了雙目,正當顓頊和小夭都以為他已睡著時,他的聲音突然響起:“我每夜都會做夢,一個又一個零碎的片段。有

時候夢到我是個鐵匠,在打鐵,青陽笑嘻嘻地走進來;有時候夢到雲澤和昌意,他們依舊是小孩子,就像你剛來高辛時那麼大,他們一聲聲喚我“少昊哥哥”,一個求我教他劍法,一個求我教他彈琴;有時候夢到我的父王,我出生時,母后就死了,父王怕我不知道母后的長相,常常繪製母后的畫像給我看;有一夜,我還夢到父王抱著我,教我辨認各種各樣的桃花,我從夢中驚醒,再難以入睡,就坐在榻頭,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背桃花名,碧桃、白桃、美人桃……一百多個名字,我以為早就忘記了,可原來還記得。 ”

俊帝喃喃說:“這些夢很愉悅,做夢時,我甚至不願意醒來,大概心底知道,夢醒後只有滿目瘡痍。不過一個夢裡、一個夢外、卻已是滄海桑田、人事全非。有時候,整宿都是噩夢,我夢見青陽死在我懷裡,他怒瞪著我,罵我沒有守諾;夢見昌意在火海中淒厲的叫:'少昊哥哥,你為什麼不救我?'夢見滿地血泊,五個弟弟的人頭在地上擺了一圈,我站在圈中央,他們朝著我笑;還夢見父王,他笑吟吟地把我推到王位上,一邊說'你要嗎?都給你',一邊脫下王冠和王袍給我,他撕開自己的皮膚,鮮血流滿他的全身,他把血肉也一塊塊遞給我,直到變成白骨一具,他依舊伸著白骨的手,笑著問我'你要嗎?都給你!'”

顓頊、小夭、璟三人都聽的心驚膽戰,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似乎承恩宮裡的殿堂裡真會走出一個白骨人,捧著自己的血肉,笑著問“你要嗎?都給你!”。

俊帝用手掩住了眼睛,喃喃說:“所有人都遺憾我沒有兒子,他們不知道我十分慶幸沒有兒子。我害怕我的兒子會像我,如果他像我一樣,殺了我的父……”

“陛下!”璟突然出聲,打斷了俊帝的話。

俊帝睜開了眼睛,神情迷惘,像是從夢中剛醒,不知置身何處。

也許因為顓頊和小夭都是局內人,不管再心志堅忍,都不知不覺被帶入舊日往事,心神恍惚。 反倒璟這個局外人最淡定,他將一碗茶端給俊帝,溫和的說:“陛下,喝幾口茶吧!”

俊帝飲了幾口茶後,眼神漸漸恢復了清明。 他無聲的慘笑,有些事一旦做了,他不能對人言,也無人敢聽。

俊帝說:“靜安王妃生完阿念後就無法再懷孕,我又不打算再選妃,很早我就知道此生只有兩女兒了。“

小夭咬著嘴唇,看著俊帝。

俊帝伸手:”小夭,我還記得你小時候,每日傍晚都會坐在宮殿前的台階上,眼巴巴地望著路,一旦看到我,就會歡天喜地跳起,飛快地奔向我,那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時刻。你對我的喜歡親暱,不是因為我的權勢,也不是因為其他,只是因為你喜歡我這個父王,我對你的疼愛呵護,也只是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即使我沒有答應過你的母親,從不認識你的舅舅,我也依舊會像當年一樣對你。不要怨恨我曾冷酷地對你,我只是不想讓你在我和顓頊之間左右為難。”

小夭緊緊地抓住了俊帝的手,好像唯恐再失去:“我知道……我心裡能感覺到……我沒有怨恨你。”

“沒有怨恨嗎?從你進來,一直陛下長、陛下短,似乎生怕我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

“我是有點怨氣,就一點點,絕對沒有恨。”

“那你該叫我……”

小夭毫不遲疑地叫:“父王!”

俊帝笑了,顓頊卻眉頭蹙起。

俊帝瞅了顓頊一眼,說道:“我的子侄不少,卻無一能成大器。三個親手教導的孩子倒都很好,句芒可倚靠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 …”俊帝盯著顓頊,目光炯炯。

顓頊覺得自己被一覽無餘,下意識地想迴避俊帝的目光,卻終是沒有低頭,和俊帝平靜地對視著。

俊帝說:“撫養教導了你兩百年,我很清楚,你的心不在一山一水,而是整個大荒。當你離開高辛時,我就在等待你回來。”

顓頊的心劇顫了幾下:“既然師父知道,為什麼允許我回軒轅?”

“璟,幫我個忙。”俊帝指了下案上的圖球。

璟走過去,把手搭在上面,隨靈氣的灌注,一幅氣勢磅礡的大荒地圖出現在殿內,佔據了整個大殿,把他們幾個人都籠罩其間,群山起伏,江河奔湧。 在這一刻,不要說俊帝和顓頊,就是小夭和璟也被這萬里江山震撼。

俊帝說:“很多年前,在冀州的曠野上,小夭的娘親指著遠處問:'那裡有什麼',我極目遠眺,說'有山、有水,有土地,有人群',她一連換了三個方向,分別是高辛、神農、軒轅,我的回答都一模一樣。我想,她在那時就預見到,高辛和軒轅遲早有一戰,可她不想再有人像她和蚩尤一樣,所以她寄希望於我,試圖點化我。”

顓頊凝望著萬里江山,思索著姑姑的話。

俊帝笑對小夭說:“顓頊到高辛後,我看他年紀不大,行事已有青陽的風範,我又驚又喜,盡心盡力地培養他。見識不凡的臣子地我說'虎大傷人',那時,我就時時想起阿珩的話。我沒採納臣子的建議,以溫柔繁華令顓頊喪志,反而怕他們私下縱容子弟引誘顓頊走上歪路,所以鼓勵顓頊去民間,像平凡百姓那樣生活,鼓勵顓頊走遍高辛,只有真正了解一方土地,才能真正治理好一方土地。”

顓頊困惑地看著俊帝,俊帝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懂,可連在一起後,他不明白俊帝的用意了。

俊帝溫和地道:“顓頊沒有讓我失望,更沒有讓青陽、阿珩和他的爹娘失望,顓頊像我期待的那樣長大了,不對,應該說比我期待的更好。常曦和白虎兩部認定我沒有為高辛培養儲君。身為一國之君,還是個百姓讚譽的賢明君主,我怎麼可能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我不但為高辛培養了儲君,還培養了重臣,我教導的三個孩子,句芒可倚為臂膀,蓐收可委以重任,顓頊可託付天下。”

顓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不明白師父的意思。”

俊帝笑道:“傻孩子,你就是我培養的高辛儲君啊!”

俊帝的話雲淡風輕,甚至帶著幾分打趣,可聽到的三人全被震得一動不能動,就連萬事從容的璟也滿面驚訝。

俊帝笑看著三個晚輩的表情。

半響後,顓頊說:“師父,你說的是真的嗎?”

“你覺得我會拿這事開玩笑嗎?花費幾百年的心血栽培你,只是一個玩笑?”

“可是……”顓頊強​​壓住混亂的思緒,盡量理智平靜地思索,“可是我不是高辛氏,我是軒轅氏!”

“誰規定了軒轅氏不能成為高辛百姓的君主?你都能讓士兵去田間地頭演方相戲,宣揚天下本是一家,怎麼今日又說出這種話?”

“朝臣會反對。”

“難道你攻打高辛,想將高辛納入軒轅版圖,他們就不會反對?”

“不,不一樣!”

小夭實在聽下去了:“顓頊,父王不給你時,你硬想要,父王願意給你時,你反倒推三阻四,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是覺得東西一定要搶來吃才香,還想接著打仗?”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顓頊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起來:“我只是覺得枉做了小人,有些羞愧,一時間不好意思要而已。”

俊帝哈哈大笑,指著顓頊說:“他這點無賴的磊落像足了青陽,我和黃帝都是端著架子寧死不認錯的。”

小夭只覺滿天陰雲都散開了,笑著問:“父王,你既然早早就想過要傳位給顓頊,為什麼不告訴顓頊呢?你還讓他枉做小人,發動了戰爭?”

俊帝說:“我能想通,不管是高辛還是軒轅,都是山、水、土地、人群,高辛的百姓也能接受不管誰做君王,只要讓他們安居樂業就是好君王,可顓頊剛才說的很對,朝臣不會答應,這不是我一人之力能改變的,必須顓頊有千萬鐵騎,刀劍逼到他們眼前,當然還要有實實在在的利益,他們才會接受。比如常曦和白虎兩部,不就是因為逼迫和利益,已經接受了顓頊為帝嗎?”

顓頊頭疼地說:“本來以為是我賺了,沒想到是他們賺了。”

俊帝問:“你​​究竟答應了他們什麼?”

顓頊沮喪地把和白虎、常曦兩部的約定說出。

本以為俊帝就算不發火,也要訓斥他幾句,沒想到俊帝說:“和我想的差不多。你做的很好,不允許他們通婚,待他們成為諸侯國時,就會彼此牽制。”

顓頊深感愧疚,不安地問:“青龍部、羲和部怎麼辦?他們一直忠心追隨師父,不能讓他們心生不滿。”

俊帝說:“在五神山住了一輩子也住膩了,我想問你要一座山。”

“哪座山?”

“我想遷居軒轅山,青龍、羲和兩部隨我過去,請你將軒轅山一帶的土地賜封給他們。”

軒轅山在軒轅國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迄今為止唯一的主人就是黃帝。 在小夭眼內,用五神山換軒轅山算是公平交易,可在顓頊和璟的眼裡截然不同。 俊帝移居軒轅山,一則向天下表明,自己和黃帝的地位一樣尊崇,讓所有氏族明白高辛絕不是亡國投降,二則​​類似於當年黃帝禪位後,放棄軒轅山,長居神農山,他們都不想讓舊臣心存幻想,以為國能有二君。 兩位帝王都用封死自己的退路為代價,讓顓頊的路走得容易一點,減少沒必要的流血和犧牲。

影響更深遠的一點是,俊帝此舉等於將高辛一分為二,一半留在高辛,一半遷往西北,隨著一代代通婚,口音會同化,風俗會彼此影響,高辛會完完全全融入軒轅族群中。 顓頊剛開始攻打高辛時,就鼓勵士兵舉家遷徙到高辛,待城池穩固時,又採取各種政策,讓軒轅的百姓遷居,也是和俊帝一樣的心思,讓高辛和軒轅先雜居,後交融。 甚至顓頊答應豐隆,將赤水以南的土地賜給赤水氏,最終的目的也是希望藉助赤水氏,讓赤水南北無分彼此。

顓頊心中感動,卻實不願師父為了他離開從小長大的故鄉。 說道:“師父,實不必如此。五神山和軒轅山的氣候截然不同……”

俊帝抬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神農山和軒轅山的氣候也截然不同,黃帝不住得好好的?我聽聞黃帝的身體養得比在軒轅山時好多了。軒轅山對軒轅國意義非同一般,肯定會有很多氏族反對,你敢給我,我很欣慰。”

“師父……”

“顓頊,我是真心實意想離開五神山,固然有你想到的那些原因,可我也有私心。五神山到處都是我父王的身影,一叢花、一潭池,甚至隨便一個亭子上的楹聯,都是他的作品,他一生的精力都花在了這些瑣事上,我走到哪裡都能看見。雖然我出生長大在這裡,可這裡沒有什麼快樂的記憶,回想過去,總是一個又一個陰謀,一次又一次謀殺。我累了!軒轅山看似沒有我的記憶,可青陽、雲澤、昌意、阿珩都在那裡出生長大,我對朝雲峰很熟悉,不會覺得寂寞。”

俊帝眼內都是疲憊:“在那裡,我應該不會再做噩夢。”

小夭說:“顓頊,答應父王吧!”

顓頊重重地磕頭,額頭貼著地面,遲遲不肯起來。 知道父親死亡的原因後,他一直對師父心存芥蒂,今時今日,芥蒂終於完全消失。

顓頊能輕易地原諒小祝融,卻沒有辦法原諒師父,只因為小祝融和他沒有任何關係,而師父——危難時的收留,兩百多年的悉心教導,在他心中,早逝父親的面容已經和師父的面容逐漸融合。 正因為在心裡已經把師父看作了父親,所以他無法用大道理說服自己去原諒。 現在,一切恩怨都淡去,只留下心底最純粹的感情。 俊帝在以父親之心待他,為他細細打算了一切;而他也如世間所有的兒女,竟無可回報父恩。

俊帝讓小夭把顓頊扶起來。

璟看俊帝說了好一會兒話,擔心他累了,端了碗蟠桃汁奉給俊帝,俊帝喝了幾口,微微咳嗽了一聲,說道:“正事說完,我們談點私事。”

顓頊和小夭都看著俊帝,俊帝瞅了一眼璟說:“小夭的事不需要我操心,我只需準備好嫁妝,等著她成婚就好了,可另一個女兒……”俊帝長長的嘆氣,“卻實在讓我發愁,顓頊,你說讓她嫁給誰好?”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顓頊尷尬的說:“我以為師父想讓蓐收娶阿念。”

“蓐收?他寧可為我出生入死地去打仗,也不會願意娶阿念。就算他願意娶,阿念也不會嫁。”

顓頊說:“那就慢慢再找。”

“從你離開高辛,我就在找,已經找了一百年了,還是沒有找到一個她喜歡的。”俊帝揉了揉眉頭,嘆道:“我應付她竟是比應付白虎、常曦兩部都累!該講的道理全講了,能逼的也逼了,本想藉著你攻打高辛,讓她斷了心思,沒想到她竟是執迷不悟,還是一門心思念著你。顓頊,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

顓頊低著頭,如坐針氈,小夭笑得趴在俊帝身邊,只是捶榻。

俊帝說:“小夭,你說說該怎麼辦?”

小夭笑道:“妹妹想怎麼辦?”

“當然是嫁給那個顓頊了。”

“父王不反對嗎?”

“我反對有用嗎?反對了幾十年,我也累了。如今想通了,罷罷罷!人生一世,看似漫長,也不過轉眼滄海變桑田,不如稱了她心,如了她意。小夭,你說父王說得對不對?”

小夭想了想,點點頭,讓阿念求而不得,她一生都會痛苦,與其如此,不如遂了她的心願。 就算日後有什麼差池,顓頊看在父王的情分上,也不至於薄待阿念。

俊帝問:“小夭,你說那顓頊可願意娶我的女兒?”

小夭看俊帝一本正經,忍不住又捶著榻笑起來。 可憐天下父母心,連俊帝也逃不過! 阿念是高辛的王姬,嫁給顓頊,有利於顓頊統一高辛,可俊帝絕不要女兒的婚事和政治利益扯上一點關係,一定要先談妥了正事,才提出阿念的婚事,還強調是私事。 俊帝想直接問顓頊的意思,卻又擔心自己有逼婚的嫌疑,只得讓小夭做個緩衝。

小夭扯著顓頊的衣袖:“餵,你願不願意娶我父王的女兒啊?”

顓頊看著小夭的手,覺得萬分荒謬,如果當年他沒有幫助塗山璟接近小夭,如果當年他像塗山璟一樣向小夭表明心意,如果他從來沒有放手……是不是今日小夭的問話“你願不願意娶我父王的女兒”指的是她自己,而非阿念? 是不是他就會欣喜若狂地說“願意”,而不是又一次在她面前,痛苦無奈地答應另一個女人的婚事?

顓頊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 小夭把頭探到顓頊膝上,歪著頭,從下往上看:“顓頊?”

顓頊抬起頭,微笑著,說道:“只要師父不反對,我自然願意。只是……阿念是王姬,而我已經有王后。”

俊帝顯然早考慮過此事,說道:“只聽說過國無二君,沒聽說過國無二後,你能立神農馨悅為王后,當然也可以立阿念為王后。”

小妖忽然想起,當年顓頊娶馨悅為王后時,阿念和黃帝說了一通悄悄話後就平靜地回了高辛,難道黃帝早就有此打算……小夭立即說:“我同意,我同意!我妹妹自然也要做王后!”

顓頊看著小夭,唇畔的笑意越發的深,兩隻眼睛卻黑沉沉的,如兩潭深不見底的古井,透不出一點光亮來,小夭莫名地心驚,為了擺脫心里古怪的感覺,小夭大聲問:“怎麼?我說錯什麼了?”

顓頊笑,“沒有,你說的很有道理,我會以王后之禮迎娶阿念,阿念與馨悅地位平等。”

俊帝說:“我遷居軒轅山後,五神山上所有的宮殿就是你的宮殿,我的想法是不如你將一座宮殿賜給阿念。你看著阿念出生長大,她是什麼性子,你一清二楚,我實在不放心讓她和神農家的姑娘住在一起。與其到時你左右為難,不如索性讓兩人一個居於神農山,一個居於五神山,永不見面。”

小夭拍掌:“這個主意好!”她也正擔心阿念如何應付紫金頂上的一群女人,沒想到父王早有安排。 當高辛歸入軒轅版圖,顓頊必定要年年來一趟,即使每年只到五神山住一個月,那這一個月也是完全屬於阿念。

顓頊笑說:“好!說老實話,我本來還有點犯愁怎麼給中原氏族交代,現在這樣安排很妥當。

小夭暗中嘆了口氣,雖然父王努力讓女兒的婚事純粹一點,可如果阿念背後沒有一位強大的父親和一個帝國,她怎麼可能獨享一座神宮? 父王禪位給顓頊,與阿念無關,只是因為他和顓頊的感情,但在外人眼裡,卻像一次奢侈額嫁娶,俊帝將整個帝國做了阿念的嫁妝,中原氏族再自以為是,也不能說什麼。

俊帝對小夭說:“我餓了,你去問問有什麼吃的,幫我拿幾樣。”

“好。”小夭往外走。

璟明白這是俊帝想支開小夭,他道:“我陪小夭一塊兒去,可以多拿一點。”

待小夭和璟都走了,俊帝盯著顓頊上下打量了一番,說道:“你並不高興娶阿念。”

顓頊的微笑淡去,說道:“我不想隱瞞師父,阿念不是我喜歡的女人,就如靜安王妃也不是師父喜歡的女人,但我會如師父對靜安王妃一樣,讓阿念一生安穩。”

俊帝一直知道顓頊對阿念沒有男女之情,並沒有意外,他嘆道:“記住你今日的諾言。”其實,只有他明白,顓頊和阿念相比,幸福快樂的那一個是阿念。

顓頊的臉上浮現出悲傷,問道:“師父,娶自己喜歡的女人是什麼感覺?”

俊帝黯然一笑,說:“我不知道。”

“師父不是娶了姑姑嗎?”

“我娶她時,並未喜歡她,待喜歡她時,她已把自己看作蚩尤的妻。”

顓頊嘆道:“原來師父也不知道!”

俊帝輕聲嘆道:“是啊!”

顓頊幽幽地說:“有時候覺得很荒謬,我好像把整座花園都搬進了家裡,可偏偏沒有我想要的那一朵,偏偏沒有!其實,我根本不想要一座花園,我只想要那一朵花!”

俊帝的手放在顓頊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只有他明白,顓頊的平靜下有多少苦澀和無奈。 坐在了至高的位置上,看似擁有一切,實際上,連每一次的婚姻都不能隨心所欲。 一次又一次的聯姻,不是顓頊多情,而是只有聯姻可以化解矛盾,減少流血,避免戰爭……如果當年他能像顓頊一樣委屈自已,也許就不會到今日,高辛四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夭和璟繞著梓馨殿轉圈子。

小夭面朝著璟,倒退著走:“以前,你和我說'顓頊不是黃帝,俊帝不是蚩尤',讓我不要事情剛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我沒把你的話當真,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璟說:“其實,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軒轅國不是以前的軒轅國。”

“怎麼講?”

“一場戰役比的是將帥,漫長的戰爭比的卻是國力,大半個天下都屬於軒轅,炎、黃兩大族群融合後,軒轅人才濟濟、物產富饒、兵強馬壯,以軒轅的國力來說,不論是強攻還是蠶食,遲早會將高辛納入版圖。所幸黑帝陛下並不著急,選擇了蠶食,軒轅對高辛就會像蠶吃桑葉一般,不管桑葉再大,蠶吃完桑葉都不會弄出太大動靜。從顓頊發兵那日起,高辛注定會屬於軒轅,俊帝陛下選擇禪位給顓頊,很英明……”

小夭摀住耳朵,嚷道:“不要聽了!被你一說很多事都變了味道。”

璟拽住小夭,讓她低頭避開路邊橫生的樹枝,笑道:“大勢雖不可逆,可人力也決定了很多,若沒有黑帝的克制、俊帝的豁達,很難有現在皆大歡喜的結局。”

小夭踮著腳往殿內看:“你說他們談什麼呢?談完沒有?”

璟看她等不住了,笑道:“過去看看。”

小夭立即跑到殿外,大叫:“父王!”

顓頊走到門口,向她勾勾手,示意她進去。

小夭蹦過門檻,朝著顓頊跑過去,到了顓頊身邊,才記起自己兩手空空,忙回頭看,發現璟提著食盒。 她向顓頊吐吐舌頭,笑起來:“有你愛吃的糕點。”

進了正殿,小夭把裝著糕點的大拼盤放在俊帝手邊,笑瞇瞇地問:“阿念真去打仗了嗎?”

“真去了。不管我如何安排計劃,常曦和白虎兩部的行為必須懲戒,否則不能以儆效尤、給天下交代。”

“啊?”

“句芒在她身邊。”

“那就是阿念會打個大勝仗了?”

“對。”

“打完了呢?”

俊帝看向顓頊,顓頊滿面笑意,拿起塊糕點丟進嘴裡:“打完仗,師父就宣布阿念會嫁給我。這樣做兩全其美,阿念以高辛王姬的身份懲戒了常曦和白虎兩部的背叛,但她馬上又是軒轅的王后了,縱然打了兩部,也相當於是我打的,不會逼得我還要去打回來。”

小夭哈哈大笑:“所有人以為等的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沒想到等來的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仲冬之月,十七日,代父出征的高辛王姬大敗常曦和白虎二部。

同一日,軒轅黑帝派赤水豐隆為使者,去五神山求娶高辛王姬為王后,高辛俊帝同意了婚事。

婚事一定,兩國之間的戰爭自然就停止了,本來還打算哭求黑帝幫他們報仇的常曦和白虎兩部什麼都不敢再說,只希望王姬千萬不要記仇。

宮殿是現成的,只需佈置一下;嫁妝早就準備好了,到時候不過是換個地方。 經兩國的大宗伯商議,用伏羲龜甲卜算後,婚期定在了第二年的季秋。

別人看著神農山和五神山來往密切,以為是在籌備婚事,實際上,俊帝和黑帝是在為禪位做準備。

自顓頊離開高辛時,俊帝就在為今日做準備,很多人與事早安排好。 黃帝讓顓頊放心留在高辛,有他在神農山,軒轅國的一切暫不需要顓頊操心,所有阻撓此事的人都會乖乖表示支持。

俊帝禪位給顓頊看似是一件絕難完成的事,但在三位聰明卓絕的帝王謀劃下,一步步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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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1: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多情卻似總無情

雖然顓頊已經迎娶過很多女子,可小夭從沒為他準備過賀禮,每次都是顓頊幫他準備,吩咐苗莆以她的名義送出,很多時候,小夭連送的是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次,顓頊和阿念大婚,小夭第一次親自準備賀禮,她真的希望顓頊和阿念幸福快樂。 雖然她很清楚,顓頊可以得到一切,某些簡單的幸福卻遙不可及,但她希望在顓頊給阿念快樂的同時,阿念也能給顓​​頊一點點快樂,畢竟阿念和其他女人不同。

婚禮的前一夜,當小夭正在最後檢查準備的禮物時,顓頊走了進來。

小夭張開手,用身體擋住她的禮物:“不許看,不許看,這是要你和阿念一起看的。”

顓頊壓根兒沒興趣,連掃都沒掃一眼,拽著小夭就往外走:“陪我去漪清園走走。”

小夭沮喪了:“你根本不在乎我的禮物。”

“對!我不在乎,我根本不想要!”

顓頊大步流星,小夭得小跑著才能跟上,直到進了漪清園,顓頊的步子才慢了下來,小夭側著頭看顓頊:“你喝酒了?你沒有喝醉吧?”

“沒有!”顓頊冷笑,譏嘲地說,“明日不是一般的婚禮,可是軒轅黑帝迎娶高辛王姬的婚禮,高辛國內和邊境的軍隊加起來有上百萬,事關重大,我哪有資格喝醉?”

小夭困惑地看著顓頊:“我以為你娶阿念會有一點點開心,難道在你心中,阿念和紫金頂上的女人一模一樣嗎?”

“阿念和她們不一樣!但那種不一樣不是我想娶她的不一樣!”顓頊猛地朝著水面揮出一拳,漫天水花飛起,又劈劈啪啪地落下。

以前,顓頊成婚時也會不開心,可他控制得很好,這一次卻好像要失控了。 小夭問:“既然你如此不願意,為什麼要答應?”

顓頊猛地轉身,盯著小夭,怒氣沖沖地說:“為什麼我要答應?你們不都覺得我理所當然應該答應嗎?你有真正關心過我想要什麼嗎?你關心的知識阿念想要嫁給我!在你心裡,反正我已經有那麼多女人了,多一個阿念根本不算什麼!”

小夭也火了:“難道不是嗎?紫金頂上有那麼多女人,再多一個能怎麼樣?你當年能興高采烈地娶馨悅,阿念和她比,哪裡差了?阿念給你的難道比馨悅少了?她給你的是整個高辛的太平安穩!”

顓頊臉色鐵青,胸膛被氣得一起一伏,一步步逼向小夭:“我幾時興高采烈地娶馨悅了?你倒是說說,我怎麼興高采烈了?”

小夭一步步後退,當年她在婚禮前就跑回了高辛,壓根兒沒親眼見到顓頊成婚,小夭心虛,卻嘴癮地說:“高辛的酒樓茶肆裡都在說你的婚禮,又盛大又熱鬧,全天氣都知道你興高采烈了!”

小夭退到亭子的欄杆邊,再無可退的地方,顓頊卻依舊逼了過來,小夭縮坐在長凳上,背緊緊靠著欄杆:“顓頊,你別借酒撒瘋!有本事你明日當著全大荒來賓,兩國重臣的面前鬧去!”

顓頊雙手撐在欄杆上,把小夭圈在了中間,他彎下身子,臉湊在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每一次成婚時,我都很難受,娶馨悅那次,難受到我都恨我自己!也恨你!”

小夭身子往後仰,作勢想用腳踹顓頊:“我告訴你,你再撒酒瘋,我就動手了!”

顓頊凝視著小夭,頭慢慢俯下,小夭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我真踹了!”

就在顓頊的唇要碰到小夭時,顓頊忽然頭一側,伏在小夭的肩頭,呼哧呼哧,小夭耳畔是他沉重紊亂的喘息。

小夭沒敢動,柔聲問:“顓頊,你究竟怎麼了?

顓頊抬起頭,雙手用力在小夭頭上胡亂揉了一通,坐在小夭身旁:“你說得對,我沒本事!明日,我依舊會像你說的那樣,讓全天下看到我興高采烈!“如果他真有本事,當年何需為了塗山氏和赤水氏的支持,將小夭拱手相讓?

小夭正在抓頭髮,聽到顓頊的話,扭頭看顓頊,可顓頊臉朝著亭子外面,她完全看不清顓頊的表情,小夭用手指頭戳了戳顓頊的肩膀:“你究竟是為什麼生氣?以前你的心思我能感受到,可現在我真的不明白。好吧,我承認我只考慮了阿念,沒有考慮你,但我真的以為……對你而言,多一個少一個沒什麼差別!“

“小夭!“顓頊的聲音又帶著怒氣了。

小夭忙道:“你不要這樣!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娶阿念,我們想辦法取消婚禮。”

顓頊沉默了一瞬,語氣緩和了:“怎麼取消?明天就是婚禮,全天氣都已知道,上百萬大軍在嚴陣以待,一個不小心,就會天下大亂,阿念會恨死你我!”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阿念恨不恨我,也不管什麼百萬軍隊,天下安穩,反正只要你真不願意,我就支持你!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有辦法的。”

小夭為了他,可以不要性命,可以和全天下做對。 可她想要長相廝守的卻是另一個男人,顓頊輕聲笑起來,聽不出是悲是喜。

小夭猛地站起來:“我去找父王!”

顓頊拉住了她,笑著說:“反正紫金頂上已經有那麼多女人了,多一個少一個的確沒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我今天喝多了!但……已經好了!”

小夭盯著顓頊,顓頊拍拍身邊,示意她坐,小夭做下,顓頊說:“老規矩不要給我準備賀禮,不要說恭喜,明日也不要出現!”

“那我怎麼對父王和阿念解釋?”

“你是被俊帝除名的王姬,你出現本就很尷尬。”

雖然小夭很在乎俊帝和阿念,可和顓頊比,他們都沒有顓頊重要。 小夭說:“好,我明天躲起來。”

顓頊懶散地靠著欄杆而坐,搭在膝上的手無意地彈著,每彈一下,一道靈力飛出,在湖面上濺起一朵水花。

小夭抱膝而坐,看著水花發呆,良久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你一次都沒有高興過嗎?”

顓頊回答得很快:“沒有。”

“我想你總會高興一次的,遲早你會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子。”

“我也很想知道娶自己喜歡的女子是什麼感受,我想感受一次真心的歡喜,我想在別人恭喜我時,開心地接收。”

小夭忽而十分心酸,很用力地說:“肯定會知道的。”

顓頊笑,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散開:“我也是這麼覺得,只要我有足夠的耐心,肯定會等到。”

“嗯,肯定會等到。不過,真等到那一日,你可不許因為她就對阿念不好。”

顓頊溫柔地看著小夭,只是笑,小夭用手指戳他:“你笑什麼?”

顓頊笑著說:“只要我娶了她,這是我全聽她的。”

“什麼?”小夭用手指狠命地戳顓頊,“你……你有點骨氣好不好?什麼叫全聽她的?你可是一國之君啊!”

顓頊慢悠悠地說:“這可和骨氣沒關係,反正我若娶了她,一定凡事都順著她,但凡惹她不高興的事,我一定不會做。”

小夭連狠命戳他都覺得不解氣,改掐了:“那如果她看我不順眼,萬一她說我的壞話,你也聽她的?”

顓頊樂不可支,笑得肩膀都在輕顫,小夭有點急了,掐著他說:“你回答我啊!”

顓頊一臉笑意地看著小夭,就是不回答。

小夭雙手舉在頭兩側,大拇指一翹一翹,做出像螃蟹一般“掐、掐、掐”的威脅姿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說清楚,到那一日。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兩個人都聽行不行?”

“不行!”

“也許你們倆說的話都一樣。”

“不一樣的時候呢?”

“也許沒有不一樣的時候。”

小夭著急了:“顓頊,你給我說清楚!我也好早做準備,省得到了那一日,我招你們嫌棄!”

“我自然是聽——”顓頊拖長了聲音,“你的!”

“哼!這還差不多!”小夭長舒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幼稚,竟然被顓頊給逗得著急了,可看顓頊眉眼都含著笑,神情十分愉悅,又覺得沒有白被顓頊逗。

小夭問:“心情好一些了沒?”

顓頊點頭。

小夭說:“明天不開心時,就想想你得到的。即使你不開心,但讓阿念開心吧!”

顓頊盯著小夭,眼睛瞇了起來,小夭立即說:“不是說我在意阿念多過在意你,而是為了你好……反正你明白的。”

明明可以說“我答應你”,顓頊卻偏偏說“我聽你的”,顯然還惦記著剛才他和小夭的玩笑,小夭笑著捶顓頊。

顓頊一手握住了小夭的拳頭,一手搭在小天身後的欄杆上,笑吟吟地看著小天:“五神山上你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漪清園,日後,我在神農山的小月頂照著漪清園修個一模一樣的園子給你。”

小夭明白顓頊的意思,雖然娘已離開很久,可父王依舊將娘常去的地方維持得和娘離開前一樣,但以後這座園子不再屬於父王。 阿念勢必會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修葺,所有屬於小夭的記憶都會消失

小夭凝望著不遠處的竹林,默不作聲,半晌後,微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不心動,只不過小月頂也不會是她長居之地,何必白費功夫? 可以考慮讓璟幫她在青丘山上建一個漪清園。

顓頊扭過頭,唇畔的笑意猶在. 跟神卻驟然轉冷。

兩人各懷心事,在亭內默坐了許久,小夭說:“回去歇息吧,你明日還要早起。”

兩人走出亭子,才發覺繁照滿天,不禁都放慢了腳步。

小時,夏日的晚上,洗過澡後,小天和顓頊常在廊下的桑木榻上戲耍,玩累了時,頭挨著頭躺下,就能看到滿天的繁星。

顓頊輕聲說:“有時候會很懷念在朝雲蜂的日子。只是當年的朝雲峰不屬於我,我沒有能力留住你。”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記著姑姑要送走小夭時,他求姑姑留下小夭,慷慨地應諾“我會照顧小夭,不怕牽累”,姑姑卻微笑著說“可是你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是不怕可不夠”。

小夭默默不語,眼中有淡淡的悵惘,直到走到自己的寢殿時,她才說道:“一切都已過去!現在,軒轅山、神農山,五神山都屬於你了。”

顓頊微笑,自嘲地說:“是啊!都屬於我了!”

小夭覺得顓頊的笑容中沒有一絲歡欣,她擔心地說:“明日的婚禮……”

顓頊揮揮手,示意她進屋:“難道我還能出什麼差錯?安心去體息,明日讓苗莆和瀟瀟陪你出海去好好玩一天。”

小夭想了想,是啊! 從小到大,顓頊從不會出差錯! 她放下心來,點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顓頊負著手,在漫天星辰下,慢慢地走著。

他當然不會出差錯! 因為只有他不出差錯,小天才能想什麼時候出差錯就什麼時候出差錯,才能縱然是蚩尤的女兒,依舊自由自在、無拘無柬。

顓頊在心裡說:姑姑,現在我是不是既有能力保護自己,又有能力保護小夭了?

季秋之月,望日,軒轅黑帝顓頊迎娶高辛王姬高辛憶為王后。

婚禮第二日,俊帝召集群臣,宣布了他決定:因為他的身體實在難以再負荷繁重的朝事,為了不愧對列祖列宗,不辜負黎民百姓,他決定定禪位給顓頊。

滿朝然然,可是常曦、白虎兩部已經歸順顓頊,青龍、羲和兩部堅定地支持俊帝的決定,俊帝的五神軍自然也支持顓頊,等於高辛所有的軍隊都支持顓頊為帝,而赤水豐隆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在高辛西北,離怨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壓逼到高辛東北,軒轅國內還有大軍隨時待發,反對的聲音再激烈也沒有用。

在上百萬鐵騎的擁護下,顓頊以強硬的姿態,成為了高辛的帝王。

軒轅和高辛的戰爭徹底結束,兩國合併,共尊黑帝為君,

自此,整個大荒幾乎都在黑帝的統治下。

但,成為高辛的帝王並不是一個勝利的結束,而只是一個艱難的開始。 以前只中原氏族和軒轅老氏族就矛盾不斷,如今再加上高辛氏族,三方勢力相爭,更是大小衝突頻起;大臣不僅彼此針鋒相對,還會顓頊針鋒相對,政令的實施遭遇困難。

不過,顓頊的帝王路一直都風雨不斷,從小到大,所有的磨難錘煉出了他今日的性格——平和寬容、堅忍智慧。 他以博大的胸襟去容納所有的反對質疑,以堅忍智慧去化解一個又一個危機。 對於打敗過軒轅大軍的蓐收,顓頊不但沒有絲毫刁難,反而厚待尊重,私底下兩人過從甚密;對於曾經反對他繼位的臣子,顓頊也沒有打壓迫害,在處理政事時,顓頊依舊會聆聽和採納他們的建議;對於少數心懷惡意,四處煽風點火,企圖以亂謀利的臣子,顓頊則是毫不留情地鎮壓

在俊帝和黃帝的幫助下,顓頊扛過了繼位後最艱難的日子,讓臣子和百姓都意識到,他們的帝王真的是黑帝了。

顓頊的婚禮後,小夭在五神山又住了一段日子,主要是確定俊帝的身體無礙。

也許因為這一年來的忙碌讓父王無暇去傲噩夢,俊帝的身體有所好轉,但要想全好,則必須精心休養。 眼前顯然不可能,只能等顓頊的帝位穩固,俊帝將一切事都真正放下,遷到軒轅山後,才有可能療傷。

看俊帝身體已無大礙,小夭沒有等顓頊,決定隨璟先回中原。

回到神農山,神農山依舊是老樣子'五神山的歡喜並沒有傳到這裡

小夭悄悄問黃帝:“馨悅沒有反對嗎?”

黃帝漫不經心地說:“肯定很不高興,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無力阻止,也知道這事於她並無影響,總比顓頊把阿念娶回神農山好。”

小夭想想也是,阿念居於遙遠的五神山,也就這幾年顓頊要多花時間在高辛,待一切穩定,絕大部分時間顓頊都在神農山,可以說阿念只擁有五神山和王后的名分,不行使任何王后的權力,不會搶走馨悅已經擁有的一切。

小夭道:“父王真的很睿智,他知道放棄才能讓阿念真正安穩—生”

黃帝面容一肅:“能看清天下大勢的人不多,看清了又能甘心捨棄,順應的人寥寥無幾,我以前小瞧了他的胸襟和氣魄,可惜你娘先遇見了……”黃帝悠悠一嘆,來再多言。

小夭拿出一個玉蠶絲袋,遞給黃帝:“這是顓頊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他沒時間琢磨這東西,讓爺爺看著辦。”

黃帝打開袋子,裡面是半枚像鴨蛋的玉卵,黃帝拿出自己的半枚,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枚完整的玉卵。

黃帝悠悠一嘆,幾百年後,河圖洛書終於完整。 傳聞說得到它就能得到天下,可其實是得到了天下,才能得到它。 難怪蚩尤、顓頊都不稀罕!

小夭好奇地問:“這裡面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黃帝說:“我研究了幾百年,已經有些頭緒,很快就能知道。”

黃帝閉起雙目,將靈力探入玉卵,半響後,他睜開了眼睛,笑著嘆了口氣。

小夭問:“外爺,看到了嗎?”

黃帝說:“裡面有大荒的地圖,記載了很多陣法,可以變換出各種氣候地勢。還有一段盤古大帝的筆記。”

“看來這東西真的是盤古大帝的遺物,他說什麼?”

“只是一些稼穡筆記,記錄著什麼氣候適宜種植什麼,有點像炎帝留下的醫術筆記,是盤古大帝還未完成的東西。那些陣法,並不是用來行兵打仗,而是用來模擬各地氣候,研究如何種植作物。”

小夭想了想,明白了:“炎帝想去除天下萬民的病痛,盤古大帝想讓天下萬民再無飢餓。”

黃帝點了點頭,嘆道:“如何得到天下從來不是秘密,讓天下方民免於飢餓,免於痛苦,自然就能得到天下!”

黃帝看向窗外山坡上的一塊塊田地,若有所思。

小夭偷笑,外爺又有事要忙了。 外爺不但想完成炎帝的遺願,還想完成盤古的遺願,授民稼穡,豐衣足食。

黃帝回過神來,收起了玉卵:“你笑什麼?”

小夭彎下身子行了一禮,說到:“黃帝陛下,您把天下人的疾苦都裝在了心上,天下人也會把您真正放進心裡。千秋萬代後,您會像炎帝一樣,被萬民祭祀敬仰。”

黃帝笑搖搖頭:“我現在倒不在乎這些,只想盡力做些惠及黎明百姓的事。”

一年多後,俊帝移居軒轅山,入住朝雲峰的朝雲殿,廢俊帝之稱,改稱白帝。 白帝這麼做的原因連顓頊也猜不透,也許只是因為他想徹底擺脫過去的噩夢,也許是因為他想告訴天下從此再無高辛國君。

青龍、羲和兩部隨白帝遷往軒轅山。 顓頊將軒轅山附近原本屬於軒轅王族的肥沃土地封賜給了青龍、羲和兩部,除了土地,還有無數其他賞賜,十分豐厚,讓原本因為背井離鄉而心情低落的兩部看到賞賜,都目瞪口呆,忘記了低落。

全部落遷居新地,必須要有大的祭祀活動。 在用伏羲龜甲卜算是,青龍部的祭司卜出不吉,青龍部得白帝准許後,請黑帝為他們改名,顓頊賜名青陽部。

本來,眾人也沒多想,後來才得知這是黑帝大伯的名字,青陽曾是軒轅黃帝最鍾愛的兒子,也是軒轅王族都敬愛的一位大英雄。 聽聞鎮守軒轅城的大將軍應龍就十分尊崇青陽,黑帝在賜名前不僅詢問了白帝和黃帝的意思,還問過應龍,兩部都明白,“青陽”這個部落名代表了軒轅王族對他們的尊重,也代表了大將軍應龍的認可。 有了應龍的照應,不管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碰到什麼麻煩,想來都不會成為真正的麻煩。

最嘲諷的是,黑帝雖然將原屬於青陽,羲和兩補的大部分土地賜給了常曦、白虎兩部,卻讓蓐收成為大將軍,率兵鎮守常曦和白虎的封地,蓐收可是天下皆知的青陽部子弟。

雖然黑帝此舉的確狠辣,但所有人也小得不佩服黑帝的胸襟氣魄,他竟然就如此放心地把五十萬大軍交給了蓐收,沒有猜忌、沒有打壓,連監軍都沒有派一個。

黑帝又任命句芒為大將軍,統領原屬于俊帝的五神軍,鎮守五神山。 句芒和蓐收都是白帝的徒弟,彼此交情很好,顯然,黑帝對蓐收和句芒完全信任,不怕他們“私下勾結、意圖不軌”

青陽、羲和兩部真正感受到了黑帝對他們的與眾不同。

不管這種看重是因為想補償他們遠離故土,還是因為黑帝對白帝的感情,反正黑帝對他們比對早早歸順了他的白虎、常曦兩都要好很多,青陽、羲和兩部本來的幾分不甘和郁悒也就漸漸地消失了。

整個大荒幾乎都在黑帝的統治下,不再有以前的諸國紛爭和壁壘。 各國珍藏的醫書都能收集到一起翻看閱覽,印證對錯,增補各自不足。

以前,各國的優秀醫師還怕醫術外傳,互不交流。 如今在黃帝的傳召下,匯聚到小月頂,一起討論醫術。

剛開始,他們還是說五分,留五分,當小夭毫不藏私地將整理好的《神農本草經》分給他們時,他​​們捧著天下至寶,震驚到難以置信。

小夭說:“各位都是大荒內最好的醫師,翻閱一遍自然知道這本書是真是假。我不想多解釋為何失傳的《神農本草經》會再次出現,我只想給各位講一段我的小故事。”

在所有醫師專注的目光中,小夭娓娓道來:“我剛開始接觸醫術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人。我殺的人遠比我救的人多。那時候,我從不覺得醫者值得尊敬,也從不覺得《神農本草經》有多麼珍貴,直到有一日,我遭遇了痛苦,對所有事都心灰意懶,我的外祖父,黃帝陛下領著我走進醫祖炎帝曾住過的屋子。在那個屋子裡,有半箱炎帝的手札。你們肯定都聽過炎帝以身試藥,嘗百草中毒身亡,那些手札記錄的就是炎帝從毒發到逝世前的所有用藥和身體反應。”

小夭的表情很凝重,所有醫師的表情也都很凝重。

“說的是百草,可單一本《神農本草經》就何止百草?你們是醫師,應該能想像萬毒齊發的痛苦,但就在那麼巨大的痛苦中,炎帝不僅要處理國事,還堅持這記錄下他所用的每一種藥物。我從沒見過炎帝,但在閱讀炎帝的手札時,我邊看邊哭,看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在炎帝承受的痛苦前,我不能說自己的痛苦就變輕了,畢竟炎帝是炎帝,我是我。可因為感受到了一位偉大帝王的胸襟和情懷,我看待事情的眼界發生了變化。我為自己曾經輕視《神農本草經》而羞愧,更為自己身懷寶物卻未惠及他人而羞愧。從那一刻起,我才立志要學習醫術,我一邊學醫一邊行醫,醫館沒什麼名氣,來看病的都是普通人,但正因為接觸了他們,我才開始理解一個醫者帶給別人的是什麼,不僅僅是接觸身體的痛苦,他給予的還是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喜樂安寧。因為我治好了一個小姑娘的父親,小姑娘不用再被賣掉。她每日都和弟弟把採摘的野果放在我的門口。從那時起,我才真正開始用醫者的心去學習醫術。諸位都是名聞天下的醫師,你們可還記得自己最初想學習醫術的原因?”

小夭的目光清如水,從他們面上一一掃過。

“為了學習醫術,我請求黑帝陛下派了個老師給我,就是陛下御用的醫師鄞,我們經常一起交流學習醫術,我是有小小的私心的,我只是一個人,不管醫術再好,都能力有限,所以我希望鄞的醫術更好,能更好地照顧陛下的身體。我的外祖父黃帝陛下看到我和鄞時不時為了一種藥草、一個藥方爭執,當外祖父聽我說《神農本草經》中記載的藥草長於中原,很多海裡的藥物《神農本草經》中都沒有記載,外祖父突然生了一個念頭,想集天下醫師之力共同整理編纂出一套醫術,補《神農本草經》之不足,讓更多的藥草和藥方能惠及世人。”

所有醫師震驚地看著小夭,瘋狂,太瘋狂了! 竟然有人相比《神農本草經》做得更多?

小夭平靜地說:“當時,我也覺得不可能!這個念頭很瘋狂,全天下估計也只有皇帝陛下敢想、敢做。我沒有外祖父的氣魄,根本不相信能編纂出一套記錄全大荒藥方和醫術的醫術,只是覺得能收集一點就是一點,我雖比不上炎帝以身試藥的情操,但只要盡了全力,至少問心無愧。可沒想到,竟然真有這一日,全大荒的優秀醫術匯聚在小月頂,大荒各地還有外祖父派出去深入民間、蒐集整理藥方的小醫師們,我想外祖父的心願有希望完成了!”

小夭誠懇地說:“我們每個入學習醫術的原因各不相同,在座諸位都是大醫師,醫術給諸位帶來了名和利,但名和利終不過身死,這世間無數人來了又走了,不過飛鴻飄絮、爪影不留,有幾人能為後世留下點什麼?又有幾人能為千秋萬代留下點什麼?外祖父給​​諸位的不僅僅是彼此交流和提高醫術的一個機會,還是讓各位能影晌千秋萬代的機會。很久很久後,恢宏雄偉的城池坍塌了,一代又一代的帝王死了、無數的英雄傳奇湮滅了,可我堅信,你們所編撰的醫書依舊會在世間流傳,依舊會讓無數的父親康復、無數的女兒歡笑。”

小夭站起,對所有的醫師行大禮:“我懇求各位,將一所學分享給世人,讓大荒、讓千秋萬代的人,因為你們,而重獲健康和幸福!”

不知何時,黃帝站在一旁聆聽,此刻,他徐徐說道:“你們能學有所成,都是有智慧的人,請明白,在分享你們所學的同時,不是失去,而是得到。”

所有醫師看著手中的《神農本草經》,再看看黃帝,最後望向了小夭,有人震驚,有入深思,還有人滿目熱切,到後來都漸漸地變成了堅定。 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小夭回禮,最後全都在給小夭行禮:“我們願效仿醫祖炎帝,盡一生所學,編纂醫書。”

黃帝看著伏地對拜的小夭和醫師,微微而笑。

四海之內無戰事,春去春回,寒來署往,忙碌的日子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中,十五年過去了。

傍晚,顓頊到小月頂時,看到小夭和幾個醫師在忙忙碌碌地整理書籍,門外站著二三十個醫師。 他們神情疲憊,臉上卻帶著滿足的笑,期特地盯著屋內,就連黃帝也好像有些焦灼,看似和璟品茶聊天,卻時不時看向醫師圍聚的方向。

顓頊停住了步子,好奇地看著。

一會兒後,聽到有人說:“完成了!完成了!最後一冊也完成了!”

所有醫師都擠到了門口,黃帝也站了起來。

小夭捧著兩摞厚厚的帛書向黃帝走去,所有醫師尾隨在她身後。

小夭跪倒在黃帝面前,朗聲說道:“不負陛下重托,醫書歷時四十二年完成。前後共有六十八位大醫師編纂,三千七百七十三名小醫師蒐集整理,為了蒐集藥物,小醫師們足跡遍布大荒,三十八人墜下懸崖身亡,五十二人在山洪和暴風雪中失蹤,六十一入死於怪獸毒物瘴氣,還有七位大醫師病歿於書案前,死時仍握著筆,在記錄藥方。”

幾十年的努力,無數人的心血,甚至是生命,隨著小夭的話,所有醫師都默默地掉下了眼淚。 小夭跟中也淚光閃爍,她將手裡的書高高舉起:“醫共有五十五卷,分為兩大部,三十七卷記錄了大荒內的藥草,藥方和醫術,論述生死之途,十八卷是未有病而防病,論述養陰養陽之道,請陛下賜名!”

創建一國,征戰四方、統一中原、刺殺、禪位……所有大荒內驚心動魄的大事黃帝都經歷過,他從來喜怒不顯,沒有動容,可是這一次他的手在微微發顫。

黃帝輕輕地撫著書,說道:“這套醫書雖然是我召集所有醫師完成,但沒有黑帝,我不可能做到。因為黑帝,才有可能召集到天氣各族醫師,踏遍大荒,一起完成一套醫書。所以,顓頊,你來賜名吧!”

顓頊本來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著、突然聽到黃帝叫他的名字,有些意外,卻沒有推辭。 他走到黃帝身邊,拿起侍者準備的筆,微微沉吟了一瞬,在十八卷醫書上揮毫寫下:《黃帝內經》,又在三十七卷醫書上揮毫寫下:《黃帝外經》 。

八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宣告著曠古醫書《黃帝內經》和《黃帝外經》的誕生,眾人齊聲歡呼。

黃帝愣了一下,歡暢地大笑起來。 醫書成,令天下蒼生去病痛,讓萬民得歡樂,是帝王喜! 有孫如顓頊,是他的喜!

