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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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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 -【長相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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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7: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欲歸道無因

春去冬來、冬去春來,時光如梭,轉眼已經三年。

顓頊是黃帝和嫘祖娘娘唯一的嫡孫,他繼承王位雖然出乎意科,卻順乎情理,軒轅的老氏族剛開始一直和顓頊對著幹,顓頊不急不躁,一面施恩分化,一面嚴厲懲戒,逐漸令軒轅的老氏族全都臣服於他,真正認可了顓頊是軒轅的國君。

顓頊看時機成熟,提議遷都,打算把軒轅的國都從軒轅城遷到軹邑城,雖然之前,政令已多從神農山出,軹邑城儼然有陪都之勢,可當顓頊正式提出此事時,仍然是一石驚起千層浪。 中原的氏族自然樂見其成,軒轅的老氏族自然是強烈反對。

可顓頊心意已決,下令禺疆出具遷都方案。 禺疆的方案考慮周詳安排齊全,眾人皆知禺疆是顓頊的心腹重臣,顯然顓頊籌劃遷都已不是兩三年了。 在完備周詳的方案前,所有人的質疑都顯得軟弱無力。 如果拋開自己的鄉土觀念,軒轅的老氏族也不得不承認,軒轅城的確已不適合做日漸繁榮強盛的軒轅國的都城。

經過半年多商討,顓頊力排眾議,下令遷都。

顓頊手下有一幫人,已經建了四五十年的宮殿,對建築施工有著豐富的經驗,再加上中原氏族的鼎力支持,王令頒布後,他們熱火朝天、快馬加鞭,經過一年多的改造建設,在原神農都城的基礎上,建起了一個佈局更合理、城牆更堅固、宮殿更盛大的國都。

也許是為了照顧軒轅老氏族的心情,也許是自己念舊,顓頊把軹邑的王宮命名為上垣宮,和軒轅城的王宮同名。 中原的氏族沒介意這細枝末節,軒轅的老氏族沾沾自喜,覺得自己畢竟還是正統,結果是皆大歡喜。

軒轅城的那座上垣宮沒有更名。 因為在西邊,不知誰第一個叫出了西上垣宮的叫法,人們為了區別,漸漸地把軒轅城的上垣宮叫做了西宮,和軹邑的上垣宮區別開。

顓頊挑選了吉日,宣布軒轅遷都,軹邑城成為了新的軒轅國都。

顓頊每日來看望黃帝時,都會把朝堂內的事說給黃帝聽,黃帝從不發表任何意見,沒有嘉許,也沒有批駁,有的只是一種冷靜的觀察,似乎在暗暗考核,顓頊是否真的如他對天下所宣布的那樣,有著宏偉的志向、博大的心胸、敏銳的頭腦、旺盛的精力。

顯然,顓頊的所作所為讓黃帝真正滿意了,這個他寄予了厚望的孫子不僅沒有讓他失望,反而讓他驚喜。

當軹邑城成為軒轅國都的那日,黃帝聽著外面的禮炮聲,對小夭說:“顓頊,做得很好!”

小夭笑:“您一直沉默,很多老臣子還拿您壓過顓頊呢!說軒轅城是您和外祖母一手建造,您絕不會願意遷都。”

黃帝說道:“遷都就意味著要打破舊的傳統,會承受非同一般的壓力,可顓頊做到了,很好!”

小夭也為顓頊驕傲:“哥哥想做的事情絕不會放棄!”

待遷都的事塵埃落定,一日,顓頊來看黃帝時,黃帝找了個藉口,把阿念打發出去。

黃帝對顓頊說:“是時候立王后了,讓中原的氏族徹底安心。”

顓頊下意識地看向小夭。 一直沒精打采的小夭霍然轉頭,問道:“哥哥想立誰為王后?”

顓頊緊抿著唇,不發一言。

黃帝盯著顓頊,心內暗嘆了日氣,緩緩說道:“當然只能是神農馨悅。”

小夭說:“我不同意!”

顓頊驚喜地看著小夭,小夭不滿地說:“我不是反對馨悅當王后,可阿念呢?你們把阿念放在哪裡?”

顓頊眼內的驚喜慢慢地退去,他低下了頭,愣愣怔怔,不知道在想什麼。

黃帝對小夭說:“如果現在立阿念為後,神農族肯定不滿,赤水氏也會不滿,所有的中原氏族會認為顓頊過河拆橋,欺騙了他們。如果我們一直待在軒轅山,沒有遷都到中原,我們有退路,至少能維持當時的狀況,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走下去。小夭你想怎麼樣?難道為了阿念一人,讓天下再大亂麼?”

小夭回答不出來,這幾年她雖然很少下山,可就那麼偶爾的幾次,她也能感受到整個大荒正在發生變化一一中原的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接納,軒轅的老氏族正在警惕小心地融入。 這個時刻,就像兩頭猛獸本來生活在兩個山頭,互不干涉,卻被趕到了一處,正在徘徊試探,如果試探清楚彼此沒有敵意,就能和平其處,日子久了還能友好地做伴,可如果一旦有一絲風吹草動,那麼就很有可能撲上去咬噬對方。

小夭走到顓頊身邊,問道:“哥哥,馨悅和阿念,你想立誰為後?”

顓頊笑起來:“你們喜歡誰就誰吧,我無所謂,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說完,竟然起身,揚長而去,都沒給黃帝行禮告退。

小夭跺腳:“哥哥!你、你…什麼叫你無所謂!”

黃帝道:“讓他一個人靜一靜吧!”

小夭沮喪又氣惱地看著黃帝:“如果外爺早就認定馨悅是王后,為什麼還要給阿念希望?”

黃帝道:“這事我來和阿念說,你就不要管了。阿念,你進來!”

阿念咬著唇,紅著眼眶走了進來,顯然已經偷聽了顓頊要立馨悅為王后了。

黃帝對小夭揮揮手,示意她離開,黃帝對阿念溫和地說:“過來,到爺爺身邊來,我有些話要和你說。”

“爺爺!”阿念趴在黃帝膝頭,嚎啕大哭起來。

小夭在阿念的哭聲中,走出了殿堂,心中俱是無奈。 黃帝畢竟不是一般的老人,縱是在這小小的殿堂裡,他依舊操縱著人心。

天色黑透後,阿念才回了自己所住的寢宮。

小夭在殿內等她,看到阿念的眼睛紅腫得像兩個小桃子,小夭嘆息:“你難道是把一生的眼淚都在今日流光了嗎?”

阿念說:“我倒希望。”

小夭問:“外爺和你說了什麼?”

阿念說:“我答應了爺爺,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秘密。”

“你打算怎麼辦?”

“我明天回高辛。”

小夭喜悅地說:“你不想嫁給顓頊了?那可大好了!”

阿念道:“你胡說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再待在這裡不合適了。不管顓頊哥哥娶多少女人,都和我沒有關係,可是王后和別的女人不同。紫金宮要有女主人了,而這個女主人開不歡迎我住在這裡,我好歹是高辛王姬,我可以為顓頊哥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讓高辛跟著我丟臉。”

小夭皺眉看著阿念,猜不透黃帝到底給阿念說了什麼。

阿念對小夭說:“姐姐,別整日無所事事地發呆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該為自己的將來好好想想了。”

“啊?你說我?”小夭回不過神來。

阿念語重心長地說:“你整日沒精打采、無所事事,只有哥哥、爺爺、我時,誰都不會在意。可馨悅做了軒轅王后,她就是紫金宮的女主人,以前你是尊,她為卑,但日後,她是尊,你為卑,連她的父親見了她都得行禮,何況你只是個未過門的嫂子呢?人與人的地位發生變化後,很多事情都會變化,她看待你的目光,對待你的方式,都會自然而然變化,我覺得,她不會樂意看到你這個喪氣樣子,讓她感覺到你很清楚她是至高無上的王后,但你能做到嗎?你連對俊帝和黃帝兩大帝王都隨心所欲,你會把一個王后放在眼裡?”

小夭自嘲地說:“我的確做不到敬重親暱且略帶討好地對她。”

阿念說:“不管你怎麼對父王和爺爺,他們都是你的親人,他們會包容你,可馨悅不會。女人的心眼很小,尤其馨悅這種,一生經營就是為了自己的地位,你的隨意只會讓馨悅覺得你沒把她放在眼裡,她會掩飾得很好,但她一定會心生怨恨,至於她會怎麼對付你,我就想像不出來了。”

小夭驚訝地看著阿念:“這些話是不是外爺給你分析的?”

阿念瞪著小夭:“爺爺是說了一點,但爺爺並不是特意說你,他是給我分析為人處世的道理。我從小生長在宮廷中,很多事情,即使沒看過,也聽聞過。我對爺爺不就是敬重親暱且略帶討好嗎?”

小夭想了想,大笑道:“倒真的是呢!原來那樣就是敬重親暱且略帶討好。”

阿念不滿:“看在你白日幫我說話的份上,人家幫你,你卻渾不當回事!我告訴你,你若再這個樣子,遠早要吃馨悅的大虧!我看你還是跟我回高辛吧!在五神山你愛怎麼樣都不會有人敢對付你!”

小夭微笑著不說話,雖然五神山有父王,可也許因為母親休棄了父王后,小夭一直跟母親生活在朝雲峰,小夭總覺得父王、靜安王妃和阿念是完整的一家人,她像個格格不入的客人,反倒在顓頊和黃帝身邊,她才覺得像是和家人在一起。

可是,阿念說得很對,顓頊的家就要有女主人了,她的性子只怕不討女主人的喜歡。

曾經天真地以為,不管怎麼樣,這世上,哥哥的家就是她的家,可真走到這一步,才發現願望總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冷酷的。 哥哥的家只是哥哥的家,她可以短住,如果長住,那叫寄人籬下,必須要懂得看主人眼色,否則只會惹人厭棄。

阿念看小夭的樣子應該是不想和她回五神山,說道:“你不喜歡住在五神山,神農山又不適合長住,那就只有一條出路了。”

“什麼?”

“嫁人啊!嫁人是所有女人唯一的出路,當然,除非你打算到玉山去做王母。”阿念嘆了日氣,“不過,你嫁了人也麻頊,我看豐隆常年留在軹邑,說不定顓頊哥哥還會賞賜他住在神農山,豐隆交遊廣闊,又是赤水族的族長,做他的夫人也應該長袖善舞,你卻…有些呆笨,不會說話​​,連怎麼打扮都不會。現在都有人在背後笑話你,將來還不知道你要鬧出多少笑話,如果你再不討王后的歡心,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唉!”

小夭道:“你別再說了,我本來就夠絕望了,你再說下去,我簡直覺得活得失敗透頂,前路沒有一絲希望。”

阿念扑哧笑出來:“本來我心情挺糟糕,可看到你,覺得我比你還是強多了。”

小夭站起來,說道:“睡吧!明日我和你回五神山。”

“咦?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我和馨悅少接觸一點,至少還能保留一點以前的情誼,若住在一個宮殿裡,抬頭不見低頭見,遲早把那點情誼消磨乾淨,惹得她厭煩,所以我還是趁早離開吧!”

阿念笑:“原來你還是把我的話都聽進去了。”

“這宮廷女人的生活,你比我有經驗得多,我應該聽你的。”

阿念滿意地點頭:“這還差不多。”

小夭從阿念的寢殿出來,想著如果明天要走,今晚應該去和顓頊辭行,可顓頊歇息在哪個女人的殿內呢?

小夭苦笑,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再不能像以前一樣,想找他時,就叫著哥哥,快活地衝進去找他。

小夭嘆了口氣,回去吧! 反正不管辭行不辭行,都要離開,今夜說,明日說,沒有區別。

小夭回到寢殿,躺在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失去璟時,她覺得還有顓頊,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失去顓頊。

可是,今夜,她第一次意識到,她正在逐漸失去顓頊。

當年,他們攜手走上朝雲峰時,都艱辛,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分不開他們,他們一定會彼此扶持,走到最後。

的確,他們做到了,不管任何困難危險,都沒有打敗他們,沒有讓他們放棄對方。

可是,走到最後,他們中間開始有起來越多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要分開了。

開不是誰想疏遠誰,也不是誰不在乎誰,可世事竟然就是如此無情,不知不覺中已走到這一步。

小夭覺得心頭悶得發疼,不禁翻身坐起,大口地吸著氣。 本來只是失眠,可日子長了,竟好似落下了心痛的毛病。 她知道相柳又要被她打擾到了。

這些年來,無數個漆黑寂靜的夜,​​痛苦難忍時,因為知道還有個人感同身受,並不是她孤單一人承受一切,就好似有人一直在陪伴她,讓她安慰了許多。

也曾在寄送的毒藥中夾帶了信息,抱歉自己打擾他,提醒他如果有空時,他們可以去九黎,但相柳沒回復。 小夭提了一次,再沒有勇氣提第二次。

小夭撫著心口,緩緩躺倒,靜躺了許久,慢慢地沉睡了過去。

翌日,小夭去看黃帝時,阿念和顓頊都在。

阿念氣色很不好,眼睛依舊紅腫,看來昨晚又哭了一場。 顓頊卻也氣色不好,眼眶下烏青,簡直像通宵未睡。

小夭覺得好笑,卻不知道自己也是氣色難看,只不過她向來睡到晌午才起,今日難得起得早,沒有睡夠也是正常。

顓頊對小夭說:“我和爺爺商量過了,決定立馨悅為王后。”

阿念靜靜地坐在黃帝身旁,雖然沒有一絲笑意,卻十分平靜。

既然阿念都不反對,小夭更沒有反對的理由,說道:“好啊!”

顓頊盯著小夭,目光灼灼,小夭笑了笑。

阿念對小夭說:“我剛才已經和爺爺、哥哥辭行了,待會兒就出發,回五神山。”

小夭對黃帝和顓頊笑道:“我也很久沒回去看望父王了。所以,我打算和阿念一起回去。”

黃帝說:“回去看看你父王也好。”

顓頊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小夭愣了一下,什麼時候回來? 她還真沒想過! 不像以前,每次回去,都知道自己肯定會回到顓頊身邊,所以收拾東西時,都只是帶點衣物就離開。 這一次,竟然潛意識裡有了不再回來的打算,剛才珊瑚問她哪些東西打包,她隨口給的吩咐是:都收起來吧,反正拉車的天馬有的是。

小夭笑道:“還沒決定具體什麼時候回來,陪父王一陣子再說。”

小夭以前回高辛時,也常常這麼說,可不知道為什麼,顓頊覺得,這一次小夭的語氣很敷衍。 他想問她,可當著爺爺和阿念的面,又問不出來,反倒淡淡說:“也好。”顓頊第一次明白,原來越是緊張的,藏得越深。

顓頊沒有回去處理政事,一直陪著小夭和阿念。

阿念依依不捨,叮嚀著顓頊,顓頊只是微笑著說好。 小夭坐在黃帝身邊,幫他診脈,囑咐著黃帝平日應該留神注意的事。

這些年她幫黃帝細心調理,黃帝自己又用心配合,身體好了不少。 只要平日躲在神山精心修煉,再用靈草慢慢滋補,再活幾百年一點問題沒有。

顓頊傳了點心小菜,陪著小夭和阿念用了一些。

待吃完茶,消了食,海棠來稟奏:“行李都已經裝好,王姬是否現在出發?”

小夭和阿念站起來,給黃帝磕頭,黃帝對顓頊說:“你送完她們就去忙你的事吧,不必再回來陪我。”

“是!”

顓頊陪著小夭和阿念出來。

行到雲輦旁,顓頊看小夭和阿念坐一輛雲輦,還有五輛拉行李的大雲車。

小夭離開時從來不用載貨的雲車,顓頊笑道:“阿念,你的行李可真不少,該不會把整個殿都搬空了吧?”

阿念眨巴了幾下眼睛:“不全是我的。”

顓頊轉身,看向苗莆,苗莆奏道:“有三輛車裝的是大王姬的行李。”

顓頊的面色驟然陰沉,嚇得苗莆立即跪下。

顓頊緩了一緩,徐徐回身,微笑著說:“小夭,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已經在閉著眼睛打瞌睡,聽到顓頊叫她,打了個哈欠,從雲輦裡鑽了出來。

顓頊拽著她走到一旁,小夭懶洋洋地問:“什麼重要的話啊?”

阿念好奇地看著他們,可顓頊下了禁制,什麼都聽不到。

顓頊問小夭:“你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我還沒想好,總得陪父王住一陣子,再考慮回來的事吧!”小夭納悶,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一個月能回來嗎?”

“不可能!”現在才剛開始商議婚事,一個月,馨悅和顓頊有沒有行婚典還不一定。

“兩個月能回來嗎?”

“也不太可能。”

“三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四個月能回來嗎?”

“不行。”

顓頊居然一個月一個月地問了下去,,小夭從不可能到不太可能、不行到恐怕不行



“十三個月能回來嗎?”

小夭只覺得那個“恐怕不行”再說不出口,她遲疑著說:“我不知道。”

顓頊說:“那好,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小夭忙說:“不用了,我要回來時,自然就回來了。”

顓頊像沒聽到她說什麼一樣:“十三個月後,我派人去接你。”

未等小夭回答,顓頊就向雲輦走去,顯然打算送小夭走了。

小夭一邊走,一邊哼哼唧唧地說:“來來回回,我早走熟了,哪裡需要人接?如果十三個月後,萬一…我還…不想回來,那不是白跑一趟嗎?算了吧!”

顓頊停住步子,盯著小夭,小夭居然心一顫,低下了頭。

顓頊說:“如果你不回來,我會去五神山接你。”說完,顓頊提步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急。

自古王不見王,就算俊帝是顓頊的師父,可如今顓頊是一國之君,怎麼能擅自冒險進入他國? 小夭懷疑自己聽錯了,追著顓頊想問清楚:“你說什麼?”

顓頊把小夭推上了雲輦,對她和阿念說:“路上別貪玩,直接回五神山,見了師父,代我問好,一路順風!”

顓頊走開幾步,對馭者說:“出發!”

馭者立即甩了鞭子,四匹天馬騰空而起,拉著雲輦飛上了天空。

小夭和阿念擠在窗戶前,阿念衝顓頊揮手,顓頊也朝她們揮了揮手。

直到看不到顓頊了,阿念才收回了目光,她幸災樂禍地看著小夭:“挨訓了吧?難得看哥哥朝你發火啊!他為什麼訓你?”

小夭躺到軟枕上:“我腦子糊里糊塗的,得睡一會兒。”

“你每天晚上都去幹什麼了?難道不睡覺的嗎?”

小夭長長嘆了口氣,她每夜要醒好幾次,即使睡著了,也睡不踏實,睡眠質量太差,只能延長睡眠時間。

阿念說:“餵,問你話呢!”

小夭把一塊絲帕搭在臉上,表明,別吵我,我睡了!

一個半月後,軒轅國君軒轅顓頊迎娶了神農王族後裔神農馨悅為主後。

婚典十分盛大,舉國歡慶三日。 這場婚典,等於正式昭告天下,以軒轅氏為首的黃帝部族和以神農氏為首的炎帝部族真正開始融合。

在婚典上,神農馨悅按照神農族的傳統,尚紅,吉服是紅色,顓頊卻未按照軒轅族的傳統,尚黃,著黃衣,而是穿了一襲黑衣,點綴金絲刺繡。

沒有人知道顓頊此舉的含義,但這套黑色正服顯得威嚴莊重,金絲刺繡又讓衣袍不失華麗富貴,以至於婚典過後,不少貴族公子都模仿顓頊穿黑袍。

豐隆戲稱顓頊為黑帝,開了尚黑的風氣,豐隆的戲稱在一群和顓頊親近的臣子間很快傳開。 因為黃帝仍在世,人們為了區分二帝,暗地裡都跟著豐隆他們稱呼顓頊為黑帝,顓頊聽聞後,笑道:“我正為稱呼犯愁,既然如此,以後我就是黑帝吧。”

從此,黑帝顓頊的名號正式確定。

三日婚典後,顓頊頒布了法令,鼓勵中原氏族和軒轅老氏族通婚,凡有聯姻的,顓頊都會給予賞賜,那些聯姻家族的子弟也更受關注,更容易被委以重任。

本來不屑和中原氏族交往的軒轅老氏族,因為遷都,不得不嘗試融入中原生活。 人又畢竟都是現實逐利的,在顓頊的鼓勵和強迫下,漸漸地,軒轅老氏族和中原氏族通婚的越來越多。

不管有再多的敵對情緒,一旦血脈交融的下一代誕生後,口音截然不同、飲食習慣截然不同的爺爺和外爺看著一個冰雪可愛的小傢伙,臉上疼愛的表情一模一樣。

雖然,軒轅和神農兩大族群真正的融合還需要很長時間,但無倫如何,顓頊成功地走出了第一步。 也許千萬年後,當黃帝和顓頊都看不到時,這大荒內,既沒有了神農炎帝的部族,也沒有了軒轅黃帝的部族,有的只是血脈交融的兩族子孫。

大半個大荒都在為國君和王后的婚禮歡慶,高辛也受到影響,酒樓茶肆裡的行遊歌者都在講述軒轅國君的婚禮盛況,讓聽眾嘖嘖稱嘆,阿念很不開心,,小夭也不開心。

小夭開始真正明白阿念說的話,王后和其他女人都不同。 以前不管顓頊娶誰,小夭都沒感覺,只是看著阿念和馨悅糾結,反正不管顓頊娶多少女人,她都是他妹妹。 可這一次,小夭覺得顓頊真的屬於別人了,縱然她是他妹妹,但以後和他同出同進、同悲同喜的人是馨悅。 小夭和他再不可能像以前一樣躺在月下,漫無邊際地聊天;以後她再生了病,顓頊也不可能就睡在外間,夜夜守在榻邊,陪著她。

小夭不得不承認,馨悅奪走了她最親的人。

小夭把自己的難受講給阿念聽,阿念不但不同情她,反而幸災樂禍:“你也終於有今日了。”嘲笑完小夭,阿念更加難受了,以前因為小夭和顓頊密不可分的親近,她總有一種隱隱的優越感,覺得自己和其他女人都不同,可現在連小夭都覺得顓頊被馨悅奪走了,她豈不是距離顓頊更遙遠了?

小夭晚上睡不好的病症依舊,她一般都是晌午才起身,用過飯,就去漪清園待著,也不游泳,一個人坐在水邊,呆呆地看著水。

有一火,俊帝走進漪清園,天色已黑透,小夭依舊呆坐在水邊,以她的靈力修為,只怕不可能視黑夜如白晝。

俊帝問:“你​​每日在水邊冥思,已經思了幾個月,都想出了些什麼?”

小夭說:“我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娘很疼愛我。可是那麼疼愛,她依舊為了什麼家國天下的大義捨棄了我。她捨不得別的孩子沒有爹娘,可她捨得讓我沒了娘。我最近會忍不住想,如果她沒有捨棄我,好好地看著我長大,我會是什麼樣子?我的性格是不是不會這麼彆扭,我是不是會比現在快樂一點? ”

俊帝說:“小夭,你魔障了,你得走出來,別被自己的心魔噬了。如果是為了塗山家的那隻小狐狸,我去幫你把他搶來。”

小夭笑道:“父王,你忘記了嗎?我已經有未婚夫了。”

俊帝愣了一愣,說:“我寫信讓赤水豐隆來陪你。”

小夭道:“好啊,讓他來看看我吧!”

正如顓頊所說,治療悲傷的唯一方法就是用得到彌補失去,讓快樂撫平痛苦。 其實,治療失去舊情人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到新情人,可是,豐隆…他的情人是他的雄心壯志。

豐隆接到俊帝的信後,星夜兼程,趕來看小夭,陪了小夭一天半,又星夜趕回了中原。

俊帝有心說豐隆兩句,可豐隆的確是放下了手頭一堆的事情來​​看小夭,他回去也是處理正事,開不是花天酒地。 對男人的要求都是以事業為先,豐隆完全沒有做錯。 俊帝只能無奈地長嘆了口氣。

小夭對俊帝說,她不想住在神山上了,但俊帝絕不允許小夭離開五神山,兩父女爭執的結果是各做了一步退讓,小夭離開承恩官,去了瀛洲島。

以前,小夭總處於一種進攻和守護的狀態,所以,對毒藥孜孜不倦地研究,堅持不懈地練習箭術。 自從失去了璟,顓頊登基後,再無可失去,再無可守護,小夭突然洩了氣,徹底放棄了箭術,除了為相柳做毒藥,也不再琢磨毒術。

大把時間空閒下來,為了打發時間,小夭在瀛洲島上開了一家小醫館。 在大荒,女子行醫很常見,可小夭總是戴著面紗,病人對一個連長相都看不到的醫師很難信任,小夭的醫館門庭冷落。

小夭也不在意,每日晌午後開門,讓珊瑚在前面守著,她在後面翻看醫書,研磨藥材。

偶爾來一兩個窮病人,看不起其他醫館,只能來這個新開的醫館試試,將信將疑地拿著小夭開的藥回去,沒想到還挺管用。 漸漸地,醫館有了稀稀落落的病人,大都分都是海上的苦漁民。 有時候,病好後,還會給小夭提來兩條魚。

小夭下廚燒給珊瑚和苗莆吃,珊瑚和苗莆都驚得眼睛瞪得溜圓,王姬做的魚竟然不比王宮裡的御廚差呢!

這樣的生活瑣碎平凡,日復一日,小夭忘記了時間,當顓頊派人來接她時,她才驚覺已經十三個月,可是,她不想回去。

以前,她陪伴著他,是因為他走在一條步步殺機的道路上,除了她,再無別人。

可現在,他是一國之君,有大荒內最優秀勇猛的男兒追隨,有大荒內最嫵媚美麗的女子相伴,他的王圖霸業正在一點點展開,

而她累了,只想過瑣碎平凡的日子,不想再面對那些動輒會影響無數人命運的風雲。

小夭寫了一封信,讓侍從帶給顓頊。

小夭等了幾天,顓頊沒什麼反應,看來是同意她不回去了,小夭鬆了口氣,安心過自己的日子,卻又十分悵然。

晌午後,一個漁民應小夭的要求,給小夭送來一桶新鮮打撈的海膽。

小夭最近發現了不少《神農本草經》中沒有記載的藥材。 大概因為炎帝生活在內陸,所以寫《神農本草經》時,對海裡的藥材記錄不多,,小夭從漁民的小偏方中發現了不少有用的藥材,海膽就是其中之一。

小夭挽起袖子,在院內收給海膽,海膽的肉剝出來晚上吃,殼曬乾後,就是上好的藥材。

虛掩的院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小夭正忙得滿手腥。 頭未抬地說道:“看病去前堂等候。”

來者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

小夭抬頭,看是顓頊,驚得小刀滑了一下,從左子手指上劃過,血湧了出來。

“嚴重嗎?”顓頊忙問道。

小夭捏住手指:“你怎麼來了?你瘋了嗎?”

“讓我看一下。”

小夭把手伸給顓頊,沒好氣地說:“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顓頊先用帕子和清水把傷口清理了一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小藥瓶,倒出一顆流光飛舞丸,捏碎了。 這麼點血口,一顆流光飛舞,很快就讓傷口凝合。

小夭問:“你來這裡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你現在跟我走,不會有多少人知道。但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許一一全大荒!”

“你…你在脅迫我?用我對你安危的關心?”小夭匪夷所思地說。

顓頊挑了挑眉頭,思索了一瞬,認可了小夭的說法:“是啊,我在脅迫你。”

顓頊在耍無賴! 小夭在市井混時,也做過無賴,那就看誰更無賴唄! 小夭說:“我才不相信我不跟你回去,你就不回去了!你要想留就留吧!”小夭坐在木墩上,繼續收拾海膽。

顓頊踢了根木樁過來,挽起袖子,把長袍一撩,坐在木樁上,幫小夭收拾海膽,他連刀都不用,手輕輕一捏,乾脆利落收拾乾淨一個,他也不是沒在市井混過,兩無賴相遇,誰更無恥,更心狠,誰就贏。

顓頊一邊收拾海膽,一邊和小夭商量怎麼吃海膽,他在高辛生活了二百多年,論吃海鮮,,小夭可比不過他,顓頊娓娓道來,儼然真打算留下了。

小夭茫然了,顓頊一直對她很遷就,她也從未違逆過顓頊的意願,這竟然是他們倆第一次在​​一件事情上出現了分歧,小夭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兩人收拾完海膽,顓頊幫小夭把海膽殼洗乾淨。

間中有病人來看病,小夭戴好帷帽,跑出去給人看病,心裡默默祈禱,等我回去,顓頊就消失了!

等她回去,顓頂依舊在,正在幫她劈柴。

天色漸漸黑了,顓頊洗乾淨手,進了廚房,開始做晚飯。

小夭站在院子裡發呆,像一根木樁子,珊瑚和苗莆也化作了人形木樁子。

半個多時辰後,顓頊叫:“吃飯了!”

苗莆如夢初醒,趕緊衝進府房去端菜。

高辛四季溫暖,平常人家都喜歡在院子裡吃飯,小夭的院子裡就有一張大案,珊瑚趕緊把大案擦乾淨。

不一會兒,放滿了碗碟。

顓頊對院子外面說了一聲:“你們也進來一塊兒吃一些。”

刷刷地進來了八九個暗衛,苗莆用大海碗盛上飯,撥些菜蓋在飯上,他們依次上前端起,沉默地走到牆邊,沉默地吃飯。

顓頊說:“我們坐下吃吧!”

他給小夭盛了飯,小夭捧著碗,默默扒拉飯。 顓頊給小夭夾了一筷子海膽肉:“你嚐嚐如何?”

小夭塞進嘴裡,食不知味。

用完飯,顓頊依舊沒有要走的意思,竟然讓苗莆幫他去鋪被褥,而他自己在府房裡澆水,打算洗澡。

小夭撐不住了,站在廚房門口問:“你來真的?”

顓頊問:“難道你覺得我萬里迢迢跑來五神山,是和你玩假的嗎?”

小夭知道這件事,誰更無賴誰更狠,誰就贏,可是她真的不能拿顓頊的安危來鬥狠,所以她只能投降。 小夭恨恨地說:“我跟你走!但你記住,我不是心甘情願的!”

顓頊什麼都沒說,隨手一揮,灶膛裡的火熄滅。

他走出廚房,說道:“立即回神農山。”

苗莆箭一般從屋子裡衝出來,背著個大包裹,對小夭笑道:“姬,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

小夭瞪了她一眼,低聲說:“叛徒!”

苗莆癟著嘴,低下了頭。

顓頊的玄鳥坐騎落下,他對小夭伸手,示意小夭上來。 小夭沒理他,走到一個暗衛身前:“我乘你的坐騎。”

暗衛看顓頊,顓頊頷首,暗衛讓小夭上了他的坐騎,說道:“請王姬坐下,抱住玄鳥的脖子。”

玄鳥騰空而起,立即拔高,隱入雲霄。

也不知道蓐收從哪裡冒了出來,驅策坐騎,護送著他們飛過一道道關卡,直到飛出了五神山的警戒範圍,顓頊對蓐收道:“謝了!”

蓐收苦著臉說:“算我求你,你以後千萬別再來了!你要是太想念我,我去拜訪你,你要是想見誰,除了陛下,我都綁了。親自送到你老人家面前!”

顓頊笑著揮揮手,在暗衛的保護下,呼嘯離去。

蓐收喃喃說:“早知道你這麼渾,我當年就是被我爹打死,也不該和你一起學習修煉!”蓐收嘆了口氣,去向俊帝復命。

一路風馳電掣,所幸平安到達神農山。

顓頊沒有帶小夭去紫金頂,而是帶小夭去了小月頂,顓頊給小夭解釋道:“爺爺早已搬來小月頂住,你應該想和爺爺住得近一些。”

想到可以不用和馨悅經常見面,小夭如釋重負:“聽說小月頂有個藥谷,炎帝晚年長年居住在藥谷中,爺爺是住那裡嗎?”小夭對醫術的興趣遠遠不如毒術,雖然在紫金頂的藏書中看到過藥谷的記載,卻從沒來過。

顓頊說:“是那裡。”

坐騎還來落下,小夭已經看到鋪天蓋地的火紅鳳凰花,如烈焰一般燃燒著,小夭驚訝地說:“你在這裡也種了鳳凰樹?”

顓頊說:“是啊,當年看這個山上的章莪宮不錯,想著也許你會喜歡,就在山里種了一些鳳凰樹。”

小夭從坐騎上下來,如同做夢一般走進鳳凰林中,漫天紅雲,落英繽紛,和朝雲峰上的鳳凰林一模一樣。

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落花,放進嘴裡吸吮,甜蜜芬芳,也和朝雲峰上的鳳凰花一模一樣。

從朝雲峰到小月頂,隔著幾十萬個日夜之後,她終於再次看見了鳳凰花。

小夭把一朵鳳凰花,遞給顓頊:“你做到了!”

顓頊拿住鳳凰花:“不是我做到了,是我們做到了!”

顓頊把鳳凰花插到小夭髻邊,拉著小夭往鳳凰林深處走去。

密林深處,一株巨大的鳳凰樹下,一個能坐兩人的鞦韆架,靜靜等著它的主人。

小夭禁不住微微而笑,心中湧起難言的酸楚。 小時候,她一直想在鳳凰林內搭個大大的鞦韆架,和顓頊一起盪鞦韆,可那時娘親很忙,沒時間帶她進山。 娘親為了能一邊照顧外祖母,一邊看顧她和顓頊,只在庭院內的鳳凰樹下給她搭了一個小小的鞦韆架。 如今,大大的鞦韆架終於搭好了,卻再不會有人看她和顓頊一起盪鞦韆。

顓頊似知她所想,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肩:“我們自己能看到。”

小夭點點頭。

顓頊問:“要盪鞦韆嗎?”

小夭搖搖頭:“我們先去見外爺。”

顓頊帶小夭走出鳳凰林,順著溪邊的小徑,走進了一個開闊的山谷。

山谷內有四五間竹屋,竹屋前種了兩株鳳凰樹,花色絢爛。 幾隻九色鹿在屋後的山林中悠閒地吃草,屋前的山坡上是一塊塊的藥田,黃帝挽著褲腳,戴著斗笠,在田裡勞作。

顓頊說:“這條進藥谷的路不方便,平時你可以從另一條路走,那條路上有個花谷,種滿了藍色的花。”

小夭走到田裡,蹲下看了看藥草,不禁點了下頭,揚聲對黃帝說:“種得還不錯。”

黃帝笑道:“我小時,為了填飽肚子,耕地打獵都乾過,雖然多年不做,已經生疏,但人年少時學會的東西,就好似融入了骨血中,不管隔了多久,都不會忘記,再做時,很快就能上手。”

小夭看黃帝,他滿腿是泥,黑了許多,卻更精神了,笑道:“不用給您把脈,都能看出您身體養得不錯。”

“土地和人心不一樣,以前和人心打交道,勞心傷神,現在和土地打交道,修心養神,身子自然而然就舒暢了。”

小夭道:“是啊,你精心侍弄土地,土地就會給予豐厚的回報,人心,卻無常。”

黃帝從田裡走出來,對顓頊說:“你趕緊回去,雖然有瀟瀟幫忙遮掩那九尾狐傀儡,可你娶的女人沒一個是傻子。”

“孫兒這就回去。”顓頊對黃帝行禮又看了眼小夭,才離開。

小夭驚訝地對黃帝說:“您居然知道?您居然允許顓頊胡來?”

“我能怎麼樣?他那麼大個人了,難道我還能把他綁起來嗎?我幫著她,他還會來和我商量,萬一有什麼事,我能及時處理,不至於真出亂子,如果我動輒反對,他背著我還不是照做?”

小夭無語反駁,因為黃帝說的都是事實。

珊瑚和苗莆站在竹屋前,黃帝指指右邊的三間:“你們隨意安排吧!”

珊瑚和苗莆打開行囊,收拾起來,小夭也就算在小月頂安了家。

晚上,顓頊竟然又來了。

小夭依舊有怨氣,對他愛理不理。

顓頊一直笑瞇瞇地哄著小夭,小夭沒好氣地說:“別把你哄別的女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身上,我可不吃你這一套!”

顓頊的笑意驟然逝去,默默地看著小夭,眼中隱有悲傷。

小夭被他瞅得沒了脾氣,無奈地說:“你還想怎麼樣?我已經跟你回來了。難道還要我向你賠禮道歉?”

顓頊又笑了,拽住小夭的衣袖:“知道逃不掉,以後別再逃了。”

小夭哼道:“這次我可沒想逃。我若真想逃,一定會去個你壓根兒沒有辦法的地方。”

顓頊微笑著說:“那我就去把那個地方打下來,變作我的地方。”

小夭笑:“好大的口氣!整個天下總有不屬幹你的地方。”

顓頊笑瞇瞇地說:“那我把整個天下都變作我的,反正不管你逃到哪裡,我總能把你找回來。”

小夭笑得直不起身子:“好啊,好啊,整個天下都是你的。”

黃帝散步歸來,聽到一對小兒女的笑言,盯了顓頊一眼,禁不住暗暗嘆息,說者有心,聽者無意!

黃帝走過去,,小夭往顓頊身旁挪了挪,給黃帝讓位置。

顓頊依舊捏著一截小夭的衣袖,在指上繞著結。 小夭笑著拽回,顓頊又拽了回去,小夭往回拽,顓頊不鬆手,小夭對黃帝告狀:“外爺,你看哥哥!”

黃帝笑笑,攤開手掌,把一個像半個鴨蛋模樣的東西遞給顓頊。

顓頊拿過去,低頭把玩,好似在回想著什麼,一瞬後驚異地說:“河圖洛書?”他小時曾聽黃帝講述過此物,卻是第一次見到。

黃帝頷首。

小夭湊到顓頊身前看,顓頊遞給她。 小夭翻來覆去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就是半個玉石蛋,裡面好似有些小點,乍一看,有點像天上星辰的排布。

顓頊說:“據說這裡面藏著一個關於天下蒼生的大秘密,現在看不出來什麼,要兩半合在一起,湊成一個完整的玉卵,才能窺察天機。”

小夭問:“另一半在哪裡?”

黃帝沒有說話,顓頊也沉默不語。

小夭以為是軒轅的秘事,不再詢問,把半枚玉卵還給顓頊,笑道:“我去收拾一下,待會兒睡了。”

顓頊看小夭走了,立即下了禁制。

顓頊遠遲未說話,黃帝靜靜地等著。

顓頊終於開口:“因為一點不能釋然的疑惑,自從登基,我一度在查小夭的身世,本以為查證後,能解除疑惑。卻越查越撲朔迷離,甚至開始相信謠言。爺爺,小夭的父親究竟是誰?”

黃帝回道:“你姑姑未曾告訴我實話,但我想…小夭的父親是蚩尤。”

懷疑和證實畢竟是兩回事,顓頊呆了一會兒,喃喃說:“師父知道嗎?姑姑和他鬧到了決裂,他不可能不知道…可為什麼…就是因為他對小夭的態度,我才一直沒動過疑心,難道師父不知道?”

“就算以前不知道,見到小夭的真容後也該知道了,蚩尤的一雙眼生得最好,小夭要了他最好的,眼睛和蚩尤幾乎一模一樣,額頭也有些像。”

顓頊說:“可師父對小夭真的十分疼愛。”

黃帝道:“我曾懷疑過他的居心,現在也沒釋然,但大概因為我不再是君王,肩上沒了擔子,不必事事先以最壞的角度去考慮。我覺得很有可能他沒任何居心,只是一點對故人的愧疚和懷念。”從青陽的死到昌意的死,甚至蚩尤的死,俊帝做過什麼,只有他自己心裡最清楚。

顓頊低頭凝視著手中的半枚玉卵,沉吟不語。

半晌後,他收起了玉卵對黃帝說:“其實很好,小夭不是俊帝的女兒,我倒覺得輕鬆了許多!”

黃帝說:“難道你打算讓小夭知道?”

顓頊沒有回答黃帝的問題,只是說道:“就算全天下知道了她是蚩尤的女兒又怎麼樣?不管蚩尤當年殺了多少人,現如今有多少人恨小夭,我有數十萬鐵騎在,難道還護不住她?”

黃帝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

顓頊站起,對黃帝說:“爺爺早點休息吧,我去看一下小夭,也回去了。”

顓頊走進竹屋,小夭靠躺在榻上,翻看著地理風物誌。

顓頊問:“怎麼對這些書感興起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草木,山水草木皆關身,我也是最近才發現醫術可不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往大里說,可以包羅萬象。”

顓頊笑道:“回頭我命淑全整理藏經峰的藏書,再蒐集天下書入藏經峰,你要包羅萬象,我就給你包羅萬象,保管你看一輩子也看不完。”

小夭抿著唇笑起來:“無賴!”

小夭擱下書卷,翻身躺下:“我要睡了。”

顓頊彎身幫她合上了海貝明珠燈,卻未離開,蹲在她的榻頭,問道:“還生我的氣嗎?”

“哥哥,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

“你說錯了,我現在只是不需要你的幫助。以前,雖然我是哥哥,可我一直在倚靠你,從現在起,你可以倚靠我了。”顓頊握住小夭的手,“有什麼是你父王能給你,我卻給不了你的呢?你能住在五神山,為什麼不能住在神農山?”

小夭笑,好吧,好吧,滿足一下顓頊想翻身當大男人的願望!

小夭道:“好,我住下。不過先說清楚,我這人就這樣子,基以後讓你丟臉了、為難了,你可別怪我。”

小夭從來沒有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本事,神農山和軹邑城卻越來越複雜,顓頊身邊的人也越來越複雜。

顓頊笑道:“我很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小夭推他,說道:“我能睡到晌午才起,你卻大清早就得起,趕緊回去休息吧!”

顓頊幫小夭蓋好被子,輕聲道:“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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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7: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追往事,空慘愁顏

小月頂上的日子,十分空閒散漫。

顓頊說神農山和五神山一樣,其實不對,五神山沒有記憶,可神農山、澤州、軹邑都有大多曾經的記憶。 不管走到哪裡,都能想起過去的事情。

小夭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面對過往,還是真的懶惰,反正她哪裡都不願去,顓頊提議她像在五神山時一樣,在軹邑開個醫館,小夭也不願意。

每日,小夭都是日過中天才起,起來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一下醫書,只有煉製毒藥的時候她才稍做精神點。

黃帝看她實在萎靡,好心地建議:“防風家那個小子,叫防風邶,對吧?我看你們玩得不錯。怎麼這幾年沒在一起玩了?你可以找他陪你四處逛逛。 ”

黃帝不說還好,一說小夭更加萎靡,連毒藥都不願做了,整日坐在廓下發呆,一日,黃帝把小夭叫了過去,領著小夭走進一間竹屋。

屋內陳設簡單,就榻頭的一個玉石匣子引人注目。

黃帝對小夭說:“這間屋子是炎帝生前所居。”

雖然已經知道黃帝說的是哪位炎帝,,小夭依舊忍不住問:“那位被尊奉為醫祖的炎帝?”

“對,就是寫了《神農本草經》的炎帝。”

雖然從沒見過面,可因為《神農本草經》,小夭對這位炎帝還是有幾分好奇,默默打量著屋子。

黃帝走到榻旁,指著那個玉石匣子說:“這是炎帝生前研究醫術的札記,你可以看一看。”

小夭不太有興趣的樣子,隨口“嗯”了一聲。

黃帝說:“不管是他生前,還是他死後,世人對炎帝的敬重遠勝於我。統一中原後我為了安撫天下氏族,不得不祭​​祀他,可說心裡話,我不服!但來到小月頂,無意中發現他生前的札記,仔細看完後,我終於承認我不如他,至少過去的我不如他!小夭,我平生只信自己,炎帝是唯一令我敬重、敬佩的男人。 ”

小夭詫異地看著黃帝,很難相信雄才偉略、自負驕傲的黃帝能說出這樣的話。

黃帝說:“《神農本草經》在你腦中幾百年了,不管你背得多麼滾瓜爛熟,不管你能治愈多少疑難雜症,你都沒有真正懂得它。你別不服氣地看著我,等你看完這些,會明白我的意思。”

小夭不禁打開匣子,隨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枚玉簡開始閱讀。

這一看就看了進去,連黃帝什麼時候走的,小夭都完全不知道。

從下午到晚上,從晚上到天亮,小夭未吃未睡,一直在看。

札記的開頭,炎帝寫道,因為嘗百草、辨藥性,發現自己中毒,他開始給自己解毒。

炎帝條理分明地記下了他服用過的每一種藥物。

因為要分析藥物使用前的症狀和使用後的症狀,炎帝詳細記錄了每一次身體反應:手足無力,嘔吐,五臟絞痛,耳鳴,眩暈,抽搐、心跳加速,半身麻痺,口吐白沫…

札記精煉,沒有任何感情的流露,小夭看到的是一個個冰冷的字眼,可那背後的所有痛苦卻是肉身在一點點承受,剛開始,小夭不明白,寫下《神農本草經》的人難道連減緩痛苦的方法都不懂嗎?

可看著詳細的症狀記錄,她明白了,不是不知道,而是炎帝不願用,他想要留給世人的就是每一種藥物最原始的反應,讓後來者知道它們會造成的痛苦。

到後來,炎帝應該已經知道他的毒無法可解,可他依舊在用自己的身體嘗試著各種藥物,不是為了解毒,只是為了能多留下一些藥物。

能緩解心臟絞痛,卻會導致四肢痙攣;可以減輕嘔吐症狀,卻會導​​致亢奮難眠;可以治療五臟疼痛,卻有可能導致失明脫髮…

在這些冰冷的字跡後,究竟藏著一顆多麼博大、仁愛、堅毅的心?

一代帝王,甘願承受各種痛苦,只為了留下一種可能減緩他人痛苦的藥草。 神族的壽命長,但漫長的生命如果只是去一次次嘗試痛苫,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

這些札記只是炎帝中毒後的一部分,大概因為沒有時間進行反複試驗和確認,《神農本草經》沒有收錄札記中的藥物。 《神農本草經》中的每一種藥草,每一個藥方、每一種診治方法都詳盡確實,那究竟需要多少次反復的嘗試,多少的痛苦,多少的堅持,才能成就一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看完札記,呆呆坐了很久,才走出了屋子。

黃帝靜靜地看著她,小夭說:“我錯了!我從沒有真正看懂過《神農本草經》!”以前總聽到人說《神農本草經》是炎帝一生心血,她聽在耳裡,卻沒有真正理解,現在終於明白了,她輕慢的不是一本醫書,而是一個帝王的一生心血。

黃帝點了點頭:“錯了,該如何彌補?”