編纂醫書的心願完成,持續了幾十年忙忙碌碌的生活突然結束,小夭十分興奮,覺得終於可以什麼事都不做地休息了,她和璟去了一趟軒轅山. 看望白帝。

大概因為不再有案牘勞神、政事操心,白帝的傷恢復得很好,只是耽擱的時間有些長了,所以走路時略有些不便,小夭很遺憾。

白帝瞅了璟一眼,笑道:“我已是糟老頭子,又沒有姑娘看我,走得難看一些有什麼關係?倒是璟的腿,如果能治還是治了。”

璟淡淡一笑,什麼都沒說,白帝也就沒再提起。 ”

黃帝住在神農山時,連小月頂都不下,除了組織醫師編纂醫書,就是研究稼穡。 曾經行兵打仗的陣法被黃帝用來變幻出大荒內各地的氣候,種植各種各樣的作物,有的是藥草,有的是糧食,有的是瓜果,還有的連小夭都不知道是什麼。 反正黃帝待在小月頂上天天種地,只關心他田地裡的作物,對外面的事情全不在意。

白帝卻是相反的,他在軒轅山上根本待不住,總是在山外面,連帶著小夭和璟也住在了山下。

白帝在軒轅城的一個偏僻巷子裡開了個打鐵鋪子,從農具到廚具什麼都打,就是不打兵器。 鋪子很偏僻,但手藝真的很沒話說,十幾年下來,已經很有名氣,每日來打東西的人絡繹不絕。 白帝迎來送往,親切和藹,耐心周到,各家大嬸大伯都很喜歡這個俊俏的老頭。

不打鐵時,白帝會從一個號稱千年老字號的小酒舖子裡沽一斤劣酒,一邊喝酒,一邊和一個留著山羊胡的三弦老琴師下一盤圍棋。

白帝總是輸得多,山羊胡老頭贏得高興了,會拍著白帝的肩膀說:“不怪你天賦差,而是這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知道是誰發明的嗎?是黃帝!我是祖上很有來歷,身世不凡,才學了點。”

白帝笑呵呵地聽著,老頭高傲地翹著他的山羊胡。

鐵匠鋪子前,有一株大槐樹,槐樹下堆了不少木柴。

璟幫白帝劈柴,小夭坐在一塊略微平整的大木頭上,雙手托著下巴,呆滯地看著完全陌生的白帝。 這是那個在五神山上幾乎不笑,一個眼神就能讓臣子心驚膽戰的白帝嗎?

璟劈完了柴,走到小夭身邊坐下。

小夭喃喃地說:“怎麼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個人呢?如果讓蓐收和句芒看到,非嚇死不可!”

臻說道:“也許他只是做回了自己,你大舅青陽認識的白帝大概就是這樣吧!”

“也許吧!明明軒轅山上有的是美酒,他卻偏偏要去打這種劣酒喝,總不可能喝的是酒的味道吧!應該是酒裡有他想留住的記憶,難道那家破酒鋪子真的是千年老字號,他和大舅以前喝過?”小天嘆了口氣,“本來擔心他在軒轅山會不適應,顯然,我的擔心多餘了。我們在這裡反倒打擾了他,明日,我們就離開吧!”

回到神農山,小夭突然發現無事可干,她有些不能適應,和璟商量:“你說我要不要去澤州城開個醫館?”

璟道:“不如去青丘城開醫館。”

“可澤州近,青丘城遠,每日來回不方便啊!”

“如果你住在青丘,肯定是青丘城更方便。”

“嗯?我住在青丘?”小夭一時還是沒反應過來。

璟含笑道:“青丘的塗山府已經收拾佈置好,隨時可以舉行婚禮。”

小夭的臉上漸漸染上了一層霞色,璟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小夭,我們成婚吧!從訂婚那日起,我就一直在盼著娶你。”

小夭心裡溢出甜蜜,輕輕點了下頭。

有了小夭的同意,當天晚上,璟就和黃帝,黑帝商量婚期。

璟說不清原因,可他一直有種直覺,黃帝對小夭嫁給他樂見其成,黑帝卻似乎並不高興小夭嫁給他。

按理說,不應該,因為當年璟和小夭不方便聯繫時,都是靠著黑帝幫忙,他才能給小天寫信,到了神農山後,也是靠著黑帝的幫忙,他才能和小夭頻頻在草凹嶺見面,應該說,沒有黑帝的支持,他和小夭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

璟也曾靜下心分析此事,顓頊態度的變化好像是從那次意映懷孕,小夭傷心重病後,大概因為當年他傷小夭太重,而且在顓頊眼裡,和身家清白,年少有為的豐隆相比,他根本配不上小夭。 不過,顴頊依舊答應了他和小夭訂婚,璟只能寄希望於日久見人心,讓顓頊明白他會珍惜小天,絕不會再犯錯。

果然,當璟提出他想近期完婚時,黃帝和黑帝都在笑,可璟就是覺得黑帝並不高興。

黃帝說:“你們訂婚這麼多年,是該成婚了。我這邊嫁妝已經置辦好,只要塗山氏準備妥當,隨時可以舉行婚禮。”

璟立即說:“全準備好了,就算明日舉行婚禮也絕對可以。”

黃帝和黑帝都笑,小夭也紅著臉笑,璟忙道:“明日……明日肯定不行,我的意思是……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黃帝問黑帝:“你的意思暱?”

黑帝微笑著說:“先讓大宗伯把一年內適合婚嫁的吉時報給我們把!”

瀟瀟領命而去,半個時辰後,瀟瀟就帶著大宗伯寫好的吉時返來。

黑帝看了一眼後,拿給黃帝看,黃帝看完又遞給璟,小夭忍了忍,沒有忍住,湊到璟身旁,和璟一起看。

黃帝問璟:“你看哪個日子合適?”

真到做決定時,璟反倒平靜了,想了想道:“一個月後的日子有些趕了,不如選在三個月後的仲夏之月,望日。”

黃帝道:“很好的日子!”

璟和小夭都看向顓頊,等他裁奪。

顓頊的眼神越過了璟和小夭,不知道落在何處,他微笑著喃喃說了一遍:“仲夏之月,望日?”

璟道:“是。”

顓頊遲遲未語,好像在凝神思索什麼,正當璟的心慢慢提起來時,顓頊的聲音響起,十分清晰有力:“是很好的日子,就這樣定吧!”

璟如釋重負地笑了,朝黃帝和黑帝行禮:“謝二位陛下。”

黃帝看了一眼顓頊,打趣道:“要謝也該謝小夭,我們可捨不得把她嫁給你,只不過小夭眼裡、心裡都是你,我們真心疼她,自然要遂了她的心願,讓她嫁給你。”

璟笑起來,竟然真給小天行禮:“謝謝小姐肯下嫁於我!”

小夭又羞又惱:“你們怎麼都沒個正經?”匆匆離席,出了屋子。

小夭覺得臉熱心跳,有些躁動,不想回屋,沿著溪水旁的小徑,向著種滿鳳凰樹的山坡走去。

走進鳳凰林內,芳草鮮美,落英繽紛,一個大鞦韆架上滿是落花。

小夭用袖子拂去落花,坐在鞦韆架上,蕩了幾下,心漸漸地寧靜了。

顓頊穿過鳳凰林,向她走來,小夭笑問:“璟呢?”

“在和爺爺商量婚禮的細節。”

鞦韆架很大,足以坐兩個人,小天拍了拍身旁,讓顓頊坐。

兩人並肩坐在鞦韆架上,看著漫天亂紅,簌簌而落,隨著風勢,紅雨浙浙瀝瀝,時有時無,

小夭心內有現世安穩的喜悅幸福,還有幾縷難以言說的惆悵悲傷。

從朝雲峰的鳳凰花,到小月頂的鳳凰花,一路行來,她和顓頊一直相依相伴,不管發生什麼,都知道另一個人就在身邊,三個月後,她就要出嫁了,雖然青丘距離神農山不遠,可不管再近,她和顓頊只怕也要幾個月才能見一面了。 她有璟,可是顓頊呢? 到時候,傷心時誰陪著他,喝醉後護花說給誰聽?

小夭問:“你找到想娶的女子了嗎?”

顓頊伸手接住一朵鳳凰花,凝視著之間的鳳凰花,微微笑著,沉默而憂傷。

小夭安慰道:“遲早會碰到的!”可自己都覺得很無力,顓頊經歷了無數困境磨難,無數陰謀鮮血,各種貪婪慾望,各式各樣的女人,小夭是在想像不出來究竟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顓頊那顆冷心動情。

顓頊將鳳凰花插到小夭鬢邊,問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是不是應該牢牢抓住,再不放開?”

“當然!”小夭肯定地說:“一旦遇見,一定要牢牢抓住。”

顓頊凝視著小夭,笑起來。

小夭和璟的婚期定下,塗山西陵兩族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婚禮.

季春之月,月末,顓頊要去一趟大荒的東南,處理一點公事,自然還會順便去五神山住一小段日子,來回大概一個月。

臨走前,顓頊對小夭說:“我把瀟瀟留給你。”

“不,你自己帶著。”

“小夭,我身邊有的是侍衛,比她機警厲害的多的是!”

小夭十分固執:“不,你自己帶著,她是女人,有時候方便幫你打個掩護,最最重要的是她對你忠心。”

顓頊只得作罷:“那我另派兩個機靈的暗衛給你。”

小夭笑道:“別瞎操心了,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何況有外爺在,沒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動我!”小夭不好意思說還有璟,她如今是西陵氏的大小姐,又即將是塗山氏的族長夫人,小夭真不覺得還會有人像沐斐那樣毫不畏死地來殺她。 畢竟爹爹做事狠絕,一旦動手從不手軟,留下的遺孤很少,沒有滅族之恨的人縱然憎惡她,也犯不著得罪兩位陛下和西陵、塗山兩大氏。

小夭說:“倒是你,一路之上小心一點,雖說兩國合併已久,這些年沒有前幾年鬧得厲害,可畢竟還是有危險。”

“危險總是哪裡都會有,就算我待在紫金頂也會有人來刺殺我,放心吧,我最精通的就是怎麼應對危險,一定在你婚禮前平平安安回來。”

“嗯。”小夭輕輕點了下頭。

顓頊走後,小月頂冷清了不少,幸好璟打著商議婚禮的名號,日日都來小月頂。

璟和黃帝坐在廊下,一邊品茶,一邊下棋。

苗莆給小夭算日子:“過了今日,還有四十九日小姐就要出嫁了,趕緊想想還缺什麼,再過幾日,就算想起來,也來不及置辦了。”

小夭摀住苗莆的嘴,做了個噓的手勢:“你別再折騰了,塗山氏負責婚禮的那兩個長老都被你折騰得去掉半條命了。”

苗莆嗚嗚幾聲,見反抗無用,只能閉嘴。

內侍走來,給黃帝行禮,奏道:“王后神農氏求見,說是來恭賀小姐喜事將近,為小姐添嫁妝。”

黃帝問小夭:“你相見她嗎?”

小夭想起她和顓頊初到神農山時,馨悅是她的第一個閨中女友,兩人曾同睡一榻,挽臂出遊,可當馨悅真成了她嫂子時,兩人反倒生疏了,她逃婚後,更是徹底反目。 這些年,從未相聚過。

小夭說:“她是王后,既然主動示好,我豈能還端著架子?何況畢竟是我先對不住豐隆和赤水氏。”

黃帝對內侍吩咐:“讓她進來吧!”

馨悅進來,跪下叩拜黃帝。

黃帝溫和地說:“起來吧,一家人沒必要那麼見外。我正在和璟下棋你也不用陪我,讓小夭陪你去隨便走走,這裡什麼都沒有,就花還開得不錯,值得一看。”

馨悅看到棋盤上的落子,知道自己的確打擾了黃帝的興致,不安地說:“爺爺繼續下棋吧,我和妹妹說會兒話就走。”

小夭陪著謦悅往外行去,馨悅看璟,人雖坐在黃帝面前,目光卻一直尾隨著小夭,她心中滋味十分複雜,有點羨慕,又有點釋然。

待看不到黃帝和璟時,馨悅說:“恭喜你。”

小夭笑道:“光口頭說說可沒意思,要有禮物我才接受。”

馨悅笑起來:“禮物有的是!已經派人送到章莪宮,估計這會兒你的侍女正清點記錄呢,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不用了,王后送的東西肯定都是好東西。”

雖然兩人都刻意地表達了善意,可已經破裂的關係,想回到當初不再可能。 說了這幾句話後,竟然就無話可說。

小夭搜腸刮肚都想不出來說什麼好,馨悅卻好像神遊天外。 兩人順著山徑,沉默地走著,一直到了山頂,馨悅才驚覺她們竟然沉默了小半個時辰。

沉默的時間長了,小天也無所謂了,大大咧咧地坐在石頭上,怡然自得地享受著山風拂面。

馨悅突然說:“我真的非常開心你能嫁給璟。”

小天仰著頭,笑得很燦爛,毫不扭捏地說:“我也非常開心。”

馨悅看到她的笑容,不禁笑起來,這一次,小天真的要嫁給一個男人,真的要徹底離開神農山,離開——顓頊了!

站在山頂,能遠遠地看見隱在雲霄中的紫金頂,馨悅望著紫金宮,大聲說:“我祝福你和璟恩恩愛愛、美美滿滿。”

小天抱抱拳,表示謝謝,她歪頭看著馨悅,問道:“做王后快樂嗎?”

馨悅笑著說:“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快不快樂我說不清楚,但很滿意。”

小天笑著說:“我也該恭喜你。”

馨悅盯著小天,很認真地說:“因為得到了,所以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誰要是和我搶,我一定不會饒了她。”

小天暗嘆了口氣,幸好父王讓阿念永居五神山,不摻合到紫金頂上的爭鬥中,不過,搶的與被搶的都是顓頊的女人,要嘆氣也該顓頊嘆氣,和她無關。

小夭站起,迎著山風,張開雙臂,忍不住大喊了一聲:“餵”!

餵—一餵——餵——

在一波的回音中,璟快步走了過來,先把站在峭壁邊的小夭拉到自己身邊,才向馨悅行禮。

馨悅對小天說:“看看!這才不過大半個時辰,他就不放心地尋了過來。小夭,你是個有福的,一定要好好惜福!”

小夭總覺得馨悅話裡有話,可仔細想去,又沒有一點惡意,小天微笑著說:“我會的。”

馨悅說:“我先走一步,去和爺爺拜別,你們慢慢下山吧!''說完,不等璟和小夭回答,她就施展靈力,飛掠下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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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1: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魂夢安能定

孟夏之月,距離璟和小夭成婚只剩一個月,按照習俗,兩人不能再見面。 璟不得不回青丘,試穿禮服,檢查婚禮的每個細節,確保一切順利,然後就是——等著迎娶小夭了。

整個塗山氏的宅邸都翻修了一遍,他和小夭日後常住的院子完全按照小夭的心意設計建造:小夭喜歡吃零食,園內有小廚房:小夭喜歡喝青梅酒,山坡上種了兩株青梅:小夭喜水,引溫泉水開了池塘……

雖然長老已經考慮的十分周到細緻,可當璟把園子看成了他和小夭的家時,對一切的要求都不同了,他親自動手,將家具和器具都重新佈置過,長老看璟樂在其中,也就隨璟去。

孟夏之月,二十日,胡聾傳來消息,塗山瑱病危,已經水米不進,清醒時,只知道哭喊著要見爹爹。

胡聾和胡啞是親兄弟,也是璟的心腹,自塗山瑱出生,他就一直負責保護塗山瑱,雖然​​他深恨意映和篌,卻無法恨怨塗山瑱,對瑱一直很好。

璟不忍意映被識神吸乾靈力精血而亡,巧施計策,讓意映病故,暗中卻安排意映離開了青丘。

意映以前很愛熱鬧,各種宴請聚會都會參加,和各個氏族都有交情,整個大荒從西北到東南,很多人都見過她。 如今意映卻十分害怕見到人,璟想來想去,也只有清水鎮可以讓意映安心住著,所以把意映送到了清水鎮。

雖然意映不必再用靈力精血供奉識神,可畢竟以身祭養過識神,已經元氣大傷。 縱然仔細調養,頂多熬到瑱兒長大。 璟為了不讓意映消沉求死,也為了讓瑱兒能多和母親聚聚,每年春夏,都會派胡聾送瑱兒去清水鎮住三四個月。 今年因為他要成婚,特意囑咐胡聾秋末再回來。 可沒想到瑱兒竟突然病重。

胡聾是穩重可靠的人,消息絕不會有假,還有二十多天才是大婚日,來回一趟並不耽誤,可璟心中隱隱不安,似乎不應該去,但瑱兒縱然不是他的兒子,也是他的侄子,何況在瑱兒心中,他就是父親,如果瑱兒有什麼事情,璟無法原諒自己。

璟思量了一會兒,決定帶著胡珍趕往清水鎮,同時命令幽帶上所有暗衛。

這是璟第一次要求最嚴密的暗衛,幽愣了一愣,說道:“下個月就要大婚,如果族長有什麼預感,最好不要外出。”

璟問道:“如果瑱兒出了什麼事,我和小夭還能如期舉行婚禮嗎?”

幽躬身說道:“明白了!請族長放心,我們一定讓族長順利回來舉行婚禮,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

臨行前,璟給小夭寫了一封信,告訴小夭他必須去一趟清水鎮,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清楚,讓小夭不要擔心,有暗衛跟隨,他會盡快趕回青丘。

璟趕到清水鎮時,已是第二日拂曉時分。

意映坐在榻旁,身穿黑衣,臉上帶著黑紗,整個人遮的嚴嚴實實,只一雙剪秋水為瞳的雙目留在外面。

璟問道:“瑱兒如何了?”

意映神思恍惚,指指榻上沒有說話,胡珍上前診脈,璟俯下身子,柔聲說:“瑱兒,爹爹來了。”

瑱兒迷迷糊糊中看到璟,哇一聲就哭了出來,伸手要璟抱,聲音嘶啞地說:“爹,我好難受,我是不是要死了?”

璟把瑱兒抱在懷裡:“不哭,不哭!你可要堅強,爹帶來了最好的醫師,待病好了,爹帶你去看大海。”

瑱兒有氣無力地說:“我要看大海。”

璟和瑱兒都期待地看著胡珍,胡珍皺皺眉,放下瑱兒的手腕,查看瑱兒的舌頭和眼睛。 璟看胡珍臉色難看,微笑著對瑱兒說:“睡一會兒,好不好?”

瑱兒本就很疲憊困倦:“嗯,我睡覺,爹爹陪我。”

“好,爹爹陪你。”璟的手貼在他的額頭,瑱兒沉睡了過去。

璟這才問胡珍:“是什麼病?”

胡珍說:“不是病,是毒。”

璟顧不上探究原因,急問道:“能​​解嗎?”

胡珍慚愧地說:這是狐套毒,下的刁鑽,我解不了,但西陵小姐能解,只是時間有點緊……“

一直沉默的意映突然道:“胡珍,這些年倒有些長進,居然能辨認出狐套毒。其實,何必往遠處尋什麼西陵東陵,直接找下毒的人要解藥不就行了!“

璟說:“這倒也是個辦法,可下毒的人是誰?你有線索嗎?”

意映指著自己:“近在你眼前。”

胡珍失聲驚呼,下意識地擋在了璟面前,怒問道:虎毒不食子,你竟然給自己的兒子下毒? ”

璟驚訝地盯著意映,眼中也全是難以置信。

意映笑道:“你安排的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像狐狸,如果不是用這刁鑽的毒,讓他們相信瑱兒快死了,如何能把你請來?”

璟冷冷道:“我現在來了,你可以給瑱兒解毒了。”

意映愣了一下,笑問:“你就不問問為什麼要把你誘騙來?”

璟猛地抓住意映的胳膊,把她拖到榻前:“解毒!”因為憤怒,他的聲音變得十分陰沉,清俊的五官也有些猙獰。

意映無力地趴在榻上,仰頭看著他,眼內忽然就有了一層淚光:“你是真的很在意瑱兒。”

璟冷冷地說:“解毒!”他掌下用力,意映痛的身子發顫。

意映掙扎著說:“解藥再讓我下毒的人手裡。”

璟把意映甩到地上,大叫道:“塗山篌!”

篌走進屋內,笑睨著璟,輕佻地說:“中毒的是我兒子,我還沒著急,我的好弟弟,你倒是著的什麼急?”

璟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麼?”

“你留在清水鎮的人已經全部被……”篌做了個割喉的動作,“你的暗衛也被拖住了,現在這個屋子外都是我的人,只要我一聲令下,你會立即被萬箭攢心。”

胡珍不相信,立即大聲叫:“胡聾,聾子,聾子!胡靈、小冬瓜……幽!幽……”竟然真的沒有人回應他,胡珍氣怒交加地說:“篌,你不要忘記在列祖列宗面前發的血誓!如果你敢傷害族長,你也會不得好死!”

篌好似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我不得好死?你以為我會怕死嗎?”

璟問篌:“既然想殺我,為什麼還不下令?”

篌瞇著眼笑起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你比我強,不管我做什麼,你都比我強。這一次,我要求一次公平的決鬥,用生死決定究竟誰比誰強。 ”

璟說:“我有個條件,放過胡珍。”

篌笑道:“他是你那個侍女的情郎吧?好,為了不讓她掉眼淚,我放過胡珍。”

胡珍叫到:“不行,不行!族長,你不能答應……”

篌一掌揮過,胡珍昏倒在地。 葔攤攤手掌,笑瞇瞇地說:“終於可以和我的好弟弟安靜地說話了。”

璟問:“公平的決鬥?”

篌說:“對,直到其中一個死去,活下的那個自然是更好的,誰都不能再質疑最後的結果!即使母親看到,也必須承認,對嗎?”

璟盯著篌,黑色的眼眸中透出濃重的哀傷。

篌笑嘻嘻地說:“從小到大,母親一直在幫你作弊,不管我幹什麼,總是不如你。塗山璟,你欠我一次公平的比試。”

璟眼眸中的哀傷猶如濃墨一般,他說:“既然這是一次公平決鬥,你已經選擇了決鬥的方式,我來選擇決鬥的地點。”

篌不屑的笑笑:“可以!”

“好!我答應你!”

“這是解藥!”篌把一丸藥扔給意映,轉身向外廳走去。

璟默默地跟在篌身後。 從小到大,他曾無數次跟在篌的身後,跟著哥哥溜出去玩,跟著哥哥去學堂,跟著哥哥去打獵,跟著哥哥去給奶奶請安……當年的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有一日,他們會生死決鬥。

兩人乘坐騎飛出清水鎮,璟選了一塊清水岸邊的荒地:“就在這裡吧!”

篌說:“有山有水,做你的長眠地也不錯!”

璟看著篌,篌做了個請的姿勢。

霧氣從璟身邊騰起,漸漸地瀰漫了整個荒野,篌不屑地冷哼:“狐就是狐,永遠都不敢正面對敵,連子子孫孫都改不了這臭毛病!”

篌手結法印,水靈匯聚,凝成一條藍色的猛虎,在白霧裡奔走咆哮。 老虎猛然跳起撲食,一隻隱藏在白霧裡的白色九尾狐打了個滾躲開。

篌大笑起來:“璟,我知道你答應決鬥是想拖延時間,希望幽他們能趕來,下個月可是你的大日子,你很想活著回去做新郎,可我告訴你,絕不可能!”

篌驅策猛虎去撲殺九尾狐,因為篌自小就更擅長殺戮,猛虎明顯比九尾狐厲害,好幾次都差點咬上九尾狐的脖子,九尾狐借助瀰漫的霧氣才堪堪閃躲開。

篌笑了笑:“不止你是狐的子孫。”靈力湧動。 藍色的猛虎變作了白色,白虎的身影也隱入了霧氣中。

白霧裡,忽然出現了很多只九尾狐,一隻又一隻從白虎身旁縱躍過,白虎急的左撲一下、右撲一下,卻始終一隻都沒撲倒,累的氣喘吁籲,老虎的身形在縮小。

篌知道這是璟的迷術,那些九尾狐應該全是假的,如果再這樣下去,他的靈力會被消耗到枯竭,篌猛然閉上了眼睛,白色的老虎也閉上了眼睛。

看不見,一切迷惑皆成空。 雖然九尾狐就在老虎身邊跑過,老虎卻不為所動,藏身於迷霧中,只是警惕地豎著耳朵。

篌暗自慶幸,幸虧璟的喉嚨和手都被他毀了,再唱不出也奏不出迷之音。 世人只道青丘公子琴技歌聲絕世,成風流雅事,卻不知道那是璟自小修煉的迷術。 如果璟現在能用迷之音,他得連耳朵都塞上,一隻又瞎又聾的老虎海真不知道該如何殺九尾狐了。

老虎的耳朵動了動,猛地和身向上一躍,從半空撲下,看似是攻擊左邊的九尾狐,鐵鍊般的尾巴卻狠狠地剪向了右邊的九尾狐,九尾狐向外躍去,身子躲開了,毛茸茸的打尾巴卻沒躲開,被老虎尾剪了個結結實實,一下子就斷了兩條。

璟喉頭一陣腥甜,嘴角沁出血來,白色的霧氣淡了許多,老虎長大了一圈。

九尾狐失去了兩條尾巴,再不像之前那麼靈活,因為白霧淡了,它也不容易躲藏了,老虎開始兇猛的撲殺牠。 不一會兒,九尾狐又被老虎咬斷了兩條尾巴。

篌說:“璟,如果你認輸,承認你就是不如我,我讓你死個痛快。”

璟面色煞白,緊抿這嘴,一言不發。 篌說:“那我只能一條條撕斷你的尾巴,讓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老虎又咬斷了九尾狐的一條尾巴,璟一面對抗著體內好似被撕裂開的痛苦,一面還要繼續和篌鬥。

老虎一抓拍下,九尾狐又斷了一條尾巴,篌怒吼著問:“璟,你寧願五臟俱碎,都不願意說一句你不如我嗎?”

璟的身體簌簌輕顫,聲音卻清冷平靜:“如果是以前的大哥問我這個問題,我會立即承認,我的確很多地方不如他。可現在你問我,我可以清楚地告訴你,我瞧不起你!你不過是一個被仇恨掌控了內心的弱者!”

篌氣得面容扭曲,怒吼一聲。

一聲虎嘯,好像半天裡起了個霹靂,震得山林都在顫抖。 老虎幾躥幾躍,把九尾狐壓在了爪下。

璟跌倒在地,滿身血跡。

篌咆哮著說:“現在誰是弱者?你還敢瞧不起我?說!誰是弱者?”

璟一言不發,看都不看篌。

猛虎一爪用力一撕,九尾狐的一條尾巴被扯下,璟的身子痛得痙攣。 篌怒吼著問:“究竟誰比誰強?你回答啊!究竟誰不如誰?你回答我……”

白虎的後爪按著九尾狐,前軀高高抬起,兩隻前爪就要重重撲到九尾狐的身體上,將九尾狐撕成粉碎。

突然,篌的身體僵住,怒吼聲消失,白虎的身體在慢慢地虛化。

篌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到心口有一支刻著交頸鴛鴦的箭,他摸著箭簇上的鴛鴦,喃喃低語:“意映!”

篌抬眼看向天空。

一匹白色的天馬降落,一身黑裙的意映趴在天馬上,手中握著一把鑄造精美的弓。

因為身體虛弱,大概怕自己射箭時會掉下,意映用繩子把自己捆縛在了天馬上。 現在,意映解開了繩子,身子立即從天馬上滑落,她好似站都再站不穩,卻用弓做杖,一步步,蹣跚地走了過來。

篌盯著意映,心口的鮮血一滴滴滑落,唇畔是諷刺地笑:“這是我為你設計鑄造的弓箭。”

“這也是你給我的!”意映一把扯落了面紗。

她的臉猶如乾屍,幾乎沒有血肉,一層乾枯的皮皺巴巴地黏在骨頭上,偏偏一雙眼睛依舊如二八少女,顧盼間,令人毛骨悚然。

篌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不知道他究竟是想笑還是想哭呢:“你救他?你竟然來救他?如果沒有他,你我何至於此?”

“也許你該說,如果沒有你,一切會截然不同!”意映看向璟,眼中有極其複雜的感情,她曾一再傷害他,可他卻寬恕了她,她曾經鄙夷地把那種善良看成軟弱,可直到自己也經歷了傷心徹骨的痛苦。 她才明白,仇恨很簡單,寬恕才需要一顆堅強寬廣的心。

意映朝著篌搖搖晃晃地走過去“可是偏偏我先遇見的是你!那年的五月節,我和女伴在高辛游完,看高辛百姓放燈,沒想到出了意外,不小心掉進了水里,我不會游水,偏偏又被水草妖纏住,是你救了我,你撐著一葉扁舟,一邊帶著我觀賞花燈,一邊幫我尋找同伴,我看你不是第一次來高辛,問你來高辛做什麼,你說'特意來看一個女子,聽說她來看花燈了',我明知道自己已經訂婚,心裡竟然微微有些失落,後來,尋找到了我的同伴,你聽到她們叫我'意映',突然問道'你是防風小姐'?我說'是',你盯著我看了一瞬,笑著說'原來是你'!說完,你就撐著扁舟,滑向了燈海,我聽到遠處有人叫'塗山公子',你應了一聲,女伴們都看著我哄笑起來,我們都以為你就是和我定親的塗山公子,特意來看我。我眺望著你離去的方向,又驚又喜,心里居然也迴盪著一句話'原來是你'!我準備好嫁衣,歡喜地等著出嫁,卻傳來你病重的消息,婚禮被取消。父親打聽你不是生病而是失蹤,捨不得把我這枚精心培育的棋子浪費在個死人身上,想要退婚,我卻眼前總是你的身影,花燈如海,你撐著小舟,笑吟吟地說'原來是你'!我不顧父親的反對,穿上嫁衣,千里迢迢趕到青丘,唯一的念頭就是,我一定要找出殺害你的兇手,誰殺了你,我就為你殺了他!雖然你沒有娶我,可我以你的妻子自居,盡心盡力地侍奶奶,當我確信是塗山篌害了你時,我決心要為你復仇。等篌回來後,就設法殺了他。那日是上元燈節,你剛做完一筆大生意,從軒轅城歸來,我攙扶著奶奶去迎接你,滿府都是花燈,你提著一盞水晶燈,徐徐行來,我呆呆地看著你,耳畔轟鳴的是'原來是你'!”

意映竭盡全力才射出了那一箭,此時,顧著說話,再走不穩,背荒草一絆,跌倒在地上。 她顧不上擦拭臉上的泥污,仰頭看著篌:“那一刻,我的恨化作了滿腔歡喜,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又做過什麼,只要你還活著,我就很開心。”

意映柔聲問:“篌,我只想知道,你對我可有一份真心?”

篌冷笑,譏諷地說:“人都要死了,有真心如何,沒真心又如何?”

意映往前爬了幾步,顫顫巍巍地站起,她回頭對璟說:“我答應篌設置這個陷阱,不是為了誘殺你,而是為了誘殺篌。我以前就和你說過,我和你不一樣,辜負了我的人,我必要他償還!瑱兒的毒已經解了,我留了一封信給他,讓她知道他的父母做錯了事,希望他長大後,能幫我償還欠你的。璟,對不起!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老天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讓我先遇見了他!”

意映走到篌身前,抱住了篌,在篌耳畔說:“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反正你答應過我做交頸鴛鴦,​​同生共死。”她一手緊抱著篌的腰,一手握住篌背上的箭,用盡全部力量往前一送,箭穿過篌的心臟,插入了她的心臟。

篌雖然受了致命的一箭,可體內的靈氣還未散盡,完全可以推開意映,可不知道篌是沒反應過來,還是對意映有一分真心,竟然任由意映緊緊地抱住了他。 篌好像對於意映想做什麼一清二楚,在意映剛握住箭時,他竟然伸出雙手,緊緊摟住了意映,一邊把意映用力地按向懷裡,一邊對璟笑說:“這一次,依舊不公平,又有人幫你作弊!還是我的妻子!”

當箭刺入意映的心口時,篌用盡所有殘餘力量,向前衝去,狠狠一腳踹在了璟的心口:“一起死吧!”

璟的身子飛起,落入了清水。

那一腳大概用盡了篌的全部靈力,他怒睜著雙目,氣息已斷,身子卻去勢未絕,像一頭山野猛虎般向前撲去,帶著意映落入了清水。

意映緊緊地抱著他,依靠在他懷裡,眼角的淚珠簌簌而落。

被一隻交頸鴛鴦箭連在一起的兩人一起消失在滾滾波濤中。

小夭趕到清水鎮時,正是夕陽西下。

一片血​​跡斑斑的荒地:一匹未系的天馬,悠閒地啃吃著草葉;一把染血的鴛鴦弓,靜靜躺在草叢裡,弓身上反射著點點金色的夕陽。 人,卻一個都不見。

小夭很清楚璟根本不擅長與人打鬥,他和篌之間的差距就如山林中的狐和虎的差距,山林裡老虎不見得能捉住狐,可狐如果和老虎正面決鬥,肯定是死路一條。 篌口口聲聲地說著公平決鬥,實際卻是用己之長去和璟之短比試,讓璟不管答應不答應都是死。

可是小夭不相信,她一遍遍告訴自己,璟一定活著! 一定活著! 因為再過二十四天他就要迎娶她,他怎麼可能不活著呢?

小夭沿著河岸,不停地叫著:“璟——璟——”沒有人回應她。

小夭不肯罷休,嗓子已經嘶啞,依舊不停地叫,靜夜跪在她面前,哭著說:“我們都搜尋過了,沒有族長。”

胡啞和幽在荒草地裡走來走去,幽停留在岸邊一堆被壓倒的草上,胡啞對小夭說:“這是族長的血,應該是因為靈力凝聚的九尾狐被一條條砍去了尾巴,族長的五臟受到重創,再難支​​撐,倒在了這裡。”

胡啞在四周走了一圈,抬頭看幽,幽搖搖頭,胡啞說:“這是族長最後停留的地方,他受了重傷,動作會很遲緩,不管朝哪裡移動都會留下蹤跡,除非……”幽點點頭,胡啞指著清水說:“除非族長從這裡躍入了河中。”

靜夜欣喜地說:“那就是說族長逃掉了,他一定還活著。”

靜夜看了一眼幽,陰沉著臉說:“幽說不一定。如果族長是逃掉的,那麼篌應該還活著,可是她聞到了篌的死氣。”胡啞指著地上一長串的血,從遠處一直蔓延到岸邊,“這些血全是從篌的心口流出,到岸邊時,血裡已經沒有一絲生氣,說明他生機已斷。”

小夭急切又害怕地問幽:“你能聞到篌的死氣,那……那別人的呢?”

胡啞說:“族長是狐族的王,幽沒有能力判斷他的生死。”胡啞看小夭面色煞白,目中都是焦灼,好似隨時會大哭出來,不忍心地補充道:“目前,只有篌,聞不到防風意映的死氣。”

小夭說:“反正你們肯定璟掉進了河裡。”

胡啞說:“族長總不可能憑空消失,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去找他!”小夭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裡,身影瞬間就被浪花捲走。

胡啞叫:“已經派了船隻在順河尋找。”

靜夜流著淚說:“讓她去吧,如果什麼都不讓她做,她只怕會崩潰。“

這一夜,清水河上燈火通明,有的船順流而下,有的船逆流而上,來來回回地在河裡搜尋,還有幾十個精通水性的水妖在河底在河底尋找。

到後半夜,更多的船、更多精通水性的水妖陸續趕到了清水鎮,加入搜尋的隊伍,清水河上熱鬧得就像過節。

天色將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也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顓頊趕到。

他一身戎裝,風塵僕僕,顯然是在軍中聽聞消息後,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驅策最快的坐騎飛奔而來。

小夭仍在河裡尋找璟,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她就沒有出過水。 她在水下,一寸寸地尋找,竟然從清水鎮一直搜到了人海口。

船把小夭帶回清水鎮,小夭不肯罷休,竟然想從清水鎮逆流而上,所有人都看出小夭已經精疲力竭,可沒有人能阻止她。 小夭跳進河裡時,雙腿抽搐,根本無法游動,她卻緊緊地抓著船舷,就是不肯上來,好似只要她待在水里,就能靠近璟一點,就能讓璟多一分生機。

直到顓頊趕到,他強行把小夭從水里拎了出來。

小夭面色青白,嘴唇紫黑,目光呆滯,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臉頰上,整個人冷如冰塊,顓頊叫她,讓她喝點酒,她沒有任何反應。 顓頊掐著她的臉頰,強迫她張開嘴,將一小壺烈酒硬給她灌進去,小夭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整個人才像是活了過來。

瀟瀟用帕子把小夭的頭髮擦乾,又用靈力把她的衣衫弄乾。 顓頊用毯子裹住小夭,想抱她離開。 小夭的眼睛驚恐地瞪著,一邊往後縮,一邊用力地搖頭,顓頊無奈,只能由著小夭坐在岸邊。

小夭呆呆地看著河上的船隻來來往往,不管顓頊說什麼,她都好像聽不到,只是過一會兒,就問一句:“找到了嗎?”

一直到正午,清水被翻了個底朝天,不但沒有找到璟,也沒有找到篌和意映,唯一的收穫就是一枚玉鐲。 青碧的軟玉,不見任何雕飾,只是玉本身好,色澤晶瑩、質地細膩,因為還未做好,形狀還沒全出來。

靜夜看到,哭著說:“族長說小姐不喜歡戴首飾,鐲子戴著倒不累贅,所以自己動手做了這鐲子。”

小夭猛地站起. 顓頊拉住她,問道:“在哪裡發現的?”

一個人分開眾人,上前奏道:“在河下游,已經靠近入海處。”

小夭急切地說:“璟……璟在那裡!”

“因為發現了這個玉鐲,所以小人們把上上下下又搜尋了一遍,連大點的石頭底下都沒放過,可一無所獲。想來是順著水流,漂入大海了。”

“那去大海裡找。”小夭的聲音好似繃緊的琴弦,尖銳得刺耳。

眾人不敢多言,低聲道:“入海口附近已經都找過了。”

不管塗山氏的人,還是顓頊派來的人,都盡了全力,把附近的海域都找了,可那是無邊無際的茫茫大海,別說一個人,就是把一座山沉進去,也不容易找到。 何況海裡有各種各樣兇猛的魚怪,神族的身體含著靈氣,是它們的最愛。

顓頊下令:“繼續去找!”

“是!”眾人上船的上船、下水的下水,不過一會兒,全部走空了。

明亮的陽光下,河水氾著一朵朵浪花,迅疾地往前奔湧,沒有遲滯,更沒有一絲悲傷,絲毫沒有意識到它吞噬的是兩個人的幸福。

小夭搖搖晃晃地說:“我要去找他!”

顓頊說:“就算去找璟也要吃點東西,你沒有力氣怎麼去找他?乖,我們先吃點東西。”

小夭想掙脫顓頊的手,固執地說:“我要去報仇!”

顓頊看了瀟瀟一眼,瀟瀟立即快跑著離開,不一會兒,她搖著一艘小船過來,顓頊攬著小夭飛躍到船上。

船向著下游行去,小夭手裡握著那枚沒有做完的鐲子,呆呆地盯著水面,像是要看清楚,無情帶走了璟的河究竟長什麼模樣。

瀟瀟靈力高強,船行得飛快,太陽西斜時,船接近了入海口,從河上到海上有不少船隻,依舊在四處搜索。

瀟瀟撤去了靈力,讓船慢慢地順著水流往前漂。

小夭摸著鐲子喃喃說:“就在這裡找到的鐲子嗎?”小夭掙扎著站起,想要往水里跳。

顓頊拉住她:“你連站都站不穩,你下去能幹什麼?”

船晃了一下,小夭軟倒在顓頊懷裡,卻仍堅持要下水,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水面:“我……我……去找他!”

顓頊掐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頭,強迫她看四周,幾乎怒吼著說:“你看看,有多少人在找他?他們比你身強體壯,比你熟悉這裡的水域,比你懂得如何在水下尋人,你下去,我還要讓他們緊跟著你、保護你,你是在找人,還是在給他們添麻煩?”

小夭的嘴唇顫抖著,身體也在顫。

顓頊擁住她,放柔了聲音:“小夭,如果璟還在,他們肯定能找到。”

小夭緊緊地盯著再水下搜尋的人,他們兩人一組,互相配合,真的是連一寸地方都小放過。

瀟瀟撐著船,慢慢地跟在搜尋璟的人身後。

從太陽西斜一直搜尋到半夜,小船已經進入深海。

這是一個沒有星星也沒有風的夜晚,天上的月兒分外明亮,月光下的大海分外靜謐。 上千人依舊在搜尋璟,因為每個人都戴著塗山氏緊急調來的夜明珠,上千顆明珠散落在大海裡,就好像上千顆星辰,在海水里搖曳閃爍。

從落水到現在,已經兩日兩夜,所有搜救的人都知道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可沒有顓頊的命令,沒有人敢放棄,甚至不敢有一絲懈怠。

小夭盯著黑色的大海,喃喃說:“我不明白。以前每一次出錯,我都知道哪裡錯了,有的是因為他仁而不決,有的是因為我不相信他,沒有抓緊他,可這一次我們究竟哪裡錯了?他趕去看一個病危的孩子沒有錯,他小心地帶了所有暗衛沒有錯,他在出發前給我寫了信沒有錯,他在立即被亂箭射死和能拖延時間的決鬥中,選擇了決鬥沒有錯,我一接到他的信就立即趕來,我也沒有錯,那究竟是哪裡錯了?”

顓頊說:“你們誰都沒有錯。”

“如果我們誰都沒有錯,那為什麼會出錯?”

顓頊回答不出來。

“以前出錯了,我們改了,一切就會好,可這一次怎麼辦?哥哥,你告訴我:我們究竟哪裡做錯了?我改,我一定改,不管我做錯了什麼,我都改小夭的身子痛苦地向前傾,喉嚨裡發出乾嘔聲,兩日兩夜沒有進食,根本吐不出東西,她卻一直在痛苦地干嘔,就好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

“小夭小夭”顓頊輕托著小夭的背,靈力能減輕身體的痛苦,卻無法減輕小夭的痛苦,她的痛苦是因心而生。

月兒靜靜地從西邊落下,太陽悄悄地從東方探出,半天火紅的朝霞將天與海都染得泛著紅光。

一個統領模樣的軍士來奏報:“已經接連搜尋了兩夜一天,不少士兵靈力枯竭昏厥了。陛下看是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還是再調集人來?”

顓頊說:“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再傳旨,調一千水族士兵過來。”

軍士欲言又止,一瞬後,彎身應諾:“是!”

精疲力竭的士兵爬上船休息,連水都沒力氣喝,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

不少人陸續昏厥,時不時聽到大叫聲:“醫師!醫師!”

還有人連爬上船的力氣都沒有,爬到一半,撲通又掉進海裡,連帶著後面的士兵全摔了下去。

也許因為顓頊在,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縱然摔了下去,他們不過蒼白著臉,緊咬著牙,再次往上爬。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目光投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大海是如此廣袤無垠,就算傾大荒舉國之兵,也不過滄海一粟。

她找不到璟了!

小夭低聲說:“讓他們別找了。”

顓頊說:“也許,璟會被哪條漁船救了;也許,他會碰到鮫人,被鮫人送回陸地。”

小夭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落:“還有二十二天,才是我們大婚日,他抓緊點時間,依舊趕得回來。”

話剛說完,小夭突然直直地向前倒去,顓頊趕緊伸手抓住她。 兩日兩夜沒有進食休息,又悲痛攻心,小夭終於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顓頊小心地用毯子裹住小夭,把她攬在懷裡,細細看著。

小夭面色發青,嘴唇泛白,兩夜間就好似整個人脫了形,顓頊覺得胸口發悶,漲得疼痛,他望向天際絢爛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小夭,一切都會過去,遲早你會忘記他!”

小夭昏迷了四日,鄞說她身體一切正常,可她卻好像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即使在昏迷中,她都會痛苦地顫抖,卻就是醒不來。

顓頊急得不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守在小夭身邊。

四日四夜後,小夭終於醒來,整個人乾瘦,猶如大病初癒。

顓頊也累得瘦了一大圈,他想帶小夭回去,小夭不肯,顓頊只得又陪著小夭在東海邊待了十幾日。

夜夜小夭都在等候,日日她都會下海,顓頊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只能派瀟瀟日日跟隨著她。

直到十一日,還有四天,就是望日——璟和小夭的婚期,小夭對顓頊說:“我要回神農山。”

顓頊帶著小夭回到神農山,小夭看到黃帝時,問道:“外爺,我的嫁衣修改好了嗎?”

黃帝說:“好了。”

“嫁妝都裝好了?”

“裝好了。”

小夭好像放下心來,回了自己的屋子。

黃帝面色陰沉,著不遠處的青山。 早上剛下過一場雷雨,青山蒼翠,山下田裡積了不少水,一群白鷺一低頭、一抬頭地在覓食。

黃帝沉默地佇立了很久,才開口問道:“璟死了?”

顓頊說:“死了。”

黃帝閉目靜站了一瞬,好似突然之間很疲憊,蒼老盡顯,他彎著腰. 向屋內走去:“這段日子,你荒於政事了。”

顓頊說:“我並未荒於政事,即使在東海邊,依舊每日不敢懈怠,白日都是讓瀟瀟看著小夭,我只能晚上陪她。”

黃帝疲憊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最好。塗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族長突然出事,不僅僅會影響到大荒的各大氏族,你若處理不好,甚至會影響整個大荒,危機現在的安寧。”

顓頊在庭院內站了一會兒,躍上坐騎,趕回紫金頂,不能休息,而是立即傳召幾個重臣和心腹。

十四日夜,天上的月兒看上去已經圓了,依舊沒有璟的消息。

章莪殿冷冷清清,沒有絲毫送親的樣子,可那早早就佈置好的喜慶裝飾卻依舊在,沒有人敢用,也沒有人敢取下,人人都在努力的裝作明日沒有什麼特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半夜裡,小夭從夢裡驚醒,好似聽到有人叩窗,她光著腳就跳到了地上,幾步躍到窗旁,打開窗戶:“璟……璟,是你回來了嗎?”

苗莆一手拿著明珠燈,一手拿著衣服:“小姐,只是風吹樹枝的聲音。”

小夭覺得頭有暈,站不穩,她倚在窗上,喃喃說:“真的不是他嗎?”

明亮的月光下,窗外一覽無餘,只有花木,不見人影。 小夭失望傷心,幽幽問“苗莆,你說為什麼我一次都沒有夢見璟暱?”

苗莆把衣服披到小夭身上,又拿了繡鞋給小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夭的問題,只能含糊地說:“奴婢不知道。”

小夭仰頭看著月亮,說道:“我很想他。就算真的見不到了,夢裡見見也是好的。”

苗莆鼻子發酸,她跟在小夭身邊,看著小天和璟一路走來的不容易,本以為一切要圓滿了,卻變故突生。

小夭說:“大概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一切都不像真的,總覺得他隨時會出現。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說消失就消失?為什麼他都沒有和我道別?我寧可他死在我懷裡,好歹兩人能把最後想說的話都說了,可這樣算什麼暱?頭一日我還收到他親手寫的信,叮囑我要好好睡覺,別總夜裡看書,可隔一日,所有人就都說他沒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恨他!”小夭對著月亮太叫:“塗山璟,我恨你!”

夜風徐徐,銀槃無聲。

小夭無力地垂下了頭,淚如雨一般墜落:“可是,我捨不得恨你,我知道,你不能守約,你肯定也很痛苦。”

苗莆用衣袖悄悄擦去臉上的淚:“別想了,睡吧!”

小夭對苗莆說:“去拿截湯谷扶桑枝來。”

苗莆猜不到小夭想幹什麼,也沒問,立即跑去拿。

她回來時,小夭站在廊下,居然搬著個梯子。 苗莆把用玉石包著的扶桑枝拿給小夭:“小姐,拿來了。小心點,這東西看似無火,實際全是火,手要握在外面的玉石上。”

小夭放好梯子,接過扶桑枝,爬到了梯子頂,用扶桑枝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燃。

小夭跳下梯子,想要搬梯子。

苗莆已經明白小夭想幹什麼,立即說:“我來!”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靈力高強,輕輕鬆鬆地把梯子移到了另一盞燈籠下。

小夭爬上去,點燃了燈籠。

安靜黑沉的夜裡,苗莆陪著小夭,一個搬梯子,一個點燈籠,將章莪殿內的紅燈籠一盞盞點亮。

廊下、門前、亭中、橋頭花燈掛在不同的地方,樣子各式和樣,圓的、八角的、四方的材質也各種各樣,羊皮做的、鮫綃做的、琉璃做的、芙蓉做的可不管什麼樣的花燈,都是同一種顏色——吉祥喜慶的紅色。

隨著一盞盞紅色的花燈亮起,整個章莪殿都籠罩在朦朧的紅光中,平添了幾分熱鬧和歡喜。

點亮殿門前最後的兩盞紅燈籠,小夭跳下梯子,望著滿殿的喜慶,對苗莆說:“好了!”

回到屋內,苗莆看小夭眼眶下有青影,勸道:“天就要亮了,小姐趕緊歇息吧!”

小夭坐到鏡前,對苗莆說:“幫我梳妝。”

這段日子,小夭連飯都懶得吃,幾曾梳妝打扮過? 苗莆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夭的心意,她忍著心酸說:“是!”

苗莆並不會梳理嫁婦的髮髻,那要專門訓練過的老嫗才會梳,可因為璟出事了,本來應該來的老嫗都沒來。 苗莆梳了小夭最喜歡的垂雲髻,把以前璟送給小夭的步搖為小夭插好。

小夭對著鏡子照了照,和苗莆一起動手,為自己上了一個淡妝。

小夭問:“我的嫁衣呢?”

苗莆打開箱籠,拿出了紅底金繡的嫁衣,有些遲疑地叫:“小姐?”

小夭展開雙手,肯定地說:“我要穿!”

苗莆咬了咬牙,展開嫁衣,服侍小夭穿衣。

自顓頊遷都軹邑後,西邊和中原的衣飾漸有融合,小夭的嫁衣就兼其二者之長,有神農的精緻繁麗,也有軒轅的簡潔流暢,穿上後,莊重美麗,卻不影響行動。

待收拾停當後,小夭就好似等待出嫁的新娘一般,安靜地坐在了榻上。

小夭問:“苗莆,你知道定的吉辰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

“你說璟知道嗎?”

“肯定知道。”

“那就好。”

小夭從榻頭拿了一冊帛書,竟然翻閱起醫書來,苗莆呆呆站了一會兒,出去端了些湯水糕點來,擺在小夭身側的小几上。

正午時分,黃帝來章莪殿,看到小夭穿著嫁衣端坐在榻上,嫁衣的明媚飛揚和翻看醫書的沉靜寂寞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仲夏日,燦爛的陽光從窗戶活潑地灑入,照在小夭身上,卻沒有照出吉祥如意、一世好合,而是生離死別、一生情殤。

低垂著眼眸的小夭是多麼像她啊! 黃帝好似看到眼前的小夭守著一個寂寞的屋子迅速老去,青絲染上了飛霜,花般的容顏枯槁,朝雲殿內蒼老寂寥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夭重合,黃帝竟不忍再看,猛然閉上了眼睛。

小夭聽到聲音,抬頭看去,見是黃帝,她探頭去看窗外的日冕。

黃帝走進屋子,看小几上的糕點和湯水一點沒動,他說:“小夭,陪我吃點東西。”

小夭收回目光,拿起一塊糕點,一點點吃著。

黃帝陪著小夭,從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苗莆把明珠燈一一打開。

因為璟的突然身亡,顓頊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等忙完手頭的事,天色已黑,他顧不上吃飯,就趕來小月頂。

小夭這段日子都在章莪殿,他也徑直去往章莪殿,坐騎還在半空,就看到章莪殿籠罩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待飛近了,看到——從門前,廊下到橋頭,亭角的花燈都點亮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照出了各種各樣的喜慶。

坐騎落在正殿前,顓頊躍下坐騎,陰沉著臉問:“怎麼回事?”

瀟瀟彎身奏道:“是小姐昨夜點燃的。”當日佈置時,所用器物都是最好的,這些燈籠裡的燈油可長燃九日。

顓頊靜靜地凝視著廊下的一排紅色花燈,瀟瀟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半晌後,顓頊的神情漸漸緩和,提步要去小夭的寢殿。

瀟瀟立即跪下,小心地奏道:“小姐換上了嫁衣、上了妝。”

顓頊猛地停住了步子,面色鐵青,一字一頓地問:“她穿上了嫁衣?”

“是!”

顓頊沒有往前走,卻也沒有回身,瀟瀟彎身跪著,額頭緊貼著地,看不到顓頊,卻能聽到顓頊沉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間,瀟瀟的身子在輕顫。

一會兒後,顓頊轉身,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離開了章莪殿。

瀟瀟癱軟在地,這才敢吐出一口一直憋著的氣,背上已經冒了密密麻麻一層的冷汗。

瀟瀟走進寢殿,向黃帝和小夭奏道:“黑帝陛下有要事處理,今晚就不來了,明日再來看陛下和小姐。”

小夭心神根本不在,壓根兒沒有反應。 黃帝卻深深盯了瀟瀟一眼,什麼都沒說,揮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小夭低聲問:“是不是吉辰已經過了?”

黃帝說:“小夭,璟不會回來了,你的一生還很長,你忘記他吧!”

小夭說:“外爺,我想休息了,你回去休息吧!”

黃帝擔心地看著小夭,小夭說:“我沒事,我只是……需要時間。”

黃帝默默看了一會兒小夭,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出了屋子。

小夭走到窗前,看著天上的圓月。

望日是月滿之日,璟選定這個日子成婚,應該想要他們的婚姻圓圓滿滿吧? 可竟然是團圓月不照團圓人。

小夭告訴黃帝她只是需要時間,可是,這個時間究竟是多久呢? 究竟要有多久才能不心痛?

小夭問:“苗莆,你說究竟要有多久我才能不心痛?”

苗莆訥訥地說:“大概就像受了重傷一樣,剛開始總會很痛,慢慢地,傷口結疤,痛的輕一點,再後來,傷疤慢慢脫落,就不怎麼疼了。”

小夭頷首,她不是沒受過傷,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

想要不痛苦,就要遺忘! 時間就像黃沙,總能將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

可是——

璟,我不願意!

如果不痛苦的代價是遺忘你,我寧願一直痛苦,我會讓你永遠活在我心裡,知道我生命的盡頭。

我已經穿起嫁衣,對月行禮,從今夜起,我就是你的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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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日日思君不見君

小夭對月三拜,起身時,一隻小小的白鳥飛落在窗上,它沒有鳥兒的聒噪,格外沉靜,嬤嬤地看著小夭。

小夭伸出手,白鳥落在小夭的手掌上,突出了一枚晶瑩的水晶珠子。 小夭撿起珠子,這並不是真的水晶珠子,而是回音魚怪的魚卵。 回音魚怪並無智慧,可它有一種古怪的本事,能記起人說過的話,一字不改的重複,世家大族常用它的魚卵,煉製成音珠,用來傳遞消息。

小夭將音珠貼在耳邊,指尖用力捏碎,聲音想起的剎那,小夭身體劇顫:“小夭,立即來東海,不要告訴別人。”竟然是璟的聲音。

小夭下意識地說:“璟,你再說一遍。”

可一枚音珠,只能記憶一次聲音,不可能重複。

白鳥撲搧著翅膀飛走了,小夭回過神來,一把抓住苗莆,說道:“我要去東海,立即!不能告訴任何人!

苗莆面色大變,拼命的搖頭:“不行!不行!”

“苗莆,你究竟幫不幫我?”

苗莆結結巴巴地說:“可是……可是……陛下命令瀟瀟守在門外,我打不過她……”苗莆突然閉上了嘴巴,看著門外。

瀟瀟出現在門口,手裡握著剛才飛走的那隻白鳥,但已經是死的。 瀟瀟對小夭行禮:“小姐,這隻白鳥剛才交給你了什麼?”

小夭說:“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瀟瀟盯著苗莆,苗莆遲疑了一下,低聲說:“一枚音珠。”

瀟瀟問:“說了什麼?”

苗莆說:“我沒聽到”

瀟瀟彎腰對小夭行禮:“請小姐告訴我,音珠說了什麼。”

小夭歪著頭想了想,說道:”你不問清楚,沒有辦法向顓頊交代!算了,不為難你了!我告訴你吧!”小夭走到瀟瀟面前,手搭在瀟瀟的肩膀上,頭湊到瀟瀟耳畔,壓著聲音說:“瀟瀟,你是個好姑娘,可有時候太古板。我要去東海,不帶你去,因為你肯定不會讓我去。”

瀟瀟眼前發黑,身子發軟,向後倒去。 苗莆趕緊抱住瀟瀟,驚慌地瞪著小夭。

“還不幫忙?”小夭讓苗莆把瀟瀟抬放到榻上,蓋好被子,放下紗帳,乍一眼看去,好似小夭在​​睡覺。

小夭麻利的穿好衣服,對呆呆站著的苗莆說:“還愣著幹嘛?趕緊準備走啊!”

顓頊並不是只派了瀟瀟來保護小夭,可只有瀟瀟和苗莆近身守護,其餘的四個暗衛是男子,都守在外面。 他們一直提防著外人潛入,並沒有想到小夭會暗算瀟瀟,此時瀟瀟被小夭放倒,他們都沒有察覺。

小夭打開隱藏的機關,帶著苗莆從密道悄悄出了寢殿。 當年在紫金頂時,因為顓頊負責修葺神農山的宮殿,小夭也沒少看各個宮殿的圖卷,每個宮殿都有密道,只是多或者少的區別。

苗莆一臉沮喪,邊走邊說:“我一定會被陛下殺了!”

小夭說:“那他一定得先殺了我!”

小夭的話顯然沒有任何寬慰的作用,苗莆依舊哭喪著臉。

密道盡處已經遠離了章莪宮,竟然恰好是一個養天馬的馬廄,小夭說:“不知道章莪殿以前的主人中哪一個貪玩,今夜倒是方便了我們。”

苗莆挑選了兩匹最健壯的天馬,和小夭一起架好雲輦。

小夭縮到車廂裡,把一塊玉牌遞給駕馭天馬的苗莆:“這是外祖父的令牌,可以隨便出入神農山。”

苗莆深吸了口氣,對自己說:“死就死吧!”苗莆揚起馬鞭,一聲“駕”,天馬快跑了幾步,騰空而起。

經過神農山的東天門時,苗莆傲慢地舉起令牌,侍衛仔細看了幾眼。 順利讓苗莆通過、

遠離了神農山後,小夭從車廂裡探出個腦袋,對苗莆說:“謝謝!”

苗莆沒好氣地說:''我的大小姐,你到底為什麼非要深夜趕去東海? 就不能讓瀟瀟去請示陛下嗎?陛下一向順著你,你要去,肯定會讓你去,何必非要偷偷摸摸,和做賊一樣呢? ”

“我聽到了璟對我說,立即去東海,不要告訴任何人。”

苗莆驚訝地叫:“什麼?音珠裡是塗山族長的聲音?他說了幾句話?”

“兩句話。”一句讓她趕去東海,一句讓她不要告訴別人。

苗莆默默思量了一會兒,說道:“既然能說兩句話,為什麼不能再多說幾句?找個精擅口技又聽過塗山族長聲音的人,絕對可以惟妙惟肖模仿塗山族長說話,但是,再相似的模仿都只是模仿,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發現破綻,所以話越少越可信。我覺礙這事有古怪,好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也許你說的對,可也許情況緊急,只來得及說兩句話。苗莆。你明白嗎?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就算是個陷阱,我也必須立即趕去。”

苗莆輕嘆了口氣,用力甩了一下天馬鞭,驅策天馬飛的更快。 如果這是一個陷阱,只能說是設置陷阱的人太毒辣,他抓住了小夭的心理,知道小夭縱然看到各種疑點,依舊會毫不遲疑地趕去東海。

苗莆忍不住祈求,就讓那萬分之一的可能變為現實吧!

兩匹最健壯,最迅速的天馬,一刻未停地飛馳。 小夭為了給它們補充體力,不惜用玉山的瓊漿餵牠們,第二日中午時分,趕到了東海邊。

苗莆把雲輦停在一個海島上,眺望著無邊無際的大海,茫然的問:“現在怎麼辦?”

兩匹天馬累得口吐白沫,想要駕御它們去海上四處尋找,太危險! 力竭時尋不到陸地,就得一起掉進海裡去餵魚怪。

小夭指著東方:“那邊!那邊!”蔚藍的大海上,碧藍的天空下,一艘美麗的白梔船在迎風而行,風帆上有一隻美麗的九尾狐。

小夭說:“我先過去看看,你躲在這裡等我。"

苗莆立即說:“不行!我陪你一塊兒去!”

“那誰看著天馬?天馬跑了,萬一要逃命時,難道靠我們的兩條腿?”

苗莆回答不出來,想了想說:“瀟瀟肯定會追過來,他們靈力高,坐騎飛得快,估摸再過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到,不管什麼事,等他們來了再說。 ”

“我們等得,璟卻不見得能等得。”小天拿起脖子上掛著的魚丹紫晃了晃,循循善誘,“我從海底游過去,悄悄探看一下。如果有危險,我就一直往海底沉,他們拿我沒辦法。你和我一起去,反倒是個拖累。再說,你守在這裡,等於我有個策應,進可攻、退可守,真要有個什麼,你既能告訴瀟瀟他們,也可以去找駐紮在附近的軒轅軍隊求救。”

苗莆不得不承認小夭說得有道理,她臉色難看地說:“那你快點回來,只是探看一下,不管船裡有什麼,我們商量後再行動。”

“好!''小夭藉著礁石遮擋,慢慢潛進了大海。

實際上,小夭並不需要魚丹,可她一則不想讓別人發現她身體的怪異,二則這是璟送她的東西,所以一直貼身戴著。 此時,含著魚丹紫,小夭十分心酸,只能在心裡默默祈求:老天,你可以做任何殘酷的事,不管璟是重傷還是殘廢,我只求你讓他活著。

小夭悄悄游近了白梔船,還是在水下悄悄的觀察。 一個風姿綽約的紫衣女子趴在船舷邊,探頭說道:“想見到塗山璟,就上船。”

小夭浮出水面,吐出口中的魚丹紫,問道:“憑什麼我要相信,你能讓我見到璟?”

紫衣女子將一塊從裡衣上撕下的白帛扔給小夭,小夭抬起手接住,是璟的字跡,寫著: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惜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姜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緣何世間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小夭看完,忍著淚意,一聲不吭地攀住船舷,翻上了船

紫衣女子把一碗酒推給她,笑道:“聽聞你精遙藥理,不敢在你面前用毒,這只是一碗玉紅草釀的酒,凡人飲用一碗可睡三百年,神族飲用了不過是頭髮暈,四肢乏力,睡上一覺就好。不是毒藥,不是迷藥,自然也沒有解藥。喝下後,我送你去見塗山璟。”

小夭端起酒碗,湊在鼻端,搖了搖,的確只是玉紅草釀的酒,久喝會上癮,只喝一次,對身體沒有任何危害。

紫衣女子說:“我從來不迫人,你若不願喝,就回去吧!”

小夭仰起頭,咕咚咕咚喝盡酒,說道:“璟呢?帶我去見他。”

“我向來有諾必踐!”紫衣女子開船,向著大海深處行駛去。

風聲呼呼,從小夭耳畔迅速地掠過,小夭頭髮沉,四肢發軟,她靠躺在甲板上,仰望著碧藍的天,潔白的雲。

船停在大海深處,四周再看不到一點陸地的樣子。

紫衣女子走過來,抱起小夭,把她放進一個厚實的水晶棺材裡。

小夭有氣無力的問:“你想做什麼?”

紫衣女子把那片寫了歌謠的里衣毀了,又從小夭的衣領裡拽出了魚丹紫。 小夭抬起手,想阻止她,手上卻使不出勁,被紫衣女子隨手一拍,就推到了一邊。 紫衣女子用力一扯,魚丹紫被拽下,她湊在眼前看了看,笑道:“這倒是個好東西,可惜太惹眼,不能據為己有!”她掌間用力,把魚丹紫化作了紫色的流光,消失在海風中。

小夭眼中的淚搖搖欲墜,問道:“璟呢?”

紫衣女子趴在棺材上,笑著說:“塗山璟已經死了!我現在就是送你去見他!這艘船已經在進水,沒有多久就會沉到海底,你也會被棺材帶入海底。我只是個殺手,奉命行事。雇主做了具體要求,不能見血,卻要你永遠徹底地消失,消失得連一根頭髮都再找不到。我冥思苦想了一夜,想起這片海域下面的可怕,才想到這個法子。”紫衣女子輕佻地拍拍小天的臉,“你說雇主得多恨你,竟然連一根你的頭髮都不允許存在?不過,也只有這個方法才能真的不留一點痕跡,否則黃帝和黑帝可不好匝付。”

小夭望著碧藍的天空,沒有被欺騙的憤怒、沒有將死的恐懼,只有希望破滅後的悲傷。 從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很辛苦,一顆心一直在漂泊,總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拋棄,和璟訂婚後,一顆心終於安穩了,本以為一切都不一樣了,可沒想到璟竟然走了,他像她的父母一樣,也因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拋棄了她!未來的日子太漫長,她不想再痛地堅持,既然璟長眠在這片海域中,她願意和他在一起。

紫衣女子看小夭異樣的平靜,一點不像以前她要殺的那些人。 竟然有些惋惜,幫小夭整理好衣服和髮髻,真心讚美道:“你的嫁衣很好看,髮髻也梳的很好看,你是個很美麗的新娘子,塗山族長見到你一定會喜歡。”

小夭竟然展顏而笑:“謝謝!”

紫衣女子愣了一愣:“你不想知道是誰要殺你嗎?”

小夭懶得說話,知道了又能如何?

紫衣女子說:“我也不知道是誰,反正雇主付了天大的價錢,我和我的搭檔就決定乾了,幹完你這一次買賣,我們就可以找個地方養老了。”

海水浸到了她的腳麵,船就要沉了。 紫衣女子封上水晶棺,看了看天空,嘀咕:“真討厭,又要不得不露出​​妖身。”說著,她化作了一隻信天翁,向著高空飛去。 紫金的衣衫從半空掉落,燃燒起來,還沒等落到甲板上,就化作了灰燼。

水晶棺向著海底沉去。

小夭覺得憋悶. 喘不過氣,好似就要憋死,可等海水滲進水晶棺裡. 浸沒了她的口鼻,她反而覺得舒服了,就像一條已經擱淺的魚兒又回到了大海裡。 小夭不禁無奈地苦笑,這是一次計劃周詳的完美謀殺:海天深處. 沒有見血,甚至都沒有動手殺死她,連一條穿過的紫色衣衫都被燒為灰燼,沒有留下一點證據,可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們不知道她淹不死。

因為喝了玉紅草,小夭的頭昏昏沉沉,難以清醒的思索,被沉下海時,竟然也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已經決定平靜的迎接死亡,可突然發現死不了,就好像從懸崖上躍身縱下,本來期待的是粉身碎骨,一了百了,可突然發現懸崖小沒有底,只能一直往下墜,往下墜……看不到始處,也看不到盡處,就那麼痛苦地卡在了中間。

小夭躺在水晶棺裡,看著身周的魚群游來游去。 一群紅黑相間的小魚圍聚在水晶棺周圍,好奇地探望著,小夭突然敲了敲水晶棺,問道:“你們見過璟嗎?”

魚群受驚。 呼啦一下子全都散去。

小夭只能繼續躺在水晶棺發呆。

夕陽西斜,天漸漸黑了,海水的顏色越來越深,變得如濃墨一般漆黑。

很多魚都能發光,閃爍著藍光,綠色的熒光,飄來蕩去。 海底的蒼穹比繁星的夜空更絢爛,像是永遠都下著彩色的流星雨。

不知道瀟瀟趕到沒有,顓頊是否在找她,苗莆一定在哭。 小夭突然想到,如果顓頊找不到她的話,真會一怒之下殺了苗莆。 小天再不敢躺在海底看“流星雨”了,她用力去推棺蓋,卻完全推不開。

小夭又踹又推,直到她精疲力竭,棺蓋依舊紋絲不動。 也許因為折騰了一通,肚子居然有些餓,小夭無力地看著棺蓋,覺得好諷刺,原來這個謀殺計劃還是很完美的,只不過,她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餓死的。

小夭記掛著苗莆,休息了一會兒,又開始用力地踹棺蓋。

正砰砰地踹著,突然,她感覺到了危險,本能在告訴她,快逃!她四處看,發現不知道何時已經一條魚都沒有了,本來五彩繽紛的海底蒼穹變得漆黑一片。 小夭感覺整個大海都在顫抖,她想起那隻信天翁妖這片海域下面很可怕。 突然,她腦內閃過一段相柳說過的話,他從奴隸的死斗場裡逃出來時,差點死於海底的大渦流。 雖然那個時候相柳並不強大,可無論如何他都是海之妖,能殺死他的大渦流一定很可怕。

小夭沒見過大渦流,只能想像大概類似於陸地上的龍捲風,所過之處,一切都被摧毀絞碎。 原來,這才是信天翁妖說的“永遠徹底地消失,還真的是一根頭髮都不會再存在!

小夭拼命地踹棺蓋,想趕在大渦流到之前逃出去,但棺蓋嚴絲合縫,沒有一絲鬆動的跡象,小夭這會才明白為什麼信天翁妖要多此一舉地把她關在棺材裡。

濃墨般的海水在咆哮翻湧。 水晶棺被捲了起來。 沒等小夭反應過來,水晶棺隨著水流急速地旋轉,小夭在棺材里左翻右倒,被撞得眼冒金星。

她聽到,棺材被擠壓的變形,發出“哢擦哢擦”破裂的聲音。 小夭現在又巴不得棺材再結實一點,如果大渦流的力量強大到能把堅固的水晶棺材擠成粉碎,那麼水晶棺裂開的剎那,她也會立即變成血肉末。

隨著水流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大渦流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一聲巨響,水晶棺轟然碎裂。 小夭“啊”一聲尖叫,閉上了眼睛,卻沒有感受到剎那間碎成肉末的痛苦。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在天旋地轉中,看到相柳白衣飄飄,屹立在她身前,飛揚的白髮張開,猶如一雙巨大的鳥兒翅膀,將小夭輕柔的呵護在中間,阻隔住了大渦流撕碎一切的巨大力量。

小夭幾疑似夢,呆呆地看著相柳。

相柳皺了皺眉眉頭,顯然,身處大渦流中間,他也很不好受,而且他們正被急速地帶向渦流中心,真到了渦流眼,相柳也會粉身碎骨。

他的手撫過小夭的眼,讓小夭閉上了眼睛,小夭的腦海裡響起他的話:“我必須露出妖身才能剛離開這裡,不要看!”

小夭點了下頭,感覺到翻山倒海般的震顫,就好像打渦流被什麼東西生生的撕開了一跳縫隙。

小夭感覺到他們在遠離,危險在消失。 她忽而很好奇,十分想睜開眼睛看看相柳的妖身,猶豫了一下,在心內告訴自己“就一眼”,睜開了眼睛——

層層黑雲,猶如即將傾倒的山巒一般壓在他們頭頂。 滔天巨浪中,一隻通體雪白的九頭海妖和整個大海搏鬥。 大海憤怒的咆哮,想要撕碎他們,九頭妖卻夷然不懼,從容地迎接著大海的攻擊。 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砸向九頭海妖的身軀,釋放出強橫至極的力量;浪峰猶如利劍,直衝雲霄,想要把九頭海妖的頭撕下。 這是最強者和天地的對抗,沒有絲毫花招,沒有絲毫技巧,有的只是力量和力量的碰撞,令天地失色,日月無光。

風起雲湧,驚濤駭浪中,相柳竟然察覺了小夭的小動作,一隻頭看向她。

小夭立即閉上了眼睛,心撲通撲通直跳,不是害怕,而是震撼,就如從未見過大海的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翻湧,從未見過高山的人第一次見到火山噴發,無關美醜,只是對力量的敬服和畏懼。

“我讓你不要睜開眼睛。”相柳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起。

小夭睜開了眼睛,發現他們在一個荒島上,相柳衣衫凌亂,很是狼狽,臉上脖上都有傷痕。

小夭努力笑了笑,盡量若無其事地說:“我只是太好奇你的九顆頭是怎麼長的了。”

“現在你知道了!”相柳轉身就走。

“相柳……相柳……”眼看著他就要消失不見,小夭情急下,猛地撲上去,相柳竟然沒能躲開,被小夭報了個正著,而且他連站都站不穩,帶著小夭一起摔倒了沙灘上。

小夭驚問:“你傷的很重?”

相柳用力推開小夭,想要隨著潮汐離開。

小夭又抓又纏,用盡了全身力氣,就是不讓他走:“是我不對!我答應了閉上眼睛不看,卻言而無信,偷偷睜開了眼睛!我只是……只是……我承認,是卑劣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究竟長什麼樣,我錯了!我錯了……”

海浪呼嘯著湧上沙灘,又嘩啦啦地退下,兩人一會二被海浪淹沒,一會兒又露出來。 小夭的聲音時而清楚,時而模糊,也不知道相柳究竟聽到了多少,衛衣肯定地就是相柳不接受她的道歉,一次又一次的想推開小夭。

他再次甩開了她,小夭著急了,用力鉤了一下他的腿,猛地跳起,如同摔跤一樣,把他撲倒,用身體緊緊地壓住他,相柳連推開小天的力量都沒有了,卻如倔強彆扭的孩子一般,蠻橫地掙扎著。

海水里漂浮起絲絲縷縷的血紅色,肯定是相柳身上的傷口破了,小夭求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要打要罰,怎麼都行!只求你別再亂動了!”

相柳:“放手!”

“不放!除非你先答應我不走!”

相柳暴怒下,露出了獠牙:“不要逼我吃了你!”

“你想吃就吃吧!”

相柳猛地把小夭拽向他,一口咬住了小夭的脖子,小夭痛的身子顫了幾顫,卻依舊沒有鬆口,反而放軟了身子,溫馴的配合著相柳。

相柳猶如沙漠中頻死的旅人,大口大口地吸食著鮮血,小夭靠在他的肩頭,閉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來,又退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節,相柳停止了吸血,小夭暈沉沉地睜開眼睛:“你可以再吸一點,我沒事。”

相柳望著頭頂的星空,目光迷濛:“你一點都不怕嗎?你應該知道妖怪畢竟是妖怪,重傷時,會失去神智,被本能驅使,我很有可能把你吸成人幹!”

小夭輕輕碰了一下他染血的唇角,溫和地說:“是你在怕!”

相柳不屑地冷笑:“我怕?”

“我看到了你的妖身,並不醜陋!你也並沒有把我吸成人幹!相柳看向小夭,臉色陰沉,小夭卻依舊不怕死地說:“你的身軀是比我大了一點……嗯,好吧! 不止大了一點,大了很多……腦袋也比我多了一點點,只多了八個而已……但天生萬物,誰規定我這樣一個腦袋的小身板才算正常? 只不過恰好一個腦袋的我們佔了絕大多數,如果九個腦袋的你們多一些,大概我們會自卑自己只有一個腦袋。 ”

“你精神那麼好,我看我的確應該再吸點血!”相柳臉色很臭,可當他咬住小夭的脖子,吸吮鮮血時,小夭值感到一陣酥麻,並沒有覺得痛。

小夭說:“餵!餵!我剛才只是隨便客氣一下,你還真吸啊?妖怪就是妖怪……”小夭昏厥了過去,終於閉嘴了!

相柳停止了吸血,靜靜的凝視著懷裡臉色蒼白的小夭。

小夭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她睜開眼睛,看到相柳坐在篝火旁,在烤魚。 魚兒已經被烤得金黃,魚油一滴滴落在火焰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小夭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眼巴巴地盯著烤魚,垂涎欲滴地問:“我能吃嗎?”

相柳把烤魚放在一片大貝殼上,遞給她。 雪白的貝殼上還有一份海藻做的綠色小菜。

小夭吞了口口水,開始狼吞虎咽,都顧不上說話,待海貝碟子裡的魚和菜都進了肚子,才嘆道:“好吃,真的好吃!”

“只是你餓了,”相柳把一個海螺遞給她,裡面是溫熱的海鮮湯,小夭雙手捧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

海鮮湯喝完,小夭說:“謝謝!”

相柳冷冷地說:“不必!這是我買你血的報酬!”

小夭不滿的嘀咕:“我有那麼廉價嗎?”

“你想要什麼?”

小夭說:“我說謝謝,是謝你救了我!你該不會忘記自己為什麼受傷了吧?”

相柳蹙眉說:“不是我想救你,我只是沒興趣拿自己的命去驗證巫王的話。”

哦,對! 情人蠱不獨生,她若死了,相柳很可能也會死。 小夭苦笑:“不管怎麼說,你總是救了我。”

相柳同:“你為什麼會被關在那片海域裡?”

“有人要殺我。”

相柳鄙夷她看著小夭:“有人要殺你,你就被關住了?”

小夭凝視著篝火,不說話。

相柳問:“為什麼沒有反抗?”

小夭低聲說:”璟……不見了。”她忽而想起什麼,急切的問:“東海就像你家一樣,你……你……你見沒見過璟?”

相柳譏嘲地問:“你以為我閒得整天守在海上,只等著救人嗎?”

“不是……我只是覺得……清水鎮算是你的地盤,也許你察覺了塗山篌的異動,東海雖大,可你是海妖……也許……”

相柳冷冷地說:“沒有那麼多也許!”

小夭埋下頭,眼淚無聲地落著。

相柳轉過了身子,望向海天盡頭,明明背對著她,可就是清楚地聽到了淚珠墜落的聲音,一滴又一滴,又細又密,傳入耳朵,就好似芒刺一樣,一下下戳著心尖。

相柳說:“有哭得時間,想想究竟是誰要殺你。”

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淚:“我得回去了,要不然顓頊非殺了苗莆不可!”

“黑帝想殺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說她還有個搭檔,苗莆一直沒有來救他,肯定是遇見了另一個殺手。 小夭的臉色變了:“苗莆……苗莆……死了嗎?”

“不知道!我趕來時,看到海島上有兩匹天馬的屍體,她應該遇到襲擊了,淡沒有發現她的屍體。”小夭剛鬆了口氣,相柳又惡毒地補充了句:“也許也被沉到海底了。”

相柳永遠有本事讓她前一刻感激他,後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卻拿相柳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哪個海島。 ”

相柳說:“我正好有點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

“你幾時變成善人了?”

“當然有條件。”

“我只有一​​個頭,實在算計不過你的九個頭,這買賣不做也罷。”

相柳乾脆利落​​地縱身躍進大海,打算離去,壓根兒不吃小夭以退為進的討價還價。 小夭趕忙也跳進了大海,去追他,抓住了相柳的一縷白髮。

相柳回頭,像盯死人一般盯著她,小夭訕笑著放開了:“幫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應你的條件。”信天翁妖會利用海底的大渦流讓她徹底消失,可見對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地找到她。

相柳從海水中緩緩升起,站在海面上,白髮如雲,白衣如雪,纖塵不染,銀色的月光將他映照得高貴聖潔,可他俯瞰著小夭的表情卻透著邪惡:“任何條件都答應?”

小夭也站在了海面上,平視著相柳說:“只要和顓頊無關,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為了苗莆的命,就算真和惡魔做買賣,她也只能做,何況現在,她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呢?

相柳說:“活著!就算塗山璟死了,你也要活著!”

小夭呆呆地看了一瞬相柳,視線越過他,望向大海盡頭的夜色。 漫長的生命,沒有盡頭的思念……不放棄地活著,那是什麼感受? 大概就像永遠不會有日出的黑夜。 小夭不明白,相柳為什麼要關心她的死活?

相柳冷冷地說:“我只是沒興趣和你一塊死!你想要放棄,必須先想到解蠱的方法。”

對了! 她的命和相柳相連,還真要先尋出解蠱的方法。 小夭說:“我答應你的條件,帶我去找信天翁!”

相柳召來坐騎白羽金冠雕,帶著小夭向海天深處飛去。

他們已經在海深處,可廣闊無垠的大海好似沒有編輯,白羽金冠雕飛了一夜,大海依舊和之前一模一樣,從空中俯瞰,沒有一塊陸地,只有茫茫大海,小天說:“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

相柳淡淡說:“到了!”

小夭看到了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 信天翁穿著一襲火紅的衣衫,正在和一個男子吵架。 那男子背對著小夭她們,看不見長相,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身材頎長,有些瘦弱,一點不像殺手。

“殺了她!不殺了她,黑帝和黃帝遲早會找到我們!你想死嗎?我說,殺了她!”信天翁妖氣得已經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恨不得連著面前的男子一塊殺了,可她眼裡有深深的忌憚,始終不敢動手。

她面前的男子好像不喜歡說話,對信天翁妖的大吵大叫置若罔聞,只是平靜筒短地說:“不殺!”

相柳驅策白羽金冠雕向著船飛去,絲毫沒有遮掩身形。

小夭低聲說:“他們是殺手!一對二,你的傷如何了?”

相柳掃了小天一跟:“二對二。''

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該高興相柳如此高看她,還是該氣憤相柳如此高看她。

信天翁妖在氣怒中,一直沒察覺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個瘦弱的男子卻立即察覺到了,猛地回身,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全身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小天竟然有一種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想要後退。 幸虧相柳身上也發出強大的壓迫感,逼得那個男子只能緊緊盯著相柳,往後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指著小夭,驚恐地叫:“你……你沒死?”

小夭展開雙手,轉了個圈,笑著說:“沒死,從頭到腳,完好無損。”

信天翁妖看向小天身旁的相柳,白衣自發、容顏俊美,她想起了荒內一個很有名的妖,面色劇變,立即躲到了搭檔的身後,卻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個腦袋,遲疑地問:“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顯然沒把信天翁妖放在眼裡,根本懶得掃她一眼,只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身前的男子。 兩人如兩隻對峙的野獸,看似一動不動,實際都在等待對方的破綻。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嚇得躲在後面,壓根兒沒有動手的勇氣,不禁笑問:“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j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黃帝的外孫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來連不把人情規則放在眼裡的妖族也是這麼看她和相柳的關係! 小天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著臉說:“把我的侍女還給我!”

正在此時,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發動了攻擊,如猛虎下山,又如靈狐騰挪,向相柳撲去。 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飛,如閃電一般逃向遠處,竟然拋棄了她的同伴,

小夭的箭術足以讓信天翁妖明白,長著兩隻翅膀可沒什麼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傷,她擔心相柳,顧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緊緊地鎖著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過了幾招,不過一瞬,已經分開,又恢復了對峙的情形,只不過少年胸膛劇烈地起伏,目光冰冷駭人,相柳卻很閒適,微笑著說:“小夭,你可還認得這隻小野獸?"

小夭也覺得少年似曾相識,盯著少年打量。 少年聽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動容,可此時他就如在一隻猛獸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動,沒有辦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隻耳朵,終於想起了他是誰,那個堅持了四十年,終於獲得自由的奴隸。 小夭高興的跑向少年:“餵,你怎麼做殺手了?我是小夭啊!你還記得我嗎?”

相柳沒有阻止她,如同縱容幼崽去探索危險的大獸,並不像打​​擾孩子尋找點樂子,他只是緊盯著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擊意圖,他必定會瞬間殺了少年。

少年也感覺出相柳暫時不會殺他,他害怕引起相柳的誤會,不敢動,只把目光稍稍轉向小夭,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不過顯然因為不經常做微笑這個動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說:“我是左耳。”

小夭說:“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還記得我?”

左耳說:“記得。”他永不可能忘記她和另一個被她喚作——“邶”的男子。

小夭問:“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你的錢,花完了。餓肚子,很餓,快死了。殺人,有錢。”

小夭愣了一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對相柳說:“他竟然用十八個字就說完了幾十年的曲折經歷,和我是兩個極端,我至少可以講十八個時辰。”

相柳笑了笑,說:“你肯定十八個時辰夠用?能把一隻猴子都逼得撞岩自盡,十八個時辰不太夠!”

左耳看相柳沒有反對,跑過去,抱起苗莆:“給你​​,不要你的錢!”

小夭檢查了一下苗莆,還好,只是受傷昏迷了過去。 小天給苗莆餵了一些藥,把苗莆移進船艙,讓她休息。

相柳質問左耳:“你為什麼沒有殺苗莆?”

小夭走出船艙:“是啊,你為什麼沒有殺她?”以左耳的經歷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連傷都很輕。

左耳說:“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樣。”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 那時候,邶帶她去花妖的香料鋪子裡玩,她買過不少稀罕的香露,因為覺得新鮮好玩,自己動手調配了十來種獨特的香,送了馨悅四種,阿念四種,她自己常用一種被她命名為“夢”的香,後來看苗莆喜歡,就送給苗莆用,她自己反倒玩厭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噓感慨,嘆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沒想到幾十年了,你竟然還記得?”

左耳說:“記得!”那時的他,有髒又臭,人人都嫌棄畏懼地閃避,連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擁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擁抱,他一點不明白小夭想幹什麼,但他永遠記住了她身上獨特的味道,若有若無的幽香,遙遠又親近,猶如仲夏夜的絢爛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際遇,詭秘莫測!緣分兜轉間,誰能想到她幾十年前無意的—個舉動竟然能救苗莆—命?

相柳問左耳:“誰僱傭你殺小夭?”

“不知道.阿翁說她會殺另一個人,讓我去殺她。”左耳指了下船艙裡的苗莆,“事成後,阿翁給我十枚金貝幣,她說我可以去鄉下買間房子和幾畝地,娶媳婦生孩子。”

小夭難以置信,指著自己的鼻子,惱火地說:“什麼?她才給你十枚金貝幣?我怎麼可能才值那麼點錢?你被她騙了!”

左耳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愧疚不安地說:“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該答應阿翁。”

小夭拍著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這不是大家部活著嗎?”

一聲清亮的雕鳴傳來,白雕毛球雙爪上提著一隻信天翁飛來,得意洋洋地在他們頭頂上盤旋了幾圈,還特意衝著小天叫了兩聲。 小夭這會兒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話“二對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天算作半個。

毛球炫耀夠了,收攏雙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著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發抖,頭貼著地面,哀求道:“我實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將軍的朋友,求相柳將軍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兒上,饒我一命,以後絕不再犯。”

相柳說:“雇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對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觸非常小心,我只能聽到他的聲音,聲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聲,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慘叫,急急地說:“有一幅寫在裡衣上的歌謠,對方說,拿給西陵小姐看,西陵小姐就會聽話。但我和左耳都不識字,不知道寫的是什麼。”識字是貴族才特有的權利,別說信天翁妖這個浪跡天涯的殺手,就是軒轅朝堂內的不少將領,都不識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頭上的羽毛,信天翁慘叫著說:“別的真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將軍饒命……饒命……”

小夭說:“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確沒有線索可以追尋,但我沒死,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可查。”

相柳問小夭:“想出是誰了嗎?”

小夭神情黯然,說道:“音珠裡是璟的聲音,裡衣上寫的是我唱給璟的歌謠,就連里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歡用的韶華布,想殺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確定,但大致有些推測。”

毛球撲搧著翅膀,對相柳興奮地嗚叫,相柳對毛球點了下頭,小夭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毛球的利爪已經插進了信天翁的身體。 它叼起信天翁,背轉過身子,藏到船尾去進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靜漠然地看著,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隻普通的信天翁吃。 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慣了獸與獸之間的捕殺,她明白,對妖族而言,這只是正常的弱肉強食。 其實想得深刻點,人和妖的分別,只不過一個是弄熟了吃,一個是生吃活吞,可聽著船尾傳來的聲音,小夭還是有點不舒服,她對相柳說: “我知道你又要嘲諷我了,不過,你能不能讓毛球換個地方進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說道:“毛球,聽見了嗎?”

毛球不滿地哼哼了幾聲,抓著信天翁飛走了。

沒有了嚼骨頭的嘎巴聲,小夭長長吁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對相柳說:“你做個小法術,用海水沖洗一下甲板唄!血腥味你聞著也不舒服啊!”

“我不覺得。”相柳倚在欄杆上,顯然不打算照顧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卻提了水,開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動,一邊感慨妖和妖真實不同,一邊和左耳一起幹活。

幹完活,小夭餓的眼冒金星:“有吃的嗎?”

“有!”左耳跑進船艙,端了一堆食物出來。

小夭揀了塊陰涼處,和左耳一起吃飯。

待吃飽了,小夭拿了酒碗,邊喝邊問:“我不是告訴你可以去神農山找顓頊嗎?你餓肚子時為什麼不去神農山呢?”

“太遠了,餓得走不動,後來有了錢,有飯吃,就沒去。”

小夭估摸著那時候他已經到了東海,沒有坐騎,想去神農山的確不容易,“原來是這樣。”

左耳問:“顓頊是誰?”

世人都知道黑帝,可知道黑帝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說:“他就是黑帝。”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隸死斗場裡見過好幾次邶,可邶都是狗頭人身,左耳並不知道邶的真正長相。

小夭下意識的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兩人的目光一觸,小夭立即迴避,小夭對左耳說:“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內流露出傷感,在他的心裡,邶不僅僅是他的同類,還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師。 很多次重傷倒下,覺得再沒一點希望時,看到邶坐在看台下,靜靜地看著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差傳遞著溫暖和希望,他總能再一次站起。 左耳對小夭的感激和親近,不僅僅因為小夭給予了他一個擁抱和一袋錢,還因為小夭和邶的關係,小夭接受他的同類,是他同類的朋友。

左耳問:“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執,盯著小夭,又問了一遍:“他不在了,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道:“會!”

左耳笑了,對小夭說:“他會很開心!”

小夭盯著相柳說:“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在乎別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面容嚴肅,明明不善言辯,卻激動地說:“我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怕死,我們什麼都不怕!可我們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個人會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頭,用力的砸了砸自己的心口,“這裡就不會黑了,很明亮!很開心!”

小夭問相柳:“他說的對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夭,輕佻地問:“難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瘋了,才會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誇張的聲音和動作打破了古怪的氣氛,她對左耳說:“你會開船嗎?會開的話,送我們回陸地吧!”

“會開。”左耳扯起帆,掌著舵,向著陸地的方向駛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說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陸地,海上就我們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養傷。”

相柳眺望著大海,沉默不語。

小夭以為他拒絕了時,聽到他說:“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認真駕船的左耳:“回到陸地後,你打算拿他怎麼辦?讓他繼續四處流浪,去做廉價殺手?日子長了,他要麼變成真正的渾蛋,要麼被人殺了。”

左耳的耳朵很靈,聽見了相柳的話,不滿地反駁:“我能吃飽飯!”

小夭笑看著左耳:“你能為信天翁妖幹活,也能為我幹活吧?我也能讓你吃飽。”

左耳很爽愉地說:“好,我幫你殺人。”

小夭覺得額頭有冷汗滴落,乾笑道:“我不是請你做殺手!”

“我只會殺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靜,眼睛中卻流露出悲傷和茫然,從記事起,他就是奴隸,唯一會的技能就是殺人​​。

小夭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靜靜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我請你做我的侍衛。平時不需要你殺人,但如果有人來殺我,我要幫我殺了他們可以嗎?”

左耳盯著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護,還是在憐憫他。

小夭說:“我不是憐憫施合,是真的需要。你也親眼看到了,有人要殺我。我沒有自己的侍衛,苗莆是顓頊賜給我的,她還打不過你。你很厲害,如果你願意保護我,其實是我佔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變得亮閃閃的,洋溢著開心,他說:“我願意!我願意做你的侍衛!”

小夭道:“那就說定了,以後你保護我,我負責你有飯吃,有衣穿,還會幫你討個媳婦。”

左耳蒼白的臉頰竟然慢慢地變紅了,他緊抿著唇,專心致志的駕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著,溫柔地看著他,心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看似狡詐凶狠,卻又質樸簡單,如果那個時候,她能遇見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個心愛的女子?他會帶著她一起去花妖的店舖裡買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裡的食鋪子……小天下意識地去看相柳,相柳側身而立,望著海天深處,唇畔含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因為唇角這個淺淺的弧度,他完美的側臉臉不再冰冷無情,有了一點煙火氣。

小夭怔怔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也將各種胡思亂想都收好。 她進船艙去看苗莆,餵她喝了點水和藥,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艙。

小夭找了個舒適的角落坐下,望著蔚藍的碧空,聽著海鳥的鳴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相柳的聲音突然響起:“根據你的推測,要殺你的人是誰?”

小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清醒了一會兒,說道:“音珠裡的聲音倒罷了,聽過璟說話的人很多,模仿璟說話並不難。可里衣上那首歌謠聽過的人卻不多,除了璟的侍從,我的侍女,還有豐隆、馨悅,就連顓頊都沒聽我唱過。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幾個侍從,我也相信他們!那隻有豐隆、馨悅了,他們有這個能力膽魄,也給得起信天翁妖說的天大的價錢。”

“赤水豐隆,神農馨悅?”

“嗯,但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和他們唯一的過節就是當年的悔婚,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看上去,豐隆真的一點不介意了。至於馨悅,我的確不夠討好她,可除了我和豐隆的事,我也沒得罪過她,她就算討厭我,也不至於想殺了我。”小夭揮揮手,像是趕走了討厭的蒼蠅,“算了,不想了!”

小夭這樣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將軍族長,一位王后當回事,豐隆和馨悅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誰做的,有第一次,就絕對會有第二次,下一次可不會這麼好運。 左耳都不贊成,插嘴道:“應該殺了他們。”

小夭笑起來,對左耳說:”這不是山野叢林,不是覺得他危險,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豐隆和馨悅的身份都十分敏感,顓頊正在盡全力讓各族融合、和諧共處,小夭不想因為自已讓顓頊頭痛,更不想因為自己引起氏族間的衝突,甚至戰亂。

船平穩快速地向著西邊行駛,一群群白色的海鳥時而盤旋而上,衝上碧藍的天空,時而飛撲而下,衝進蔚監的大海。 相柳望著海鳥,慢慢地說:“以前我認識的玟小六有很多缺點,唯獨沒有逆來順受、愚蠢白痴的缺點,你是不是這些年被塗山璟照顧得太好了?他一死,你連如何生存都忘記了?”

小夭現在最忌諱人家說璟死了,怒瞪著相柳。

相柳輕蔑地看著她,譏諷地說:“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的確不是置身於山野叢林,你在比山野叢林更危險的神農山。山野叢林中,再危險的猛獸不過是吃了你,可在神農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次如果你死了,會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豐隆已經打破了幾萬年來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現在塗山氏的族長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還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塗山氏也許就會被赤水豐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權勢利益的引誘前,都有人甘冒奇險去弒君,殺個你算什麼?我現在是真後悔和你這個愚蠢軟弱的女人命脈相連!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趕緊想辦法,把我們的蠱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邊,眺望著海天盡處,海風呼嘯而過,血紅的嫁衣獵獵飛舞。 夕陽的餘暉將她的身影勾勒得濃墨重彩,她身上的嫁衣紅得就好似要滴下血來。

太陽漸漸落下,月兒從海面升起,剛過滿月之日不久,不仔細看,月亮依舊是圓的。

小夭指著月亮,對相柳說:“你看!”

相柳冷冰冰地看著她,動都沒動,左耳倒是扭過頭,看了看月亮,乾巴巴地說:“很圓的月亮!”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凝視著月亮,說道:“璟選了滿月之日成婚,我本來想問他為什麼,但有些不好意思,想著成婚後有的是時間,就沒有問。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三十二天前,孟夏之月的滿月日。他下午來小月頂和我辭行,說是晚飯前走,可用過晚飯後依舊沒走。一直到月亮攀上了山頂,我們依舊在山澗踏著月色散步。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拉著他月下踏歌,他不會,我邊唱歌邊笑他笨拙。後來,他騎白鶴離去前,指著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

小天突然對著遼闊的大海唱起了歌: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措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緣何世問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銀色的月光哀傷地灑落,波光粼粼的大海溫柔地一起一伏,小夭的手伸向月亮,微笑著說:“沒有見到他的屍體,他在我的記憶力,永遠都是倚著白鶴笑看著我,指著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悲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我大概真的很愚蠢、很軟弱,我沒有辦法相信他死了,總覺得也許下個滿月之日,他就會回來。”

小夭轉過身,看向相柳,雙眸清亮冷冽:“相柳,我現在沒有辦法解掉你我的蠱。神農山危機重重,清水鎮也不是祥和之地,咱倆究竟誰會拖累誰,還說不定。你與其擔心我拖累你,不如多擔心一下自己吧!”小夭走到相柳面前,挽起袖子,伸出胳膊,“趁著我還能讓你吸血,趕緊養好傷,別拖累了我!”

相柳也沒客氣,托著小夭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之後的旅途,每日的清晨和傍晚,相柳會吸食一次小夭的血,有時候兩人會說幾句話,有時候誰都不理誰,一個抱膝坐在船頭,悲傷地凝視著大海,像是在等候;一個盤膝坐在船尾,面朝大海,閉目療傷,無喜也無憂。 三日後的夜裡,相柳結束了療傷。 他站起,對左耳說:“謝你載我一程。”

左耳說:“你要走了?”

小夭聞聲回頭,想要說什麼,去口又閉上了嘴巴。

相柳說:“明日,你們就會碰到黑帝派出來搜尋小夭的人。”他把一枚龍眼大小的珠子扔給小夭,從船上躍下,落到海上。

“這是什麼?”小夭跑到船尾,舉著珠子問。

“海圖。如果你沒本事在神農山活下去,可以來海上。這個海圖只是一小部分海域,不過以你現在的身體,用不了多久,就會像水中的魚兒一般熟悉大海了。 ”

小夭想起來,相柳曾說過,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中有很多島嶼,有的寸草不生,有的美如幻境。

“我用不著這個!”小夭想把珠子還給相柳,可他已經轉身,踩著碧波,向著北邊行去,看似閒適從容,卻不過一會兒,身影就被夜色吞沒。

左耳看到,小夭一直凝望著相柳消失的方向。

很久後,小夭收回了目光,把海圖珠貼身藏好,對左耳說:“明日清晨,我會喚醒苗莆,不要讓她知道相柳來過,也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是相柳殺了那隻信天翁妖。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帶著苗莆回到船上時,發現信天翁妖要殺的人是我,你殺了信天翁妖,救了我。”

左耳點了下頭,

小夭不擔心左耳會露餡,左耳既簡單質樸,又狡詐兇殘。 他不是不會撒謊,只是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清晨,小夭將一直昏睡的苗莆喚醒。

連睡了幾日幾夜,苗莆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大半,她看到小夭還活著,喜極而泣。 小夭正勸慰,她又看到了左耳,怒吼一聲,就衝了出去。

小夭大叫:“自己人!自已人!”

苗莆不是沒聽到,但她太惱左耳,並沒有停手,依舊攻向左耳。 左耳沒有還手,苗莆的兩掌結結實實地打到了他身上,苗莆居然還想打,小夭嚴厲地說:“苗莆,住手!”

苗莆這才停下,小夭厲聲說:“我說了是自己人,你幹什麼?就算他打敗了你,那是你技不如人,也不能遷怒到想殺了他。”

苗莆又是羞惱又是委屈,含著眼淚說:“我打他不是因為他打敗了我,而是……他輕薄我!”

左耳會輕薄姑娘? 小夭十分好奇,興致勃勃地問:“他怎麼輕薄你?”

“我不能動,他在我身上嗅來嗅去。”

小夭明白過來,如果要解釋清楚來龍去脈,勢必會牽扯出邶,小夭不想提起邶,直接命令道:“左耳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好奇納悶,在靠著氣味判斷,絕不是輕薄你,不許你再介意此事。左耳以後會跟著我,你不要欺負他!”

她能有膽子欺負他? 苗莆狠狠瞪著左耳,不說話,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早見慣了各種殺人的方法,可看到左耳徒手撕裂兩匹天馬時,還是被驚住了,她毫不懷疑,左耳殺人時,也會採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

一個多時辰後,他們碰到了一艘在搜尋小夭的船。

瀟瀟恰在船上,看到小夭完好無損,她腿一軟,跌跪在了甲板上,小夭忙上前,扶著她坐下,看她面色憔悴,抱歉地說:“讓你受累了!”

瀟瀟說:“奴婢受點累沒什麼,陛下晝夜擔憂小姐,不肯吃、不肯睡……小姐趕緊隨奴婢回去見陛下。”

小夭對左耳說:“我先走一步,你隨著船,晚一點就能到。”她又叮囑苗莆:“左耳剛到,人生地不熟,你照顧一下他。”

苗莆翻白眼:“他一出手,全是最惡毒的招式,誰敢招惹他?”

小夭知道她也就是嘴巴上惡毒,笑拍了拍她的腦袋,對左耳說:“苗莆心軟嘴硬,她說什麼,你別理會,跟牢她就行了!”

瀟瀟驅策坐騎,帶小夭趕去見黑帝。

飛了半日,小夭看到大海中的一個小島,正是那日她和苗莆駕馭天馬逃出來時停落的島嶼。

天馬屍體仍在,殘碎的身軀靜臥在荒草中,一地的鮮血已經變成了黑紅色的血污。 一個人也不怕髒,就坐在黑紅的血污中,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大海。 他的衣服上都是泥污和亂草,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他頭髮散亂,滿臉鬍子拉碴,幾乎看不出他的本來面貌。

小夭不敢相信地走了過去,不太確信地叫:“顓頊,是你嗎?”

顓頊緩緩扭頭,看到小夭,臉上閃過喜色,可立即變成了緊張,遲疑地說:“小夭,是你嗎?”

小夭走到他面前,蹲下,摸著他蓬亂的頭髮說:“是我!天啊!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是幻象?”顓頊的眼眶深陷,顯然幾日幾夜沒睡。

小夭心酸,猛地抱住了他:“不是!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

顓頊這才相信小夭真的活著回到了他身邊,失而復得,有狂喜,更多的卻是懼怕。 他緊緊地摟住小夭,就好像要把她牢牢鎖在身邊,再不丟失:“你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我已經幾百年不知道懼怕為何物,可這幾天,我真的很害怕!”

小夭伏在顓頊肩頭,眼淚緩緩滑落:“對不起,我錯了!”

顓頊說:“不怪你,不是你的錯,是我大意了。”

小夭默默地流著淚,不敢告訴顓頊,那一刻,她放棄了! 她忘記了一切,也忘記了顓頊,沒有盡力逃生,竟然只想結束痛苦。 小夭對顓頊許諾:“以後我不會了。”

顓頊以為她是說以後絕不會再輕信別人、上當中計。 顓頊拍了拍她的背,說道:“我也不會給你機會再犯錯誤。”顓頊的話中有刀光劍影,透出難心承受的沉重。

小夭擦去眼淚,摀住鼻子,故作嫌棄地說:“你好臭!”