小夭回答不出來。

黃帝說:“炎帝來不及把最後的札記整理出來,他肯定不在乎我是否祭祀他。如果我能把這都分札記整理出來,惠及百姓,才是對他最好的祭祀,但我不懂醫術。 ”

黃帝拿起鋤頭去了田裡。

小夭盤膝坐在廓下,靜靜地思索。

傍晚,顓頊來看黃帝和小夭時,小夭對顓頊說:“我想學習醫術。”

顓頊詫異地說:“你醫術不是很好嗎?”

小夭說:“我只是投機取巧。”小夭學習醫術走了一條詭徑和捷徑,為了殺人才精研各種藥草,靠著《神農本草經》,她治療某些疑難雜症,比很多醫術高超的大醫師都厲害,可基本功她十分欠缺,一些能簡單解決的病症,她會束手無策,甚至複雜化,給病者帶來痛苦,所以她並不是一名真正的醫師。

小夭在瀛洲島行醫時,就發現了自己的這個問題,但她一直沒往心裡去,反正她又沒打算去普濟世人,她看不好的病,自然有人看得好。 今日她開始直面自己的問題,最後決定不破不立,忘記腦中一切的知識,從頭開始學習醫術。

顓頊問:“你打算如何學習醫術?我命鄞來教你?”

小夭搖搖頭:“現在的我還不配讓鄞來教導。”

顓頊道:“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會支持你。”

軹邑城中有官府辦的專門教習醫術的醫堂,顓頊還下令凡宮廷醫師必須輪流去醫堂授課。

小夭戴起帷帽,讓自己變作一個完全不懂醫藥的人,去醫堂從最基礎的一步步學起。

小夭不再睡懶覺,每日早起,去醫堂學習,黃帝也每日早起,吐納養身,照顧藥田,翻看醫書。

小月頂上的一老一少過著平靜的日子。

每日,風雨無阻,顓頊都會來小月頂陪黃帝和小夭用晚飯,也許因為經過好幾年的試探,顓頊明白黃帝已經真正放手,並沒有想做國君的國君的打算,也許因為經過好幾年的經營,顓頊已經真正掌控了整個軒轅,不需要畏懼黃帝,他不再像以往那樣,把朝堂內的事件件都說給黃帝聽,只有真正重要的決策,顓頊才會和黃帝說一下。

大多數時候,顓頊不提政事,不提紫金宮,和黃帝談談土地雨水,詢問小夭今日學到了什麼,學堂裡可認識了新的朋友,可有什麼好玩的事。

顓頊有時候用完飯就離開,有時候會留得晚一些,陪小夭乘涼盪鞦韆,幫小夭做些瑣碎的事,或者和小夭去鳳凰林內散步。

小夭覺得,她和顓頊之間一切都好似沒變化,顓頂依舊是她最親的人,可一切又不同,自從她回到神農山,顓頊從未讓她去過紫金頂,也從未讓她去過上垣宮,她其實被顓頊隔絕在他的生活之外。 對此,,小夭倒沒什麼意見,反正現在的他已不需要她。

寒來暑往,時光流逝,小夭已經在醫堂學習了兩年醫術。

下午,小夭從醫堂走出來時,看到豐隆等在路邊。

小夭笑走過去:“今日又有空了?”

豐隆笑道:“我送你回去。”

這兩年來,豐隆在軹邑時,就會抽空來小月頂看小夭,陪黃帝聊聊天,等顓頊到了,四人一起吃頓晚扳。

小夭到小月頂後,馨悅只來過一次。 因為黃帝,小月頂無形中成了眾人迴避的地方,尤其馨悅。 大概因為她從出生就在軒轅城做質子,黃帝在她心中代表著死亡的威脅,她對黃帝的畏懼伴隨著她所有的成長記憶。 即使如今她已成為軒轅國的王后,明知道黃帝已經不會威脅到她的生命,可那種成長中的畏懼早已深入骨髓,馨悅每次見到黃帝,都會很不自在,所以,馨悅一直很迴避見黃帝,如果她能做主,她真恨不得立即把黃帝趕回軒轅山。

那唯一一次的拜訪,馨悅非常拘謹,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豐隆和馨悅截然不同,豐隆一出生,就被赤水族長帶到了赤水,在爺爺的呵護中,無憂無慮地長大,雖然長大後,他明白了黃帝令他們一家四口分居三地,但明白時,一切已經結束。 他也許憤怒過,可他對黃帝沒有積怨,更沒有畏懼,甚至他對黃帝有一種隱隱的崇拜,這不涉及感情,只是男人天性中對強大的渴望,就如一頭猛獸對另一頭猛獸力量的自然敬服。

其他臣子因為避嫌,都和黃帝保持距離,一國無二君,他們生怕和黃帝走近了,引起顓頊的猜忌。 豐隆這人精明的時候比誰都精明,可有時候,他又有幾分沒心沒肺的豪爽。 豐隆從不迴避黃帝,反而藉著小夭,時常和黃帝接近。 他喜歡和黃帝聊天,從一族的治理到書上看來的一場戰爭,都和黃帝對論,黃帝的話語中有隻會,豐隆願意從一個睿智的老者身上汲取智慧。 這樣的機會,許多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有一次,而他因為小夭,可以有無數次。

小夭和豐隆回到小月頂,豐隆立即跑去找黃帝。

他興沖沖地用水靈凝聚了一幅地圖,排出軍隊,興奮地和黃帝說著他的進攻方案。 黃帝微笑著聆聽,待他講完,隨手調換了幾隊士兵,豐隆傻眼了,時而皺眉沉思,時而興奮地握拳頭。

小夭搖頭嘆氣,她十分懷疑,豐隆每次來看她,不是想念她這個未婚妻,而是想念黃帝了。

小夭不理一老一少,去傀儡前,練習扎針。

顓頊來時,豐隆還在和黃帝對論用兵,顓頊笑瞧了一會兒,走到小夭身旁,看小夭扎針。

大概因為練習了多年的箭術,,小夭把射箭的技巧融入了針法中,她用針的方法和醫師常用的針法很不同。

雖然只是個傀儡,小夭卻當了真人,絲毫不敢輕忽,一套針法練習完滿頭大汗。

顓頊拿了帕子給她擦乾,有些心疼地說:“宮裡多的是醫師,你何必在這些細枝末節上下功夫呢?”

小夭笑了笑道:“白日專心做些事情,晚上倒能睡得好些。”

“你的失眠比以前好了?”

“自從開始專心學習醫術,比以前好了很多。”雖然還是難以入睡,可從夢中驚醒的次數卻少了很多。 因為睡得好了,心痛的毛病也大大減輕。

顓頊的眼神很是複雜,​​小夭這病是因璟而起,雖然她現在絕口不提璟,可顯然,這麼多年過去,她依舊沒有忘記璟。

豐隆看顓頊和小夭站在個傀儡前嘰嘰咕咕,嚷道:“陛下,你勤勉點行不行?沒看我在這里和外爺商討行兵布陣嗎?雖然有我在,肯定輪不到你上戰場,可你也該來學學!”

顓頊走過去,指揮著士兵,不一會把豐隆困死了,豐隆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顓頊不屑地說:“很小時,我已經跟在爺爺身邊學習這些了,爺爺把他打過的仗,不管幾十人還是幾萬人的戰役,都和我重演過。當年正是神農和軒轅打得最激烈時,我站在爺爺身旁,聆聽了軒轅和神農的每一場戰役。好多次,爺爺帶著我去看戰場,他說只有雙腳站在屍體中,雙手感受到鮮血的餘熱,才會真正珍惜自己的士兵。”

豐隆的表情十分精彩,羨幕、嫉妒、惱怒,到最後又很同情顓頊,他舉著樹枝和伴們扮演打仗時,顓頊已經踩著鮮血前進。

真實的戰爭,真實的死亡,即使成年男子承受起來都很困難,所以士兵多好酒、好賭,顓頊卻小小年紀就站在了戰場上。

豐隆拱拱手,嘆道:“帝王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珊瑚來稟奏晚飯已預備好。

四人坐下後,豐隆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給黃帝敬酒:“外爺,您隨意喝一口就成。”他咕咚咕咚地喝完了。

豐隆又給顓頊敬酒,顓頊陪著他喝了一碗。

豐隆又倒了一碗酒,敬給小夭,小夭笑著喝完。

豐隆期期艾艾,看看黃帝,又看看顓頊,顓頊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豐隆嘿嘿地笑:“那個…我是覺得…我和小夭的婚事該辦了。我爺爺還希望能看到重孫子,外爺肯定也希望能看到重外孫。”

小夭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走在懸崖邊的人突然一腳踩空了,她的手不自禁地在顫,她忙緊緊地握著拳頭,低下了頭。

豐隆眼巴巴地看著黃帝,黃帝笑道:“我沒什麼意見,你們年輕人的事,你們自己做主。”

豐隆放心了,立即眼巴巴地看著顓頊。 顓頊微笑著,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不緊不慢地喝著。 豐隆可憐兮兮地說:“陛下,您看您都一堆女人了,您也可憐可憐兄弟。我承諾過小夭,這輩子就小夭一個女人。我絕不是有意見,我心甘情願。只是家裡催得緊,我想把婚事辦了。”

顓頊喝盡了杯中的餘酒,微笑著說:“這是小夭的事,聽憑她的意願。”

豐隆暗籲口氣,一個、二個說得都好聽,可這兩位陛下比高辛的那位陛下難纏得多。 豐隆都坐到小夭身旁,小聲問:“你覺得呢?”

小夭咬著唇沒說話,豐隆和她回來時,一點徵兆都沒有,可顯然豐隆早已計劃好。 其實,豐隆開不像他表現得那麼大大咧咧。

豐隆柔聲說:“你若喜歡住在神農山,咱們求陛下賞我們一座山峰,反正修葺好的那些宮殿總是要住人的,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咱們。你若喜歡軹邑,赤水氏在軹邑有個大宅子,回頭讓人按照你的喜好翻新一下。你若覺得這兩個地方鬧騰,喜歡清靜,可以去赤水。赤水城你去過嗎?那裡很多河,很多湖泊,有點像高辛,你肯定會喜歡。赤水的老宅子十分美麗,整個宅子在湖中心,夏日時,接天映日的荷花。”

豐隆看著小夭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你喜歡學習醫術,可以繼續學習,將來即使你想行醫,我也絕對支持。”

小夭覺得,如果真如豐隆所說,生活已經厚待了她。 赤水城不大不小,美麗安寧,也許她可以在赤水城開個醫館,沒有激盪心扉的喜悅,也不會有撕心裂肺的傷痛,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她想說同意,可話到了嘴邊,總是吐不出,只能點了點頭。

豐隆問:“你同意了?”

小夭再次點了下頭:“恩。”

豐隆樂得咧著嘴笑,挪回了自己的位置,說道:“我晚上就寫信給爺爺,讓爺爺派人去和俊帝陛下商議婚期。”

正事說完,四人開始用飯。 小夭一直沉默,顓頊只是微笑,話十分少。 黃帝陪著豐隆聊了幾句,別的時間都是豐隆自得其樂、自說自笑。

吃完飯,豐隆不像住常一樣還纏著黃帝說話,而是立即告辭,興沖沖地駕馭著坐騎飛走了。

小夭走進屋子,給父王寫信,請父王幫她擇定吉日完婚。

寫完信,小夭召來赤鳥,把信簡系在赤鳥腿上,剛放飛赤鳥,顓頊一手把赤鳥抓住,一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夭疑問地看著顓頊,顓頊問:“你真想清楚了?”

小夭道:“已經訂婚,遲早都要嫁,既然豐隆想近期完婚,那就近期完婚吧!”

顓頊說:“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別人?”

小夭笑起來:“說老實話,你手下雖然人才濟濟,豐隆也是數一數二的,難得的是他性子豪爽,對男女情事看得很淡,肯遷就我,當年我和他訂婚時,你也說過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顓頊沉默。

小夭叫道:“哥哥!”

顓頊說:“我不想你嫁人!”他的手冰涼,指尖微微地顫著。

小夭拍了拍他的受:“我明白。”

“你不明白!”顓頊垂眸看著自己的腳尖,眼中滿是哀傷和絕望。

小夭說:“我真的明白!當年,你和馨悅完婚時,我心裡很不痛快,覺得你好像被馨悅搶走了,從此後,我只是個外人。”

顓頊猛地抬眸,目光迫切地盯著小夭:“我成婚時,你難過了?”

小夭自嘲地笑,點了點頭:“當時真的很難受,焚得就像本來只屬於自己的東西被人給搶走了。後來才知道自己小心眼了,你和馨悅已經成婚三年多,你依舊是我哥哥,並沒有被馨悅搶走,將來,即使我嫁給了豐隆,你依舊是我最親近、最信賴的人。”

可他要的並不僅是這些,他還想要…顓頊笑著,心內一片慘淡,小夭什麼都不在乎,只要求唯一,他如今還有什麼資格?

他不是沒有機會,他比所有男人都更有機會,當他們還在辛苦接近小夭時,他已經在小夭心裡,只要他肯伸手,任何人都不可能有機會,可他為了借助那些男人,一次又一次把小夭推給了別的男人。

軒轅城步步危機時,他得到了璟的幫助,來到了中原;神農山重重殺機時,他得到了豐隆和璟的聯手支持,讓整個中原都站在了他身後;等到他不需要藉助他們時,小夭卻把心給了璟,把身許了豐隆。

軒轅城時,明知道璟深夜仍在小夭屋中,他卻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凝視著大荒的地圖,枯坐到天明;紫金頂時,明知道小夭去草凹峰私會璟,通宵未歸,他依舊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憋著一口氣處理案牘文書,通宵不睡;最危急時,明知道小夭答應嫁給豐隆是為了他,他卻什麼都做不了…彼時的他,自保都困難,口口聲聲說著喜歡他的女人,連他的面都避而不見,可小夭為了他,答應了嫁給別的男人。

顓頊把小夭的手越抓越緊,赤鳥不安地鳴叫,掙扎著想逃生…黃帝突然出現,叫道:“顓頊!”

顓頊和小夭都看向黃帝,黃帝異常溫和地說:“顓頊,放鳥離開。”

顓頊緩緩鬆開了手,赤鳥振翅高飛,向著高辛的方向飛去。

小夭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說道:“這事是比較突然,豐隆做事真是太冒失了。”

顓頊轉身就走,聲音陰沉:“他冒失?他比誰都算得精明!”

小夭看顓頊消失在雲霄間,困惑自問黃帝:“顓頊和豐隆有矛盾嗎?”

黃帝淡笑:“君王和臣子之間永遠相互借助、相互忌憚。”

小夭欲言又止,黃帝道:“沒什麼可擔心的。豐隆是聰明人,他會為自己謀求最大利益,但不會越過為人臣子的底線。這世間,但凡能者肯定都有些脾性,顓頊既然用他,就要容他!為君者,必須有這個氣量!”

小夭嘆道:“等成婚後,我還是去赤水吧!這裡的確是太鬧騰了!”

黃帝微笑著,輕嘆了口氣。 豐隆的確是最適合小夭的男人,他雖然給不了小夭深情,但能給小夭平靜安穩的生活。

黃帝本來已經離開,卻又轉身走了回來,看到小夭歪靠在窗前,望著夜色盡處,怔怔發呆。

黃帝輕輕咳嗽了一聲,小夭如夢初醒:“外爺,你還沒去睡?”

黃帝說:“我曾讓顓頊設法招降九命相柳。”

小夭不自禁地站直了身子,盯著黃帝。

黃帝說:“這些年,用盡了計策和辦法,他都拒絕了。”

小夭看向黑夜的盡頭,表情無喜也無憂。

“顓頊把神農山最北邊的兩忘峰列為了禁地,守峰人都是顓頊的心腹,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雖然相柳救了你一命,但你不欠他一絲一毫。”

顓頊去了軒轅舊都軒轅城,處理一些西邊的事情,一連十幾天都沒有來小月頂。

從不來小月頂的馨悅卻來了小月頂。

上一次,馨悅和小夭見面,還是小夭剛到小月頂不久。 那一次,馨悅離開時,是有禮數周到地邀請小夭去紫金頂看她,馨悅已是王后,她十分享受王后之位帶給她的萬丈榮光,她喜歡每個人在她面前低頭,連曾經當眾給她軟釘子碰的意映都再次向她低下了頭。 可是,小夭是個例外。

小夭對她客氣禮貌,卻沒有在她面前低頭。 馨悅不知道該拿小夭怎麼辦,以利益誘之,小夭簡直無欲無求;以權勢壓之,她的權勢是顓頊給的,紫金宮裡有太多女人盼著顓頊厭棄她,馨悅很清楚她不能挑戰顓頊的這個底線,哥哥已經一再警告過她,千萬不要仗著身後有神農族就輕慢顓頊。 所以,馨悅只能暫時選擇迴避,不讓小夭出現在紫金頂。

每次馨悅想起小夭,感覺會很複雜。 從小到大。 她沒有碰到過像小夭一般的女子。 小夭不輕慢低賤者,也不迎合尊貴者,她無所求也無所圖。

馨悅喜歡小夭,因為小夭和她們不一樣,身上有一份坦蕩磊落,馨悅也討厭小夭,因為小夭和她們不一樣,她們所看重的東西到了小夭那裡就輕如微塵。

馨悅心裡還有一重隱秘的畏懼。 她和顓頊大婚時,顓頊一直面帶微笑,可女人的直覺讓她覺得顓頊其實心情很糟糕,她甚至覺得顓頊的黑衣其實是他在向全天下表達他的不悅,新婚第一夜,顓頊沒有要她、她忍著羞澀,袋作無意翻身,暗示性地靠近了顓頊,顓頊卻無意地翻身,又遠離了她,用背對著她。 馨悅不明白為什麼,惶恐了一夜,一遍遍告訴自己,顓頊太累了。 天亮後,她強打起精神,裝出滿面喜色,去接受眾人恭賀。

第二夜,顓頊依舊沒有要她,馨悅胡思亂想了一夜。 天亮後,妝粉已掩蓋不住她眼眶下的青影,幸虧白日的顓頊像往常一樣待她溫柔,眾人都想到了別處,離戎昶開玩笑地讓顓頊節制,別累著了王后。

第三夜,馨悅被恐懼壓得再顧不上羞澀,當顓頊又背對著她睡了時,她褪去了褻衣,從背後抱住了顓頊。 她不如金萱清麗、不如瀟瀟嫵媚、不如淑惠嫻靜、不如方雷妃明艷…可她一直非常自信,因為她能給顓頊的,是她們都無法給予的,但此刻,她害怕了。

顓頊沒有回身,冷漠如石塊,馨悅含著眼淚,主動去親吻顓頊。

終於顓頊回過身,把她壓在了身下。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通過身體去感受,這一刻的​​顓頊和剛才判若兩人,他的動作有著渴望的激情,愛憐的溫柔,馨悅覺得自己被他寵溺珍惜,當顓頊進入她身體的剎那,馨悅的眼淚簌簌而落。 朦朦朧朧中,她聽到顓頊好似喃喃叫了一聲“小夭”,她如受驚的貓一般豎起了耳朵,可顓頊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粗重的喘息聲,她很快就被情慾席捲得忘記了一切。 清晨起身時,已分不清昨夜聽到的聲音是真是幻。

那三夜的事成了馨悅的秘密。

漸漸地,馨悅忘記了那三夜的事,也許是因為她想忘記,也許是因為顓頊對她雖不熱情,可也絕不冷淡,準確地說比對其他妃嬪略好,馨悅很滿意。

但是,就在她要忘記一切時,小夭回來了,馨悅甚至完會不知道小夭是怎麼回來的,當她知道時,,小夭已經在小月頂了,那一

夜顓頊似真似幻的呢喃聲,讓馨悅生了隱秘的恐懼。 這種隱秘的恐懼,不能告訴任何人,只能自己悄悄觀察。 兩年多來,顓頊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當然,在小夭沒來之前,他也是日日都去小月頂給黃帝請安,在其他人看來,沒有任何異樣。 但馨悅覺得就是不一樣,是根本無法用言語說清楚的不一樣,是顓頊去時唇畔的一縷笑意,是他回來時眼神的一絲溫柔,甚至是他偶爾眺望小月頂時一瞬的怔忡。

馨悅越觀察越害怕,可她的害怕連她自己都覺得毫無根據。 以顓頂的性格,如果是真的,他為什麼不要了小夭? 他已是一國之君,根本不必如此克制壓抑自己! 馨悅只能告訴自己,她想多了,一切都是那晚聽錯的呢喃聲惹出來的。

可馨悅終究是不放心,馨悅去見豐隆,詢問哥哥打算什麼時候娶小夭,幸好哥哥的回答讓她很滿意,哥哥說他正在考慮這事。

豐隆嘆了口氣,說道:“要娶就得現在娶,否則等開戰了,還不知道小夭願不願意嫁給我。”

馨悅警覺地問:“什麼意思?”

豐隆說:“你必須保密。”

馨悅點頭:“哥哥該知道我向來能藏事。”

豐隆說:“看最近顓頊的舉動,我覺得顓頊在考慮對高辛用兵。”

馨悅驚駭地瞪大了眼睛,豐隆笑了笑道:“所以我一再告訴你不要輕慢顓頊。顓頊、他一一是個很可怕的男人!”

震驚過後,馨悅十分喜悅,她有一種在俯瞰小夭命運的感覺。

當豐隆告訴馨悅,小夭同意近期舉行婚禮,馨悅立即問:“陛下怎麼說?”

豐隆道:“兩位陛下都同意。”

馨悅終於放心了,她覺得真的是自己多心了,那一夜,那聲呢喃只是顓頊無意識的喘息,她聽錯了!

馨悅再次去小月頂看望小夭,以一種窺視到小夭命運、高高在上的心態,洋溢著喜悅,夾雜著淡淡的悲憫。

小夭並不知道馨悅前後兩次的心態變化,她只是覺得,大概因為她和豐隆就要成婚了,馨悅突然對她和善了許多。

小夭對馨悅依舊如往常一樣,有禮卻不謙卑。

馨悅和小夭東拉西扯,遲遲不願離去。

直到黃帝拄著鋤頭,站在竹屋前。

黃帝戴著斗笠,挽著褲腿,腿上都是泥。 他微笑地看著馨悅,沒有一絲嚴厲,馨悅卻覺得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暴露在黃帝的目光下,猶如芒刺在背。 馨悅再也坐不住,向黃帝叩拜告退。

俊帝給小夭回信,他已和豐隆的爺爺商量好了婚期,在兩個月後。

自從小夭訂婚後,俊帝就命人準備嫁妝,一切都已準備好,小夭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穿上嫁衣出嫁。 但俊帝要求,在昭告天下婚期前,小夭必須回五神山,在五神山待嫁。

小夭明白父王的意思,並不是因為出嫁的禮儀,父王對那些不看重。 此時的父王不再是運籌帷幄的帝王,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父親,為女兒緊張擔憂,他想最後再確定一次女兒的心意,確定豐隆是女兒想託付一生的男人。

小夭給俊帝回信,一點私事等事情處理完,她就回高辛。

小夭通過禺疆給赤水獻帶了口信,拜託獻幫她把幾年前埋藏的東西挖出來。

顓頊登基後,小夭第一次利用自己的身份大肆搜尋奇珍異寶。

她從西北的雪山頂上,找到了一塊雪山冰魄。 這種冰魄生在雪山之巔,本身沒有毒,但如果在凝結時,恰好有毒物融入,就會不停地吸納雪中的寒毒,經過千萬年孕化,結成的冰魄是毒中花魁。 小夭尋到的冰魄估什在形成時恰好裹住了一條受傷的冰蠶妖,冰蠶的毒融入冰魄,再加上千萬年雪山下的寒毒,形成了一塊十分罕見的劇毒冰魄,看上去如白玉一般溫潤細膩,實際卻冰寒沁骨。 毒氣鑽心。

小夭費了無數心血,把雪山冰魄雕刻成了一枚海貝一一潔白如雪的兩片貝殼,有著浪花一般起伏捲曲的邊角,呈現半打開的形狀,像一朵剛剛盛開的花。

小夭又用各種稀罕的靈草毒藥混雜,做出了兩個鮫人。 她把女鮫人嵌放在貝殼上,把男鮫人放在了遠離貝殼的一角。 小夭還做了紅珊瑚,五彩小海魚。

待全都做好後,小夭取出從極北之地尋來的上好冰晶,請了專門的師傅剖開掏空,先把紅珊瑚固定在冰晶底端,再將鴆毒,藍汪汪的妖毒和玉山玉髓混合調製好,注入掏空的冰晶中,藍汪汪的液體,猶如一潭海水。 小夭將做好的海貝鮫人小心地安入藍色的海洋中,放入五彩小海魚,再把剖開的冰晶合攏,用靈力暫時封住。

要想讓剖開的冰晶徹底長嚴實,必須派人把冰晶送回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極北之地,封入冰山中,再請冰靈高手設置一個陣法,這樣過上兩三年,原本被剖開的地方就會長攏融合在一起,再沒有縫隙。

當年,小夭生怕心血毀在最後一步,想來想法,大荒內現在最厲害的冰靈高手好像是赤水氏的獻,她問顓頊能否請到獻幫她一個忙,顓頊笑道:“你算找對人了,我讓禺疆幫你去請赤水獻,那個冰山女人對禺疆卻是有幾分溫情。”

獻來見小夭時,小夭本以為獻會很鄙夷自己,居然請她這個大荒內最有名的高手做這種事情,沒想到獻看到她做的東西後,竟然說道:“真美麗!應該很花費了一番心血吧?”

小夭點頭。

獻說:“我會幫你封入極北之地最寒冷的冰山中。你需要拿出時,讓人給我捎口信。”

四年過去,現在,小夭需要拿出它了,獻把冰晶送來時,冰晶盛放在一個盒子中,被冰雪覆蓋,看上去只是一塊形狀不規整,剛剛挖掘出的冰晶。

小夭請了師傅打磨,用了三日三夜,冰晶被打磨成了一個球形。

透明的冰晶,裡麵包裹著一汪碧藍的海。 在幽幽海水中,有五彩的小魚,有紅色的珊瑚,還有一枚潔白的大貝殼,如最皎潔的花朵一般綻放著,一個美面的女鮫人側身坐在貝殼上,海藻般的青絲披垂,美麗的魚尾一半在潔白的貝殼上,一半浮在海水中,她一隻手撫著心口,一隻手伸展向前方,像是要抓住什麼,又像是在召喚什麼。 在她手伸出的方向,一個男鮫人浮在海浪中,看似距離貝殼不遠,可他冷淡漠然地眺望著冰晶外,讓人覺得他其實在另一世界,並不在那幽靜安寧的海洋中。

冰晶包裹的海底世界,太過美麗,猶如一個藍色的夢。

當冰晶放在案上時,因為極寒,冷冽的霧氣在它周圍縈繞,更添了幾分不真實的絡紗,就好似隨時隨地都會隨風散去。 可其實冰晶堅硬,刀劍難傷。

黃帝看到小夭做的東西,都愣了一愣,走進屋子細細看了一會兒,他也沒問什麼,只是嘆道:“也就你捨得這麼槽塌東西。”

小夭凝視著冰晶球,說道:“最後一次。”

小夭把冰晶球用北地的妖熊皮包好,和一枚玉簡一起放在玉盒裡封好,送去了塗山氏的車馬行,付了往常五倍的價錢,讓他們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清水鎮。

玉簡內只有一句話:

兩個月後,我成婚,最後一次為你做毒藥,請笑納。

小夭從車馬行出來,走在軹邑的街道上,感受到軹邑越來越繁華。

這個新的國都比起舊都軒轅城更開闊、更包容、更有活力。 可不知為何,小夭卻懷念她和顓頊剛到中原時的軹邑城。

食鋪子裡有香氣飄出,,小夭去買了​​一些鴨脖子和雞爪子,讓老闆娘用荷葉包好。 又去一旁的酒舖子買了一小壇青梅酒。

那時候,她還喜歡吃零食,當年以為是因為零食味道好,惹得人忍不住貪嘴想吃,現在才明白,吃零食吃的不是味道,而是種心情。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蒼老,其實仍是個少女,仍舊在輕快恣意地享受生括。

小夭走出了軒轅城,苗莆在雲輦旁等她,看她提著兩包小吃,笑道:“王姬好久沒買這些東西了。”

小夭上了雲輦,卻突然說道:“暫時不回去。”

苗莆笑問:“王姬還想去哪裡呢?”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陪我去一趟青丘。”

苗莆愣住,遲疑地問:“王姬去青丘幹什麼呢?”

小夭看著苗莆,苗莆說:“是!這就出發!”

一時辰後,雲輦落在青丘城外。

小夭下了雲輦,眺望著青丘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人事卻已全非。

她慢慢地走在青丘城的街道上。

青丘城距離軹邑很近,卻和軹邑截然不同,因為塗山氏,青丘城的人生活富裕,街上行人的腳步都慢了很多,有一種慢吞吞的悠閒,小夭來得突然,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只能漫無目的地走著。 苗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小夭一直恍恍惚惚地走著,苗莆突然叫道:“王姬?”她拽了拽小夭的袖子。

小夭停住腳步,茫然困惑地看苗莆,苗莆小聲說:“那邊!”

小夭順著苗莆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了不遠處的璟。 兩人都沒有想到會在青丘城的街上相遇,長街上人來人往,他們卻如被施定身咒般,呆呆地站著。

終於,璟回過神來,飛掠到小夭面前:“小夭一一”千言萬語,卻什麼都說不出。

小夭笑得十分燦爛:“我隨便來轉轉,沒想到竟然碰上了你。”

小夭把拎著的荷葉包和青梅酒遞給他,璟下意識地接過,,小夭笑盈盈地說:“兩個月後,我和豐隆成婚,到時請你和尊夫人一定來。”

璟手中的東西跌落在地,酒壇摔碎,青梅酒灑了一地,霎時間,飄起濃郁的酒香。

小夭視而不見,笑對璟欠了欠身子,轉身快步離去。

“小夭…”璟伸出手,卻無力挽留,只能看著她的衣袖從他掌上拂過,飄然遠去。

半晌後,璟蹲下身,撿起地上的荷葉包,裡面是鴨脖子和雞爪子。

驀然間,前塵往事,俱上心頭一一

他第一次進廚房,手忙腳亂,小夭哈哈大笑,笑完卻過​​來幫他。

他學會做的第一道菜就是滷鴨脖,小六吃到時,瞇著眼睛笑起來,悄悄對他說:“你做得比老木還好吃,嘴巴被你養刁了後可怎麼辦?”他微笑著沒說話,心裡卻應道:“養刁了最好,我會為你做一輩子。”

木樨園內,他教她彈琴,她沒耐心學,總喜歡邊啃著鴨脖子,邊讓他彈曲子,她振振有詞地說:“反正你會彈,我以後想聽時,你彈給我聽就好了。”

神農山上,鴨脖子就著青梅酒,私語通宵…

一切清晰得彷如昨日,可是一一他就要成為別人的妻! 她的一輩子再與他無關!

璟只覺胸悶難言,心痛如絞,一股腥甜湧到喉間,劇烈地咳嗽起來。

顓頊傍晚來小月頂時,小夭親自下廚,為顓頊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小夭廚藝不差,可她懶,很少下廚,難得她下廚一次,顓頊很是賞臉,吃了不少,兩人陪著黃帝說說笑笑,很是歡樂。

飯後,小夭向顓頊辭行,打算明日出發,回五神山待嫁。

顓頊只是微笑,一言不發。

黃帝溫和地說:“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和顓頊會打發人把給你準備的嫁妝送去。”

顓頊讓苗莆上酒,小夭也正想喝酒,對苗莆吩咐:“用酒碗。”

小夭和顓頊一碗碗喝起酒來。 顓頊的酒量和小夭相當,以前在清水鎮喝酒時,從未分出勝負,只是當時兩人都有保留,看似大醉,實際不過七八分醉。

今夜兩人喝酒,都不知節制,只是往下灌,到後來是真的酩酊大醉,顓頊拉著小夭的手,一遍遍說:“別離開我!”小夭喃喃說:“是你們不要我!”

顓頊說:“我要你,你做我的王后,我誰都不要,我把她們都趕走…”

黃帝道:“今夜是哪個暗衛?”

瀟瀟從暗處走出,黃帝對瀟瀟說:“送顓頊回去。”

瀟瀟攙扶起顓頊,顓頊拉著小夭的手不肯松:“我一個女人都不要,只要你…”

黃帝揮手,顓頊被擊昏。

黃帝盯著瀟瀟:“今夜你守著他,他說的任何話,聽到的人立即殺了。”

“是!”瀟瀟抱起顓頊,躍上坐騎,隱入了雲霄。
清晨,小夭醒來時,依舊頭重腳輕。

珊瑚和苗莆已經收拾妥當,小夭用過早飯,給黃帝磕了三個頭後,上了雲輦。

回到五神山,果如小夭所料,俊帝一再詢問小夭是否真的考慮清楚嫁給赤水豐隆。

小夭笑嘻嘻地問:“如果不想嫁,當年何必訂婚?”

俊帝道:“當年顓頊四面危機,以你的性子,為了幫他,做任何事都不奇怪。事實證明,如果不是因為你和豐隆定下了親事,中原氏族絕不會聯合起來和黃帝對抗。”

小夭說:“其實,外祖父本就決定把王位傳給顓頊。”

俊帝道:“傻姑娘,那完全不一樣。如果沒有中原氏族的聯合,黃帝很有可能會再觀望顓頊的能力,推遲把王位傳給顓頊的時間,一個推遲,很多事情即使結果相同,過程也會完全不同,而且,如果不是在四世家的推動逼得中原氏族聯合起來支持顓頊,你覺得中原氏族會像如今那樣擁戴顓頊嗎?在他們眼中,顓頊畢竟流著軒轅氏的血,中原氏族天生對他有敵意,可因為有了他們和黃帝的對抗,他們覺得顓頊是他們自己挑選的帝王,而不是黃帝選的,無形中敵意就消失了。”

小夭不吭聲,當日她決定和豐隆訂婚,的確最重要的考慮是為了顓頊,她怕顓頊難受,所以一直表現得全是從自己的角度考慮。 可現在,她不想反悔,因為豐隆已經是最合適的人。 她知道她和璟的事,也願意遷就她,而且當日他就說清楚了,他們訂婚,她給他所需,他給顓頊所需,豐隆已經做到他的承諾,她也應該兌現她的許諾。

俊帝說:“我再給你七日考慮。”

七日間,小夭竟然像是真的在考慮,她日日坐在龍骨獄外的礁石上,望著蔚藍的大海。

阿念去尋她,看到碧海藍天間,火紅的蛇眼石楠花鋪滿荒涼的峭壁,開得驚心動魄,小夭一身白衣,赤腳坐在黑色的礁石上,一朵朵浪花呼嘯而來,碎裂在她腳畔。

眼前的一幕明明沒得難以言喻,可阿念就是覺得天荒地老般的蒼涼寂寥。 小夭的背影讓她想起了海上的傳說,等待情郎歸來的漁家女,站在海邊日等夜等,最後化成了礁石。

阿念忍不住想打破那荒涼寂寥,一邊飛縱過去,一邊大叫:“姐姐!”

小夭對阿念笑了笑,又望向海天盡處。

阿念坐到小夭身旁:“姐姐,你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想。”

阿念也望向海天盡處,半晌後,幽幽嘆了口氣:“我記得,就是在龍骨獄附近,我把你推到了海裡。當時覺得,我的日子過得太不舒心了,如今才明白,那壓根兒算不得不舒心。”

小夭笑:“你長大了。”

阿念問:“姐姐,那夜你為什麼會在龍骨獄外?”

小夭說:“來見一個朋友。”

“後來,那個九頭妖相柳還找過你麻煩嗎?”

小夭搖搖頭。

阿念說:“我覺得那個妖怪蠻有意思的。”

小夭凝望著蔚藍的大海默默不語。

七日後,俊帝問小夭:“想好了嗎?”

小夭說:“想好了,公佈婚期吧!”

俊帝再沒說什麼,昭告天下,仲秋之月、二十二日,大王姬高辛玖瑤出嫁。

赤水氏向全天下送出婚禮的請帖,赤水族長不僅僅是四世家之首的族長,他還是神農族長小祝融的兒子,軒轅王后的哥哥,軒轅國君的心腹重臣。 整個大荒,縱使不為著赤水豐隆,也要為了俊帝、黑帝、黃帝來道賀,更何況還有玉山的王母。

赤水式送聘禮的船隊,從赤水出發,開往五神山幾十艘一模一樣的船,浩浩蕩盪,一眼都看不到頭,蔚為奇觀,惹得沿途民眾都專門往河邊跑,就為了看一眼赤水氏的聘禮。

幾年前,軒轅國君和王后的婚禮,整個軒轅在慶祝,可這次,赤水族長和高辛王姬的婚禮,竟然讓登個天下都在慶賀,當高辛大王姬要出嫁的消息傳到清水鎮時,清水鎮的酒樓茶肆都沸騰了,連娼妓館的妓女也議論個不停。

相柳正在飲酒議事,隔壁的議論聲傳來。

有人說赤水族長是為利娶高辛王姬;有人說赤水族長是真喜歡王姬,據說都發誓一輩子只王姬一人;有人說王姬姿容絕代;有人說赤水族長風儀不俗…

各種說法都有,幾個歌舞伎齊齊感嘆:“這位王姬真是好命!”

座上一人也不禁感嘆道:“這場婚禮,估什是幾百年來,大荒內最大的盛事了。”

眾人也紛紛談論起赤水族長和高辛王姬的婚事來。

相柳微笑著起身,向眾人告退。

相柳走出娼妓館時,漫天煙雨。

他穿過長街,沿著西河,漫步而行。

碧水畔,一支支紅蓼,花色繁紅,因為沾了雨水,分外嬌豔。

相柳站在河邊,眺望著水天一色,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半晌後,他收回了目光,攤開手掌,學上是一個冰晶球。

細細雨珠,簌簌落在他的掌上,在冰晶周圍凝成了寒霧,使得那一汪藍色波光瀲灩,好像月夜下的大海。

藍色的海底,幽靜安謐,女鮫人坐在美麗的貝殼家中,伸著手,似在召喚,又似在索要,那男鮫人卻冷漠地凝望著海外的世界。

相柳凝視著掌上的冰晶球,很久很久。

慢慢地,他伸出了一根子指,向著女鮫人伸出的手探去,他的手指貼在了冰晶上。

看上去,他們好像握在了一起,可是,隔著冰晶,他們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永不可能真正相握。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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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8: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只影向誰去

仲秋之月,高辛送親的隊伍從五神山出發,由水路駛向赤水。

在蓐收對行程的精確控制下,二十二日清晨,送親的船隊恰恰駛入了赤水。 赤水氏迎親的船在前面護航,喜樂奏得震天響。

赤水兩岸密密麻麻擠滿了人,都是看熱鬧的百姓。

赤水的風俗是典型的中原風俗,尚紅,小夭在侍女的服侍下脫下了白色的王姬服,穿上了紅色的嫁衣。

船隊從赤水進入赤湖後,速度漸漸慢下來。

仲秋之月,恰是木樨花開的季節,赤湖邊有一大片木樨林,香飄十里,落花簌簌。 小夭坐在船窗邊,默默地看著水面上漂浮的小黃花。

船還未到赤水氏的宅邸,已經聽到岸上的喧鬧聲。

因為來的賓客太多,赤水氏的宅邸容納不下,赤水氏索性凝水為冰,把一大片湖面變成冰場,鋪上玉磚,做了宴席場地。 秋高氣爽,風和日麗,既能吃酒,又能賞湖光山色。

賓客都暗自讚嘆,不愧是四世家之首,要靈力高強的子弟有靈力高強的子弟,要錢有錢。

此際,眾人看到高辛送親的船隊到了,都站了起來。

一身紅袍的豐隆站在碼頭邊。

小夭在侍女的攙扶下,裊裊婷婷地走出了船艙,一身華麗的曳地大紅嫁衣,滿頭珠翠,面孔卻十分乾淨,只唇上點了絳紅的胭脂,​​再加上額間的一點緋紅,真正是艷如桃花含春露,嬌似海棠臥秋水。

豐隆對女色從不上心,可想到今夜這個可人兒會嬌臥在自己懷裡,任他輕憐蜜愛,也不禁心蕩神搖。

船靠了碼頭,豐隆依舊沒有動作,呆呆地看著小夭。

眾人高聲哄笑,豐隆難得地紅了臉,急急握住喜娘捧上的一株大紅的纏枝並蒂赤蓮,對小夭行禮:“蓮開並蒂,願結同心。”

小夭握住纏枝並蒂赤蓮,也對豐隆行禮,低聲道:“蓮開並蒂,願結同心。”

鼓樂聲中,豐隆攙扶著小夭下了船,只覺掌中握著的手小巧玲瓏,卻不像其他女子一樣柔軟細膩,指節很硬,指肚有繭,帶著嶙峋冷意,讓他心生憐惜,不禁緊緊地抓住。

小夭和豐隆握著纏絲並蒂赤蓮,每踏一步,地上就有兩深並蒂赤蓮生成,圈著赤蓮還生成了其他各色的蓮花,粉的、白的、黃的…有的絢爛綻放,有的結成蓮蓬。

赤水氏世世代代在水邊,視水中蓮為吉祥如意的花,赤蓮很罕見,並蒂赤蓮更是要用靈力精心培育。

步步並蒂,一生相守;花結蓮子,多子多孫,小孩子看得開心,雀躍歡呼著拍手掌,有被特意叮囑過的孩童摘下蓮蓬,輕輕扔到小夭身上,取一花多子的吉兆。

豐隆怕小夭誤會,低聲給她解釋:“他們可不是不喜歡你,赤水風俗,用蓮蓬砸新娘是祝福我們…”

小夭紅著臉,低聲道:“我知道。在船上時,有老嫗給我講解過。”據說行完禮後,夫妻晚上還要入蓮帳,也是取蓮花多子的吉兆。

豐隆看到小夭的樣子,只恨不得趕緊行禮,趕緊天黑,趕緊入蓮帳。 他低聲道:“小夭,待會兒行完禮,你可就一輩子都屬於我了。”小夭低下了頭。 豐隆咧著嘴笑。

小夭和豐隆將在古老的赤水氏祖宅內行婚禮,能在祖宅內觀禮的人都是赤水氏的親朋摯友。

祖宅外有人在唱名記錄禮單,一個個名滿大荒內的名字,一份份貴重珍惜的賀禮,凸顯著這場婚禮的尊貴顯赫。

“青丘塗山氏:東海明珠九十九斛,北極冰晶風鈴九十九串…”眾人都不禁看了塗山族長一眼,冰晶很稀罕,用處很多,可冰晶風鈴看著好看,實際卻是浪費了冰晶,華而不實,送禮時都是送冰晶,沒有人會送冰晶風鈴。

小夭走進租宅,看到璟坐在西陵族長身邊,一身青衣,瘦削清逸,臉上是含蓄得體的笑容,眉目間卻有一種倦怠的病色。

小夭心內咯噔一下,他生病了嗎? 看上去病得不輕,那又何必親自來參加婚禮? 是他自己想來,還是因為怕豐隆認為他心有芥蒂不得不來? 可有人知道他生病…一時間,小夭思緒紛雜。

豐隆悄聲叫她:“小夭!”

小夭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現在是她和豐隆的婚禮。 難言的苦澀瀰漫上心頭,從今往後,璟的事和她有什麼相關?

豐隆低聲說:“兩個月前璟抱病來見我,竟然求我取消婚禮,我氣得拂袖而去。希望我們成婚後,他能真正放下。”小夭默不作聲,豐隆低聲問:”小夭,你開心嗎?”

小夭笑問:“你覺得呢?”

豐隆看到小夭的笑臉,放心了幾分,說道:“璟說,他求我取消婚禮,並不是因為他心中有你,而是他覺得你不開心,並不願意嫁給我。我當時心情還挺複雜,去和妹妹商量,妹妹說,又不是幾位陛下逼你嫁給我,是你親口答應的婚事,怎麼可能不願意?”

一位鬚髯皆白的長老笑著傳音:“小兩口別說悄悄話了,吉時就要到了!”

豐隆和小夭忙屏息靜氣站好,不再說話。

當悠揚悅耳的鐘磬聲響起時,禮官高聲唱道:“吉時到!一拜天地。”

小夭和豐隆叩拜天地。

“二拜尊長一一”

豐隆的爺爺赤水海天、爹爹小祝融、娘親赤水夫人,都微笑地看著他們。

豐隆帶著小夭走到他們面前,小夭正要隨著豐隆跪下去,一聲清越的叫聲從外面傳來,打斷了婚禮。

“小夭!”

眾人都回頭,只看防風邶一襲白衣,從外面走了進來,朗聲說道:“小夭,不要嫁給他。”

小夭呆呆地看著防風邶。

所有人都傻了,沒有人想到防風家的一個庶子竟敢驚擾赤水族長的婚禮。 赤水海天震怒,呵斥道:“來人!把這個混賬無禮的東西拘押起來!回頭我倒是要去問問防風小怪,他怎麼養的兒子?”

幾個赤水家的侍衛衝到防風邶身邊,想把防風邶趕出去,卻被一股大力推住,根本難以靠近防風邶。

防風邶旁若無人,向著小夭走去,隨著防風邶的走動,想攔阻他的侍衛竟然劈劈啪啪全摔到了地上。

豐隆強壓著怒氣,語含威脅地說:“防風邶,今日有貴客在,我不想驚擾了貴客,望你也不要鑄成大錯!”

防風邶沒理會豐隆,只是盯著小夭:“小夭,不要嫁。”

小夭又惱又怒地問:“你究竟想做什麼?”

“不要嫁給赤​​水豐隆!”

“你現在告訴我不要嫁給他?”小夭簡直想仰天大笑,“你立即離開!”

小夭對豐隆說:“我們繼續行禮,我不想錯過吉時!”

赤水獻領著幾個赤水氏的高手擋在了防風邶身前,即使以相柳的修為,一時間也不可能突破。

豐隆對禮官點了下頭,示意繼續婚禮,禮官叫道:“二拜尊長一一”

小夭和豐隆面朝三位尊長,準備叩拜。

防風邶一邊和赤水獻交手,一邊說:“小夭,還記得你發過的毒誓嗎?如若違背,凡你所喜,都將成痛;凡你所樂,都將成苦。”

小夭的動作驟然僵住,她許過相柳一個諾言,要為他做一件事。

豐隆看小夭遲遲不叩拜,心提了起來,帶著慌亂叫道:“小夭!”

小夭緩緩回身,盯著防風邶:“你想要怎麼樣?”

防風邶說:“我要你現在跟我離開!”

小夭全身發冷,全大荒的氏族都匯聚在此,如果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場合悔婚,而且是跟著一個男人走掉,那不是在羞辱赤水氏和豐隆嗎? 赤水氏會怎麼看她? 全天下會怎麼看她?

小夭問:“為什麼?”相柳,你兩個月前就知道我要成婚,為什麼你要如此做? 你是想讓全天下都唾棄我嗎? 就算你要毀掉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最羞辱人的方式?

防風邶冷冷地說:“你不需要問為什麼,你只需按我的要求去做,我要你跟我走,立即、馬上!”

當年的誓言猶在耳畔:“若違此誓,凡我所喜,都將成痛;凡我所樂,都將成苦。”可現如今的情形,守了諾言,難道就會沒有痛、沒有苦了? 小夭慘笑,這個誓言做與不做,她這一生都將永無寧日。

豐隆緊緊地盯著小夭,他都沒有發覺自己的語聲在顫抖:“小夭,該叩拜了!”

防風邶也緊緊地盯著小夭,冷冷地逼迫:“小夭,這是你欠我的。”

她的確欠他的! 不僅僅是一個誓言,還有她的命。

小夭臉色慘白,搖搖晃晃地走向防風邶,豐隆拉住了小夭的手,目中全是驚慌:“小夭,小夭,不要…”任何時候,他都是掌控一切的人,可現在,他完全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前一刻他的人生洋溢的都是喜悅,不過短短一瞬,那些喜悅就不翼而飛?

小夭的聲音顫抖著:“對不起,我、我…我今日不能嫁給你了!對、對不起!”

小夭的聲音雖然不大,可滿堂賓客都是靈力修為不弱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猶如平地驚雷,即使這些人都已看慣風雲,也禁不住滿面驚駭。

從小到大,豐隆一直是天之驕子,活得驕傲隨性,天下間只有他不想要的東西,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但在滿堂賓客的目光下,豐隆覺得他的世界坍塌了。

豐隆慢慢地鬆開手,站得筆挺,臉上掛著驕傲的笑,一字字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你答應了防風邶什麼,但今日成婚是你答應我的!”

小夭的嘴唇哆嗦著,豐隆和她之間理遠遠大於情,即使拒絕和豐隆成婚,只要挑選合適的時間,心平氣和地和豐隆講道理,豐隆也不會介意,可今日這種情形下的悔婚,不是拒絕,而是羞辱,沒有男人會接受這樣的羞辱,更何況是天之驕子的豐隆?

小夭面色煞白,哀求地看著防風邶,防風邶冷冷地說:“立即跟我走!”

小夭對豐隆說:“我,我…是我對不起你!”小夭不僅聲音在顫,身體也在顫,“對不起!我不敢求你原諒,日後不管你想怎麼做,我都承受!”小夭說完,再不敢看豐隆,向著防風邶走去。

小夭靈力低微,豐隆完全能拉住小夭,強迫小夭和他成婚;這裡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的宅邸,他是赤水族長,不管防風邶靈力多麼高強,他都能讓防風邶止步。 可是,他的自尊、他的自傲,不允許他在滿堂賓客前哀求挽留。

兩個侍衛攔住了小夭,,小夭被他們的靈力逼得一步步退向豐隆的身邊。

豐隆驀然大喝道:“讓她離開!”

侍衛們遲疑地看向赤水海天和小祝融。

豐隆大喝:“我說了,讓她走!誰都不許攔她!”他臉色青白,太陽穴突突直跳,眼中竟有一層隱隱淚光,讓他的雙眸看起來明亮得瘆人,可他依舊在驕傲地笑。

所有侍衛讓開了。

小夭低下頭,默默對豐隆行了一禮。 禮剛行完,防風邶抓住她的手就向外走去。

一襲白雪,帶著一襲大紅的嫁衣,從眾人面前走過。

堂內,一片死寂,所有賓客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一動不敢動地站著。

堂外,還有歡樂的喜樂傳來。

璟凝視著小夭和防風邶的背影,臉上乏起異樣的潮紅。

防風邶帶著小夭躍上天馬,騰空而起,消失不見,璟猛地低頭咳嗽起來,這才好似驚醒了堂內的人,小祝融站起來,平靜地說道:“酒菜都已準備好,諸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席用過酒菜後,再離去。”

眾人忙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紛紛點頭說好,在“請、請”的聲音中,走出了禮堂。

小祝融看了一眼仍站得筆挺的兒子,對蒼老疲憊盡顯的赤水海天說:“爹,您和豐隆都去休息吧!不要擔心,剩下的事交給我和小葉!”

赤水夫人輕嘆了口氣,和小祝融並肩站在一起。 又一次需要她和表兄並肩抗起責任,其渡難關。

天馬飛出赤水城,相柳確定無人跟蹤,更換了坐騎,攬著小夭飛躍到白羽金冠雕的背上。

小夭不言不動,如同變做了一個木偶,任憑相柳擺佈。

白雕一直向著大荒的東邊飛去,半夜裡,居然飛到了清水鎮。

相柳帶著小夭走進一個普通的民居,對小夭說:“我們在這裡住幾日。”

小夭一言不發地縮坐到榻角。

相柳問:“你很恨我阻止你嫁給赤水族長嗎?”

小夭蜷著身子,抱著腿,頭埋在膝蓋上,不說話。 不管恨不恨,這是她欠他的,他來索取,她就要還。

相柳看小夭不理他,說道:“廚房裡有​​熱水,洗澡嗎?”

小夭不吭聲。

“你隨便,我去歇息了。”相柳轉身離去。

他的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小夭突然問:“你什麼時候知道我要成婚?”也許因為頭埋在膝蓋上,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像是從極遠處傳來。

相柳沒有回身,聲音清冷:“兩個月前。”

小夭的聲音有些哽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相柳的聲音越發冷了:“你有資格問我為什麼嗎?交易的條件早已談妥,我提要求,你照做!”

小夭不再吭聲,相柳頭未回地離去,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發出輕輕的一聲響。 小夭想起,她在海底昏睡時,每次兩扇貝殼合攏,也會發出類似的聲音。 小夭的淚悄無聲息滑落。

一夜未合眼,天濛濛亮時,小夭覺得頭疼得厲害,輕輕走出屋子,去廚房裡打熱水,打算洗個熱水澡。

脫衣服時,看到大紅的嫁衣,,小夭苦笑,不知道父王、哥哥、外爺知道她逃婚後,會如何反應。 小夭看塌頭有一個衣箱,去裡面翻了翻,竟然有幾套女子的衣衫,小夭挑了一套素淨的。

小夭洗完澡,穿戴整齊,竟然覺得有些餓。 仔細一想,成婚的前一天她就沒怎麼吃東西,她已經將近三天沒吃過飯。

小夭走出屋子,看到相柳站在院內。

他的頭髮恢復了白色,隨意披垂著,如流雲瀉地。 他身後是一株槭樹,霜葉火紅欲燃,越發襯得他皎若雪、潔如雲,都無纖翳。

小夭預感到什麼,卻不死心地問:“防風邶呢?”

相柳淡淡說:“他死了。”

小夭定定地看著相柳,眼睛被那如云如雪的白色刺得酸痛,眼中浮起了一層淚花,防風邶帶走了她,但防風邶死了,永不會再出現,從今往後只有相柳。 那個浪蕩不羈、隨心所欲、教她射箭、帶她在浮世中尋一點瑣碎快樂的男子死了。

他曾說,他和她只是無常人生中的短暫相伴,尋歡作樂,他沒有騙她!

相柳靜靜地看著小夭,表情是萬年雪山,冰冷無情。

小夭猛然扭身,去井旁提了冷水,把冰冷的井水潑在臉上,抬頭時,滿臉水珠,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些將要墜下的淚是被逼了回去,還是已經墜落。

小夭去府房裡隨便找了塊餅子,躺在竹蓆上,一邊啃餅子,一邊曬太陽。

相柳問:“你夜裡睡不好的毛病還沒好?”

小夭當沒聽見,經過昨天的事情,夜裡睡不踏實算什麼? 換個貞烈點的女子現在都該自盡了。

相柳問:“你不想出去逛逛嗎?”

有什麼好逛的? 七十多年了,縱然街道依舊是那條街道,人卻已經全非,既然人已經全非,又何必再去追尋? 不去見,還能保留一份美好的記憶,若探究清楚了,顯露的也許是生活的千瘡百孔。

相柳不說話了,靜靜地翻看著手中的羊皮書卷。

小夭啃著啃著餅子,迷迷糊糊睡著了,依稀彷彿,她躺在回春堂的後院裡,十七在一旁安靜地干活,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對十七嘮叨,秋日的午後是一天的精華,讓十七躺到竹蓆上來,一塊曬太陽。

一連串孩童的尖叫笑鬧聲驚醒了小夭,小夭翻了個身,下意識地去看十七,看到的卻是一襲纖塵不雜的白,小夭把手覆在眼睛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遮住什麼。

相柳和小夭在清水鎮的小院裡一住就是一個多月。

清晨到晌午之間,小夭還在睡覺時,相柳會出去一趟,小夭卻從不出去。 她睡著時,翻來覆去,像仿醒著;醒著時,恍恍惚惚,像是在做夢。 說她恨相柳,她並不反抗,也沒有企圖逃跑;說她不恨相柳,她卻從不和相柳說話,視相柳不存在。

已經是初冬,天氣冷了下來,相柳依舊一襲簡單的白衣,常在院子里處理函件文書,小夭靈力低微,在院子裡再坐不住,常常裹著被子,坐在窗口。

相柳常常會長久地凝視著小夭。 小夭有時察覺不到,有時察覺到,卻不在意,她由著他看。

幾片雪花飄落。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小夭伸出手,雪花太輕薄,剛入她手,就融化了。

相柳走進屋子,幫她把窗戶關上。

小夭打開,相柳又關上。

小夭又去打開,相柳又關上。

小夭又去打開,相柳卻已經用了靈力,小夭根本打不開。

自離開赤水,小夭一直很平靜,此時,再忍不住,猛地一拳砸在了窗戶上,怒瞪著相柳。

相柳淡淡說:“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既然敢和惡魔做交易,就該有勇氣承擔後果。”

小夭頹然,相柳沒有說錯,她和他之間是公平交易,即使再來一次,明知道現如今要承受惡果,她為了保顓頊,依舊會選擇把蠱移種到相柳身上。 只不過因為相柳太長時間沒有向她索取報償,只不過因為她把防風邶當了真,兩人的關係蒙上了一層溫情脈脈的面紗,,小夭忘記了他與她之間本就是一場交易,不管他用任何方式對她,她都無權憤慨。

相柳坐下,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小夭,眼神複雜,不知道又在思謀什麼。

小夭終於開日說話:“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你的計劃是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的問題,把一壇酒拋到小夭手邊:“這酒是特殊製過的烈酒,一杯就能醉人。”

屋子裡沒攏炭爐,小夭的身子恰有些發冷,說道:“再烈的酒也不能讓我一醉解千愁!”

她拿起酒壇,大喝了幾日。 烈酒入喉,如燒刀子一般滾入腹間,身子立即暖了,心也漸漸鬆弛了。

小夭不停地喝酒,相柳陪著小夭也默默喝酒。

相柳突然問:“你願意嫁給豐隆嗎?”

小夭的表情出現了變化,她好像掙扎著要醒來,相柳的眼睛光芒更甚,聲音越發柔和地問:“你願意嫁給葉十七嗎?”

小夭喃喃說:“願意。”

一個問題就在嘴邊,可相柳竟然猶豫不決,一瞬後,他問道:“你最想和誰相伴一生?”

小夭張口,像是要回答,可她的表情非常抗拒,意志在拒絕回答。

幾次掙扎後,她越來越痛告,身子發顫,猛然抱住了頭:“痛,痛…”相柳用妖術窺探小夭的內心,可小夭的意誌異常堅韌,碰到她自己平時都拒絕思考的問題,她會異常抗拒,頭痛就是她反抗的爆發。

相柳怕傷到她的元神,不敢再逼她,忙撤去妖力,對小夭說:“如果頭痛,就休息吧!”

小夭疲憊地靠在枕上,痛苦地蹙著眉。

相柳給她蓋上被子,小夭突然睜開了眼睛:“為什麼?”

相柳看著小夭,不知道她問的是哪個為什麼,是為什麼逼她悔婚,還是為什麼用妖術窺探她的內心。

小夭卻己放棄追問,閉上了眼睛,喃喃說:“我好難受…相柳,我難受…”

相柳的手掌貼在小夭的額頭,低聲說:“你會忘記剛才的事,睡一覺就好了!”

小夭睡著了,唇畔卻是一縷譏諷的笑,似乎在說:“睡一覺,不會好!”

小夭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她覺得昨夜的事有點古怪,可想了半晌,想不出所以然,便放棄了。

也許因為近日起得早,相柳竟然不在。

小夭洗漱完,吃過飯,穿著絲襖,在陽光下發呆,聽到院外傳來一陣陣孩童的嬉鬧聲。

她打開門,看到七八個孩童在玩過家家的遊戲,此時正在準備婚禮,要嫁新娘了。 小夭不禁靠在門上,笑看著。 她忽然想起麻子和串子,她把他們撿回去時,他們大概就這麼大,不過那個時候,他們可沒這麼吵,十分沉默畏縮,警惕小心,盡量多幹活,少吃飯,唯恐被她再扔出去。 很久後,兩人才相信她和老木不會因為他們多吃一口飯,就把他們趕走。

這應該就是八九十年前的事了吧! 麻子和串子墳頭的青草都應該長過無數茬了,可在她的記比中,一切依舊鮮明。

不遠處的牆根下,坐著個頭髮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婆婆,看上去很老了,可精神依舊好,頭髮衣服都整整齊齊、幹乾淨淨,笑瞇瞇地看著孩子們玩鬧。

老婆婆對小夭招手:“小姑娘,到太陽下來坐著。”

小夭走了過去,坐在向陽的牆根下,十分暖和,有一種春日的舒服感。

老婆婆說:“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寶柱的…”

小夭不知道寶柱是誰,也許是相柳幻化的某個人,也許是相柳的下屬幻化的某個人,反正應該是這位老婆婆的鄰居,小夭隨口道:“親戚,我最近剛來。”

老婆婆說:“是不是被孩子給吵到了?你還沒生孩子吧?”

小夭嘆了口氣,說道:“誰知道這輩子有沒有福氣有孩子。”她悔了赤水族長的婚,跟著個野男人跑掉了,這輩子只怕再沒男人敢娶她。

老婆婆道:“有沒有福氣,是你自己說了算。”

聽這話倒不像是一般的山野村嫗,,小夭不禁細看了一眼老婆婆,又看了看四周,只覺有點眼熟。 如果把那一排茂密的灌木叢扒掉,讓路直通向河邊,如果老婆婆的屋子變得小一些、舊一些,小夭遲疑地問:“這是回春堂嗎?”

老婆婆說:“是啊!”

小夭愣住,呆看著老婆婆:“甜兒?”

老婆婆愣了一愣,眼中閃過黯然,說道:“自從我家串子過世後,很久沒聽到人叫我這個名字了。你怎麼知道我叫桑甜兒?”

小夭說:“我…我聽鎮上的老人偶然提過一次。”

桑甜兒笑起來:“肯定又是在背後念叨我本是個娼妓,不配過上好日子,可我偏偏和串子過了一輩子,生了四個兒子一個閨女,現在我有十個孫子、八個孫女,三個重孫子。”

“老木、麻子、春桃她們…”

“都走了,只剩我一個了。”

小夭沉默了良久,問道:“老木…他走時可好?”

“老木雖沒親生兒子,可麻子和串子把他當親爹,為他養老送終,不比親生兒子差,我和春桃也是好兒媳婦,伺候著老木含笑離去。”

小夭微微地笑了,她逃避著不去過問,開不是不關心,而是太關心,知道了他們安安穩穩一輩子,終於釋然,小夭問桑甜兒:“串子有沒有嫌棄過你?你有沒有委屈過?這一輩子,你可有過後悔?”

桑甜兒覺得小姑娘問話很奇怪,可從第一眼看到她,桑甜兒就生了好感,莫名齊妙,難以解釋,就是想和她親近,桑甜兒道:“又不是娼妓和恩客,只見蜜糖、不見油鹽,過日子怎麼可能沒個磕磕絆絆?我生了兩個兒子後,都差點和串子鬧得真分開,但禁不住串子求饒認錯,終是湊合著繼續過,待回過頭,卻慶幸當時沒賭那口氣。”

能把一個女人逼得生了兩個兒子後,還想分開,可見串子犯了不小的錯,但對與錯、是與非,可一時而論,也可一世而論。 顯然過了一世,到要蓋棺論定時,桑甜兒覺得當時沒有做錯。 小夭問道:“人只能看到一時,看不到一世,如何才能知道一時的決定,縱使一時難受,卻一世不後悔?”

桑甜兒道:“你這問題別說我回答不了,只怕連那些活了幾百年的神族也回答不了。人這一輩子不就像走荒路一樣嗎?誰都沒走過,只能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有人走的荒路風景美,有人走的荒路風景差一點,但不管什麼樣的風景,路途上都會有懸崖、有歧路、有野獸,說不定踏錯一步,會跌大跟頭,說不定一時沒看清,會走上岔路…正因為是荒山行路,路途坎坷、危機四伏,所以人人都想找個伴,多了一雙眼睛,多了一雙手,彼此照看著,你提醒我有陷阱,我提醒你有岔路,遇到懸崖,扶持著繞過,碰到野獸,一起打跑…兩個人跌跌撞撞、磕磕絆絆,一輩子就這麼過來了。

小夭默默不語。

桑甜兒好似想起了過往之事,瞇著眼睛,也默默發呆。 一陣孩童的笑叫聲驚醒了桑甜兒,她看向她和串子的重孫子,笑道:“我這輩子哭過笑過,值了!”

小夭從沒有想到站在生命盡頭的桑甜兒是這般從容滿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已經觸摸到死亡,她顯得非常睿智剔透。

桑甜兒對小夭語重心長地說:“小姑娘,一定要記住,想要得到什麼,一定要相信那東西存在。你自己都拒絕相信,怎麼可能真心付出?你若不肯播撒種子,就不會辛勤培育,最後也不要指望大豐收。”

小孩子的過家家遊戲已經玩到成了婚,小女孩怎麼都懷不上孩子,小男孩很焦急,“夫妻”倆一起去看醫師,“醫師”用樹葉子包了土,讓他們回家煎服,一本正經地叮囑他們房事最好每隔兩三日一次,千萬不要因為心急懷孕而過於頻繁。

小夭扑哧一下笑了出來,桑甜兒尷尬地說:“他們時常在醫館裡玩耍,把大人的對話偷聽了去。”

小夭對桑甜兒笑道:“很長一段日子,我沒有開心過了,今日,卻是真的開心。”

相柳已經回來了,站在灌木叢邊,看著小夭和桑甜兒。

小夭站了起來,摸了桑甜兒的頭一下:“甜兒,你做得很好,我想串子肯定覺得自己娶了個好妻子,老木和我都很高興。”

小夭朝著相柳走去,桑甜兒聲音嘶啞,叫道:“你、你是誰?”

小夭回身,對桑甜兒笑了笑,沒有回答桑甜兒的問題,她和相柳穿過樹叢,消失在樹影中。

桑甜兒眼中有淚滾落,她掙扎著站起來,對著小夭消失的方向下跪磕頭。

小夭對相柳說:“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那些天天吵我好夢的孩子是串子和麻子的孫子、重孫們?生命真的很齊妙,當年被她撿回去的兩個沉默安靜的孩子,竟然會留下了一堆吵得讓她頭痛的子孫們。

相柳淡淡道:“第一天我就讓你出去轉轉了,是你自己沒興趣。”

小夭說:“我失蹤了這麼長時間,外面該鬧翻天了吧?”

相柳沒有吭聲。

小夭道:“你做的事,卻要防風氏背黑鍋,防風意映勢必要為防風氏擋這飛來橫禍,她是塗山族長的夫人,等於把塗山氏拖了進去。”

相柳冷笑道:“你以為我阻你成婚,只是為了讓顓頊和四世家結怨嗎?坦白和你說了吧!那不過只一半原因。”

“另一半呢?”

“塗山璟僱我去阻止你的婚事,他承諾,只要我能阻你成婚,給我三十七年的糧草錢。”

“什麼?”小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璟竟然僱相柳去阻婚?

“不相信的話你可以自己去問問塗山璟。”

小夭說:“你什麼時候能放我走?”

相柳無所謂地說:“我已得到我想要的,你要走,隨時!”

小夭轉身就走,相柳說:“提醒你一聲,蠱扔在,你若敢洩露防風邶就是我,休怪我讓你心痛而死。”

小夭霍然止步,回身看著相柳。

相柳道:“不相信嗎?”

小夭的心口猶如被利劍穿透,傳來劇痛,她痛得四肢痙攣,軟倒在地,狼狽地趴在草地上。

相柳猶如掌握著她生死的創世神祗,居高臨下,冷漠地看著她:“不想死,不該說的話一句都不要說!”

小夭痛得面容煞白,額頭全是冷汗,卻仰起臉,笑著說:“這就是你沒空去九黎解除蠱的原因嗎?掌控我的生死,有朝一日來要挾我?好個厲害的相柳將軍!”

相柳冷冷一笑,轉身而去,一聲長嘯,踩在白雕背上,扶搖而上,消失在雲霄間。

小夭的心痛消失,可剛才痛得太厲害,身子依舊沒有力氣,半晌後,她才恢復了一點力氣,慢慢爬起來,步履蹣跚地向著鎮子內走去。

清水鎮肯定有為顓頊收集消息的據點,可小夭不知道是哪個。 為俊帝收集消息的秘密據點,小夭更不可能知道。 反倒是塗山氏的商舖很容易找,小夭走近西河街上塗山氏的珠寶鋪,對伙計說:“我要見俞信。”

夥什看小夭說話口氣很是自信,一時拿不准來頭,忙去把老闆俞信叫了出來。

小夭對俞信說:“送我去青丘,我要見塗山璟。”

俞信對小夭直呼族長的名諱,很是不悅,卻未發作,矜持地笑著,正要說什麼,小夭不耐煩地說:“塗山璟一定會見我!如果我說大話,你不過白跑一趟,反正我會在你手裡,你可以隨意懲戒,但如果我說的是真話,你拒絕了我的要求,卻會得罪塗山璟。”

俞信常年浸淫在珠寶中,見過不少貴客,很有眼力,他思量了一瞬,做出判斷,吩咐下屬準備雲輦,他親自送小夭去青丘。

雲輦上,俞信試探地問小夭:“不知道姑娘為什麼想見族長?”

小夭眉頭緊蹙,沉默不語。 為什麼? 她才有很多為什麼想問璟! 為什麼要阻她婚事? 為什麼要雇用相柳? 為什麼? 為什麼?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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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8: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風不定,人初靜

兩日後,小夭到了青丘。

俞信對小夭說:“我的身份不可能直接求見族長,幸好我和族長身邊的侍女靜夜姑娘有一點交情,我們可以去求見靜夜姑娘。”

小夭點了點頭:“麻煩你了。”

俞信去求見靜夜。 當年因為俞信,靜夜才找到失蹤多年的璟,所以一直對俞信存了一分謝意,聽下人奏報他有事找她,靜夜特意抽空出來見他。

俞信期期艾艾地把事情說明,靜夜覺得俞信做事太荒唐,人家說要見族長,他竟然就真的帶了來。

俞信陪著小心解釋道:“我也知道這事做得冒失,可那位姑娘真的挺特別,我這雙眼睛見過不少人…”

靜夜心內一驚,問道:“她叫什麼?”不會是那位婚禮上拋夫私奔了的王姬吧? 黑帝、俊帝、黃帝都在找她,折騰得整個大荒沸沸揚揚,她卻像是消失了,不見絲毫蹤影。

“不知道,我問什麼,她都不回答,只說族長一定會見她。對了,她額間有一個緋紅的桃花胎記。”

靜夜立即道:“快、快帶我去見她。”

俞信看靜夜的反應,知道自己做對了,鬆了口氣,也是個會做事的,忙道:“我怕姑娘要見她,讓她在外面的馬車裡候著呢!”

靜夜對俞信說:“你出去,讓人把馬車悄悄趕進來,記住了,悄悄!”

俞信點頭應下。

馬車悄悄駛進了塗山府的外宅,靜夜看到小夭從馬車上下來,既鬆了口氣,又很是為難,現如今全天下都在找她,她卻跑來青丘,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 “

靜夜上前行禮,恭敬地道:“請…請小姐先洗漱換衣,稍事休息,奴婢這就去稟告族長。”

小夭正覺得又累又髒,點點頭,跟著兩個婢女去沐浴。

小夭從清水鎮出發時,帶著一腔怒氣,想質問璟是不是真的僱用了相柳去阻止她成婚,想質問他為什麼要如此羞辱她,可因為拉雲輦的天馬不是最好的天馬,竟然走了兩日半,為了見靜夜又等了半日,如今三日過去,一腔怒氣也淡了,反而生出了無奈,質問清楚了又如何? 就算是璟做的,她能怎麼樣? 難道殺了他嗎?

小夭甚至開始後悔,她真是被相柳氣糊塗了,怎麼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來了青丘?

小夭躲在浴室裡不肯出去,婢女倒是不催她,只是隔上一陣子,叫她一聲,確定她沒暈倒。

小夭在浴室裡待了將近兩個時辰,到後來,覺得自己也不肯躲一輩子,才擦乾身子,穿上了乾淨的衣衫。

小夭走出去時,璟在暖閣裡等她。 他們這些人身有靈力,都不怕冷,可大概怕小夭冷,暖閣裡放了個半人多高的大熏爐,屋內有些悶熱。

聽到小夭的腳步聲,璟立即站起來,小夭沒理他,走過去把窗戶打開,璟忙道:“你頭髮還沒幹,仔細著涼。”

璟想要關了窗戶,小夭說:“不許關!”

璟依舊把窗戶掩上了,不過沒有關嚴,留下了一條縫。

小夭想發作,卻發作不得。

璟又在小夭身後,放了一個暖爐,把一碗木樨花茶放在小夭手邊,這才坐到小夭對面。

小夭在浴池裡泡了將近兩個時辰,的確渴了,捧起木樨花茶慢慢地喝著,一碗茶喝完,她說道:“你不問問我,這一個多月和防風鄴去了哪裡嗎?”

璟道:“我知道防風鄴是相柳,他應該帶你去了神農義軍駐紮的山里。”

“我是顓頊的妹妹,他會帶我去神農義軍的軍營?你當他是傻子嗎?”小夭沒好氣地說,“我一直都在清水鎮,就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有些詫異,清水鎮各方勢力魚龍混雜,小夭在清水鎮一個多月,怎麼會沒有人留意到?

小夭說:“我一直沒出過屋子,直到最後一日才發現自己竟然住在回春堂的隔壁。”

璟問:“你見到桑甜兒了?”

小夭很是意外,璟這麼問,顯然表明,他知道只有桑甜兒還活著,小夭說:“見到了。”

璟說:“不要難過,老木他們都是善終。”

“你…一直都關注他們?”

璟頷首:“老木臨終前,我去見過他一面,告訴他小六過得很好,讓他安心。”

小夭心內僅剩的氣一下子消失了,呆呆地看著白玉茶碗中小小的黃色木樨花,半晌後,她心平氣和地說:“相柳說,你給了他很多錢,僱他阻止我嫁給豐隆。”

“是我做的,不過我沒想到相柳會行事那麼極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日,你在青丘街頭告訴我你要成婚了,可你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喜悅,我不明白,沒有人逼迫你,你為什麼要逼自己嫁給豐隆。我…我沒有辦法讓你這樣嫁給豐隆。我求豐隆取消婚禮,豐隆拒絕了我。我想去找你,可我很清楚只會火上澆油,正百般無奈時,恰好碰到防風鄴。我想起,你說你承諾為相柳做一件事,作為解蠱的代價。顓頊登基後,共工的軍隊糧草緊缺,於是我和相柳談了一筆買賣,買下了你許給他的那個承諾,讓他去要求你取消婚禮,但我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在婚禮上要你兌現諾言,是我大意了。小夭,對不起!”

小夭淡淡說:“沒什麼對不起,大家都是公平交易。我和相柳是公平交易,你和他也是公平交易。不過,我希望你以後別再插手我的事!我高興不高興,和你無關!”

小夭本就覺得自己來青丘十分莫名其妙,現在話說清楚了,再沒什麼可說的,起身告辭,準備離開。 璟一下就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擋住門,急急叫道:“小夭…”人竟然晃了幾晃,就要摔倒。

小夭忙扶住他,看他一臉病容,下意識地想去把脈。

璟卻推開了她的手,說道:“我沒事!現在天已黑,你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也不遲,你若不願意見我,我立即離開。”璟的臉色蒼白,一雙眸子越發顯得黑,影影綽綽,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出口,全凝成了哀傷。

小夭想起了桑甜兒的話,心內長嘆一聲,又坐下:“我明日走。”

璟默默看了小夭一瞬,黯然地說:“我走了,你好好休息,靜夜就在門外守著,你有事叫她。”璟向門外走去。

小夭突然說:“我有話跟你說。”

璟回身,靜靜等著。

小夭指指對面的坐榻:“請坐。”

璟跪坐道小夭對面,小夭凝視著從熏爐飄出的裊裊青煙,遲遲沒有開口。

璟屏息靜氣地看著小夭,希望這一刻無限長。

小夭說:“這些年,我夜裡總是睡不好,常常把過去的是翻來覆去地想。”

璟滿面驚訝,這些年,他也從沒睡過一夜安穩覺,也總會把過往的事翻來覆去地想,可小夭一直表現得太若無其事,讓璟總覺得小夭已經徹底放下他。

小夭說:“防風意映是卑劣,但也是你給了她機會。最開始的幾年,我嘴裡說著沒有關係,我不在乎,可我心裡是恨你怨你的。所以,每次你在的場合,我明明能迴避,卻偏偏不迴避,我故意談笑正常,做出絲毫不在意你的樣子,實際上一直暗暗留意你的反應。”

璟道:“我知道,是我錯了。”當年,總覺得防風意映無辜,是塗山氏和他對不起防風意映,不想傷害防風意映,可他忘記了,他不傷害防風意映就會傷害小夭。

小夭說:“你是有錯,不過,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最近幾年,我專心學醫,心態變了很多,看事情的角度也變了,想得越多,越發現我把所有事怪到你頭上,其實不對。”

“不是,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小夭對璟做了一個手勢,示意璟聽她說:“桑甜​​兒說,人這一生,就像黃山行路,誰都不知道會碰到什麼,都是深一腳、淺一腳地摸索著走,會跌跟頭,會走錯路,會碰到野獸,所以才會想要有個人攜手同行、相互扶持。我是答應了和你同行,但我一直很消極地等待,這就好比,我明明答應了和你一同去爬山,本該齊心合力,可一路之上,我看到你走到岔路上,不叫住你,由著你走錯路;看到前方是懸崖,也不拉你一把,由著你摔下去。我一直站在一旁,自以為清醒地冷眼旁觀。”

小夭問璟:“你可知道防風意映曾三番四次想殺顓頊?有一次她把顓頊的胸口都射穿了。”

“什麼?”璟震驚地看著小夭。

小夭自嘲地笑了笑:“防風意映在你面前,言行舉止一直聰慧有禮、溫柔善良、可憐可愛,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心機深沉、手段狠辣,更知道你心腸軟,對她很愧疚,防風意映肯定會利用你的性子和你的愧疚對付你,可我什麼都沒做,甚至連提醒都未提醒,一直袖手旁觀。因為從小的經歷,我一直對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很悲觀,總覺得一切都不會長久,誰都靠不住,我從沒有真正相信過你,也不肯主動付出,最後的結果發生時,我還覺得,看吧,一切如我所料!我就知道人心不可靠!可不知道,世間事,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自己正是這個結果的推動者。正如桑甜兒所說,我既未播種,又不肯辛勤培育,怎麼可能指望收穫?”

小夭的眼中有隱隱淚光:“每個夜裡,我失眠時,都會想起過去的事情。我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錯了,我因為自己的自以為是,因為自己的悲觀消極,因為自己的不信任,失去了我喜歡的人。當時只要我稍稍做點努力,肯多說一點,多做一點,也許結果就會截然不同。顓頊看我一直不能釋然,以為我依舊恨著你,其實不是,我一直無法釋然的是自己。璟。你無須再自責,也無須對我覺得愧疚。我們倆在外人眼裡,也許都是精明人,可我們在處理自己的感情時,都犯了錯。人生有的錯誤,有機會糾正,有的錯誤,卻沒有機會糾正…”

每個夜裡,從過去的夢裡驚醒,知道自己錯了,可一切已經無法挽回,那種痛苦就好似有人用鋸子鋸她的骨頭。 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小夭的淚水潸然而下,她背轉了身子,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璟情急下,摟住了小夭:“小夭、小夭…別哭!你沒有錯,我承諾了先付出,先信任,我該保護好你,是我沒有做到。”

小夭伏在他肩頭,失聲痛哭。 幾千個夜晚,在寂靜的黑暗中,她回憶網還是,恨過防風意映,恨過璟,最後,卻恨自己。

聽到小夭的哭聲,璟心如刀絞,這是小夭第一次為他落淚。 之前,連突然聽到防風意映懷孕時,小夭都笑容滿面。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小夭像以前一樣淡然得好像絲毫不在乎,他寧願小夭真正忘記了他,也不要小夭承受和他一樣的痛苦。

璟輕輕地撫著小夭的背:“小夭、小夭、小夭…”一遍遍的低喃,一遍遍的呼喚,多少次午夜夢迴,他想著她,念著她,卻觸碰不到她。

小夭用力打著璟,哭嚷:“為什麼不讓我嫁了?為什麼不讓我裝著若無其事,微笑地繼續走下去?”

璟沒有辦法回答。 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小夭站在青丘街頭的茫然,他不想她一輩子都如此;也許是因為他愛得太深,無法放手讓她嫁給別人;也許是因為他心底深處還有不肯死心的期冀。

璟說:“之前,我和你說對不起,但現在我收回對不起,我一點不後悔,即使相柳用力那種極端的方式,鬧得整個大荒不得安寧,我依舊很高興沒有讓你嫁給豐隆。”

“你…混賬!”小夭邊哭,邊打他。

璟心中竟透出一絲甜蜜:“我一直都是混賬!”

小夭哭了一會兒,擠壓多年的情緒發洩出來,理智漸漸恢復,發現自己竟然在璟懷裡,她猛然推開了璟。

璟也未勉強她,起身端了碗熱茶給小夭:“喝點水。”

小夭捧著茶碗,又羞又愧,根本不敢看璟。 自己這算什麼? 已經說過了陌路,卻趴在人家懷裡哭得淚雨滂沱。

小夭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說道:“我的話說完了,你可以走了。明日清晨我就回神農山,你不用送我了。”

璟凝視著小夭,沒說話。 壓抑了十年,才讓小夭失態了一會兒。 她眼角的淚痕​​還在,卻已經又變得冷靜克制。 這一次,她已經把最後的話都說清楚,這一別,只怕永不會再見他。

小夭微笑著說:“錯了就是錯了,即使後悔也無法回頭,只能努力忘記,繼續往前走。不管是為了你好,還是為了我好,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

因為猜中了小夭的話,璟竟然笑了笑,淡淡說:“先吃點飯,用過飯後,我有話和你說。”

小夭剛要拒絕。

璟說:“我聽了你的話,你也應該聽聽我的,才算公平。”

小夭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靜夜端著粥進來,給小夭盛了一碗,給璟也盛了一碗。

小夭連著幾日沒正兒八經吃過飯,聞到飯香,也是真餓了,埋著頭專心用飯。

璟也低頭用心用飯,這些年,每次吃飯都食不知味,今日卻覺得粥十分可口,陪著小夭吃了兩碗。

靜夜看到一砂鍋的粥都吃完了,不禁心下嘆了口氣,又喜又悲,把碗碟都收拾好後,向璟和小夭行禮告退。

待靜夜出了門,小夭問:“你要和我說什麼?”

璟說:“你先答應我,不管我說什麼,你都耐心聽完,不要生氣離開。”

“我答應,你說吧!”小夭已經決定,明日一別,再不見璟,今夜是兩人此生最後的相聚,不管璟說什麼,她肯定都會聽完。

璟道:“自從我和意映…發生了那事後,我一直過得渾渾噩噩,一切隨奶奶安排,唯一的抗拒就是不願見意映,不過,反正婚禮舉行了,孩子也有了,意映壓根兒不在乎,直到大嫂去世,我突然清醒了幾分,開始振作。”

小夭聽得莫名其妙,她記得那個沉默的女子,好像是因為篌外面的女人,服毒自盡了,和璟有什麼關係?

“大嫂和靜夜、蘭香一起進的塗山府,因為性子柔和,處事周到,奶奶讓她去服侍大哥,和我也算是自小相熟,她以前雖然話不多,卻愛笑,待人又寬和,靜夜、蘭香都和她玩得好。後來,母親把她嫁給了大哥,她越來越沉默,漸漸地,幾乎再看不到她笑。我知道大哥對她冷淡,但我做不了什麼,只能暗地裡照顧她一下,讓靜夜有空時,多去看看大搜。大概怕大哥罵她,大嫂從不和我多話,但每年春天,只要我在府裡,她都會給靜夜一束雲銀娟,插在我的書房裡。那花十分美麗,只開在青丘山頂,我小時常常和大哥帶她們去看花。大嫂看似笨拙木訥,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她送花,既是想我表達謝意,也是請求我,不要忘記小時候和大哥的情意,原諒​​大哥…”璟沉默了一瞬,說:“大嫂不是服毒自盡,而是被人投毒害死的。”

“什麼?誰毒殺了你大嫂?”小夭難以相信,不管藍枚的出身多麼卑微,她也是塗山氏明媒正娶的夫人,誰敢這樣對她?

“防風意映。”

小夭驚得再說不出來話,雖覺得匪夷所思,可這事防風意映的確做得出來。

璟說:“大嫂去世後,我開始真正面對我和防風意映的事。這些年,我一直想回憶那夜的事,甚至找了妖力高深的狐妖,用惑術催眠我,喚醒我潛藏的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一夜的記憶。所有的記憶就是我覺得昏沉,把意映看作了你,你脫衣服,抱住了我,想和我親熱,我努力想推開你…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璟說話時,一直看著小夭的神色,生怕她惱怒下,拂袖而去,幸好小夭向來守諾,雖然面色不愉,卻一直靜靜聽著。

璟說:“我的靈力修為雖然不能和相柳、豐隆這些大荒內的頂尖高手相比,可畢竟是九尾神狐的血脈,從小刻苦修煉,修為並不低。催發情慾的藥,對我們這些人而言,不過是助興而已,根本不可能克制不住。”

小夭點點頭,的確如此,對神族而言,不要說是璟,就是給倕梁那些風流多情的傢伙下藥,也不可能真讓他們無法克制,一桶冰水就能做解藥,不過是願意不願意克製而已。

璟看小夭認可了他的判斷,繼續說道:“意映肯定也知道,只催發情慾的藥並不能讓我和她…行夫妻之事,所以她還讓奶奶幫她下了迷幻藥,讓我產生幻覺,把她當做了你。可是,意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正因為那個人是你,我才絕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要了你。”

小夭禁不住問:“即使我主動,你也不願意嗎?”

璟說:“如果你主動,我反而會越發克制。你願意,說明你相信我,我更不敢辜負你的信任,更想給你更好的一切。小夭,當時是因為意映自盡,我去看望她,那是另一個女人的寢室,另一個女人的睡榻,我一直渴望的就是堂堂正正和你在一起,怎麼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榻上就要了你?這是對你的羞辱和傷害!不管我神智有多昏亂,可我堅信,我不會違背自己心底深處的渴望。”

小夭沉默不語,她見識過顓頊戒毒藥,顓頊都痛苦到用自己的頭去撞牆自戕了,可一旦傷到了他,顓頊會立即後退。

小夭精通藥性,所以更明白,這世間再厲害的迷藥,如果只用一次,絕不可能真的迷失一個人的本心,被迷失者不過是因為潛藏的邪念被激發了。 璟是喜歡她,可愛越深,敬越重,她相信璟絕不可能隨隨便便在另一個女人的睡榻上和她歡好。

小夭沉吟半晌,說道:“你這麼分析,事情的確很蹊蹺。可是…我聽表舅西陵族長說,你的兒子長得像你,也很像他爺爺。”

璟說:“如果孩子像爺爺,自然會像我。”

小夭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璟的意思,像爺爺,自然會像璟,和像璟也像爺爺,也什麼區別嗎?

璟說:“聽奶奶說,我和大哥都長得像爹爹,尤其是大哥,據說有八九分像。”

猶如一個驚雷炸響在小夭耳畔,小夭被震得半晌不能言語,可很多小事卻全銜接道了一起。 好一會後,小夭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說…意映的孩子並不是像你,而是像篌?”

“大哥和服侍大嫂的婢女說,大嫂是因為大哥外面的女人,被大哥打了幾巴掌後,一時想不開,服毒自盡。當年,母親命大哥娶大嫂,奶奶沒有反對,可為了彌補大哥,給了大哥好幾個妾侍,大嫂從沒有說什麼,上百年都過來了,何至於為大哥外面的女人和大哥鬧?就算鬧,以大嫂的性子,也不可能明知道我和大哥不和,還想見我,要我評理。我知道大嫂的死一定有蹊蹺,她臨死前想見我,肯定另有原因,可惜我當時不在府裡,等我趕​​回去,大哥已經把一切都料理乾淨,我什麼都查不出來。那兩三年,因為要陪伴奶奶,倒是常常能見到大嫂,可每次不是大哥在,就是意映在,我和大嫂從沒真正說過話,唯一一次說話,是奶奶去世的前一日,我把瑱兒抱到奶奶屋裡,大哥不在,大嫂卻恰好在,我要走時,她湊過來看瑱兒,對我說:'瑱兒長得真像他爺爺。'奶奶說過很多遍這話,幾個長老和府裡的老嫗也都說過這話,我並沒往心裡去。可大嫂死後,我想起這句話,才發現古怪處,奶奶這麼說,很正常,但大嫂進府時,我爹已經過世,她從沒見過我爹,怎麼可能說孩子像爺爺?“

小夭說:“如果你大嫂真的是因為知道了什麼被害,那個時候,她應該已經被監視,所以她只能通過那句話企圖告訴你什麼。“

璟說:“這幾年,我一直在尋找證據,可什麼都沒找到,我和大哥是親兄弟,就算是他的兒子,也和我血脈相連,連神器都無法辨認。“

小夭腦內思緒紛紜——

當年,篌為了族長職位,和璟爭得死去活來,甚至不惜投靠蒼林和禹陽,與顓頊為敵,可突然之間,他就放棄了,甚至發下血誓,不會為了族長之位去謀害璟。 如果意映的孩子是篌的,一切就合乎情理了,縱然璟當上族長又如何? 到最後還不是會落入他兒子的手中。

篌是發了血誓,不會謀害璟,但意映沒有發過誓,只要他們想,意映隨時可以出手……

這件事,也不知道篌和意映究竟商量了多久,在太夫人病情的推動下,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只要在害死璟前,篌和意映絕不私會,甚至做出彼此憎恨的樣子,那麼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發現這個秘密。

小夭打了個寒戰,如果不是這幾年,黃帝禪位、顓頊繼位、軒轅遷都…大荒內一直大事不斷、局勢充滿了變數,意映是否已經出手?

那個膽小心細、善良寬厚的女子是否就是因為知道了他們要謀害璟,才無法再保持沉默,想去提醒璟,卻被意映和篌殺了?

璟說:“這些年,我表面上不動聲色,暗中一直在觀察篌和意映,但他們太精明了,意映三番四次當眾反對我給了篌太多權利,篌也當著所有長老的面怒斥過意映依仗著我干涉了太多族內事務,所有人都認定意映和篌不合,如果說他們倆有私情,簡直就像是說太陽是從虞淵升起、湯谷墜落(神話傳說中湯谷是日出之地,虞淵是日落之地)。我現在沒有辦法向你證明我的話,但我一定會找到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夭說:“還記得那次鬧得很大的刺殺嗎?”

“一群殺手在青丘行刺我的傀儡?”

“就那次!當時你和豐隆都說不像篌的行事風格,豐隆說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篌卻親口承認是他做的。”

“我也想到了此事。刺殺事件前,我剛向意映表明心有所屬,懇請她同意退婚。大概正是此事激怒了她意​​映。刺殺應該是意映的私自行動,篌怕我查到意映頭上,索性承認了是他所做。

小夭說:“雖然沒有一點證據,可有太多的蛛絲馬跡,其實,我已經相信了你的話。“

璟一直沒有表情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可那笑容並不真切,就如劫後餘生的人,看似活下來了,但面對滿目瘡痍、一片廢墟,很難真正開心。

小夭道:“這事不能輕舉妄動,否則一旦引起他們的警覺,只怕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了。要麼不出手,如果出手,一定要一擊必中。但你一定要小心!”小夭在心裡默默感激那個叫藍枚的女子,如果不是她,也許璟已經遇害了。

璟說:“大嫂死後,我就對意映和大哥很戒備,你不必擔心。”

小夭很是心酸,這些年,璟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大荒內的風雲變幻,他作為一族之長,必須走好每一步,不能有負族人;本是最需要親人幫助的時候,大哥和妻子卻都想置他於死地。

小夭問:“你大嫂死後,你就動了疑心,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

“沒有證據的事,如果你已經放下了,我何必再說出來再招惹你?知道今夜,知道你還…我想,反正事情不可能再糟了,全告訴你吧!”

靜夜敲了敲門,捧著小托盤進來:“公子,吃藥了。”盤上放著一盞溫水,一丸蜜蠟封著的藥丸。

璟將蜜蠟捏碎,用溫水把藥丸送服。

小夭忍不住問:“你是什麼病?”