顓頊舉起胳膊聞了聞,贊同地說:“是挺臭的,可我是為誰變得這麼臭的?”顓頊說著話,竟然要把又臭又髒的衣袖按到小夭臉上。

小夭邊躲,邊推了一下顓頊,不想靈力不弱的顓頊竟然被幾乎沒有靈力的小夭推得摔倒在地上。 小夭嚇了一跳,趕緊去拉他:“我扶你回去休息,你得吃點東西好好睡一覺了。”

顓頊聽而不聞,舉著胳膊,依舊想把臭袖子罩到小夭臉上,小夭抓起他的袖子,貼到自己臉上,用力地吸了吸:“滿意了?可以去休息了嗎?”

顓頊笑起來,終於不再鬧了。

小夭扶著他站起,暗衛想上前幫忙,被顓頊掃了一眼,立即又退回了暗處。

小夭和顓頊乘坐雲輦,去了清水鎮外軒轅駐軍的營地。

扶著顓頊走進屋子,小夭探頭探腦地四處看,顓頊說:“出來得匆忙,沒來得及帶服侍的人,瀟瀟他們被我派去尋你,都累得夠嗆,我命他們去休息了。 ”

顓頊倒不是非要人服侍的人,可現在他這樣子,小夭還真不放心他一個人,只得自己動手服侍顓頊沐浴換衣。 顓頊打了小夭的頭一下:“你別不樂意!本來就該你做!”

小夭知道自己這次錯了,點著頭說:“我沒不樂意,能伺候黑帝陛下,小的深感榮幸。”

顓頊沒好氣地在小夭腦門上彈了一下。

顓頊洗完澡後,說沒有胃口,不想吃飯。 小夭也不敢讓他驟然大吃大喝,只讓他喝了小半碗稀粥,又兌了一點百花釀的瓊漿服侍顓頊喝下。

小夭讓顓頊休息,顓頊躺在榻上,遲遲不肯閉眼,小夭說:“你不累嗎?”

“雖然幾日日夜沒合眼,可一直沒覺得累,洗完澡,放鬆下來覺得很累,累得好像眼皮子上壓了兩座山,只想合上。”

“那你合上啊!”

顓頊沉默了一會兒,苦笑著說:“你別笑話我!平生第一次,我竟然有點後怕,不敢睡覺,怕一覺睡醒,你又不見了!”

小夭心酸,推了推顓頊,讓他往裡睡。 她又拿了一個玉枕放好,脫下鞋子,上榻躺下,“我陪你一塊兒睡。”

顓頊的手探過去,想握小夭的手,猶疑半晌,終只是握住了小夭的一截衣袖。

小夭瞅著他,笑道: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

顓頊微笑著,沒有說話。 其實,並不像小時候,那時兩人親密無間,小夭偎在他懷裡,不會在兩人之間留下半尺的距離,他也不會只敢握一截她的衣袖,他會摟著她,耳鬢廝磨間,聽她哼唱歌謠。

小夭說:“還不閉眼睛?睡了!”

顓頊說:“你唱首歌。”

小夭嘟嚷:“多大人了?還要哄睡嗎?”說是說,卻依舊哼唱了起來。

熟悉的旋律中,顓頊終於再撐不住,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小夭卻睜著雙眸,定定地看著帳頂。 在告訴顓頊和不告訴顓頊之間猶豫了很久,小夭決定了,不告訴顓頊實情。 一是還沒確定究竟是馨悅做的,還是豐隆做的,或者他們二人聯手做的,甚至不是沒有可能,別人探聽出了她和璟的私事,相嫁禍給馨悅和豐隆;二是此事牽涉相柳和她體內的蠱,真要解釋起來,得把幾十年前的事情重新交代一遍,顓頊從一開始就非常反對她和相柳來往,她也答應過顓頊不和相柳打交道,總是說體內的蠱無足輕重,所以撒謊就是這樣,如同滾雪球,只能越滾越大。

顓頊從傍晚一直睡到第二日中午,迷迷糊糊醒來時,一個鯉魚打挺坐起,眼睛還沒全睜開,就揚聲叫:“小夭!”

小夭掀開簾子,探出腦袋,笑瞇瞇地說:“你醒了?餓了嗎?我已經做好吃的了,你洗漱完就可以吃了。”不等他回答,小夭就縮回了腦袋。

不一會兒,瀟瀟進來,一邊服侍顓頊洗漱,一邊詳細稟奏了一遍昨日如何尋到小夭的。

顓頊聽到苗莆也在船上時,臉色很是陰沉,瀟瀟小心地說:“可以用飯了,都是小姐新手做的,忙了一早上。”

顓頊的眉目柔和了,​​穿好外袍,向外行去,剛走了兩步,又回身,在鏡子裡打量了一番自己,看沒有差錯,才出了寢室。

食案上擺了六碟小菜,四素兩葷:薑米茼蒿、核仁木耳、酸甜紅菜菔、石渠白靈蘑、炙鵪鶉、銀芽燒鱔絲,綠是綠、黑是黑、紅是經、白是白,顏色鮮亮,分外討喜。 顓頊只看到已覺得胃口大開。

小夭將一碗肉糜湯餅端給顓頊,笑瞇瞇地說:“今日可以多吃點,不過也不要太多,七八分飽就好了。”

小夭坐到他對面的食案上,端起碗,靜靜用餐。 顓頊一邊吃,一邊禁不住滿臉都是笑意。 如果每天都能如現在一般,勞累一日後,和小夭一塊兒吃飯,那麼不管再多的勞累都會煙消雲散。

用完飯,小夭和瀟瀟一塊兒把碗碟收了。

顓頊打算晚上出發,趕回神農山,臨走前,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小夭想做些東西晚上吃,帶著苗莆在廚房忙碌。 左耳坐在樹下,閉著眼睛打盹。

瀟瀟剛悄無聲息地出現,左耳就睜開了眼睛。 瀟瀟盯了左恥一眼,走到窗前,對苗莆說:“陛下召見你。”

苗莆的臉色剎那慘白,小夭說:“你先去,我會立即過去的,放心,絕不會有事。”

苗莆隨著瀟瀟走進花廳,一看到顓頊,立即跪下。

顓頊淡淡說:“從頭說起。”

苗莆將小夭如何得到音珠,如果迷倒瀟瀟,如何打開暗道,偷了兩匹天馬,如何用黃帝的令牌溜出神農山,如何到了東海,看到一艘船,一一交代清楚。

苗莆說:“小姐下海後,好一會兒沒回來,我決定去找小姐,剛要走,左耳——就是跟著小姐回來的那個男人,出現了,一言不發就徙手撕裂了兩匹天馬。我和他打了起來,他出手非常狠毒,我打不過他,本以為要被他殺死了,沒想到一陳風過,他嗅了嗅,竟然放棄了殺我。只是封了我的穴道,在我身上嗅來嗅去,我掙扎反抗,他把我敲暈了。等我再醒來時,在一艘船上,就是瀟瀟看到的那艘船,不是我和小姐最早看到的那艘,小姐和左耳都在船上。我問過小姐究竟怎麼回事,小姐說她和左耳以前就認識,左耳殺了信天翁妖,救了她,還說左耳以後跟著她了,我覺得左耳對小姐很忠心。”

顓頊說:“你認為該怎麼處罰你?”

苗莆磕頭:“我沒有勸阻小姐,及時奏報陛下,反而擅自幫助小姐逃出神農山,差點鑄成大錯,萬死難辭其咎,不敢求陛下寬恕,只求陛下賜我速死。 ”

顓頊對瀟瀟頷首,瀟瀟剛準備動手,小夭走了進來,說道:“陛下不能處死苗莆。”

顓頊寒著臉,冷冷地說:“功不賞,何以立信?罪不罰,何以立威?賞罰不明,何以治國?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小夭,出去!”

小夭說:“兼聽才明,請陛下聽我說幾句話。”

“你說!”

“苗莆以前是陛下的暗衛,可陛下已經把她給了我,她現在是我的侍女。也就是說陛下是她的舊主人,我才是她的新主人了?”

“對。”

“那她究竟是該忠於陛下這位舊主​​,還是該忠於我這位新主?”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道:“該忠於新主。”

小夭說:“苗莆所作所為都是我下的命令,她只是忠實地執行了我的命令,我認為她對我很忠心,我很滿意。”

顓頊看著小夭,嘆了口氣,神色緩和了:“盡會胡攪蠻纏!”

小夭笑起來:“哪裡是胡攪蠻纏了?難道我說得沒有道理嗎?難道陛下送我侍女,不想侍女對我真正忠心嗎?賞罰是要嚴明,可賞罰也要有道理啊!”

顓頊說:“苗莆不再是合格的暗衛,倒是勉強能做你的侍女,罷了,你領她回去吧!不過,我說清楚了,你若有半分差池,我就扒了她的皮!”

苗莆打了個寒戰,瑟縮地說:“奴婢一定會保護好小姐。”

小夭對顓頊說:“說起保護,倒是有件事要和你說一聲,我收了個侍衛,叫左耳。”

“根據收到的調查,他是個殺手。”

“以前是,以後就是我的侍衛。”

顓頊說:“你先告訴我,在你失蹤的幾天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有人僱用左耳和另一個殺手信天翁妖殺我,但左耳和我是故交,之前他不知道要殺的人是我,等發現後,自然不願意殺我,信天翁妖還想殺我,就被左耳殺了。我問過信天翁妖是誰僱用他們殺我,她壓根兒沒有見過雇主,完全不知道。

“你叫左耳進來,我要單獨問問他。”

“左耳以前是地下死斗場裡的奴隸,常年被鎖在籠子裡,不善言辭,也不喜說話,對人情世故完全不懂,反正你見過就知道了。”

小夭領著苗莆出去,讓等在門外的左耳進去見顓頊。

以左耳的性子,在他眼裡,顓頊和別人沒什麼不同,肯定不要指望他恭敬有禮。 但小夭並不擔心顓頊會為難左耳,顓頊不是一直生長在神山上的貴族公子,他見過各種各樣的苦難,也經歷過各種各樣的苦難,他會理解左耳的怪誕,也會尊重左耳的怪誕。

小夭完全可以想像,顓頊問左耳時,左耳肯定面無表情,惜言如金,一問三不知。 不過,他的確什麼都不知道,在刺殺小夭這件事中,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殺了苗莆,他能賺十個金貝幣,希望顓頊不要被左耳眼中的“天價”給氣著了。 顓頊壓根兒想不到相柳牽扯了進來,所以他不會問。 他只會追問信天翁妖的事,左耳只需按照小夭教他的,不管顓頊問了什麼,簡單地說“她要殺小夭,我殺了她”就可以了。 不需要任何解釋,他也做不出任何解釋。

大半晌後,左耳出來,小夭問:“怎麼樣?”

左耳想了想,說:“他很好,不當我是怪物。”

小夭笑著拍拍左耳的肩膀:“早和你說了,我哥哥很好的,沒有說錯吧?”

瀟瀟走出來,對小夭恭敬地說:“陛下讓小姐進去。”

小夭跑了進去,問道:“如何,你覺得左耳如何?”

顓頊說:“左耳是頭無法駕馭的猛獸,但他會對自己認定的人奉上全部的忠心。小夭,你真的相信他嗎?”

小夭很嚴肅地說:“我相信他!”

“那讓他跟著你吧!在我沒有查出是誰僱用殺手殺你前,你身邊的確需要一個這樣的人。”

小夭忽而想,相柳不會也是怕她再次遇到,才提醒她為左耳安排條出路吧?

顓頊看小夭突然發起呆來,站起身,走到小夭面前,問道:“在想什麼?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啊?沒有!想殺我的人那麼多,像沐斐那樣明著來的都不敢了,只能躲在暗處僱用殺手了。”

顓頊說:“我不相信查不出來。別害怕,像左耳這麼愣的殺手很少,一般的殺手不敢接,不管錢再多,他們也怕沒命花。”

小夭點點頭:“我知道。”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顓頊,世間會有太多的人想要她的命,因為顓頊,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才只能想想,永遠不敢付諸行動。

顓頊走回案前坐下,拿起一沓文書,一邊翻看,一邊說:“你去和苗莆他們玩一會兒,我還有事情要處理,等全部處理完了,我們就回神農山。”

小夭看著顓頊,一時沒有動,他前幾日熬得太狠了,即使休息了一整夜,眼眶下仍有青影,看著很憔悴,可從睜眼到現在,他一直沒有閒過。

顓頊抬頭:“怎麼了?”

“哥哥,我……”小夭的聲音有點哽咽,她轉過了身,背對著顓頊,說道:“我現在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顓頊說:“我會的!”

小夭匆匆向外行去,顓頊的叫聲傳來:“小夭!”

小夭停住了步子,因為眼中都是淚,她沒有回頭。

顓頊凝視著她的背影說:“我一直都守在你的身後,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你願意回來,就會看到我。”

小夭擦去眼角的小,微微點了下頭,掀開簾子,出了門。

用過晚飯後,顓頊又接見了幾位當地駐軍的將領,和他們談了半個時辰左右。 直到天色黑透,顓頊才帶著小夭乘雲輦返回神農山。 小夭知道他這次為了她耽誤了不少事,所以只能趁著晚上睡覺的時間趕路。

顓頊的雲輦是特別定做的,為了速度,並不大,平日里就他一人乘坐,即使晚上趕路時,躺倒睡覺也還寬裕,可現在加上小夭,兩個人都睡,就有些擠了。 顓頊讓小夭休息:“你睡吧,我恰好要看點東西,困了時,靠著車廂瞇一會兒就好了。”

小夭劈手奪過他手裡的文卷:“你躺下睡覺,我坐著就能睡。”

顓頊伸手要文卷:“給我!你怎麼老是和我扭著干呢?聽話,乖乖睡覺。”

“你明日回到神農山,還有一堆事情要忙,我回去躺倒就能睡,所以你該聽我的話。”

顓頊把臉板了起來,一本正經地說:“我真有事要做,你可別鬧了,我讓你睡你就睡,別的事少瞎操心。”

小夭問:“這次我私自溜出神農山,你就不給我點處罰?”

顓頊失笑:“你想我處罰你?你倒是提醒我了,的確要罰你!你想怎麼罰呢?”剛聽聞她偷偷溜走時,不是沒氣得想要好好收拾她一頓,可真發現她消失不見時,他唯一的祈求就是她平安歸來。 等她回來了,他只有高興、後怕和自責,哪裡不捨得罰她?

小夭用手指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一點點處罰,可不可以?”

顓頊故作為難地想了一想,說:“好,就罰一點點。”

小夭說:“君無戲言!”

顓頊皺著眉頭,說道:“我怎麼覺得又被你帶進了溝裡呢?”

“懲罰就是——罰我今晚坐著睡覺。好了,誰都不許再反悔!”小夭手腳麻利地把文卷塞到抽屜裡,迅速地把掛在車頂上的明珠燈拿下合上,車廂內陷入了黑暗。

雖然他又被小夭給騙了,可顓頊心裡沒有惱,只有甜,他把一條薄毯子搭在小夭身上,自己躺下休息。

“小夭,唱首歌吧!”

小夭哼唱起了那些伴隨她和顓頊長大的古老歌謠,在低沉舒緩的哼唱聲中,顓頊沉睡了過去。

小夭閉著眼睛,仍舊隨意地哼唱著。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旋律變成了那首踏歌:

緣何世間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小夭的眼角,一顆顆淚珠,緩緩滑落

清晨,顓頊和小夭回到神農山。

顓頊把小夭放在小月頂,都來不及和黃帝問安,就匆匆趕去了紫金頂。

黃帝坐在廊下,靜看著青山白雲,面色憔悴。 小夭跪在他面前:“讓外爺擔心了。”

黃帝沒有說話,似乎在凝神考慮著什麼。 小夭一直跪著,跪得腿都酥麻了時,黃帝悠悠嘆了一口長氣,好似終於有了決定。 他說道:“自你失蹤,顓頊一直守在東海,誰勸都不聽,下次涉險前,先想想顓頊。”

“不會再有下一次。”小夭不僅和相柳做了交易,也對顓頊許諾過,絕不會再放棄。

黃帝說:“你起來,去休息吧!”

小夭磕了個頭,起身要走,黃帝又說道:“我很喜歡璟那孩子,但不管怎麼樣,你和他沒有緣分,他已經死了,你忘記他吧!從今往後,你安心留在神農山,顓頊會給你一世安穩。”

不夭沒有吭聲,低著頭回了自己的屋子。 連著兩夜沒有睡好,她很疲憊,卻睡不著,配了點藥喝下,才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中,她悲傷地想,本以為再也用不著這些藥,沒有想到,又要開始依靠藥物才能入眠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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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故人心易變

章莪殿裡所有婚​​慶的飾物,已經全部摘去,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沒有人提璟,也沒有人提小夭失蹤的事。 小夭的生活變得和以前一樣,不管是黃帝,還是顓頊,都表現得沒有什麼不一樣,可小夭知道不一樣了——當她眺望天際時,即使看上一整天,也不會再看到一隻白鶴馱著璟翩翩而來。

小月頂上的侍衛更多了,顓頊肯定和左耳說了什麼,不管小夭去哪裡,左耳都會跟著。 他安靜到像是不存在,剛開始,小夭常常以為他離開了,可等她揚聲叫:“左耳!”也許頭頂的樹蔭裡會探出一個腦袋,也許路邊的荒草中會傳出應答聲,也許身側的廊柱陰影中會冒出一截衣袖,左耳就像山林裡的野獸一般,總有辦法把自己隱匿在周圍的環境中。

小夭問起塗山氏的事,顓頊說:“有些混亂。塗山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那些長老也知道塗山瑱並不是璟的孩子,都在各懷私心地耍花招。在各大氏族眼裡,塗山氏是塊大肥肉,所有人都想吃一口,巴不得塗山氏越亂越好​​,都拼了命地在亂上加亂。”

在和璟有關的事情上,顓頊從不主動提起,但小夭提起時,他也從不迴避。 他的態度大概就像醫師對待病人的傷口,既不去刺激,也不會藏著捂著,必要時,甚至明知道小夭會痛,他也會像割去腐肉一般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比如,他明知小夭很忌諱人家在她面前說璟死了,可顓頊該講時,從不刻意避諱。

小夭問顓頊:“你方便插手塗山氏的事情嗎?”

“當然不方便!但那些氏族就方便了嗎?大家不都在暗地裡插手摻合嗎?”

小夭說:“只要我還活著一日,我不想看到塗山氏垮掉。”

顓頊問:“你想怎麼做?”

小夭說:“塗山瑱雖不是璟的孩子,卻也是血脈純正的塗山氏,我想塗山太夫人不會反對讓他繼任族長。”

顓頊問:“他的父母害死了璟,你不恨他嗎?”

小夭被顓頊的話刺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如果篌還活著,我會千刀萬剮了他,可塗山瑱只是個孩子,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你和我都是從小沒有父母的人,知道孤兒的艱難,他又是那樣不光彩的出身,活著對他而言很不容易。如果他不能被確立為未來的族長,只怕有人會動手除掉他,畢竟他才是名正言順的繼位者。我可不想璟哪一天回來了,再見不到他。”

顓頊被小夭的話刺得沉默了一陣,微笑道:“那好,讓塗山瑱做塗山族長。”

小夭說:“謝謝。”

顓頊在小夭的額頭上敲了一記:“你和我客氣?是不是想討打?”

小夭揉著額頭說:“別仗著你現在有靈力就欺負人,我不是沒有辦法收拾你。”

“那你來啊!”顓頊十分囂張。

小夭頹然,她最近根本提不起精神折騰那些迷藥、毒藥。

顓頊揉了揉小夭的頭:“你整日這麼待在小月頂上,會待出毛病的。”上一次因為璟而痛苦時,小夭還知道自己給自己找事做,分散心神,可這一次她好像什麼都無所謂。

“你派了那麼多侍衛跟著我,難道我要帶著一群侍衛滿大街跑嗎?再說了,神農山附近哪裡我沒去過呢?”小夭苦笑,“這就是活得太長的弊端,活到後來,什麼都是見過的。”

顓頊說:“不如這樣,你去軹邑開個醫館,省地整天胡思亂想。”

“你放心讓我跑來跑去?我可不想醫館不是因為我的醫術出名,而是因為醫館裡有一堆侍衛而出名。”

“我不放心讓你跑來跑去,可我更不放心你這樣子下去,侍衛的事我會想辦法,不用你操心。小夭,反正你閒著,不如用自己的醫術去幫別人解除痛苦。當年是誰慷慨激昂地說什麼用醫者之心在學習醫術?”

小夭想起,璟曾和她商量,在青丘城開個醫館。 小夭微微笑越來,對顓頊說:“好啊,我去軹邑城開個醫館。”正好可以查查究竟誰要殺她,這樣整天待在小月頂上,被保護得嚴嚴實實,別人完全接觸不到她,她也沒有辦法接觸別人。

小夭用自己的私房錢在軹邑城開了個醫館。

為了出入方便,她穿了男裝,打扮成個男子。 醫館裡除了苗莆和左耳,只有兩個小夭僱用的少年。 小夭特意試探過他們,真的就是普通人,絕不會是顓頊派來的高手冒充。

醫館的生意不同於別的生意,顧客很認醫師,因為小夭沒有名氣,生意很不好,小夭也不著急,教兩個少年辨認藥草,還開始教左耳和苗莆認字。

苗莆跟在她身邊多年,已經七零八落地認識了一些字,有時候小夭忙著收拾藥草,就讓苗莆去教左耳識字,總能聽見苗莆嘰嘰呱呱訓斥左耳的聲音。 苗莆很清楚,看上去蒼白瘦弱的左耳有多麼厲害,每次小夭讓她照顧左耳,她總喜歡翻著白眼說:“誰敢欺負他啊?”卻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欺負左耳。

因為小夭的醫術是真好,但凡偶然來過一次的人,就知道這個每日都笑瞇脒的少年真的堪稱藥到病除。 她的診金不便宜,可用的藥材都很常見,很少會用到那些貴重的藥材,畢竟診金是一次性,抓藥的費用才是大頭,折算下來,並不算貴。 漸漸地,附近的人有個頭疼腦熱都會來找小夭,小夭的醫館開始有了進賬。

小夭對左耳和苗莆說:“我終於能養得起你們了。”

苗莆完全無法理解小夭為什麼那麼執著於自己賺的錢,左耳卻放心地笑了笑,不再擔憂自己會餓肚子,在左耳眼裡,只有小夭的錢才可靠,別人的都不可靠。

除了擔憂餓肚子的事,左耳更大的擔憂是小夭的安全,在他眼裡,顓頊派的侍衛不算是自己的,都不可靠。 左耳問小夭:“為什麼你不追查誰想殺你?”

小夭說:“已經在追查了啊!”

左耳困惑地看著小夭,小夭笑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左耳整日和麵部表情格外豐富的苗莆在一起,現在左耳的表情也多了一點,開始越來越像一個人了。

小夭說:“那人想殺我,如果不是為了利益,就是很憎惡我。如果有一個人很憎惡你,恨不得你立即消失,結果你不但沒有消失,反而整天在他跟前晃來晃去,日子還過得滋潤得不得了,你說那個人會怎麼辦?”

左耳很痛快地說:“我會殺了他。”

小夭無語地拍拍左耳的肩膀,安慰自己,沒有關係,繼續努力,遲早左耳會改掉這個口頭禪。

苗莆不屑地說道:“那個人害小姐沒有害成功,看到小姐回來了,肯定會寢食不安,密切注意小姐。小姐的日子過得越滋潤,他越難受,恐懼加上憎恨,說不定他就會再次想辦法害小姐。只要他行動,.我們就能知道他是誰了。”苗莆抬起下巴,高傲地看著左耳,“這就是陛下說的以靜制動,你這樣的蠻人,是不會懂的。”

左耳像以往一樣,沉默不語,面無表情。 但小夭相信,左耳明白,在看過他出手後,苗莆還敢在他面前這麼囂張,苗莆也從來沒不把他看成怪物。 小夭微微咳嗽了一聲,壓低了聲音,對苗莆說:“這事我還不想告訴陛下。”

苗莆沉默了一瞬,堅定地說:“奴婢明白。”上一次小夭和陛下爭論她的生死時,她就明白了,舊主和新主之間她只能忠於一個。

小夭拍了下手,笑道:“好了,我要去幹活了,咱們就等著看那個人能熬多久。”

一日下午,小夭診治病人時,豐隆走了進來。 小夭對他笑了一笑,繼續和病人說話。 苗莆迎上前,招呼豐隆坐下。 左耳看似木然,卻是將身體調整到了能瞬間發動進攻的姿勢。

待豐隆喝完一碗茶,小夭才看完病人。 病人離開時,邊走邊抱怨診金有點貴,小夭一副生意人的態度,賠笑聽著,不反駁,也絕不降價。

豐隆道:“這些看病的人如果知道為他們看病的醫師,是修撰《黃帝外經》和《黃帝內經》的大醫師,肯定不會嫌診金高。”自從醫書修成,全天下醫師都交口稱讚,雖然大部人壓根兒不知道這套醫書講的是什麼,卻都知道是比《神農本草經》更好、更全面的醫書,能救很多人的性命,修纂醫書的大醫師被傳得醫術高超無比,一副藥方價值千金,還很少人能請到。

小夭說:“他的病不是疑難雜症,一般的醫師就能看好,我的診金的確有點高。他嫌貴,下次別找我就好了。”

豐隆好奇地問:“如果不是做善事,何必隱姓埋名開醫館?如果是做善事,又何必把珍金定得偏高?”

小夭理直氣壯地說:“我的醫術那麼好,如果診金便宜了,誰都來找我看病,我能受得了麼?再說了,我是不用靠著醫術去養家糊口,可別的醫師需要,我不能為了自己做善事,斷了別的醫師的生路。還是該怎麼來就怎麼來,老老實實地做生意,大家都有錢賺,大家都老老實實地過自己的日子。”

豐隆笑起來,小夭的想法永遠和別人不同,他永遠抓不住她的思路,也許真正能理解小夭的人只有璟,可是……豐隆的笑苦澀了起來,他說:“塗山氏的長老同意了讓塗山瑱繼任族長,九位長老會一起教導、輔助他,在他能獨立掌事前,塗山氏的事務會由所有長老商議決定。我想,有陛下的暗中幫助,塗山氏可以熬到塗山瑱長大。”

這些事顓頊已經告訴她了,小夭可不相信豐隆突然出現是為了告訴她這些事,她默默地看著豐隆。

豐隆說:“今日,我和曋氏、姜氏的一些老朋友相聚,以前他們就對我唯唯諾諾,現在更是我說什麼,他們就順著我說什麼,我覺得特沒意思,找了個藉口就中途離席了。我只是隨便轉轉,並沒打算進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就拐了進來。璟的事,我很難過。”

小夭垂下了眼眸。

豐隆說:“小時候總是盼著長大,覺得長大後可以自由自在、幹很多事,現在卻總會想起小時候。那時候,璟和篌好得讓我嫉妒,我和篌都好動,卻玩不到一起。每次我被師傅責罵後,都會鑽到璟房間裡,對他憤憤不平地談我的宏偉抱負。還有昶那個狗頭軍師,老是和我針鋒相對,每次也去玩,只要璟不在,我們總會打架……我們一群臭小子打著鬧著,不知不覺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昶如今和我說話,總是笑容親切、有禮有節,就好像我是他的主顧,篌死了,璟也不在了。突然之間,我發現竟然再找不到一個一塊兒胡吃海喝、胡說八道的朋友了。”豐隆苦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和你說這些,大概因為我以前總是一有煩惱就會去找璟,和他胡說八道。今日竟然對著你也胡說了,你別嫌煩。”

小夭溫和地說:“只是藉出一副耳朵,不會嫌煩。”

豐隆站起身,說道:“我走了。你……你不要太難過,日子還很長,璟肯定希望你過得好。”豐隆覺得很荒謬,小夭曾是他的新娘,她扔下他逃婚後,他以為自己絕不會原諒她,恨不得她一生淒慘孤苦。 可沒想到,現如今真看到她如此,他竟然也不好受。

小夭送著豐隆到了門口,不經意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開了一家醫館?”

“王后隨口提了一句。”其實馨悅不是隨口提了一句,而是厭惡地提了很多句。 這也是豐隆不明白的地方,自從小夭逃婚後,馨悅就對小夭十分憎惡,張口閉口妖女,到現在他都已經完全不介意了,馨悅卻只要提到小夭,總是厭憎無比,有一次竟然說小夭像她母親一樣是淫娃蕩婦,咒罵小夭遲早會像她母親一樣不得好死。 豐隆厲聲訓斥了馨悅兩句,馨悅卻甩袖離去。 豐隆無可奈何,馨悅現在是王后,他已經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管束她。 兩人雖然是雙胞兄妹,可一個是赤水氏,一個是神農氏,一個在赤水長大,一個在軒轅城長大,他和馨悅從沒有像篌和璟那樣親密過。 所幸,馨悅表面上依舊舉止得體,並未流露出對小夭的憎惡。

小夭回到醫館,靜靜地坐著,問自己,是馨悅嗎? 為什麼呢? 豐隆剛才說,不明白為什麼舊日朋友死的死、散的散,縱然見面也言不及義、客套敷衍,小夭也不明白為什麼,當年她和馨悅曾同榻而眠,曾一起為哥哥們打掩護,曾一同為顓頊擔憂……為什麼到了今日,非要置她於死地?

左耳問:“苗莆說他是赤水豐隆,是他嗎?”

小夭說:“如果不是他太會演戲,我想……應該不是他。”

“是神農馨悅?我去殺了她。”

“站住!”小夭拉住左耳,嚴厲地說:“沒有我的吩咐,你什麼都不能做,明白嗎?要不然,我就不要你做侍衛了!”

左耳木然冷漠的臉上,好似閃過委屈不解,悶悶地說:“明白了。”

小夭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起相柳受委屈的樣子,又是好笑,又是心軟,放柔了聲音:“我會處理好這件事,你不要老是惦記著殺人,侍衛和殺手不同。 ”

左耳倔強地說:“殺了她,保護你。”

小夭頭疼,揚聲叫:“苗莆,你給左耳好好講解一下殺手和侍衛的區別。”

苗莆笑嘻嘻地跑到左耳面前,開始了她的嘰嘰喳喳。

在顓頊迎娶馨悅之前,小夭就離開了紫金頂。 從那之後,小夭再未去過紫金頂。

小夭再次站在紫金宮前,宮人都不認識她。 小夭拿出了黃帝的令牌,在宮人震驚的眼神中,苗莆對宮人說:“是小月頂章莪宮的西陵小姐。”

宮人都聽說過這位身世奇怪,命運多舛的西陵小姐,更聽聞過黃帝和黑帝陛下都十分寵愛她。 如今看到如同黃帝親臨的令牌,確定傳聞無誤,他們打開了宮門,恭敬地請小夭進去.

小夭離開時,紫金宮還有幾分荒涼。 現如今已是煥然一新,一廊一柱都紋彩鮮明,一草一木都精心打理過。 來往宮人絡繹不絕,卻井然有序、鴉雀無聲,讓行在其中的人感受到了一種沉默的威壓,不知不覺就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吸,收斂廠眼神,唯恐一個不小心冒犯了天顏。

小夭微微而笑,原來這就地馨悅想要的一切。

今日是三月三,中原的上巳節。 白日人們會去河濱沐浴,祭祀祈福,晚上則會相約於春光爛漫處,插柳賞花。 上巳節對中原人非常重要,相當於高辛的五月五,放燈節。

顓頊對各族一視同仁,既保留了軒轅的重大節日,也保留了中原和高辛的重大節日,每一個節日,顓頊都要求官員要依照各族的風俗去慶祝,至於百姓們過與不過,則聽憑自願。

紫金宮內的妃嬪來自大荒各族,每個節日都會慶祝,可王后是中原人,上巳節這一天宮裡會格外熱鬧。 顓頊為了晚上的宴會,下午早早去看過黃帝和小夭,就回了紫金頂。

在宮人的引領下,小夭走進了百花園。

園內,清流掩映,林木蔥蘢,芳革萋萋,百花綻放,有小徑四通八達,與錯落有致的亭閣、拱橋相連,步步皆是美景。 溪水畔、亭榭間,零零落落地坐著不少妃嬪,還有數位女子坐於花蔭下,居中放著一張高尺許的龍鳳坐榻,顓頊和馨悅坐在上面,只不過顓頊歪靠著,很是隨意,馨悅卻端坐著,很是恭謹。 眾人正在聽幾個宮娥演奏曲子,絲竹管弦,彩袖翩飛,看上去,一派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待曲子奏完,掌聲響起,一個小夭不認識的妃嬪道:“好雖好,但比起王后可就差遠了。”

姜嬪笑道:“聽聞陛下和王后是在赤水湖上初相遇,那夜正好起了大霧,陛下聽到王后的琴曲,吹簫相合,人未見面,卻已琴簫合奏了一曲。不如陛下和王后今夜再琴簫合奏一曲吧!當年合奏時,還未相識,如今合奏時,卻已是夫妻,可真是姻緣天注定。”

有嬪妃跟著起哄,央求顓頊和馨悅答應;有妃嬪只是面帶微笑,冷眼看著;還有兩三個不屑地撇撇嘴。 小夭讓苗莆拉住宮人,先不要去奏報,她站在花蔭下,悄悄旁觀了起來。

馨悅眉梢眼角似嗔還喜,三分惱,三分羞,四分喜,顯然已是願意撫琴,顓頊卻一直微笑著不說話。 起哄的妃嬪摸不准顓項的心思,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冷眼旁觀的妃嬪心中暗笑,唇畔的笑意漸漸深了起來。

馨悅視線輕掃一圈,臉朝著顓頊,羞澀地嚷道:“陛下,快讓她們別鬧了,竟然一個兩個拿我當琴女取笑!”

顓頊含笑說:“今日過節,既然她們要你做琴女,你就做一回,我陪你一起,看誰敢取笑你?”

妃嬪們的神情變幻甚是精彩,馨悅眉目間都是笑意,機靈的宮娥已經將琴擺好,把簫奉到顓頊面前。

馨悅輕移蓮步,坐到琴前,顓頊拿過簫,走到了溪水邊。 馨悅先撥動了琴弦,奏的是當日她和顓頊在赤水湖上相遇時合奏的曲子,顓頊吹簫相和。 四周寂靜無聲,只聞琴簫合鳴。 一個瀟灑飛揚,一個溫柔纏綿;一個大開大合,一個小心謹慎;一個隨意縱橫,一個步步追隨,倒也很和諧。

小夭卻想起了赤水湖上那自傲自矜、隨性飛揚的琴聲,敢和簫聲比鬥較勁,敢急急催逼,也敢怒而裂弦。 馨悅竟然放棄了那樣的琴音,選擇了這樣的琴音,小夭不禁嘆息了一聲。 嘆息聲不大,可黑帝和王后在合奏曲子,人人都屏息靜氣,唯恐聽得不夠專心,唯恐顯得不夠恭敬。 在寂靜肅穆中,小夭的嘆息聲顯得很不專心,很不恭敬。 顓頊和馨悅都微微蹙眉,眼含不悅,視線掃向了花蔭下。

小夭也知道自己失禮了,心裡感嘆自己果然是沒有教養,上不得大場面。 她上前幾步,面朝顓頊和馨悅彎身行禮,本是表示請罪的恭敬動作,可抬起頭時,小夭想到只有顓頊和馨悅能看到她的臉,心念一轉,卻是對顓頊和馨悅做了個鬼臉,無一絲恭敬,更無一絲請罪的意思。 馨悅的手一抖,琴弦斷了,琴聲驟止。 恰好顓頊看到小夭,驚愕下也忘記了吹簫,倒好像兩人同時停止,誰都沒顯得突兀。

顓頊定了定神,問道:“你怎麼來了?”

小夭低下頭,很是恭敬地說:“外祖父種的櫻桃提前成熟了,知道陛下和眾位娘娘在過節,特命我送一些過來。”

苗莆上前,把一籃子櫻桃奉上,內侍接了過去,躬身聽命,顓頊說:“是祖父的心意,都嚐嚐吧!”

內侍忙給每位娘娘都分了一小碟櫻桃。

黃帝自從避居小月頂,從未來過紫金頂,也從未召見過任何一個他的孫媳婦,只有王后偶爾能去拜見。 眾位妃嬪得了這份意​​外的賞賜,都十分驚喜,一個個妙語連珠,又要讚美好吃,又要感謝黃帝,還要感謝送了櫻桃來的小夭。 當然,最最要緊的是做這一切時都是為了讓顓頊留意到自己。 一時間,滿園內鶯鶯嚦嚦,燕燕喁喁,真是櫻唇軟、粉面嬌、目如水、腰似柳,一派婉轉旖旎。

小夭微瞇著眼,笑看著各位沒人。 顓頊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心理卻不自在起來,就好像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被小夭正好逮住了。 他看了眼身邊的內侍,內侍說道:“時辰不早了,各位娘娘也該歇息了。”

所有妃嬪都沒有意外,黑帝看似隨和,實際很清冷,對宴飲歡聚並無興趣。 每次宴會,要麼來的早,提前離開,要麼來的晚,讓宴席早點散,從沒有耐性從頭玩到尾。

眾位嬪妃行李告退,顓頊把剛才用過的簫遞給了馨悅,微笑著說:“麻煩王后收好。”所有妃嬪深深盯了馨悅一眼,低下了眼眸,將各種不應該流露的情緒都藏了起來。

馨悅笑意盈盈,雙手結果了簫,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口,苦澀難言,她幾乎想大叫:難道你們瞎了嗎? 都看不見嗎? 他根本不是寵愛我! 他只是利用我,讓你們忽略了,小夭一來,他就解散了宴會,讓你們日後一想起這場宴會,忘記了其他,只會想起他和我在宴上琴簫合奏,還宴後贈簫。 你們這幫瞎子! 他保護的是被他一直藏起來的人啊! 你們要嫉妒,要仇恨,也該衝著她! 可馨悅什麼都不敢說,她只能屈身行禮,謝過陛下後,禮儀完美地退下。

馨悅明知道不該再去看,卻又無法克制,她刻意落在所有人後面,兜了個圈子,藉口尋找掉落的香袋,往回走去。 待走近花蔭畔,馨悅不敢再靠近,聽不到顓頊和小夭說什麼,只能看到,溪水邊,兩人並肩而行。

馨悅仔細她回憶過往,自從她嫁到紫金頂,竟然從沒有和顓頊並肩而行過。 不管任何時候'她都會微微落後顓頊一步,她想不起來究竟是顓頊的威嚴,還是她的不敢僭越,讓她如此做,反正不知不覺中已經成了習慣。 連王后都不敢真和顓頊並肩而,其他妃嬪更不敢。 大概正因為整個紫金頂上都沒有女人真能站在顓項身旁,馨悅從沒覺得自己“微微落後的一步”有什麼問題。 可今夜,她突然發現,原來,顓頊是可以與人並肩而行的。

顓頊走得沉穩從容,小夭卻時而走在草地上,時而在石塊一蹦一跳,但不管小夭是快還是慢,顓頊總是隨在她身旁。 小夭踩在一塊長滿青苔的石頭上,腳一滑,身子搖搖晃晃,就要跌進溪水里,顓頊忙伸手拽住她。 人是沒跌進溪里,一隻腳卻踩在了溪水里,裙裾都濕了。 顓頊自然而然地蹲下,撩起小夭的裙裾,幫小夭把濕攙的裙子擰乾。

小夭彎下腰,一手扶著顓頊的肩膀,一手脫掉了濕鞋,顓頊起身時,順手拿了過去,幫小夭拎著。 小夭指著溪水. 不知道在說什麼,顓頊搖頭表示不同意。 他的坐騎飛來,顓頊拽著小夭躍到了坐騎上,向著小月頂的方向飛去。

藏在暗處偷窺的馨悅想要離開,可全身沒有一點力氣,她勉強行了兩步,腳下一個踉蹌,狼狽地跪在了地上。 馨悅覺得這一刻的感覺,就好像小時候突然得知她並不是風光無限的尊貴小姐,而只是一個質子,隨時都有可能被殺掉,她又冷又怕,看似擁有一切,其實一個不小心,自己擁有的一切剎那都會消失。

曾經,她以為顓頊風流多情,擔心自己不得不一輩子忍受他常把新人換舊人,可真嫁到紫金頂後,才發現顓頊對女人其實很冷淡,一心全在國事上,待她並不溫存,可待別的女人也不溫存。 只要她不觸犯他,他一直很給她面子,一直在所有妃嬪面前給予她王后的尊重。 她以為顓頊就是這樣的無情,反倒放下心來,可是當她心裡藏了那個猜測後,一日比一日害怕,她害怕顓頊既不是多情,也不是無情,他只是把所有都給了一個人。

顓頊把小夭保護得太嚴實,她觀察了幾十年也所見不多,可數十年來,顓頊風雨無阻地日日去看小夭;他允許小夭砸傷他的臉,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摸著傷痕時,眼內都是痛楚思念;他能心甘情願地為小夭擰裙拎鞋……

紫金頂上的女人鬥來鬥去,但她們不知道顓項陪伴時間最長的女人不是紫金頂上的任何一個女人,而是小夭。 她身為王后,也最多一個月見一次顓頊,​​可只有小夭,日日都能見到顓頊。

當年,嫁給顓頊時,馨悅認為自己獨一無二。 她的自信並不是來自己,而是她背後的神農氏赤水氏和整個中原,可後來有了阿念。 她所有的,阿念都有,甚至比她更多。 阿念以整個帝國做嫁妝,嫁給了顓頊,所有人都勸她接受,甚至是哥哥去五神山嚮白帝提親,幫顓頊求取阿念為王后。 她不得不接受,因為她無法抗爭。

對阿念,馨悅有怒有妒,卻無怕,阿念會永居五神山,只有王后之名,並無王后的實權,對她並無威脅。 有時候,馨悅心裡會不屑地想,就阿念那樣子,即使給了她王后的實權,她哪裡會做呢? 白帝也算對自己的女兒有先見之明,不讓她丟人現眼。 但現在,馨悅真的害怕了。 隨著天荒的統一,隨著顓頊帝位的穩固,隨著顓頊刻意地扶植中願其他氏族,神農氏對顓頊而言,重要性已經越來越淡……顓頊能允許小夭砸傷他的臉,能為小夭擰裙拎鞋,但凡小夭所要,顓項會不給嗎? 到時不要說什麼寵幸,只怕連她王后的位置也岌岌可危。

馨悅悲哀地想,甚至不用小夭主動要,就如今夜,只要小夭出現,顓頊就會讓所有妃嬪都離開,他想要給小夭的是他的全部! 馨悅很清楚,自己想除掉小夭的念頭很可怕,如果被顓頊發現,後果難以想像,可如果不除掉小夭,後果會不可怕嗎? 真到了那一日,會比現在更可怕!

自上巳節去過紫金頊,小夭就一直等著馨悅的反應,可馨悅竟然一直沒有反應。 小夭糊塗了,難道不是馨悅? 她那次去紫金頂還被顓頊狠狠訓斥了一頓,難道她白挨罵了?

四月末,顓頊去高辛巡視,離開前叮囑小夭暫時不要去醫館,等他回來再說,如果悶的話,就在神農山里轉轉。

小夭答應他一定會小心,保證局不會離開神農山,顓頊才放心離去。

小夭接到了離戎妃的請帖,邀請她五月初五去神農山里放燈。 請帖裡夾了一張圖紙,解說花燈該如何製作,不像高辛的花燈,燈口開在上面,離戎妃註明,燈口一定要開在下方。 請帖裡還特意寫明是很好玩,很特別的放燈,請小夭一定要來看看。

離戎妃在紫金頂上是中立的勢力,既不反對王后,也不支持王后,肯定不會幫馨悅做什麼,反而因為離戎昶和璟的關係,小夭和離戎妃對彼此很友善,可並無深交,小夭搞不懂為什麼會突然接到她的帖子。

小夭想了想,決定去看看,正好她也很多年沒有過放燈節了。

傍晚時分,小夭帶著左耳和苗莆出發了。

左耳還沒學會駕馭天馬,又被苗莆狠狠嘲笑了一番,但嘲笑歸嘲笑,苗莆教起他來卻格外認真仔細。

小夭坐在雲輦裡,看著他們倆肩並肩坐著。 左耳嘗試地握住了韁繩,卻力度過大,勒得天馬不滿地嘶鳴,弄得云輦猛地顛了幾下。 苗莆一邊嘲笑,—邊握住了左耳的手,教他如何控制。 隨著天馬的奔馳,苗莆的身子無意中半傾在左耳懷裡。

小夭在他們身後,清晰地看到左耳肩膀緊繃,僅剩下的那隻耳朵變得通紅。 小夭不禁偷偷地笑,誰能想到出手那麼冷酷狠毒的左耳竟然會羞澀緊張? 小夭心中漸漸瀰漫起了苦澀,她的璟也曾這樣笨拙木訥。 當年,小夭常被他氣得以為他不夠喜歡、不夠在意,甚至想過斬斷那絲牽念。 可當一切都經歷過,回首再看,才明白那份羞澀拘謹、笨拙木訥是多麼可貴,那是最初、也是最真的心。

在左耳緊張笨拙的駕駛中,雲輦飛到了離戎妃約定的地點。

倒真是很別緻的景緻,一塊巨大的四方石塊猶如從天外飛來,落在一座小山峰的峰頂,看上去顫顫巍巍',好似風大一點就會被吹落下去,實際卻一直沒有掉下去。 此時,雲霧掩映的四方石塊上已經有不少人,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小夭的雲輦落下,另一輛雲輦也緩緩落下,小夭和馨悅一前一後從雲輦上下來,離戎妃迎了上來,三人客客氣氣地彼此見過禮。

馨悅看看四處,笑道:“這麼古怪的地方,你是怎麼發現的?”

離戎妃哈哈大笑起來:“神農山綿延千里,就算住在此山,很多地方一生都不見得會去,我閒著沒事就在山里瞎轉悠,無意中發現的。可惜王后沒空,否則還有很多古怪有趣的地方。”

離戎妃的話看似灑脫,實際卻透著寂寥,馨悅矜持地一笑,沒有接腔,問道:“你帖子上說放燈,我可是準備了好幾個花燈,可水呢?沒有水,如何放燈?”

高辛人靠水而生,愛水敬水,放燈節就是把花燈放人河中,讓水流把美好的祈願帶走,人們相信只要花燈不沉,漂得越遠,就代表著遍布高辛的河流湖泊越有可能聽到他們的祈願,讓願望實現。 每年放燈節時,千萬盞花燈遍布湖泊河流,猶如漫天星辰落入了人間,蔚為奇觀,傳說這一日祈禱姻緣格外靈驗,大荒內的貴族女子都喜歡去祈禱姻緣,馨悅、離戎妃她們在未出嫁前,也曾和女伴相約去過高辛,放過花燈。

離戎妃笑說:“神農山畢竟不同於五神山,只我們一群人到河邊放燈,一會兒燈就全跑了,沒得看也沒得玩,所以我就想了個很別緻的放燈。”

“怎麼個別緻法?”

離戎妃對不遠處的侍女點了下頭,侍女躬身行禮後離去。 離戎妃對馨悅和小夭指了指四周:“請看!”

她們身處山峰頂端的四方巨石上,身周是白茫茫的雲海,隨著風勢變幻,雲海翻湧不停。 一群侍女騎著鴻雁飛入雲海,點燃了手中的花燈,將花燈小心翼翼地放人云海,一盞盞花燈飄浮在雲海上,隨著雲霧的翻湧,搖曳飄搖,有幾分像是漂蕩在水波上,可又截然不同,水上的花燈都浮在水面,可現在是在空中,有的花燈飄得高,有的花燈飄得低,高低錯落,燈光閃爍,更添一重瑰麗。

馨悅點頭讚道:“的確別緻!”

離戎妃笑問小夭:“你覺得如何?”

小夭說:“很好看!”

離戎妃說:“待會兒放的燈多了,會更好看。”離戎妃做了個請的姿勢,“請王后先放吧!”

侍女已牽著鴻雁恭立在一旁,馨悅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馨悅的侍女拿出了準備好的花燈,馨悅提起一盞花燈,駕馭著鴻雁飛了出去,閉著眼睛許了願後,將花燈放入雲海。

眾人看王后放了花燈,也都陸陸續續駕著鴻雁去放花燈。 有幾個懶惰的,就站在巨石邊,將花燈扔進云海,有人扔得好,花燈飄了起來,有人扔得糟糕,花燈翻了幾個跟頭,燃燒起來,惹來眾人的哄笑。 雖然沒幾個人會把傳說中的祈願當真,可觸了霉頭,畢竟心裡不舒服,靈力不高的人再不敢偷懶,老老實實地駕著鴻雁去放燈。

每個人的花燈樣子不同,顏色也不同,隨著一盞盞亮起的花燈越來越多,雲海裡的花燈高低錯落、五光十色,紅得、妊的、紫的、黃的……猶如把各種顏色的寶石撒入了雲海,璀璨耀眼,光華奪目。

離戎妃問小夭:“好看嗎?”

小夭凝望著身周閃爍的花燈:“好看!”

離戎妃說:“昶讓我告訴你,不管璟是生還是死,他的心願永遠都相同,希望你幸福,縱然這個幸福不是璟給你的,他也只會祝福。”

小夭眼眶發酸,原來這就是離戎妃盛情邀請她的原因,她是在幫昶傳話。

離戎妃望著漫天璀璨的花燈,眼中滿是苦澀:“逝者已去,生者還要繼續​​活著,悲天愴地並不能讓逝者回來,與其沉溺於痛苦,不如敞開胸懷,給自己一條生路。”

小夭默默不語,離戎妃微笑道:“小夭,你也許覺得我說這話很容易,勸慰的話誰不會說呢?痛苦卻只是你自己的。你的痛苦,我也曾經歷過,我很清楚什麼叫痛不欲生,但我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歡笑,都會讓他欣慰,所以我一直在很努力地笑。”

小夭驚訝地扭頭,看著離戎妃,她一直愛玩愛笑,所有人都以為她沒心沒肺。 離戎妃說:“小夭,不妨學著把逝者珍藏到心裡,不管你日後是否會接受其他人,都記得璟喜歡看的是你的歡笑,不是眼淚。讓自己幸福,並不是遺忘和背叛,逝者不會責怪,只會欣慰。”

小夭說:“我知道。”

離戎妃輕輕嘆息了一聲:“去許個心願,把花燈放了吧!”