璟道:“不是什麼大病,就是日常調理的藥。”

靜夜插嘴道:“公子幾十年前,就因為悲痛欲絕,傷了心脈。這些年,為了王姬,寢不能寐,食無滋味,鬱結在心。三個多月前,王姬還特意跑來青丘送禮,說什麼要成婚,請公子去赴宴,逼得公子大病了一場,直到現在還未好…”

“靜夜!”璟語氣不悅。

靜夜眼中淚光點點,滿是怨氣地盯了小夭一眼,扭身出去了。

小夭看著璟,璟道:“沒有靜夜說得那麼嚴重。”

“手給我。”

璟仍不想伸手,小夭盯著他,他終於把手伸了過去。

小夭搭指在他腕上。 半晌後,她心情沉重,一聲不吭地收回了手。 本來心裡還有各種想法,可現在——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什麼都顯得不重要了。

估計璟已經從胡珍那里略知道自己的情形,並沒有問小夭診斷結果,反而笑著安慰她:“其實沒什麼,慢慢會好起來。”

小夭心情沉重,面上卻笑了起來:“是不打緊。”

璟問:“這些年,你身體如何?”

“我還好,索然夜​​裡睡不大好,不過,我不比你。你日日有事操心,我自顓頊登基後,就沒什麼事操心,想在被窩裡賴多久就賴多久,而且也沒個人隔三差五地來刺激我一番,非要看著我難受,才覺得痛快了。”

璟禁不住笑起來:“若我難受了,你真心裡痛快了,我其實心裡也就痛快了。”不管是恨還是怨,都因為仍然在意。

小夭說:“你又不知道我當時心裡痛快了。”

“現在知道也不遲。”

小夭默不作聲,即使相信了璟和意映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都沒有,孩子是意映和篌的,可就能和璟重新開始嗎?

璟本來就沒指望更多,小夭能相信他的話,他已經喜出望外。 沒清理乾淨廢墟前​​,他什麼都不敢多說,什麼都不敢奢望。

小夭問:“豐隆,他…可還好?”

“看上去一切正常,但他從小驕傲,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是他從出生到現在,最大的挫折了,只是強撐而已。我怕他找不到防風鄴,把火發到防風家,已經向他坦誠是我指使防風鄴去阻止婚禮。”

“啊?”小夭緊張地看著璟,“你們…又打架了?”

“這次不是打架,他是真想宰了我,被我的侍衛擋住了。目前,他和我絕交了。”

“你幹嘛要承認呢?反正塗山氏本來就會保護防風氏。”

“豐隆是我兄弟,因為我的疏忽,讓相柳鑽了空子,我已經有愧于他,不能再不坦誠,讓他恨都恨錯人。”

小夭說:“對豐隆而言,女人就如衣服,他又和你從小玩到大,估計過一段日子,他就會原諒你。可對我,他一定恨死了。”

“不要太擔心,這只是一時之辱,讓豐隆兩三個月就釋懷,的確很難,但兩三年以後,以他豁達爽朗的性子,自己會想通。”

小夭嘆了口氣,現在不管做什麼,豐隆都不會接受,也只能如此了。

兩人默默相對,都覺得好似還有什麼話要說,可能說的又已經都說完了。

璟站了起來,道:“夜已深,你休息吧!”

這一夜,小夭不知道璟有沒有休息好,反正她是一夜都沒睡好,一會兒想著璟的身體,一會兒想著意映和篌,一會兒想著日後該怎麼辦…

清晨,小夭早早起身洗漱。

沒多久,​​璟就來了。

小夭和璟用過早飯,小夭沒說要走,璟也沒主動提起,他很清楚,小夭能留在這裡的時間不多。

小夭對璟說:“我今日想幫你仔細診察一下身子,這些年,我的心境和以前不同,認真學習了醫術。昨日,我要幫你診脈,發現你的病有些麻煩,不過幸好還來得及,你不要擔心…”

璟淡淡說:“我從沒擔心,如果你不願為我治病,我不在乎生死,我知道我一定能好。”

小夭定了定心神,說道:“胡珍是你的醫師嗎?請他一塊兒來吧!”

靜夜立即去請胡珍。

胡珍來後,小夭再次為璟診脈,一邊診脈,一邊詢問日常起居作息,飲食寡淡,哪些味道聞著舒服,哪些聞著難受…有些問題是璟自己回答,有些問題卻是連他自己也沒注意,要靜夜和胡珍答復。

小夭問胡珍現在用的是什麼方子,胡珍把方子背出,小夭和他討論起來。

“夜難入寐、氣短懶言、神疲乏力…”

小夭和胡珍商議了半晌,胡珍心悅誠服,按照小夭的建議,將藥方更改了一味主藥,去掉了兩位輔藥,分量全部減輕,用藥的法子從按時服用,改成了長流水煎服、不拘時服。

胡珍意味深長地說:“族長的病起自四十多年前,未將心養好,又頻起變故,王姬這方子好是好,卻是要長期調理,至少一二十年的慢功夫,王姬可真想好了?”

小夭沒有說話。

璟對胡珍說:“一切按照小夭的吩咐做。”

胡珍俯身行禮:“是!”

小夭對璟說:“還有一件事,我想見見近身服侍你的心腹。”

璟對靜夜說:“把胡啞和幽叫來。”

靜夜和胡珍愣住,靜夜低聲道:“是!”

胡啞,小夭見過。 幽,卻是第一次見,是個很飄忽的女子,影影綽綽總好像在一團霧氣中,連面目都看不分明。

靜夜低聲道:“幽是很厲害的狐妖,是保護族長的侍衛首領,一般不會見人。”

小夭衝璟笑:“我想單獨和他們說幾句話,可以嗎?”

璟為小夭設了禁制,走開幾步,背轉過身子。

小夭對靜夜、胡啞、胡珍、幽,行了一禮。 靜夜、胡啞、胡珍都還了禮,幽卻是提前讓開了,沒有受小夭的禮,也未還禮。

小夭說:“我下面說的話有點古怪,但我想你們記住。”

靜夜說:“王姬請講。”

“防風意映很有可能會伺機殺害璟。”

四人都詫異地盯著小夭,小夭面不改色,鎮靜地說:“你們都是璟的貼身侍從,璟和意映的關係如何,你們心裡很清楚。如果璟有什麼事…那麼就是意映的兒子繼位,孩子幼小,其實相當於意映掌握了塗山氏。”

四人悚然而驚,靜夜急切地說:“王姬還知道什麼?”

“我不知道她會選擇什麼時候殺璟,也不知道她會採用什麼方式來殺璟,我唯一確定的就是她一定會動手,擺脫你們務必保護好璟。”

胡啞說:“王姬客氣了,這是我們分內之事。”

小夭說:“還有塗山篌,他與璟的恩怨,你們也都約略知道,應該本就防著他,但不夠,很不夠!還請你們再提防一些,篌也許會和意映聯手殺璟。”

靜夜震驚地說:“這怎麼可能,夫人和大公子勢同水火,一直交惡。”

小夭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但小心永不會有錯!疏忽卻會鑄成大錯!請你們務必時時小心。“

胡啞說:“王姬放心,我們一定會謹記在心。“

“拜託你們了!”小夭再次向四人行禮。

這一次,四人都向小夭回禮,靜夜說:“謝謝王姬提醒。”

小夭對璟說:“我說完了。”

璟依舊背對他們站著,小夭反應過來璟聽不到,笑走向璟身後,輕輕拍了璟一下,璟回身:“說完了?”

四人向璟行禮告退。

小夭對璟說:“我請他們提防意映和篌。”她不當著璟的面說,不是不想讓他知道,而是怕他聽著難受。

小夭對璟殷殷叮嚀:“你自己也警惕些,一般的毒傷不到你,要想真正傷到靈力高深的神族,毒藥必須進入五臟六腑,不許喝也不許吃來歷不明的東​​西。”

璟笑著說:“記住了!”

靜夜輕敲了幾下門,奏道:“黑帝陛下派人來詢問族長可有王姬的消息。”

璟暗嘆了口氣,只是一夜半日,顓頊就找來了。

小夭也知道顓頊肯定會派人留意塗山氏的動靜,俞信的那番舉動並不隱秘,顓頊追查過來很正常。

小夭對靜夜說:“你讓他們等一下。”

靜夜道:“是。”

小夭對璟說:“我要走了。”

璟心中不捨,可知道他現在還沒資格留小夭。

小夭邊走邊說:“心地善良、寬宏大量並不是缺點,可碰到篌和意映這樣的人,卻會變成弱點。”

璟說:“我明白,一切到此為止,我不會再退讓了。”

小夭點點頭:“這還差不多。”

璟把小夭送到院門,小夭道:“別送了,靜夜會帶路。”

“等等!”璟叫住小夭,拿出貼身藏著的魚丹紫,遞給小夭。

小夭沒有接受,可也沒有斷然地拒絕。

璟說:“這是我的診金,還請王姬收下。”

小夭想了想,說:“我若收了你的診費,可就得保證治好你的病。”

璟說:“我一定會遵從醫囑,好好養病。過段日子,我會去軹邑,還請王姬繼續為我看病。”

小夭拿過了魚丹紫,一言未發,轉身離去。

璟鬆了口氣,只要她願意見他,即使只把他當做病人,他也很開心。

回神農山的路上,小夭一直在想顓頊會怎麼處置她。

憤怒,是肯定的;生氣,也是肯定的。

她給顓頊扔了這麼大個爛攤子,他不怒、不氣,才怪! 但畢竟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再大的怒氣也該平靜了。 現在,估計只剩下些餘怒和無可奈何的頭疼了吧!

雲輦在小月頂降落,小夭剛下云輦,就看到了顓頊。

顓頊看上去很平靜,小夭卻不敢放鬆,陪著笑,一步步走到顓頊前面,甜甜叫道:“哥哥。”

顓頊盯了她一瞬,淡淡說:“走吧。”

小夭跟在顓頊身邊,偷眼看顓頊,實在看不出顓頊在想什麼,也看不出他的喜怒,小夭再次清醒地意識到,現在的顓頊是擁有大半個天下的黑帝。

山谷中有不少積雪,因為少有人過往,白皚皚的雪沒有一絲痕跡,就如一幅雪白的絹帛,讓人忍不住想在上面留下點什麼。

小夭時不時彎下腰,用手快速地在積雪上覆下個手印,顓頊不理會她,卻慢了腳步。

經過一整片如白帛的雪地時,小夭蹲下,用手在雪上撲撲地拍著,拍出十幾個參差交錯的手印,她用手掌從手印中間拖下,留下一道粗粗的痕跡,像是一根樹幹。

小夭仰頭看顓頊:“哥哥。”

顓頊彎下身子,在小夭拍下的手印旁也隨意地拍了十幾個手印,在略加了幾道划痕,就成了一株畫在雪地上​​的桑樹。 他們小時常在雪地上作畫,用手掌畫桑樹,還是顓頊教小夭的。

小夭笑,腆著臉湊到顓頊身畔:“還氣惱嗎?”

顓頊淡淡道:“我沒有氣惱。”小夭出嫁那一日,他一個人枯坐在鳳凰林內,只覺滿眼灰寂,聽聞小夭悔婚是,眼中的一切剎那鮮亮,竟是無可抑制的喜悅。

“豐隆那邊…”

顓頊說:“有我在,你擔心他什麼?從今往後,你就把他當成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我覺得對不起他。”

“完全沒必要,我已經在補償他,不過就這幾個月流言蜚語多一些,難熬一些,待豐隆大權在握、美人環繞時,世人就會完全忘記還有這麼一場鬧劇般的婚禮。 ”

小夭困惑地看顓頊:“我給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我還以為你好歹要給我點臉色瞧瞧!”以前為了她跟防風鄴跑掉去玩的事,顓頊都給了她好幾天臉色看。

顓頊拉住小夭的手,把她從雪地裡拽起來,一邊為她搓著手暖和她,一邊問:“你想我懲戒你?”

小夭立即搖頭,難得顓頊發善心,她可別自討苦吃。

顓頊道:“我們走快點,別著涼了。”

顓頊拖著小夭快步走,小夭嘻嘻哈哈地笑起來,反拉著顓頊跑了起來。

兩人邊跑邊笑,衝到竹屋,小夭飛快地脫去鞋子,跳到屋裡,揚手宣布:“我又回來了!”

顓頊笑,慢條斯理地脫了鞋,走進屋子。

黃帝從里屋走出來,小夭立即斂了笑意,有點緊張地躲到顓頊身後。 世人都怕黃帝,可她從來不怕,但這一次是她錯了,她還真有點害怕黃帝。

顓頊好笑,卻又很是歡喜,給黃帝行了禮後,拖著小夭坐下,把小手爐放到小夭懷裡,讓她抱著。

黃帝盯著小夭,眉頭擰在一起。

小夭一點點往顓頊身後蹭,好似恨不得完全躲到顓頊背後。

黃帝說:“你都有膽子當著全天下的面悔婚,我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了。”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

黃帝道:“其實,正因為是王姬,想找個好男人並不容易,真有才華的男子往往有幾分傲骨,不見得願意借你的勢,衝著你的身份去的男子不要說你看不上,就是我也看不上。豐隆各個方面都和你般配,既有才幹,又願意借你的勢,他也藉得起,你放棄了他,實在很可惜。”

小夭低聲說:“我知道。”

黃帝嘆氣:“你以後想嫁個像樣的人很難了!”本想讓小夭抓住這最後的機會,安頓下來,可沒想到,小夭不但沒把自己安頓下,還連自己的聲譽都毀了。

小夭說:“我知道。”

黃帝問:“你​​和防風鄴是怎麼回事?他要想娶你,難道連來見我們的勇氣都沒有嗎?”

小夭心虛地看著黃帝,再看看顓頊,最後又往顓頊身邊蹭了蹭,顓頊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不管什麼,一切有他。 小夭說:“防風鄴,他、他…死了。”

黃帝和顓頊都意外地看著小夭,小夭說:“不要問我,我不想多說,反正這個人死了,以後再不會出現!”

“你殺了他?”

“我…他算是因我而死,我和他之間的事,我不想再提!”

黃帝看小夭神情黯然,以為是男女私情的糾葛,不再追問,對顓頊說:“眾目睽睽下,防風鄴和小夭一起離開,小夭回來了,他卻死了,要給防風家一個交代。”

顓頊淡淡道:“我派侍衛追到小夭時,防風鄴拒不放人,侍衛為了救王姬,一時心急,殺了他。殺了防風鄴,正好給赤水氏和全天下一個交代,讓豐隆消消氣,諒防風氏也不敢為個庶子再說什麼。”

黃帝頷首同意。

小夭苦澀地想,這就是防風鄴的下場,不知道相柳知道後,會怎麼想。

黃帝嘆氣:“小夭,你以後怎麼辦?”

“我怎麼辦?”小夭看顓頊,“我不能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嗎?不管天下人怎麼看我,反正父王、哥哥又不會嫌棄我。”

顓頊道:“當然可以!”

黃帝看著顓頊,長嘆了一口氣。

小夭笑嘻嘻地說:“外爺,你今天嘆氣聲太多了!可不像​​是英明睿智的黃帝啊!”

黃帝嘆道:“我現在就是個看著孫子和孫女發愁的可憐老頭!”

小夭對顓頊做了個鬼臉,能讓黃帝長吁短嘆,她也算是天下第一人了。

冬日,天黑得早,晚飯也用得早。

用過晚飯,小夭拽拽顓頊的衣袖,示意顓頊跟她去她的屋子。 苗莆把屋子熏得很暖和,還為小夭準備了清酒。

小夭和顓頊窩在榻上,顓頊端著酒杯,笑看著小夭,眉目舒展,一臉愜意。

小夭說:“我明日去五神山,唉,我這次算是讓父王在大荒顏面掃地了!”

顓頊微笑道:“我讓瀟瀟陪你一塊兒去五神山。”

小夭不在意地說:“好。”

顓頊問:“你這一個多月在哪裡?”

小夭說:“我在清水鎮,因為腦子裡很亂,什麼都不想想,什麼都不想做,一直足不出戶,所以你的人壓根兒沒注意到。後來想回來了,卻不知道怎麼聯繫你和父王,就跑去找了認識的俞信,讓他把我送到青丘。”

顓頊說:“不就是悔婚了嗎?有什麼大不了的?難道你還真擔心自己嫁不掉?”

小夭笑吐吐舌頭:“我不擔心,我怕你和父王擔心。”

顓頊凝視著小夭,說:​​“你若一輩子嫁不掉,我就養你一輩子。”

小夭笑:“養到後來,見到我就發愁。”

顓頊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拈起一縷小夭的頭髮,在指間纏繞,好似漫不經心地說:“小夭,如果真沒人肯娶你,其實,陪我一輩子,是不是也挺好的?”

小夭想到了璟,也想起了那段痛苦的日子,是顓頊每夜陪她,小夭說:“如果真沒一個人願意娶我,也只得你陪著我了。”

顓頊微笑著,將手中那縷髮絲握緊了。

在瀟瀟和苗莆的陪伴下,小夭回到了五神山。

對於她悔婚的事,俊帝毫不在意,甚至笑道:“我本就不贊同你嫁給赤水豐隆,你逃了,倒正合了我心意。”

小夭問:“我沒有給你惹下什麼難處理的事吧?”

俊帝道:“你忘記我以前對你說過的話了嗎?你可以胡作非為,因為你的父王是個強勢的郡主,我有能力讓自己的女兒胡作非為。”

小夭看俊帝如此,既覺得愧疚,對不起父王,又覺得喜悅,因為被父王寵護著。

阿念嘲笑小夭平時看著乖巧,結果是不闖禍則已,一闖禍就是震驚天下的大禍。

小夭自嘲地說:“所以你千萬不要跟我學。”

阿念洋洋自得地說:“我再出格,也不會比你更出格。有你做對比,我如今在高辛朝臣和百姓眼中好得不得了。

小夭苦笑,她也隱隱聽聞了一些,不少朝臣在父王面前彈劾她,要求父王嚴懲她,以正禮法。 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說,是個很強勢的國君,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 他將小夭周全地保護了起來。

自從知道意映和篌會謀害璟,小夭就像為璟煉製些危急時保命的藥。 煉製毒藥,小夭手到擒來,可煉製保命的靈藥卻不容易,尤其她想煉製的丹藥非比尋常,要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從天地間奪去三分生機,否則塗山氏並不缺靈丹妙藥,小夭壓根兒不要費這個心。

幸好這些年,她潛心醫術,已經將《神農本草經》融會貫通。 再加上高辛有萬水歸流的歸墟水眼,日出之池的湯谷,三大神木之首的扶桑木,還有歷代俊帝的收藏,可以說天靈地寶皆有。

小夭反復思索後,精心配好藥材,借來青龍部的神器青木鼎,誠心誠意祭祀了天地後,開始煉藥。 日夜扶桑火不斷,又每夜子時把自己的鮮血注入青木鼎中,一共煉製了一百日,終於製作出來一丸丹藥。

小夭卻因為引血煉藥,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場,虛弱得幾乎難以行走,不得不臥床休養。

等小夭身體康復,行動自如時,她已在五神山住了四個多月。 瀟瀟婉轉地提醒小夭該回神農山了,正好小夭也擔憂璟的安危和身體,向父王請辭。

臨別前一日,俊帝早早下朝,帶小夭和阿念乘船出海,父女三人釣魚、烤魚,忙得不亦樂乎。

小夭知道阿念愛吃螃蟹,特意潛到深海給阿念抓了兩隻大螃蟹。 阿念越來越覺得,有個小夭這樣的壞姐姐挺不錯,以前還嫉妒小夭搶了她的風頭,現在才發現有小夭作對比,她不管怎麼做,都顯得好;平時還能讓小夭做苦力,她心安理得地享受,誰叫小夭是姐姐呢? 活該小夭讓著她!

父女三人一直玩到天色黑透,才興盡而歸,俊帝看著環繞在身畔的兩個女兒,聽著她們的軟語嬌聲,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晚上,小夭洗去一身海腥,正要睡覺,阿念裹著披風來了,絲毫沒客氣地霸占了小夭的榻:“我今夜和你一起睡。”

小夭愣了一愣,笑起來:“好啊!”

合上紫玉海貝燈,室內陷入黑暗。 阿念往小夭身邊挪了挪:“姐姐,你為什麼逃婚?”

小夭第一次明白了,什麼叫閨中私語,這樣頭挨著頭,聲音小小,可不就是私語嗎?

小夭詫異地說:“我以為你是來問問顓頊的事呢!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了?”

阿念不屑地說:“我和顓頊哥哥一直有通信,而且他現在是一國之君,一舉一動都有人留意,我常常去向蓐收大廳,只怕顓頊哥哥做了什麼,我比你還清楚。姐姐,你逃婚是不是因為不喜歡赤水族長?”

小夭想了想說:“算是吧!”雖然逃婚是被相柳逼的,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和豐隆無情。

阿念激動地說:“你和那個大鬧婚禮的防風鄴是什麼關係?所有人都說你們早有私情,在軒轅城的時候就眉來眼去,勾搭上了。”

小夭看著綠松窗外的月光如水銀一般瀉到青玉地上,苦笑不語。

阿念簡直比打了雞血還激動:“宮女還說,因為軒轅的士兵殺了防風鄴,你傷心下和黑帝陛下鬧翻,跑回了五神山,你這段日子收集了那麼多靈草,還向青龍部借用他們的神器青木鼎,是在煉製起死回生丹,相救防風鄴。他們說,一直沒有找到防風鄴的屍體,肯定是被你藏起來了…”

小夭目瞪口呆:“這是外面的謠傳?”

阿念興奮地說:“是啊!是啊!”

“你相信嗎?”

“不信!”

“那你還來問我?”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逃婚。好姐姐,你告訴我吧!”

“我逃婚看似牽扯了很多人,但其實,和任何人無關,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我不喜歡豐隆。你應該能理解,真喜歡一個人,沒有人能擋得住,不喜歡那個人,任何一個理由都會是放棄的理由。”

阿念嘆道:“是啊!”

小夭的話勾動了阿念的心思,她絮絮叨叨地說起自己的心事來,兩姐妹困了,才稀里糊塗地睡過去。

第二日,小夭上雲輦時,困得直打哈欠。

俊帝和阿念來送她,阿念說:“姐姐,你怕冷,等到冬天就回來,在五神山暖暖和和地過冬,到時我們再出海去玩。”

小夭應道:“好!冬天時,我回來教你游泳。”

俊帝看著兩個明顯沒好好睡覺的女兒,愉悅地笑起來。

雲輦飛上了天空,小夭趴在窗戶上,朝俊帝和阿念揮手,直到看不到父親和妹妹了,她才含著笑坐直了身子。

小夭合著眼,手指摩挲著魚丹紫,笑意漸漸消失。

篌和意映都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以他們的性子,忍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可以說,璟如今每一日都在被死亡威脅。 雖然璟會很小心,可時間長了,難免不會有個疏忽,讓篌和意映有機可乘。 最好的解決方法自然是徹底解除危機。

殺了篌和意映,不難! 但璟想要的是真相。

否則即使篌和意映死了,璟也無法釋然,更無法面對那個孩子塗山瑱。

想要真相,就必須要篌和意映活著。 可篌和意映活著,就意味著璟會有危險。

小夭蹙眉,這可真是個難解的結!

但,必須解開,她也想知道真相!

(長相思2訴衷情第二部全文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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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9: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 思無涯

第一章:東風惡,歡情薄

顓頊來小月頂看小夭時,小夭正坐在廊下繡香囊,黑色的錦緞,用金線繡出—朵朵小小的木樨花,一針一線十分精緻,已經快要繡完。

顓頊等她繡完最後一針,稀罕地問:“你怎麼有性子做這些東西了?”

小夭說:“一舉兩得。針法也是醫技,可以用來縫合傷口,多練練,能讓手指更靈活些,病人少受點苦。”

“還有一得呢?”

小夭笑說:“我打算繡好後,送給璟。”

顓頊愣住,半晌後問:“你……你和他又在一起了?”

小夭搖搖頭:“沒有。”

“那這……算什麼?”顓頊指著小夭手裡的香囊。

“上次我去青丘,發現他病的不輕,如果再不及時醫治,只怕活不過百年。我現在只是他的醫師。”

顓頊沉默地坐著,無喜無怒,十分平靜。

小夭卻覺得有些心驚,叫道:“哥哥?”

顓頊笑起來,溫和地說:“你繡完這個香囊,也給我繡一個,繡鳳凰花,你和我最喜歡的花。”

小夭爽快地應道:“好。”

小夭去看璟,發現璟的身體在康復中,對胡珍滿意地說:“很好!”

胡振道:“這段日子,族長氣色好了許多,幾個長老都誇我醫術精湛,我只好厚著臉皮受了。”

小夭說:“本來就有你的一半功勞。”

小夭把做好的木樨花香囊拿給璟,裡面裝了一顆蜜蠟封著的藥丸,小夭說:“這顆藥丸是個防備,危急時刻,能暫時續住一口氣。”

以小夭的身份和醫術也只能煉製一顆的藥丸,可想而知其珍貴程度。

璟仔細收好:“不要擔心,我會很小心。”

小夭嘆道:“事情一日沒解決,我一日不能放心。”

璟說:“我大半時間都在軹邑,只有處理族中的事務時才會回去。”

小夭勉強地笑了笑:“那最好了。”

璟不想讓小夭老想這些不開心的事,問道:“你在五神山玩得高興嗎?”

小夭笑了:“父王年少時肯定不是個老實人,他那釣魚、烤魚的技術我都甘拜下風,明顯吃喝玩樂樣樣精通。”

小天和璟聊了幾句,告辭離去。 壕雖然心裡不捨,卻沒有挽留,目前這樣已經很好,不能再奢望更多。

回到小月頂,小夭想起答應了顓頊,要給他做個鳳凰花的香囊,開始在絹帛上描摹鳳凰花。

顓頊來小月頂時,看到小夭屋內各種形狀的鳳凰花,不禁笑起來。

小夭說:“我實在沒什麼繪畫的天賦,你快幫我畫幾個花樣子。”

顓頊不樂意地說:“我不畫,難道你送璟的香囊也是比他給你畫的花樣子嗎?既然是你送我的東西,自然從頭到尾都要是你的心意。”

小夭又氣又笑:“你可真夠挑剔的!好,我自己畫!”

顓頊站在小夭身後,看了一會兒,無奈地嘆氣:“你啊,可真夠笨的!”他握住小夭的手,教小夭畫,“你這裡就不能稍微輕一點兒嗎?手腕放鬆,柔和一些,你畫的是鳳凰花,不是鳳凰樹……”

顓頊一邊教,一邊訓。 剛開始,小夭還笑嘻嘻地還嘴,後來被顓頊訓惱了,把顏料往顓頊臉上抹去。

顓頊邊躲邊笑,時不時偷襲—下小夭:“瞧瞧你這點出息,從小到大都這樣,自己做不好,還不許人家說!”

“你有出息得很人家哥哥都讓著妹妹,就你小肚雞腸,怪我笨,你怎麼不怪自己笨,不會教人呢?”

兩人吵吵鬧鬧、嘻嘻哈哈地鬧成了一團。

黃帝從窗外經過,駐足笑看,只覺依稀彷彿,又看到了兩個在鳳凰樹下追逐嬉鬧的孩子。

自從昌意戰死​​,兒媳自盡在顓頊面前,—夜之間顓瑣就長大了,眼中有著銳利的寒冷,像個大人一般不苟言笑,只有和小夭在一起時,他才會又像個孩子。 這麼多年後,經過重重磨難,顓頊早已把外露的銳利藏了起來,眾人看到的顓頊,不管什麼時候都喜怒不顯,溫和平靜,可當他和小天在一起時,依舊像個孩子一般又鬧又笑。

黃帝嘆氣,顓頊和小夭,手心、手背都是肉,傷了哪個他都捨不得,可這世上的事,自古難兩全。 他暗問,難道是我老了嗎?當年兵臨城下、四面危機時,都沒像現在一樣左右為難。

黃帝又嘆了口氣,踱著步子,走開了。

晚上,小夭躺在榻上,一邊想著意映和篌,—邊無意地把玩著魚丹紫。

燈光下,晶瑩剔透的魚丹散發著柔和的光芒,珊瑚一邊幫小夭拉帳子一邊竊笑。

小夭瞋了她一眼:“你偷笑什麼呢?”

珊瑚忙道:“沒,我沒笑什麼,就是覺得這魚丹紫挺稀罕,以前我見過一枚紅色的魚丹,沒這塊大,也沒這塊純淨。”

小夭說:“我以前也見過一枚紅色的魚丹,比這塊大,沒有一絲雜質,十分好看。”

珊瑚打趣道:“王姬若喜歡,讓塗山族長買來送給你好了!”

小夭瞪珊瑚,珊瑚做了個鬼臉:“王姬要睡了嗎?我熄燈了。”

“嗯.”

珊瑚把海貝明珠燈合攏,屋內暗了下來。

小夭握著魚丹紫,閉上了眼睛,腦中卻不自禁地想起了當年在海上的事——

那次出海玩,她和璟獨自在船上待了一夜,可除了顓頊,沒有一個人留意到. 現在想來,豐隆對男女情事從不上心,根本不會多想;馨悅忙著和顓頊調情,無暇注意;篌和意映……只怕那一夜,篌和意映也在私會。 當時,璟剛回去不久,估摸著意映正在和篌鬧彆扭,為了氣篌,才刻意對璟十分溫柔體貼。

小夭禁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原採一船人,除了豐隆,都是別有心思,所以誰都沒留意到誰的異樣。

那一日,篌最晚歸來,他驅策魚怪從朝陽中飛馳而來,繞著船轉了好幾個圈,當著一船人的面殺了魚怪,取出魚丹紅。 那枚魚丹紅晶瑩剔透,璀璨耀眼,連見慣寶物的馨悅都動了心,開口索取,出手大方的篌卻沒有給馨悅。

小夭雖然沒有想去擁有,可也忍不住盯著看了一會兒,好奇地打聽是什麼寶石,璟看出她心動了,才送了這枚魚丹紫給她。

船上的三個女子,只有意映從頭到尾沒有流露出對魚丹紅一絲興趣,甚至連看都沒多看一眼,這太不符合意映的性子。 意映壓根兒不看,並不是不喜歡那枚魚丹紅,而是因為她知道篌會把那枚美麗的寶石送給她。

篌當眾殺死魚怪,取出璀璨耀眼的寶石。 就如同勇猛的雄獸當著雌獸的面獵殺獵物,這是一種對雌獸的示愛求歡。 朝陽中駕馭著魚怪的男兒,身姿矯健,瀟灑倜儻,充滿了男性的陽剛魅力,讓碧映情動神搖,其實,篌在變相地羞辱璟,當著璟的面,讓璟的未婚妻看看他比璟強多少,讓璟的女人為他臣服。

篌的折磨羞辱,沒有擊垮璟,篌也沒有辦法決在權力的角逐中勝過璟,他通過征服璟的女人來證明自己比璟強。 璟的貼身侍女蘭香為了篌背叛了璟,璟的妻子也因為喜歡篌而背叛了璟……

小夭猛地坐了起來:“可惡!”

第二日,清晨,小夭急急忙忙地去找璟。

璟正要出門,駕車的胡啞面色很難看。

看到小夭,璟讓胡啞等著,自己陪小夭進去:“怎麼突然來了。有事嗎?”

小夭摘下帷帽:“我不是找你的,我要見靜夜,'

璟道:“靜夜在屋內,我陪你去見她,”

小夭說:“你去忙你的事,我有話單獨和靜夜說。”

“那我盡快回來。”

小夭笑了笑,沒有說話,轉身就往裡去了。

靜夜正在屋內和胡珍說話,小夭走進去,靜夜行禮道:“王姬來了,公子呢?”

小夭問:“我看胡啞神色不對,怎麼了?”

“昨兒晚上,一個保護公子的侍衛悄悄給公子吃的藥裡投毒,幸虧王姬上次提醒過我們,我們都格外小心,沒讓他得手。投毒的侍衛沒等審問,就服毒自盡丁。那個侍衛和胡啞一起長大,胡啞心裡很難受。”

靜夜嘆了口氣,“這種感覺真可怕,上一刻還是彼此信賴的伙伴,下一刻卻成了舉刀相向的敵人。胡珍說藏在暗中的敵人就是要我們惶惶不安,連最親的人都去懷疑,幸好公子心大,竟然絲毫沒受影響,還一直寬慰胡啞。”

小夭的臉色也難看起來,意映和篌已經開始行動了!

胡珍說:“雖然我從沒告訴任何人組長的病情,但那兩人不是傻子,估計早已清楚,一直等著族長病發,但這幾個月來,族長氣色明顯好轉,長老都已經看出來,他們自然也能看出來。我想,昨夜的投毒只是開始。”

胡珍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夭,小夭明白他想說什麼,對他說:“你放心,我不會讓別人傷害到我的病人。”

胡珍鬆了口氣,作揖行禮:“有勞王姬了。”

小夭說. . “我有話和靜夜說。”

胡珍看了靜夜一眼,退了下去。

小夭坐到璟平日坐的主位,盯著靜夜。

靜夜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問道:“王姬想吃了奴婢嗎?”

小夭說:“我問你話,你老實交代,否則,我說不定真會吃了你。”

璟向來溫和有禮,對她從未疾言厲色過,靜夜心裡有些不舒服,可知道小夭在璟心中的分量,只能不卑不亢地說:“能說的奴婢自然會說。”

小夭說:“你告訴我,篌有沒有送過你禮物,有沒有對你示過好,有沒有勾引挑逗過你?”

靜夜的臉刷一下全紅了:“王姬懷疑我背叛了公子嗎?我沒有!”

“你回答我的問題,篌有沒有勾引挑逗過你?說實話!”

靜夜咬著嘴唇,半晌後,點了點頭。

“你的身子可被他玷污了?”

靜夜眼中含著淚花:“有一次差點,奴婢以死相抗,他才放過了奴婢。”

“你對篌心動了嗎?”

靜夜立即說:“公子失蹤後,我就一直懷疑是篌做的,怎麼可能對他動心?只有蘭香那個糊塗蟲才會把篌的虛情假意當真,竟然不惜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既然你沒有對他動心,為什麼不把這些事告訴璟?”

靜夜忍著淚說:“我在外人面前再有體面,也不過是塗山家的婢女,篌公子看上我,那是我的福氣,我能抱怨嗎?何況,那種事情……我一個女子如何啟口對公子說?”

小夭思量地盯著靜夜,靜夜抬手對天:“我發誓,絕沒有做對不起公子的事。我……我……已經有喜歡的人,絕不可能喜歡篌。”

“你喜歡誰?”

“胡珍。公子為王姬昏睡了三十七年,我和胡珍一起照顧了公子三十七年,那種絕望地看著公子的生命日漸消失的感覺十分可怕,是胡珍陪著我… —起走了下來。他不像篌……不會甜言蜜語,老是呆呆笨笨的,可他讓我心安。在他身邊,我知道,就算天塌了,他也會陪我一起扛。 ”

胡珍呆呆笨笨嗎?小夭可一點沒覺得,明明是個好聰明的人。 女人也只有真心喜歡了,才會把呆呆笨笨四個字都說得滿是柔情蜜意。

小夭問:“篌現在還騷擾你嗎?”

“沒有了,自從公子接任族長後,篌再沒對我說那些混賬話、做那些混賬事。後來,篌知道我對胡珍有情,他也沒有惱,反而賞了我一套玳瑁首飾。”

小夭露了笑意,說:“我相信你。其實,我本來就不覺得你會背叛璟,只不過想要問清楚,畢竟你瞞著璟是不對的。不過,你說的也很有道理,這種事的確不可能拿出來說,尤其太夫人還在時,一個不小心,太夫人一句話就能把你賞給篌。”

靜夜鬆了口氣,抹去臉上的淚:“謝謝王姬能體諒奴婢的難處。,'當年她也正是有這層顧慮,生怕做了第二個藍枚,無論如何都不敢開口。

小夭撐著下巴,沉思著。

靜夜輕聲叫:“王姬?”

小夭揮揮手:“你忙你的,我在思索一些事。”

靜夜安靜地退出屋子。

小夭琢磨著篌的心思,靜夜的拒絕就是在告訴篌,他不如璟,這是篌無法容忍的,所以他一直沒放棄糾纏,只不過,他發現了靜夜喜歡的是胡珍,即使勾引到靜夜,他贏的是胡珍,而不是璟,篌自然對靜夜就沒了興趣。 篌竟然真的是在通過征服“璟的女人”去證明他比璟更好! 既然篌有這種心思,他不可能放過意映,畢竟相比蘭香和靜夜,意映才是最有分量的證明。

回想過往一些意映的異常舉動,意映肯定是真心喜歡篌,可篌對意映幾分是真情,幾分是洩憤?

璟一直想化解篌的怨恨,卻不知道篌的心理已經扭曲,從虐待璟,到爭奪族長之位,甚至搶奪“璟的女人”,他只是想證明自己比璟強。 可那個從他出生起就否認打擊他的女人已經死了! 永不可能看到他的證明!

小夭嘆氣,如果璟的母親知道她親手釀造的這杯毒酒被自己的兒子一點一滴地吞下去,她可會對少時的篌好一點點? 小夭再沒有一刻比現在更能理解璟不忍對篌下手的原因,但璟已經退讓太多,她不能在允許篌傷害璟。

璟走進屋子時,看到小夭撐著下頜,皺著眉頭,歪頭思索著什麼。 斑駁的陽光將她的身影照得半明半暗,幾縷烏黑的髮絲散在臉頰旁,襯得她的面龐細膩柔和,猶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玉蘭花。

璟靜靜地看著她,只覺那陽光照在小夭的身上,卻透到了他的心底,讓他如同喝了酒,有一種暖熏熏的沉醉感。

璟慢慢地走過去,小夭兀自沉思,直到璟到了身前,她才驚覺,抬起頭,看是璟,她笑了。 那笑意先從心底透到漆黑的眼眸裡,又如霧一般從眼眸散人眉梢眼角,再從眉梢眼角迅速暈開,整個面龐都舒展了,最後,才嘴角彎起,抿出一彎月牙。

笑意綻放的剎那,是令人驚豔的美麗,而這種美麗的綻放,只是因為看到了他。 璟覺得心被裝得滿滿的,忍不住歡喜地呢喃:“小夭”

小夭笑問:“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事情處理完了?”

“把要緊的事處理完了,不要緊的先擱一擱。”璟坐到小夭對面“剛才在想什麼?”

小夭自嘲地說:“我能想什麼呢?我這種人,要麼什麼都不想,稀里糊塗,要麼就是滿肚子壞主意。璟,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你說。”

“相信我!不管發生什麼,都無條件地相信我!”

“我答應。”

小夭似乎仍有些不放心,叮嚀道:“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閉起眼睛,先問問自己的心。”

璟說:“你放心,我以前答應過你的事,都沒做到,這次,我一定會做到!”

小夭笑了笑:“好,我等著看。”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時,小夭向他打聽:“最近有沒有哪個妃嬪有點什麼喜事要慶祝啊?比如生辰啊,娘家有人升職什麼的?”

“你想做什麼?”

“我想有個水上的宴會,最好能在船上,開到大湖里去。”

顓頊叫:“瀟瀟。”

瀟瀟走了過來,顓頊問:“王姬要一個水上的宴會,讓誰去辦適合?”

瀟瀟回道:“方雷妃在河邊長大,每次宴席都喜歡設在水邊。再過十幾日,正是大鏡湖的垂絲海棠開得最好的時候,可以讓方雷妃以賞花為名邀請眾人聚會。”

小夭笑著點頭:“這樣好,一點不會讓人生疑。”

瀟瀟問:“王姬想請誰?奴婢去安排。”

小夭說:“璟、防風意映、塗山篌、離戎昶,別人我不管,但這四人一定要請到。”

瀟瀟說:“奴婢記住了。”

小夭說:“瀟瀟,謝謝你。”

“王姬太客氣了。”瀟瀟行禮,告退。

顓頊問小夭:“我還以為你不想看到防風意映,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壞事,所謂壞事就是只能自己偷偷幹,誰都不能說。”

顓頊笑道:“好啊,那天若有空,我去看看你會做什麼。”

仲春之月,方雷妃在神農山的大鏡湖設宴,邀請賓客遊山玩水,觀賞垂絲海棠。

方雷妃邀請了不少客人,準備了七八艘大小不一的船隻,喜歡熱鬧的客人可以坐大船,喜歡清靜的可以坐小船。 船沿著蜿蜒的水道,迤邐而行,賓客可以賞湖光山色和溪邊的垂絲海棠,若想近玩,隨時可以讓船靠岸,有山間小徑走進海棠花海中。

小夭如今在大荒內十分有名,可她深居淺出,沒幾個人能見到她。 這次來赴宴,幾乎人人都盯著小夭,想看清楚這個婚禮上跟著浪蕩子奔逃了的王姬長什麼模樣。

方雷妃命貼身婢女去請眾人上船,大概怕小夭尷尬,和小夭同船的人很少,要麼是熟人,要麼是親戚——璟、防風意映、篌、離戎昶、西陵淳、淳的未婚妻姬嫣然、方雷妃,還有方雷妃的妹妹方雷芸。

方雷妃和意映坐在榻上,說著家常,方雷芸陪在姐姐身旁,說的少,聽得多,很是文靜有禮。 姬嫣然也是大家閨秀的樣子,面帶笑意,陪坐在意映下手。 璟,昶,篌,淳四個男子都站在船尾,一邊聊天,一邊拿著釣竿釣魚。 小夭獨自倚著船欄,欣賞風景。

昶看到小夭,不停地用胳膊肘搥璟。 璟沒有動,昶索性拽著璟走到了小夭身旁。

昶大大咧咧地說:“王姬,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兄弟?”

小夭側身倚著欄杆,笑而不語。

昶說:“你拋棄了豐隆,被防風邶毀了名聲,再想找個像樣的男人很難了,我這兄弟對你一往情深,你不如就跟了他吧!”

小夭用手攏了攏頭髮,笑吟吟地說:“她對我一往情深嗎?我看不出來。”春衫輕薄,勾勒得小夭身段玲瓏,漫不經心的慵懶,有一種天真的嬌媚,猶如水邊的垂絲海棠,無知無覺地綻放在春風裡。

昶幾乎要咬牙切齒了:“璟還有怎麼對你,你才能看出來?”

小夭咬著唇,想了一瞬,指著遠處的岸邊,說道:“我想要一隻海棠花。”

昶剛想說“這還不簡單”,就聽到小夭笑著說:“不能用靈力法術,我想要的事親手摘下的海棠花,現在就要。”

昶愣住了,這事很小、很簡單,可世間的事不是很小、很簡單,就真的容易做了,所以往往最簡單的事卻是最難做到的。 昶看了看意映和方雷妃那邊. 又看了看篌和淳那邊,再看看湖上別的船隻,乾笑道:“王姬,你這不在是故意刁難人嗎?”

小夭不說話,只是是笑意盈盈地看著璟。

昶還想再勸,撲通一聲,璟跳下了船,向著岸邊游去。

這一聲驚動了聊天的四個女人,都站了起來。

方雷妃驚問道:“塗山族長?發生了什麼事?”

小夭笑嘻嘻地說:“塗山族長去摘海棠花。”

自離戎昶拉著璟走到小夭身旁,篌看似在和西陵淳釣魚,暗中卻一直留意著璟。 昶和小夭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篌知道璟對小夭有情,卻沒想到璟為了小夭真的什麼都不在乎。

其他船上的人雖然不知道璟為何突然跳進了水里,可看到一向舉止有禮的塗山族長做此怪異舉動,也都停止了談笑,全盯著璟瞧。

有和璟相熟的人揚聲問道:"塗山族長,需要我等效勞嗎?有事請儘管吩咐。”

璟一邊游水,一邊溫和的回道:“多謝,不過此時需要我自己去做。”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什麼事需要族長親做?”

璟坦然回道:“摘花。”

眾人愕然,繼而哄笑起來。

昶趴在欄杆上,無力地遮住眼睛,好似不忍再看,他惡狠狠地問小夭:“妖女,你可滿意了?

璟游到岸邊,選了一枝開得最好的海棠花摘下,又從岸邊遊回來。

當他渾身濕淋淋地躍上船時,所有人都看向他手裡的垂絲海棠花,柔蔓輕舒,綠葉滴翠,垂英鳧鳧下,十幾朵海棠花吐露芬芳,花姿嬌美,色澤紅艷。

璟把海棠花遞給小夭,小夭抿著笑,隨手摘下了最美的兩朵,簪在了鬢邊,將剩下的花枝繞在腕上,做了海棠花臂釧。

眾人本來以為塗山族長摘花是為了防風意映,都在善意地哄笑,此時笑聲戛然而止,眾人全都盯著小夭。

離戎昶高聲笑道:“我們和王姬打賭打輸了,賭約就是不用靈力法術,親手摘下海棠花,我想賴賬,璟卻一板一眼,認賭服輸!”

眾人都知​​道離戎昶的荒唐不羈,笑著打趣了幾句,也就散開了。 和小夭同船的幾人卻知道,根本不是什麼玩鬧的賭約。

小夭舉起手臂,笑問璟:“好看嗎?”

璟點了下頭,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幾個女人也不得不承認,很好看。 姬嫣然甚至悄悄瞟了眼淳,幾分惆悵的想,原來世間最美的首飾不是那些珠玉,而是有情人摘下的幾朵野花。

小夭對璟說:“小心身子,快把衣服弄乾了。”說完,她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裊裊婷婷地走開了。

意映的臉色十分難看,所有人都尷尬地站著,小夭卻一臉然然,站在船頭,和珊瑚一邊竊竊私語,一邊欣賞風景。

方雷妃定了定神,笑道:“各位來嚐嚐小菜,這幾道小菜都是我從家鄉帶來的廚子做的,若不喜歡,嘗個新鮮,待會兒還有主菜,若喜歡,就多吃點。”

眾人心神不寧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嚐著婢女端上的小菜。

篌含著絲笑,打量著小天,也許是因為流落民間多年,這女子雖然身份尊貴,性子卻和貴族女子截然不同,像是野地裡的罌粟花,野性爛漫、不羈放縱,難怪敢當眾拋棄豐隆,和防風邶鬼混。 防風邶死了,也不見她難過,反而又挑逗著璟。

完美出色的璟向來冷冷清清,無欲無求,人人夢寐以求的族長之位他壓根兒不在乎,姿容絕麗的防風意映他不屑一顧,連用藥都無法誘逼他和意映親熱,可璟對這朵罌粟花動了情、上了心、有了欲。

篌自小喜歡狩獵,越是危險的妖獸他越喜歡,因為越危險,征服時的快感也越強烈。

湖上行來一艘船,眾人起先都沒在意,待船艙內的人走出來時,才發現竟然是王后馨悅和赤水族長豐隆,方雷妃他們全都站了起來。

馨悅和豐隆躍上了船,方雷妃和其他人都向馨悅行禮。 小天開始頭疼了,縮在眾人身後。

馨悅對方雷妃笑道:“聽說你在湖上賞花,所以來湊個熱鬧,希望沒有擾了你們的雅興。”

方雷妃笑說:“王后來只會讓我們興致更高。”

馨悅的視線越過眾人,盯向小夭:“真是沒想到王姬居然也會來。”

小夭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就什麼都沒回答。

馨悅對豐隆說:“哥哥,這應該是那場鬧劇婚禮後,你第一次見王姬吧?”

豐隆看了小夭一眼,一聲未吭。

小夭已經明白今日馨悅是特意為她而來,她可以完全不理會馨悅,但小夭覺得對不起豐隆,如果這樣能讓豐隆解氣,她願意承受馨悅的羞辱。

馨悅走到小夭身邊,繞著她走了一圈,嘖嘖嘆道:“都以為王姬對防風邶深情一片卻不想防風邶死了不過幾個月,王姬就來宴飲遊樂,一絲哀戚之色都沒有。”

馨悅對意映說:“你二哥算是為她而死,可你看看她的樣子!碰到這麼個涼簿的女人,我都替你二哥不值,難為你還要在這裡強顏歡笑。”

馨悅笑對豐隆說:“哥哥,你該慶幸,幸虧老天眷顧赤水氏,沒讓這種女人進了赤水家!”

豐隆陰沉著臉,沒說話。

昶乾笑兩聲,想岔開話題,說道:“大家都是來賞花的,賞花就是了!”

馨悅笑指著小天手腕上的花:“這不就有海棠花可賞嗎?王姬竟然打扮得如此妖嬈,這嬌滴滴的海棠花不知道是戴給哪個男子看的?又打算勾引哪個男人……”

璟擋到了小夭身前:“這是我送她的花,王后出言,還請慎重。”

馨悅掩嘴笑:“哦——我倒是忘了你們那一出了。現在倒好,反正也沒有正經男人會要她了,塗山族長帶回去,做個妾侍倒也不錯,只是要看緊了,要不然誰知道她又會跟哪個男人跑了呢?”

璟要開口,小夭拽了他的衣袖一下,帶著懇求,搖搖頭,璟只得忍下。

“快看看,快看看!”馨悅嘆氣,“意映啊意映,你倒真是大度,人家在你眼前郎情妾意,你居然一言不發,難道你還真打算和這個害死了你二哥的女人共侍一夫嗎?你好歹是夫人,拿出點氣魄來……”

“王后打算拿出氣魄做什麼?”不知何時,顓頊上了船,正笑走過來。

眾人紛紛行禮,顓頊越過眾人,笑拉起方雷妃,問道:“海棠花可好看?”

方雷妃恭敬地回道:“好看,陛下可要一同賞花?”

顓項笑,瞅著方雷妃打趣道:“人比花嬌,海棠花不看也罷!”

方雷妃臉色泛紅,馨悅的臉色發白。

顓頊對小夭招招手,小夭走到他面前,他從小夭的髻上摘下了海棠花,海棠花在他手上長成了一枝嬌豔的海棠。 顓頊想把花枝繞到方雷妃的腕上,做一個像小夭腕上戴的臂釧,卻沒繞好,顓頊笑起來,把花枝遞給小夭:“這種事情還是要你們女人做。

小夭把花枝繞在方雷妃的手臂上,幫方雷妃做了個海棠花釧,顓頊道:“好看!”

方雷妃向顓頊行禮:“謝陛下厚賜。”

小夭也向顓頊行禮:“陛下,我有些頭疼,想先告退了。

顓頊說:“正好我要去見爺爺,和你一起走。”

顓頊對方雷妃和其他人說:“你們繼續賞花吧!”顓頊已經要走了,忽又回身,低下頭,在方雷妃的耳畔低聲吩咐了兩句,方雷妃含羞帶笑地點了下頭。

小夭和顓頊乘著小舟,離去了。

方雷妃笑著招呼大家繼續賞花遊玩,馨悅臉色不善,幾欲發作,方雷妃卻當做什麼都沒察覺,談笑如常。 方雷妃和淑惠那來自中原氏族的妃子不同,她屬於軒轅老氏族,對馨悅看似恭敬,卻無一絲懼怕。

意映惱恨剛才馨悅羞辱小夭時連帶著踩踏她,此時,笑對方雷妃說:“陛下對王妃可真是寵愛,剛才在船上那一會,眼裡只有王妃,再無他人。”

方雷妃抬起手腕,看了看海棠花臂釧,盈盈一笑,什麼都沒說。

馨悅惱羞難堪,顓頊從來到走,看似一點沒有責備她,可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對她視而不見,狠狠地掃了她的面子。 馨悅只覺滿目的海棠花都在嘲笑她,想要立即逃離。

豐隆傳音道:“我之前就和你說,不要來,你非要來。現在既然來了,就不能走。你跑了,人家在背後會說得更難聽,你若無其事地撐下去,別人能想到的是,不管顓頊怎麼寵別的女人,你卻是王后,根本無須爭寵。

馨悅只能忍著滿腔憤怒,做出雍容大度的樣子,繼續和眾人一同賞花遊玩。

待小船開遠了,顓頊立即開罵,狠狠地戳了戳小夭的頭:“你幾時變成豬腦子了?馨悅罵你,你不會還嘴?你就算有這份好脾氣,用到我和爺爺身上行不行?怎麼不見你對我好一點?每次說你兩句,立即牙尖嘴利地還嘴!對著個外人,你倒變得溫吞乖順起來,我告訴你,下次若再讓我碰到,我先收拾你個不爭氣的東西!”

小夭低著頭,沉默。

顓頊斥道:“說話啊!你啞巴了?”

小夭無奈地攤手:“你不是怪我平時牙尖嘴利嗎?我這不是在溫吞乖順地聽你訓斥嗎?”

“你……”顓頊氣得狠敲了小夭一下,“有和我較勁的本事怎麼不用在對付外人身上?”

“我和豐隆的事……我還是覺得對不起他,馨悅要罵就讓她罵幾句吧,正好讓豐隆解一下氣。”

“對不起?有什麼對不起的?我和你父王該對赤水氏做的補償都做了,該說的好話也都說了,豐隆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得到的利益都實實在在,損失不過是別人背後說幾句閒話!不要說日後,就算現在,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可你呢?你可是名譽盡毀,這件事裡吃虧的是你!”

小夭說:“就這​​一次吧!如果下次馨悅再找我麻煩,我一定回擊​​。”

顓頊冷哼:“和我說做壞事,我以為你要禍害誰,特意抽空,興致勃勃地趕來看熱鬧,結果看到你被人禍害。”

小夭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笑道:“我的壞事才撒了網,看他入不入網,入了網,才能慢慢收網。回頭一定詳細告訴你,讓你看熱鬧。”

顓頊只覺小天臂上的海棠花刺眼,屈指彈了下中指,小夭腕上的海棠花釧鬆開,落入了水中。

“唉,我的……花!”小夭想撈,沒撈到,花已經隨著流水遠去,小夭滿臉懊惱。

顓頊不屑地說:“幾朵破花而已,回頭你要多少,我給你多少。”

小夭悄悄嘀咕:“不一樣……”

幾日後,小夭和珊瑚走進塗山氏的珠寶鋪子。

小夭戴著帷帽,伙計看不到小夭的容貌裝扮,可看珊瑚耳上都墜著兩顆滾圓的藍珍珠,立即熱情地招呼她們,請她們進內堂。

婢女奉上香茗,老闆拿出一套套珠寶給小夭和珊瑚看,小夭靠在坐榻上,隨意掃了一眼,就看向窗外,顯然沒有一件瞧得上。 珊瑚挑了半晌,選了一個七彩魚丹做的手釧,這種魚丹色澤絢麗,看著好看,實際在魚丹裡是下品,但這條手釧上的魚丹色澤大小幾乎一模一樣,要從上千顆魚丹中挑選出,能成這條手釧也是相當難得。

小夭讓老闆包起手釧,打算結賬離開。

篌挑簾而人,笑道:“王姬不給自己買點東西嗎?篌對老闆揮了下手,老闆退了出去。

小夭懶洋洋地說:“只是閒著無聊,帶珊瑚出來隨便逛逛。”

篌說:“真正的好東西,他們不敢隨便拿出來,王姬,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兩個婢女進來,把一個個盒子放在案上。

篌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是一套玳瑁首飾,好的玳瑁雖然稀罕,可對小夭來說並不稀罕,難得的是這套首飾的做工,繁複的鏤空花紋,配以玳瑁的堅硬,有一種別緻的美麗。

小夭拿起看了一下,讚道:“塗山氏的師傅好技藝,比宮裡的師傅不遑多讓。”小夭又放了回去。

篌打開另一個盒子,拿起一根花絲蓮花簪,說道:“這隻小小的七瓣蓮花簪,要一千八百八根金絲做成,每片蓮花瓣上就有二百多根金絲,經過掐、填、攢、堆、壘、織、編,數道工藝才能把本來冰冷的金絲變成這朵美麗的蓮花,裝點女子的髮髻。光編絲這一項工藝就相當於一個女人天天編辮子,編六十年。”

篌又拿起一條鏨花紅綠寶石項鍊:“這條項鍊用了四十八顆寶石,取四平八穩之意,平刻、陽鑑、抬、採、鏤空、雕琢、打磨、鑲嵌共二十八道工序,從選料到完工,花費了兩個師傅十年的時間。兩個師傅十年的心血為一個女子奉上一瞬的美麗。”

篌隨手拿起一件件首飾,每一種都向小夭詳細介紹,他講得仔細,小夭聽得也仔細。

小夭不禁問:“你怎麼對這些首飾這麼了解?”

篌笑道:“這些首飾都是我設計的,從選料到挑選合適的師傅,都是我一手負責。”

小夭是真有點意外和驚嘆,不禁細看了篌幾眼。

篌道:“沒什麼好驚嘆,塗山氏是做生意的,珠寶是所有生意中風險最大的幾個,我從小下了大功夫,你若花費了和我同樣的功夫和心思,做得不會比我差。”

小夭說:“首飾看似冰冷,實際卻凝聚著人的才思、心血、生命,所以才能裝點女子的美麗。”

篌鼓了兩下掌:“說得好!不過我看你很少戴首飾。”

“我以前有段日子過得很不堪,能活下來已經是僥倖,我對這些繁碎的身外之物,只有欣賞之心,沒有佔有之欲。”

篌挑了挑眉頭:“很特別。”

小夭自嘲地說:“其實沒什麼特別,只不過我更挑剔一些,不容易心動而已。''

篌笑看著滿案珠光寶氣,嘆道:“看來這些首飾沒有一件能讓你心動。”

小夭笑笑,起身告辭。

篌突然問道:“你明日有時間嗎?明日有一批寶石的原石會到,有興趣去看看寶石最初的樣子嗎?”

小夭歪頭看著他,唇畔抿著絲笑,開門見山地說:“你應該知道璟喜歡我。”

篌挑眉而笑,以退為進:“如果你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嫁他,我收回剛才的話。”

小夭笑道:“防風邶教我射箭,後來他死在了箭下,你若不怕死,我不介意去看看你剖取寶石。”

篌笑說:“那我們說定了,明日午時,我在這裡等你。”

小夭不在乎地笑笑,戴上帷帽,和珊瑚離去了。

第二日,小夭如約而至。 篌帶小夭去看剖取寶石。

有了第一次約會,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自然就有了第三次……

小夭不得不承認,篌是個非常有魅力的男人。 他英俊、強健、聰慧、勤奮、有趣,工作時,嚴肅認真,玩耍時,不羈大膽。 他的不羈大膽和防風邶的截然不同,防風邶是什麼都不在意、什麼都不想要的漠然,篌卻是帶著想佔有一切的熱情,他的不羈大膽不像防風邶那樣真的無所畏懼,篌​​的冒險和挑戰其實都在他可控制的範圍內,他看似追尋挑戰刺激,實際非常惜命。 大概這才是防風意映想要的男人,他的野心,可以滿足女人一切世俗的需求,他的玩心,可以給女人不斷的新鮮刺激,卻不是那種危及生命的刺激,只是有趣的刺激。

篌知道小夭是聰明人,男人接近女人還能是為了什麼呢?所以雖未挑明,卻也不掩飾,他送小夭女人可能喜歡的一切東西,並且戲謔地說:“我知道你不見得喜歡,但這是我表達心意的一種方式,你只需領受我的心意,東西你隨便處理,扔掉或送掉都行。”

小夭笑,難怪連馨悅都曾說過篌很大方,篌送她的這些東西,只怕換成顓頊,也不見得賞賜了妃子後,能瀟灑地說你可以扔掉。

從春玩到夏,兩人逐漸熟悉。

一個夏日的下午,篌帶小天乘船出去玩,小天和他下水嬉戲,逗弄鯉魚,採摘蓮蓬,游到湖心處,小夭和篌潛入了水下.

戲水、戲水. 一個戲字,讓一切遠比陸地上隨意。 篌明知道小夭靈力低微,依舊逗引著小夭往深水潛去,待小夭一口氣息將盡時,他想去幫小夭,小夭笑笑,朝他擺擺手,從衣領內拽出一枚魚丹,含入嘴裡,倒是比他更氣息綿長,想在水下玩多久都可以。 待兩人浮出水面,小夭翻身坐到小舟上,吐出了口中的魚丹,拿起帕子擦頭髮,一枚晶瑩剔透的紫色珠子掛在她胸前,搖搖晃晃。

篌說道:“原來這枚魚丹紫在你這裡,是璟送你的吧?當年都說被個神秘人買走了,搞了半天是璟自己。”

小夭不在意地說:“是璟送的。”

篌道:“看來你也不是不喜歡寶石,璟倒是懂得投你所好。

小夭笑道:“說起來這事,還和你有關。你還記得那年,你們來五神山參加我的祭拜大典嗎?我們出海遊玩,你捉了一隻魚怪,從魚怪身體裡取出了一枚美麗的魚丹紅,我和馨悅都被吸引住了,我當時也動了想要的心思,可馨悅開口,你都拒絕了,我和你不熟​​,更不可能。後來,我向豐隆和璟打聽這是什麼寶石,想著回頭讓父王幫我找一枚,但沒想到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就是高辛王宮裡也找不出塊好的,一般的我又看不上,本來還很失望,不曾想璟留了心,竟然送了我這枚魚丹紫。”

篌想起了當日的事,的確是馨悅開口問他要,被他拒絕了。 小夭當時和豐隆、璟站在一起,議論著魚丹。 篌心裡窩火,臉上卻笑意不減:“沒想到倒是我成全了璟。”

小夭說:“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篌說:“三日後,我們再見。”

小夭爽快地說:“好!”

三日後,小夭和篌再次見面。

篌搖著小舟,盪入了荷花叢中,在接天蓮葉無窮碧中,篌停下小舟,對小夭說:“能讓我看一下你的魚丹紫嗎?”

小夭把魚丹紫摘下,遞給篌,篌拿在手裡把玩了一下,暗暗嘲諷璟倒真是上了心思,這枚魚丹應該是璟親手煉製的。

篌對小夭說:“閉上眼睛。”

小夭問:“幹嗎?”

篌說:“閉上眼睛就知道了。”

小夭笑看著篌,卻不肯閉跟睛。 篌放軟了聲音,哄道:“相信我,閉上眼睛。”

小夭閉上了眼睛,篌起身把魚丹項鍊掛在小夭的脖子上,又坐了回去:“好了,睜開吧!”

小夭睜開了眼睛,好笑地說:“你還我項鍊弄得這麼神秘幹什麼?”

篌指指小夭胸前,小夭低頭看,是魚丹項鍊,可魚丹變成了一枚更大、更璀璨的魚丹紅。 她驚喜地拿起魚丹紅,反復看著,簡直愛不釋手:“你送給我的?”

篌說:“送給你的。不過,一個人只能戴一條項鍊,你若要了它,就不能要這枚魚丹紫了。”篌展開手,掛在他中指上的魚丹紫垂落,在他掌下晃來晃去。

小夭凝視著魚丹紫,蹙眉不語,一瞬後,把魚丹紅摘下,要還給篌,冷冷地說:“既然送禮的人沒有誠意,我沒興趣要!”

篌沒有拿小夭掌上的魚丹紅,—提手,將魚丹紫握在了掌中。 他半哄半求道:“我只是告訴你遲早要選—個。但我會等,一直等到你願意。”

小夭這才笑了,捏著魚丹紅晃了晃:“我不喜歡別人逼我,否則再好的,我也懶得要!”

小夭這話,篌絕對相信,能捨得放棄赤水豐隆的女人天下沒有幾個,小夭的確是個怪胎。 篌道:“這枚魚丹紫我先幫你收著,不管最後你是想你回去還是想扔掉,都隨你。”

小夭笑著把魚丹紅掛到了脖子上。

兩人在湖上玩了大半個時辰,篌送小夭回去。

小夭一直淡然平靜,直到回到小月頂,進了竹屋,她猛地抱住珊瑚,又跳又笑地說:“我拿到了,我終於拿到了!

珊瑚被她折磨得搖來晃去:“你拿到了什麼?”

小夭說:“我拿到了能解開事實真相的鑰匙。”

以篌對寶石的態度,縱然這是可遇不可求的頂級魚丹,他也不見得稀罕,這枚魚丹紅能在他身邊保留了六七十年,肯定是他送給意映的禮物。 可是,璟見過這枚魚丹紅,意映畢竟是璟的妻子,她的屋子,包括她的身體,對璟而言都不能算保密的地方。 意映傲賊心虛,肯定沒有膽子把這枚耀眼的魚丹紅藏在身邊,篌肯定也不會冒這個險,所以,東西雖然送給了意映. 但依舊是篌在保管。 也許當兩人私會時,意映才會戴上。

自從孩子出生後,篌和意映越發謹慎,不但沒有私會,反而刻意製造矛盾,讓所有人以為他們不合。 這枚魚丹紅大概就靜靜地鎖在了某個盒子裡,盒子被藏在某個密室內,被篌遺忘了。 直到他看到小夭戴的魚丹紫,在小夭的講述中,他才想起了當年的戰利品。

一個被鎖在盒子裡十幾年的東西,篌不介意再用它去換取另一個女人的歡心,尤其這個女人才是璟真正想要的。

小夭拜託顓頊再幫她弄一個宴會,像上次一樣,要在水邊,要請璟、意映、篌、昶,別人無所謂。

顓頊道:“這段日子,你一直和篌偷偷相會,你究竟想幹什麼?”

雖然小夭每次去見篌都很隱秘,但她從沒覺得自己能瞞過顓頊,聽到顓頊問,也沒覺得意外,神秘地笑了笑,說道:“我想幹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十幾日後,離戎妃設宴邀請朋友來神農山遊玩。

恰是夏日,為了消散暑意,都不用瀟瀟思謀如何安排,自然而然,離戎妃就把宴席設在了湖邊。

離戎妃是離戎族族長離戎昶的堂姐,是個很隨性的女子,邀請的要麼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要麼是堂弟昶的至交好友。 客人不多,總共二十來人,乘了一艘大船,在湖上一邊賞荷花,一邊看歌舞。

小夭上船時,賓客已經都到齊了,小夭的視線從璟和意映臉上掃過,落在了篌身上,篌對她笑了笑,小夭回了一笑,坐在了離戎妃身旁。

看了會兒歌舞,客人三三兩兩散開,各自談笑戲耍。

離戎妃和意映聊著首飾、衣裙,小夭帶著珊瑚獨自站在欄杆邊,欣賞湖光山色。

昶拉著璟走了過來,怒氣沖沖地張嘴就問:“你和篌是什麼關係?”

從春到夏,小夭和篌見了幾十次面,不可能瞞過這些世家大族的族長,小夭怕璟問,也怕篌起疑心,已經很久沒去看過璟。

小夭瞟了眼璟,不耐煩地回昶:“我和篌是什麼關係,你管得著嗎?”

昶憤憤不平地說:“你既然和璟要好,就不該再和篌私會。”

小夭笑了笑,冷冷地說:“我和璟只是普通朋友,我和篌也只是普通朋友,你別多管閒事!”

篌站在陰影裡,聽到小夭的話,臉色陰沉。

他走了出來,對眾人笑道:“聽說這湖里有一種銀魚,專喜歡吃荷花的落蕊,時日長了,肉自帶了一股荷花香,不管燒烤,還是熬湯,都極其鮮美,只是它們很警覺,藏於深水中,十分難捉,而且必須一捉住立即烹飪,否則肉質就會帶了酸味,我看今日船上的廚子不錯,正好我有魚丹,不如去為大家捉幾條銀魚。”

離戎妃也是個愛玩的,笑道:“如果你能捉到銀魚,我來為大家烤,我的燒烤手藝可不比廚師差。”

眾人紛紛附和,笑道:“早聽說這湖里的銀魚十分鮮美,可因為難捉,一直沒機會吃,如果今日能吃到,可就不虛此行了。”

篌走到欄杆邊,拿了魚丹紫出來,晶瑩剔透的魚丹紫在陽光下散發著璀璨的紫色光芒,眾人都盯著魚丹紫看。 璟完全沒想到他贈送給小夭的魚丹會在篌手中,不禁露出驚愕的神色,難以置信地看向小夭。 小夭好似有些驚慌不安,低下頭,迴避了璟的視線。

篌瞅了他們一眼,縱身躍人湖中。

看篌潛入了水底,小夭才抬頭,飛快地看了璟一眼。 璟面沉如水,難辨喜怒,小夭走了幾步,站在他身邊,卻什麼都沒解釋。 ,

過了半晌,篌從湖水里浮起,荷葉幻化的籠子裡,居然真的有一條將近兩尺長的銀魚,眾人鼓掌喝彩,船上的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離戎妃興致勃勃地挽袖子,讓廚子去殺魚,她來烤魚。

篌看向船上,小夭和璟肩並肩站著,看似親密,可兩人臉上沒有一絲笑意。 篌笑起來,朝小夭的方向招手,看似對著眾人,實際對這小夭說:“要不要一起去捉銀魚?很有趣的。”

幾個人陸陸續續跳下了船,笑道:“即使捉不到銀魚,去湊湊熱鬧也好!”

小夭看了眼璟,什麼都沒說地躍進了水里。

璟盯著篌,篌浮在水面,笑看著璟,一副由著你看清楚一切的樣子,等到小夭游到了他身邊,他才不慌不忙地和小夭一塊兒向著遠處遊去。

意映看到篌向著小夭招手,招呼她下水玩,心裡咯噔了一下,看到幾人跳下了水,意映覺得是自己多心了,篌那句話是衝著船上所有人說的,並不只是小夭。 可待小夭躍進水里,意映看到她和篌並肩游水,眾目暌暌下,兩人並無過分的舉止,但女人的直覺就是讓她覺得不安。

意映心神不寧,不禁暗自留意起璟來,只見昶滿面怒氣,對璟說著什麼,璟卻只是沉默地凝視著湖天交接處。

船上的入本就不多,五六個下了水,五六個圍在離戎妃身旁,剩下的五六個人都趴在船欄上,意映看沒有人注意她,悄悄繞了一下,去船尾偷聽昶和璟的對話。

意映不敢太接近,但她自小練習射箭,耳聰目靈,斷斷續續聽到昶在說小夭和篌,意映不禁屏息靜氣靠近了一些。

“那個妖女隔三岔五就和篌偷偷相會,同出同進,遊湖、賞花、爬山……她說是普通朋友,你相信嗎?我可不信……”

篌和小夭暗中私會? 意映不相信,篌絕不會! 絕不會……意映盼望璟能反駁昶的話,可是昶費盡了口舌,璟都一言不發。 顯然,昶說的是真話。

那麼——篌和小天真的在頻繁地私會?

意映只覺得眼發黑,頭髮暈。

昶氣怒交加地說:“你可別以為是篌一頭熱,看看那妖女,剛才篌—叫她,她就扔下了你!璟,你是不是瞎了眼睛,怎麼瞧上了這麼個女人……”

意映如同掉進了冰窖,通體寒涼,是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篌和小夭的事只有她還蒙在鼓裡。

離戎妃叫道:“意映、意映,快來嚐嚐我烤的魚……”

意映忙收拾心情,強擠出一絲笑,走了出去。

侍女夾了塊魚肉給意映,可也不知道是意映心神不寧,還是侍女笨手笨腳,魚肉掉在意映的衣衫上,骨碌碌地滾落,在意映的衣衫上留下一道油膩膩的污跡。 侍女忙跪下磕頭賠罪,離戎妃斥罵侍女,意映道:“沒有關係,一套衣衫而已,換掉就可以了。”

離戎妃命另一個侍女帶意映去船艙裡更換乾淨衣衫。

在貼身婢女的服侍下,意映更換了乾淨的衣衫,婢女問她:“夫人,要出去嗎?”

意映呆呆地坐著,臉色慘白,一言不發。

婢女不說話了,默默地守在一旁。

意映心亂如麻,一會兒覺得一切都是假的,絕不可能,一會兒又覺得昶說的肯定都是事實,這種事又不是什麼機密,只要派個心腹出去,自然能查出來。

意映正魂不守含、左思右想,門拉開了,小夭濕淋淋地走了進來,看到她,有些意外,禮貌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到里間。 意映想起小夭靈力低微,別人一上岸,只要催動靈力,衣衫就能幹,她卻沒那個本事,必須要更換衣衫。

隔著紗簾,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小夭和珊瑚嘰嘰咕咕地笑著,小夭說:“不要這條裙子,你重新拿一條來。

意映聽到小夭的聲音就煩,想離開,剛起身,恰好珊瑚掀開紗簾,走了出來。 在紗簾掀開,還未合攏的一瞬,意映的視線一掃,只覺一團火紅耀眼的光芒躍人了她的眼睛。 她霍然轉身,想要看清楚,紗簾已經合攏。

意映居然再顧不上禮儀,直接走了過去,猛地掀開簾子,看到只穿著小衣的小夭,她的胸前,墜著一枚璀璨耀眼的魚丹紅。 意映以下子站都站不穩,踉踉蹌蹌地扶住了艙壁。

珊瑚不滿地說:“夫人,王姬在更換衣服。”

意映恍若未聞,直勾勾地盯著小夭,卻還要強迫自己去笑,盡力若無其事地說:“王姬的這枚魚丹紅項墜真是好看,不知道在哪裡買的,可能讓我看一眼?”

小夭穿上了外衣,順手把墜子拿下,扔給意映,意映忙接住,生怕摔壞了,小夭笑道:“不過一個玩意而已,夫​​人不必緊張,壞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

這種話,意映以前常常對別人說,彰顯著自己的尊貴,不管什麼珍寶,在富可敵國的塗山氏面前,都不過一個玩意而已,可今日意映終於明白了,究竟是玩意還是珍寶,因人而異。 她視若珍寶,恨不得用整顆心去捂著,可在小夭眼裡,不過一個玩意,可以隨手拋扔!

其實,第一眼,意映就知道這顆魚丹紅是篌送給她的魚丹紅,可她不願意相信,非要拿到手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才終於明白,她的一顆心,本應該被珍藏起來,卻已經被篌做成了墜子,送給了另一個女人,由著別人當成個玩意,隨意地拋扔。

意映把墜子還給小夭,慘笑著說:“很好看。”

小夭微笑著接過墜子,隨手掛回了脖子上。

意映盯著小夭胸前的魚丹紅,紅色非常襯肌膚,越是白皙細膩的肌膚越是美麗,當篌和小夭私會時,篌是否也像當年一樣,拿著魚丹紅,在小夭的身體上滾玩? 是否也會說“唯其紅艷,方襯你如雪肌膚”?

意映猛地轉身,朝著門外走去,一步快過一步。

小夭看意映走了,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她坐下,長長地籲了口氣,覺得疲憊,這場仗從春天打到了夏天,到這一刻,她能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要交給璟了。

珊瑚默默地幫小夭把衣衫係好:“王姬,你要奴婢去給你端碗熱茶嗎?”

小夭搖搖頭:“不用了,我略略休息一會兒就出去。我打算乘小船先離開,你悄悄給璟遞個消息,就說我在老地方等他,讓他設法脫身去見我。”

“奴婢記住了。”

小夭出去吃了些銀魚,向離戎妃告辭。 離戎妃是個很隨性的入,毫不介意,只是說道:“說不定陛下待會兒要來,你不等等陛下嗎?”

小夭說:“不等了,反正天天能見到。”

離戎妃命侍從放下小船,送小夭回去。

小夭乘著小船靠了岸,沒有回小月頂,而是去了草凹嶺。 草凹嶺上的茅屋依舊,當年,她和璟常在這里相會。 小夭到茅屋裡轉了一圈,坐在潭水邊,等著璟。

很久後,璟來了。

璟坐到了小夭身旁,小夭側頭看他:“看到你送我的東西在篌手裡,生氣了嗎?”

璟說:“就算你真給了他,我也不可能為個身外物和你置氣。小夭,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小夭瞇著眼睛笑起來:“你已經猜到了一些吧?”

璟說:“有些隱隱約約的念頭,但我希望我猜錯了,小夭,我不希望你……”

小夭從衣領裡拽出了魚丹紅:“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反正我的事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都是你的了。”

璟握住了魚丹紅:“這是……篌當年在歸墟海中獵取了一枚魚丹紅……是那顆嗎?”

小夭點頭:“你看到篌手中有你送我的東西時,即使堅信我和篌之間沒有什麼,可當時也有些不舒服吧?”

璟自嘲道:“第一瞬的反應的確是震驚和難過,不過立即就明白了,你肯定另有打算。卻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麼,也幫不上你,只能面無表情、不發一言,以不變應萬變。”

小夭抿著唇笑:“你覺得意映和篌之間會有我們的信任嗎?意映看到這枚魚丹紅在我這裡,會有什麼想法?”

璟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後果:“這枚魚丹紅是篌送給意映的,但他為了博取你的歡心,轉送給你了?”

小夭頷首:“本來只是一個猜測,可今日意映的反應證實了我的猜測。意映和篌之間的約定要打破了,意映勢必會去找篌,當篌無法把魚丹紅拿給意映時,意映肯定會爆發,估計篌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能安撫意映……你明白嗎?”

“我明白。”意映和篌之間因為共同的秘密,攻守配合,毫無弱點,可小夭讓兩人生了猜忌懷疑,他們自亂陣腳,一定會尋找機會見面。

璟按捺住激動,仔細思量了一番後,說道:“小夭,能把你的那面狌狌精魂所鑄的鏡子借給我嗎?”

小夭明白了璟的打算,他想用狌狌鏡子記憶下篌和意映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拿給她看。 小夭把小鏡子掏出來,讓璟滴一滴心頭精血給鏡子,教璟如何使用。 待璟學會後,小夭叮囑:“一切以你的安全為要,反正我相信你,沒必要非要用鏡子記憶下來給我看。”

璟收好了鏡子,說:“小夭,謝謝你為我所做的一切!”

小夭嘆道:“你謝我做什麼?要謝就謝你自己吧!如​​果不是你,篌也不會急切地想要征服我。”

璟的表情有點迷惑,小夭道:“篌曾經勾引過靜夜,不過沒成功。蘭香、靜夜、意映、我,篌一個都沒放過,難道你真以為是我迷惑住了篌嗎? ”

璟漸漸反應過來,臉色一時白、一時紅:“他……他……想證明他比我……更好?”

小夭嘆了口氣:“我的這個計策不是沒有漏洞,可因為你這個從來不爭不搶的人表現得非我不可,篌太想通過征服我去摧毀你了,忽視了漏洞。”

璟勉強地笑了笑,說道:“不是我表現得非你不可,而是他知道我真的非你不可。我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兄弟,大哥一直都知道如何去真正毀滅我。”

小夭沉默了一瞬,說:“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撒網,後面的收網要全靠你了。不管你使用多麼卑劣無恥的手段,反正篌和意映之間的每一句話都不能漏掉,我要知道真相。"

璟一字字說:“我也想知道真相!”這些年,他一直在黑暗中跋涉,沒有盡頭的黑夜終於有了一線曙光,無論如何,他都會去抓住。

兩人在水潭邊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小夭說:“你趕緊回去吧!出了今天的事,你正好裝作心灰意懶,順理成章地回青丘,篌不會懷疑。”

璟說:“我怕篌和意映有意外之舉,你不要隨意出神農山,剩下的事我會處理好。”

小夭叮囑,“你也一切小心,兔子逼急了都會蹬鷹,何況篌和意映這種人呢?一定要小心!”

璟微笑道:“我會小心。”

璟、意映、篌,先後回了青丘。

青丘現在肯定暗潮湧動,可小夭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根據意映看到魚丹紅的反應,小夭十成十地肯定意映和篌有私情,可他倆有私情並不能證明孩子就是篌的。 孩子和璟也有血緣關係,到底是篌的孩子還是璟的孩子,只能由意映親口說出。 按照小天的推測,人在情緒激動下容易失控。 不管多麼聰明的女人,當心被嫉妒和仇恨掌控時,都會變得瘋狂,這次意映和篌大鬧,很有可能會說出孩子的秘密,但小夭也只是推測,不能肯定他們會說出。

萬一,他們沒有說呢?

以篌和意映的精明狠辣,這樣的陷阱只能設一次,也就是說,只有這一次機會,能從篌和意映的嘴裡探​​到真相。 錯過這一次,篌和意映會寧願把一切帶進墳墓,折磨璟一輩子,也不會讓璟知道真相。

小夭忐忑不安,不管做什麼都做不進去,索性每日跟著黃帝去種地,在太陽的暴曬下,揮汗如雨地勞作,通過身體的疲憊,緩解精神的壓力。

十日後,小夭和黃帝正在田地裡耕作時,黃帝的侍從來奏報,塗山氏的族長涂山璟求見王姬。 這是小夭住到小月頂後,璟第一次公然要求見面,小夭蒙了,扶著鋤頭不知道該如何回復。

黃帝道:“讓他進來吧!”

侍從領命而去,黃帝對小夭說:“你不去換件衣服嗎?”

小夭呆站著,顯然什麼都沒聽到,她緊張得幾乎要站不穩。

黃帝看小天神情一會兒憂、一會兒懼,搖搖頭,嘆了口氣,把鋤頭從小夭手裡拿了過去,扶著小夭坐到田埂上。

璟跟在侍從的身後,進了藥谷。 遠遠地就看到田埂上坐了兩個穿著麻布衣服、戴著斗笠的人,待走近了,才發現是黃帝和小夭。

璟上前給黃帝行禮,黃帝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後,說道:“你和小夭去樹下說話吧!”

璟跟著小夭走到槐樹蔭下,小夭摘下了斗笠,笑看著璟,十分平靜的樣子,也許因為太陽,小夭的臉泛著潮紅,額頭有一層細密的汗珠。

璟把手帕遞給她:“擦一下汗。”

小夭右手接過,卻用左手去擦汗,蹭了滿臉泥,她還沒發覺,依舊擦著。

璟這才驚覺小夭在看似平靜下藏著多少的緊張不安,他只覺又喜又愧,喜小夭對他如此緊張,愧他讓小夭如此不安。

璟拿過帕子,幫小夭把臉上的泥拭去。

小夭覺得心跳如擂鼓,再等不下去,問道​​:“意映和篌見面了嗎?你聽到他們的對話了嗎?”

“如你所料,他們見面了。”璟把狌狌鏡子給了小夭,想告訴小夭結果,“我……”

小夭忙道:“我……我……自己看。”如果是好的結果,不在乎這一會兒半會兒,可如果是壞的​​結果,晚一會兒是一會兒。

璟不說話了,小夭的手輕輕撫過狌狌鏡,鏡子開始回放它記憶下的一切。

一個裝飾奢華的屋子,卻沒有窗戶,看上去像是在地下,有隱隱的水流聲。

意映打扮得異常美艷,在屋裡來回踱步,焦急地等待著。

過了很久,不知道篌從哪裡走了進來,意映撲上去。 篌抱住她,皺眉說道:“不是說好了,在璟死前,不再私下見面嗎?你到底為了什麼要逼著我來見你?”

意映說:“你送我的那枚魚丹紅呢?有沒有帶來?”

篌楞了一愣,道:“忘帶了。”

意映急促地說:“忘帶?以前你來見我,每次都會帶上,你不是最喜歡看它在我身上滾動嗎?還說唯其紅艷才配得上我雪般細膩的肌膚。”

篌笑道:“我們十幾年沒有歡愛過了,忘帶也是正常。”

意映冷笑著說:“是啊,我們十幾年沒有歡愛過了,所以你才有了新人,忘記了舊人。”

也許因為心虛,篌猛地打橫抱起了意映,把她扔到榻上:“你知道,我心裡只有你一個,你可千萬別把自己和那些女人比。”

篌趴下去,想要親吻意映,意映用手擋住了他:“高辛王姬呢?”

篌的動作僵住,意映譏諷地說:“你是忘帶了你送我的魚丹紅,還是已經把它掛在別的女人身上了?”

意映猛地一掌推開篌,因為恨,用了不少靈力,篌竟然被推翻在地。

篌急急爬起,叫道:“你聽我解釋,我把魚丹紅送給小夭,只是想……”

“小夭?叫得可真親熱!”

“王姬,是王姬!我把魚丹紅送給王姬,只是暫時之策……”

意映憤怒地叫:“是很暫時!從春天到夏天,你三四日就見她一次,還叫暫時?這十幾年來我們才見了幾次?如果她和你的關係是暫時,你會怎麼說我和你的關係,不存在嗎?”

篌急切地說:“我去逗弄那個王姬只是為了欺辱璟!我對她真沒動心,她在我眼裡不過就是個獵物!只不過因為她是璟的女人,我就想奪過來,你該知道我有多憎惡璟……”

意映愣了一愣,盯著篌,臉色煞白,“那我呢?你對我是什麼心思?是不是因為璟那個廢人,你才想要我?”

“不、不,意映,你和她們都不同!你在我心中是唯一的……”

篌想去抱意映,意映卻後退。 她相信篌剛才說的話,他只是因為璟喜歡小夭,所以才想佔有小夭。 可正因為相信了篌說的是實話,意映才心驚。 她曾確信篌喜歡她,她願意為他做一切事,但是,現在她不知道了,篌真的喜歡她嗎? 還是,其實她和小夭一樣? 都只折辱璟的工具?

篌著急地說:“意映,你相信我,你和她們都不同……”

意映盯著篌:“你站在那裡,不要動,看著我的眼睛。”

篌看著意映,意映盯著篌的眼睛:“你說我和她們都不同,是因為你真心喜歡我,還是因為璟什麼都沒做,我卻用你的孩子幫你困死了璟? ”

在意映明亮的目光前,篌不禁眨了下眼睛,笑道:“當然是因為我真心喜歡你。”

意映怔怔地看著篌,悲傷從心底湧起,霎時間,瀰漫了全身。 篌抱住意映,想去吻她,意映卻狠狠地甩了篌一巴掌,慘笑著說:“你說的是假話!”

“不,不是……”

意映猛地轉身,向外跑去,跑出了鏡子的畫面,篌追著她也消失在鏡子外。

小夭捧著狌狌鏡,發呆。

璟說:“他們約會的地點非常隱秘,我進不去,幸虧有你的小鏡子,我讓幽派了一隻小狐狸,把鏡子放在隱秘的地方,才記憶下了他們相會的過程。”

小夭好似有點清醒了,抬頭看著璟:“意映的意思是……”

璟說:“我和她之間什麼都沒發生,瑱兒是我的侄子,不是我的兒子。”

小夭緩緩閉上眼睛,頭輕輕地伏在膝蓋上。

璟能理解小夭此時的反應,因為他看完這些後,第一感覺不是喜悅,而是一種劫後餘生的心酸。 他一個人呆坐了一夜,直到天明,才猛然何湧出了喜悅。

璟說:“小夭,我以後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更不會讓自己傷害你,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半晌後,小夭抬起了頭,看著璟,盈盈而笑。 璟猜不透她的意思,緊張地問:“你願意嗎?”

小夭猛地撲進璟懷裡,抱住了他。

璟緊緊她摟著小夭,因為心酸,難以成言,只能用圈緊的雙臂表達他不想再失去她。

黃帝站在田埂上,望著他們。

夏日的陽光,透過繁茂的槐樹枝葉灑在相擁的倆人身上,竟好似將他們的身影凝固在了雋永的溫暖中。

黃帝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老了,還是閉著眼睛的小夭長得太像記憶中那個年輕的她,黃帝竟然覺得眼睛有些酸澀。 他這一生成就了無數人中幸福,他的親人卻大多不幸,就如太陽,光輝普照大地,令萬物生長,可真正靠近太陽的,都會被灼傷。 他已經垂垂老矣,逝去之事不可追,但現在,他很希望槐樹下相擁的溫暖真的能天長地久。

黃帝走過去,輕輕咳嗽了兩聲,璟不好意思地立即直起身子,小夭臉頰緋紅,卻滿不在乎地看著黃帝。

黃帝坐到了璟的對面,問小夭:“他有妻有兒,你不介意了嗎?”

璟不知道小夭的打算,沒有開口,看向小夭。

小夭思考了一瞬,把狌狌鏡拿給黃帝。

黃帝猶如見到故人,滿面唏噓感慨,撫摸著鏡子道:“這面狌狌鏡竟然流落到了你手裡!”

“外爺知道這面鏡子?”

黃帝說道:“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以後有時間了再慢慢和你說,現在你想給我看的過往之事呢?”

小夭讓鏡子去回憶它所看見的事情,黃帝看完後,嘆道:“原來如此,倒是要恭喜塗山族長了。”

恭喜人家的妻子有了姦夫?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黃帝反應過來,禁不住也笑。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黃帝說:“對男人而言,最大的仇恨不過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你有這個證據,縱使休了防風小怪的女兒,把篌逐出家族,都無人敢為他們說話。不過,也免不了讓天下嘲笑你和塗山氏,令每個塗山氏的子弟蒙羞,塗山氏的長老肯定不會同意你公開此事,你想好怎麼做了嗎?”

璟說:“我今日來神農山,正是想和小夭商量此事。若公開此事,唯一的好處是讓所有人知道真相,篌也許罪有應得,可瑱兒想他小小年紀就背負天下的罵名,所以,我也想私下處置此事。”

黃帝點了點頭:“私下處理的確更好。”如果防風意映和塗山篌還不老實,過個一二十年,把兩人悄悄除掉,眾人早就遺忘了他們,壓根兒不會留意。

璟對小夭說:“我不打算公開處置篌和意映,瑱兒依舊記名為我的兒子,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在辱罵中長大。小夭,如果你不願意……”

“不,我同意你和外爺的意思,越隱秘處理越好。”是非對錯自己明白就好,沒必要攤開給天下人議論,更沒必要在此事上讓璟和全族的榮辱對立。

黃帝把狌狌鏡遞給璟:“這個先不著急還給小夭,我想你還會用上它。”

璟道:“我回青丘後,就召集族中長老處理此事。”

黃帝笑笑,對小夭說:“你去送送塗山族長。”

璟眼中閃過驚喜,這表示黃帝認可他了嗎?

小夭帶著一抹羞色,對璟道:“走吧!”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時,看小夭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整個人猶如沐浴春雨後的桃花,散發著勃勃生機。

顓頊笑問道:“發生了什麼好事?”

小夭坐在他身旁:“你還記得在高辛時,有一次我們出海,篌捉了一隻魚怪嗎?他得了一枚罕見的魚丹紅……”小夭嘰嘰呱呱地從頭講起,越講越興奮,顓頊越聽越平靜。

黃帝端著一杯藥酒,一邊啜著酒,一邊沉默地看著小夭和顓頊。

小夭全部講完,笑瞇瞇地說:“我聰明吧?讓意映自己說出了真相!”

顓頊唇畔含著笑,視線落在遙遠的天際,好像什麼都沒聽到。

小夭不滿,推了顓頊一下:“餵,我知道,在日理萬機的黑帝陛下眼裡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對我很重要!你宄竟有沒有聽?”

顓頊如夢初醒,說道:“對我也很重要。”他笑著又補了一句,“非常重要,重要到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小夭當然不信,笑著打了他一下:“你就拿我逗趣吧!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她拿起酒壺為顓頊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敬給顓頊,“這次的事,如果沒有你幫我,篌和意映不會中計。”

顓頊大笑了幾聲,接過酒,一飲而盡。

黃帝溫和地說:“顓頊,你累了,今日早點回去,早些休息!”

顓頊看著黃帝,黃帝盯著顓頊,兩人之間竟隱隱有對峙之勢,一瞬後,顓頊作揖告辭,笑道:“我這就走。”

小夭目送著顓頊的坐騎消失在雲霄中,對黃帝說:“顓頊有點不太對勁,是不是朝堂裡有什麼事?”

黃帝笑了笑,淡淡地說:“朝堂里當然有事,不過,不用為他擔心,這就是一國之君的生活。”

小夭在神農山等了十幾天,一直沒等到確實的消息。

小夭心神不寧,連地都種不了,在田埂邊走來走去,問黃帝:“外爺,為什麼還沒消息呢?”