離戎妃的侍女對小夭說:“這只鴻雁很溫馴,只要小姐抓牢韁繩,絕不會有問題。”

“謝謝。”小夭翻身坐到了鴻雁背上,苗莆駕馭著另一隻鴻雁跟隨著小夭。

小夭將韁繩繞在手腕上,把一盞木樨花燈放進了雲海,一陣風過,隨著翻湧的雲海,花燈飄向了遠處。

連放了三盞木樨花燈,燈油用的是木樨花油,此時已能聞到濃郁的木樨花香,小夭不自禁地駕馭著鴻雁,追隨著花燈。 放花燈時,小夭沒有許願。 從小到大,她許的願全都被以最殘忍的方式撕碎,她已經不敢奢求,更不敢許願。 小夭總覺得老天聽到她的願望,就會故意地毀滅一切。 這會兒,她遙望著花燈,默默地說:璟,我在小月頂上種了木樨,等到木樨花開時,我唱歌給你聽。

馱著小夭的鴻雁突然尖鳴了幾聲,發瘋一般疾馳起來。 一邊疾馳,一邊發出淒厲的嗚叫。 猝不及防間,小夭差點被甩了下去,忙緊緊地抓住韁繩。

苗莆驚恐地叫:“小姐,小姐!”她試圖去追趕小夭,想攔截住發瘋的鴻雁,可那隻鴻雁的速度太快,她根本追趕不上。

鴻雁左沖右突,一會兒急速拔高、一會兒急劇俯衝,一會兒痛苦地翻滾。 小夭被甩了出去,她緊緊地抓住韁繩,隨著鴻雁的飛翔翻滾,小夭就好似一片葉子,在天空中飄來蕩去。

驚叫聲此起彼伏,不停地有人大叫:“來人!快來人!”

離戎妃尖叫:“小夭,抓住,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手!”她等不及侍衛趕來,直接自己召喚坐騎,向著小夭飛去,企圖救小夭。 可是鴻雁完全發了瘋,全部力量都凝聚在最後的飛翔中,速度快若閃電,又完全沒有章法,離戎妃根本追趕不及。

小夭勉力睜開眼睛,看到血從鴻雁的嘴角滴落,她明白這只鴻雁並不是突然發瘋,而是中了劇毒。 那個要殺她的人再次動手了!

這一次竟好像是真正的絕境,離戎妃選的地方遠離各個主峰,附近的山峰沒有侍衛,等待侍衛趕來,已來不及,小夭體質特異,即使被沉入大海也不會死,可從高空摔下,無論如何都會摔成粉末。

小夭的眼前浮現出顓頊蓬頭垢面的樣子,心裡默念,不能放棄,決不能死! 她咬破了舌尖,用疼痛緩解在空中翻來滾去的噁心暈沉,她必須要慶幸地思考!

小夭觀察下方的地形,不知道鴻雁飛到了哪裡,四周都是懸崖峭壁,突然,一片茂密的蒼綠映入眼簾。

小夭咬緊牙關,抓住韁繩,一寸寸地向著鴻雁背上爬去。 雖然韁繩都是用最柔軟的皮革製成,可也禁不住這種勒壓,小夭的手掌劃裂。 她每靠近鴻雁一寸,傷口就深一分,血汩汩流下。

鴻雁痛苦地翻滾了幾圈,小夭也被甩了幾圈。 小夭怕自己會因為發暈失去了力氣,她用力地咬著自已的唇,努力地維持著清醒。

待鴻雁不再翻滾,小夭又順著韁繩,向著鴻雁背上挪去。 不長的韁繩,可是每挪動一寸,都鮮血淋漓。 終於,小夭艱難地挪到了鴻雁身下,她地咬了咬牙,一手鬆開韁繩,勾住鴻雁的脖子,趁著鴻雁還沒反應過來,另一隻手也迅速鬆開韁繩,雙手合力抱住了鴻雁的脖子,雙腳鉤在鴻雁身側,整個人倒掛在鴻雁身上。

鴻雁已經是強弩之末,隨時會從高空直接墜落。

左邊山上一片濃郁的蒼綠掠人眼簾,小夭顧不上多想,決定就選擇那片樹林為降落地。 騰不出手,她就像野獸一般用嘴去咬鴻雁右面的脖子,鴻雁的頭避向左面,飛翔的方向也自然地向著左面調整了。

鴻雁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結束,伸長脖子哀哀鳴叫,小夭再不敢遲疑,猛她胳膊用力,互相一扭,鴻雁的咽喉折斷。 小夭雙手緊緊接著鴻雁的脖子,雙腿鉤住鴻雁的身子,翻了個身,讓鴻雁在下,她在上,向下墜去。 看到綠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要碰到綠色的一瞬,小夭盡力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在鴻雁柔軟的肚子上。

砰! 砰! 砰……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傳來。

昏天黑地中,小夭覺得全身上下都痛,不知道自己究竟斷了多少根骨頭,也不知道當碰撞聲結束時,她是否還能活著感受到身體的痛苦,她只能努力得蜷縮著身子,將傷害減輕到最低。

在砰砰的碰撞聲中,小夭痛得昏厥了過去。

一會兒後,小夭被瀰漫的血腥氣給熏醒了,她掙扎著從一堆血肉中爬了出來,從頭到腳都是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血,還是鴻雁的血。

不管那人是不是馨悅,敢在種農山下手。 必定還有後手,小夭不敢停留,撿起了一根被砸斷的樹枝當作拐杖,努力掙扎著遠離此處。 幸虧她曾獨自在山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對山野的判斷是本能,她向著有水源的地方行去。

多年的習慣,不管什麼時候,小夭都會帶上一些救命的藥,可這一次被甩來甩去,又從高空摔進了樹林,所有藥都丟失了,只能看看待會兒能不能碰到對症的草藥。

越靠近水源,植被越密,小夭發現了兩三種療傷的草藥。 待找到水源,她癱軟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咬牙坐起,走進了河水中。 正一邊清洗身上的血腥,一邊檢查身體時,聽到身後的山林間有飛鳥驚起,小夭展開手,銀色的弓箭出現在手中。

從半空中摔下時,她都痛得昏厥了過去,相柳肯定能感受到,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後悔和她種了這倒霉的連命蠱。 小夭苦笑著,輕輕摸了下弓:“這次要全靠你了!”

拉弓時,小夭一直雙手直哆嗦,可當弓弦拉滿時,多年的刻苦訓練終於體現出價值了,她的雙手驟然變得平穩,趁著那一瞬的穩,小夭放開了弓弦,銀色的箭嗖一下飛出。

一聲慘呼傳來,有人罵罵咧咧地說:“還好,沒射到要害。”

她的箭都淬有劇毒,小夭可不擔心這個,她擔心的是,她只有三次機會,已經用掉一次。

幾個蒙面人走出了山林,一共六個人。

他們看到衣衫襤褸,重傷到坐直都困難的小夭時,明顯輕鬆了幾分。 估計都知道小夭靈力低微,看到她哆哆嗦嗦地挽弓,竟然哄笑了起來。

銀色的箭射出,從低住高,擦破了一個人的大腿,歪歪扭扭射中了另一個人的胳膊。 沒等他們看清,又一支箭飛出,依舊箭勢怪異,從兩人的耳畔擦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正中第三個人的眼睛。

二箭,五人! 小夭已經盡了全力!

弓消失在她的掌中,小夭疲憊地笑了笑,在心中輕聲說:“謝榭!”

這時,林中才傳來—個人的驚呼聲:“有毒!小心!”

一個蒙面人從林中奔了出來:“箭上有劇毒,七號已經死了。”

隨著他的話音,一、二、三……五個人陸續倒下,只剩了未被射中的一個人和剛從林內出來的一個。

兩個蒙面人驚駭地看著小夭,他們靈力高強、訓練有素,執行任務前,被清楚地告知小夭靈力低微。 他們知道此行很危險,但這個危險絕不該來自靈力低微的小夭。

小夭剛射完三箭,全身力竭,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卻盯著兩個蒙面人,拿起了剛才做拐杖的木棍,當作武器,橫在胸前。 兩個蒙面人再不敢輕視小夭,運足靈力,謹慎地向著小夭走過去。 小夭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和一根木棍武器,反抗他們很可笑,但她告訴自己,就算要死,也要殺一個是一個。

兩個蒙面人沒有任何廢話,抽出劍,迅速地出手,一左一右配合,竟然把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小夭當作了大敵,全力搏殺,不給小夭任何生機。 小夭的木棍在他們的靈氣侵襲下,碎裂成了一截截。

就在小夭要被劍氣刺穿時,一個身影迅疾如電,撲入了兩個蒙面人中間,他沒有用任何兵器,徒手對付兩個手握利器的人,身形卻沒有絲毫凝滯。

一個蒙面人用利劍刺向他的手,以為他會躲,沒想到他的手迎著劍鋒去,就在要碰到時,他的胳膊變得柔弱無骨,生生地逆轉了個方向,抓住了蒙面人的胳膊,慘叫聲中,鮮血飛濺,他的手如利爪,竟然生生地把蒙面人的整隻胳膊撕扯了下來。

三人搏鬥時,動作迅疾飄忽,小夭一直沒看清是誰,這會兒看到這麼血腥的手段,喃喃說:“左耳!”她鬆了口氣,再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兩個蒙面人不見得不如左耳厲害,但左耳出手的兇殘狠辣他們見所未見,撕裂的血肉濺到左耳臉上,左耳眼睛眨都不眨,居然伸出舌頭輕輕舔一下,好似品嚐著鮮血的味道。 他們心驚膽戰,左耳卻心如止水,就如在死斗場裡,唯一的念頭不過是殺死面前的人,不論何種方式只有殺死他們,才能活下去。

一會兒後,搏鬥結束,地上又多了兩其屍體。

左耳走到小夭身邊蹲小,小夭說:“我的一條腿斷了,肋骨估計斷了三四根。你呢?”

“胳膊受傷了。”

小夭扔了一株藥草給左耳,既能止血,又能掩蓋血腥味。 她給自己也上好藥後,對左耳說:“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

左耳背起小夭,逆著溪流而上,左耳說:“你的箭術很高明,換成我,也很難躲避。”

小夭微笑,嘆道:“我有個很好的師傅。”

也許是小夭聲音中流露的情緒,讓敏銳的左耳猜到了什麼,左耳問:“是邶?”

“嗯。”

左耳說:“我會幫他保護你!”

左耳和相柳一樣,恩怨分明,在左耳心中,邶有恩於他,他肯定想著一旦有了機會就要報恩,可邶死了,他就把欠邶的都算到了她身上。

小夭笑著嘆息:“你們還真的是同類!不過,我和他……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要好!”

左耳疾馳了一個時辰後,說:“附近有狼洞。”

小夭說:“去和他們打個商量,借住一晚。”

狼洞很隱秘,可小夭獨自一人在山林裡生活過二十多年,很會查看地形,左耳又嗅覺靈敏,不過一會兒,兩人就尋到了洞去。 左耳先鑽進去,小夭用手慢慢爬了進去。 狼洞不高,但面積不小,七八隻小狼盯著他們,還有一群大狼環伺著他們。 小夭正納悶它們為什麼不進攻時,看到左耳屁股下坐著—只強壯的雄狼,估計是這群狼的首領。

小夭失笑,左耳不懂兵法,卻深諳擒賊先擒王。

左耳拽著雄狼出去,估計是要把他們進來的痕跡掩蓋,消泯氣味的最好方法自然是請狼首領撒幾泡尿。 一會兒後,左耳進來了,沒再拽著狼首領。 狼首領躥進狼群中,二十來隻狼呈半圓形,圍著左耳和小夭,想要撲殺,卻又不敢。

小夭知道這也算打好商量了,問左耳:“你身上有藥嗎?”

左耳拿出一個玉瓶和一個小玉筒:“苗莆給我的。”左耳做奴隸做久了,習慣於身無一物,就這兩樣東西還是苗莆強塞給他的。

玉瓶裡是千年玉髓,小拇指般大小的玉筒裡是一小截細細的扶桑木。 小夭笑道:“苗莆可真是大手筆,知道你懶得帶什麼火石火絨的,竟然把這寶貝都給你了。”

小夭把玉筒收了起來,玉瓶還給左耳:“收好了,關鍵時刻能續命。”這點玉髓對她的傷用處不大,與其她喝了,不如留給左耳,只有左耳活著,她才能活著。

左耳說:“我來時,看到很多侍衛四處搜救你,要和他們會合嗎?”

“先看看再說。外祖父雖然厲害,但這些年他為了避嫌,刻意地不插手神農山的防衛,除了小月頂的侍衛,神農山的侍衛沒有一個是外祖父的人。顓頊不在,我不知道哪些侍衛能相信,哪些侍衛不能相信,萬一人家明為搜救,實際是想殺了我們,我們送上門去,不是受死嗎?”

左耳不再多想,閉上眼睛,蓄養精力,常年生死邊緣的掙扎,讓他心境永遠平靜,能休息時,絕不浪費。

雖然身體痛得厲害,小夭依舊迷糊了過去。

左耳突然睜開眼睛,輕輕推了下小夭,指指外面。

有人來了! 只是不知道是想救她的人,還是想殺她的入。 小夭凝神傾聽,腳步聲紛雜而來,不一會兒,又去了,漸漸寂靜。 小夭剛鬆了口氣,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豐隆和馨悅。 他們大概正站在狼洞的某個通風口上說話,豐隆肯定設了禁制,沒刻意壓低聲音。 可因為左耳之前動的手腳,豐隆的禁制有了破綻,不過,傳出的聲音非常小,即使小夭很熟悉他們的聲音,極力去聽,也只能隱約辨出他們說的是什麼。

是馨悅的聲音,嗡嗡嚶嚶,完全聽不到說什麼,只能感覺她說了很多。

“你瘋了嗎?”豐隆的聲音,因為帶著怒火和震驚,格外洪亮,很是清楚。

“我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只能趁著陛下趕回來前殺了小夭,我已經想好退路,將一切推到……”馨悅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什麼都聽不清了。

“……”

不知道豐隆說了什麼,馨悅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激憤和悲傷:“你在赤水快樂無憂地長大成人時,想過我在軒轅城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我在小心翼翼討好那些公子小姐!你玩累了睡得死沉時,我每晚擔驚受怕,從噩夢中驚醒!你纏著爺爺要新年禮物時.我唯一的渴望不過是爹爹千萬不要造反,祈求黃帝不要​​殺了我!從小別大。我當質子,讓你過得好,你幾時幫過我?陛下要封阿念為王后時,你竟然就因為赤水氏多了幾塊封地,就反過來勸我接受!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不幫,就滾吧!反正從小到大,我也沒靠過你!”

“我勸你接受阿念為王后,不僅僅是為了封地,也是為你好!”

“你走吧!我不想聽!我死、我活,都和你無關!”馨悅的聲音漸漸遠去,想來她正在急速地離開。

“馨悅,你聽我說……”豐隆的聲音充滿了痛苦無奈,追著馨悅的聲音消失了。

小夭沒有聽到豐隆最終對馨悅的回答,但她知道,豐隆會答應!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血脈相連,還因為豐隆的確欠了馨悅,正因為馨悅在軒轅城做質子,他才能在赤水自由自在地長大。

豐隆並不想傷害小夭,但這世上總會有一些不得不做的選擇,即使做了之後,要承受心靈的痛苦鞭笞。 也不得不做,小夭完全能理解,她依舊悲傷,當年一起在木樨林內,月下踏歌、,喝酒嬉戲,到底為了什麼,馨悅非要她死不可?

左耳總結說:“他們要聯手殺了你。”

小夭說:“我聽到了。”

左耳說:“他們會回來的。”

小夭說:“我知道。”

殺手擔心小夭逃掉,所以趕著往前搜,但當他們發現前面找不到小夭時,肯定還會回來,到那時,即使左耳佈置過這個狼洞,也會被發現。

左耳目光炯炯地盯著小夭,小夭搖頭:“別再老想著殺人了,豐隆靈力高強,馨悅身邊有死衛,你殺不了他們。我們還是乖乖逃命吧!”

左耳在苗莆的教導下,已經明白侍衛的唯一目的是保護,殺人只是保護手段,對殺人不再那麼執著,他靜聽著小夭的下文。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逃出神農山不可能,而且逃出去了,更不安全。”

神農氏和赤水氏,小夭絕不敢低估馨悅和豐隆聯手的力量,在神農山他們好歹還有顧忌,除了神農山,只怕就無所顧忌了。 小夭說:“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小月頂。我們要麼想辦法回小月頂,要麼堅持到顓頊趕回來。”

天已快亮,她出事的消息應該送出去了,兩日兩夜後,顓頊應該能趕回,生與死的距離是——兩日兩夜。

小夭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離開!”

左耳背起小夭時,小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左耳擔憂地問:“你能堅持嗎?”

小夭從高空墜落,雖然還活著,但真的傷得非常重,連受慣了傷的左耳也擔憂她能不能活下去。 小夭說:“我可以!別擔心,我的身體比常人特異。”

左耳鑽出狼洞,向著小月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上,小夭一直四處查看,時不時讓左耳採摘點藥草,還讓左耳摘了一把酸酸的果子,兩人分著吃了。 後來太過疲憊,小夭支撐不住,在左耳背上昏死過去。

小夭醒來時,發現自己靠著樹,坐在地上。 左耳和六個人在纏鬥,地上已經有四具屍體。

左耳終於真正理解了侍衛和殺手的不同,殺手只有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的目標,侍衛卻有了心甘情願守護的對象;殺手要死亡,侍衛卻要生存。 左耳必須保證使出每一個招式時,不會有人趁機來殺小夭,他不能再肆意地攻擊,就如同被鍊子束縛住了的野獸,威力大打了折扣,身上已經到處都是傷。

小夭看了看風向,一邊咳嗽,一邊抓了一點枯葉,覆蓋在扶桑木上,把早上讓左耳摘的藥草一點點小心地放了進去。

煙霧升起,被風一吹,飄散開,瀰漫在四周。

“小心,風裡有毒!”

待那幾個殺手發現時已經晚了,他們腳步虛浮,攻擊有了偏差,左耳抓住機會,將他們一一殺死。

左耳好奇地問:“這些事毒藥?”

小夭笑道:“不是毒藥,好的毒藥必須經過煉製,這些藥草只會讓人產生非常短暫的眩暈感,我們早上吃的那個又酸又苦的果子恰好能解它的藥性。”

左耳想把火滅了,小夭對左耳吩咐:“撿點濕枝丟到火上。”

左耳毫不猶豫地執行,濃黑的煙霧升起,隔著老遠都能看到。

左耳背起小夭,重新開始逃跑。 小夭解釋道:“反成已經暴露了,所幸暴露得徹底點。濃煙肯定會引來真正想救我們的侍衛,有了他們在,豐隆和馨悅的人必定要顧忌收斂一點。而且,我不想讓他們推測出我們怎麼殺的那些人,秘密武器如果被猜出了,就不靈了。”

左耳看小夭臉色慘白,精神萎靡,. 說道:“你再睡一會兒。”

小夭說:“好。”卻強打起精神,眼睛一直在四處搜尋,尋找著能幫左耳療傷的藥草,或者能救他們的毒草。

也許因為小夭的計策起了作用. 想殺他們的人有了顧忌,不敢追得太急;也許因為左耳擅長藏匿,邊逃邊將行蹤掩藏得很好,一直到天黑,左耳和小夭都沒有再碰到截殺他們的人。

雖然小夭一直沒有表現出很痛苦,只在左耳偶爾躥跳得太急促時,會微微呻吟一聲,但左耳感覺得到小夭很痛苦。

天色將黑時,他選擇了一個隱秘的地方,讓小夭平躺下休息一會兒。 小夭指點他把草藥敷到自己傷口上,左耳問:“沒有找到治療你的藥嗎?”

小夭苦笑:“我的體制很特異,小時候吃了無數好東西,受傷後比常人的康復速度快。但是凡事有好必有壞,我的身體很抗藥,一般的靈草、靈藥對我沒用,一旦重傷,必須用最好的靈藥。”

左耳獵殺了一頭小鹿,他可以生吃活吞,卻不知道該怎麼對小夭,如果一點食物不​​補充,小夭會撐不住。 左耳問:“周圍無人,要不生火烤一下?”

小夭無力地說:“現在生火太危險,把鹿給我,肉我吃不下,血可以喝一些。”

左耳咬破了柔軟的鹿脖子,將傷口湊到小夭唇邊,溫熱的新鮮鹿血湧出,小夭用力地喝著,估摸著喝了一大碗時,小夭搖了搖手,表示夠了。

左耳蹲到一旁,背對著小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地進食,他還記得當日在船上時,小夭請相柳讓白雕去別處進食。

左耳吃飽後,把所有蹤跡掩蓋好,洗乾淨手,去背小夭。

小夭說:“現在,我們朝遠離小月頂的方向逃,寧可慢一點,也不要留下任何蹤跡。”

左耳張望了一下四周,躍上了樹,打算從樹上走。

小夭對他解釋:“豐隆和馨悅也知道只有小月頂能給我庇護,我們之前又一直在朝小月頂逃,他們肯定會將人往小月頂的方向調集,竭盡全力截殺我。我們不以卵擊石,我們往人少的地方逃,只要拖到顓項回來,就算顓頊想不到是馨悅和豐隆,但他一貫謹慎多疑,誰都不會相信,他肯定會把其他人都調出神農山,只用自己的心腹。”

左耳聽她氣息紊亂,說道:“你多休息一下,不用事事和我解釋,我相信你的判斷。”

小夭昏昏沉沉中,眼前浮現過相柳,她道:“遲早有一日,你會變得很精明厲害,再不需要我,我只是不甘心你的變化中,沒有我的參與,所以趁著還能教導你時,多囉嗦幾句吧!”

左耳果然非常聰慧,立即說:“我會變得像相柳?''

小夭迷迷糊糊地說:“我希望是邶,不過……都一樣了!反正不管你什麼樣,我都會陪你走完一程……”

小夭又昏死了過去。

天快亮時,左耳停下休息,看到小夭的臉色由白轉紅,額頭滾燙。

左耳叫:“小夭……小夭……”

小夭沒有任何反應,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的左耳竟然心裡有了恐慌,他拿出小夭讓他好好收著的玉髓,全都餵給了小夭。

左耳不敢停留,背起小夭繼續跑。 一路之上,他碰到兩撥搜尋他們的侍衛,左耳靠著靈敏的嗅覺和聽覺,小心地躲開了。

附近沒有人時,左耳不停地叫:“小夭……小夭……”

背上的小夭沒有絲毫反應。

夕陽西斜時,精疲力竭的左耳停下了.

他將小夭放在最柔軟的草上,小夭的額頭依舊滾燙,左耳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摘了一片碩大的芋艿葉,用力地為小夭搧風;把木槿樹葉捲成杯子,盛了水給小夭餵下。

終於,小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左耳說:“你再堅持一下,熬過今夜,天一亮.我們就安全了,你堅持住。”

小夭目光迷離,好似壓根兒沒看到左耳,含著笑喃喃說:“木槿花。”

不遠處有一叢灌木,開滿了粉色的花,想來就是小夭說的木槿花,左耳看小夭喜歡,忙去摘了一大兜,拿給小夭。

小夭的手根本抬不起來,左耳撿了一朵最好看的花,放在她的掌心。 小夭說:“明日如果陽光好,我給你洗頭,你也幫我洗頭……璟,別忘了清晨摘葉子。”

左耳明白小夭已經神誌糊塗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一遍遍說:“熬過今夜,天一亮陛下就要來了,你堅持住。”

小夭看著木槿花,一直在微笑。

夕陽的餘暉漸漸消失,天色漸漸黑沉。

小夭的眼淚突然滾了下來:“木槿花不見了!璟,我看不見你了!”她的眼睛就要慢慢合上,左耳也不知道為什麼. 反正覺得決不能讓小夭合上跟腈,否則她就會永遠也睜不開了。

左耳急急忙忙拽了幾根枯木樁,把扶桑木扔進去,火光燃氣,左耳說:“你看,木槿花!很多木槿花!”

小夭勉力睜開眼睛,笑看著木槿花。

左耳再也顧不上隱藏行蹤,不停地往火里扔柴,讓火光照出木槿花給小夭看,至於火光會不會引來殺手,精疲力竭的他能否應付,他都沒有去想,就如在死斗場上,他唯一的目的是殺死對手,現任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小夭看到木槿花,不會閉上眼睛。

所幸,因為相柳暗中動了點手腳,顓頊提前得到了消息,比小夭估計的時間早趕了回來,左耳點燃的篝火誤打誤撞,反倒幫了顓項。

當顓頊循著火光趕到,看見的一幕是一—

熊熊燃燒的火焰旁,衣衫襤褸、滿身血污的左耳不停地往火焰里扔枯枝,一片木槿花開得如火如茶,小夭躺在一棵木槿樹下,手上裙邊全是木槿花。

顓頊跑過木槿花,大叫道:“小夭!”

小夭凝視著木槿花的視線轉向顓頊,她的目光迷離,臉頰緋紅,唇釁含著甜蜜的笑。

自璟去後,顓頊第一次看到小夭笑得這麼甜蜜,一瞬間,顓項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第一次和情人幽會的少年郎,竟然臉頰發燙,心不爭氣地撲通撲通急跳著。

他快步走到小夭身旁,屈膝跪下:“對不起,我回來遲了!”

小夭的目光迷離,唇邊綻放出最美的笑:“璟,你終於回來了!”

顓頊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動作卻毫不遲疑,依舊堅定地把小夭輕輕抱起,摟進了懷裡:“我們回去。”

顓頊抱著小夭,上了雲輦。 小夭的身子動不了,臉卻一直往他胸前貼:“璟,我很想你,很想你……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顓頊的手貼在小夭背心,護住她已經很微弱的心脈。

因為晝夜趕路而憔悴疲憊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漆黑的雙眸內流露著濃濃的哀傷,聲音卻是溫柔堅定的:“我不離開,小夭,我不離開!我永遠都在!”

小夭聽著顓頊堅實的心跳,終於安心了,璟在! 璟就在她的身畔!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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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錯將生死作相思

小夭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水玉榻上,腿上裹著接骨木,身上也綁著接骨木,一動不能動,隔著一道珠簾,隱約看到顓頊坐在案前,批閱公文。

小夭略微動了下,顓頊立即扔下公文,衝了進來:“你醒了?”

小夭問:“左耳呢?”

顓頊說:“受了些傷,沒有大礙。”

“我昏睡了多久?”

“一夜一日。”

小夭看他神情憔悴,苦笑著說:“又讓你擔心了。”

顓頊說:“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我已經下令把離戎妃幽禁了起來。”

小夭問:“你覺得會是她嗎?”

“自從離戎妃進宮,她除了喜歡在神農山四處遊玩,好像對任何事都沒有興趣,對我也是清清淡淡的,這事不太像是她的性子。昨天鄞確認你沒有生命危險後,我親自審問過她,她說請帖是她親手寫的,放燈活動是她計劃的,鴻雁也是她命人挑選的,兩個侍女畏罪自盡了,所有證據都指向她。她無法自辯,聽憑我處置。”

“那你懷疑會是誰呢?”

顓頊蹙眉說:“正因為是離戎妃,反倒連懷疑的人都不好確定。她在宮裡沒有敵人,可也沒有朋友,誰都有可能陷害她。敢在神農山做這事的人肯定頗有點勢力,但能被大氏族選中送進宮的女人有幾個沒有手段?不過——”顓頊的臉色陰沉了下來,冷冷地說:“現存範圍已經縮小了。上一次她僱用殺手殺你,我曾考慮是因為蚩尤,花了很大精力追查,現在看來和蚩尤無關,而是這宮裡有人想殺你。雖然還不能確定是誰,可有能力做這事的人左右不過七八個,我倒是要看看她還能躲多久。”顓頊的手握成了拳頭,心中十分氣惱自責,他一再提防,卻沒想到紫金頂上竟然有人敢對小夭下手。

小夭喃喃問:“你說她為什麼想殺我呢?”

這個問題,在顓頊剛知道小夭出事時,就問過自己,查清楚了為什麼有人想小夭,自然就能查出兇手。 可他很清楚,從某個角度而言,紫金頂上所有女人都可以恨小夭,但那是他心底的秘密,藏得太深,也藏得太久,以至於他覺得已經變成了生命的一部分,他會永遠背負,永不會有人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黑帝非常護短,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一手促成了豐隆和小夭的婚事,所有人都知道是黑帝命西陵氏同意璟的提親……在一次又一次由他親手促成、親口同意的婚事面前,不要說別人,就連顓頊自己都覺得荒謬到不可相信。

顓頊冷笑著,譏嘲地說:“不知道,也許她發現了什麼秘密。”

小夭疲憊地閉上了眼睛,馨悅和豐隆要殺她! 一個是顓頊的王后,一個是顓頊的第一重臣、璟的好兄弟,小夭不知道該怎麼辦,縱然顓頊是帝王,但怎麼可能去殺了王后和一個大將軍,而且王后是神農氏小祝融的女兒,大將軍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族長。

一個多月後,小夭已經可以拄著拐杖、在苗莆的攙扶下慢慢行走。

小夭給苗莆開了藥單子,讓她吩咐人依照單子去準備藥材,還讓苗莆去製作箭靶,她打算等身體再好一些,就重新開始煉製毒藥、練習箭術。

小夭走累了,躺在樹蔭下的竹榻上,一邊納涼,一邊教左耳識字,左耳很聰明,每個字教一遍就記住了,可他對字和字連在一起後的意思卻常常難以理解,比如他就完全沒辦法理解“敢怒不敢言”,他的理解是“怒就殺之”,小夭解釋得口乾舌燥時,想到相柳也曾讓共工如此頭疼過,又覺得好笑。

正一個頭疼地教,一個頭疼地學,侍者來稟奏,王后和赤水族長、還有離戎族長來看望小夭。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請他們進來。”

左耳看著小夭,顯然不明白小夭為什麼要見敵人。

小夭拍拍他緊繃的肩膀,微笑著說:“剛才你問我什麼叫'若無其事、不動聲色',我們馬上就會演給你看,你也學學若無其事、不動聲色。學會了,我可有獎勵哦!”

馨悅、豐隆、昶走了進來,小夭靠在竹榻上沒有動,微笑著說:“行動不便,不能給王后行禮,請王后見諒。”

馨悅和顏悅色地笑道:“我們是來探病的,可不是讓你行禮的,你好好靠著吧!”

苗莆已經擺好坐榻,請馨悅、豐隆、昶坐。

豐隆低著頭品茶,一直不說話。

馨悅和昶倒是談笑如常,問小夭身體養得加何,最近都吃了什麼,叮囑小夭仔細休養。 小夭笑意盈盈,一一回答,時不時看一眼站在她身側的左耳。 左耳面無表情,像冰雕一樣立著。 小夭想,這也算是左耳式的若無其事吧!

馨悅笑道:“今日來看你,除了探病,還是來求你一件事。”

小夭說:“求字可太重了,王后有話儘管說。”

昶的笑容淡去,說道:“是我求王后帶我來見你。我想你已經猜到原因,自你出事後,姐姐一直被幽禁,一點消息都得不到,家里人放心不下,日夜焦慮。我知道口說無憑,很難說服你相信不是姐蛆做的,但姐姐真不是那樣的人。以姐姐的性子,怕牽扯不清,把我和家族都扯進來,肯定會獨自承擔,不會和陛下說實話。實際上,是我特意拜託姐姐邀請你放燈節一起玩玩,我讓她幫忙給你帶幾句話,還拜託她有機會多找你出去散心。我不知道出事前,姐姐有沒有來得及和你說這些。小夭,求你看在你我也算相識一場的分兒上,幫姐姐在陛下面前求個情,好歹讓家里人見姐姐一面。”昶站起,向小夭行禮。

小夭忙說:“你別這樣,坐下說話。”

昶不肯起身,馨悅說:“我雖然和離戎妃交往不多,但昶和哥哥卻是自小就認識,昶說的話,我相信。我已經在陛下面前為離戎妃求過情,但陛下盛怒下,完全聽不進去。小夭,這事估計也只有你的話,陛下能聽進去一點。”

昶對馨悅深深地作揖行禮,感激地說:“謝王后。”

平日里,昶這個地下黑市賭場的老闆,也是倜儻風流、狂放不羈的人物,如今卻透著疲憊憔悴。 小夭看看馨悅情真意切的樣子,再看看一直沉默不語的豐隆,忽而覺得,再沒有辦法若無其事了,她對昶說:“出事前,離戎妃已經把你的話帶到。你不要擔憂,我相信不是離戎妃做的。”

昶驚喜地問:“真的?”

小夭說:“真的。陛下可不會被人隨意愚弄,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查清楚一切。”

昶終於放心了幾分:“謝謝。”

小夭說:“我要謝謝你和離戎妃,你們把璟當好朋友,才會還惦記著我。”

提起璟,昶的神色更加黯然:“離戎一族因為和蚩尤牽扯到一起,曾經很落魄,璟幫了我太多,可以說,對我離戎族都有大恩,我能回饋的不過一點心意麵已。”

豐隆忽然站了起來,硬邦邦地說:“事情說完了,我們回去吧!”

昶以為豐隆還介意小夭逃婚的事,忙和小夭告辭:“不打擾你養病了,再找機會相聚。”

小夭對馨悅笑了笑,說道:“我想和王后再聊一會兒,不如讓他們先走?”

馨悅笑道:“好啊!反正也不順路,他們是回軹邑城,我待會直接回紫金頂。”

待豐隆和昶走後,小夭對苗莆說:“這裡有左耳就好了,你去幫我準備點消暑的​​果汁。”

苗莆知道小夭不想讓她聽到談話內容,也是不想她為難,應了聲是,退下。

小夭盯著馨悅。

馨悅本來還笑著說話,可在小夭的目光下,她的笑容漸漸僵硬,馨悅強笑著問:“你這麼看著我千什麼?”

小夭說:“你為什麼想殺我?”

馨悅急促地笑了兩聲,故作鎮靜地說:“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小夭慢慢地說:“我問你,為什麼想殺我?”

馨悅慌慌張張地站起,匆匆要走。

小夭說:“站住!神農馨悅,既然你膽子這麼小,為什麼還要做?做了一次不夠,還要做第二次。”

馨悅停住了腳步,徐徐回身,面上神情已經十分鎮靜。 她憎惡地看著小夭,冷冷地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陛下?”

小夭問:“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殺我?”

馨悅搖著頭大笑起來,小夭竟然不知道,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 馨悅忽然為顓頊感到可悲,堂堂帝王,擁有整個天下,卻連對一個女人的渴望都不敢表露! ”

小夭問:“你笑什麼?”

馨悅說:“我在笑我自己,也在笑顓頊!你問我為什麼要殺你,我早就告訴過你。”

小夭凝神回想,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你告訴過我什麼?”

馨悅說:“在你和璟的婚禮前,我來小月頂,親口告訴你,只要有人想搶我擁有的東西,我一定不會饒了她!”

小夭更糊塗了:“我搶了你的什麼?”

“你搶了我的什麼?整個紫金頂上的女人有誰能日日見到陛下?”

“那麼多妃嬪,不可能有人能日日見到顓頊。”

馨悅譏嘲地笑:“原來,你也知道沒有人能日日見到陛下!但是,只要陛下在神農山,一定有一個女人能日日見到他。小夭,她是誰呢?”

小夭愣住,紫金頂上有女人能日日見到顓頊? 難道顓頊已經尋到了心愛的人?

馨悅朝著小夭走了兩步:“整個紫金頂上,哪個女人敢違逆陛下?我們連句重話都不敢說,可有人敢砸傷陛下的臉,讓陛下帶著傷去見朝臣。小夭,她是誰呢?”

小夭滿面震驚,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

馨悅又朝小夭走了兩步,冷笑著問:“整個紫金頂上,所有妃嬪,誰敢直呼陛下的名字?誰敢和陛下並肩而行?誰敢讓陛下擰裙拎鞋?”

小夭心慌意亂,急急說道:“就算全是我又如何?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和顓頊,在你剛認識我們時,我和顓頊就這樣相處的。”

馨悅盯著小夭,滿是憎恨地說:“小夭,你還敢說你沒有搶我的東西?所有我們得不到的,你都得到了!現在是這些,有朝一日,你想要當王后呢?”

小夭憤怒地說:“你瘋了!我……我……我怎麼可能想當王后?”

馨悅哈哈大笑:“我瘋了?我看我最清醒!陛下把你視若生命,你也能為陛下不惜性命!如今璟死了,遲早有一日,你會發現陛下和你……”

“閉嘴!閉嘴!”

“閉嘴!”

前面兩聲閉嘴是小夭叫的,後面一聲閉嘴卻是顓頊說的。 他冷冷地看著馨悅,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

馨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習慣成自然,立即就彎身行禮:“陛下。”

顓項說:“我想著十之八九是你做的,就是沒證據,沒想到,你倒自己認了。”

馨悅沒有跪下討饒,反而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昂然看著顓頊,豁出去的夷然不懼。

顓頊對瀟瀟說:“送王后回紫金官,最近官裡不太平,多派幾個侍衛保護王后。”

“是!”瀟瀟和兩個暗衛護送,或者該說押送馨悅登上雲輦,離開了小月頂。

顓頊對左耳說:“你下去。”

小夭忙說:“不要!”她竟然害怕和顓頊獨處。

顓頊也未勉強,坐在榻邊,靜靜地看著小夭。 小夭看看東,看看西,好像有太多東西吸引她的注意,反正就是不看顓頊,顓頸卻恰恰相反,一直凝視著小夭,就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小夭。

顓頊一直不說話,似乎能就這樣默默相對到地老天荒,小夭舔了舔髮乾的嘴唇,乾笑幾聲,說道:“馨悅誤會了,我……我……你,不可能!一定是她誤會了!”

“既然你認定她是瘋言瘋語,何必煩惱呢?”顓頊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小夭如釋重負,笑看向顓項,顓項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眸裡,除了兩個小小的她,只剩下壓抑得如黑夜一般的悲傷。 小夭害怕了,她想逃、想躲,卻被那黑夜一般無邊無際的悲傷卷在其中,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她努力地想笑、努力想讓一切回到以前。

小夭慌亂地說:“馨悅說我是神農山上唯一能日日見到你的女人,她誤會了,你是為了看望外祖父才日日都來小月頂的;她說你陪伴我的時間最多,她說錯了,瀟瀟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才最多;她說只有我敢直呼你的名字,也說錯了,還有阿念,阿念不也總是叫你顓頊哥哥嗎?還有,馨悅說我敢打你,可那也不能怪我啊!是你突然發兵攻打高辛.我好歹做過幾年高辛王姬,總不能叫我一點反應都沒有吧?至於什麼擰裙子、拎鞋子的,其實沒什麼的,小時候你幫我做的事更多,只不過現在你是陛下了,人人都盯著!我下次會注意,我不讓你做了……”

小夭的聲音在顫抖,人也在不自禁地顫抖,臉上的笑容變得可憐兮兮,就好像在哀求顓頊,哀求他同意她的話,哀求他說,馨悅誤會了。

顓頊沒有回應小夭的哀求,他垂下了眼眸。 ,終於不再盯著小夭,小夭急急拿起靠在榻頭的若木拐杖,想要逃離。

顓頊的聲音,沉沉地響起:“聽聞馨悅、豐隆、昶三人一起來小月頂找你,我盡快趕了過來。我到時,正好聽到你質問馨悅為什麼要殺你。我很清楚答案是什麼,明明可以阻止她回答,但我什麼都沒做,任由她說出了答案。”

顓頊痛苦地嘆息:“馨悅想殺你,我本來很憤怒,但當我聽到馨悅一句句質問你的話,我竟然對她生了感激。秘密藏在心底太久,做了太多無情的事,你不會相信,全天下的人不會相信,就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竟然有一個人看出來了!原來,在別人眼裡,我對你還是很好的,黑帝顓頊並不是那麼無情!”

顓頊說:“小夭,我本來以為我可以一直等,一直等到你回頭,但我越等越絕望,我真怕你永遠不會回頭,或者就算你回頭了,看到的卻不是我!你能看到璟對你好,能看到豐隆想娶你,能看到防風邶風流有趣。但在你眼裡,你只能看到,我讓你和別的男人幽會,我同意你嫁給別的男人,不但笑著同意,還會親手奉上嫁妝,不僅同意了一次,還同意了兩次……”

小夭再站不穩,無力地軟坐在榻頭,手中的拐杖滑落,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顓頊蹲下,撿起拐杖,卻沒有給小夭,而是放到了一邊:“每一次娶親,我都不許你說'恭喜',更不許你送賀禮。我是軒轅顓頊,從娘自盡的那天起,我就選擇了這條路,我沒有辦法拒絕婚事,沒有辦法告訴別人我不願意、不高興!唯一的慰藉就是你的不恭賀,我天真地認定,只要你沒有恭賀我,所有的婚禮就都沒有得到你的同意,沒有你的同意就不算數!”

顓頊笑起來,眼中盡是自嘲和悲傷:“是不是很可笑?全天下都看到了,我卻至今覺得都不算數!因為沒有你的同意!”

小夭眼中淚光閃爍,每一次迎親前,顓頊的反應都一一浮現在心頭。

顓頊說:“在軒轅城時,你曾取笑我和爹娘截然不同,說他們一生一世都只一人,我卻一個女人又一個女人。當時,我也以為我會是和他們完全不一樣的人,並不是因為我有很多女人,而是因為我明知道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你,卻可以捨棄!我甚至笑看著你和璟,心裡想,只要我們能好好地活著,只要你不會像奶奶、姑姑、娘親一樣痛苦哭泣,別的都不重要!不管是我有了女人,還是你有了男人,都不重要!但後來,我明白了,我終究是他們的兒子,我想要的不只是活著,我還想和你一起活著!我想每日清晨,和你一起迎接朝陽;想辛勞一天后,和你一起吃晚飯;想為你搭鞦韆架,想推你盪鞦韆;我想為你栽種鳳凰樹,想和你一起看鳳凰花開,想和你一起吮吸鳳凰花蜜;我想聽你說話,想看你笑,想聽你唱歌……”

“別說了!”小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淚珠滾落。

顓頊蹲在小夭面前,雙手扶在榻沿,仰頭看著小夭:“你曾誠心誠意地祝福我尋到那個讓我心甘情願娶的女子,我已經尋到了。小夭,我知道你還沒有忘記璟,但我能等,我願意等到你心裡的傷平復,等到你同意嫁給我。我不求你忘記璟,我只是希望你能把你的心分一些給我,只要一點點,讓我和你一起度過我們餘下的人生。”

顓頊的姿態十分卑微,他的話語更是卑微。 這一生,縱然最落魄時,他也只是堅強地去爭取,從不曾這樣卑微地祈求過。 小夭的眼淚一顆又一顆滾落,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究竟是在哭自己的愛而不得,還是在哭顓頊這麼多年的愛而不得。

“小夭,你別哭!”顓頊想安撫小夭,卻不知道自己該以身份去說話,他只能猜度著小夭的心思,盡力去寬慰,“小夭,你別哭,別哭… …其實一切都沒有變,只不過你知道了我想娶你而已,我沒有逼你答應,我說了我能等,就算等到死,都沒有關係……”

小夭撲倒在榻上,竟是越哭越傷心。

顓頊沉默了,其實一切都會改變,因為本就是他想要更多,顓頊痛苦地說:“小夭,不要恨我!我喜歡你,並不是錯!”

小夭的臉伏在榻上,沒有看顓頊,哭聲卻漸漸小了,她說:“我沒有恨你。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辦……你先回去,今天我想一個人。”

顓頊的手伸出,想像以往一樣輕撫一下小夭的頭,可就在要碰到小夭時,他又縮了回去。 他默默地站起身,拖著沉重的步予離開了小月頂。

小夭聽到他足音裡從未有過的沉重,知道現在痛苦傷心的不只是她一個人,顓頊比她更痛苦、更傷心。 小夭的眼淚又滾了下來,她和顓頊一直是彼此的依靠和慰藉,誰能想到有一日,他們會讓彼此傷心?

小夭並不想躲顓頊,的確如顓頊所說,他喜歡他,並沒有做錯什麼! 可是,一時間她也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能盡量避免兩人獨處,每次顓頊來時,小天都會賴在黃帝身邊。

顓頊似知道她所想,並沒有逼她,絕口不提那日的事,但也絕不放棄,依舊像以前一樣,每日都來小月頂,或長或短地待一會兒,陪黃帝喝碗茶、說會話。

漸漸地,小夭不再那麼緊張和不自在,只要兩人別提起那個話題,很多事的確仍和以前一樣。

一天晚上,顓項陪著黃帝說了一陣閒話後,準備離開。 他已經走出門,看到月色正好,轉身對小夭說:“好久沒去鳳凰林了,陪我去走走。”

“我要休息了。”天剛黑不久,這個藉口連小夭自己都覺得實在有些爛。

顓頊什麼都沒說,靜靜看了一瞬小天,默默地出了院子,一個人踏著夜色向鳳凰林走去,背影盟得很瘦削孤單。

小夭看著顓頊的身影漸漸被夜色吞沒,就好像自己也一點點被夜色吞沒,徬徨茫然,無所憑依。

小夭呆呆地站著。

良久後,她突然衝出了屋子,撩著裙裾,跑向鳳凰林。

浮雲遮蔽著月亮,黯淡的星光下。 鳳凰林隨著晚風輕輕舞動,鳳凰花簌簌而落,鞦韆架上鋪了厚厚一層落花。

小夭站在鳳凰樹下,一邊彎著身喘息,一邊四處張望,“顓頊!顓頊……”沒有聲音應答,也沒有看到人,顓頊已經走了。

小夭慢慢地坐在了草地上,雙手抱住膝,額頭抵在膝蓋,有點難過,也有點釋然,顓頊要的東西她終究是給不了的。

一陣急風過,浮雲散開,月亮露出,銀色的月光如水一般傾落。 小夭感覺周圍好像突然亮了許多,她抬起了頭一—

月光映照下,成千上萬朵白色薔薇花在靜靜綻放,一朵朵花像寶石般晶瑩剔透。 顓頊長身玉立在白色薔薇花海中,笑瞇瞇地看著小夭。 隨著他的靈力漫延,白色的薔薇花如湧起的浪潮般,繽紛地盛開,一直開到了小夭腳前,鋪滿了她身周。

小夭愣愣看了顓頊一會兒,隨手抓起一叢薔薇花,向顓頊丟去,氣惱地問:“你沒走為什麼不吭聲?”

顓頊接住了花,走到小夭面前,笑道:“靈力低微,還一生氣就喜歡動手,你這毛病可不好!”

小夭說:“我問你為什麼不吭聲?”

顓頊聳了聳肩,在小夭身畔坐下:“想嚇你唄!沒想到月亮突然出來了,沒嚇成!好看嗎?”

看顓頊這樣,小夭反倒輕鬆起來,在他胳膊上捶了一拳,兇巴巴地問:“你叫我出來幹什麼?就看你變戲法嗎?”

“我想知道,害你的人除了馨悅,還有誰。”

小夭說:“你想知道,難道不該去盤問馨悅嗎?”

“她說沒有同夥,是她一人所為。”其實,馨悅是滿面譏諷地說,我倒也希望還有人能看破陛下的秘密,可惜只有我! 陛下不覺自己很可悲嗎?

小夭想,馨悅沒有招出豐隆,是打算自己一人承擔一切了。

顓頊問:“小夭,這事豐隆參與了嗎?”

小夭說:“沒有!至少我覺得沒有,豐隆和馨悅雖然是兄妹,但豐隆的性子和馨悅截然不同,而且他們一個是赤水氏,一個是神農民氏,豐隆不會那麼糊塗。”

顓頊輕籲了口氣:“那就好!只是馨悅,這事就好處理多了。”

小夭暗嘆了口氣,神農氏王后加赤水氏大將軍,縱然顓頊,也有點吃不消。

顓頊說:“馨悅第一次僱用殺手暗害你的事,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也不想抖出來了。但第二次想殺你的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下,我必須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不過,馨悅是王后,還是小祝融的女兒,我不想公開做什麼,省得中原的氏族以為我針對他們。”

小夭聽顓頊這話自相矛盾,疑惑地看著顓頊。

顓頊說:“我和離戎妃談了一次,謀害你的這個罪名就讓離戎妃擔了。”

“什麼?”

顓頸笑道:“你別著急,我慢慢解釋給你聽。離戎妃並不喜歡紫金頂,只要她擔了這個罪名,就可以搬出紫金頂。神農山除了二十八座主峰,還有九十多座山峰,她可以挑選一個喜歡的住。看似是被打入冷官幽禁,實際上沒有了紫金頂的鉤心鬥角,也沒有了各種繁文縟節、規矩束縛,她盡可以隨著心意過自己的日子。”

“離戎妃願意?她的家族願意?”

“她是個聰明人,擔了這個罪名看似吃了大虧,卻得到了她想要的,也照顧了家族。我清楚不是她做的,不但不會打壓離戎氏,反而會補償離戎氏,我看她現在不知道多感激陷害她的人!”

小夭嘲笑顓頊:“沒想到還有人這麼嫌棄你呢!寧可跑去冷宮幽禁,也不樂意待在紫金頂。”

顓頊笑嘻嘻地說:“誰在乎她嫌棄不嫌棄?我巴不得她們都嫌棄!只要……”

小夭打斷了顓頊的話:“罪名都讓離戎妃擔了,你打算如何處置馨悅呢?雖然馨悅害了我兩次,但我又沒有死,你懲罰她一下也就好了,動靜不要鬧得太大。”

顓頊說:“這麼大的事,你這麼笨,就不要操心了,反正我會處理好!一切會風平浪靜,悄無聲息,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畢竟我是想化解矛盾,而不是製造矛盾,讓更多的人來恨你。”

小夭忽然想到,顓頊這樣處理,神農氏壓根兒不知道,自然不會遷怒於她,離戎氏得了好處,也不會恨她。

顓頊說:“我今晚和你說這些,只是讓你明白,一切都過去了。小夭,以後絕不會再有人傷害你!”

小夭摘下一朵薔薇花,湊在鼻端嗅了嗅,微笑著說:“顓頊,沒必要把我想得像這朵花一般嬌弱。我們曾討論過什麼是磨難,只要沒有被磨難打敗,所有磨難其實都是生命的財富。馨悅的事至少讓我重拾舊業,又開始練習箭術和毒技了。”

月光下,小夭的笑容就像帶露的白色薔薇花,清妍秀麗。 顓頊禁不住想,如果承受了磨難就會有所獲得,那麼只要未來的日子能像今夜一般,兩人並肩而坐、喁喁細語,他願意承受任何磨難。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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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3: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往事未思心未痛

自高辛王姬嫁給軒轅黑帝,高辛和軒轅兩國合併,共尊黑帝為君,整個大荒幾乎都在黑帝的統治下。 除了那些散落在大海內的島國以外,還有一個地方不在黑帝的統治下——神農義軍共工佔據的群山和清水鎮。

高辛和軒轅合併之初,時不時有矛盾爆發,甚至有過局部的戰爭,但經過黑帝二十多年的治理,大荒內的文化交融、物產流通,百姓安居樂業,一切都安定興盛。 即使還有零星的反對聲音,也絲毫不能影響天下統一的大勢。

孟春之月,黑帝派小祝融去招安共工,被共工拒絕。 三個月內,黑帝又派小祝融去見了三次共工,條件一次比一次優厚,甚至承諾封共工位諸侯王,擁有兵權,清水鎮一帶歸他管轄,但都被共工拒絕。

孟夏之月,黑帝發布了討伐共工的檄文,正式派兵圍剿共工。

因為顧慮到共工是神農王族,顓頊既不想派應龍、離怨這額軒轅的老將軍出戰,將真正淡化的軒轅老氏族和中原氏族的矛盾又加深,也不想派豐隆、獻這些中原的新將領出戰,讓豐隆他們承受不必要的壓力。 所以,顓頊決定派蓐收出大任將軍,禺疆為左副將軍,句芒為右副將軍,雖然共工和相柳市硬骨頭,但有了這三人,重要的是有整個帝國源源不斷的物資和兵力,顓頊相信共工必敗。

就在顓頊宣布諭旨前,豐隆來跪求出征,甚至源於屈居蓐收麾下,只求能出征。

顓頊對豐隆一直與眾不同,親手扶起豐隆,說道:“豐隆,不是我認為蓐收比你強,才選他而棄你。實際上,用你更讓我立於不敗之地。你應該明白,你的身份很特殊,雖然你是赤水氏,可你依舊是神農王族的血脈。如果派你出征去攻打共工,就代表神農王族都不認可共工的所作所為!這場戰爭,我們肯定會勝利。但,成就的是我的天下,背負罵名的卻會是你!我是想保護你,才不想讓你出征!”