黃帝直起腰,拄著鋤頭,說道:“如何處置防風意映和篌,關係著無數人的利益,對璟來說只是休妻,可對家族來說,是一次利益的再分配,必定會有爭執。身為一族之長,塗山璟必須小心行事,把對整個氏族的傷害降到最低。否則,一個氏族的分崩離析只是剎那。”

小夭知道黃帝說得很有道理,可實在按捺不住,每日都催問黃帝的侍從有關塗山氏的消息。 黃帝對小夭十分縱容,於是,曾經締造了軒轅帝國的情報組織開始為小夭打探塗山氏的家事,再加上璟的配合,每一日都能將前一日的情報送上。

璟回青丘後,並沒有立即召集族中長老,而是先約了篌和意映,三人進行了一次私密的談話,談話內容密探沒有打聽出來,但小夭完全能猜到,肯定是璟想給篌和意映一條生路,結果卻是有人縱雷火燒宅,企圖毀掉狌狌鏡,殺死璟。

璟並不是傻子,只是因為心存了一分良善,所以一再退讓。 這一次,璟早做了準備,篌和意映的反撲完全落空。

璟召集所有長老,公佈了篌和意映的秘密,九位長老嘩然,沒有一個人相信,直到看完神器狌狌鏡的記憶,他們震驚地沉默了。 然後就是冗長煩瑣的審問和爭論。 意映始終一言不發,什麼都不願說,篌卻說出了一切。 原來,他們在璟失蹤後的第一年就開始私下來往,第四年有了男女之實,篌把一切過錯都推給了意映,說意映難耐寂寞,主動勾弓了他。

篌第一次說這話,是單獨的審問,第二次卻是在長老的安排下,當著意映的面。 意映依舊一言不發,只是一直看著篌,一直看著,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見過篌一樣。 當長老質問她“篌所說可屬實”,她依舊一言不發,原本明亮的眼睛卻漸漸地變得空洞,猶如失去了光亮的屋子,裡面除了黑暗,什麼都沒有。

因為意映不出聲,長老自然認定篌說的就是真相。

在男女偷情這種事情上,男人本就更容易被原諒,當然也因為篌畢竟是塗山氏的血脈,九位長老把所有憤怒全部發洩到了意映身上,恨這個女人享受著塗山氏給予的榮耀,卻做著羞辱塗山氏的事,更恨她將他們所有人玩弄於股掌間。 九位長老召來了防風族長,面對女兒的醜事,防風族長羞恥惱怒,竟然一點不反對塗山長老的提議:秘密處死意映。 只要不讓女兒的醜事影響到防風氏,防風族長不介意將最嚴酷的刑罰施加到女兒身上。

意映聽著父親和塗山長老就如何處死她討價還價,如果不是璟堅決不同意,只怕她早已經嘗試了各種酷刑。 自審訊開始就沉默的她突然笑了起來,眾人都驚駭地看著她,她卻越笑越大聲,笑得軟倒在地,依舊蜷著身子,滾來滾去地笑。

長老覺得意映瘋了,命侍從把她拖下去。

璟去了拘禁意映的屋子,詢問意映:“你願意回防風家嗎?畢竟那裡還有你的母親。"

已經一個多月沒有說過話的意映終於有了反應,幽幽地說:“那已不是我的家!如果不是放不下瑱兒,死亡才是我最好的歸宿!”

“明白了。”璟轉身離去。

意映問:“為什麼?你才應該是最恨我的人。”

璟站在門口,回過身,看著意映。

明明他風姿卓然、高高在上,她滿身污穢、萎靡在地,可他的目光一如往日,沒有絲毫鄙夷。 意映說:“以前,我不明白篌的感覺,現在終於明白了,我對你做了那麼多事,你才是最有資格懲罰我的人,可我在你的眼裡看不到一絲恨意,為什麼你不同意用酷刑折磨我?”

“你已經在承受酷刑的折磨。”

意映愣了一愣,說:“是啊!我已經在被世間最冷酷的刑罰折磨!”

璟說:“不管大哥說什麼,我始終認為,你喜歡大哥沒有絲毫不對,但你不應該為了遮掩自己的感情,而殺了大嫂,你還記得她嗎?”

意映喃喃說:“篌的妻子,我當然記得!”

“我母親的所作所為已經告訴了我,恨永不可能終結恨。殺了你並不是懲罰,只是洩憤,我不想我們之間的仇怨再禍及下一代,讓瑱兒變成第二個篌。”

意映仰頭看著璟,夏日的陽光從他頭頂照下,映得他的眉目分外精晰,和篌相似的五官,卻沒有篌的詭秘飛揚,而是若清水皓月般坦蕩磊落、平靜溫和,第一次,意映真正看清楚了璟長什麼模樣。 意映微笑著說:“以前認定了你懦弱無能,今日才明白,仇恨並不需要智慧,那隻是受到傷害後的本能反應,寬恕才需要智慧和堅強,可惜我做不到。原來是我配不上你!我還是喜歡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和篌倒真的很相配!”

璟說:“在你能照顧瑱兒前,我會照顧好他。”

璟離開了,侍衛關上門,意映蜷縮回黑暗中,閉上了眼睛。

第二日,為了意映的生死,璟和九位長老意見相左,防風族長都已經同意塗山長老的刑罰,璟卻堅決不同意,和九位長老相持不下。

一直跪在下方的意映抬起了頭,說道:“我願意以一身精血靈力為塗山氏祭養識神。”

眾位長老愣了一愣,眼中露了喜色。 在民間傳說中,九尾狐既是和鳳凰一樣的祥瑞神獸,可也是吞噬人的兇猛妖獸,傳得年代久了,人們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只是又敬又畏。 其實,兩個都是真的。 人以獸為食,獸以人為食,並無正邪對錯,都是天道。 守護塗山氏的識神據說是一縷塗山先祖的遊魂,享塗山氏祭養,佑護塗山子孫,意映是血脈純正的神族,一身靈力修為不弱,若能得她精血祭養,自然對塗山氏大有益處。

璟要反對,意映仰著頭,平靜地說:“族長,求您允許!”

璟說:“你不是塗山氏的血脈,識神一旦得了你的精血,就會貪婪地享用,不會節制,你要受錐心之痛……”

意映重重磕頭:“這是我罪有應得,求族長允許!”

執法長老道:“這倒也是個辦法,讓防風意映去一身罪孽。”

眾位長老紛紛附和,璟卻遲疑未決。

意映再次重重磕頭,抬起頭乞望著璟,眼中盡是決然。

她還要再磕頭,璟說道:“好!”

意映的身子頓了一頓,依舊磕了個頭,只是沒有用力,慢慢地磕下,額頭貼著玉石地,再沒有起來,直到執法長老,宣判完,兩個侍從將她帶走。

防風族長離開青丘,回到北地的防風谷。 沒過多久,從防風谷傳出消息,塗山族長夫人防風意映重病,經防風族長和塗山族長商議,防風意映移居塗山氏在青丘山中的密谷養病。

塗山氏試圖隱瞞,可大荒內依舊漸漸地有了謠言,說防風意映得的是癲病,一種類似人族的麻風病的病症,會慢慢侵蝕神族的身體,靈九會漸漸消失,肌膚會一塊塊乾枯變形,到最後人甚至會變瘋。

小夭唏噓,世人以為自己獲知了塗山氏企圖遮瞞的家醜,卻不知道那本就是塗山長老們有意散播出去的。 意映用自己的精血靈力祭養識神,自然會靈力漸漸消失,身體乾枯變形,若承受不了痛苦,也很有可能發瘋,

幾個月後,塗山篌去往高辛,表面上是為家族打理在高辛的生意,實際上是流放。 所有長老簽署的氏族內秘密命令是他終身不得返回中原,永不許再踏入青丘,但他依舊可以在高辛四處走動,依舊享受著塗山大公子的身份,相較意映所要承受的一切,他所承受的懲罰太輕太輕。

小夭知道璟其實心底深處是想成全篌和意映,可惜篌為了盡可能保全自己,將一切過錯推給了意映,意映不發一言,默認是她主動勾引篌,承擔了一切罪名。

小夭曾因為意映對璟的惡毒很討厭她,但現在,小夭卻對意映有深深的憐憫,當篌說出那些指責意映是蕩婦的話時,承受的已經是千刀萬剮。 小夭不相信是意映主動挑逗篌,但她和篌之間的事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當一切平靜,已經是大半年後。

小月頂上飛舞著入冬來的第一場雪。

小夭站在竹屋前,看著璟一襲青衣,踏雪而來,從遠到近,從模糊到清晰,站在了她身前。 璟伸手為她撣去了落在大氅上的雪花,微笑著說:“小夭,我來了。”

小夭鼻子發酸,從高辛五神山的龍骨獄到今日神農山的小月頂,這一句看似雲淡風輕的“我來了”,是七十多年的光陰。 看似撣指剎那,可那一日​​日、一夜夜的痛苦,都是肉身一點一滴地熬過。 終於,終於,他光明正大地站在了她面前。

璟攤開手掌,一枚晶瑩的魚丹紫在他掌心散發著美麗的光芒,璟把魚丹紫為小夭戴上,鄭重地說:“這一次不是診金。”

小夭抿唇而笑,把魚丹紫放入衣領內,貼身藏好。

小夭從荷包裡拿出那枚璀璨耀眼的魚丹紅,放到璟的掌心:“很難得的寶石,可惜篌壓根兒不在乎,意映已不想要了。”

璟輕嘆了口氣,暗聚靈力,漸漸地,紅色融化在他的手掌中,一陣風過,點點紅光被吹起,漫天飛舞,猶如紅色的螢火蟲。

璟和小夭看著它們一點點黯淡,直到一陣風過,全部消失在風鴛中。

璟攏了攏小夭的大氅:“當心受涼,我們進去吧!”

小夭笑點點頭,握住璟的手,相攜向屋內走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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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此身出何處

小夭在軹邑的陋巷開了一個小醫館。 已不是第一次開醫館,可這一次不像是在清水鎮,用《神農本草經》上學來的半吊子醫術混口飯吃,也不像是在五神山,用來打發時間,她是真正地用醫之心在行醫救人。

小夭一邊行醫,一邊學習醫術,只不過不再去醫堂學習,醫堂裡教授的只是已經不能滿足她的要求,她讓顓頊命軒轅宮廷內最好的醫師來教導她。

顓頊笑道:我身邊最好的醫師就是鄞了,只是他是個啞巴,交流起來不方便。

小夭說:沒有關係,我可以學手語。

鄞是個醫痴,認為教小夭醫術純屬浪費時間,但不敢違逆顓頊的命令,不情願地來了,可當他真和小夭相處後,卻非常慶幸他來了。

論醫術的紮實全面,小夭肯定不能和自小學醫的鄞比,但小夭浪跡天下,視荒山野嶺為家,浸淫在毒術中幾百年,對藥性的了解,遠遠勝過鄞,各種稀奇古怪的藥草和藥方隨口道來,鄞常常得不是他在教導小夭,而是小夭在啟發教導他。

還有兩個月就是年底,新的一年即將來臨。

璟如今雖然孤身一人,可身為族長,大事小事都落到他頭上,辭舊迎新時肯定要在青丘。 小夭想著等過完年,璟沒那麼忙時,帶璟回五神山住上幾天。

璟自然是願意,半開玩笑地說:只要你父王不反對,我隨傳隨到。

小夭從璟的書案上取了一枚玉簡,一邊給父王寫信,一邊笑道:父王……自然一切都隨著我的。

璟等小夭寫完信後,說道:最近,有一件在大氏族內流傳,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你。

“什麼事?”

“當年在梅花谷內設陣想殺你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四個。”

小夭不在意地說“這個我早就知道了,除了被外祖父處決的沐斐,好像還有三個人,馨悅說他們被哥哥秘密處決了,為了這事,樊氏、鄭氏還有哥哥結了怨。”

璟的表情卻很凝重:“談起當年的事,所有人都會疑惑為什麼這四個人會不顧大好前途,冒著被黃帝合俊帝千刀萬剮的危險傷害你。”

小夭的身子一僵,梅花陣中,沐斐字字帶血的話,他努力遺忘了,但並未真的忘記。

璟說:“這四個人只有一個共同的特徵——他們都是被蚩尤滅族的遺孤,所以就有了一個謠言一旦出現,只會越傳越快,我想洩露出這個消息的人肯定會把一切指向……”璟停頓住,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表述那句話。

小夭笑了笑:"說我是蚩尤的孽種,對嗎?"

從小時起,這就是她最恐懼的噩夢,害怕被證實,甚至不敢回五神山和父王相認,以為一切已經過去了,可是,沒有想到,噩夢追趕了上來。

"小夭,不要這麼說自己。"

小夭望著窗外,目中盡是茫然,面對任何困難,她都知道該怎麼辦,可現在,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璟說:"當年知道這事的人應該很少,如果樊氏和鄭氏知道的話,想洩密早就洩密了,不可能等到今日,那麼只有豐隆和馨悅……"

小夭說:"不是豐隆,就是馨悅了,我羞辱了赤水氏,她們想毀了我,很正常。"

璟說:"馨悅更有可能。"

小夭心煩意亂,嘆了口氣,道:"算了,不想了。我們阻止不了謠言,我是誰的女兒不是我說了算,是我娘說了算,可我娘又不在了,他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吧!"

靜夜在屋外奏道:"公子,珊瑚來接王姬了。"

小夭起身,將寫好的玉簡放入袖中:"我回小月頂了。"

璟陪著小夭,往後門走去。

門口停著一輛普通的雲輦,一身男裝的珊瑚站在一旁等候。

小夭停住了步子,看著牆角的一株藤蘿,遲遲沒有上車。

璟輕聲問:"小夭,你在擔心什麼?"

小夭沒有看璟,低聲說:"萬一,我是說萬一,人人都相信了我我是蚩尤的……人人都厭棄我,你……"

璟把小夭拉進懷裡:"別問這種傻問題,在你把我救回去時,你,只是你,誰的女兒都不是,我可是那時就決定了要死纏著你。"

小夭忍不住把頭輕輕的靠在璟的肩頭,璟拍了拍她的背:"別擔憂,一切都會過去。"

"嗯!"小夭衝璟笑了笑,快步上了雲輦。

待雲輦騰空,一隻玄鳥飛來,落在珊瑚肩頭,珊瑚問:"王姬,你不是說有信要給陛下嗎?信鳥已來。"

小夭緊緊地捏著袖中的玉簡。

珊瑚看小夭半響沒有做聲,叫道:“王姬?”

小夭說:“沒有,我還沒寫信。”

珊瑚有些鬱悶,卻沒多問,揚起手,放飛了玄鳥。

晚上,顓頊來小月頂時,小夭本想把璟告訴她的事告訴顓頊,轉念一想,璟都已經知道的事,顓頊怎麼可能不知道? 既然他一直沒有告訴她,顯然不想她為此煩心,如果顓頊能把這個謠言壓制下去,一切就像沒發生過一樣,她無須知道,如果顓頊不能把這個謠言壓制下去,那麼他現在告訴她,也於事無補。

小夭決定不和顓頊商量此事了,反正她無能為力,由著顓頊和璟去處理吧!

因為從小的經歷,小夭看事歷來很悲觀,習慣從最壞的可能去預期,可這次,也許因為處理此事的人畢竟是顓頊和璟——黑帝陛下和徐山族長,即使向來悲觀的小夭也不禁給了自己希望——謠言會被壓制,一切都會平復。

但是,不到一個月,小夭是蚩尤孽種的謠言就在中原轟轟烈烈地傳開了。

當所有人知道此事後,自然而然就分成了兩派,一派相信,一派不相信。 不相信的人斥責謠言是無稽之談,最有利的證據就是軒轅王姬殺了蚩尤。 相信的人也羅列著各種證據,曾經見過蚩尤的人回憶著蚩尤的容貌,繪製出了蚩尤的畫像,判定小夭的確更像蚩尤。

漸漸地,所有捕風捉影的事都變成了言之鑿鑿。 因為沒有辦法解釋殺了蚩尤的軒轅王姬怎麼會有蚩尤的孩子,竟然有人推測出是兇殘的蚩尤姦污了軒轅王姬。

在髙辛,因為對俊帝的敬仰,人們選擇相信俊帝的判斷,小夭是俊帝的女兒,可心裡對這個不停地給俊帝和髙辛帶來羞辱的王姬很是厭惡,恨不得她當年沒有被找回來。

在軒轅,因為對蚩尤的恨意,人們竟然越來越傾向於相信小夭是蚩尤的孽種。

蚩尤曾帶領神農的軍隊,對軒轅攻城掠地,他屠城,殺俘,死在他手下的軒轅人的屍骨如山,幾乎每個軒轅氏族都有子弟死在蚩尤手中,軒轅的老氏族恨他入骨。

中原的氏族也恨蚩尤,他暴虐殘忍,在中原也殺人無數,將很多家族滅族,就是中原六大氏都曾被蚩尤逼得搖尾乞憐,發年的屈辱全變成了對蚩尤的滔天恨意。

軒轅的老氏族和中原的氏族沒有絲毫共同點,可在恨蚩尤這點上,完全一致。 可以說,軒轅舉國上下,所有氏族都恨蚩尤,蚩尤死了,恨沒有了發洩的對象,縱然恨,也只能唾罵幾句,可蚩尤的女兒出現了。 人們的恨意有了具體的對象,所有平復的傷痛都被喚醒,他們把對蚩尤的恨轉嫁到了小夭身上。

雖然,身居高位的人仍理智地看待這件事,可大部分的普通人都只顧著發洩恨意,他們沒有膽子去刺殺小夭,畢竟不管小夭是誰的女兒,她都是黃帝的外孫女,這一點是鐵打的事實,他們只能把所有的恨意都變成了謾罵。 從酒樓到茶肆,到​​處是謾罵小夭的言論,甚至有張狂的中原氏族子弟聚集到神農山下,高叫:“蚩尤的野種滾出神農山”。

各種各樣的奏章了送到了顓頊面前,含蓄婉轉的、開門見山的,目的都一樣,希望顓頊顧全自己的名望,把高辛大王姬送回高辛。

小夭苦笑,既然是因為認定她不是俊帝的女兒才恨她,那把她送回高辛算什麼呢? 難道希望俊帝相信了謠言,殺了她嗎?

舊的一年就要過去,新的一年就要來臨,小夭卻再沒有對璟提起要一起回五神山。

俊帝給小夭寫過四封信,信不長,但拳拳愛意表露無遺,俊帝並未假裝沒有聽到流言,他主動提起流言,寬慰小夭不必憂慮。

小夭把俊帝的信放在枕下,每個晚上枕著它們睡覺,就好似有了一份保護,幫她抵擋那些傷人的話語。

一年的最後一日,璟不得不回青丘,主持族裡的祭祀儀式;顓頊在紫金頂舉行宴會,與百官同樂。

小月頂上就小夭和黃帝,祖孫兩人對著一案豐盛的酒菜,說說笑笑地守候著新的一年來臨。

新舊交替時分,紫金頂上騰起千萬道煙花,照亮了天空。 小夭跑到窗前去看煙花,黃帝也下了榻,站在她身後,和小夭一起看著滿天的奼紫嫣紅綻放又謝落,猶如人世間最迷離的夢。

小夭的聲音在震天的砲仗聲中若有若無地傳來:“外爺,我究竟是誰的女兒?”

黃帝的手放在小夭肩膀上,遲遲沒有說話。

小夭微微側首,執拗地等著答案。 在漫天煙花映照下,她的面孔時明時昧。

半晌後,黃帝說:“你是軒轅開國君王黃帝和王后嫘祖的我孫女,這一點永不會變,只要我在,軒轅永遠是你的家!”

小夭嘆息:“原來外爺也不知道。”

黃帝攬住了小夭:“不要管別人說什麼,你永遠是你!”

小夭仰起頭,衝著天上的煙花笑:“這樣也好,反正娘已經死了,真相如何,再無人知道,我認定自己是父王的女兒,那就一定是了!”

半夜,小天已經睡下很久,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會兒後,寢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顓頊坐在了榻旁。

小天不想讓他知道自己滿懷心事、難以人眠,裝著沉睡未醒,背對著顓頊。 黑暗中,只聞顓頊身上傳來濃郁的酒氣,也不知道他到底被臣子灌了多少酒。

一會兒後,顓頊側身躺下,隔著被子輕輕抱住小夭,低聲說:“別害怕,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他們不明白,我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是你的,神農山、澤州、軹邑……都是你的,沒有人能讓你離開”。

小天咬著唇,估計中原的氏族又說了什麼,顓頊的話中有隱隱的怒氣。

醉意上頭,顓頊分不清過去和現在,喃喃說:“別害怕,我已經長大了,絕不會讓人傷害到你,我不會再讓你去玉山……你會一直陪著我!”

“姑姑,我能保護小天,你不要送小天去玉山……”

“姑姑,我和小天說好了一直要在一起……小天,不要離開!姑姑,我害怕……”

顓頊醉睡了過去,小天的淚無聲而落,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究竟是在哭那個過去的少年,還是在哭現在的自己。

新年的第一個月圓之日,小夭主動提出要去軹邑城裡看花燈,璟和顓頊自然都說好。

下午,璟來小月頂接小夭,身著一襲布衫,小天穿上半舊的男裝,戴了頂帽子,顓頊也換了布衣。 三人出了神農山後,乘著一輛牛車,夾在趕往城裡看花燈的人群中,晃晃悠悠地慢慢行著。

小夭看看璟,再看看顓頊,不禁笑起來:“你們說我們如今像什麼?”

顓頊和璟對視了一眼,璟笑而未語,顓頊笑道:“有些像在清水鎮上時。”

小夭樂道:“可不是嘛!”

牛車後是扶老攜幼的人群,有錢的坐著牛車,沒錢的自己走著,可不管坐車的、走路的,人人都穿著簇新的衣裳,臉上帶著辛勞一年後滿足的笑容。 一個騎在父親肩頭的小男孩嘰嘰喳喳地和父親說:“阿爹,進了城要買糖果子啊!”父親洪亮地應道:“中!”

小天的笑容中掠過悵然。

牛車進了城,此時天已將黑,顓頊說:“花燈還沒全點亮,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小夭,你想吃什麼?”

坐得久了,身子有些發冷,小天跺跺腳,笑道:“這麼冷的天,當然是烤肉了,再來幾碗烈酒。”

顓頊大笑,對璟說:“上一次說好了你請客吃烤肉,可半道上你跑了,這次得補上。”那一次三人相約去吃烤肉還是在清水鎮,因為防風意映的突然出現,變成了顓頊和小夭的兩人之約。

璟笑了:“你竟然還記得?好!”

商量好了吃什麼,顓頊和璟卻茫然了,一位是陛下,一位是族長,不再是軒和十七,,實在不知道街上哪裡有烤肉舖子,哪家好吃。

小夭笑著搖搖頭:“跟我走吧!”

小夭領著顓頊和璟走街串巷,進了一家烤肉舖子,小夭道:“在我吃過的烤肉舖子中,這家算是又乾淨又好吃的,不過,我也好久沒來了,不知道現在味道如何。”

這些大街小巷的食鋪子都是防風邶帶她來的,面對著她最親的兩個人,小夭也沒刻意掩飾,話語中帶出絲絲悵惘。 顓頊和璟都是絕頂聰明的人,立即猜到以前小夭和防風邶來過這裡。 顓頊拍了拍小夭的肩,示意她別多想了,璟卻是心裡一聲嘆息。

烤肉舖子被一扇扇山水屏風隔成了一個個小隔間,小夭他們來得早,佔據了最裡面的位置,這樣縱使再有客人來,也不會看到裡面的他們。

三人叫了羊肉、牛肉和一壇烈酒,邊吃邊喝起來。 炭火燒得發紅,烈酒下了腸肚,顓頊吃得分外香,不禁嘆道:“好多年沒這麼暢快了,日後應該常來外面吃。”

小夭一邊用筷子翻著肉塊,一邊嘀咕:“人心不知足,這世間哪裡能好事全被你佔了?”

顓頊愣了一愣,深深盯了小夭一眼,笑道:“誰說的?我還偏就是全都要!”

小夭把烤炙好的肉放到顓頊的碟子裡:“要就要唄,反正你折騰的是瀟瀟他們,又不是我!”

顓頊在小夭額頭彈了一記:“牙尖嘴利,一點虧不吃!”

小夭瞪顓頊,璟指指自己面前的空碟子,愁眉苦臉地對顓頊說:“她對你只是嘴頭厲害,實際好處一點不落,對別人倒是笑言笑語,好處卻一點不給!”

顓頊笑起來,剛要舉箸夾肉,小夭把顓頊碟子裡的烤肉轉移到璟的碟子裡,璟笑道:“謝了!”

顓頊愣了一愣,無奈地笑起來,對小夭說:“再給我烤一碟。”

小夭忙忙碌碌,一邊撒調料,一邊說:“想吃自己烤!我還得餵自己的尖牙利嘴,否則哪裡來的牙尖嘴利?”

顓頊軟聲央求小夭:“自己烤的沒你烤的香!”

小夭說著不給,可等肉熟了,還是先給顓頊夾了一碟子。

三個身材魁梧的男子走了進來,恰被小二領到了隔壁的位置,顓頊和璟都沒有再說話。 只聽到隔壁的三人在點菜,除了牛羊肉,他們還點了幾盤蔬菜和瓜果。 這個季節,新鮮的蔬菜和瓜果遠比肉貴,一般人根本吃不起,小夭怕引人注意,剛才只點了一碟醃菜。 顯然,這幾人非富即貴。

聽他們的口音帶著明顯的軒轅城腔,小夭低聲問顓頊:“你認識?”

顓頊點了下頭,皺著眉頭在案上寫了兩個字:“將軍。”

小夭對顓頊做鬼臉,誰叫你把他們召來神農山覲見? 活該!

等點完菜,隔壁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必然是下了禁制,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們談話。

小夭嘀咕:“肯定在講秘密!”

她湊到璟身旁,低聲對璟說:“不公平,我們怕引起他們的注意,不敢下禁制,他們卻下了禁制。”

小夭瞅了顓頊一眼,笑嘻嘻地說:“如果是在議論哥哥,那可就有意思了。”小夭拽璟的袖子,“我想聽到他們說什麼,你有辦法嗎?”

璟笑了笑:“沒有也得有!”他握著一杯酒,酒水化作白霧,白霧沉在地上,從屏風下涔到隔壁,消失不見。

隔壁的說話聲傳來,倒沒有說什麼要緊事,只是在比較新都軹邑城和舊都軒轅城,聽上去這三人都是明理的人,雖然難捨舊日家園,卻都承認現在的新都更適合做都城。 根據他們的稱呼,小夭推斷出,三人中職位最高的是離怨大將軍,另外兩人,一位是他的內弟,一位是他的侄兒。

三人說了會兒都城,又說起了黃帝,一人嘆道:“也不知道能不能見到黃帝陛下。”

另一人說道:“我們肯定不行,但叔叔也許有機會叩見陛下。”

小夭笑看著顓頊,顓頊給她寫道:“離怨,澤州守軍的將軍,曾隨爺爺攻打中原……”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瞬,才繼續寫道:“冀州大戰中,他在姑姑麾下效力。”

小夭臉上的笑容一滯。

隔壁的三人喝了幾碗酒,一個人說道:“姐夫,你曾跟隨王姬大將軍打贏了冀州之戰,想來和王姬大將軍交情很好。”

王姬大將軍是軍中將士對母親的特殊稱呼,小天努力裝作不在意,耳朵卻驟然豎了起來,捕捉著離怨的聲音,可離怨遲遲沒有開口中,半晌後,他才說:“那一戰,很難說是我們打贏了。”一句話,隔著幾百年光陰,依舊有重如山岳的哀傷,讓屏風兩側的人都默默地喝了一碗酒。

沉默了一會兒,另一個語聲輕快的男子問道:“叔叔,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聞最近的流言?就是說高辛大王姬的。”

“聽聞了。”

離怨的聲音波瀾不驚,小夭卻不自禁地身子向前探。

“叔叔和王姬大將軍是好友,那……”男子好似也覺得有些尷尬. 遲疑了一下,才說:“高辛大王姬究竟是誰的女兒?”

離怨不吭聲,小夭的身子緊繃。 璟握住了她的手,小天卻沒察覺,只是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他。

另一個年紀大一些的男子道:“姐夫,這裡就我們三人,都是至親,有什麼話不能說呢?”

離怨終於開了口:“我不是王姬大將軍的好友,應龍大將軍才和王姬交情深厚,當年的我只是在王姬麾下效力,從沒和王姬私下說過話,我也不知道高辛王姬究竟是誰的女兒。”

小天的身子驟然鬆弛了下來,竟然有些乏力。

突然,離怨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一日清晨,應龍將軍帶著我巡營,軍營外有喧嘩聲傳來,我們趕過去時,看到王姬和蚩尤被蚩尤的部下圍在中間… …”

小天的身子顫了一下,好似不想再聽,璟抬手想撤去法術,小夭又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眼睛圓睜,如野獸一般瞪著前方,凝神傾聽。

“蚩尤的部下大吵大嚷,我聽了一會才明白,原來王姬和蚩尤通宵未歸,他們看到王姬和蚩尤一同歸來,還擁抱告別,所以在質問蚩尤。蚩尤一直不說話,應龍將軍呵斥了對方,本來將士們已經要散了,可王姬突然對所有人說'我是和蚩尤有私情'。我們震驚地呆住,以為漏聽了個'沒'字,可王姬又非常大聲地說了一遍'我已經喜歡蚩尤好幾百年了'!聲音大得就好似巴不得全天下都聽到。

猶如被噩夢魘住,小天恐懼害怕,全身動彈不得,所有人的聲音好似從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為……為……為什麼?蚩尤……蚩尤是……大魔頭啊!”年輕男子的聲音結結巴巴,充滿了沮喪,完全無法接受心目中為民戰死的王姬居然公喜歡蚩尤'他寧願如流言所說王姬是被姦污了。

離怨一直平穩的聲音驟然嚴厲了起來:“我知道你們詢問此事不僅僅是關心流言,想來是有人遊說你們迫害高辛大王姬,我警告你們,不行!只要應龍大將軍和我活著一日,就不允許軍中有任何勢力迫害王姬的女兒!”

“可是……可是,叔叔……”

“沒有可是!”離怨的聲音千鈞壓下,真正顯示出他是鎮守一方的沙場老將。

兩位男子都如軍人般應諾:“是!”

離怨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人生的很多無奈與殘酷,你們都不曾經歷,所以不懂,是王姬合棄了一切,才給了你們機會不去經歷。蚩尤……他是我們的敵人,可他也值得王姬喜歡!”離怨說完,起身大步離去。

剩下的兩人呆坐了一會兒,都跳了起來,匆匆去追離怨。

“小夭、小夭……”

小夭茫然地抬起頭,顓頊和璟擔憂地看著她,小夭嘴唇翕動,卻嗓子發澀,半晌都說不出話。 璟拿了水給她,小夭搖頭,顓頊把一碗酒遞給小夭,小夭咕咚咕咚喝下,烈酒從喉嚨燒到腸胃,小天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透,街上燈如誨、車如龍。 小夭坐得筆直,沒有看璟,也沒有看顓頊,只是望著窗外。

很久後,她異常平靜,異常肯定地說:“我是蚩尤的女兒!”

顓頊急速地說:“小夭,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你都是我最親的人。”

璟慢慢地說:“小天,你我初相逢時,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女兒,日後,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你依舊是你。''

小夭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顓頊和璟忙站起,小夭說:“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不要跟著我!”

顓頊和璟都停住了步子,目送著小天走出了門。

小夭剛走遠,一隻虛體的九尾白狐從璟袖中躍出,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中,顓頊快步走出了食鋪,對一直守護在外面的暗衛下令:“再派幾個人去保護王姬。”

顓頊對璟淡淡地說:“暗衛會護送小夭回小月頂,你回去休息吧!”

顓頊轉身離去,璟問道:“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顓頊慢慢地轉回了身子。 台階下,花燈如海,人群熙來攘往,歡聲笑語不斷,可台階上,也不知道是因為有暗衛的靈力屏蔽,還是恰好沒有人來,冷冷清清,寂靜無聲,只顓頊和璟隔著兩盞羊皮燈籠,對視著。

顓頊唇角似含有一點譏笑:“你如何知道的?”

璟回道:“起初,我以為是王后所為,只有她既想傷害小夭,又有能力散佈流言。我想當然地認為陛下也一定在盡力壓制流言,可我竭盡所能,甚至不惜以西陵、鬼方、塗山三氏的力量向赤水氏和神農氏施壓、仍沒有辦法阻止流言的傳開,我才覺得不像是王后。推動流言的力量未免太強大了!今夜,看似一切都是小夭的選擇,可陛下若真不想掃了小夭的玩興,離怨將軍根本不可能踏人這間食鋪,唯一的解釋就是陛下想讓小夭與離怨將軍三人'偶遇'。”

顓頊淡淡而笑:“豐隆曾一再說你心有百竅,聰慧無雙,我還不太相信,如今看來,你倒是擔得起豐隆的盛讚。

璟說:“陛下,不是小夭不夠聰慧想不到,而是她永不相信陛下會傷害她。”

顓頊的笑意消失,冷冷地說:“我就是想保護她才這麼做。,”

雖然璟已經推測到顓頊的用意,但證實了,依舊震撼,他沉默地後退了幾步,向顓頊行禮:“草民告退。”

顓頊沒有說話,只是冷然而立,看著璟走下了台階,匯入人群中。

小夭隨著觀賞花燈的人潮,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可究竟走過了幾條長街,看到了多少盞花燈,卻是完全不知。 時兩經過長街,時而走入陋巷,小夭覺得自己是漫無目的、隨意亂走,可當她停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小夭才明白,她想來的就是這裡。

小夭緩緩推開了木門,上一次來,這裡爐火通紅,滿鍋驢肉,香味四溢,這一次,卻是灶冷鍋空,屋寒燈滅。 那個做得一手好驢肉的獨臂老頭已經不再做驢肉了嗎?

小夭掀起破舊的布簾子,走到院內,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燈光,沒有人聲。 幸好月色明亮,可以看到院內一片枯敗蕭瑟,待客的兩張木案堆在牆角,滿是灰塵。

小夭敲門:“有人嗎?有人在嗎?老伯、老伯……”

沒有人回答,小夭推開了屋門。 屋內的舊木案上有一個靈位、三炷未燒完的殘香。 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楚地告訴她,獨臂老頭去了何處。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進屋子,緩緩坐到了木榻上。

屋子本來就很破舊,如今沒了人住,聞著有一股霉味,小夭卻不願離開,也許,只有這個地方才真正歡迎她。

小夭看著靈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輕聲說道:“老伯,他們說你曾是蚩尤的將軍,你一定和蚩尤很熟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娘?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著一切和蚩尤有關的事,現在,我逃不掉了,終於有勇氣來問問你,蚩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個六親不認的大惡魔、大混賬?他可曾對你們提過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你,你卻已經走了……”

小夭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淚如決堤的海,剎那已是滿​​面。

這位燉驢肉的將軍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蚩​​尤的人! 她曾有千百次機會來問他,可她沒來,等她來時,卻已經晚了。

小夭張著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卻又一聲都發不出來,極度的痛苦和壓抑交織在一起,讓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聽一個不恨他的人說說他,告訴我,我不該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裡,所有人都在咒罵他,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咒罵他的人,可現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說著“我恨他”,她恨蚩尤帶給娘和她的恥辱,她恨他從沒有以父親的名義給予過她一點關愛,她更恨他們拋棄了她,既然不要她,為什麼要生下她?

可今夜來這裡,她想說的並不是“我恨他”,她渴望的是有人給她一個理由,讓她不去恨他,讓她能坦然地面對世人的鄙視和辱罵。

但,最後一個人也走了! 她對自​​己爹爹的唯一了解就是世人的咒罵!

淚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個人影從屋角的黑暗中浮現,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頭,匆匆把淚擦去。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裡?”小夭的聲音又悶又啞,卻已很平穩。

人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走到了榻旁。

小夭沒有抬頭,卻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顆心漸漸走近了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動:“相柳!”她仰起頭,看到了相柳。 他穿著一襲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好似畏寒的普通人。 可此時,大氅的兜帽有些鬆了,露出幾縷白髮。

小夭想到剛才的痛哭失態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尷尬,冷冷地說:“你躲在這里幹嗎?看我笑話嗎?”

相柳說:“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來祭奠故友,你突然跑來,明明是你打擾了我!再說了,你有什麼笑話可看?”

“難道相柳將軍沒聽說我是蚩尤的孽種嗎?”

相柳笑起來,冷峻的眉目柔和了幾分:“原來是這事呀!可這事哪裡可笑呢?你說給我聽聽。”

小夭狠狠瞪了相柳一眼,只不過她頰上仍有淚痕,這一瞪實在沒有任何力量。

相柳坐到她身旁,笑道:“看樣子,謠言是真的,你真的是蚩尤大將軍的女公子。”

“閉嘴!”小夭埋下頭,不理他。

“突然換了個父親,還是個臭名滿天下的惡魔,的確難以接受。”

“閉嘴!”

“你不了解蚩尤,可你應該了解你的母親,既然她選擇了蚩尤,你就該相信她的眼光!”

“我說了,閉嘴!”

“不管怎麼說,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總比我強!像我這種從蛋裡鑽出來的​​妖怪,壓根兒不知道父母是誰。”

小夭抬頭看著相柳,似乎想看清楚相柳說的是真是假。 相柳一本正經地說:“你也知道我有九顆頭,比別人能吃一些,我從小就為生計奔波,日子過得慘不忍睹,一會兒別人喊打喊殺,一會兒九顆腦袋還要自相殘殺,有一次餓急了,一顆腦袋差點把另一顆腦袋吃了……”

小夭瞪大眼睛,“真的​​?”

“假的!”

“你——”小夭簡直氣絕。

相柳繼續一本正經地說:“我記得有個人曾和我說'人的心態很奇怪,幸福或不幸福,痛苦或不痛苦,都是通過比較來實現',我正在通過講述我的悲慘過往,讓你比較出你過得不錯!”

小夭想起來了,那個“有個人”就是她。 小夭不滿地說:“我可沒編造假話!”

“從蛋裡鑽出來是真的,有九顆頭也是真的,後面的……”相柳敲敲自己的額頭,小聲嘀咕,“編得太順嘴,我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小夭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但胸間的悲苦卻是真的淡了許多。

相柳問:“你還需要我講述一些我的悲慘過往,讓你覺得有個大魔頭的父親其實也沒什麼嗎?”

小夭瞪了相柳一眼,問道:“你見過蚩尤嗎?”也許因為相柳就是個魔頭,在他面前提起蚩尤,容易了許多。

“沒有。我真正跟隨義父時,蚩尤已死。​​”

“共工和蚩尤關係如何?”

“當年很不好,幾乎算交惡,但蚩尤死後,義父祭奠祝融時,都會祭奠蚩尤。”相柳笑了笑,譏嘲地說:“你不能指望當年那幾人交情好,如果他們交情好,神農國也不會覆滅了。”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相柳,為什麼選擇共工,只因為他是你的義父嗎?”小天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膽子問這個問題,大概因為今夜的相柳不太像相柳吧!

“不僅僅是為了義父,還有並肩作戰、同生共死的袍澤,我們一起喝酒,一起打仗,一起收殮戰友的屍骨……''相柳看向案上的靈位,“幾百年來,你能想到我究竟親手焚化過多少袍澤的屍體嗎'? ''

小夭無法想像,可她能理解相柳的意思,就像四舅舅,明明能逃生,明明深愛四舅娘和顓頊,卻選擇了和袍澤一起赴死。 這世間,有些情義,縱然含棄生命,也不能放棄。

相柳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數不清了,但他們全在這裡。

小夭把頭埋在膝蓋上,默默不語,只覺心裡堵得慌,卻說不清楚究竟是為相柳,還是為自己。 '

“在想什麼?”

“身為蚩尤的女兒,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

相柳抬起了小夭的頭:“實在不行,就揚帆出海,天高海闊,何處不可容身暱?”

小夭想起她已擁有海妖一般的身體,無邊無際的大海是別人的噩夢,卻是她的樂園,就算軒轅和高辛都容不下她,她也可以去海上。 就像是突然發現了一條任何人都不知道的逃生秘道,小夭竟然有了一絲心安。

她盯著相柳,眼前的男子分明是那個浪蕩子,可當她剛要迷惑時,一縷白髮從兜帽內落下,提醒著她,他究竟是誰。 小天輕輕摸了一下他的白髮,說道:“此處不宜久留,祭奠完舊友就離開吧!”

因為剛哭過,小夭的眸子分外清亮,相柳能清楚地看見她眼眸中的自己。 他伸手撫過,把她的眼睛合攏:“我走了!”

小天只覺額上一點柔軟的清涼,輕輕一觸,又立即消失,小天猛地摀住額頭,睜眼看去,眼前已空無一人。

錯覺! 一定是錯覺!

相柳從屋子內飛出,躍上牆頭,只看街巷上霧氣瀰漫,無路可走。

相柳笑著回身,看到璟一襲青衣,長身玉立。 他笑問:“塗山族長,聽壁角可好玩?我剛才沒叫破你偷聽,你現在又何必設迷障來刁難我?”

璟溫和地說:“如果不想和顓頊的暗衛撞見,從北面走同,我在那邊留了路。”

“倒是我誤會族長了,多謝!”相柳把兜帽戴好,遮去了面容,向北面飛掠而去。

璟說:“謝謝!”

相柳猛地停住了腳步,回身說道:“塗山族長的謝謝,倒是要聽仔細了,省得錯過了什麼好處。”

璟笑著說:“謝謝你勸慰她,好處我當然願意給,但你願意要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說:“我當然願意要,不過——不是問你要!”

璟的臉色變了,相柳大笑起來。 笑聲中,他的身影消失在霧氣中。

冰冷黑暗的屋子中,小夭恍恍惚惚地坐著。

一個人從屋外走進來,隨著他的步子,屋簷下的幾盞燈籠、屋內的兩盞油燈全都亮了,當他一步步走近小夭,就好像把燦爛的光明一步步帶到了小天身邊。

小天有些意外,叫道:“璟!”

璟把一件狐皮大氅披到她身上,小夭這才覺得身子冰涼,攏了攏大氅,把自己裹住。

璟將香爐內三炷未燃盡的香點燃,對小夭說:“我們一起祭拜一下離戎伯伯吧!”

小夭和璟一起作揖行禮。

行完禮後,璟說:“我們可以決定很多事情,卻無法決定自己的父母,不要因為自己無法決定的事折磨自己。”

小夭正想說話,瀟瀟走了進來,一邊行禮,一邊說道:“王姬,夜已很深,請讓奴婢送您回小月頂,要不然兩位陛下該擔心了。”

小夭看璟,璟溫和地道:“是該休息了,明日我來看你。”

小夭盡力擠了個笑:“好。”

小夭回到小月頂時,黃帝和顓頊正在燈下對弈。

看到小夭,黃帝似鬆了口氣,面容透出疲憊,扶著近侍的手,'回屋休息了。

顓頊走到小夭面前,看她臉頰被寒風吹得通紅,手搭在她肩上,用靈力為她去寒意,待小夭全身都暖和了,顓頊才幫她脫了帽子和大氅。

苗蒲端著一碗熱湯進來:“王姬,用點……”小夭猛地把熱湯打翻了。

小夭向來隨和,別說發火,連句重話都不曾說過,苗蒲立即跪下:“奴婢該死!”

小夭疲憊地說:“不是你該死,是我該死!以後不要叫我王姬!”

苗蒲嚇得不知道該回什麼,只能頻頻磕頭。

顓頊說:“你下去吧!”苗蒲忙躬身退了出去。

顓頊拖著小夭往暖榻走去:“王姬,逛了半夜了,坐下休息會兒。”

小夭怒瞪著顓頊,要甩掉顓頊的手,顓頊握著不放,笑嘻嘻地看著小夭。

小夭氣道:“你明知道我不是……你還……你和著所有人一塊兒欺負我!”

顓頊說:“你哪裡不是了?我明日就可以昭告天下,封你為軒轅的王姬,別說王姬,你就是想做一方之王也可以,凡我所有的土地山川,你盡可挑選,我封給你。”

小夭沒好氣地說:“你別給我添亂!我現在煩著呢!”

顓頊問:“你很在意自己是不是王姬嗎?”

“你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王姬的身份,而是……我好累!”小夭只覺得身心皆累,頭搭在顓頊的肩膀上,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了。

顓頊也一動不動,由她靠著。

很久後,小夭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你現在還恨舅娘嗎?你已經擁有了一切,再沒有人敢欺負你,是不是不會在像小時候那樣怨恨舅娘了?”

“我依舊會夢到她在我面前自盡了,不管我現在擁有多大的權勢,我依舊沒有辦法阻止她把匕首插進自己的心口,依舊只能無助地看著鮮血染紅她的衣裙,依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跳進父親的墓穴。”

小夭說:“我恨她!”這個她不是顓頊的娘,而是顓頊的姑姑,小夭的娘。

顓頊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小夭,就如同他也不知道如何開解自己。 那是他們至親的人,這樣的恨讓他們痛苦,他和小夭都不想恨,想原諒,可理由呢? 誰能給他們一個理由?

小夭說:“那時候,我雖然小,可每次蚩尤和娘見面的事我都記得,我想……我心裡一直都知道真相,所以我寧願顛沛流離,也不願回到五神山。今夜聽到離怨的話,我一面憤怒傷心,一面卻是如釋重負,就好像一個人做了一件壞事,一直努力隱瞞,可又預感遲早會暴露,他就得非常辛苦,當秘密暴露時,是很可怕,可也終於鬆了口氣,因為不用再辛苦地隱瞞了!我很捨不得父王給我的寵愛,可我也真的不想再騙他了!”

顓頊輕撫著小夭的背:“小夭,這不是你的錯。”

小夭苦笑:“我一直在想,什麼人敢把駐顏花封印在我體內,讓我變成一個沒臉的人,現在我明白了,是我娘!他肯定是想藏住我的長相,荒繆!是不是?從我出生,一切就全是謊言,他們兩個轟轟烈​​烈地死了,一個讓萬民敬仰,一個讓天下唾罵,留給我的就是謊言!哥哥,你說他們同​​歸於盡前,可又想到我?可有一點點不捨得?“

“小夭,我沒有辦法代替他們回答你,但我知道,我不會捨得離開你。”

小夭輕聲說:“我知道:”

他們相依想靠,和小時候一模一樣,只不過,小時候是小夭給顓頊依靠,讓顓頊明白縱然爹娘都不在了,她依舊會陪著他​​,現在是顓頊給小夭依靠,讓他明白縱然世人都唾棄仇視她,他依舊在她身邊。

仲春之月望日,俊帝昭告天下,將高辛玖瑤的名字從高辛王族的族譜中除名,天下嘩然。

雖然謠言傳得天下皆知,可那畢竟是好幾百年前的事,除了軒轅王姬復生,再沒有人知道事實的真相,俊帝此舉看似懲罰了小夭,卻將恥辱落實在了自己身上。

自小夭出生,她就擁有大荒內最尊貴的氏之一:高辛氏。 即使她顛沛流離時,即使她沒有臉時,她也清楚的知道她是高辛玖瑤,可一夕之間,她失去了她的氏,和低賤的奴隸一樣成為沒有氏族的人。

小夭拿出留言剛傳出時父王寫給她的信,過去的幾個月,她枕著它們,就能安心的睡著。 小夭苦笑,不過小半年時間,父王就從不信變成確信。 把他賜予她的一切全部剝奪了。 不對! 她不應該再叫俊帝父王了! 他與她再無關係,她應該稱呼他為陛下。

小夭把玉簡遞給璟,"幫我毀了吧!"