豐隆知道顓頊的這番話句句發自肺腑。 顓頊讓他敬服,不僅僅因為顓頊的帝王胸襟和能力,更因為顓頊在帝王之外,還是一個普通的男人。 他會生氣發怒、記仇報復,也會心存感激、報恩還情。 帝王之路,一步步走來,站得越來越高,很容易迷失,可顓頊一直記得他對好的人,在實現自己的目的時,不忘記給予那些人尊重和保護,甚至友誼。

豐隆說:“我明白陛下的苦心,但當年我們在軒轅城中密探時,我們的約定就不僅僅是神農山或者軒轅山,而是整個天下!那時我就知道會有這一日!一百多年了,我們的雄懷壯志一點點實現,現在,只差最後一步,陛下,那個男人沒有過年少胸懷,凌雲壯志呢?但這世間有幾個真能實現?不是每個有才華的男人都有機會會率領千軍萬馬,更不是每個有壯志的將軍都有機會指揮締造一個帝國的戰役。罵名又如何?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更知道我這樣做是對的!我不想在最後一戰退出!求陛下准許我出征!”

當年,軒轅城中,豐隆星夜來訪的一幕回到了顓頊眼前。 很多人認為,黃帝禪位是黑帝的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 還有不少人認為,白帝退位、高辛和軒轅兩國合併,是黑帝的帝王路上最重要的事件。 但顓頊知道,那些都不重要! 那些只是他艱難跋涉後的結果! 在顓頊心中,影響他帝王路的最大事件,發生在軒轅城的一個普通房間裡,沒有刀光劍影,沒有歌舞酒宴,沒有史官會記載,甚至沒有幾個人知道,只是他和豐隆的一番暢談,一次交心,一個連盟誓都沒有的約定。 那時,他是看不到任何繼位希望的王子,豐隆是族內所有長老都反對的離經叛道者,豐隆匆匆來、匆匆去,連酒都沒有喝,兩人只是飲了一杯清水,但兩倍清水對碰的一瞬,兩個男子都毅然做了自己的選擇。 從那一日到現在,他從沒有遲疑,豐隆也從沒有遲疑!

顓頊下令說:“重新擬旨,赤水豐隆為大將軍,羲和禺疆為左副將軍,赤水獻為右副將軍。”

豐隆笑著磕頭:“謝陛下!”

顓頊說:“這次戰爭不同於當年和高辛的戰爭,相柳不好應付,一切小心!”

豐隆豪邁地笑起來:“好打了我還不稀罕去打呢!”

自顓頊派小祝融去招安共工,每一個動向,每一個決定,顓頊都會告訴黃帝。 黃帝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好像一點不關心,但是,以前顓頊稟告政事時,黃帝會說“你自己看著辦,不必告訴我”。 這一次,黃帝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大概對他而言,這是他未完成的事,他沒有辦法不關心。

小夭常伴黃帝左右,顓頊議事時,又從不迴避她,所以她也清清楚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麼。 當顓頊告訴黃帝,他任命豐隆為大將軍,正式出兵圍剿共工,正在煮茶的小夭突然失手,將沸水倒在了手腕上。

顓頊驚得立即衝了起來,趕忙用冷水沖洗小夭的手腕,又把苗莆拿來的藥給小夭敷上。 顓頊不滿地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心裡想什麼呢?”

小夭強笑到:“什麼都沒想。”她想繼續煮茶,顓頊把她趕到黃帝身邊坐著去,自己動手煮好茶,為黃帝和小夭都分了一碗。

小夭問:“任命宣布了,豐隆是不是就要出發了?”

“是啊,就這幾天。”

小夭安靜地坐著,耳邊傳來黃帝和顓頊的聲音,心卻飛了出去——

小小的回春堂,從後門出去,是一片藥田,藥田下是西河,順著西河能進入清水,奔湧的清水會匯入東海。 在西河邊,她救了璟。 為了捉腓腓,遇見了白雕毛球,被相柳抽了四十鞭子。 她想毒倒相柳的毒藥毒倒的是璟。 為了幫顓頊解蠱,和相柳做了交易,不想卻是心意相通、命脈相連的情人……

“小夭!”不知何時,黃帝已經離開了,顓頊盯著小夭,“你在想什麼?”

“我想起了清水鎮。”

顓頊道:“我也在那裡生活過,你放心,我已經命官員去妥善安置清水鎮的居民。”

小夭點點頭。

顓頊說:“你是想起了相柳嗎?”

小夭沒有吭聲。

顓頊說:“我知道你和他有點交情,我也很欣賞他,我甚至非常敬佩共工和他的剛毅忠貞,但神農國早已經過去……我必須討伐他們!”

“我明白。”小夭很清楚,顓頊已經盡力。 莫種意義上,這場戰爭對軒轅而言,是必須,對神農義軍而言,是一種解脫。 這是顓頊沒有做錯,作為帝王,這是他必須做的,可共工和相柳似乎也沒有錯。

顓頊嘆道:“不管我多欣賞相柳,大家立場不同,我實不希望你和他有任何牽扯。”

小夭道:“你放心吧!我知道。”正因為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他一直都清醒地警告著自己,她和相柳,永不可能是朋友。

豐隆出征前,來小月頂見小夭。

上一次兩人見面,還是四年前,他、馨悅、昶三人來小月頂看小夭。 自那之後,小夭從沒有見過豐隆,也從沒有去探聽過她的消息,可以說,對小夭而言,這個人幾乎消失了四年。

黃帝在地裡忙活了一上午,這會兒在屋內休息,小夭不想打擾黃帝,帶著豐隆去山林裡走走。 豐隆一直沉默,小夭想著他明日就要去領兵去圍剿共工,也提不起興致說話,兩人竟一路無話地走到了山頂。

小夭看到雲霄中的紫金宮,才想起,她和馨悅也曾站在這裡,但那一次,璟居然扔下了黃帝,跟了過來,這一次,無論發生什麼,璟都不會出現了。 小夭眼眶發酸,裝作整理被山風吹亂的額發,悄悄將眼角的淚印掉。

豐隆指著左耳問:“是他救了你嗎?”左耳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他們身後,這會更是毫不避諱地坐在樹上,虎視眈眈地盯著豐隆。

小夭道:“是他救了我。”

“幸虧有他,我才沒有鑄成大錯。”

小夭沉默的看著豐隆。

豐隆說:“那一次我真想幫妹妹殺了你,被他殺了的十幾個黑衣人就是我派出去殺你的心腹。”

左耳插嘴道:“不是我殺的,是我和小夭一起殺的。”

豐隆說:“難怪!我也在想,以他們十人之力,無論如何都不該無功而飯,可居然被你一人殺了。”

左耳不在說話,豐隆對小夭說:“你知道我想殺你,對嗎?”

既然豐隆挑明了,小夭也不想否認:“我聽到了你和馨悅的對話。你們當時都情緒太激動,不夠小心。”

豐隆問:“你為什麼不告訴陛下?”

“當年,我在整個大荒的來賓面前,羞辱了你和赤水氏。你不計較,是你大度,但終歸是我欠了你。如今,我們就算真正兩清了吧!”

“你憎惡、瞧不起我嗎?”

小夭搖搖頭:“你從小到大,無憂無慮,唯一的磨難不過是雄心壯志沒人理解,被長老看作是離經叛道的混賬。馨悅卻是在噩夢中長大,當別的女孩子希望得到的一條美麗的裙子時,她的願望是明日依舊能活著。有的事,不願做,一旦做了,就會成為心的桎梏,折磨自己一輩子,可也不得不做!當時當地,你只有選擇幫馨悅,如果你為了自己和赤水氏,棄她於不顧,我反倒會瞧不起你。”

豐隆盯了小夭一瞬,大笑起來:“我赤水豐隆這輩子只向一個女人求過婚,沒想到還被她悔婚了,但我一點不後悔向她求過婚,也一點不後悔以赤水氏最隆重的禮節迎娶她,她值得!只可惜,只差一點點。他沒有成為我的妻子。”

小夭笑著搖搖頭,指指自己的心:“不是差一點點,而是差了一顆心。你等什麼時候把一個女子看得比你打勝仗還重要時,你就會明白我的話了。”

豐隆說:“我這次向陛下請求出征,不是為了官職,也不是為了封地,更不是為了千秋功名,只是為了馨悅。陛下沒有奪去馨悅的王后封號,也沒有幽禁她,他只是徹底無視馨悅。但慢刀子割肉更痛,沒有了陛下的尊重,紫金頂上的那幫女人個個都會趁機啄馨悅幾口,不過三年,馨悅已經像是老了幾百年。我想打個大大的勝仗,以陛下的性子,必定會重重賞賜我,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他原諒馨悅一次。”豐隆向小夭作揖行禮,“到時,求你為馨悅說幾句話。我保證會派人看牢她,絕不會讓她在做同樣的事。其實,經過這三年的煎熬,她也絕沒膽子做了!”

小夭嘆了口氣:“你們覺得陛下對我百依百順,那隻是因為我太了解他,從不提他不會答應的要求,像以前他出兵打高辛,還有現在他要…… ”小夭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我很清楚,縱然我求他不要出兵,他也絕不會答應。”所以,當年顓頊發兵攻打高辛時,她衝著顓頊發脾氣、吵他、罵他,卻始終沒有開口求他不要那麼做,而現在圍剿共工,他連發脾氣的立場都沒有,只能沉默悲傷的看著。

豐隆撲通一聲,跪在了小夭面前。

小夭嚇得趕忙去扶她,四世家的族長連帝王都可以不跪,小夭急道:“豐隆,你快起來,快起來!”

豐隆靈力高強,執意跪下,身重如山岳,小夭一點都扶不起他。 小夭無奈下,也跪下,表明實在不敢接受豐隆的大禮。

豐隆神情十分悲傷,小夭從未在自信驕傲的豐隆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豐隆說:“我和馨悅是雙生子,有時候我會忍不住想,如果當年是她先出生,她被帶到了赤水,我留在了軒轅城,她現在會是怎麼樣?也許他不會有那麼重的執念,也許她壓根兒不會選擇嫁給陛下,也許她現在過得很快樂幸福!小夭,求你!求求你!”豐隆對小夭用力磕頭。

小夭說:“陛下有時候也會非常執拗,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停,但到時,我一定盡力幫馨悅求情。”

豐隆說:“希望我的功勞和你的求情能讓馨悅逃過這一劫。”

小夭說:“我們可以不跪著了嗎?讓人看到,我會死的很慘!”

豐隆深吸了一口氣,好似將一切複雜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他又變成了出身尊貴、年少得志、飛揚自信的赤水豐隆。 豐隆站起身,笑著打趣:“我怎麼感覺我們像是在做那次婚禮上沒做完的事呢?”

小夭直接一大掌拍在了豐隆的肩膀上,很是哥倆好地說:“你就別傲夢了,好好去打你的仗去吧!”

當年,小夭住在小祝融府時,言談舉止很是男兒氣,有時候豐隆都覺得,小夭是男扮女裝。 後來也不知道是小夭越來越女人,還是他們疏遠了,豐隆再沒有這種感覺,此時既覺得親切,又覺得惆悵,笑道:“走之前,要不要祝福我幾句?”

祝福豐隆,那對相柳算什麼呢? 小夭沉默了一瞬,搖搖頭:“這是你們男人的事,和我沒關係。既然我無力阻止你們,那我也什麼都不想說。”

豐隆大笑,衝小夭抱抱拳:“好嘞!我走了!待勝利歸來時,我們去拼酒!”

小夭微微而笑,也對豐隆抱抱拳。 豐隆大步流星,向著山下行去。 沒有多久,小夭看到有云升起,飛向大軍駐紮的方向。

明日,豐隆就會率領千軍出發。 小夭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和自己無關! 但是,還是那麼難受!

在豐隆出發前,顓頊告訴豐隆:這次戰爭雖然勢在必得,但不用著急立馬分勝負。 先打一場小仗立威,然後採用策略,千萬不要被共工誘入深山。 共工的軍隊藏匿於深山,一旦入山,就可以化整為零,想要剿殺並不容易。 否則,不會黃帝派兵幾次都失敗。

軍隊駐紮肯定需要物資從外運入,共工當年選擇清水鎮,是因為清水鎮與高辛接壤,還可以東出大海,即使皇帝封鎖了軒轅國內所有的通道,共工依舊可以取道高辛,或者由海路進行物資補給。 當年高辛出於維護自身的利益,樂見於軒轅國內有爭端,會暗中給予共工很多便利。 利益驅使下,也會有世家大族暗中和共工來往。 但是,現在已經和以前不同,整個大荒都在顓頊的統治下,帝國的軍隊不僅有善於陸戰的軒轅和中原軍隊,還有善於水戰的高辛軍隊和赤水氏子弟。

顓頊告訴豐隆“緊圍之”,就是從陸上。 海上都嚴密把守,阻絕任何物資到達共工手中,不管共工的軍隊多麼強橫堅韌,但缺少衣食、沒有藥物,圍困他們十年、二十年,遲早會拖垮他們,等軍隊士氣潰散,意志瓦解後,在“緊圍之”的策略上,在“徐徐剿殺”。

豐隆出征後,貫徹了顓頊的策略,以一場小戰役,將共工軍隊在清水鎮的勢力清除,把他們逼入深山,然後就開始了圍困。

圍困一年後,共工的軍隊依舊龜縮不出,反而時不時的偷襲一把豐隆的軍隊。 他們從不和豐隆的軍隊正面接觸,就是搞破壞,今日燒點火,明日放點毒,弄得豐隆的軍隊一到晚上就緊張,睡覺都睡不踏實。

在攻打高辛時,豐隆一點不著急,他很清楚他要的是什麼,縱然大敗給蓐收,但豐隆很清楚,只要穩紮穩打,最後的勝利肯定是他的! 可這一次,豐隆的目的和以前不同,他要的不是名利權勢,也不是自己的壯志雄心,而是想就妹妹。 戰爭打個十年二十年,沒有一點關係,顓頊等得起,但是馨悅等不起!

雖然出征前,豐隆特意去探望過馨悅,叮囑她千萬要忍耐,不管發生什麼,都先忍一忍,一切等他打完仗回來,但馨悅神情冷漠,後來竟然不耐煩地走了,壓根兒聽不進去豐隆的話。 豐隆擔心馨悅熬不住,人會崩潰,也擔心馨悅會孤注一擲,再做成什麼可怕的事,讓她和顓頊之間無可挽回。

因為對馨悅的掛慮,當探子奏報發現了共工軍隊時,豐隆決定派兵追擊共工軍隊,不想中了相柳的計,大敗。

消息傳回神農山,顓頊又是生氣又是不解,豐隆雖然飛揚跳脫,可大事上從不含糊。 當年,他和高辛打了十年。 也從沒有貪功冒進,即使大敗於蓐收,被逼的撤退時,豐隆也是該捨棄就捨棄,毫不貪功,更不冒進。

因為想不通為什麼豐隆會犯糊塗,顓頊越發氣惱。 氣惱下,顓頊動了念頭想要換掉豐隆。

黃帝淡淡地問:“你確定你要陣前換將?”

顓頊不確定! 陣前換將,不是明智之舉,尤其豐隆的身份特殊,如果此時換將,相信風流史真敗了的人會說:黑帝不信任中原將領,一次敗仗就換了大獎;而不相信豐隆是真敗了的人會說:我就知道那些中原將領藏有異心,肯定會勾結叛逆,陛下以前被蒙蔽了,如今終於看出來了。

顓頊怒火平息。 冷靜下來,他對黃帝說:“我相信豐隆。不打算換掉它。但我想親自去一趟清水,弄清楚他為什麼會貪功冒進。​​”

黃帝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小夭卻突然說:“我想和你一塊兒去。”

顓頊心裡很願意,理智卻不想小夭置身險地:“這不同於和高辛的戰爭,會有危險。”

“我一直呆在你身邊,你沒有自信自保嗎?如果沒有的話,我想,我和外祖父都不會同意你去。”

顓頊笑道:“伶牙俐齒,就會狡辯!那我們一起去!”

三日後,安排妥當一切,顓頊帶著小夭秘密趕往清水鎮。

昔日繁華的清水鎮已經人去屋空,經過回春堂時,顓頊對小夭說:“所有清水鎮的居民都遷到了附近的城鎮,分了田地和屋子,待戰爭結束後,如果他們願意回來,可以回來。”

小夭默默的點了點頭。

整個清水鎮都變作了大軍營地的一部分,屋子被徵用,豐隆住在屬於塗山氏的一個宅字,恰是璟曾經住過的宅子,豐隆趕出來迎接顓頊,精神很萎靡。

顓頊未提戰況,笑道:“這是鎮子上最好的宅子,我若不住,也沒人敢住,索性就拿來住了。陛下怎麼知道這是塗山氏的宅子?”這種瑣事可不會有人去奏報顓頊,否則顓頊每日光看各種奏報都看不完。

顓頊道:“以前我在清水鎮住過幾年,對這裡還算熟悉。”

豐隆十分詫異,幾年可不短,想來發生在他和顓頊認識前,否則他不可能不知道,“陛下那是還在高辛吧?難道陛下那個時候就在為今日做準備?”

顓頊笑道:”一半一半,那時我可沒有把握自己一定能繼位,只是想來看看讓爺爺和叔叔都頭疼的硬骨頭。當然也免不了會想,如果有一日,我要來啃下這塊硬骨頭,該怎麼辦。”

豐隆很是羞愧,低著頭說:“必須的策略非常好,但我讓陛下失望了。”

顓頊放慢了腳步,拍拍顓頊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百年的相識,一次勝負不會讓我對你失望,我倒更擔憂你會對自己失望。”

豐隆沉默不語,神情複雜。

行到一處園子的月門前,豐隆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陛下,這幾日就住到這裡。”

顓頊雖然知道璟曾住在這座宅子,但他並沒有來過,所以沒有什麼感覺,小夭卻對這個園子很是熟悉,璟當年就住在這裡。

炎炎夏日時,廊下會掛這一排風鈴,是用終年積雪的極北之地的冰晶所做,赤紅色、竹青色……配合著冰晶的色彩,雕刻成了各種花朵的形狀。 微風吹過,帶起冰晶上的寒氣,四散開來,讓整個庭院都涼爽如春。 庭院中開滿各種鮮花,有茉莉、朱槿、玉桂、麝香藤……

小夭走進圓月型的拱門,看見各種鮮花繽紛綻放,一如當年。 一瞬間,小夭幾乎覺得,會有一位如金如錫的清潤君子從花叢中站起,含笑凝視這她。

可是,沒有!

陽光依舊明媚燦爛,鮮花依舊繽紛爛漫,那個曾無數次凝視她的人卻不見了! 小夭心口發疼,眼前發黑,就要跌倒,顓頊忙回身,攔住她:“小夭!''

"沒事,不小心被絆了下。”小夭盡力克制,可她急促的喘息,落在身有靈力的顓頊和豐隆耳朵裡十分清晰。

顓頊輕聲問:“璟以前就住在這裡?”

豐隆也想起來了,璟以前說過,其實他和小夭早就認識,看樣子小夭也來過清水鎮。 豐隆忙道:“我命人另外準備地方。”

顓頊剛想說好,小夭強笑著說:“就住在這裡。”至少這裡還有他的氣息。

豐隆遲疑地看著顓頊,顓頊對豐隆點了下頭,示意他依照小夭的意思辦。 豐隆行禮告退:“一路風塵,陛下先洗浴休息一下,我和其他將領在前廳邊做事邊等候。”

顓頊沐浴更衣後,走出屋子,看到小夭坐在廊下,呆呆地看著滿庭的鮮花。

顓頊坐到小夭身旁,問道:“景緻和當年像嗎?”

“花開得和以前差不多,不過,當年廊下掛了很多冰晶風鈴."

“我命人去找,依舊掛上。”

小夭側過頭,視線與顓頊一碰,立即避開了,她低聲說:“顓頊,你……你不要這樣!”

“不要哪樣呢?”顓頊的聲音如同江南暮春時節的雨,柔軟悲傷,“我不能阻止你去思念璟,只能盡力讓你開心點。如果思念璟能讓你開心,我也會幫你。 ”

“這樣做,你會開心嗎?"

“對我來說,開心或傷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依舊在我身邊。”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璟,你就永遠這樣嗎?”

顓頊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小夭,我從沒有要你忘記璟!沒有人能抹掉過去的記憶,我甚至知道,直到我白髮蒼蒼時,璟仍活在你的記憶裡,一如他離開時。我只是希望,在你的未來里,允許我和你相依為伴。”

小夭看向顓頊,嘆息:“顓頊,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把自己放在這麼卑微的位置上? 為什麼要如此固執? 你是整個天下的君王啊!

顓頊凝視著小天,微笑著說:“一切只因為你是我的小夭。”

他的語氣很溫柔,眼神卻很堅定,小夭再次倉皇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顓頊伸手攏了攏她零碎的鬢髮,說道:“你好好休息,我去見豐隆他們。我還打算去軍中轉一圈,如果傍晚沒回來,你自己先用飯。”

小夭沒有抬頭,顓頊站起,看了一眼滿庭的鮮花,將悲傷藏到心底,向外行去。

小夭一直坐在廊下,看著滿庭鮮花,明媚絢爛。

直到夕陽斜映。

園外,突然傳來驚慌的呵斥聲、尖叫聲,小夭抬起頭,看到半天晚霞、流光溢彩,相柳戴著銀白的面具,一身如雪白衣,腳踩白羽金冠雕,端立在七彩雲霄中。 他手拿一張銀色的大弓,顯然已經射出了一箭,正在搭箭彎弓,準備射出第二箭。

“顓頊!不!”小夭厲聲尖叫,向著府外狂奔,看到相柳射出箭時,她腦中一片空白​​,只有唯一的念頭:顓頊,你不可以有事! 不可以!

當她跑到府門,看到顓頊跌坐在地上,滿身鮮血,正仰頭看著天空。 雖然侍衛很多,可未等侍衛追上去,相柳已經驅策坐騎離開。

顓頊用靈力將聲音送了出去:“相柳,他日我必取你性命!”

雕聲清嗚中,相柳翩然遠去,只留下一陣傲慢狂妄的大笑聲,在天地間迴盪。

小夭衝到顓頊身邊,緊緊抓住顓頊,整個人都在發顫:“你……你……”唇齒哆嗦,竟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顓頊握住她的手:“我沒事,豐隆幫我擋了第一箭,第二箭射中了一個暗衛,我身上的血是豐隆的。”

豐隆已經被侍從抬進屋子,軍醫正在帶豐隆處理傷口。

雖然相柳一箭穿透了豐隆的身體,可並未射中要害,顓頊相信,以豐隆的靈力和小夭的醫術,豐隆不會有大礙。

顓頊說:“幾百年來,收集了無數相柳的資料,可從沒有人知道他的箭術居然如此高超。豐隆,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幫我擋下第一箭,我今日必死。”

豐隆說:“相柳應該早就埋伏在附近,等著我們從軍營回來。踏進府門那一剎那,正是心神最鬆懈的一刻,是最好的刺殺時機。我看相柳,不做軍師,去做殺手,也肯定會名揚天下。可是,今日中午陛下才到,僅僅兩個多時辰。相柳竟然就知道了消息,是我失職了!我一定會徹查此事……”

豐隆突然身體抽搐,肌膚變得烏黑。

小夭急叫:“護他他的心脈!”一個靈力高深的暗衛忙用靈力護住了豐隆的心脈。

軍醫茫然驚懼地說:“傷口​​已經處理乾淨,以將軍的靈力不應該如此。”

小夭匆匆給豐隆餵了一顆藥丸:“箭上有毒。”

顓頊說:“趕快幫豐隆解毒。”

豐隆眼巴巴地看著小夭,小夭的醫術不見得是天下第一,可毒術絕對是天下第一。

小夭手腳冰涼,聲音不自禁地發顫:“相柳這次來行刺,是抱著必殺的心,他用了自己的血做毒。”

“他的血?”

“相柳長期服用各種毒藥練功,這天下沒有任何毒藥能毒倒他,他的血才是天下至毒。”

顓頊的心沉了下去'面色發青。

豐隆強笑著問小夭:“是你也解不了的毒嗎?”

一百多年來,她費盡心機想毒倒相柳,把各種奇毒都下給相柳過,如果能解,她早已經將相柳毒倒了。 小夭臉色發白,嘴唇發顫:“我……我……盡力!”她號稱醫術高超,堵術冠絕天下,可原來有朝一日,竟然要跟看著親朋好友死去。

小夭正在配製解藥,又一波疼痛襲來,豐隆胸口以下的身體變得烏黑。

這種毒發的速度,連配製解藥的時間都完全不給,相柳果然很倔毒辣,小夭的眼淚落下:“我沒用!我太沒用了!”

顓頊本以為豐隆沒大礙,可如今豐隆竟然是一命換一命救了他……顓頊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痛苦地說:“對不起!豐隆,對不起!”

豐隆笑起來:“你們別這樣!遲早一死,雖然比我以為的早了許多,但這一生,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沒有什麼後悔遺憾。只有一個人放不下……”豐隆掙扎著起來,想給顓頊跪下,可身體完全不受控制。

顓頊摟住豐隆的肩膀,讓他躺下:“這都什麼時候了?你有話只管說!”

“陛下,求您饒過馨悅!神農山中謀害小夭的事,我也有參與,本來無顏求陛下饒恕,可我真的放心不下馨悅,她……她是個看著精明,實際愚笨的姑娘,對我爹一直有怨,根本不會聽我爹的話,以前還能聽我幾句,可因為五神山上的那位王后,她也恨上了我。我……我……”豐隆的身體痙攣,聲音斷在口中,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顓項。

顓頊面色鐵青,一言不發。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豐隆為什麼會貪功冒進。

小夭哭著說:“哥哥,求你答應豐隆吧!”

顓頊握住了豐隆的手,盯著豐隆的眼睛,一字字有力地說:“我承諾你,保馨悅一世平安,紫金宮內所有妃嬪以她為尊!”

“謝……陛下!”豐隆終於鬆了口氣,眼睛內透出歡喜,黑氣已經從胸膛漫到脖子。

顓頊快速地說:“這一生,只有兩個人在我最危難落魄時,給予了我信任和支持。一個是小夭,一個就是你!小夭就不用多說了,她和我本就性命相系,可你與我無親無故。在當年的形勢下,你給我的不僅僅是一份助力,還是一份來自一個傑出男兒的認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對我有多重要… …”

顓頊用力地握著豐隆的手,眼中含著淚:“不管再過多少年,我都會清楚地記得,軒轅城中,我們站在大荒的地圖前,用一杯清水,約定了神農山相聚!我曾經想過,等打敗共工,我會請你喝一杯清水;我還想過,當我們自發蒼蒼,一起回顧我們的崢嶸一生時,要飲一杯清水!帝王之路,注定孤單。我這一生注定了沒有朋友、沒有知己,但我心底深處,一直視你為知已好友!就連我最珍愛的小夭,我也只願意託付給你!”

黑氣已經瀰漫到豐隆的鼻子,豐隆微笑,卻因為臉一半黑、一半白,笑容顯得猙獰恐怖。 他嘴唇翕動,小聲喃喃。 顓頊低下頭,才能聽到豐隆的話。

“陛下,其實……其實……想出'棄軒轅山、佔神農山'的人不是我,是璟。他一直比我聰明,是他最早看出陛下的才幹,是他說服了我支持陛下,也是他的主意,四世家一起出面讓中原氏族聯合支持陛下……我……我霸占了他的功勞……對不起……陛下、璟,對不起……”黑氣瀰漫過了眼睛,豐隆睜著雙眼,停止了呼吸。 不知道他的對不起是對顓頊說的,還是對璟說的。

豐隆最後的話太讓人驚駭,死亡的悲傷都被沖淡了,顓頊呆呆地坐著,面色慘白。 他一直以為璟是因為小夭和豐隆才不得不選擇了他,可原來竟然是反過來的,豐隆是因為璟才選擇了他。

小夭輕輕合上了豐隆的眼睛,淚珠簌簌而落。 赤水河畔初相逢,瀛洲島上再相遇,歸墟海中同船共嬉,小祝融府內飲酒唱歌,赤水府裡的盛大婚事……百年時光,恩恩怨怨,到這一刻只剩下了看故人離去、無力回天的悲傷。

殘酷的現實是連悲傷的時間都不給人,禺疆衝進來奏報,相柳率兵突襲,一邊進攻,一邊叫著豐隆已死,惑亂軍心。

顓頊立即將一切紛亂複雜的心緒都壓下,匆匆穿起鎧甲,離開了。

從射中豐隆的那一刻起,相柳就知道豐隆必死。 回去之後,立即帶兵來襲擊。

軒轅大軍失去了主將,士氣低迷。 右副將軍赤水獻又為了給豐隆報仇,不聽禺疆的調遣,橫衝直撞,亂打亂衝,導致大軍節節敗退。

關鍵時刻,顓頊表明身份,士氣大振,才沒有慘敗,可大半的糧草都被相柳搶走,沒搶走的也被燒了。

相柳帶兵撤退時,已是半夜。

顓頊顧不上休息,召集將領開會,商量如何盡快補給糧草,擬旨傳召蓐收和句芒趕來清水鎮,蓐收將接任大將軍,句芒則為右副將軍,解除獻的軍職,先為豐隆守靈,待蓐收趕到後,獻護送豐隆的靈柩會赤水。 在蓐收和句芒來到之前,軍中一切事務由顓頊親自決斷。

待一切忙完,已經天亮。

顓頊帶著禺疆去軍中巡查,糧草未到前,肯定要餓肚子,既要安撫士兵的情緒,又要提防相柳趁機進攻。

直到天黑,顓頊才疲憊地回來。

小夭將晚飯藏起的野鴨湯拿給顓頊,顓項清晨時宣布,在糧草未到前,所有將領和士兵一起用飯。 據說獵了十幾頭野豬,可幾萬人哪裡夠分? 顓頊晚上吃的是野菜湯,小夭吃的卻是暗衛悄悄獵來的野鴨湯。

顓頊看到野鴨湯,眉頭蹙起。

小夭未等他開口,說道:“我吃過了,再說了,我又不是沒餓過肚子,這點苦還受得起。幾萬士兵的命在你肩上,全天下百姓的安穩日子在你肩上,你必須保持最好的精力,別說這一碗野鴨湯,必要時,我會親自割肉給你燉湯!”

顓頊看小夭面色肅然,沉默地把一碗野鴨湯連肉帶湯都吃了。

他怕相柳晚上會再來襲擊,連鎧甲都沒脫,直接躺下:“小夭……,,

顓頊欲言又止,侍衛來奏報禺疆求見。

禺疆進來後,開門見山地說:“有一件事不能當眾說,只能此時來打擾陛下休息。昨日相柳來得太快,如果不是陛下身邊有了奸細,就是將領們出了問題,不管哪一種,都事關重大,不查清楚不行,可現在人心惶惶,引發將領彼此猜忌更不好。”

顓頊說:“此事我會處理,你不用多想。”

“難怪陛下一直不提,原來陛下早有安排。”禺疆放下心來,行禮告退。

待禺疆離開後,小夭說:“十之八九是我把相柳引來的。”

顓頊問:“還是那個蠱?”

“嗯。剛到這裡時,因為看到熟悉的景緻,我心口劇痛了下,想來

就是那個時候,相柳知道我到了清水鎮,以他的精明肯定能推測到你也來了。 ”

小夭的淚水盈滿了眼眶,卻硬是憋著,沒有讓眼淚掉落,顓頊拍了拍小夭的手:“豐隆的死和你無關,不要自責了,是我太大意。”

小夭咬著唇,不吭聲。

如果不是豐隆幫顓頊擋了那一箭,死的人就是顓頊! 一想到那個被黑氣瀰漫、睜著雙眼死去的人會是顓頊,小夭就禁不住身體發寒、心發顫。 以前她也知道相柳和顓頊立場對立,可直到今日豐隆死在她眼前,她才真正徹底地明白了——相柳是顓頊的敵人! 他會要顓頊的命!

顓頊說:“不要擔憂蠱,鄞說寄主死了,子蠱要麼死,要麼自動回到母蠱身邊,等相柳死了,這蠱就能解了。”

鄞說的話適用於所有蠱,唯獨不包括情人蠱。 小夭說:“你趕緊休息吧!”她合上了海貝明珠燈。

顓頊心中各種思緒交雜,豐隆臨死前說的話一直迴響在耳畔,可畢竟是兩日兩夜沒睡了,又打了一場惡仗,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半夜裡,相柳果然又帶兵來襲擊,顓頊聽到動靜,立即衝出了屋子。

混亂中,沒人留意小夭,小夭用駐顏花變幻成獻的模樣,在左耳的幫助下,悄悄溜出了府邸。

左耳已經有自己的坐騎,在小夭的指引下,帶著小夭飛過重重山嶺,來到一個葫蘆狀的湖邊。

小夭催動蠱蟲,在心內默念:相柳,我要見你!

月華皎潔,湖面上波光粼粼,相柳卻遲遲沒有出現。 小夭忍不住大叫起來:“相柳,我知道你感受得到!滾出來見我!”

當小夭吼得聲音都嘶啞了時,幾聲清越的雕鳴傳來,白羽金冠雕從高空俯衝而下,貼著湖面飛來。 相柳躍下了坐騎,踏著碧波,向小夭走來。 他是九曲紅塵世外客,白衣如雪、白髮如云不沾半點煙塵,縱然一步步踏下的是十萬里戰火、百萬百姓性命,都不能令他動容。

小夭舉起了她的銀色小弓,引弓對準相柳:“共工將軍心懷故國,堅持不肯投降,的確令人敬重!可是,人力不可與天下大勢對抗,如今軒轅、神農、高辛一統,各氏族、各部落和睦相處,你殺了顓頊,大荒必定要分崩離析,陷入戰火紛飛中,會有無數百姓流離失所。舍天下大義,成全個人小義,難道這就是共工將軍的的忠義嗎?”

相柳嘴角微揚,漫不經心地笑:“如果顓頊被我殺了,只能說明天下大勢還不是統一,又何來與大勢對抗之說?”

“我的話是否有理,你心裡截清楚!”

相柳看向小天手中的銀色弓箭,瞇著眼笑:“你想用我交給你的箭術射殺我?”

小夭的手有些發顫,喝道:“站住!”

相柳依舊向著小夭走來,笑道:“真沒想到你會想為赤水豐隆報仇,既然如此情深,為什麼不嫁給他呢?反正璟都已經死了多年……”

小夭氣得一咬牙,嗖一聲,銀白色的箭飛出。

相柳親手教出的箭術、金天氏最好的鑄造大師鑄造的弓箭,兩人的距離又不算遠,幾乎眨眼的瞬間,箭就射入了相柳的胸膛。 相柳只是身形微微一頓,依舊向著小夭走來,笑著說:“別忘記我被叫作九命相柳!想殺我,一定要多射幾箭!射得準一點!朝著這裡!”棚柳指指自己的心口,袍袖飛揚,姿態瀟灑。

“你以為我不敢嗎?”小天一邊說話,一邊又搭箭引弓。

可是——如雪的白衣上,殷紅的血如怒放的桃花一般氤氳開,讓小夭忍不住閉了下眼睛,射出的箭,偏了偏,擦著胳膊飛過。 相柳停住了步子,唇角揚起,笑看著小夭,看似譏嘲,卻藏了幾分愉悅。

小夭想再取箭,卻因為心志不堅,半晌都沒有拿出箭來。 她頹然地垂下了手,因為豐隆的死,聚集起的殺意已經耗盡,小夭對站在身後的左耳說:“我們回去!”

相柳卻對左耳說:“一邊待著去,我要想殺她,十個你在這裡也沒用!”左耳已經明白相柳就是邶,他無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默默地退後了幾步。

小夭踏上湖面,踩著波光,向相柳走去:“你想怎麼樣?殺了我,和老天賭一下情人蠱是否靈驗?”小夭一直走到相柳面前,盯著他說:“我雖然很傷心、憤怒、後怕,但的確做不到,為了豐隆殺了你!可是,你聽好,如果你再敢打顓頊的主意,我就去刺殺共工!我的箭術,是你傳授的,你很清楚你教會我的是殺戮,我的毒,你也嚐過很多,對你是沒用,可讓共工死易如反掌!”

相柳似動了怒氣,妖瞳出現,伸手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小夭夷然不懼,喘著氣冷笑道:“你要不敢殺我,就別搞這些沒意思的東西!九尾狐妖折磨人的玩意比你多多了,我受了三十年,難道還會懼怕你的一點折磨?”

相柳跟中的紅光散去,一邊含笑打量著小天,一邊輕撫著小夭脖子上的血管:“不錯,又有了幾分我初認識你時的風采了!看來你還沒被顓頊圈養成寵物!”

小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放手!”

相柳不但沒放手,反而鉤著小天的脖子,把她拉到了身前:“你忘記了嗎?剛剛才射了我一箭!血債得血償!”他俯下頭,一口咬在了小夭的脖子上,吮吸著鮮血。

小夭狠命推他,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開,只能緊咬著唇,一言不發。 相柳卻也沒吸很多,更像是一種象徵性的懲罰。 他抬起頭,幾乎貼著她的面頰,笑吟吟地說:“璟已經去世六年了吧?直到今日,你依舊不肯去面對他的死亡,來了清水鎮,都沒去他死前最後待過的地方憑弔一下。”

小夭憤怒地瞪著相柳,相柳好像完全看不到小夭的憤怒,一邊輕撫著她鎖骨下的動脈,一邊微笑著侃侃而談:“在認識你之前,我已經和塗山璟做了幾百年的生意,他不是個狠辣的人,卻也絕不是個可欺的人,至少幾百年來,我從沒占到他的一點便宜。他能一再容忍塗山篌,只是因為他把塗山篌當親人,但當他把塗山篌驅逐到高辛,就應該很清楚,他和塗山篌之間的仇怨再難化解​​,以他的精明,絕不可能不提防塗山篌,一定會監視塗山篌在高辛的活動,禁止他發展自己的勢力,這樣不管塗山篌再恨他,都不可能報復他。”皓月當空,清風徐徐,相柳的聲音幾如情人低語,“小夭,你同意我的分析嗎?”

小夭的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你到底想說什麼?”

相柳笑了笑,溫柔地說:“我只是想說,塗山璟行事不狠辣,但也絕不會任人欺負,你同意嗎?”

小夭硬邦邦地說:“是又怎麼樣?”

相柳說:“在塗山璟的監控下,塗山篌是有可能擺脫他的監視,偷偷混到清水鎮,聯絡防風意映,一起設下陷阱。但是,當時在清水鎮上有多少塗山璟的人?除了看守防風意映的一幫侍衛,還有一群保護塗山璟的暗衛。也許,你不太了解塗山氏的暗衛,塗山氏的族長向來只擅長做生意,不擅長殺戮,所以塗山氏一直非常注重暗衛的培養。幾百年前,我做殺手生意時,曾見過一次塗山氏的暗衛出手,當時我做的決定是,除非義父有危險,否則我絕不會去刺殺塗山氏的族長。”

小夭似乎聽出了什麼,漸漸露出了專注聆聽的樣子,相柳的語速越來越慢:“塗山篌帶去的人不但殺了所有看守防風意映的侍衛,還殺了塗山璟的三十多個暗衛,將剩下的幾個絕頂高手圍困住,讓他們無法去救塗山璟。乾淨利落地屠殺那麼多塗山氏的高手,要有多少高乎才能做到?被塗山氏驅逐的塗山篌​​無錢無勢,怎麼可能在塗山璟的嚴密監控下發展出那麼多的高手?如果塗山璟是這麼無能的人,那我只能說,幾百年來和我打交道的是另一個塗山璟。”

小夭仰頭盯著相柳,眼睛亮得可怕:“你到底想說什麼?。

相柳笑笑,雲淡風輕地說:“塗山璟的死,看似是兄弟相爭,實際背後另有人要塗山璟死,如果沒有此人的安排,塗山篌根本不可能靠近璟。”

小夭一把抓住了相柳的手腕,因為太過用力,整個身體都在顫。 她直勾勾地盯著相柳,漆黑的眸子裡熊熊燃燒著什麼,似乎下一瞬,就會撲上去殺死相柳。

相柳依舊一副置身事外的閒適,語氣溫柔卻冰冷地說:“雖然不知道究竟是誰,但殺塗山族長的原因不外乎仇怨和利益,能培養出和塗山氏對抗的那麼多高手,並不容易。只要你好好分析,遲早能查出兇手,要實在查不出,也不妨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小夭身子發軟,搖搖欲倒,相柳想扶她,小夭卻如被毒蛇碰到,憎惡地尖叫起來:“不要碰我!”她往後退,腳下一個踉蹌,軟跪在湖面上。

相柳眸色黑沉,拂了拂衣袍,坐在了湖面上,靜靜看著小夭。

小夭眼神呆滯,怔怔愣愣,半晌後才好像真正接受了相柳說的話:“你早就知道一切,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相柳微笑著說:“以前又沒打仗,我告訴你有什麼好處呢?”

小夭心寒,禁不住問道:“是不是除了你的大恩人共工。所有人在你心中都只是棋子?除了可利用和不可利用,再無一絲其他?以前人人說你行事狠絕、冷酷無情,我總覺得……如今,我真正相信了!”

相柳笑著搖搖頭,像看白痴一樣看著小夭,憐憫地說:“我本來就是冷血的妖怪,不是我無情,是你太愚蠢!”

小夭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相柳:“相柳將軍,如果你想利用我,挑起軒轅國的內亂,我保證你會失望。”

相柳笑如春風:“不管我目的如何,難道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我不會饒過傷害璟的人,也不會讓你稱心如意。如你所說,塗山璟從沒有讓你占到便宜,他的妻子也不會​​!”小夭說完,就想離開。

“且慢!我向你提供了消息,你不需要付點代價嗎?”

小夭冷冷問:“你想要什麼?”“

“你的血!將來戰事不會少,煉製些療傷的藥丸儲備著,總不會有壞處。”

小夭怒極反笑:“你要多少?”

相柳面帶笑容,說出的話卻冷酷至極:“只要死不了,越多越好!”他揮手在身前劃過,凝水為鼎,大得足夠把小夭全身的血放乾。

“我給你!”小夭手握彎弓,用弓弦在手腕上狠狠劃過,鮮血汩汩湧出,她含著淚說:“不過不是為了你今夜的消息!而是我曾經以為我欠你的一切!”

小夭站在鼎旁,看著猩紅的血順著她的手腕落下,過往一幕幕都從眼前閃過——他和她一起看海上明月生,他帶著她在海底邀遊,他手把手教她射箭,他帶她去喝酒賭錢,他將她的毒藥當美食品嚐,他在冰冷漆黑的海底陪了她三十七年……所有溫暖繽紛的記憶都蒙上了一層冰冷的血紅色,小夭覺得很冷,冷得直打哆嗦,卻不知道究竟是因為失血而身冷,還是因為悲傷而心冷。

隨著鼎內的血越聚越多,小夭的臉色越來越白,身子也開始搖搖晃晃,相柳卻只是冷酷地笑看著,似乎如果不是有連命盎,他都恨不得直接把小夭煉製成藥。

小夭眼前發黑,身子向前撲去,差點跌進鼎中,幸虧左耳及時衝上前,扶住了她。 左耳拿起她的手,想為她止血。 小夭昏昏沉沉,連站都站不穩,卻倔強地推開了左耳:“你不要管……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

小夭無力地趴在鼎上,鮮血仍在滴滴答答地落著。 左耳說:“不管她曾經欠了你什麼,以血償還,都足夠了!”

相柳卻冷冷地說:“還死不了!”

小夭慘笑起來,竟然咬著牙,又拿起彎弓,把另一隻手腕也狠狠劃開,讓血流得更多更快。 兩隻手都鮮血淋漓,小天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了,四周寂靜無聲,只聽到鮮血不停滴落的聲音。

半晌後,相柳終於開了口:“你可以帶她離開了。”

小夭抬起頭,臉色慘白地說:“你最好一次要夠了!今夜之後,你我陌路,此生此世我永不想再見你!”

因為失血過多,小夭憑著一口氣硬撐著才沒有昏厥,她頭暈目眩,看不清相柳的表情,只聽到他說:“帶她走!”

小夭心中的一口氣洩了,頭無力地垂下,昏死了過去。 她眼中一直倔強地不肯落下的淚,也終於緩緩墜落,滴入了一鼎殷紅的鮮血中,濺起幾個小小的漣漪。

相柳靜靜地看著,那一圈圈血紅的漣漪映入他漆黑的雙眸,就好似平靜無波的眼眸中也皴起了碎紋。

左耳屈膝跪下,默默對相柳磕了一個頭,帶著小夭離開了。

相柳不言不動,一直含笑看著眼前的水鼎。 鼎身透明,能清楚地看到裡面的鮮血,靈氣流溢,煞是好看。 他雙掌緩緩伸出,催動靈力,藍綠色的光影急劇地閃爍變幻,猶如有無數流星在飛舞,水鼎漸漸收縮,最後​​凝聚成了一個鴿子蛋般大小的血紅珠子,落在相柳的掌心。

凝血為珠的舉動好似耗費了相柳很多靈力,他臉色發白,手輕顫,閉目休息了好一會兒後,撮唇為哨,發出只有水族能聽到的低嘯。 一會兒後,遠處的湖面起了波瀾,水花中,一個鮫人乘風破浪,疾馳而來,行到相柳面前,恭敬地停住。

相柳把血紅的珠子遞給鮫人,鮫人小心翼翼地接過,用一個金天氏特殊鍛造過的藍色貝殼藏好。 相柳用鮫人的語言吩咐了他幾句,鮫人仔細地聽完,甩著魚尾對相柳行了一禮,轉身向著大海的方向疾馳而去。

相柳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湖面上後,低下頭,看著胸口的小箭,伸手輕輕撫過,手在箭上停駐了一瞬。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猛然一用力將箭拔出,隨著鮮血的噴出,他好似累了,直挺挺地躺倒在水面上,仰望著天空,笑容慢慢淡去。

黑雲遮蔽住了圓月,相柳的雙眸內映出的是——沒有一顆星辰的蒼穹,無邊的黑暗、無邊的寂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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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3: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道淒涼,與誰說

小夭失血過多。 元氣大傷,苗圃給小夭餵了好多靈藥,小夭依舊昏迷了一整夜,幸好顓頊一直留在軍中,第二日傍晚才回來,那時,小夭已經甦醒,讓苗圃幫她上了妝,顓頊又有許多事物要處理。 來去匆匆,在小夭的刻意掩飾下,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小夭把靈藥像水一樣灌下去,可傷及了元氣,不是說好就能好,整天都昏昏沉沉,她常常靠在廊下,望著庭院中的花怔怔發呆。 顓頊以為他是因為豐隆的死想起了璟,也沒多想,只囑咐瀟瀟和苗圃陪著小夭,盡量多開解她。

休養了幾日後,小夭才漸漸緩了過來。 蓐收和句芒也押運著糧草趕到了。 顓頊將一切交代清楚後,帶小夭返回神農山。

豐隆是赤水族的族長,小祝融的兒子,他的死讓顓頊要面對很棘手的局面。 顓頊回到神農山後,立即和黃帝商量,如何處理豐隆的後事。

黃帝說:“凡事都是禍福相依,只要處理得好,禍也可以是福。豐隆的意外死亡,如果不考慮你情感上的難以接受,對整個國家而言。不見得是壞事。”

顓頊靜下心來想了一會兒,明白了黃帝的意思,共工和中原氏族之間,總有若有若無的關係,兩軍僵持著沒有什麼,可真正到生死決戰那一日,只怕很多氏族都會有想法。 可現在,共工竟然殺了豐隆,赤水氏和神農氏就絕對不能原諒共工,其他中原氏族自然會選擇站在赤水市和神農氏這一邊。 可以這麼說,豐隆的死,將共工和中原的聯繫徹底斬斷了。

顓頊對黃帝行禮:“謝謝爺爺指點,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黃帝嘆了口氣:“不是你想不到,只是豐隆的死讓你心亂了,看來你是真把豐隆當朋友。”

顓頊想起豐隆死前說過的話,心中滋味極其複雜。

黃帝說:“豐隆在時,馨悅不重要,你想怎麼對他,我都不管。豐隆死了,你必須厚待馨悅,待會兒回了紫金宮,去看看她吧!”

“豐隆臨去前說'一生無憾,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馨悅',我已承諾了他,保馨悅一世平安,紫金宮內所有嬪妃以她為尊。”

黃帝很意外,嘆道:“豐隆這孩子也是個重情的,難怪他會貪功冒進,原來竟是為了馨悅。”

顓頊說:“看似豐隆是被相柳射殺,實際上,他是被神農馨悅逼死!如果不是豐隆,我真想……神農馨悅!”顓頊面無表情,語氣十分平靜,可自豐隆死後,一直壓抑著的怒氣終是迸發出了來,他的手緊緊握成拳,無聲的砸了一下案,案上的茶碗變成了粉末。

黃帝淡淡道:“難道你就沒有錯嗎?馨悅為什麼會想殺小夭?如果她不殺小夭,何來她逼豐隆?你小時候,我就給過你選擇。你選擇的是捨私情、全大義!一直以來,你從沒讓我失望過!可在小夭的事情上,你讓我非常失望!”

自從禪位,黃帝對顓頊一直溫和,第一次,他說了重話。

顓頊看著黃帝,坦然地說:“我知道,我任性了,自私地先考慮了自己,自爹爹戰死,娘親自盡,我一直嚴苛的要求自己,從無一日,從無一事敢怠慢,此生此世,小夭是我唯一的自私任性,求爺爺成全!”

黃帝無聲地嘆息,他何嘗不明白呢? 黃帝神色緩和:“豐隆的死如果處理不好,會釀成大禍!你先回紫金頂吧,記住,你是整個天下的君主,必須要以整個天下的利益為先!”

顓頊默默地給黃帝行禮告退。

經過鳳凰樹下的鞦韆時,顓頊回頭看向小夭的屋子。 昏暗的燈光透出,卻不知道小夭在幹什麼。

苗圃碎步跑到顓頊面前,行禮說道:“小姐請陛下離開前去見見她,她有話和陛下說。”

顓頊露出笑意,快步走進小夭的屋子,小夭靠窗而坐,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為顓頊斟了一杯酒,小夭舉起酒杯,緩緩倒在地上:“豐隆,請飲!”