璟卻沒有照做,而是將玉簡放入袖中。

小夭也沒在意,說道:"其實,這樣也好,本來我還想帶你去五神山,現在你不用討好那位陛下,也不用擔憂一堆朝臣的反對了。"

廊下的風鈴響了幾聲,珊瑚進來,為璟和小夭奉了兩碗茶,又悄悄退了出去。

小夭喝著茶,輕輕嘆了口氣,璟問:"是在為珊瑚犯愁嗎?"

"我想送她回去,可她服侍了我幾十年,人人都知道她是我的婢女,高辛人視我為高辛的奇恥大辱,她回去之後,只怕日子很難熬,所以我又想留下她,這幾天思來想去,都還沒個主意。"

如果她是孤身一人,願意留下就留下,但她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在軍中,妹妹已經嫁人,把她留在軒轅,對她和她的親人都不好。 "

小夭沒想到璟已經把事情查的這麼清楚,"那你說怎麼辦?"

"塗山氏在高辛有不少生意,像珠寶、香料這類生意都是女主顧多,一直缺女掌事,珊瑚在宮裡多年,見過的寶物不勝其數眼界見識都非一般人,很適合去掌管珠寶生意,有塗山氏的名頭,一般人不敢擾她麻煩,我還和蓐收打招呼,蓐收說他會吩咐下去,照顧一二。"

"就照你說的辦。"事情不大,難得的是璟考慮周全,讓小夭放下一樁心事。

小夭把珊瑚叫進來,給珊瑚說了璟的安排。 璟又具體說了是哪裡的店鋪,珊瑚聽到距離父母很近,一下子哭了出來。 這段日子,小夭苦,她心裡也苦,小夭身邊還有親人,她卻孤身一人,苦無處可訴,不管離開或留下,都是錯! 沒想到她的苦。 小夭和璟都看在眼裡,惦記在心。

小夭說:"你先別哭,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願意不願意。"

珊瑚對小夭和璟磕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塗山氏的掌事是極好的差事,多少人夢寐以求,還能離爹娘這麼近,我當然樂意!謝謝,

珊瑚對璟和小夭磕頭,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塗山氏的掌事是極好的差事,多少人夢寐以求,還能離爹娘那麼近,我當然樂意!謝謝,王……謝謝小姐,謝謝族長!”

小夭笑道:“謝謝他是真的,我就算了!你去收拾一下,和苗莆道個別,待會兒璟離開時!你就和他一塊兒下山吧!”

珊瑚又磕了三個頭,才出了屋子,雖然還在抹眼淚,腳步卻輕快了許多。

小夭握住璟的手,搖了搖:“你再這麼幫我,我遲早被你慣成個懶蟲!”

璟笑了笑,問道:“你上次說要幫我製作一些外傷的藥丸。給幽他們用,做好了嗎?”

“哎呀!我忘記了!”雖然這段日子發生了太多事情,可居然忘記了答應璟的事,小夭依舊不好意思。

璟說:“現在有時間做嗎?我幫你。”

小夭忙道:“我如今被外爺和哥哥拘在小月頂,有的是時間。”

她跑出了屋子,忙忙碌碌地搬運製藥的器具,不知不覺中,蹙起的眉展開了,璟這才放心了幾分。

顓頊來小月頂時,璟也在,幫小夭在研磨藥材。

顓頊笑打了聲招呼,進屋去找黃帝。 不一會兒,屋內傳來爭執聲。 小夭詫異地抬頭看去,小聲對璟說:第一次! “

小夭側耳傾聽,原來兩人竟然是為了她在爭執。 黃帝想賜小夭軒轅氏,讓小夭真正地變成軒轅王姬,有這個天下最尊貴的氏,也算是一種保護。 顓頊卻想賜小夭西陵氏,顓頊的理由是,不用軒轅氏,天下也會明白小夭是軒轅王族血脈,那些跟隨黃帝和嫘祖打天下的軒轅老氏族再恨蚩尤,也不敢動黃帝和嫘祖的嫡親血脈,可中原的氏族壓根兒不會買軒轅氏的賬,西陵氏是四大世家之一,對中原的氏族有很大的影響力,只要西陵氏認可小夭,就意味著很多的中原氏族都必須認可小夭。

爺孫倆為了小夭究竟該叫軒轅玖瑤,還是西陵玖瑤,吵得不可開交,小夭實在聽不下去了,跑到門口,大叫:“你們問過我的意思嗎?”

黃帝和顓頊都看著小夭,這才想起還需要徵詢小夭的意見。

顓頊說:“爺爺,孫兒說服不了你,那就讓小夭自己選。”

小夭剛要開口,黃帝慈祥地說:“你不和璟商量一下嗎?”

顓頊立即說:“爺爺,璟和此事有什麼關係?”

黃帝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瞅著顓頊說:“你說和他有沒有關係呢?”

顓頊眼中閃過一抹羞赧,氣惱得竟然如孩子般抱怨:“沒見過你這樣的爺爺,一點都不肯幫自己的親孫子,你還是不是我爺爺?”

眼看著他們又要吵起來,小夭忙說:“我幾時說過我想要一個氏?難道我不能只有名,沒有氏嗎?”

黃帝和顓頊異口同聲地說:“不行!”決然斷然,​​十足的帝王口氣。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對顓頊說:“看,外爺還是幫你的!”

小夭低頭思索,沒打算問璟的意思,顓頊和黃帝是她的親人,她得罪了誰都沒關係,可對璟而言,他們是兩位帝王,帝心難測,小夭不想讓璟冒險。

小夭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說道:“我選西陵氏。”西陵和塗山正好門當戶對,軒轅卻太尊貴了,會有太多束縛。

幾日後,西陵氏的族長宣布將小夭寫入族譜,小夭成了西陵家的大小姐。

軒轅國君為了恭賀西陵氏,賞賜了無數奇珍異寶,還將神農山小月頂的章莪殿賞賜給了小夭。 章莪殿曾是炎帝女兒瑤姬的宮殿,章莪山以出產美玉聞名,“章莪”二字有蘊藏美玉之意,不僅和玖瑤的名字相合,還暗示了小夭如王姬一般尊貴。

自從黑帝登基,黃帝就從未頒布過政令,可對小夭的賞賜是以黃帝和黑帝兩位陛下的名義賜下,聖諭上同時蓋著兩位帝王的印鑑,也算古往今來的一大奇觀。

王母派侍女送來蟠桃酒四十八壇、玉髓四十八瓶,恭賀西陵玖瑤。 王母向來冷淡,黑帝大婚時,她也只不過送了九十九壇蟠桃酒,給小夭的厚禮讓眾人都明白,這位徒弟在王母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當小夭被奪去高辛大王姬的身份時,所有懼小夭的人以為機會來了,可沒想到黃帝和黑帝竟然毫不介意小夭是蚩尤的女兒,大張旗鼓地表明了對小夭的寵愛。

對軒轅的老氏族而言,西陵這個姓氏提醒著他們,就算小夭是蚩尤的女兒,可她更是軒轅開國王后西陵嫘祖的血脈,為保護他們而戰死的軒轅王姬的女兒。 以應龍和離怨為首的握有實權的重臣,將軍都表明他們只認小夭是軒轅王姬的女兒,其他不管。 再加上黃帝和黑帝兩位陛下的態度,軒轅的老氏族很清楚,不管他們再恨蚩尤,都不能把仇恨轉嫁到流著軒轅氏和西陵氏血脈的小夭身上,更不能傷害小夭。

中原的氏族面對兩位帝王的聖諭心驚膽戰,沐氏遺孤重傷小夭後,黃帝的冷酷再次浮現心頭,知道內情的中原六大氏也想起了黑帝的狠絕,當年孤立無援的黑帝都能不惜開罪樊氏和鄭氏誅殺了兇手,現在大權在握的黑帝會怎麼對待傷害小夭的人可想而知。

他們無法放下對小夭的仇恨,可究竟是報幾百年前的仇,還是滅族? 所有氏族都做了最理智的選擇。

小夭帶著璟遊覽章莪殿,傳聞瑤姬愛花,雖然人已逝去了近千年,宮女們依舊將花草照顧得很好,園內奇花異草、奼紫嫣紅,又遍布琥珀溪流,倒有幾分像承恩宮的漪清園。

小夭走到湖畔,掬起一捧水,看著水滴從指間滴落,微笑著說:“父王曾對我說,他不是一般的父親,唯一能給我的就是一國威儀,可最終他收了回去。錯了,我該叫他陛下,可我總是忘記。”

璟拿過了小夭的手,說道:“掬起的水終會從指間流掉,看似你的掌中什麼都沒有,可你不能因為結果就否認了過程,剛才你手裡確確實實地掬著一捧水。”小夭怔怔不語,璟將她的手擦乾淨,“俊帝陛下曾經是你的父親,非常寵愛過你,那些都真實地存在過。”

小夭眼中有濛濛霧氣:“你說得對。”

璟拖著小夭坐到湖畔的草地上:“這場流言來勢洶洶,揭穿了你的身世秘密,在兩位陛下的安排下,你從高辛大王姬變成了西陵氏的大小姐,看似一切都結束了。可對你而言,一切才剛剛開始!縱然有兩位陛下的庇護,可他們不能阻止人們敵視、嘲諷、孤立、刁難你,你需要學習如何以西陵大小姐的身份面對很多人的恨意。也許沒有人敢冒著滅族之禍去挑戰兩位陛下的威嚴,可難保不會有人暗中僱傭殺手來刺殺你,你也要學習如何作為蚩尤的女兒堅強地活下去。小夭,逃避不會讓一切過去,勇敢的面對它!”

小夭呆呆看了一會兒璟,居然伸手掐了璟的臉頰一下:“你,我剛相逢時,你的名字叫什麼?誰給你起的?”

璟笑道:“葉十七,你起的。”

小夭扶著心口籲氣:“你是真的璟!難道是因為你做了族長,怎麼說話的語氣這麼像顓頊?”

“我一直都這樣,只不過……”璟笑看著小夭,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因為一個叫玫小六的人,被愛意蒙蔽了雙眼。”

小夭又氣又笑,捶打璟,璟左躲右閃,兩人嬉鬧著滾倒在草地上,璟舉起雙手說:“休戰!投降,我投降!”

小夭四肢舒展,仰躺在草地上,望著藍天白雲:“其實,我早知道你是個奸猾的!只憑琴棋書畫,哪裡能讓赤水豐隆、離戎昶那幫世家的未來族長對你言聽計從?只不過你從未把你精明強勢的那一面展露在我面前,我倒真常常忘記了你其實也可以和他們一樣。”

璟坐在小夭身旁,低頭看著她:“小夭,不管日後碰到猛獸,還是遇到懸崖,我想你知道,我會陪著你一直走下去。”

小夭唇角含笑:“知道我為什麼選擇西陵氏嗎?”

璟含笑說:“我知道。”

小夭抬起一隻手,璟握住了,兩人默默不語,任由溫暖的陽光將他們縈繞。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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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花開花謝故人別
      
季春之月,二八日,防風意映病危,防風族長趕往青丘,探望女兒。

兩日後,塗山長老和防風族長一起宣布防風夫人病逝。

大荒內各大氏族都派了人去弔唁,可真正為防風意映傷心的人沒有幾個,所有人關

心的是未來的塗山族長夫人會是誰。 中原風俗:妻死,夫為妻齊衰杖期,一年後方可再娶,可一些性急的族長已經託人去詢問塗山長老,打探璟的喜好。

辦完葬禮,璟從青丘返回,依舊常居於軹邑。

有黃帝的允許,璟出入神農山很方便。 他每日都來小月頂,卻不是陪小夭,而是在黃帝的要求下,陪黃帝下棋。 用神族特製的棋盤,方寸棋盤就是一個世界,天地山川都在其中,可四野征戰、逐鹿天下,下完一局棋常常要幾個月。

小夭窩在他們身畔,看看醫術,打打瞌睡。

一日傍晚,一局棋終於結束。

黃帝凝視著棋局嘆道:“可惜,你志不在此;可慶,你志不在此!”

小夭端著酸梅湯過來,探頭看了看棋局,什麼都沒看明白,問道:“誰贏了?”

璟說:“當然是我輸了。”

小夭甜甜一笑,先將一碗酸梅湯奉給黃帝,再遞給璟一碗。

黃帝突然不滿的說:“中原風俗最討厭,守喪有何意義?若心裡真存了亡者,世人不讓守,也自會惦念一輩子。若心裡無亡者,就算守了一年、三年又如何?還不是人前哀戚,人後作樂?在這些事情上,西北的氏族要比你們看得通透,亡夫去,只要小寡婦樂意,就是墳頭土未乾,都可以再洞房花燭,所以部落裡多的是早上喝喪酒,晚上喝喜酒的事。”

小夭一口酸梅湯笑噴了出來:“外爺,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說老小孩老小孩,如今我算是信了!”

黃帝看著小夭搖搖頭:“你啊,我這是在為你操心!”

小夭有些臉紅,嚷道:“我又沒急著出嫁!”

“你不著急,有人著急。要不然為什麼明明防風意映還活著,他卻急急地發喪?”

小夭飛快的瞟了一眼璟,嘟囔:“他也是看防風意映太可憐了,才出此計策,防風意映死了,就不用再祭養識神,能看著兒子長大。”

璟卻坦然說道:“幫防風意映只是順便,我的主要目的是想儘早迎娶小夭。”

小夭想瞪璟,可目光與璟一碰,心突突地跳著,有些羞惱,更多的是甜蜜,她低下了頭,裝作專心致志地喝酸梅湯,雙頰卻盡染霞色。

璟對黃帝說:“陛下,有一事請求。”

黃帝說:“講!”

“我想帶小夭出去走一走。”

黃帝沉吟不語,璟說:“我知道陛下擔心小夭的安全,但小夭不可能永遠躲在神農山。這幾個月來,小夭把丟掉的箭術又撿了起來,也一直在煉製各種毒藥,一點自保之力是有的。”

黃帝嘆道:“我一直知道圈養的羔羊,雄鷹一定要放養,也一直希望我的子孫都是雄鷹。可也許年紀大了,總是不放心。”

“若陛下不放心,可以派侍衛暗中跟隨我們。”

小夭不滿的囔道:“外爺,你可別忘記了,我獨自一人在外流浪了幾百年,我是自己養大了自己!”

黃帝道:“小夭是該出去散散心,你們去吧!”

璟忙行禮,”謝陛下!”

顓頊聽聞小夭要和璟出去遊玩,不同意,可黃帝已經答應了小夭和璟。 小夭又不停地央求顓頊,顓頊無可奈何下,只得放行,條件是小夭必須帶瀟瀟和苗莆隨行。

仲夏之月,璟帶著小夭離開了神農山。 隨行的有靜夜、胡珍、胡啞、瀟瀟、苗莆。

一行人一路南行,一直行到了赤水,在赤水乘船,繼續南行,進入了高辛國界。

小夭驚疑不定的問璟:“你這究竟是要去做生意,還是另有打算?”

璟笑道:“生意要做,別的打算也有。”

“什麼打算?”

“打算之一就是遊山玩水。”

小夭走到船頭,眺望著熟悉的景緻,氣悶的說:“天下好山好水多的是,何必眼巴巴地帶我來高辛?難道你不知道這方土地上,從國君到百姓都不歡迎我嗎?”

璟將一瓶親手釀造的青梅酒塞到小夭手裡,摟住了她的腰:“赤水秋賽那一年,你離開時,我很想去送你,人到了碼頭,卻只能坐在馬車裡,讓侍從把一籃子食物送過去。本想遠遠看你一樣,可只看到顓頊、阿念、豐隆、馨悅四人話別,知道船消失在赤水上,也沒有看到你。明知道這一去你就會恢復王姬身份,我和你不見得能有緣分,心裡很難受,卻不停地安慰自己,將來我會陪著你一塊兒再走一次這條路,也會親口告訴你,那天我去送你了。”

小夭鼻子有點發酸,倚在璟懷裡,一邊喝著青梅酒,一邊看著兩岸景緻飛掠後退。

一路行去,璟還真的是遊山玩水,並不急著趕路,時不時讓船靠岸,帶小夭去尋幽探秘。

雖然小夭曾在大荒內流浪百年,可只在中原一帶遊蕩,並未真正在高辛遊玩過。 璟卻不一樣,自小被作為未來的族長嚴格培養,剛懂事就跟著塗山氏的商隊行走於大荒內,不管是毒蟲惡獸聚集的九黎,還是風雲變幻的海上,他都曾經走過,這一次帶著小夭遊玩,就像是舊地重遊,哪裡有好看的景緻,哪裡有好吃的食物,他都一清二楚,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一點不需要小夭操心。

自母親離去後,小夭第一次覺得她依舊可以做個孩子,什麼都不用考慮,什麼都不用操心,只需吃喝玩耍。

晚上,兩人露宿在山頂。

小夭笑道:“給你露一手!”她像只猿猴般,攀上樹去挑地方,打算在樹上歇息。

璟卻拿出一個一尺長的玉筒,擰開蓋子,幾隻蜘蛛爬了出來,揮舞著八隻腳,在樹與樹之間忙碌。

小夭辨認了一下:“盤絲蛛?你要紡紗嗎?”大荒內,和鮫綃齊名的盤絲紗就是用盤絲蛛吐出的蛛絲紡成,薄如蟬翼,柔若流雲,水火不傷,刀砍不斷,十分珍貴。

璟飛躍到小夭身旁,攬住她,將帶著寒意的山風擋在了外面:“這是我小時養的盤絲蛛,不過養牠們可不是為了紡紗。”

小夭目不轉睛的看著,八隻蜘蛛一邊吐絲,一邊忙忙碌碌地織網,它們就如世間最靈巧的織女,不過一盞茶功夫,一張精巧的網就織好了。

八隻蜘蛛向著璟爬來,璟給它們各餵了一滴玉髓,八隻蜘蛛好像很滿意,搖搖晃晃地爬回了玉筒裡。

小夭打量著蛛網,不知道璟用什麼常年餵養盤絲蛛,它們吐出的蛛絲是海藍色。 這張海藍色的蛛網呈八卦形,八個角與樹椏相連,中間懸空,蛛絲橫豎有序,呈細密的格紋,卻又一圈圈交纏,猶如漣漪,朦朧的星光下,整張蛛網好似一匹精美無比的藍色綢緞。

小夭左看右看,都想不出璟要這麼一張蛛網幹什麼,困惑的問:“你打算帶回去做衣衫?”

璟笑,猛地抱住小夭向下躍去,小夭還未來得及驚呼,就發現自己掉到了蛛網上,非常舒服,就像躺在一張柔軟的睡榻上。

小夭好奇的摸著蛛網,不但柔軟,還帶著一點暖意,她大笑起來:“璟,你小時也真是個淘氣的,竟然想出這種露宿荒野的方法,不過,也只有你們塗山氏才住得起。”

璟眼中有對過去的緬懷和傷感,微笑道:“母親和大哥一直很縱容我。”

小夭仰躺在盤絲榻上,望著頭頂的廣袤蒼穹,璀璨星辰。

自從流落民間,小夭露宿過無數次,露宿​​在她眼中,並不是風雅有趣的事,而是無家可歸,意味著各種危險,睡覺時要保持警醒。 可今夜,露宿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小夭低聲說:“璟,這段日子我覺得我好想變得小了,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就像是在娘身邊。”

璟猛地咳嗽了幾聲,無奈地說:“這實在不像是誇我。”

小夭翻了個身,兩人四目相對,她含著笑說:“不是說你想我娘,而是說……就像小時候,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憂慮,每天都很快樂。”小夭唇畔的笑意漸漸地消失,“一切都像是做夢,我真怕像以前一樣,一下子夢就醒了。”

璟輕輕地親了她一下,說:“這不是夢,我們會這樣一直走完一輩子。”

小夭微笑:“嗯”

山風搖著他們的盤絲榻,兩人相依相偎,看著滿天星斗為他們而璀璨。

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個多月後,季夏之月的月末,璟和小夭的船行到了歸墟海中。

再往東南行駛,就要進入五神山的警戒區域,一直聽命行事。 從不多言的瀟瀟委婉地對璟說:“族長,如果想去海上游玩,不如往北行,東海的風光也是極好。如果要談生意,不如讓小姐在這裡等候。”

璟說:“也好。”

璟命大船改變了航道,向北行,去東海。 他帶著靜夜和胡啞乘小舟去五神山,等談完生意,他會去東海與小夭匯合。

小夭站在船尾,目送璟遠去。 一葉小舟,與大船背道而行,不多久,小夭和璟就在看不到對方的身影。

等小舟駛入五神山的區域,蓐收乘船來迎接,璟帶著靜夜和胡啞上了蓐收的大船。

快要到五神山時,璟對蓐收說:“還請大人先去向陛下奏報一聲,就說塗山璟和西陵玖瑤求見。如果陛下願意接見,我們再上去。如果陛下不願意接見,我們立即原路返回。”

蓐收愣住了,一直站在璟身後的靜夜上前兩步,摘下了人面蛛絲織成的面具,微笑著說:“蓐收大人,很久不見,近來可好?”

蓐收沉默了一瞬,說道:“我這就去見陛下。”他再顧不上禮節,召喚出坐騎,閃電一般消失在雲霄中。

小夭站在船頭,看似一臉平靜,心中卻忐忑不安。 璟拍了拍小夭的手,示意她不要多想。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當船到達山腳時,蓐收恰恰返來。

小夭看似一派泰然,心裡卻全是緊張。 蓐收微微而笑,對小夭和璟說:“陛下請兩位上山。”

小夭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心未及放鬆,又被另一種緊張盤踞,竟然不敢登上雲輦,璟先上去,伸出手,鼓勵的叫道:“小夭”

小夭的心安定了幾分,握住璟的手,躍上了雲輦,不過盞茶的工夫,雲輦停在了承恩宮的朝暉殿前。

蓐收說:“陛下在裡面。”

璟對小夭說:“在這裡等我。”

小夭點點頭。

璟走進大殿時,留意到俊帝的目光看向他身後,璟行禮,說道:“小夭在殿外。我想先和陛下單獨說幾句話。”

俊帝無喜無怒,平靜地看著璟。

璟道:“前段日子,我盡我所能,蒐集了一些陛下和蚩尤的資料,不管是陛下,還是蚩尤,都多智、多疑,小夭的母親想要瞞過天下,不難!想要瞞過你們,絕不可能!除非有人幫她。我推測,小夭剛出生時,陛下就知道小夭是蚩尤的女兒,正因為有陛下幫助封印住駐顏花,幼年的小夭才能酷似陛下。”

俊帝的表情依舊是無喜無怒,淡然地說:“你的推測正確,是我和阿珩將駐顏花封印在小夭體內。”

阿珩想來是軒轅王姬的小字,璟說道:“世人皆以為,陛下是不知道真相,才把小夭當成了親生女兒,卻不知道陛下是明知道真相,依舊把小夭看成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我能推測出是黑帝陛下讓流言傳遍大荒,多智如陛下自然也能看破,我能猜度到黑帝陛下的用意,多疑如陛下自然也能想到。”

璟跪下,行大禮::“璟謝過陛下對小夭的關愛保護。”璟是塗山氏的族長,見到黃帝和俊帝只需行天揖禮,無須行跪拜禮,他現在卻向俊帝跪拜。

俊帝無絲毫動容,抬了抬手,示意他坐:“族長專程來見我,就是說這些廢話嗎?”

璟坐下後,說道:“小夭知道自己是蚩尤的女兒後,一直很悲痛,現如今看似平靜了,其實只是用外表的不在乎掩飾內心的在乎。陛下知道小夭是什麼性子,她並不在乎自己的父親是帝王還是魔頭,她傷心的是不管母親還是父親,都遺棄了她,留給她的只是謊言。還有一份她不肯承認的傷心,是因為蚩尤。蚩尤是她的父親,可她對蚩尤的了解和天下人一樣,只知道他是暴虐嗜殺的魔頭。這世間,知道小夭父母之事的人只有陛下了。陛下,我求您把過去的事告訴小夭。”

俊帝的右手無意識的摸著左手小指上的白骨指環,視線越過璟的頭頂,不知道落在了何處,無喜無怒的表情並沒有變化,可因為眼神的空茫,透出了沉重的悲愴。 半響後,他自言自語地說:“阿珩真的想讓小夭知道一切嗎?我一直以為阿珩想讓小夭無憂無慮地生活。”

“從小夭出生起,就注定她不可能如阿念一般。現在小夭已經長大了,不管真相多麼殘忍,都請告訴小夭,唯有真相才能讓小夭解開心結,活的平靜。”

俊帝喃喃問:“她長大了?”阿珩生小夭時難產,小夭出生後,阿珩昏迷了一年多,是他帶著小夭吃,帶著小夭睡,阿珩,為什麼我覺得小夭依舊是需要小心保護的女兒? 可是,她的確已經長大了!

璟剛要說話,又聽到俊帝說:“阿珩,我們的女兒是長大了!”璟這才意識到俊帝剛才的話不是在問他。

俊帝對璟說:“你出去吧!”

璟試探地問:“我讓小夭進來見陛下?”

俊帝揮了揮手:“你們下山,船會送你們到赤水。”說完,無可奈何地出了殿門。

小夭看他出來,立即迎上前:“父……陛下和你談什麼生意?竟然說了那麼久?他……我現在就進去嗎?”

璟抱歉地說:“陛下讓我們下山,說船會送我們去赤水。”

小夭心裡十分失望難過,卻做出絲毫不在乎的樣子:“我早就和你說了,這片土地上從國君到百姓都不歡迎我,算了,不見就不見,我們走吧!”

從雲輦下來,小夭看到一艘刻著高辛青龍部的徽印的船停在海中,蓐收凝水為橋,請璟和小夭上船。

小夭走得飛快,好似一刻都不想停留。 璟邊走邊思索,不明白他究竟哪裡做錯了,以至於讓俊帝改變了心意,竟然將他和小夭趕下山。

待小夭和璟上了船,船立即出發,向著西北行去。

小夭對蓐收說:“我們自己會回去,你送我們出了五神山就行。”

蓐收一板一眼地說:“陛下的旨意是到赤水。”

小夭惱怒,叫道:“璟。”

璟心內一動,拉著小夭走開,低聲問:“你還有心情去東海玩嗎?”

小夭搖了搖頭。

璟說:“那我們就借他們的船行一程吧,掌舵的是神族,船速很快,一路不停的話,不過三四日而已。”

小夭苦澀地說:“我只是覺得,他們這樣子好像生怕我在高辛境內逗留一樣,非要親自押送到赤水。”

璟沉默了一瞬,指著海面上呼嘯而過的一群海鳥說:“看!”

小夭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水天遼闊,萬物自由,煙霞縹緲中,五神山若隱若現,想到這樣的美景此生只怕是最後一次看了,不禁凝目細望。

四日後,船進入赤水,小夭本以為蓐收會找個碼頭靠岸,讓他們下船,不想蓐收竟然逆流而上,絲毫沒有靠岸的意思。

小夭驚疑不定,但看璟一派淡然,索性不再著急,等著看蓐收究竟想幹什麼。

船向著赤水城的方向行去,當年,蓐收送親時,走的就是這條水路。 小夭倚著欄杆,還有閒心打趣:“蓐收,你難道還耿耿於懷我逃婚了?想把我押送到赤水家,讓他們懲治一番?如今的我可是人見人嫌,赤水家不知道多感激我當年逃婚呢!”

蓐收正和璟說話,全當沒聽到她的打趣,反倒璟似笑非笑地瞅了小夭一眼,瞅得小夭不好意思起來,扭頭去看岸上的風景。

因為水汽充沛,土地肥沃,兩岸一直鬱鬱蔥蔥,突然,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出現。

小夭記得,她和顓頊第一次來赤水秋賽時,看到過這片荒漠。 小夭問璟和蓐收:“你們知道這里為什麼有一片荒漠嗎?”

璟說:“傳聞裡面住著一個大妖怪。”

小夭的眼睛突然直了,璟順著她的視線,轉頭看去,竟然看到了俊帝。 他一襲普通的白袍,迎風而立,眺望著荒漠盡頭,沒有帝王的威嚴,反倒有幾分江湖遊俠的落拓不羈。

璟作揖行禮:“陛下。”

俊帝向著小夭走去,抓住了小夭的手,帶著小夭飄起,飛向河岸,璟趕緊跟上。

待三人落在岸上,璟回頭看去,船沒有減速,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依舊向著前方行去,船員在甲板上忙忙碌碌,準備著到了碼頭卸貨。

小夭抽了下手,俊帝沒有鬆開,小夭賭氣地說:“你都已經不承認我是你女兒,幹嘛抓著我不放?”

俊帝拉著小夭向沙漠深處走去,小夭拗不過他,只能跟隨而行。

剛開始,地上還有些駱駝刺之類生長在沙漠中的植物,可隨著他們的行走,漸漸地什麼都看不到了。

小夭將一塊絹帕扔出去,絹帕立即燃燒起來,還沒落到地上,就化成了灰燼。 小夭目瞪口呆,這才明白俊帝為什麼握著她的手不放,如果不是有俊帝的靈力保護,只怕她已經被燒傷了。

小夭不禁問道:“父王,你要帶我去哪裡?”話說出口,才發現叫錯了,可再改口已經晚了,索性緊緊地閉起了嘴巴。

俊帝溫和的看了小夭一眼,沒有回答小夭的話,卻說道:“我是高辛的大王子,我的母親是父王的結髮妻子,聽說他們感情非常好,可惜母親生我時去世了。沒有多久,常曦部的一對姊妹花進了宮,父王有了新歡。自小到大,我在宮內總是出著各種意外,好幾次險死還生。後來,在舅父的幫助下,我離開了五神山,在大荒內四處流浪。我開了個打鐵鋪,以打鐵為主,你大舅舅來找我修補破劍,我們在彼此都不知道對方身份的情況下,成為了至交好友……”

小夭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

“你娘是軒轅唯一的王姬,比我小了一千多歲,在你娘剛出生時,你大舅舅就半開玩笑地對我說'做我妹夫吧'!幾年後,因為俊後和幾個弟弟,我又一次差點死了,你大舅舅來看我時,正式提議,讓我和你娘定親。他對我分析,我能藉助軒轅王姬的身份讓自己多幾分生機,他也可以藉助我高辛大王子的身份保住母親和弟弟,我同意了你大舅舅的提議。與其說是我和你娘定親,不如說是出境艱難的我和青陽對外宣布,結成了聯盟。那時,你娘才剛會走路,話都不會說,說老實話,我完全無法想像娶她,所以一直沒把這親事當真……”

在俊帝的講述中,過去的時光猶如一幅畫卷在小夭眼前徐徐打開,那些早已逝去的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在她眼前一一上演:大舅舅青陽,二舅舅雲澤,四舅舅昌意,外祖母嫘祖,還有調皮貪玩的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夭聞到了焦糊味,側頭看去,只見俊帝的白衣已經發黃,嘴唇好似幾日幾夜沒有喝水,乾枯開裂,她一邊急急叫道: “父王!”一邊回頭去找璟,看到璟臉頰通紅、步履蹣跚,每走一步都好似走在滾燙的砲烙上,有青煙冒出。

小夭在顧不上聽故事,叫道:“父王!快停下!再走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俊帝回頭看向璟,問道:“你還能堅持嗎?”

璟勉強地笑著,說不出話,只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可以。 識神九尾白狐跑了出來,緊緊地皺著眉頭,趴在璟的肩頭,璟的氣色略微好了幾分。

俊帝繼續前行,小夭驚恐地說:“父王,越往裡走只會越炙熱。”

俊帝卻好像什麼都沒聽到,緊緊地握住小夭的手腕,一邊淡淡地講述著他和阿珩的故事,一邊帶著小夭飛掠向前。

往前看是無邊無垠的漫漫黃沙,往後看依舊是無邊無垠的漫漫黃沙。 也許因為太過炙熱,連藍天都變了色,透著橙紅的光,合著漫天發紅的黃沙,整個世界萬物寂滅,沒有一絲生的氣息。

因為有俊帝的靈力保護,小夭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究竟是多麼熱,可看到父王和璟的樣子,毫無疑問,那種酷熱可以焚毀一切,領萬物不生。

璟肩膀上的九尾白狐在慢慢縮小,最終消失不見,璟猛地吐出一口血,腳下騰起火焰,俊帝一把握住了璟的胳膊,火焰熄滅。

俊帝左手拉著璟,右手拉著小夭,依舊全速向前。 小夭清楚地看到他的外袍正在一寸寸變成灰燼,他胳膊上的肌膚猶如乾旱的大地,一點點龜裂開,血慢慢地涔出,染紅了他的衣衫。

小夭哭喊:“父王,你是一國之君,難道你想置高辛百姓不羈,死在這裡嗎?”

俊帝的腳步微微一頓,繼而越發迅疾地向前飛掠。

小夭看到俊帝的兩隻手已經乾枯如老藤,只見黑骨,不見血肉,小夭哭求:“父王,父王,求你停下!求你停下……”

俊帝聽而不聞,小夭邊哭邊罵:“你根本不是我爹,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放開我、你憑什麼抓著我,你放開我……”

俊帝腳步踉蹌、靈力難以為繼,卻依舊抓著璟和小夭掙扎著向前。

他的神情與往常截然不同,不再是無喜無怒地俯瞰眾生,而是迷茫悲​​傷,執著急切,就好像一個人失去了最寶貴的寶物,正在焦急地尋找。

到這一步,連退路都尋不到時,小夭反而什麼都叫不出來,只能隨著俊帝,踉踉蹌蹌地向前行,可小夭真的不知道俊帝要尋覓什麼。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俊帝腳下一軟,跌倒在地,帶著璟和小夭都摔倒,幸好璟的靈力已經恢復了一點,他匆匆拉著小夭一把,小夭才沒有受傷,可俊帝的一條腿被嚴重炙傷,幾乎變成枯骨。

小夭掏出懷裡的玉瓶,想把裡面的藥液傾倒在俊帝的腿上,可藥液剛離開瓶子,都沒有來得及落下,就化為了水汽,消失不見。

小夭悲憤地大叫:“這究竟是什麼鬼地方?”

俊帝想站起,卻難以站起,他眼中滿是悲痛,仰望著橙紅的天,茫然不甘:為什麼? 我只是想知道她是否真主在裡面,為什麼連她是生是死都不讓我知道?

璟突然指著左手邊,驚叫道:“陛下,你看!你看!”

順著璟手​​指的方向,在橙紅的天和橙黃的地之間,有一片桃花林,輕如煙、燦如霞、嬌如脂、明媚芳菲,動人心魄。

小夭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在這萬物俱滅的地方竟然有一片桃花林?

俊帝悲痛絕望的眼眸中霎時透出了璀璨的光華,他扶著璟的胳膊,站了起來,三人不發一言,不約而同的朝著桃花盛開的地方踉踉蹌蹌地跑去。

待進入桃花林,璟和俊帝都撲倒在地,奄奄一息,反倒靈力低微的小夭完好無損地站著,只頭髮和衣裙有些枯焦。

璟覺得身周依舊是焚毀一切的炙熱,只不過在這桃花林內,有了水靈和木靈,他可以召集水靈,佈置陣法對抗炙熱,不像在那萬物俱空的荒漠中,只能依靠自己的靈力去對抗。

璟顧不上休息,急急的設置了一個簡單的陣法,正要把小夭拽進陣法內,卻看到小夭神態自若地漫步在桃花林內,像是在春日郊遊。

璟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他肯定小夭靈力低微,幾乎覺得小夭是絕世高手。

璟問道:“小夭,你沒覺得熱嗎?”

熱? 沒有啊! 我覺得一進桃花林就很涼爽了,像神農山的春天。 ”小夭說著話,桃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猶如飄雪,將小夭籠罩其間,小夭不禁伸出手,接著落花。

難道是他感覺特異? 璟疑惑地看向俊帝。 俊帝坐在一個水靈匯聚的八卦陣中,顯然俊帝也感受到身周依舊炙熱,可他對小夭的異常,沒有絲毫奇怪,默默地看著小夭,眼神悲喜難辨。

小夭問:“你們打算在這裡療傷嗎?等傷好後我們再繼續往前走?”

璟苦笑,療傷? 勉強自保而已。

俊帝微笑道:“小夭,我們不是在療傷,這裡並不比荒漠裡涼快多少。”

“可是我什麼都沒感覺到。”小夭一臉茫然,“這些桃花開得多好,比神農山上的桃花都開得好。”

俊帝凝望著桃花林,默默不語,滿眼哀傷。

璟精通陣法,仔細觀察著桃花林,不禁對設置桃花陣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些古怪的桃花生長在絕境中,自成一格小天地,於死地創造了一份生機,封鎖住了妖怪的恐怖妖力,可令他奇怪的是,這陣法又有保護那妖怪的意思。 如果他繼續往裡走,桃花林勢必不會再讓他匯聚水靈,甚至他會面對桃花林的絞殺。

璟為了驗證自己的判斷,向著桃林深處走去,果然,水靈在迅疾的流失,像是嚴厲的警告,璟又試探地走了幾步,桃林好似突然發怒了,千朵桃花瓣化作了利刃,向他飛來,小夭大驚失色,沒來得及多想,飛撲到璟身上,把他壓倒在地。

漫天緋紅飛罩而下,卻在就要刺穿小夭時,所有利刃又變作了柔軟的花瓣,猶如江南的雨一般溫柔的墜下,落得小夭和璟滿身滿臉。

璟突然想到,好似就是從他們走進來時,桃林才一直有落花飄揚,也許不是因為他們驚動了陣法,而是這些落花只是為了小夭而墜落。

璟明白了為什麼小夭感受不到一絲熱氣,他對俊帝說:“陛下,桃林……在保護小夭。”就如剛才在荒漠中,俊帝用靈力保護小夭一般。

小夭滿眼困惑:“父王,這究竟是哪裡?”

俊帝說:“小夭,我想……你娘應該還活著。”

小夭盯著俊帝。

俊帝又說了一遍:“你娘還活著。”

世界安靜得好像停滯了!

小夭的心飛快的沉了下去,沉到了世界的盡頭,讓她連喘息都困難。

她聽見桃花瓣墜落在肩頭的聲音,也聽見自己的聲音好像從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你說什麼?”

“你娘還活著。”

小夭聽見自己的心如擂鼓般地在跳動,是喜悅嗎? 可為什麼更多的是悲傷和憤怒? 她覺得自己很平靜,甚至在平靜地問自己,為什麼要悲傷,難道不是贏高興嗎? 可她也聽見了自己瘋子般地大叫聲,“我不相信!如果她還活著為什麼不來接我?你騙我!你騙我……”

俊帝悲傷地看著她。

小夭已相信,娘的確還活著! 可是這一刻,小夭真的寧願她死了! 至少小夭有藉口原諒她。

“如果她還活著,為什麼不去接我?為什麼不要我了?她知不知道我是怎麼長大的?我被人咒罵是孽種,被很多人追殺,我沒有臉,為了一點食物和狼群打架……我被關在籠子裡養了三十年,連畜生都不如!辛苦修煉的靈力被散去,被逼著生吞各種噁心的東西……她不是我親娘嗎?我被人折磨羞辱時,她在哪裡?難道她生下了我,就是為了讓我去受這些折磨羞辱嗎……”

小夭以為經歷了一切,已經足夠堅強冷酷,可原來,這世間有些痛,就算把心藏在層層的硬殼裡依舊躲不開,她以為再不會為過去的事情掉眼淚,所有的淚在無數個孤單無助的深夜裡已經落盡,可原來,當痛被層層扒開,她依舊會哭泣,會痛苦。

小夭朝著桃花林外奔去,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永遠離開!

璟想抓住她,可在這桃花林內,小夭來去自如,他卻步步艱難,根本抓不住小夭。

“小夭,站住!”俊帝攔在小夭面前,喝道。

小夭推開俊帝,依舊向著桃花林外跑去:“我恨她,我恨她!從她拋棄我那一日起,我就沒有娘了!不管她生她死,都和我沒關係!不管她是英雄還是蕩婦,也不關我的事……”

“啪”一聲,俊帝一巴掌甩到了小夭臉上。

小夭的臉火辣辣的疼著,她不能相信地看著俊帝。 從小到大,俊帝對她連句重話都沒有說過,在荒漠中,他寧可自己重傷都先用靈力護住她,可現在,他居然為了那個拋棄了他的女人動手打了她。

小夭倔強地瞪著俊帝:“她幾百年前就休了你,她不要你!”

“你娘是不要我,可她從沒有想拋棄你!如果不是為了你,她何必要這麼人不人、鬼不鬼的痛苦活著?你看看這裡的天,再看看這裡的地,你覺得這是人活的地方嗎?”

小夭呆呆地看著俊帝,俊帝的一隻腿乾枯如柴,兩隻手像枯藤,這是一個靈力高強如俊帝也待不過一天的地方,娘親卻日日夜夜在這裡,已經待了幾百年。

小夭心內的憤怒不甘都煙消雲散,唯有悲哀如烈火一般,燒灼著她的五臟六腑,她猛地轉身,向著桃花林的深處奔去,邊跑邊大叫:“娘!娘!娘……我來了,我來了,你的小夭來了……”

漫天桃花飛舞,就如江南四月的煙雨,綿綿沒有盡時。

小夭在桃花林內一遍遍呼喚:“娘,娘,娘,我是小夭……”

一襲青色的身影,出現在緋紅的桃花雨中,小夭停住了腳步,呆呆地看著那一天緋紅中的一抹青色。

隔著漫天花雨,她的身影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她走得遲疑小心。

終於,她接近了小夭,卻隔著一長段距離,就停住了。 桃花雨越落越急,她的面目籠罩在桃花中,小夭怎麼看都看不清楚。

小夭張了張嘴,喉嚨發澀,什麼都沒有叫出,小夭向前走,桃花瓣溫柔卻堅決地把她向後推,她一步都動不了。

俊帝在小夭身後喚道:“阿珩,是你嗎?”

好一會兒後,嘶啞的聲音響起,就好似她的嗓子曾被火燒過:“少昊?”

“是我!”俊帝的聲音在發顫。

“你老了。”

俊帝想笑一笑,卻怎麼都笑不出:“你……可還好?”

“很好。”

非常平靜、非常淡然,就好似他們真相逢在江南煙雨中,縱然年華逝去,可故交重逢,依舊可以欣然道一聲好。

俊帝說:“我帶小夭來見你。”

青色的身影默默佇立,不知道她是何種表情,只看到她身周的桃花瓣飛來飛去,猶如朝雲散、暮雲合,變幻無端。

小夭撥開越來越多的花瓣,努力掙扎著往前走,青色的身影卻好似被嚇了一大跳,立即向後急退:“別,別過來!”

小夭大叫:“為什麼不讓我過去?我偏要過去,偏要!你為什麼要躲在桃花里,讓這些桃花散開!”

“小夭,聽話!”

小夭小時常常聽到這句話,“小夭,聽話!”她調皮搗蛋時,娘會這麼說;她只想吃零食不肯吃飯時,娘會這麼說;她不肯叫顓頊哥哥時,娘會這麼說……那時,娘的聲音溫柔動聽,不像現在這樣嘶啞難聽。

小夭的眼淚落了下來,她沒有像小時候一般和娘扭著幹,而是真聽話,停住了腳步,只是口氣依舊如小時一般倔強彆扭:“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我體內有太陽之火,能把原本水草豐美的土地變作千里荒漠。距離太近,會傷到你。”

小夭腦內轟然巨響:“你……你是……那隻旱魃大妖怪?”

“世人叫我旱魃嗎?想來是了。”

小夭問:“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嗯。”

“你沒有去接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對嗎?”明顯的事實就擺在眼前,可小夭依舊要親口問出,她等這個答案等了太久。

青影好似知道小夭的痛苦,不自禁的伸出手,往前走了幾步,卻又立即縮回手,痛苦地後退:“我體內有太陽之力,所過之處,萬物俱滅,不能出去,只能在這裡等你,我等了四百年,就是想親口告訴你,娘對不起你,小夭,娘這一生,沒有虧欠國家子民,卻獨獨虧欠了你和你爹,娘對不起你……”

四百多年後,小夭終於等到了她要的解釋,她曾以為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

這一刻,一切都釋然,小夭淚流滿面,雙膝發軟,跪在了地上:“娘!”

青色的身影猛地顫了一下,縈繞在她身周的桃花零亂飛舞,似乎在安慰她,又似乎在和她一塊兒悲傷。

小夭哭著問:“娘,四百年來,你就一直一個人在這裡嗎?”

“不是一個人,你爹陪著我。”

小夭下意識的回頭看俊帝,又立即反應過來,不是這個帝王爹,而是……小夭急切地問:“蚩尤也還活著?”

阿珩能理解小夭的心結,並未對小夭的稱呼動氣,卻也未回答小夭的問題,而是問道:“你身後的男子是誰?”

小夭回頭看璟,一陣心慌緊張,一陣羞澀甜蜜,就像是和情郎幽會,被父母當場抓到的小女兒,又羞又怕。

俊帝說:“他叫塗山璟,青丘九尾狐塗山氏的族長。”

璟對阿珩行跪拜大禮:“晚輩見過王姬。”

阿珩抬了下手:“你是一族之長,不必如此。”

俊帝道:“他想要你最寶貝的東西,自然要如此。”

阿珩看璟隨在小夭身後,長跪不起,自然明白了一切,心情複雜,一時間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小夭和璟忐忑不安地跪著,半晌後,小夭終於按捺不住,叫道:“娘?”

阿珩如夢初醒,問道:“他待你好嗎?”

小夭說:“好,很好。”

阿珩問:“沒有別人待你好了嗎?為什麼是他?”