顓頊也將酒灑在了地上。

小夭說:“出征前,豐隆拜求了我一件事,我救不了他,只能盡力完成他的拜求。”

顓頊蹙眉,不耐煩的說:“如果是想談馨悅,我已經答應了豐隆。”

小夭嘆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你雖然答應了豐隆,心裡卻壓根兒沒原諒馨悅,甚至因為豐隆的死,越發憎惡馨悅。縱然你會信守承諾,但女人都很敏感,馨悅又尤其敏感多疑,肯定能感受到你的真實情緒。”

顓頊冷冷地說:“怎麼像是她的事,我會做到承諾。”

小夭說:“其實,馨悅和我有些像。因為父母不得不承擔責任,我被母親遺棄在了玉山,她被父親遺棄在了軒轅城,少時的不愉快經歷讓我們的心又硬又冷,必要時,都是狠毒無情的女子。馨悅倚靠這家族親人,卻又不完全相信家族親人,他周圍的男人,父親、哥哥、祖父……都有更重要的責任和使命,她只能靠自己,所以她緊張、多疑、偏執、狠毒。我沒有希望你能立即放下對馨悅的憎惡,只希望你每次見到她時,心懷一些憐憫,畢竟她不是生來就是這樣的。”

顓頊說:“小夭,她和你一點都不想!也許你們都有一副冷硬的心腸,可你因為經過痛苦所以珍惜每一點溫暖,不管是師傅、阿念,還是老木,苗圃、左耳。不管他們給予了你多少,你都珍惜、感激。馨悅卻因為經歷過苦難,變得貪婪。一直不停地索取,不管別人給了多少,只要一點沒順她的意,她就全盤否定,覺得別人都辜負了她!小祝融和豐隆為他做的還少嗎?就算是我,她想要王后的權勢和尊榮,難道我沒有給她嗎?她只把我看做交易,卻妄想我能像對你一樣對她?這世上,不止她受過罪、受過苦!”

小夭道:“我今日跟你說這些,不僅僅是為了豐隆,還是為了你自己,都好好待馨悅。”

顓頊說:“你放心吧,我知道該怎麼做。”

小夭道:“天色已晚,你趕緊回去吧,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顓頊離開後,小夭神色恍惚呆呆的坐著。 苗圃問她要不要歇息,小夭揮揮手,示意別打擾她。

小夭用手指蘸了酒,在案上寫下和塗山氏有恩怨利益,有握有實權的氏族和人名:防風氏、神農氏、赤水氏、鬼方氏、禺疆小夭甚至把“相柳”的名字也寫了下來。

防風氏——因為防風意映,他們肯定恨璟,璟若死了,有防風氏血脈的塗山瑱會繼位,他們肯定樂見其成,但防風氏有能力和塗山氏對抗嗎?

神農氏——馨悅再恨她,也不會瘋狂到想去殺璟,甚至可以說,她比任何人都希望小夭順利嫁給璟。 小祝融要的是中原百姓安居樂業,璟活著對他有利。

小夭想了好一會兒,把“神農氏”抹去。

赤水氏——因為豐隆,四世家的均衡格局被打破,赤水氏一家獨大,璟若不在了,的確能讓赤水氏變得更強大,但小夭想起豐隆提起璟時的悲傷,出征前,豐隆和她告別時的爽朗笑聲,抹去了赤水氏的名字。

鬼方氏

最後,小夭的視線停在了相柳的名字上。

相柳——賊喊捉賊不是沒有可能。 防風意映隱居在清水鎮,瞞得了天下人,卻不可能瞞過相柳。 殺了璟,看似相柳得不到任何直接的好處,卻可以給顓頊帶來很多麻煩,處理不好就發氏族紛爭。 相柳偏偏最近才揭露此事,如果小夭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以小夭冠絕天下的毒術,必定會有很多氏族的族長和長老莫名而死,一定會引發所有氏族的恐慌和猜忌,只要相柳善加利用,很有可能變成一場浩劫,讓共工得益。

小夭用手指一遍遍描摹著相柳的名字,是你嗎? 是你嗎?

苗莆好奇地看著案上留下的幾個名字,不明白小夭為什麼半夜都不肯睡,對著幾個名字發呆。 “小姐,你寫他們的名字做什麼?”

小夭笑了笑,將案上的名字抹去,苗莆卻畏懼地打了個寒戰。 小夭的神情很像陛下對瀟瀟下旨時的神情,雲淡風輕一句話,卻是無數人的性命。

“左耳。”小夭叫。

左耳從窗戶外翻了進來,小夭說:“你去刺殺防風氏的族長,但不要殺死他。刺殺他三次,看他能調集到多少高手保護自己,回來告訴我。”

左耳不說話,也不行動。

小夭說:“在你回來之前,我不會離開小月頂半步。”

左耳道:“好!”轉身就走。

苗莆滿面擔憂,都顧不上和小夭說一聲,就追了出去:“餵,你等等,我給你準備點東西。記住啊,小姐不是要他的命,你不需要靠近,只需要弄點動靜出來,讓他感受到有危險就可以了”一會兒後,苗莆噘著嘴,一臉怒氣的回來了。

小夭笑道:“別擔心,左耳遠比你想像的聰明厲害,只要別碰到”小夭的笑意淡去,只要別碰到那個比他更厲害的同類,無論如何,左耳都能保住性命。

苗莆恨恨地說:“我才不擔心他呢!誰會擔心那個野蠻無禮、粗魯愚笨的傢伙?”

小夭忍不住搖搖頭,女人,你的另一個名字應該叫口是心非。

經過大半年的仔細調查,小夭留下的幾個名字被一一抹去,只剩下了“相柳”。

小夭晝思夜想,時不時會在案上、地上寫下“相柳”二字,對著發呆。 其實,能分析的都分析過了,現在心裡翻湧的一句話不過是:是不是你做的?

苗莆很擔心小夭,她完不知道小夭到底在做什麼,有時候小夭像被遺棄的孩子,非常迷惘悲傷害;有時候她又像是出鞘的利劍,在冷酷地擇人而噬。 如果換成往常,陛下應該能發現小夭的異常,可是因為豐隆將軍的意外死亡,陛下十分忙碌,每次來都心事重重,略微坐一下就走,偶爾待得時間長一點,卻是和黃帝陛下商量事情。

瀟瀟像以往一樣來問過她小夭的事,可苗莆不敢說,也不能說。 她的主人只有小夭一人,未經小夭許可,說出的任何話都是背叛。 苗莆只能奏報一切正常。

小夭歪靠在榻上,手卻無意識地一直寫著“相柳”。

苗莆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小姐,你每日都在寫那個名字,有時候還念念有詞,'是你、不是你'究竟什麼意思?”

“我在思索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如果是他做的,我該如體去求證?”

苗莆終於理解了“是你、不是你”的意思,順著小夭的話,問道:“如果不是他做的呢?”

“如果不是他做的,那就是另一個握有實權的人做的,可是不可能,所有人我都查過了,難道還有漏掉的?”小夭非常煩惱,用力拍自己的頭。

苗莆忙拽住她:“小姐!小姐!”

小夭頹然地躺倒,看到左耳站在苗莆身後,也不知道他何時的,黑黢黢的眼睛,像野獸一般冷漠狡黠,專注地盯著小夭。

小夭問:“你想說什麼?”

左耳說:“不是相柳!有一個權勢很大的人,你漏掉了。”

還有她沒想到,左耳卻能想到的人? 小夭不太相信,眨眨眼睛:“誰?”

“陛下。”

小夭猛地坐了起來,氣指著左耳:“你你你胡說八道什麼?”

左耳一臉迷惘,困惑地問:“我說錯了?陛下沒有權勢嗎?那是我理解錯了權勢的意思。”

左耳的樣子讓小夭沒有辦法生氣,她耐心地解釋道:“陛下很有權勢,非常有權勢,應該說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但你很清楚我在追查什麼,陛下和”小夭看了一眼苗莆,苗莆立即摀住耳朵,一溜煙地跑掉了,小夭說:“陛下跟璟沒有恩怨,更沒有利益糾葛。”

左耳用沒有絲毫起伏的音調,冷靜地說:“他們有恩怨。”

小夭無奈,被氣笑了:“你倒比我更了解他們了?你懂不懂什麼叫恩怨?”

“我懂!就是爭奪更好的洞穴、更大的領地、更多的獵物。”

“好吧,類似於野獸的這種糾紛。你說,陛下怎麼可能和璟去爭奪這些?”

“每年春天,不為了洞穴、領地、獵物,還有一種爭鬥。只要雄獸看中同一隻雌獸,也會決鬥,越是強壯的雄獸,決鬥越激烈。”

小夭反應了一瞬,才更解了左耳的話,火冒三丈:“你你”

左耳說:“陛下和璟都看中了你,如果誰都不放棄,他們只能決鬥。”

小夭用力砸了下榻:“一派胡言!出去!”

左耳立即聽話地離開了,小夭跳下榻,給自己倒了一大杯水,咕咚咕咚灌下:“真是胡說八道!人能和野獸一樣嗎?”小夭搖搖頭,甩開了左耳說的話。

可是,不知不覺中,左耳上說過的話留下了影響。 每當小夭凝神思索如何查證璟的死因時,顓頊就會跳進她的腦海裡。 小夭被這種可怕的思緒嚇住,立即屏息氣,告訴自己,不可能,絕不可能! 但思想不受控制,總會時不時地想到顓頊和璟之間的一舉一動,線索被她忽略的很多細節,都漸漸浮現。

豐隆臨死時,顓頊親口對豐隆說:“我這一生注定了沒有朋友,沒有知已,但我心底深處,一直視你為知己好友!就連我最珍愛的小夭,我也只願意託付給你!”

小夭知道顓頊並不喜歡璟,她以為那是因為璟傷害過她,也以為是因為顓頊認為璟配不上她,至少顓頊一直認為豐隆遠比璟優秀,更願接受她嫁給豐隆,可是,如今她已經知道了顓頊對她的感情,再回看過去,很多事不再像當年她以為的那樣,發現曾經的感受和事實不一致。 小夭越發想弄清楚她到底忽略了多少事。 到後來,小夭幾乎整日躺在榻上,回憶過去。

當父王昭告天下,小夭不再是高辛王姬時,外祖父黃帝想賜她軒轅氏,讓她真正地就成軒轅王姬,有空上天下最尊貴的氏,自然是最好的何護。 顓頊卻堅持賜小夭西陵氏,甚至為此第一次和黃帝起了爭執小夭當時只惦記著要和璟“門當戶對”,壓根兒沒有深思顓頊為什麼不肯讓她成為軒轅王姬

在阿念和顓頊成婚前一夜,顓頊怒氣沖沖地來找她,不允許她參加他的婚禮。

小夭問:“你一次都沒有高興過嗎?”

顓頊說:“沒有。”

“我想你總會高興一次的,遲早你會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子。”

“我也很想知道娶自己喜歡的女子是什麼感覺,我想感受一次真心的歡喜,我想在別人恭喜我時,開心地接受。”

“肯定會知道的。”顓頊笑說:“我也是這麼覺得,只要我有足夠的耐心,我想我肯定會等到那一日。”

“嗯,肯定會等到。不過,真等到那一日,你可不許因為她就對阿念不好。”

顓頊溫柔地看著小夭,只是笑,小夭用手指戳他:“你笑什麼?”

顓頊笑著說:“只要我娶了她,這事我全聽她的。”

“什麼?”小夭用手指狠命地戳顓頊,“你你有點骨氣好不好?什麼叫全聽她的?你可是一國之君啊!”

顓頊慢悠悠地說:“這可和骨氣沒關係,反正我若娶了她,一定凡事都順著她,但凡惹她不高興的事,我一定不會做。”

小夭連狠命戳都覺得不解氣,改掐了:“那如果她看我不順眼,萬一她說我的壞話,你也聽她的?”

顓頊笑得肩膀輕顫,小夭有點急了,掐著他說:“你回答我啊!”

顓頊一臉笑意的看著小夭,就是不回答。

小夭雙手舉在頭兩側,大拇指一翹一翹,像螃蟹一般做出“掐、掐、掐”的威脅淨勢,半天玩笑、半認真地說:“你說清楚,到那一日,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兩個人都聽行不行?”

“不行!”

“也許你們倆說的話都一樣。”

“不一樣的時候呢?”

顓頊說:“也許沒有不一樣的時候。”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看到小夭又懶洋洋地躺榻上。

他挑起珠簾,走到榻邊坐下​​:“你怎麼了?最近老是沒有精神的樣子,聽爺爺說飯也不好好吃。”

顓頊溫和地問:“又想起璟了?”

“也想起了很多你的事。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一起出海去玩,豐隆、意映、篌都在,那時馨悅還很驕傲活潑也沒覺得過了多久可是豐隆、意映、篌都已經死了,璟也離我而去。”

顓頊對苗圃吩咐:“去拿些酒”。

顓頊斟了兩杯酒,小夭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晃晃空酒杯,忽而一笑,神情十分溫柔:“我知道,在你眼中,豐隆比璟好了太多,你一直瞧不上璟,覺得璟目光短淺,只想著為塗山氏賺錢,行事又優柔寡斷,連篌和意映都擺不平。”

顓頊想起了豐隆臨死前在他耳畔的喃喃低語,只覺得胸中憋悶難言,將酒狠狠地一口灌下,沒有否認小夭的話:“我的確曾經這麼想。”

小夭說:“你們都只看到我救了璟,璟就賴上了我,可是實際上,是璟救了我。”

顓頊愕然的看著小夭。

小夭說:“離開玉山時,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之後碰到的那些事,我給你提過,卻沒仔細講過,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而是那幾十年的日子只有屈辱痛苦,我根本難以啟齒。被九尾狐妖關在籠子裡打罵折磨時,被他逼著吃下難以想像的噁心東西時,我活的連畜生都不如,我恨所有能恨的人,恨他們拋棄了我,讓我經歷這噩夢般的一切。我是熬過來了,但心已傷痕累累!我遇到璟時,他比最骯髒的乞丐都骯髒,本來只是一念間的隨手相救,並不在乎他的生死。可當我發現他身上的傷時,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突然萌生了很強烈的渴望,渴望他活下去!似乎他能克服一切陰影,好好地活著,我就能看到自己痊癒的希望。我自己經歷過那一切,我很清楚,被那麼殘忍地折磨羞辱後,變得偏激、冷漠、多疑,很容易,想要依舊溫和善良、信任他人,卻非常非常難!但璟做到了!他讓我明白,不管別人怎麼對我們,我們都可以選擇讓自己的心依舊柔軟美好。哥哥,你覺得他處置篌時優柔寡斷,可你告訴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突然背叛了你、傷害了你,你能痛快地殺了我嗎?”

顓頊斬釘截鐵地說:“你根本不可能背叛我,更不可能做傷害我的事!”

“璟對篌何嘗不是這樣的信念呢?篌是璟信任敬愛的大哥,在篌做出那些事之前,璟就如你今日一樣,堅信篌不可能傷害他。我本來以為,璟經歷了篌的背叛和傷害,無論如何都會變得冷漠多疑、心狠手辣一些,就如你和我的改變,但是他沒有!哥哥,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另外一種堅強嗎?看似和我們不同,但璟只是以自己選擇的方式去打敗他所遇見的苦難。”

顓頊沉默不語,如果是以前,他縱然嘴裡不說,心裡也不會認同,但現在他不確信了人。 一個對天下大勢分析得那麼精準的人,一個懂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難道會不明白如何去複仇嗎?

小夭說:“璟清楚地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告訴他'我不會付出,也不會相信',他對我說'他會先付出,他會先相信',說這句話時,他已經為我做了很多。說老實話,我雖然感動,也只是感動一瞬,因為我壓根兒不相信!在我看來,做得了一時,做不了一世!何況人心善變,今日真,不代表明日真!哥哥,你在經歷那些事之後,還能說出'先付出,先相信'的話嗎?還願意去這麼做嗎?”

顓頊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出話。

小夭說:“我們是一類人,我們都做不到!璟一直在努力接近我,但我從來沒有真正信任他,可以說,時時刻刻,我都做好了抽身而退的準備!雖然我從來沒有說過,但我想璟一直都明白。哥哥,也許在你眼中,我什麼都好,可實際上,和這樣的我在一起,非常累!”

顓頊淡淡地說:“他也許是為你付出很多,可我看到的是,他為了防風意映,把你傷到吐血。”

小夭嘆氣:“是啊!璟的確有做錯的地方,可我何嘗沒有錯呢?明明我可以和他一起處理好這事,可我偏偏什麼都不做,只是袖手旁觀地看著,等著璟向我證明。那時我還不懂,相戀可以只有一方的付出,相守卻一定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我們犯了錯,所以我們承受懲罰。我們倆都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犯點錯很正常,只不過我們的錯被防風意映和塗山篌利用了而已。”

顓頊一直不敢去深思豐隆臨死前的話,可那些話一直縈繞在他心間,灼燒著他。 此刻,壓抑在心中的所以情緒突然失控了,他不耐煩地說:“就算璟千好萬好,你對我說這些有什麼意義?不管怎樣,璟已經死了!”

“砰”一聲,小夭竟然將手中的琉璃酒杯捏碎,碎片扎入了手掌。

顓頊忙拉過她的手,一邊清理琉璃碎片,一邊歉疚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本來是看你不高興,想陪你喝點酒,讓你高興一點,我卻算了,不提了,不管你想說什麼,都慢慢說吧,我會仔細聽著!”顓頊低著頭,把碎琉璃一點點挑乾淨。 挑完後,又仔細檢查一遍,才幫小夭上藥。 其實,這不過是普通的傷口,顓頊卻慎重地像是小夭的手掌要斷了。

小夭怔怔地看著顓頊,破碎的畫面在眼前閃過——

左耳說:“雄獸只要看中同一隻雌獸,也會決鬥,越是強壯的雄獸,決鬥越激烈。”

鳳凰林內,顓頊將鳳凰花插到小夭鬢邊,問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是不是應該牢牢抓住,再不放開?”

“當然!”小夭肯定地說:“一旦遇見,一定要牢牢抓住。”

左耳說:“陛下和璟都看中了你,如果誰都不放棄,他們只能決鬥。”

相柳笑笑,雲淡風輕地說:“塗山璟的死,看似是兄弟相爭,實際背後另有人要塗山璟死,如果沒有此人的安排,塗山篌根本不可能靠近塗山璟。”

小夭的淚珠猶如斷線的珍珠,簌簌墜在顓頊手上,顓頊抬起頭,焦急地問:“怎麼了?很疼嗎?”

小夭一言不發,只是落淚。

顓頊急得問:“小夭,小夭,你究竟哪裡難受,我立即傳召鄞。”

小夭問:“是你派人去清水鎮幫塗山篌的嗎?”

顓頊微微一僵,又立即恢復了正常,不過短短一瞬,如果不是他正好握著小夭的手,小夭根本感覺不到。 顓頊說:“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真相。顓頊,是你派人去幫塗山篌的嗎?”

顓頊想否認,可是他的自尊驕傲不允許他否認,他沉默了半晌後,說道:“是我!”

“竟然是你!”小夭以為她已經經歷了世間一切的痛苦,可沒想到原來世間至痛是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拿著刀活生生地挖出你的心肝,敲開你的骨頭,五臟六腑在痛,骨髓在痛,每一寸肌膚在痛,連每一次呼吸都在痛,以前的所以痛苦都不抵現在的萬分之一,痛得她只想永墜黑暗,立即死去。 小夭閉上了眼睛,甚至無法再看顓頊一眼:“滾出去!”

“小夭”顓頊緊緊地抓著小夭的手,可是小夭的力氣大得驚人,使勁把手從他的掌中掙脫了出來剛剛長好的傷口崩裂,鮮血染紅了他們的手。

“小夭”

“滾!”小夭怒吼,猛地掀翻了几案,酒器落在地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 她臉色發青,身體簌簌直顫,猶如一葉即將被怒海吞噬的小舟。

“小夭,我你聽我說”

“我讓你滾!”小夭的掌上出現了一把銀色的小弓,她開始搭箭彎弓,只是眼睛依舊閉著,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咬的血都流了出來。 顓頊一步步倒退著走到了門口,卻不肯跨出去,一道門檻就是兩個世界,一個有小夭,一個沒有小夭。

黃帝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一看小夭和顓頊的樣子,立即明白她知道了璟的死因,忙一把把顓頊拽出屋子。 他一邊掌間蓄力,戒備地看著小夭,一邊急促地對顓頊說:“立即離開!不要比小夭殺了你和她自己。”

黃帝用力把顓頊推到暗衛中,對瀟瀟命令:“立即護送顓頊回紫金頂。”

瀟瀟不顧顓頊的掙扎,強行把顓頊推上了坐騎。

坐騎馱著顓頊,剛剛飛到空中,一聲椎心泣血的的悲嘯從屋內傳來。 顓頊回頭,看到小夭睜開了眼睛,她唇角是殷紅的血,手上也是殷紅的血,漆黑的雙眸冰冷,就好似在她眼中,一切都已死了,包括她自己!

不管多艱難絕望時,小夭都在他身邊,每次他回頭,總能看到她溫暖堅定的目光,可現在她卻用最冰冷無情的目光看著他。 顓頊就好似五臟六腑都被剖開了,痛得他整個人站都站不穩,軟跪在了坐騎上。 “回去!我要回去!”他竟然想命令坐騎回頭,瀟瀟甩出長鞭,勒住了坐騎的脖子,強行帶著坐騎往前飛。

“小夭!”顓頊的叫聲無限淒涼,傾訴著他願意用一切去守護她,也願意做一切讓她快樂無憂。 可小夭什麼都聽不到,她手一鬆,一隻銀色小箭射入坐騎小腹,一箭斃命,坐騎急速下墜,幸虧瀟瀟反應快,立即把顓頊拉到了自己的坐騎上。

又是一箭飛來,射中了顓頊的發冠,所有人魂飛魄散,失聲驚呼,顓頊披頭散發,呆呆地看著小夭。 明明靈力不弱,他卻絲毫沒有躲避的念頭,這一刻,顓頊竟然想起了母親自盡時的樣子,她心口插著匕首,痛得身子一直顫抖,卻笑著跳入了父親的墓穴。 原來情到深處,真的會寧死也不願失去,他終於理解了母親的選擇。

顓頊用力推來瀟瀟,面朝著小夭的箭鋒站立,如果不能生同衾,那就死同穴吧!

暗衛們看小夭又在搭箭拉弓,衝上去想擊殺小夭,顓頊吼叫:“不許傷她!不許!誰敢傷她,我就殺了誰!”

黃帝擋在小夭面前,伸手握住了小夭的箭,悲痛地叫:“小夭,顓頊已經一時糊塗,你不能再糊塗!”

小夭盯著黃帝,身子搖搖晃晃,喃喃說:“你早知道!你們都騙我!”黃帝和顓頊是她世間僅剩的血緣至親,卻都背叛了她!

小夭悲痛攻心、氣血翻湧,連射了兩箭,已經神竭力盡,手中的弓箭漸漸消失,身子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黃帝抱住了她,對空中的顓頊怒叫:“你還不走?真想今日就逼死所有人嗎?”

顓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耳畔風聲呼嘯,就好像耳畔有人一直在悲鳴。 這一生每個決定都有得有失,他從沒有後悔做過的任何事,可這一刻,第一次有了一個陌生的念頭,我做錯了嗎?

黃帝下令,給小夭用了安心寧神的藥,小夭幽幽轉醒時,已是第二日中午。

小夭想坐起,卻全身酸軟無力,又倒回了榻上,這是過度使用力量、透支身體的後遺症。

苗圃扶著小夭靠坐好,小夭揉著酸痛的手指說:“我這是怎麼了”顓頊悲痛欲絕的臉突然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顓頊經歷過各種各樣的磨難,早被千錘百煉得堅如磐石,即使做夢,小夭也不可能夢到這樣的顓頊,她想起了昏厥前的一幕幕,“我我射殺顓頊?”小夭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也許她是希望苗圃告訴她,一切都只是噩夢!

苗圃蒼白著臉,低下了頭。

是顓頊殺了璟! 而讓顓頊動殺機的原因是她! 小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真寧願永睡不醒! 其實,她最應該射殺的人是她自己! 小夭大笑起來,可那笑聲比哭聲更讓人難受,苗圃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黃帝走了進來,苗圃立即退出了屋子。

一夜之間,黃帝蒼老了很多,他默默看著小夭,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縱然他智計百出,能令天下臣服,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小夭。 半晌後,黃帝說:“顓頊已經鑄成大錯,就算你殺了他,也不可能讓璟活過來。”

小夭痛苦地問:“你們是我最親的親人,卻一個殺了我的夫婿,一個幫著隱瞞欺騙!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

黃帝嘆息:“對不起!我盡力化解了。顓頊是個聰明孩子,一直懂得如何取捨,我以為他能明白可我還是低估了他對你的感情。等知道璟出事時,說什麼都已經晚了,我只能暗暗祈求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自從知道有人害了璟,我就一直在想該怎麼對付他。殺了他?太便宜他了!我打算讓他做我的藥人。聽說禺疆的哥哥曾是大荒第一酷吏,發明了無數酷刑,其實他可真笨,想要這麼人應該先學好醫術,只有醫師才知道人體最痛苦的部位,也只有醫師才能讓一個人經受了以前折磨,恨不得自己死了,卻依舊活著”小夭悲笑起來,“竟然是顓頊,讓我恨不得連千刀萬剮都覺得便宜了他的人,竟然是顓頊!”

黃帝勸道:“人死不能複生,你殺了顓頊,除了讓天下陷入戰火中,你能得到什麼?”

“我至少為璟報仇了!”

“報仇了,你就痛快了嗎?就高興了嗎?”

小夭決然地說:“是,我就痛快了!”昨日她挽弓射顓頊時,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殺了顓頊,再自盡,讓一切都結束!

“究竟是痛快還是痛苦,你肯定會有答案!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是誰?你的母親是為軒轅戰死的軒轅妭,你的父親是寧死也沒有放棄神農的蚩尤,你的父王是為了天下萬民毅然放下權勢的白帝。你若為了自己,讓天下傾覆、萬民流離,你根本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小夭冷笑:“不配就不配!你們都是名傳千秋的大英雄,你們願意承擔大義責任,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只想做個自私的普通人,找個小小的角落,為自己的喜怒哀樂活著!睿智英明的黃帝陛下。如果你想阻止我去找顓頊報仇,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現在殺了我!為了你的天下大義,你應該能狠下心動手!”

幾千年都沒有人敢對他如此說話了,黃帝無奈,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他起身離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回身,說道:“你可以不考慮他們,但你至少該考慮一下璟。璟的性子如何你最清楚,他可願意讓你這麼做?|

小夭的臉挨在枕上,冷冷地說:“這話你應該去對顓頊說,璟究竟做錯了什麼,他要殺璟?”

黃帝嘆息,佝僂著腰,離開了、

屋內寂寂無聲,小夭的倔強鋒利消失,眼淚無聲地滴在枕上。

幾日後,小夭的身體恢復,她發現,所有她做好的藥都不翼而飛;所有她製藥的工具都消失不見;藥房裡存放的藥材,不管有毒沒毒,全部清空;就連藥田里中的藥材也全被拔掉了。 可以說,現在的藥谷完全是空有其名,別說藥,連藥渣子都找不到。

侍衛一天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的盯著小夭,左耳和苗莆也被監視,小夭根本無法離開小月頂,更不可能進入防守嚴密的紫金頂,甚至,她連章莪殿都不能去,除了居住的藥谷,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鳳凰林,小夭被黃帝軟禁了起來,可她既沒有試圖離開小月頂,也沒有和黃帝吵鬧,每日里只是發呆,常常凝望著鳳凰樹下的鞦韆架,一動不動地做好幾個時辰。

每天,黃帝都對小夭說些勸解的話,小夭不再像之前一樣,冷言冷語,針鋒相對,她沉默安靜,不言不語,黃帝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進去,也猜不透小夭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苗圃來收拾食案,看到半個時辰前端來的飯菜一點沒動,含淚勸道:“小姐,吃一點吧!

小夭笑了笑說:“苗圃,你坐下。”

苗圃神情緊張地坐下,以為小夭要吩咐她什麼要緊事。

小夭問:“你喜歡左耳嗎?”

苗圃愣了一下,彆扭地說:“小姐問這個乾嗎?”

小夭說:“左耳以前的日子過得很苦,是你難以想像的苦,他很聰慧,可在世情俗事上卻半懂半不懂,你要對他耐心一點,好好照顧他,別讓他被人騙了。他這種人都是死心眼,一旦認定了什麼,不管對錯,就算變成魔,化成灰,都絕不會回頭!你看牢,他千萬不要讓他走入歧途。其實左耳的心願很簡單,有個遮風避雨的洞穴,找個雌獸,自由自在地生活。”

小夭十分鄭重溫柔,苗圃羞赧淡去,說道:“我是孤兒,幸虧有天賦,被陛下選中做了暗衛,我不像瀟瀟姐他們那麼能幹,權勢富貴不敢求,也不想求,唯一的奢望就是有個家,我會照顧好左耳,不會讓別人欺負他!”

小夭看向窗外,叫道:“左耳!”

左耳竟然從屋頂上翻下,坐在了窗台上,苗圃“啊”一聲,臉騰地紅了:“你你偷聽!”

“不是偷聽。”左耳蒼白的面容依舊沒有絲毫的表情,可剩下的那隻耳朵卻有點發紅。

小夭說:“當日,你跟我回來時,我答應了你,每日有飯吃,還會幫你找個媳婦。你看苗圃這個媳婦可中意?”

左耳瞅了一眼苗圃,點了下頭,看似鎮靜得沒有絲毫反應蒼白的臉頰卻漸漸紅了,耳朵更是紅的好似要滴血。

“小姐,你!你”苗圃捂著臉,衝出來屋子。

小夭對左耳說:“苗圃經常兇巴巴的,其實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對你的關心和擔憂。我知道你不習慣和人解釋,但她會是你媳婦,媳婦娶回家就是用來疼的。盡量嘗試和她解釋一下,就算只說一句'我會小心',她也會好受很多。”

“媳婦是用來疼的?”左耳思索了一瞬,像是完全明白了小夭的話,點點頭。

小夭走到窗邊,揚聲大叫:“苗圃,我要喝水。”

不一會兒,苗圃端著兩盅水進來,低著頭,不敢看左耳。 小夭將一枚玉簡交個左耳,對左耳和苗圃說:“我現在無法離開小月頂,你們幫我送一封信。軒轅城西的狗尾巷裡有一家沒有招牌的打鐵鋪,有個白髮蒼蒼、長相清俊的打鐵匠,你們把這封信交給他,然後一切聽他吩咐,明白了嗎?”

苗圃問:“為什麼要兩個人送信?”

小夭嚴肅得說:“這件事很緊要,我派你們兩個人去自有我的原因,左耳一個人完成不了。”

苗圃猶豫,說道:“可是我和左耳都走了隻小姐一個人”

小夭淡淡而笑:“外面那麼多侍者,何況還有外祖父在,難道你還怕有人會欺負我?”

左耳面無表情地看著小夭,完全不表示他回去執行命令。

小夭說:“只要我不離開你小月頂,他們不會傷害我。苗圃,你說我說的對嗎?”

苗圃對左耳點了下頭:“黃帝陛下限制了小姐的自由,既是在保護黑帝陛下,也是在保護小姐。”那一日,小夭射殺黑底陛下,很多人都看到了,難保不會有對黑帝死忠的人為了黑帝的安全,做出過激的事。

左耳把玉簡收好,對苗圃說:“走!”

苗圃問小夭:“侍衛會放我們離開嗎?”

小夭說:“你如實回答,是去軒轅城給狗尾巷的打鐵匠送信,外祖父肯定會放行。”其實,黃帝巴不得把左耳遠遠打發走。

苗圃說:“小姐,你照顧好自己,我們會盡快回來。”

小夭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遠去,暗暗嘆了口氣,本想做一個沉默的守護者,看著左耳和苗圃慢慢地發展,可世事多變,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只能挑明一切,讓左耳和苗圃相互扶持,彼此照顧。 小夭在心裡默默祝福:左耳、苗圃,後會無期! 祝你們幸福! 相柳沒有得到的,我和璟也沒有得到的,但你們一定會得到。

黃帝一直堤防著小夭用毒,把藥谷內所有的藥材都收走了,可小夭一直是個牢記教訓,絕不犯同樣錯誤的人。 自從上一次從鴻雁上摔下,危機時刻卻無藥可用後,小夭就仔細研究了一番如何收藏藥才不會丟失,耳墜子,鐲子,頭髮,甚至一件衣服,只要用藥水侵泡後處理好,需要用時,撕下布片,加入水,就是藥. . . . . 當年費盡心思做這些事,不過是不想讓皇帝和顓頊再為她操心,可沒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用來對付他們。

顓頊雖然從未出現在小夭面前,可小夭就是直達他肯定來過小月頂,皇帝嚴禁小夭和顓頊接觸,可他不知道每個孩子都有大人不知道的秘密,小夭和顓頊從小同吃同住,更有很多傳遞消息的方式。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小夭提著個白玉蓮花盞,一邊哼唱著那些古老的歌謠,一邊沿著山經慢慢地走,侍衛們看著她是去鳳凰林,也未阻攔,只是暗中跟著。

小夭和顓頊剛來神農山時,神農山上沒有一棵鳳凰樹。 顓頊在紫金頂和小月頂一棵棵親手種下了鳳凰樹,百年過去,鳳凰樹已經蔚然成林。 鳳凰花的花期很長,從春到秋,整個山坡都是火紅的鳳凰花,遠望璀璨如朝霞,絢爛似錦繡,近看花朵繁密,落英繽紛。

小夭漫步在鳳凰林內,不停地有落花飄下,小夭隨手接住,把花放到蓮花盞內,不一會就裝了滿滿一盞鳳凰花。

月光下的鳳凰花沒有陽光下的鳳凰花那麼明艷奪目,張揚熱烈,如果把陽光下的鳳凰花比作一位漫步飛旋,美目流轉的艷麗女子,月光下的鳳凰花則像靜靜端坐,垂眸沉思的清麗女子。 小夭像小時候一樣,時刻放重了腳步,聽落花枯葉發出的窸窸窣窣聲。

走到鞦韆架前,小夭停住了。

雖然很久沒用了,但因為有顓頊的靈力在,鞦韆架並沒有被藤蔓攀爬,依舊乾淨整潔,小夭跳坐到鞦韆架上,雙腿懸空,一踢一晃,她一邊悠閒地欣賞著鳳凰花,一邊不時從蓮花盞內拿出一朵花放進嘴裡吸吮花蜜。

花蜜的甘甜盈滿唇齒間,小夭想起小時候的事。 顓頊並不喜歡吃花蜜,卻總會清晨練功時,趕在日出那一刻,幫他採摘帶著露水的花,只因為她說日出那一刻的花蜜最甘甜,蓮花蕊裡的露珠都是甜的,每天清晨醒來,不管再痛苦,只要想起朝雲峰,總覺得嘴裡透著甜。 即使身處黑暗狹小的籠子,仍覺得美麗的鳳凰花就在不遠處沒及時母親父王不要她了,可顓頊哥哥會要她。

顓頊踏著月光露珠,穿過紛飛的鳳凰花,走了過來。

一襲黑色金繡的長袍,頭髮用摸魚冠束著,五官清俊,氣態儒雅,乍一眼看去,倒像一位琴棋詩書作伴的閒散公子,江湖載酒,羌管弄晴,菱歌泛夜,看煙柳畫橋,秋水長天。 可真與他眉目相對了,就會立即感受到他乾坤在握的從容,一言定生死的威嚴。

小夭很恍惚,竟然覺得顓頊的面相有些陌生,好像她從沒有真正地仔細看過顓頊。 一直一來,顓頊對她而言就是顓頊。 歡喜時,可以一起大笑;累了時,可以讓他背;生氣時,可以讓他哄,困苦時,可以倚靠他;危難是,可以交託一切。

在小夭心裡,她和顓頊至親至近,無分彼此,只要顓頊想得到的,她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幫他去得到,所以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但凡她所有,顓頊都可以拿去用,包括她的生命。 她也一直以為,顓頊待她亦如此,但凡她想要的,顓頊必定會幫她爭取;但凡她想守護珍惜的,顓頊也必定會視若珍寶。

可原來,一切都是她想當然了! 究竟是她沒看清楚顓頊,還是顓頊不再是她心裡的顓頊? ”

不過幾日沒見,兩人猶如隔世重逢,顓頊小心翼翼,輕聲喚道:“小夭!”

小夭微微一笑:“知道我要殺你,還敢一個人來?”

顓頊說:“如果你沒有把握我回來,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候?”

小夭淡淡說:“以前我覺得我很了解你,現在我卻不知道。”

顓頊眼內一片慘然,笑問:“要盪鞦韆嗎?”

“嗯!”

顓頊輕輕地推著小夭,小夭仰頭看著火紅的鳳凰花,紛紛揚揚飄落。

靜謐的鳳凰林內,一個沉默的男子推送著鞦韆,一個沉默的女子盪著鞦韆,兩人的腦海內都清楚地浮現——

火紅的鳳凰樹下。

鞦韆架越盪越高,鞦韆架上的小女孩一邊尖叫,一邊歡笑:“哥哥,哥哥,你看我,你看我啊!”

鞦韆架旁的男孩仰頭看著,眉眼間都是笑意。

火紅的鳳凰樹下。 鞦韆架旁的男孩已經變成了謙謙君子,鞦韆架旁的女孩也​​變成了窈窕​​少女。 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推著鞦韆,鞦韆架上的女子側頭看著男子,一時盪幾下,一時就坐著。 兩人說著話,話題並不輕鬆,他們的神情卻都很輕鬆,一直含著笑,並不將前方路上的生死放在心上。

百年的光陰,也許讓他們失去了幼時的歡笑聲,卻給了他們堅強自信,不管遇到什麼,不過是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血路而已。

從小到大,他們有過無數次盪鞦韆的記憶,可在他們的記憶中,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

幼時的盪鞦韆就好像彩虹,明媚喜悅;長大重逢後的盪鞦韆就好像烏雲中的太陽,縱然四周黑暗,可他們是彼此的陽光;但這一次的盪鞦韆卻像是暴風雨前的黑夜,沒有一點色彩,沒有一縷光明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黑暗。

顓頊的手越來越沉重,幾乎再推不動。 可是,他很清楚,這大概是他和小夭最後一次一起盪鞦韆,他捨不得停下,縱然是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他也願意就這麼一直推下去。

小夭把白玉蓮花盞遞到顓頊面前:“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恨你,還是在恨自己,大概一起在恨吧!畢竟我一直都認定,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會幫你去承擔,你犯了錯,我也有一半。”

顓頊從盞內拿了一朵鳳凰花,輕輕吮吸花蜜。

小夭說:“甜嗎?”

顓頊說:“很甜。”

小夭吃了朵花,說道“外婆去世時,我們當著我娘,大舅娘,茱萸姨的面發誓會照顧彼此,不離不棄,我做到了,可你沒有做到!哥哥,你沒有做到!”

顓頊拿起一朵鳳凰花,放進嘴裡;“我知道我沒有做到,不過,不是因為我殺了璟,而是……從一開始就錯了!我不該把你當作棋子去利用,我不該為了得到塗山氏和赤水氏的幫助,就將你讓給了璟。”

小夭說:“這段日子,外爺給我講了一大堆道理,什麼家國天下的,可是我不是我娘,我的心很小,只裝得下我在乎的人,裝不下天下萬民,我以前裝模作樣的關心什麼家國天下,萬民蒼生,只是因為你在乎,但我現在恨你!那些和我沒有關係!”

顓頊笑了笑說:“那些的確和你沒有關係!”

小夭說:“所以,不管外爺說什麼,我還是要殺了你,你殺了璟,我一定要殺了你,你明白嗎?”

顓頊微笑著,溫柔地撫了撫小夭的頭:“我知道!”

小夭遞給顓頊一朵鳳凰花:“殺了你後,我會陪著你一起去死。”

顓頊說:“這樣也好,留下你一個,我也不放心!痛恨蚩尤的氏族,紫金宮內的一群女人,還有禹疆那些忠臣……我實在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去應對他們,還是把你帶在身邊最安心。”

小夭吃了一朵鳳凰花,笑著說:“本來我想了好多好多殘酷的方法,打算去折磨那個害了璟的人,但我沒有辦法用到你身上,所以想了這個法子,很甜,一點都不會痛苦。”

顓頊贊同的說:“是很甜。”他想再推一下鞦韆,可是在提不起一絲力氣,他扶著鞦韆架旁的鳳凰樹,慢慢地坐在了桃花上,拍了拍身旁“坐地上吧,省的待會兒摔下去了,會跌疼。”

小夭扶著鞦韆架,踉踉蹌蹌地站起,步履蹣跚地坐下。 顓頊爬了幾步,伸手攬住小夭的腰,小夭想推開他,卻難以掌控自己的身體,向側面翻過去,顓頊用力拽了她一把,小夭跌進了顓頊懷裡。

小夭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顓頊如同小時候一般,將小夭密密實實地抱在了懷裡,顓頊問:“你常年浸淫在毒藥中,體質應該會抗藥,為什麼你的毒發得比我早?”

“我比你服毒服得早,我坐在鞦韆架上等你來時,就開始給自己下毒。其實,你不該來的,你真的不應該來的,我雖然給你留了消息,但並不希望你赴約……”小夭的眼淚一顆顆滾落。

顓頊撫去小夭臉頰上的淚:“如果我不來的話,你就打算一個人死在鳳凰樹下的鞦韆架上嗎?讓我親眼看到我究竟犯了什麼樣的錯誤!小夭,你可真狠!”

小夭笑起來:“我的外祖父是黃帝,父親是蚩尤,哥哥是顓頊,一個比一個狠,你還能指望我善良?”

顓頊笑著說:“也對!總不能指望狼窩裡養出隻兔子。”

小夭一邊笑著,一邊眼淚不停的滾落。

顓頊輕聲問:“小夭,如果璟殺了我,你會為我如此懲罰璟嗎?”

“璟絕不會傷害你!璟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他寧願自己受盡一切苦,也絕不會把我放在這麼痛苦的絕境中……”小夭的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弱。

顓頊用力摟緊了小夭,親吻著小夭的額頭:“小夭,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自小到大,所作所為,只有遺憾,沒有後悔,第一次他承認錯了。

顓頊的眼角慢慢沁出了淚,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小夭嘴角上翹,微微而笑:“顓頊,哥哥……我……我原諒你!恨​​你,太痛苦了……比剜心還痛……我原諒你……”

顓頊眼角的淚滾落:“小夭,告訴我!如果可以重來一次,你剛回到五神山,我就牢牢地看住你,絕不給璟機會接近你,你會選我嗎? ”

小夭的眼前昏暗,什麼都看不清,思緒順著顓頊的話飛回了一切剛剛開始時,極久遠的過去,可又清晰得宛若昨日:“我被九尾狐關在籠子裡時,一直想著你……你沒認出我時……我願意用命救你……那時……璟……”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小夭如睡著的小貓般,安靜。

顓頊一遍遍喃喃低叫:“小夭!小夭……”卻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朝雲峰上,白日嬉戲玩鬧,深夜相擁依偎,一起送別親人,一同承受痛苦……小夭說她的心變得冷硬如頑石,可他一直被小夭珍藏在石頭包裹的最中間、最柔軟的的地方。 當璟要先付出、先相信,去爭取小夭時,小夭早已為他做了一切,明明不喜歡權勢鬥爭,明明不關心大義責任,卻為了他,陪他回軒轅山,一直守護在他身後……

他一直覺得璟配不上小夭,照顧不好小夭,只會帶給小夭傷心,可是他呢?

顓頊親吻著小夭的臉頰,眼裡濡濕了小夭的臉,小夭卻再不會摟住他,安慰他:“不怕不怕,我會陪著你。”

如果再來一次,他一定會把小夭放在最前面,一定會先考慮她想要什麼,而不是自己想要什麼,只是一切都遲了……

顓頊摟著小夭,額頭貼著額頭,臉頰挨著臉頰,緩緩閉上了眼睛。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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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3: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心有千千結

顓頊睜開眼睛時,看到窗外煙霞縈繞,繁花似錦。 他恍恍惚惚,只覺景緻似熟悉似陌生,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裡。 直到聽到玄鳥清鳴,才想起這不就是承恩宮嗎? 原來自己在武神山。

不知不覺,已是看了二百多年的景緻,可很多次,他依舊會以為自己還在朝雲峰,以為睜開眼睛,看到的應該是火紅的鳳凰花,聽見的是鸞鳥鳴唱。

顓頊輕嘆了口氣,他竟然已經漂泊異鄉二百多年,歸鄉的路還很漫長,不止何時才能再見到朝雲峰上的鳳凰花,更不知道呢個和他一樣喜歡鳳凰花的女孩究竟流落何處,小夭,她應該已經長大了吧!

也許因為心底深處太想回到軒轅山,也太想找到小夭,他昨晚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面,他找到了小夭,小夭陪著他離開了武神山,回到他心心念念的軒轅山,可是他卻捨棄了軒轅山,選擇了神農山,小夭幫著他一步步登上了帝位,他還統一了整個大荒,但是,他好像弄丟了小夭?? ????

真是一個噩夢? 難怪他覺得十分疲憊,根本不想起來。

瀟瀟進來,恭敬地行禮:“陛下,王后在外面守了三日三夜,剛被侍女勸去休息了。”

顓頊驚得猛的坐起:“你叫我什麼?”

“陛下”

顓頊扶著額頭,眉頭緊蹙:“我是陛下?我什麼時候是陛下了?王后是??????”

“原高辛國的王姬高辛念。”

就如堤壩崩潰,紛亂的記憶想失控的江水一般全湧入了腦海——

瑤池上,小夭一身綠衣,對他怯怯而笑;武神山上,小夭一襲華美的玄鳥桃花長袍,對他微微而笑;朝雲殿內,小夭坐在鞦韆架上,含笑看著他;倕梁府邸前,小夭用身體擋在他身前,保護他;紫金宮內,小夭握著他的手說,不管你做什麼,我只要你活著;澤州城內,小夭彎弓搭箭,兩人心意相通,相視而笑;小月頂上,小夭雙眸冰冷,射出利箭;鳳凰林內,小夭伏在他懷裡,漸漸沒有了氣息??????

顓頊分不清究竟是頭疼還是心疼,只是覺得疼痛難忍,慘叫一聲,抱著頭,軟到在了榻上。

瀟瀟忙扶住了顓頊,大叫:“鄞!”

鄞進來,查看了一下顓頊的身體,搖搖頭,對著瀟瀟筆劃手勢,瀟瀟一句句讀出,方便顓頊聽到:“陛下的身體沒有事,只是解毒後的後遺症,記憶會有點混亂,等陛下將一切都理順時,頭疼自然就會消失。”

顓頊強撐著坐起。 急促地說:“小夭??????小夭??????”

鄞要打手勢,被瀟瀟狠狠盯了一眼,鄞收回了手,瀟瀟說:“小姐沒死。”

顓頊伏下身子,雙手掩住了臉,身體簌簌輕顫,喉嚨裡發出嗚嗚咽咽的莫名聲音,似哭又似笑,鄞和瀟瀟第一次見到顓頊如此失態,跪在榻邊,低垂著頭,一動不敢動。

半響後,顓頊抬起頭,呻吟沙啞的問:“為什麼我還活著?”

鄞用手語回答:毒藥分量不夠,以小夭精湛的毒術,不可能因為疏忽犯錯,應該是小夭本就沒有打算要陛下的命,她配製的毒藥雖然陰毒,卻曾給我講過解毒的辦法,陛下中毒的藥量,只要在六個時辰內找到陛下,就能先用藥保住陛下的性命,在二十四個時辰內用歸墟水眼中的活水清洗五臟六腑,就能完全解去毒。

顓頊喃喃道:“小夭,你終究是狠不下心殺我??????”他分不清自己是悲是喜,突然反映過來,急問道:“小夭給我的毒藥分量不夠,那她呢?”他每吃一朵鳳凰花,小夭也陪他吃了一朵,可小夭從剛進鳳凰林時,就開始吃鳳凰花了。

鄞回答:小夭給自己下的毒藥,是必死的分量。

顓頊猛地站了起來,鄞快速地打了個手勢,顓頊卻無法理解:“什麼叫沒有死,卻也沒有活?”

顓頊對瀟瀟說:“小夭在哪裡?我要見她。”

“陛下??????”

“我說,我要見她。”

“是!”

歸墟海上的水晶洞內,漂浮著一枚白色的海貝,海貝上遍布血咒,小夭無聲無息地躺在咒文中央,充沛的水靈靈氣匯聚在她身周,就好似藍色的輕煙在縈繞流動,讓她顯得極不真實。 顓頊伸出手,想確定她依舊在,卻怕破壞了陣法,又縮回了手,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

瀟瀟說:“小姐給自己下的毒分量很重,我們找到陛下時,小姐氣息已絕,可鄞發現小姐仍然有極其微弱的心跳,我們就帶著陛下和小姐一起趕來了歸墟,鄞知道如何救陛下,卻不知道該如何保住小姐的命,後來是王后拿來了這枚遍布血咒的海貝,她說把小姐放在裡面,也許有用,鄞觀察了幾天,發現這枚海貝的確有用,一直維持著小姐的心跳,鄞想找到用海貝設置陣法的人,可王后說,這枚海貝在武神山的藏寶庫裡很多年了,她是無意中發現的。 ”

顓頊問鄞:”小夭能想來嗎?”

鄞打手勢:按照小夭給自己下的毒,必死無疑。 可不知是她的身體對毒藥有一定的抵抗,還是別有原因,反正從氣息來說,小夭已死,但古怪的是,心卻未死,照這個樣子,小夭很有可能會永遠的沉睡下去,我無法救醒小夭,不過,也許有兩個人能做到。

“誰?”

鄞回答:一位是玉山王母,聽聞她精通陣法,也許能參透海貝上的陣法,救醒小夭;一位是上一次小夭重傷,我判定小夭已死,卻救了小夭的人。

顓頊說:“準備雲輦,我們立即去玉山。”

瀟瀟和鄞對視一眼,都明白勸誡的話說了也絕對沒用,卻仍然都說道:“陛下剛剛醒來,身體虛弱,實在不宜趕路,不妨休息一天再走。”

顓頊凝視著小夭,面無表情地說:“半個時辰後,出發!”

瀟瀟躬身行禮:“是!”

晝夜兼程,顓頊一行人趕到了玉山,顓頊命暗衛報上名號,希望能見王母,

不一會兒,一個身著黑色衣袍的男子匆匆而來,長著一雙風流多情的狐狸眼,一開口說話,聲音難以言喻的悅耳動聽,幾乎令所有人的疲憊一掃而空,獙君道: “我和烈陽正商量著去一趟神農山接小夭,沒想到你倒來了,顓頊,哦,該叫陛下了!玉山不問世事,雖然聽聞陛下統一了大荒,可總有幾分不真實,小夭跟你一塊兒來了麼?”

顓頊想笑一笑,但在阿獙面前,實在撐不住面具了,他疲憊的說:“小夭也來了,但……她生病了,我來玉山就是想請王母看看她。”

獙君看向侍衛抬著的白色海貝,神情一肅,說道:“跟我來.”

他邊走邊對顓頊低聲說:”上一次,你和小夭來時,王母就說過,她的壽命不過一兩百年了,這幾年,王母已經很虛弱,記憶時常混亂,又是連自己住在哪裡都會忘記,我和烈陽寸步不離。前幾日,王母清醒時,和我們商量下一任的王母,我們都知道王母只怕就要走了,所以我和烈陽商量著要去接小夭,讓小夭送王母最後一程。“

顓頊神情黯然,生老病死,本事人生常態,可看著自己熟悉的人一個個離去,卻總會有難以難說的荒涼感。

獙君道:”這會兒王母正好清醒著,先讓她看看小夭。”

王母身形枯瘦,精神到還好,聽完顓頊的來意,命烈陽去打開海貝。

白色的海貝緩緩打開,靜靜躺在裡面的小夭,就如同一枚珍藏在貝殼裡的珍珠,王母檢查完小夭的身體,又仔細看了一會兒貝殼上的血咒,竟然是以命續命的陣法,真不知道顓頊從哪裡弄來的這奇珍,王母揮手把海貝合攏,對烈陽吩咐:“把海貝扔到瑤池中去。”

顓頊大驚,擋住了烈陽:“王母!”

王母罕見的笑了笑,溫和地說:“我再糊塗,也不會當著陛下的面殺了陛下的人,何況小夭是我撫養了七十年的孩子!”

顓頊鬆了口氣,說道:“就是活人沉到瑤池底,時間長了,都受不了,小夭現在很虛弱……”

“我不知道這些年小夭究竟有何奇遇,她的身體……”王母想到顓頊完全不知情,不知是小夭不願意告訴他,還是小夭自己也不知道,不管哪種原因,她都不該多言,王母把話頭打住了,“我也說不清楚,但我肯定小夭的身體並不怕水,小夭氣息已絕,如果不是因為這枚罕見的海貝,她的心也早就死了。把她沉到瑤池中,對她只會有好處。”

顓頊不再擋著烈陽,卻自己搬起了海貝,向著瑤池走去,王母盯著顓頊,看他緊張痛楚的樣子,心內微動。

顓頊按照王母的指點,把海貝沉入了瑤池。

王母半開玩笑半試探的說:“烈陽那裡有一枚魚丹,陛下實在不放心,可以下去看一看。”

“好!”顓頊竟然一口同意,接過魚丹,就跳進瑤池,潛入了水底。

岸上的眾人面面相覷。

大半個時辰後,顓頊才浮出水面,躍到王母身前,懇切的說:“請王母救醒小夭。”

王母說:“我沒有辦法喚醒她,我只能判斷出,小夭目前這個樣子不會死。也許睡個二三十年自然就醒了。也許二三百年,也許更久。”

獙君和烈陽本來很擔心小夭,可聽到小夭遲早會醒,兩人都放下心來,他們住在玉山,年年歲歲都一樣,是不是還要閉關修煉幾十年,感覺一二百年不過是眨眼,可對顓頊而言,卻完全不一樣,一二百年是無數世事紛擾,無數悲歡離合,甚至是一生。 顓頊剛清醒就連夜奔波,此時聽到小夭有可能幾百年都醒不來,竟然身子晃了晃,有些站不穩,瀟瀟忙扶住她。

王母突然一言不發的離開了,烈陽化成白色的瑯鳥,跟了上去。

獙君對顓頊說:“王母又開始犯糊塗了,我先帶你們去休息,不過,玉山古訓,不留男子,最多只能住三夜,三日後,陛下必須離開。”

瀟瀟不滿的問:“那你和烈陽呢?”

獙君眨了眨眼睛,狐狸眼內盡是促狹:“我們不是男人,我是狐,烈陽是鳥。”

瀟瀟的臉不禁泛紅,匆匆移開了視線。

顓頊對獙君說:“你給我的隨從安排個地方住,我在瑤池邊休息就好了。”

獙君愣了一愣,說道:“玉山四季溫暖如春,睡在室外完全可以,距小夭不遠處就有一個亭子,放一張桃木榻,鋪上被褥,再垂個紗帳,盡可休息。”

深夜,顓頊吃吃未睡,一直坐在亭內,凝視著瑤池,突然,他含著魚丹,躍入了瑤池,去水底看小夭。

扇形的白色海貝張開,邊角翻捲,猶如一朵朵海浪,在明珠的映照下,小夭就好像躺在白色的海浪上休憩,她的面容沉靜安詳,唇角微微上翹,似乎做著一個美夢。

顓頊凝視著她,難以做決定,他可以去找相柳,很有可能相柳能喚醒小夭,他也不是答應不起相柳的條件,大不了就是讓共工的軍隊多存活幾十年,但他想喚醒小夭,真的是為了小夭好嗎?

一路行來,身邊一直有小夭的陪伴,不管發生什麼,她都堅定的守在他身後,他想喚醒她,不過是自私地奢望著她能依舊陪伴在他身邊,可是,如果小夭真的醒來了,會願意陪在他身邊嗎?

他殺了璟!

在死前,他平生第一次懺悔道歉:”我錯了!“不僅因為小夭,還因為他虧欠了璟,小夭親口說:“我原諒你!”但是,她的原諒是建立在兩人生死相隔之上,她無法為璟報仇,所以選擇了死亡,以最決然的方式離開他。

顓頊很​​清楚,就算小夭醒來了,她也絕不會再留在他身邊,與其讓小夭在痛苦中清醒,不如就讓她安靜的睡吧。

漫長的時光,會將花般的少女變成枯槁的老婦,會將意氣飛揚的少年變作枯骨,會將滄海變成桑田,會將平淡經歷變作刻骨銘心,也會將刻骨銘心變作過往回憶。

顓頊輕輕的吻了小夭一下,在心裡默默說:希望你睡醒後,能將一切淡忘,不管你睡多久,我都會等,一直等到你願意和我重新開始! 一百年,一千年,我都會等著!

三日後,顓頊向王母告別,實際上是對烈陽和獙君說:“小夭就暫時麻煩你們照顧了,等我在神農山選好靈氣充裕的湖泊後,就來接小夭。”

回到神農山,顓頊先去叩見黃帝。

自從顓頊登基為帝后,黃帝第一次大發雷霆,他怒問顓頊:“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對整個天下意味著什麼?如果你壓根兒不在乎,為什麼要選擇這條路?當年我不是沒給你選擇的機會,是你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他想盡一切辦法,防備著小夭去殺顓頊,可沒想到顓頊竟然派暗衛消除了他設置的多有障礙,把自己送到了小夭面前。

顓頊跪在黃帝面前,說:“我很清楚我對天下意味著社麼。”

黃帝幾乎怒吼:“既然清楚,為什麼明知道小夭想殺你,還去見小夭?”

顓頊沉默,滿面哀傷,一瞬後,他說:“自始至終,我一直覺得小夭不會為了璟殺我,在她心中,我比璟更重要!”

黃帝氣極,指著顓頊,手都在抖:“你……你……你竟然在賭!拿自己的命去賭你和璟究竟誰在小夭心中更重要!”

顓頊微微一笑:“事實證明小夭不會殺我。”

黃帝說:“可她也沒有選擇你,她寧可殺了自己,也不願在你身邊。”

顓頊緊抿著嘴,面無表情。

黃帝深吸了幾口氣,克制著怒氣說:“最後一次,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

顓頊唇角彎起,一個苦澀無比的笑,他看著黃帝,輕聲說:“世間只得一個小夭,爺爺,你就是想讓我有第二次,也不可能了!”

人族常說“兒女情”,黃帝現在是真正理解了,本來對顓頊滿腔憤怒,可看到顓頊這個樣子,又覺得無限辛酸,他無力的長嘆了口氣:“你起來吧!”

顓頊給黃帝磕了三個頭,起身坐下。

黃帝說:“給白帝寫封信,小夭拜託白帝教左耳一門手藝,讓左耳能養活自己和媳婦,白帝擔心小夭有事,來信問我,如果不是他一旦離開軒轅山就會引起軒轅大波,他肯定已經直接跑來了,你自己去向白帝解釋一切把!”

顓頊說:“我會給師父一個解釋。”

黃帝說:“在赤水海天的幫助下,赤水氏的新族長是選出來了,危機暫時化解,但是你不要忘記赤水海天想要什麼。”

“赤水海天想要共工和相柳的命,為孫子豐隆報仇,我原來的計劃是徐徐剿殺共工的軍隊,以來可以避免和中原氏族起衝突,二來也不想犧牲太多,但豐隆意外死亡,徐徐剿殺的策略只會讓赤水氏和神農氏不滿,覺得我不在乎豐隆的死,回來的路上,我已經決定,我要傾舉國之力,盡快擊潰共工的軍隊,用他們的性命祭奠豐隆。”

黃帝滿意的點了下頭,只要不牽扯到小夭,顓頊行事從不會出差錯。

夕陽西下,落日熔金,暮雲閉合。

玉山之上,千里桃花,蔚然盛開,與夕陽的流光交相輝映,美不勝收,一隻白羽金冠雕穿過漫天煙霞,疾馳而來,白衣白髮的相柳立在白雕上,衣袂飄揚,宛若天人。

一襲黑衣的獙君站在桃花林內,靜靜等候,相柳看到他,從雕背上躍下,隨著紛紛揚揚飄落的桃花瓣,輕輕落在了獙君面前。

相柳對獙君翩翩行禮,說道:“我來看望王母,義父命我叩謝王母上次贈他的蟠桃酒,義父喝過後,舊疾緩和了很多,”

獙君說:“王母這會神誌不清,認不出你,不如你休息一晚,明日早上再見王母。”

相柳顯然清楚王母的病情,並未意外,彬彬有禮的說:“聽憑獙君安排。”

“依舊住原來地方嗎?”

“照舊”

獙君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相柳欠欠身子:“有勞了!”

兩人並肩而行,待到了相柳的住處,獙君並未離去,而是取出珍藏的蟠桃酒,和相柳喝起了酒。

王母和炎帝曾是結拜兄妹,所以對共工有幾分照拂,但玉山獨立於紅塵之外,不問世事,王母雖常命人送些靈藥靈草給共工,卻從不過問共工的其他事。

相柳多次往返玉山,和獙君是君子交,每次相逢,兩人總是幾壇好酒,月下花間對酌,談的是美食佳景,風物地志,興起時,也會撫琴弄簫,唱和一番,卻從不談世間事。

獙君的聲音天生魅惑,迷人心智,連烈陽都不敢聽他的歌,化為人形後,獙君只偶然唱過一次歌,卻弄得玉山大亂,自那以後,獙君就再未唱歌。 相柳卻沒有畏懼,聽獙君聲音異常悅耳,主動邀獙君唱歌。

獙君說:“我是獙獙妖,歌聲會迷人心智。”

相柳笑言:“我是九頭妖,想要九顆頭都被迷惑,很難!如果真被你迷惑了,也是難得的經歷,我所做所為,並無休於示人處。”

也許就是因為這份坦蕩不羈,獙君和相柳倒有幾分默契,只不過,一個是出世之人。 萬物不縈胸懷,一個是人世之人,萬事纏身不得自由,所以君子交淡如水。

幾斤中天,獙君才醉醺醺的離去。

四下無人時。 合目而憩的相柳睜開了眼睛,眼淚一片清明,沒有一絲醉意,他出了屋子,猶如一道風,迅疾的掠向瑤池。

一輪滿月,懸掛在黛色的天空,清輝靜靜灑下,瑤池上水波蕩漾,銀光點點,相柳猶如一條魚兒無聲無息的沒入瑤池,波光乍開,人影已逝,只幾圈漣漪緩緩蕩開。

相柳在水下的速度很快,不過一息,他已經看到了白色的海貝。

海貝外,有烈陽和獙君設置的陣法,相柳未敢輕舉妄動,仔細看了一遍陣法,不得不感嘆,難怪沒有人敢輕視玉山,這陣法短時間內他也破不了,想要接近小夭,只能硬闖,可一旦硬闖,勢必會驚動烈陽和獙君,相柳想了想,在烈陽和獙君的陣法之外,又設置了一個陣法,如此倉促佈置的陣法,肯定擋不住烈陽和獙君,但至少能拖延他們一段時間。

待佈置停當,相柳進入了保護小夭的陣法中,為了爭取時間,只能全力硬闖,等他打開海貝,抱出小夭時,獙君和烈陽也趕到了瑤池,卻被相柳設置的陣法擋在了外面。

獙君懇切的說道:“相柳,請不要傷害他,否則我和烈陽必取你性命。”

相柳顧不上​​說話,召喚五色魚築起屏障,密​​密麻麻的五色魚首尾相交,重疊環繞在一起,猶如一個五彩的圓球,將他和小夭包裹在其間。 外面轟隆聲不絕於耳,是陣法在承受烈陽和獙君的攻擊,裡面卻是一方安靜的小天地,只有小夭和他。

相柳摟著小夭,盤腿坐在白色的海貝上,咬破舌尖,將心頭精血餵給小夭,情人蠱同命連心,只要一息尚存,精血交融,生機自會延續。

相柳設置的陣法被破,烈陽和獙君闖了進來,烈陽怒氣沖衝,一拳擊下,五色魚鑄成的五彩圓球散開,密密麻麻的五色魚驚慌的逃逸,看上去就好似無數道色彩絢麗的流光在相柳和小夭身邊飛舞,十分詭異美麗。

烈陽知道小夭體質特異,看到相柳和小夭的樣子,以為相柳是在吸取小夭的靈氣練什麼妖功,氣得怒吼一聲,一掌打向相柳的後背。

正是喚醒小夭的緊要關頭,相柳不敢動,只能硬受,幸虧獙君心細,看出不對,出手護了一下。

“你幹什麼?”烈陽對著獙君怒吼,還想再次擊殺相柳。

獙君拉住烈陽,傳音道:“他好像是不是在害小夭,小夭的生機越來越強。”

烈陽是受虞淵和湯谷之力修煉成的瑯鳥妖,耳目比靈力高深的神族都靈敏,他仔細感受了一下,果然像獙君說的一樣,小夭的生機越來越強,烈陽嘀咕:“古古怪怪!反正不是個好東西!”卻不敢再亂動,反倒守在水面上,為相柳護法。

約莫過了半盞茶工夫,相柳抱著小夭徐徐浮出水面,對烈陽和獙君說:“謝二位相助。”

烈陽伸出手,冷冷的說:“把小夭還給我們。”

相柳低頭看著小夭,未言未動,任由烈陽吧小夭從他懷裡抱走。

雖然已經感覺到小夭氣息正常,但獙君還是握住小夭的手腕,用靈力檢查了一遍她的身體。 果然,一切都已正常,其實,小夭現在就可以醒來,不過相柳似乎想讓她沉睡,特意給她施加了一個法術,封住了她的心神。

獙君對烈陽說:“你送小夭回屋休息,她應該明日就會醒來。”

烈陽剛要走,相柳說:“且慢!”

烈陽斜眼看向相柳:“你和黑帝之間的紛爭和小夭無關,如果你敢把主意打到小夭身上,我和阿獙就先去殺了共工,再殺了你! ”

相柳知道烈陽的脾性,絲毫沒有動怒,只是看著獙君,平靜的說:“請留下小夭,我有話和你單獨說。”

獙君想了想,把小夭從烈陽懷裡抱了過來,烈陽鼻子裡不屑的冷哼,卻未再多言,化作瑯鳥飛走了。

獙君隨手折下了一枝桃花,把桃花變作一艘小小的桃花舟,將小夭輕輕地放到桃花舟上。

相柳靜看著獙君的一舉一動,皎潔的月色下,他整個人纖塵不染,如冰雪雕成。

獙君安置好小夭後,才看向相柳,她指了指美麗的白色海貝,溫和的說:“看到這枚海貝,連王母都驚嘆設陣人的心思,我特意問過顓頊的隨從,他們說是高辛王宮的珍藏,今夜我才明白這應該出自你手,否則你不可能短短時間內就救醒了小夭,只是——我不明白五神山上的王后為何會幫你隱瞞此事?”

相柳說:“很多年前,阿念曾承諾為我做一件事,我請她用這枚海貝去保住小夭的命,但不能讓黑帝和小夭知道,她是個聰明姑娘,不但遵守了諾言,還知道有些事做了,就該立即忘記!”

獙君嘆道:“白帝不但教出了幾個好徒弟,還撫養了個好女兒。”

相柳說:“我聽小夭說,她曾在玉山學藝七十年,看得出來,你們是真關心她,不只是因為黑帝的拜託。”

獙君坦然的說:“人生悲歡,世間風雲,我和烈陽都已看盡,若說紅塵中還有什麼牽念,唯有小夭。”

“此話何解?”

獙君道:“我出生時,母親就死了。我被蚩尤無意中撿到,送到了玉山,小夭的娘養大了我。烈陽還是一隻瑯鳥時,被蚩尤捉來送給小夭的娘親,幫他們送信。”

“原來如此。”

獙君瞇著狐狸眼,問道:“聽說你在外面的名聲很不好?”

相柳笑了笑說:“比蚩尤還好點。”

獙君沉默的盯了一眼相柳,問道:“小夭和你之間……只是普通朋友?”

相柳唇角一挑,揚眉笑起來,看著桃花舟上的小夭,說道:“小夭心心念念的人是塗山璟。”

獙君鬆了口氣:“那就好。”

相柳自嘲的說:“沒想到我的名聲,連蚩尤收養的妖怪都會嫌棄。”

獙君搖搖頭,“不,我沒有嫌棄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連我的歌聲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權勢更不可能迷惑你。”獙君凝視著相柳,眼神十分複雜,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只是??????”獙君長嘆一聲,“即使塗山璟已經死了,我依舊慶幸小夭選擇的是他。”

相柳笑笑。 對獙君的話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獙君道:“只要我能做到,必盡全力。”君子交,淡如水,可君子諾,重千金。

“我要了結一些我和小夭之間的未了之事,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請你只是看著。”

獙君一口應道:“好!”

相柳招了下手,小小的狌狌鏡從小夭懷中飛出,落在了相柳手中,他凝視著狌狌鏡,遲遲沒有動作。

獙君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等候,沒有絲毫不耐。

相柳笑了笑,對獙君說:“這是狌狌鏡,裡面記憶了一點陳年舊事,也不知道小夭有沒有消除,”他伸手撫過,狌狌鏡被開啟,一圈圈漣漪蕩開,鏡子裡浮現出了相柳的樣子。

在清水鎮的簡陋小屋內,相柳因為受了傷,不能動,小夭逮住機會,終於報了長期被欺壓的仇。 她用灶膛裡拿出的黑炭在相柳臉上畫了七隻眼睛,加上本來的兩隻眼睛,恰好是九隻眼睛,嘲諷他是個九頭怪。

當時,小夭應該是一手拿著狌狌鏡,所以只能看到小夭的另一隻手,她戳著相柳的臉頰,用十分討打的聲音說:“看一看,不過別生氣哦,岔了氣可不好。”

相柳睜開了眼睛,眼神比刀刃還鋒利,小夭卻一邊不怕死的在相柳臉上指指戳戳,一邊用著那討打的聲音說:“一個,兩個,三個?? ????共九個。”

小夭用黑黢黢的手指繼續在相柳的臉上蹂躪,畫出腦袋,九隻眼睛變成了九個腦袋,小夭嬉皮笑臉地說:“我還是想像不出九個頭該怎麼長,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的本體吧!”

相柳鐵青著臉,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著小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說:“我要吃了你。”

九命相柳的狠話在大荒內絕對很有分量,能令聽者喪膽,可惜他此時臉上滿是黑炭,實在殺傷力大減。

……

相柳看到這裡,無聲的笑了起來,他無父無母,從一出生就在為生存掙扎,從沒有過嬉戲玩鬧,成年後,惡名在外,也從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小夭是第一個敢戲弄他,卻又對他沒有絲毫惡意的人。

相柳凝視著他滿臉黑炭的樣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喚出了第二段記憶——為了替顓頊解蠱。 小夭和他達成了交易,他帶小夭遠五神山,給自己種蠱,解完蠱後,他們被五神山的侍衛發現,為了躲避追兵,他帶著小夭潛入了海底。

遼闊的海底,有五彩斑斕的貝殼,有色彩鮮豔的小魚,有芬芬蒼蒼的大草原,有長得像花朵一樣美麗的動物,還有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海草??????相柳白衣白髮,自如隨意的在水里游著,白色的頭髮在身後飄舞,小夭隨在他身旁,好奇的東張西望著。

也許因為小夭第一次領略到大海的神秘多姿,也許因為一切太過奇詭美麗,她竟然趁著相柳沒有註意,用狌狌鏡偷偷記憶下了一段畫面,當時,她應該一直跟在相柳的身側,所以畫面裡的他一直都是側臉,直到最後,他扭頭看向她,恰好面朝鏡子。

小夭肯定是害怕被他發現,立即收起了鏡子,相柳的正面將露未露,眼神將睇未睇,一切戛然為止。

……

相柳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發現狌狌鏡裡的這段畫面是,他的意外和震驚,沒有想到小夭會偷偷記憶他,更沒有想到一向警覺的他竟然會一無所知。 可以說,那一刻他心神徹底放鬆,小夭完全有機會殺了他。

相柳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輕輕嘆息了一聲,陪小妖去五神山,好像就在昨日,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手捏法決,想要毀掉狌狌鏡裡所有關於他的記憶。 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滿面驚詫:“這是小夭珍藏的記憶,你不能??????”

相柳靜靜的看著獙君,獙君想起之前的承諾,慢慢的鬆開了手。

相柳催動靈力,鏡子裡的畫面倒退著一點點消息,就如看著時光倒流,一切都好像要回到最初相逢時,可誰都知道,絕不可能!

相柳面無表情的看著鏡子,獙君卻眼中盡是不忍。

知道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全部被毀掉,相柳才微微一笑,把鏡子原樣放回了小夭的懷裡,就好像他從未動過。

相柳坐到桃花舟旁,凝視著沉睡的小夭,輕聲說:“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情人蠱同命連心,的確無法可解!當年我能幫顓頊解蠱,只因為顓頊並非心甘情願種蠱,你根本沒有真正把蠱給他種上,我卻是心甘情願,真正讓你種了蠱!你三番四次要我解蠱,我一直告訴你解不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的確沒有騙你,我是真解不了蠱!”

相柳拿起了小夭的手,以指為刀,在兩人的手掌上橫七豎八的劃出了一行咒語,血肉橫飛,深可見白骨。 “我雖然解不了蠱,卻可以殺了他。”相柳唇角含笑,僅僅握住了小夭的手,雙掌合攏,血肉交融,再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肉,“不過,你可別怪我騙你,是你沒有用!”

相柳開始吟唱蠱咒。

隨著吟唱,一點,兩點,三點??????無數的藍色的熒光出現,就像有無數流螢在繞著他們兩人飛舞,夜空下,瑤池上,漫天流螢,映入水中,水上的實,水下的影,實影相映,真假混雜,讓人只覺天上水下都是流光,美如幻境。

相柳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冰雪凝成的鋒利匕首,他把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獙君幾乎失聲驚呼,忙強自忍住。

相柳拔出了匕首,鮮血從心口噴湧而出,所有熒光好似嗜血的小蟲,爭先恐後的附著到他的心口,一點點消失不見,就好似鑽進了他的身體中。

很久後,所有熒光都消失了,相柳面色慘白,一手摀著心口,一手拿出靈藥,卻不是給自己療傷,而是撒在了小夭的手上,她的傷口迅速癒合,完好得再看不出一絲痕跡,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相柳微笑著,對小夭說:“你的蠱,解了!從今往後,你和我再無一絲關係!”

相柳輕輕地把桃花舟推到了獙君面前:“明日清晨,她就會甦醒。”

獙君完全明白了,小夭和相柳種了同命連心的情人蠱,所以相柳能救小夭,等小夭生機恢復,相柳又為小夭解了蠱。 其實,他並不是解了蠱,而是用命誘殺了蠱,這種同歸於盡的解蠱方法,也只有九命相柳能用。

獙君拿出隨身攜帶的玉山靈藥:“需要我幫你治療嗎?”

相柳笑說:“謝了,不過這些藥對我沒用!”

獙君不安的問:“你的傷……我能為你做什麼?”

相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應該明白,面對軒轅大軍,多一命少一命,無所謂!”

獙君黯然。

相柳說:“你倒的確能幫我做一件事。”

獙君立即說:“好!”

“如果日後有人問起小夭體內的蠱,你就隨便撒個謊!”相柳笑了笑,好似雲淡風輕的說:“小夭曾說,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見我,今夜之後,我和她再無關係,我也永不想再見到她!”

獙君怔怔的看著相柳,一會後,一字字道:“我會請王母幫忙,就說蠱是王母解的,你放心,今日之事,除天地之外,就你我知道,我永不會讓小夭知道!絕不會辜負你的安排!”

相柳蒼白著臉,捂著心口,笑著欠了欠身子,獙君無言以對,只能鄭重的回了一大禮,表明他一定堅守承諾,決不失言。

相柳看看天色,東邊的天已經有了微微的亮光,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告辭了。”

獙君早已跳脫紅塵,超然物外,此時竟有幾分不捨:“聽聞最近戰事非常吃緊,你這次來玉山只是為了救小夭?”玉山雖然不理外界紛爭,但最近顓頊舉全國之力攻打共工,共工軍隊危在旦夕,獙君還是知道一點。

相柳笑道:“不過是忙中偷閒,出來玩一趟而已!”說完,他對獙君笑抱抱拳,躍上了雕背,剛要離開,又突然想起什麼,揮揮衣袖,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舞而下。

雪花落在白色的海貝上,海貝快速的消融,上面的血咒也都漸漸變回了血。 不一會兒,海貝和血都融入了瑤池,隨著水波蕩漾,消失不見。

這一次,所有關於他的痕跡都被徹底消除了,就如美麗的雪,雖然真實的存在過,也曾耀眼奪目,可當太陽升起,一切都會消失,變得了無痕跡。

相柳最後看了一眼小夭,驅策白雕,迎著初升的朝陽,向著東方飛去。

漫天朝霞,焚彩流金中,他去如疾風,白衣飛揚,身姿軒昂,宛若天人,獙君想說“珍重”,可一句簡單的送別語竟然重如山岳,根本說不出口,這一別,也許就是碧水洗血,青山埋骨,永無重逢時,不知為何,獙君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他眼中含淚,用激越悲涼的歌聲為相柳送別:

哦也羅依呦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只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呦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只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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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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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4: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相逢猶恐是夢中

小夭醒來時,看到窗外陽光明媚,桃花盛開。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卻肯定地知道,自己還活著。

小夭用手摀住了眼睛,早知連死都會這麼艱難,當年無論如何,都不該把蠱種給相柳!

半晌後,小夭披衣坐起,揚聲問道:“有人嗎?這是哪裡?”

緋紅的花影中,一道白影飄忽而來,一瞬間,小夭幾乎忘記了呼吸,待看到一雙碧綠的眼眸,她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問道:“烈陽,我怎麼會在玉山?”

“你生病了,顓頊送你來請王母救治。”

顓頊說她生病了? 那就是生病吧……小夭問:“顓頊呢?”

“走了。”

小夭放下心來,問道:“王母救了我?”

烈陽不說話,化作白色的瑯鳥,飛出了庭院。

獙君走了進來,含笑道:“你的身體本就沒有事,氣息雖絕,心脈未斷,王母看出來你可以在水中換息,把你沉入瑤池中,借了你一些玉山靈氣,你就醒來了。”

小夭苦笑,必死的毒藥竟然毒不死她,她和相柳的這筆交易,讓她都好像有了九條命。 只是,這麼活著,又有何意義?

獙君看小夭神情悲苦,溫和地說:“你在玉山住一段日子吧!王母時日無多,即使黑帝陛下不送你來,我也打算去接你。”

小夭震驚地看著獙君。

獙君平靜地說:“不用難受,有生自然有死。”

小夭想了想,也是,當生不可戀時,死亡其實是一種解脫。 小夭說:“我想見王母。”

獙君說:“王母這公兒神誌清醒,我帶你去。”

王母正坐在廊下賞花,看到小夭,未露絲毫驚訝,反而招了招手:“小夭,用過早飯了嗎?一起吧!”

小夭幾曾見過如此和藹可親的王母? 如果不是獙君和烈陽都在,她都要懷疑有人在冒充王母。

小夭從到王母下首,端起桃花蜜水,喝了幾口。

王母喝的卻是酒,她一邊喝酒,一邊翻看著一片片玉碟,玉碟上繪著女子的畫像,畫像旁有小字。

王母看了一會兒,不耐煩地把一盒子玉碟扔到地上,侍女忙去撿起來。 一個素衣女子從桃花林內走來,對王母說道:“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體,說不定哪天就醒不來了,你必須做決定了。”小夭記得她叫水葒,負責看守玉山的藏寶地宮,很少露面,小夭住在玉山的七十​​年,只見過她三四次。

王母仰頭灌了一杯酒,把玩著空酒杯說:“你也知道我都要死了,還不讓我清靜幾天?”

水葒把裝玉碟的盒子捧給王母:“我讓你清靜了,等你死了,我就不清靜了!”

王母道:“都是好好的姑娘,不明白她們為什麼會想當王母。”她拿著枚玉碟,剛要看,又放下,盯著小夭,問道:“小夭,你可想過日後?”

小夭茫然地問:“什麼?”

王母悠悠說:“有時候,茫茫天下何處都可去,心安處,就是家;有時候,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甚至不惜一死解脫。玉山,不是個好地方,卻遺世獨立,隔絕紅塵。小夭,你可願意留下,做王母,執掌玉山?”

王母的神情好似已經知道了一切,小夭眼眶發酸,這天下盡在顓頊手中,就算她想黃泉碧落永不相見,卻連躲都無處可躲,也只有遺世獨立的玉山能給他一方容身之處。

小夭說道:“我願意!”

王母拍拍手,對水葒說:“好了,事情解決了,你可以消失了。”

水葒看著小夭,嘆道:“沒想到,最不願意留在玉山的人竟要永遠留在玉山。”水葒收起玉碟,翩然離去。

烈陽飛落在桃花枝頭,說道:“小夭,做王母就意味著永生不能下玉山,一世孤獨,你真想清楚了嗎?”

小夭說:“我想清楚了,天下雖大,我卻無處可去,留在玉山做王母,是我唯一的歸宿。”以前,她貪戀著外面的絢麗景緻,可如今,失去了一切,所有的景緻都和她無關,她累了,只想有一處安寧天地,打發餘生。

烈陽不再吭聲,獙君想反對,卻想不出理由反對,也許走到這一步,終老玉山的確已是小夭唯一的歸宿。

王母看沒有人反對,說道:“三日後就昭告天下,新的王母接掌玉山。”

從玉山回來後,顓頊命人在神農山仔細查訪,終於在神農山找到了一處適合小夭沉睡的湖泊。

顓頊召集高手,用神器設置了層層陣法,既可以讓靈氣充裕,又可以保護小夭。 待一切佈置停當,顓頊親自來玉山接小夭。

上一次來見王母時,因為王母重病,王母是在起居的瑯琊洞天見的黑帝,這一次侍女卻引著顓頊一行人向玉山的正殿走去。

一路行來,傀儡宮女來來往往,正在佈置宮殿,一派歡慶忙碌的樣子。

顓頊不解,問道:“王母的身體大好了嗎?”

侍女恭敬地回道:“娘娘的病越發重了,已經不再見客,不過娘娘已經選好了繼任的王母,現在玉山一切事務由新娘娘掌管。”

顓頊詫異地說:“原來新王母已經接掌了玉山事務,怎麼沒有昭告下下?”

侍女道:“定的是十九日昭告天下,舉行繼位儀式,就是明日了。”

顓頊還是覺得怪異,不過王母行事向來怪誕,不能以常理度之。

行到殿門前,侍女止步,水葒迎了出來,向顓頊行禮:“玉山執事水葒見過黑帝陛下。”

顓頊謙和有禮地說:“今日第一次見新王母,竟然沒有準備任何賀禮,空手而來,實在抱歉。”

水葒道:“是玉山失禮,讓陛下不知情而來,陛下莫要見怪才好。明日舉行繼位儀式,陛下若有時間,不妨逗留兩日,觀完禮再走。”

顓頊躊躇,玉山地位特殊,王母又對他有恩,能邀他觀禮,也是玉山對他的敬重,可如今蓐收和共工的戰事已到最後關頭,今日來本就是百忙之中擠出的時間,原打算謝過王母后,接了小夭,立即離開。

水葒道:“陛下先不忙做決定,不管走與留都不在這一刻。陛下,請!”

顓頊跨進殿門,看到幽深的殿堂用珠簾分了三進。 兩側的十八扇窗戶大開,一側是千里桃花倚雲開,一側是萬頃碧波連天際,氣象開闊美麗。

隔著三重珠簾,在殿盡頭,有一位白衣女子,倚窗而站,手內把玩著一枝緋紅的桃花。 她好似在欣賞煙波浩渺、青山隱隱、白雲悠悠的景緻,又好似在焦灼不耐地等人,手指無意地將桃花瓣扯下,那桃花扯之不盡,已經落了一地。

顓頊心內暗思,不知這位新王母又是個什麼樣的怪性子。

隨著顓頊的走動,侍女掀開了一重重珠簾,當侍女掀起最後一重珠簾時,恰一陣疾風從窗口吹入,把白衣女子腳下的桃花瓣全吹了起來,就在桃花滿殿飛舞中,白衣女子徐徐回過了身來。

顓頊本已掛上客氣有禮的微笑,剎那間,他笑容凍結,震驚地叫:“小夭——”

小夭走到殿堂中央王母的御座前坐下,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陛下,請坐。”

顓頊心中已經明白,卻不願相信,都顧不上詢問小夭如何甦醒的,他衝到小夭面前,焦急地問:“小夭,你為什麼做王母的打扮?”

“明日,我就是王母。”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玉山是我生活過七十年的地方,我很清楚我的決定。”

顓頊悲怒交加,幾乎吼著說:“王母終身不能下玉山,必須一世孤獨!你是在畫地為牢,把自己囚禁到死!就算璟死了,就算你看不上我,可你的一生還很長,天下之大,你總能找到另一個人相伴!難道整個天下再​​沒有一人一事值得你留戀嗎?”

小夭平靜地說:“陛下,請坐!另外,請陛下稱呼我王母。從今往後,只有玉山王母,沒有紅塵外的名字。”

顓頊搖搖頭,抓起小夭的手,拖著小夭住外走:“你跟我去見王母,我會和她說清楚,你不能做王母,讓她重新找人!”

玉山的侍女攔住了他們的去路:“請黑帝陛下放開娘娘!”

顓頊的侍衛護在顓頊身旁,抽出了兵器。

水葒走了進來,不卑不亢地說:“陛下,這是玉山,玉山從不插手世間紛爭,世間人也不能插手玉山的事!天下分分合合、興亡交替,歷經地數帝王,玉山從未違背古訓,從盤古大帝到伏羲、女媧大帝都很尊敬玉山!黃帝和白帝兩位陛下也對玉山禮遇有加,還請黑帝陛下不要忘記古訓,給玉山幾分薄面!”

小夭對顓頊的侍衛說:“玉山無兵戈!世間的神兵利器到了玉山都不會起作用,若說打人方便,還不如玉山的一要桃木枝,你們還是趕快把兵器收起來!”

侍衛這才想起似乎是有這麼一條傳聞,看了一眼顓頊,陸陸續續,尷尬地收起了兵器。

小夭對玉山的侍女說:“你們也退下!”

侍女立即退到一旁,連水葒也退到了珠簾外。 顯然,小夭這個玉山王母做得還是頗有威嚴。 顓頊卻通體寒涼,猶如在做噩夢,一顆心一直往下墜,墜向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

小夭對顓頊說:“兩日前,我已甦醒,本來王母要派青鳥給你報個信,是我攔下了。在我甦醒的那日,我就做了接掌玉山的決定,王母怕我一時糊塗,特意延遲了三日昭告天下,讓我有時間反悔。顓頊,沒有任何人逼我,是我自己的決定!”

顓頊握著小夭的手,越收越緊,就好像要變成桎梏,永不脫離,他喃喃問:“為什麼?”

小夭淡淡地笑,平靜得就好像說事和她無關:“顓頊,你不知道是為什麼嗎?我本可以像世間普通女子一樣嫁人生子,過上平凡又幸福的日子,是你把它奪走了!我殺不了你,也死不了,就連想離開你,都不可能!普天之下,皆知我是蚩尤的女兒,普天之下,都是你的疆域,就算我能躲開那些氏族的追殺,也躲不過你的追兵。顓頊,天地之大,可你已經逼得我,除了你的身邊,再無我容身之所!”

“只要你不做王母,我可以放棄……”

小夭搖搖頭:“顓頊,我累了,讓我休息吧!”

顓頊緊緊地抓著小夭的手,哀求道:“小夭,只要你不做王母,我給你自由,隨你去哪裡!”

小夭跪下,仰頭看著顓頊,“哥哥,求你看在過往情分上,同意我當王母,給我一方天地容身。”

她神色平靜,一雙黑漆漆的眼眸中,無愛亦無恨,只有一切無可留戀的死寂。

曾幾何時,這雙眼眸晶瑩剔透若琉璃,顧盼間慧黠可愛,會歡喜、會得意、會憧憬、會憂慮、會生氣、會悲傷……就算在神農山的最後一段日子,也是充滿了恨。

可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乾涸如死井……

顓頊驚得一下子全身力氣盡失,竟然踉踉蹌蹌後退了兩步。

小夭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未見絲毫情緒波動,依舊跪著,對顓頊平靜地說:“求哥哥同意我當王母。”

顓頊竟然不敢面對這雙眼眸,它們在提醒著他,那個陪伴著他一路走來的小夭,那個沒有被任何困難打倒的小夭,已經死了! 是他一步步逼死了她!

顓頊身子搖搖欲墜,看著小夭,一步步後退。 突然,他一個轉身,向殿外逃去,跌跌撞撞地衝出了一重重珠簾,在珠璣相撞的清脆聲中,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殿外。

小夭緩緩站起身,對水葒下令:“如果黑帝陛下要住一晚,就好好款待,如果陛下要離開,就恭送。別的一切按照我們之前的商議辦。”

水葒躬身行禮:“是。”

晚上,瑤池畔。

小夭一身素淨的白衣,頭髮鬆鬆綰起,雙腳懸空,坐在水榭的欄杆上,呆呆望著碧波中倒映的一輪身影。

獙君穿行過盛開的桃花林,走進了水榭中,對小夭說:“黑帝陛下沒有說離去,也沒有說留下,一直坐在崖頂,對著軒轅山的方向,不吃不喝,不言不語。”

小夭淡淡說:“隨他去!反正最多只能留三日。”

獙君說:“小夭,你真想好了嗎?一旦做了王母,就要一世孤獨,終身不能離開玉山!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我真的想好了!你和烈陽這些年在玉山不也生活得很好嗎?”

獙君不知道該如何反駁,沉默擔憂地看著小夭。

小夭笑著獙君:“好了!好了!回去休息吧!從明日起,我可就是王母了,你和烈陽都得聽我的!”

獙君只得離開,走進桃林後,他頭望去,小夭依舊坐在水榭內發呆,清冷的月光下,她孤零零一人,形單影只。 想到這幅畫面會千年萬年長,獙君忍不住長長嘆息。

清晨,玉山之上,千里檔共灼灼盛開,萬頃碧波隨風蕩漾。

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穿起了最隆重的宮服,戴上了王母的桃花冠,只等舉行完繼位儀式,從王母手中接過象徵玉山的玉印,在昭告天下她繼位王母的文書上蓋下印鑑,她就算正式接掌玉山了。

打扮整齊後,小夭在兩隊侍女的護送下,沿著甬道,走向祭台。

白玉甬道兩側,遍植桃樹,花開繁茂,隨著微風,落花簌簌。

小夭看著迷濛的桃花雨,想起了璟求婚時的景象。 那是在神農山的草凹嶺,山上並無桃樹,可因為璟知道她的父母在桃花樹下定情,所以特意用靈力營造了千里桃花盛開的景象。 漫天桃花下,他緊張地說:“青丘塗山璟求娶西陵玖瑤。”

小夭伸手接住幾朵落花,微微而笑。

王母盛裝打扮,在兩位侍女的攙扶下,站在祭台上。 她目光清明,神態安詳地看著小夭。 祭台下,站著唯一的觀禮賓客——顓頊,他面色蒼白,神情憔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夭。

小夭目不斜視,不疾不徐地走到祭台前,王母溫和地說:“按照慣例,我最後問一遍,一旦繼任王母,終身不能下玉山,也永不能婚嫁,你可願意?”

小夭還未開口,顓頊叫道:“小夭——”他眼中泛著淚光,千言萬語的哀求都無聲地傾訴在了雙目中。

漫天緋紅的桃花影中,小夭好像看到了璟,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落花,對著他微笑,一字字清晰地說:“我願意!”

王母點點頭:“好!”

顓頊痛苦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水葒上前,引領著小夭登上祭台,小夭姍姍跪下,王母拿出玉印:“萬丈紅塵,一山獨立,望爾秉持祖訓,心如明鏡……”

小夭伸出雙手,正要接過玉印,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聲急促的鶴鳴,猶如有人砸門闖關,所有人都詫異地望向天空。

王母不悅,傳音出去:“今日玉山不接待外客,何人大膽闖山?”聲音猶如怒雷,震得人頭痛分欲裂。

漫天雲霞,熙彩流光中,一隻白鶴翩然而來。 白鶴上,一個青衣人端立,身如流雲,姿若明月。

顓頊神色驟變,不自禁地往前走了幾步,小夭也豁然站了起來,雙目圓睜,身體簌簌直顫。

青衣人從白鶴上躍下,站在了祭台前,他好似久病初癒,臉色泛白,身材瘦削,可五官雋秀,神情自若,風流天成。 落英繽紛中,他恭敬地對王母行禮:“青丘塗山璟,來接晚輩的未婚妻,已聽侍女說過玉山正在舉行王母繼位儀式,不接待外客,本該依禮等候,但晚輩事出有因,不得不硬闖,還請王母海涵。”

王母愣住了,驚異地問:“塗山璟?你沒死?”

璟看著盛裝的小夭,眼中淚光隱隱:“小夭,我回來了,希望你不要嫌我來遲了!”璟走向小夭,祭台兩側的侍女用桃木杖攔住了他,璟不想觸怒王母,只能止步。 他輕聲叫:“小夭,不要做王母,你答應了要嫁給我!”

小夭神情恍惚,猶如做夢一般,​​一步步走下了祭台,朝著進璟走去,侍女們看王母沒有反對的意思,陸陸續續收起了桃花杖。

直到站到了璟面前,小夭依舊不敢相信,她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撫摸著璟的臉頰:“璟,真的是你嗎?”

璟說:“我是玟小六的葉十七,因為你隨手拿起的藥草上有十七片葉子,所以,我就叫十七。”

小夭含著淚笑:“你真的回來了!”

璟握住了她的手:“對不起,讓你等得時間太久了!”

小夭一頭撲進了璟的懷裡,淚水滾滾而下,嗚嗚咽咽地說:“璟,璟,你終於回來了!”

璟擁著她說:“別哭……別哭……”

小夭卻號啕大哭起來,一邊淚如雨落,一邊捶打著璟:“我一直等你,一直在等你,我不相信你死了,每個月圓的日子都以為你會回來,可你總是失約!我等了太久,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我以為你真的扔下我了……我恨你,恨你……”

璟由著小夭又打又罵,一遍遍地說:“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是我失約了,對不起!對不起!”

小夭伏在璟懷裡,只是痛哭。

等小夭發洩完,情緒平復下來,已是半個時辰。 祭台前早就空無一人,小夭和璟都不知道他們何時離開的,看來王母繼位的儀式算是不了了之了。

璟看著小夭的王母裝扮,又是心酸,又是後怕,說道:“幸好來得及時!”

小夭問:“這些年你在哪裡?”

璟說:“篌逼我和他決鬥,我趁著意映和篌說話時,悄悄吃下了你給我的那顆起死回生丹,打算跳入清水逃命。沒想到,我被篌踢進了清水,倒也符合我的計劃,可篌的那一腳踢得很重,我落水後立即昏死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是五日前的清晨,人在東海的一個荒島上。是一對鮫人夫婦救了我,我們語言不通,難以交流,只能通過手勢比畫。好不容易,我才大致明白,他們在海裡發現了昏迷的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救我,只能把我安置到荒島上,時不時那些藥草餵給我。幸好海底有無數奇珍異寶,被他們誤打誤撞,竟然稀里糊塗救醒了我。我心中掛念你,匆匆趕回中原,才知道已經七年過去。黃帝陛下告訴我你不在神農山,讓我立即趕來玉山。”

小夭抹著眼淚說:“我一定要親自去拜謝救了你的鮫人夫婦。”

璟嘆道:“鮫人終生漂泊,沒有固定居所,我離開時,一再詢問將來如何尋找他們,可不知他們是聽不懂,還是說不清楚方位,只是指著大海。大海無邊無際,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們。”

小夭說:“日後我們慢慢找,總有希望能遇見,現在我們還是先去給王母賠罪。”

微風徐徐,陽光絢爛。

小夭拉著璟的手,行走在桃花林中,她一邊走,一邊時不時看一眼璟,似乎在一遍遍確認璟就在她身邊。

獙君迎面而來,小夭對璟說:“這就是我以前常和你的阿獙。”

璟彎身行禮,獙君忙閃避開,小夭知道妖族等級森嚴,也未勉強。 笑道:“你來得正好,陪我們去拜見王母吧!”

“先不著急見王母,顓頊在崖頂……”獙君嘆了口氣,“無論如何,你們去見他一面吧!”

小夭的笑容消失,緊緊地抓住璟的手,生怕他會消失一樣。 璟用力地反握了一下小夭的手,對獙君說:“我們會去的。”

獙君對璟行了一禮後,離開了。

小夭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笑對璟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璟問:“為什麼我不能去見黑帝陛下?”

小夭張了張嘴,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璟道:“去清水鎮前,我心裡很不安,特意帶了許多暗衛,想著一定要平安回來迎娶你。可篌的人竟然能圍剿塗山氏的暗衛,這是連赤水氏的族長都做不到的事!當時,我就想整個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有如此勢力。正因為已經猜到是黑帝陛下,我推測清水鎮內還有其他人,以防篌萬一失手,所以我只能小心計劃,藉著每次被篌打傷時,逐漸靠近清水,想藉助清水逃亡。”

原來璟已經知道,不用親口對璟解釋,小夭竟然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起!”

璟長嘆了口氣,把小夭攬進懷裡,“不要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你……你……知道顓頊想殺你的原因?”

“即使當時沒有想到,現在也明白了。”

小夭喃喃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你小心一點。我去見他,等他走了,就沒事了。”

璟說:“我去神農山找你時,和黃帝陛下聊了幾句,我想我也犯了一個大錯,我們現在就去黑帝陛下,把一切說清楚。”

小夭遲疑,不是不想見顓頊,可她怕!

璟說:“黑帝陛下是你最信任的人,不要因為一次錯誤,就失去了對他的信心!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陛下沒有阻止你嫁給豐隆,卻要阻止你嫁給我?難道當年他看著你出嫁就不痛苦嗎?”

“因為……他覺得你不如豐隆。”

璟搖搖頭:“這只是表面的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陛下認定我沒有能力保護你!從小到大,陛下承受了太多失去,他怎麼可能把你託付給一個懦弱無能的人?告訴我,去崖頂的路在哪裡?”

小夭乖乖地指路:“那邊!”

崖頂,雲霧繚繞。

顓頊獨自一人站在懸崖邊,好似眺望著什麼。 小夭上前幾步,順著他眺望的方向,極目遠望,可除了雲就是霧,實在看不到別的什麼。

小夭輕聲問:“你在看什麼?”

顓頊沒有回頭,溫和地說:“看不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一步步走來,本以為擁有了一切,可回望過去,原來再也看不到朝雲峰的鳳凰花了,不管我在神農山上種多少棵鳳凰樹,它們都不是朝雲峰的鳳凰樹。”

小夭說:“你站在這裡,自然看不到朝雲峰的鳳凰花了。如果想看朝雲峰的鳳凰花,就去朝雲峰!你已經擁有了整個天下,想在哪裡看花的自由應該還有!”

顓頊轉身,在看到小夭時,也看到了另一個人,有匪君子、如圭如壁、寬兮綽兮、清兮揚兮。

璟對顓頊揖禮:“見過陛下。”起身進,他握住了小夭的手,一白一青兩道身影,猶如皓月綠竹,相依相伴。

顓頊默默凝視了他們一會兒後,視線越過他們,又望向了翻湧的雲霧。

小夭本以為顓頊會說點什麼,或者問點什麼。 可是,顓頊既沒有詢問璟如何活下來的,也沒有詢問她日後的打算,他面無表情,無喜無悲、無傷無怒。 璟也十分怪異,一直沉默地站著,既不開口詢問解釋,也不說告辭離去。

顓頊和璟,一個巋然不動如山岳,一個長身玉立如青竹。 小夭不安地動了動,璟捏了捏她的手,對她笑笑,好似在說別急,小夭只得又安靜下來。

顓頊緩緩走到小夭和璟的面前,盯著璟說道:“豐隆臨死前告訴我,'棄軒轅山、佔神農山'的計策是你提出的,你還說服了他接受。”

璟坦然地回道:“是我。”

“為什麼一直隱瞞?”

“當時並未多想,只是簡單地想著,我所求只是小夭,不如將一切讓給豐隆,幫他實現所求。”

“為什麼幫我?因為小夭?”

“不是!我開始外出,學著做生意時,黃帝陛下統一中原還沒有多久,我跟著​​商隊,足跡遍布大荒,看到了太多人流離失所,深刻地意識到,天下需要一位真正胸懷天下的君王。一國之君,事關天下蒼生,千萬百姓,我可以為小夭做到恪守族規,不支持蒼林和禹陽,卻絕不可能做到不惜違背祖訓、打破族規,聯合四世家和中原氏族,支持陛下登基。我之所以那麼做,只是因為陛下的胸懷和才幹讓我堅信,我所作所為是正確的!直到今日,我都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豐隆肯定也沒有,我們的選擇和堅持全是正確的。”

顓頊深深地盯了璟一瞬,一言不發地從小夭身畔走過,在侍衛的保護下,向著山下行去。 侍衛環繞著他,可每個侍衛都不敢接近他,恭敬地保持著一段距離,顯得顓頊的身影異常孤單。

小夭目送著顓頊的身影漸漸遠去,就好似看著生命中最珍貴的一部分在漸漸遠離她,身體猶如被割裂般地痛著,她摀住了心口,靠在了璟的肩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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