小夭說:“只有他,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捨棄我。”

阿珩似乎笑了一聲,叫道:“璟!”

“晚輩在。”

“請照顧小夭。”

這是表示認可他了? 璟愣了一愣,連磕了三個頭,喜悅地說“晚輩一定做到。”

阿珩問:“顓頊呢?顓頊在哪裡?”

小夭說:“顓頊已經登基為軒轅國君,如今常居神農山。”

阿珩沉默了一瞬,問道:“你外祖父什麼時候去世的?”

“外祖父還活著。”小夭唇齒伶俐,將黃帝如何禪位給顓頊活靈活現地講了一遍,又講了一些黃帝和顓頊如今的情形。

阿珩問道:“顓頊娶妻子了嗎?”

也許因為已經說了一長串話,小夭變得活潑了許多,話癆本色也恢復了,“哎呀”一聲,未說話先笑:“娘,你絕對做夢都想不到!你應該問顓頊現在究竟娶了多少個女人,而不是問他娶妻了沒有。”小夭說得興起,也不跪了,盤腿坐在地上,掰著手指頭數給娘親聽,“往後神農氏,王妃有中原的曋氏、姫氏、姜氏、樊氏,北邊的方雷氏、離戎氏,西邊的豎沙氏、小月氏,還有……唉!反正多的得我都記不清楚了! ”

阿珩輕嘆了口氣,有知道顓頊一切安好的欣悅,也有難掩的惆悵:“他和四哥、四嫂都不像。”

小夭看俊帝,娘親的這句話只有熟知幾個舅舅的俊帝能評判,俊帝說:“顓頊的容貌像昌意,性格卻是像青陽,也有一些地方像我,不過比我和青陽都強,兼具了我們的優點。”

剛才小夭講述黃帝禪位給顓頊時,已經告訴過娘親,顓頊在高辛長大,是俊帝的徒弟,阿珩道:“謝謝你照顧、教導顓頊。”

俊帝的聲音十分痛楚:“你知道……不必,是我欠青陽和昌意,還有你的。”

小夭說:“娘,我現在醫術很好,一定能找到辦法治好你,等娘身體好了,就能見到顓頊了。”她又急切地問:“蚩尤呢?娘不是說蚩尤一直陪著你嗎?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阿珩溫柔的說:“你一進桃林,你爹爹就在陪著你了。”

小夭疑惑的四處看:“哪裡?我怎麼沒看到?”

阿珩看璟還老老實實的跪著,說道:“璟,起來吧!”

璟恭敬的站起,阿珩對俊帝說:“少昊,我想和小夭單獨說會兒話。”

“好!”

俊帝和璟走開,坐到了不遠處的桃樹下,隔著飛舞的桃花,能模糊看到小夭和阿珩,卻聽不到她們說什麼。

阿珩溫和地說:“小夭,你想知道我和你爹爹是如何認識的嗎?”

小夭點點頭,又想起兩人隔著桃花瓣,不見得能看清,忙說道:“想知道。”

“我是軒轅黃帝的小女兒,上面有三個哥哥,可惜二哥雲澤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大哥青陽對我十分嚴厲,母后和四哥昌意卻對我十分縱容,我自小貪玩,常常偷跑下山,母后從來不管。我取母后的氏,化名西陵珩,在大荒內四處遊玩,一個夏日的傍晚,夕陽滿天,再去博父國的路上,我遇到一個紅袍男子……”

在娘親的講述中,小夭隨著少女阿珩,經歷著她和蚩尤的悲歡離合。

那個叫蚩尤的男人,漸漸地和小夭幼時的記憶重疊,變得不再陌生。

當阿珩和蚩尤在九黎的桃花樹下約定,年年歲歲相逢於桃花樹下,小夭既為他們高興,又為他們傷悲。

當阿珩聽聞黃帝要她出嫁,她打傷大哥逃出軒轅山,在桃花樹下等候一夜,蚩尤卻因為炎帝突然駕崩,失約未來,小夭為他們著急。

當阿珩為了母親和哥哥,選擇了出嫁,在玄鳥搭建的姻緣橋上,蚩尤來搶婚,卻因為靈力不敵少昊,被少昊打落到河裡,小夭為他們難過。

當阿珩和少昊在新婚中約定,只做盟友,不做夫妻,小夭即為阿珩和蚩尤慶幸,也為那個叫少昊的男子難過,那時的他不知道,他將為這個決定終身遺恨。

……

小夭的淚水無聲而落,大舅舅的死,四舅舅的死,蚩尤的痛苦,母親的絕望……

到後來,小夭已經哭得雙目紅腫,阿珩的聲音依舊很平靜:“他身後是神農;我身後是軒轅。他,不能背棄神農;我,無法背棄軒轅。所以,我們只能在戰場上決一死戰。對不起,小夭,娘騙了你,在玉山和你告別時,娘已是存了死志。”

“那……爹呢?”

聽過蚩尤和娘親所經歷的悲歡離合、生死聚散,在小夭自己都沒意識到時,她已經從心裡接受了自己是蚩尤的女兒,一聲“爹”叫的自然而然。

阿珩說:“我沒問過他,不過,應該不是。他那人太狂傲,不是隨意赴死的人。但最後,卻是他死了,我還活著。”

小夭急急地說:“可娘說過四百年來不是你一個人,爹一直陪著你。”

“我為了挽救軒轅,喚醒了身體內的太陽之力,太陽之力太龐大,縱然神族也無法承受,我的神智喪失,變成了一個沒有心智的魔,所過之處,一切成灰,你爹爹為了救我,用自己的心換去了我被太陽之力毀滅的心。我答應過他“藤生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本想隨他而去,可他要我活下去,他說'我自己無父無母,不想我的女兒再無父無母,自小夭出生,我沒有盡一天父親的責任,這是我唯一能為她做到的事情,就是讓她的母親活著,讓她有機會知道她的父親和母親究竟是什麼樣的,讓她不必終身活在恥辱中'。”

阿珩扶著桃樹,站了起來,對小夭說:“小夭,你的父親一生無愧天地,無愧有恩於他的炎帝和神農,他臨死前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你,唯一遺憾的就是一輩子沒聽到你叫他一聲爹!他叮囑我說'你幫我親口告訴小夭,我很愛她。告訴她,她的父親和母親沒有做任何苟且的事,讓她不要為我們羞恥'。”

小夭淚如雨下,哀泣不成聲。

阿珩一手摀著自己的心口,一手指著桃林:“你爹爹的心在我的體內,你爹爹的身體化作了桃林。小夭,他一直陪著我,在等你來。”

小夭仰頭看著漫天桃花,緋紅的花瓣,紛紛揚揚,飄飄灑灑地墜落,拂著她的臉頰,落在她的肩頭,縈繞著她的身子,那麼溫柔,那麼溫暖,就像是爹爹的懷抱。

小夭淚若泉湧,衝著桃花林大叫:“爹!爹!爹……我是你的女兒小夭,你聽到了沒有?爹!爹……”

撕心裂肺的聲音在桃林內迴盪,好似有狂風驟起,桃林簌簌而顫,漫天漫​​地都是桃花在飛舞。

小夭哭著問阿珩:“娘,爹是不是聽到了?”

阿珩捂著心口,感受胸腔內的心跳,微笑著說:“小夭,娘要走了。”

“走?不,不,娘,你隨我回去,我能治好你……”

阿珩向著小夭走來,面容漸漸清晰。

在緋紅的流光中,小夭看見了娘,她的頭上沒有一根頭髮,面容乾枯扭曲,醜陋到令人心驚膽寒。

阿珩也終於看清楚了小夭,她微笑著說:“你的眼睛和你爹爹一模一樣!你爹爹沒有說錯,看到你時,一切的痛苦等待都值得!小夭,娘明白你捨不得娘走,可娘真的好累,如今你已長大,有了情郎,還有顓頊照顧你,娘可以放心離開,和你爹爹團聚了。”

小夭心如刀割,卻知道對娘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娘已經為了她,在這千里荒漠中,痛苦地等待了四百年。

阿珩終於走到了小夭的面前,在漫天飛舞的桃花中,阿珩伸手,把小夭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以死亡為結束的擁抱,世間最深沉,最喜悅的嘆息:“蚩尤,小夭!我們一家終於團聚了!”

為了能讓妻子和女兒有這個擁抱,所有的桃林灰飛煙滅,消失不見。

阿珩的身體也在慢慢地消散。

小夭用力去握:“娘!娘……”卻如同握住了一把流沙,怎麼握都握不住。

阿珩微笑著輕輕吻了一下小夭額上的桃花胎記,小夭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身體化作了綠色的流光,隨著紅色的桃花瓣飛舞翩遷。

在漫天飄舞的流光中,小夭好似看到了,一襲紅袍的爹和一襲青衣的娘並肩而立,爹爹是她記憶中的魁梧矯健,娘親是沒有毀容前的嫻雅清理,他們相依相偎,笑看著她。

小夭向著他們跑去,伸出雙手,想拉住他們:“爹、娘!爹、娘,不要離開我……”

爹娘漸漸遠去,桃花瓣融化,流光消失,一切都煙消雲散,沒有了桃花林,沒有了炙熱的荒漠,沒有了橙紅的天。

小夭呆呆的站著,很久後,她茫然地回頭:“我爹和我娘走了。”

俊帝竟然已是滿頭白髮,眼角有淚滑落。

小夭正要細看,轟隆隆的驚雷響起,傾盆大雨突然而至,霎時間,每個人都是滿臉的水珠。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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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0: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有情終伴青山老

赤水之上,一艘刻著高辛青龍部徽印的商船平穩的行駛著。

船艙內,一頭白髮的俊帝靠在榻上休息,蓐收和璟站在一旁,小夭坐在榻側,將一碗湯藥奉給俊帝。

俊帝喝完後,對小夭冷淡地說:“我幫你取出駐顏花後,你們就下船。”

小夭跪下:“父王因我而重傷,我想照顧……”

俊帝不等她說完,就不耐煩地說:“我說了,和你無關,這是我欠青陽、昌意和軒轅王姬的,與蚩尤無關,與你更無關!真說起來,蚩尤曾重傷我,我和他還有仇。”

小夭十分難過,難道從出生起的萬千寵愛,難道荒漠裡的拼死保護,都只是因為欠了舅舅和娘嗎? 難道一點都不是因為她嗎?

俊帝凝視著小夭額間的桃花胎記,心內百感交集,阿珩含淚封印駐顏花的一幕猶在眼前,卻已與他生死永隔。 他伸手從小夭額間撫過,一道紅光閃過,桃花胎記消失,一枝嬌豔的桃花落在小夭手上。

俊帝閉上了眼睛,對蓐收說:“送他們出去。”

蓐收客氣地請小夭和璟離開,小夭只得磕了三個頭後,和璟出了船艙。

三人站在甲板上,蓐收看水天清闊,四下無人,問道:“幾千年前,陛下的靈力已經是大荒公認的第一,千年來,能傷到陛下的人唯有蚩尤,可這一次,陛一卻重傷歸來。我不是想探聽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想知道,需要我做提防嗎?”

小夭說:“傷到陛下的……不是人,而是那片荒漠。”

蓐收知道赤水之北的千里荒漠。 年少時,他也曾一時意氣,和夥伴一起闖過荒漠,比賽誰能殺死旱魃,結果,幾人差點死在裡面,那片荒漠的可怕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過,自昨日起,荒漠就下起了大雨,蓐收靈力高強,自然能感覺到恐怖的炙熱消失了,想來明年春天到來時,這片荒漠就要有青翠之意,遲早會變得鬱鬱蔥蔥。

蓐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知道,身為臣子,不該探聽的就不要探聽,既然俊帝不是被人所傷,他就鬆了口氣,恢復了嬉笑。 蓐收笑道:“不是我不想留二位,但……”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反正我們就此別過了,日後二位大婚時,我再帶上厚禮,登門道賀。”

小夭的幾分離愁別緒全被蓐收給氣跑了,啐了他一聲:“身居高位,卻沒個正經!”

璟的坐騎白鶴收到召喚而來,繞著船徘徊。 璟向蓐收道別,攬著小夭的腰躍上了坐騎的背,白鶴幾聲清鳴,扶搖而上,隱入了雲霄。

璟問小夭:“我們是回神農山,還是去東海?”

小夭看著璟背上的包袱,說:“去九黎。”爹和娘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做一對平常的夫妻,廝守到老,可惜他們能號令千軍,卻無法給自己一個家。

小半日後,白鶴飛到了九黎,傳說中,這裡到處都是瘴氣毒蟲,兇禽惡獸,物產十分貧瘠,出名的東西就兩樣,第一是蚩尤,第二就是蠱術,都惡名昭著。

小夭是第一次來,可因為娘親的講述,感覺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綠竹樓,她甚至知道綠竹樓上懸掛的是碧螺簾子。

璟跟著塗山氏的商隊曾來過九黎,幾個大寨子都知道,驅策白鶴向著蚩尤寨飛去。

小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不是說它多麼宏偉,而是因為,整個寨子裡,都是小巧簡樸的竹樓,唯有這個祭台是用白色的大石塊砌成。

小夭躍下坐騎,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祭台。 古樸的祭台透著歲月的滄桑,四周懸掛著白色的獸骨做的風鈴,發出叮叮噹當的悅耳聲音。 幾千前,娘親和爹爹都曾在這裡聽過。

幾個巫師走了過來,戒備警惕地看著小夭和璟,一個年紀略大的巫師用生硬的中原話說:“這裡不歡迎外客。”

小夭用生硬的九黎話說:“我的父親是九黎人。”

幾個巫師的表情緩和了許多,可也許是被欺辱得太多了,依舊很戒備,剛才問話的巫師用九黎話問:“你阿爹在哪裡?”

“他……死了!”

小夭看向璟,璟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遞給小夭,小夭抱在懷裡:“我帶了他和我娘回來,我想他們願意回到這裡。”

巫師們看著小夭手中的包袱,眼中是深沉的哀傷。 因為九黎是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每隔二三十年,九黎的少年和少女就會被送出山去做奴隸,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一去再無消息,永遠回不了家。

巫師問:“你阿爹是哪個寨子的人?我們可惟為他吟唱引魂歌,你把他的骨灰撒在他的寨子周圍,他就能回到家。”

“他就是蚩尤寨的,我想……”小夭四處眺望了一下,指著祭台東南面山坡上的桃林,說道:“他和我娘的家就在那裡。”

幾個巫師悚然變色,剛要驅策蠱蟲攻擊小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喝道:“住手!”

“巫王。”巫師們恭敬地後退。

巫王走到祭台,細細打量小夭:“姑娘確定你爹娘曾住在那裡?”

“我娘說,他們的竹樓距離祭台不遠,在一片桃花林中,這附近只有那個山坡上有桃花林。”

巫王吟唱出了一長串蠱咒,蒼老的聲音抑揚頓挫,就好似吟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小夭背誦過,只是從不知道可以這樣吟唱,她隨著巫王一起吟唱起來。

巫王眼中淚光浮動,他身後的幾個巫師都驚駭敬畏地看著小夭,這首蠱咒歌是九黎最傑出的巫王所作,能完全吟唱完的只有歷代巫王。

有過蛇莓兒的先例,小夭並不意外,對巫王點了點頭,向著桃林行去。

巫王說:“姑娘,你可知道那個山坡是九黎族的聖地?那裡供奉著蚩尤,千年間,只有蚩尤和他的妻子西陵巫女在那裡住過。”

小夭的腳步停住,原來,在這裡,母親的身份只是爹爹的妻子。 過了一瞬,她繼續向著山坡走去:“現在知道了。”

“姑娘如何稱呼?”

“西陵玖瑤。”

小夭是蚩尤的女兒的事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可因為山高路險,九黎族和外面的消息不通,並不知道外在的事,此時,巫王格外激動,看著小夭和璟的身影隱入桃林後,下令道:“傳召所有巫師,準備大祭祀。”

來之前,小夭曾以為,桃花林內的綠竹樓應該已經很破舊,甚至倒塌了,可沒有想到,綠竹樓完好無損。 四周的毛竹籬笆修葺得整整齊齊,繞著籬笆,開滿了各色鮮花:薔薇、牽牛、芍藥、玉蘭、紫茉莉……井台旁放著兩隻木桶,軲轆半懸,就好似主人隨時會回來,打上一桶水。

小夭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正廳內有香案蒲團,牆上懸掛著一幅蚩尤的木雕畫像,他一身紅袍,腳踩大鵬,傲嘯九天。

小夭將包袱放在香案上,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畫像,微笑著對璟說:“這就是我爹。”

璟跪下磕了三個頭,上了三炷香。

小夭倚靠在窗前,望著桃花林,說道:“剛才推門的一瞬,我竟有一種錯覺,似乎我揚聲一喚,爹娘就會應答。”

璟走到小夭身後,摟住了她:“累嗎?”

小夭半閉上眼睛:“是有些累,我並沒有我表現得那麼堅強,所有的辱罵、鄙視、敵意……我都有感覺。”

璟說:“已經七十多年過去,可有時看到身上的傷痕,我仍舊會覺得痛苦屈辱。有感覺才是正常,能感覺到痛苦,才能感覺到甜蜜,證明我們的心還活著。”

“話是這麼說,可我希望自己能堅強一點。”

“傷心時的哭泣,痛苦時的逃避,都很正常,一時的軟弱並不意味著不堅強,而是在休養傷口,積蓄力量。”

小夭笑:“好吧!有了你的這番說辭,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縱容自己軟弱了!”

璟也笑,握住了她的手。

從祭台的方向傳來低沉悠揚的吟唱,小夭說:“有人在唱歌,他們在做什麼?”

“祭祀。我想他們在歡迎你爹娘回家。九黎人對死亡的看法和中原不同,他們認為生命來自天地,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一種回歸。”歌聲告慰著死靈、引導著亡魂,有滄桑卻無悲傷。

小夭默默聽了一會兒,拿起香案上的包袱——裡面裝著泥土,是小夭離開赤水之北的荒漠時,特意挖的。

“璟,借用一下你的坐騎。”

白鶴翩翩飛來,小夭坐到白鶴背上。

白鶴騰空而起,小夭看到了祭台,二十多個巫師穿著古樸隆重的祭祀衣袍,在祭台前載歌載舞。 他們也看到了空中的她,卻沒有在意,依舊又唱又跳。

白鶴繞著九黎的山巒河流緩緩飛旋,小夭打開了包袱,裡面裝著桃花林中的泥土,也許因為浸染了幾百年的落花,泥土是一種緋紅的顏色。

小夭抓起一把,攤開手掌,任由山風把泥土吹散。

紅色的泥土隨風飄散,猶如點點落血,落入了山巒河流中。

巫王領著巫師,一邊叩拜,一邊歌唱。

多年後,九黎的山中有紅楓如血,其形矯矯、其色灼灼,常有青藤攀援而生。 也不知是哪個巫師說的,紅楓是蚩尤的鮮血化成,九黎人代代相傳,把紅楓視為神樹。

小夭醒來時,已日近晌午。

她不敢相信地看看日頭:“我竟然睡了這麼久?你也不叫我。”

璟一邊擺放碗筷,一邊說:“難得你睡個好覺,當然由著你睡夠了。”這一年來,小夭縱使笑,眼內也藏著一縷悲傷,到如今,終於心結盡解,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璟當然不忍心叫醒她。

小夭坐到案前,埋頭用飯。

等小夭吃完,兩人在山間漫步,小夭總覺得每個地方都似曾相識,斷斷續續地給璟講述著爹娘的事。

兩人走到白色的祭台時,看到巫王坐在青杠木下,喝著苦艾茶。

小夭停下腳步,想了一想,對璟說:“你先回竹樓,我有話想和巫王私下說。“

璟沒有離開:“你是想問巫王你和相柳體內的蠱嗎?”

小夭被點破心事,不好意思地說:“我不是想瞞你,只是不想你擔心。”

璟說:“你什麼都不讓我知道,我才會擔心,讓我陪你一起去,好嗎?”

小夭點了點頭。

看到璟和小夭,巫王邀請他們一起飲茶。

小夭喝了一口苦艾茶,說道:“我有個朋友叫蛇莓兒,想和巫王打聽一下,她是哪個寨子的人?”

巫王說:“原來你就是那位會蠱術,對蛇莓兒有恩的人,她已經死了。蛇莓兒是我娘的大姐,當年本該我娘去外面,可那時我娘已有情郎,剛懷上我,姨母就代替我娘,去了外面做奴隸,謝謝你讓她平安歸來。”

小夭默默地將一杯苦艾茶倒到地上。

巫王說:“聽蛇莓兒說,你想知道如何解除情人蠱。”

小夭飛快地看了一眼璟,心虛地說:“我下蠱時,不知道有這麼怪的名字。”

璟似笑非笑地說:“只是個名字而已,何必急著解釋?”

小夭趕緊說:“對、對!只是個名字而已。”

巫王咳嗽了一聲,鄭重地說:“情人蠱,顧名思義有一對雌雄蠱蟲,中蠱的男女命脈相連、心意相通,一人痛,另一人也會痛,一人傷,另一人也會傷。”

小夭說:“這些我都知道,還有呢?”

“蠱術在外人眼中,神秘歹毒,其實不過是我們九黎族一代代積累下的醫術和防身術。九黎多毒蟲、毒草、瘴氣,為了活下去,祖祖輩輩都在努力了解它們、駕馭它們。蠱術以狠毒聞名大荒,可實際上,我們更多地用蠱救人。情人蠱讓兩人命脈相連,也就是說,縱然一個重傷,只要另一人生機旺盛,就可以讓重傷的人活下來,這本是極好的事,即使難養,也應該有很多人想養,但為什麼一直罕有人養呢?”

小夭問:“為什麼?”

“孤陽不生,獨陰不長,萬物有利一面,則必有害一面,利越大,害就越大,情人蠱亦是如此。它能讓有情人心意相通、命脈相連,可情人蠱就像相戀的戀人,脾氣多變,非常難駕馭,蠱蟲極易反噬,一旦發作,兩人俱亡,所以情人蠱還有個名字,叫斷腸蠱。”

璟震驚地看向小夭,小夭忙道:“哪裡有他說的那麼可怕?這都七八十年了,我不一直好好的?”

巫王悚然變色:“難道你的蠱不是種​​給這位公子?”

“不是。”

巫王面色怪異,問小夭:“能讓我探看一下你的蠱蟲嗎?”

小夭點了點頭。

也不見巫王有何動作,想來是用自己體內的蠱蟲在探看。 巫王眉頭緊皺,喃喃說:“的確是情人蠱!怎麼可能呢?'有情人養情人蠱,斷腸人成斷腸蠱',情人蠱和其他蠱都不同,必須要一對情人心甘情願,才能種蠱,他若不是你的情郎,你怎麼可能給他種下情人蠱?”

小夭道:“你可大大比不上你的先祖,太拘泥於前人的經驗了。猛虎生於山野是百獸之王,但如果長於鬥定,不過是大一點的野貓。蠱蟲不是死物,所以蠱術才變幻莫測。”

巫王心中百般不解,可小夭的情郎明顯是她身邊的這位公子,有些話不好再說,只得敷衍道:“姑娘教訓的是,姑娘體內的蠱蟲的確不同於一般的蠱蟲,想來姑娘和那人都有特異之處。”

小夭嘆了口氣:“他是很特異!”自從中蠱,只能相柳感覺到她,她卻從沒有感覺到他。

璟急切地問:“請問如何解蠱?”

巫王的臉皺成了一團,說道:“要麼同心而生,要麼離心而死,情人蠱一旦種下,無法可解。我剛才還想說,這也是為什麼很少有人養牠的原因,只有一些執拗的女子才會養此蠱,即使養成,也很難找到男子願意種蠱。”

璟愣住,半晌後,才緩緩問:“如果種了情人蠱的一人死了,另一人會如何?”

巫王嘆了口氣:“我們九黎的歌謠說'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

璟怔怔地看著小夭,猛地抓緊了她的手。

小夭笑著對他做了個鬼臉:“別擔心!巫王的話不能全當真。巫王說,只有情人才能種情人蠱,我和相柳可什麼關係都沒有,我們依舊種了情人蠱。巫王還說,一旦種下,無法解蠱,可你別忘了,我這蠱先種給了顓頊,相柳不是幫顓頊解了蠱嗎?”

璟鬆了口氣:“對!顓頊的蠱就解了!”

小夭笑嘻嘻地搖著璟的手:“別犯愁了,天下沒有絕對的事,前人解不了,我來解。”她做出一副豪氣乾雲的樣子,對巫王說:“等我尋找出解蠱的方法,我傳授給你,也算回報你的先祖傳授我蠱術的恩德。”

巫王苦笑,誠懇地說:“九黎族是賤民,能力有限,但為了保護姑娘,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請姑娘以後不要再說什麼回報的話。”

這是第一次因為爹爹,接受到別人的善意,小夭心中滋味十分複雜,都捨不得拒絕:“謝謝。”

小夭望向桃林,璟問:“要再住一晚嗎?”

小夭搖搖頭:“要辦的事情都辦完了,我們回去吧!只怕這個時候,瀟瀟已經發現船上的小夭是假的了。”

小夭和巫王告別,對巫王說:“現在軒轅的國君是黑帝陛下,他和以前的帝王不同,在他眼中,不以種族分貴賤,不以出身論尊卑。請給他一些時間,他一定會將九黎的賤籍銷掉。”

巫王未置可否,彎下腰行禮,說道:“姑娘,保重!”

小夭和璟回到桃林內的竹屋,把屋子清掃乾淨。

小夭說:“可以走了。”

璟倚著白鶴在屋外等,特意留了一段時間,讓小夭能單獨和父母告別。

小夭在蚩尤的畫像前默默站立了一會兒,輕聲道:“爹、娘,我走了,不要擔心我,我會很好。”

她轉身跑了出去,對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歡快地說:“去東海找瀟瀟和苗莆了。”

回到塗山氏的船上時,瀟瀟果然已經發現船上的小夭是傀儡,可她也摸不准小夭究竟去了哪裡,只能命船在東海等候。

看到璟和小夭從天而降,苗莆簡直喜極而泣,瀟瀟卻一如往常,平靜地給小夭行禮。

小夭嬉皮笑臉地湊到瀟瀟身邊:“你別擔心,哥哥生氣的話,我會擔著的。”

瀟瀟既沒說謝謝,也沒說不必,只平靜地問:“小姐要返回神農山了嗎?”

小夭眺望著蔚藍的大海,默默不語,一會兒後才說:“我想在海上住一夜。”

夜裡,海浪拍打在船上,一陣又一陣的海浪聲傳來。

小夭翻來覆去都睡不著,索性下了榻,披上衣服,走出船艙。

微風習習,一輪明亮的圓月懸掛在天上,海面波光粼粼,十分靜謐美麗。

就在這片大海下,她躺在白色的海貝里,沉睡了三十七年。 沒有人知道相柳是如何救活了她,也沒有人知道她身體的變化,每次顓頊問時,她都說一直在昏睡,什麼都不知道,可她自己心裡一清二楚,她的身體內流著他的血。 就如現在,她體內翻湧著對大海的渴望。 以前,她也愛水,可那種感覺和現在的感覺完全不同。 當年,海是海,她是她,如今,她是海的女兒,能驅策魚群,能聽懂鮫人的歌聲,能像魚怪一樣潛入最深的海底,能比海豚游得更快。

只要一個縱躍,就可以跳進海裡,痛快地暢遊。 小夭卻就是不願,緊緊地握著拳頭,自己和自己較勁。

鮫人的歌聲從大海盡頭傳來,小夭心內一動,站在船頭,極目遠眺,看到銀色的月光下,有人白衣白髮,踏著粼粼波光而來。

他沒有說話,小夭也沒有開口,兩人一個船上,一個船下,一起聽著鮫人的歌聲,歌聲猶如天籟,在茫茫大海上飄散開,​​空靈、純淨,觸碰著心靈,像黑暗中的深情呼喚,像銷魂蝕骨時的嘆息,讓靈魂都隨著歌聲沉淪。

歌聲停止,小夭輕聲說:“真好聽!”

相柳淡淡“唔”了一聲。

鮫人的歌聲是天籟之音,可世間能聽到的人卻沒幾個,這一瞬,小夭覺得她和相柳的心無限接近,似乎無話不可說。 小夭說:“我爹爹是蚩尤。”

相柳的眼中掠過笑意,“我是蚩尤的女兒”和“我爹爹是蚩尤”看上去表述的意思一模一樣,態度卻截然不同。 “我是蚩尤的女兒”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也許無奈,甚至怨恨,“我爹爹是蚩尤”卻有著認可和親暱。 相柳說:“剛認識你時,你叫玟小六,後來你叫高辛玖瑤,現在你叫西陵玖瑤,若再有第四個名字,只怕別人就記不住了。”

小夭哈哈大笑,立即摀住嘴,回頭看了一眼,見沒驚動別人,才伶牙俐齒地回敬道:“才三個而已,就算將來有第四個名字,你有九個腦袋,一個腦袋記住半個,都隨隨便便記住了。”

相柳冷冷地盯著小夭。

小夭毫不懼怕地說:“你敢動手,我就敢叫!”

相柳笑了笑,說道:“何必我動手?你爹是蚩尤,有的是人找你麻煩。”

小夭笑起來:“我剛去了一趟九黎,巫王對我詳細解說了一遍咱倆體內的蠱,別的我也記不清了,但有一句記得很清楚,這對蠱蟲同生共死,你和我性命相連,我若有了麻煩,你也別想逃掉!”

相柳笑看著小夭,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小夭反應過來,吃驚地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蠱,對嗎?”

“是又如何?”

“巫王說情人蠱是'天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我若死了,你能活嗎?”

“不如反過來問,我若死了,你能活嗎?”

小夭好聲好氣地說:“不管誰死誰活,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問你,你告訴我吧!”

相柳臉上的笑容十分邪惡,貌似無奈地說:“我如何能知道呢?你好歹還學過蠱術,我可是第一次玩蠱。不過,不用著急,等你和我死了一個時,結果不就知道了嗎?”

小夭簡直氣得要蹦蹦跳:“你能解了顓頊的蠱,一定知道如何解蠱,難道你不想解了蠱嗎?”

相柳笑瞇瞇地說:“不想!”

小夭無奈地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相柳的身體向海下一寸寸沉去:“除了奇貨可居,你說我還能做什麼呢?”

“餵!你別走!”

小夭翻過欄杆,想跳進海裡去追相柳,一雙手卻硬生生地把她抓了回去。

“放開我……”小夭掙扎著回頭,見是璟,立即乖乖地由著璟把她拽回了甲板上。

小夭小心翼翼地問:“你幾時起來的?”

璟說:“起來一會兒了。”其實,他也一直睡不著,小夭從船艙內走出時,他就知道。 只不過小夭顯然想一個人靜靜會兒,所以他沒有去打擾她。

從一開始,相柳就知道他在一旁,設的禁制不讓船上的人聽到小夭和他說話,卻偏偏讓璟能聽到。

看到小夭要去追相柳,璟也說不清為什麼,想都沒想就衝出去,拉住了小夭,似乎生怕她會消失。

小夭說:“相柳剛來過,我問他解蠱的方法,他不肯告訴我。”

璟心內的不安散去。

小夭沮喪地說:“我嘴巴沒他惡毒,靈力沒他高,做的毒藥他當糖豆子吃,每次見他,都被他欺負。”

璟微笑著問:“你要我幫你嗎?”

小夭歪著腦袋想了一曖,搖搖頭:“你們之間是生意,我和他之間是私仇,一事歸一事。”

璟笑著點點頭,讚道:“如果我娘還在,聽到這話,肯定要贊一聲好兒媳。”

小夭笑著捶璟:“誰要做你媳婦?”

璟猛地把小夭拉進懷裡,緊緊摟住:“不許你做別人的媳婦!”

小夭愣了一愣,安靜地伏在了他懷裡。

璟望著幽靜神秘的大海,輕聲說:“小夭,明日離開。”

“嗯。”

“還想去哪裡?”

“回神農山吧!”

小夭回到神農山時,特意挑了個早上。

早上,顓頊要處理政事,顧不上搭理她。

黃帝正在田地裡耕作,看到小夭和璟,放下藥鋤,走了過來。

璟恭敬地行禮:“陛下,我和小夭回來了。”

黃帝道:“你們夏季離開,回來時已經是秋天,想來是走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

小夭聽黃帝話裡有話,喜怒難辨,說道:“外爺,不關璟的事,我……”

璟說:“小夭,我會告訴陛下。”他明明知道顓頊不想讓小夭再和俊帝有牽扯,也知道如果直接提出去見俊帝,顓頊肯定會激烈反對,小夭很難見到俊帝,所以,他用遊山玩水做藉口,欺騙了兩位陛下,這是大忌,可為了幫小夭解開心結,他會不惜一切代價,即使要和兩位帝王敵對!

小夭並不知道璟為了此行承擔的風險究竟有多大,但知道璟算是欺騙了黃帝,她對璟說:“這是我們的家事!我自己會告訴外爺和哥哥!”

黃帝說:“小夭沒有說錯,這是我們的家事。璟,你先回去吧!”

小夭對璟笑笑,示意不會有事,讓他離開。

璟對黃帝行禮,告辭離去。

黃帝洗乾淨手,坐在了廊下,端起一碗半涼的茶啜著。

小夭跪坐到他對面,只覺各種各樣複雜的感覺,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我……我去了赤水之北的荒漠,見到我娘了。”

黃帝手中的茶碗砰然而碎,一句話都說不出,半晌後,才問道:“她走得可痛苦?”

小夭的眼眶發酸,低聲道:“對娘而言,活著才痛苦。”

黃帝痛苦地低下了頭,好一會兒後,問道:“小夭,你恨我嗎?”

“你其實是想問,我娘恨你嗎?她沒說,但我想,過了這麼多年,她已經看明白,軒轅取代神農是必然,我娘和我爹的命運,在相遇的那一夜就注定了,除非不動心,一動心就是兩人的劫。顓頊說您就像太陽,光輝普照大地、恩澤萬物,可距離太陽太近的人卻會被燒傷。”

“你恨我嗎?”

小夭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如果我沒有偷下玉山,如果我一直在宮廷內長大,我想我肯定會恨你,可我曾經賣過炭、拉過纖、販過酒、養過馬、當過賬房、做過醫師……我曾經是沐浴在黃帝光輝中的天下萬民之一,感覺過你的溫暖,所以我沒有辦法徹底地恨你。顓頊曾經深恨奪去他父母性命的祝融,最終卻為了中原百姓,饒過了小祝融。大概就如顓頊據說,這世間,有的男子只是為一家而生,有的男子是為一族而生,而你和顓頊都是為天下萬民而生,為了天下千千萬萬的賣炭翁、縴夫、酒販子……你們必須舍私情、全大義。外爺,其實你根本無須問我是否恨你,因為不管我恨不恨,一切都已經發生。”

小夭站起來:“我去沐浴更衣了。對了,如果顓頊生我氣,你可得站在我這一邊。至於赤水之北的荒漠為什麼突然變了天,你解釋給他聽吧!我娘是他的姑姑,他應該知道真相。”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實不想再經歷一遍,所以才選擇了先見黃帝。

黃帝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小夭停住了腳步。

“當年,我的確逼了你娘上戰場,可我只想讓她消耗掉蚩尤軍隊的士氣,待士氣低迷時,我再領奇兵突襲。我真的沒有想到她會用體內的太陽之力,更沒有想到太陽之力那麼恐怖,待發現你娘魔變時,我再悔不當初,已經晚了。小夭,我這一生是利用了無數人,可我從沒有想過犧牲女兒的性命來成就我的雄心。”

小夭輕輕擦去眼角的淚,說道:“我相信,顓頊肯定也會相信。”

晚上,顓頊來小月頂時,小夭坐在鳳凰樹下的鞦韆架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晃蕩著。

顓頊臉色不善,狠狠地盯著小夭。

小夭全當沒看見,做了個鬼臉,笑嘻嘻地說:“外爺有話和你說!”

顓頊卻沒有離開,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夭,急步走過來,一手托著小夭的頭,一手去摸小夭的額頭:“你額間的桃花呢?”

小夭指指髻上一支小小的桃木簪:“在這裡。”

“怎麼會這樣?師父幫你解開了封印?”

“外爺在等你,他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麼。”

“等我!”顓頊放開小夭,快步走進屋子。

直到天色黑透,顓頊才走了出來

小夭仍坐在秋午架上,手裡玩著一個熏球,引得螢火蟲繞著她飛來飛去。

顓頊走過去,坐在了草地上。

小夭把熏球拋給顓頊,顓頊又拋回給她,兩人逗著螢火蟲一時飛向小夭,一時飛向顓頊。 暗夜中,就好似看到無數流光疾馳。

小夭哈哈大笑起來,顓頊也笑。

顓頊說:“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姑姑還活著……我應該陪你去。”姑姑從死到生,又從生到死,小夭承受的痛苦難以想像。 每一次他最痛苦時,小夭都在他身邊,可小夭最痛苦時,他都不在她身邊。

小夭把玩著熏球,螢火蟲在她身周縈繞飛舞:“誰都沒有想到,就連外爺和俊帝陛下也不敢確定我娘活著。不要擔心我,我真的沒事,以前我總是恨娘拋棄了我,每一次想想她,就會覺得心裡很空,現在我才明白,娘和爹都很疼我,雖然他們已經不在了,但每次想起他們,我心裡很滿。”

顓頊依舊沒有辦法原諒自己,小夭顛沛流離時,他不在她身邊;小夭被九尾狐囚禁時,他不在她身邊;小夭去見姑姑時,他又不在她身邊,顓頊真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小夭歪著頭打量顓頊:“你不再生我的氣了吧?”

“沒有,我在生自己的氣,以前就不說了……可現在,我應該陪著你的。”

“你是黑帝陛下,有太多事情要做,不可能陪著我四處遊蕩,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夠了!”

顓頊默不作聲,心中漸漸瀰漫起悲傷,他擁有天下,卻沒有辦法陪著小夭瀏覽這天下!

“顓頊?”小夭把熏球扔向顓頊,螢火蟲飛向他。

點點流光中,他的面容清晰可見。 盡是哀傷無奈。 顓頊說:“我真的很希望,能像璟一樣陪你游山玩水,消解愁悶,陪著你去見姑姑。”

“顓頊,真的沒有關係!我很好!”

顓頊凝望著頭頂的天空,突然問:“如果我爹和我娘沒有死的話,我們現在在做什麼?我會是什麼樣子?”

小夭愣住了,想要去思索,卻沒有一絲頭緒:“我不知道,也許就像現在一樣,一個坐在鞦韆架上,一個坐在草地上,一邊說話,一邊逗著螢火蟲玩。你覺得呢?”

顓頊把熏球拋給小夭,說道:“我會像爹爹一樣,一生一世只喜歡一個女子。我會吹笛子給她聽,為她搭鞦韆,幫她畫眉,給她做胭脂,我還會帶她回若水,在若木下和她成婚,廝守一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陪著她。

本應該是很傷感的話題,可小夭憋了半晌,終於忍不住,扑哧一聲笑了出來,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笑的,可我實在……實在……想像不出來……你如果這樣了,紫金頂上的那些女人怎麼辦?她們該嫁給誰呢?”

顓頊哈哈大笑起來。

小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笑聲中隱有悲怒,忙把熏球朝顓頊拋過去:“顓頊?”

顓頊接住了熏球,在螢火蟲的光芒中,他的神情十分正常,滿臉笑意,好似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很可笑,小夭放下心來。

顓頊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也趕緊休息。”

小夭從鞦韆架上跳下,小心翼翼地問:“哥哥,你不會生璟的氣吧?他只是為了幫我。”

顓頊一邊拋玩著熏球,一邊說:“是我沒照顧好你,和他有什麼關係?”

“你會處罰瀟瀟和苗莆嗎?”

“你這麼問,顯然是不想我處罰她們,那我就不處罰了。”

“我就知道你不會生氣!”小夭甜甜一笑,朝屋內走去,“我睡了,明日見。”

“小夭!“

小夭回身,笑瞇瞇地看著顓頊。

顓頊凝視了她一瞬,唇角微挑,笑了笑,把熏球拋還給她:“明日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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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兵戈近,空奈何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遲,孟春之月的下旬時,小月頂上仍能看到不少殘雪。

不過倒是方便了小夭,她喜歡在殘雪裡埋一壇果子酒,吃飯時拿出來,倒在玻璃盞裡喝,起來別有一番風味。 比用靈力快速冰鎮的酒滋味要好許多。

雖然小夭有了一座自己的章莪宮,不過大部分時間她仍住在藥谷,和鄞研習醫術,有時候還和鄞一起去醫館坐診。

小夭和鄞學習醫術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在用藥上常常發生分歧,時不時就會比著手勢吵架。

一日,小夭說服不了鄞,著急起來,竟然讓黃帝評斷。

“我承認鄞的用藥沒有錯,甚至效果更好,可我們現在說的這個病人住在湖邊,我用的藥就長在水邊,運氣好可以採摘到,即使採摘不到,買起來花費也不是很多,鄞用的藥卻長在深山里,當地根本不生長,必須去買,藥資肯定不會便宜。”

鄞像黃帝比劃,小夭解說;“為病人治病,首先考慮的是藥到病除,小夭的藥見效慢,服用時還會食慾不振。”

黃帝笑道;“你兩都沒錯,到這一步時,那個藥方更合適不是取決於你們的醫術,而是取決於病人的家境,如果是富庶之家,就用鄞的藥方,總不能明明可以用更好的藥,卻棄而不用,如果是貧寒之家,當然用小夭的,治病固然重要,可一家人的生計也很重要,總不能病好了,卻餓死了人。 ”

鄞想了會,同意了皇帝的話;陛下說的有道理,我的病人都是貴族,所以我從沒考慮過有很多病人根本吃不起藥。 ”

小夭忙說;“我也過於偏重'就地取材'了。”

黃帝嘆道;“治病救人不應該局限於一個藥方,比如你們剛才說的病例,如果那個病人家在山地,鄞用的藥反而會比小夭的便宜。”

小夭笑道;“對的,所以藥方不僅僅取決於病人的家境,還取決於病人的家在哪裡。當年,我在高辛開醫館時,病人多是漁民,我按照《神農本草經》開的藥方,很有效,可那些藥來自中原,漁民們不熟悉,也買不起。後來我嘗試著用當地的藥材,比《神農本草經》裡的藥方受歡迎多了!”

鄞難以置信,比劃著手勢;竟然有人會嫌棄《神農本草經》的藥方! ”

黃帝默默沉思了一瞬,突然說;“八荒六合內,水土不同,氣候不同,一本《神農本草經》不夠,遠遠不夠!你們想不想蒐集編纂出幾十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和鄞震驚的看著黃帝,鄞比畫手勢;“不可能,做不到,幾萬年來只有一本《神農本草經》!”

小夭也說;“太難了,不太可能!”

黃帝這一生南征北戰,創造了無數奇蹟,在他的腦海裡,從來沒有“不可能”的字眼,他說;“我只問你們,這件事是不是好事?值不值得做?”

“如果真能收集整理出大荒各地的各種藥草和藥方,不僅僅是好事,而是天大的好事!惠及的是天下萬民,子孫後代,每一個人!”

黃帝咄咄逼問;“既然肯定了這件事的價值,為什麼不做呢?一個'難'字就成了不敢做的理由?”

鄞和小夭苦笑,不是每個人都是黃帝,敢想人所不敢想,敢做人所不敢做,小夭想了會,咬了咬牙說;“能做多少算多少,即使只多一百個藥方,也會有人從這一百個藥方中受益。”

鄞點頭;“即使只多十中藥草,也是好的。”

黃帝說;“好!”

當天晚上,黃帝告訴顓頊,打算修撰醫書,希望顓頊全力支持他。 ”

黃帝自禪位後,從沒對顓頊提過要求,這是第一次,顓頊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

黃帝先從軒轅過內,選撥了一批醫師,又從所有醫師內,挑選了二十幾位最好的醫師,把他們召集到小月頂。

小夭和鄞開始為編撰醫書做準備。

小夭每日忙著和醫師們討論醫術,沒有留意,自開春以來紫金頂上就分外忙碌。 顓頊居住的乾陽殿即使深夜也燈火通明,重臣大將進進出出,顓頊已經兩個多月沒去過任何一個妃子的寢宮。

但不管再忙,再累,顓頊每日風雨無阻地去小月頂,給黃帝請安。

看在朝臣的妃嬪眼裡,最多就是感嘆一句“黑帝陛下甚為孝順”,可看在王后馨悅眼裡,一切都別有深意,讓她寢食難安,一時覺得只有她看穿了顓頊的秘密,一時又告訴自己,全是她胡思亂想。

季春之月,上弦月,軒轅的女將軍赤水獻帶兵夜襲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荊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荊渡佔領。 荊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證了縱然軒轅大軍深入高辛,軒轅也可以從水路提供娘草物資的補給。

你什麼都做不次日,黑帝命赤水豐隆為大將軍,發兵三十萬攻打高辛。

高辛已經上萬年沒有經歷過戰亂,高辛的軍隊就像一把藏在匣內的刀,即使本來是寶刀,可因為上萬年沒有經過磨礪,已經失去了鋒芒。 軒轅的軍隊卻不一樣,自軒轅建國,一直出入沙場,經歷了千年的錘煉,像虎狼一樣兇猛,像磐石一般堅定。 前鋒將軍禺疆來自高辛羲和部,靈力純粹,善於控水,精通水戰,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氣候,在他的率領下,強將加強兵,三日內連下高辛兩城。

面的此劇變,整個大荒都在震顫。

小月頂上的小夭卻對一無所知,只是覺得醫師們的話少了,幹活常常走神。

璟來探望小夭時,小夭問璟:“該不會是顓頊忘記給醫師們發工錢了吧?我覺得他們最近幹活的熱情不高啊!”

璟還未開口,黃帝咳嗽一聲,璟沒有說話,卻迎著黃帝的銳利視線,毫不畏縮的看著黃帝。

小夭看看黃帝,看看璟,第一次發現璟的威儀竟然絲毫不弱於黃帝,她突然跳到黃帝面前,擋住了璟,做了個鬼臉,嬉皮笑臉地問:“外爺,有什麼古怪?”

“女大向外!”黃帝無奈的搖搖頭,“究竟有什麼古怪,你去問顓頊,我和璟可不想擔上這多嘴的責怪。”

小夭笑笑,推著黃帝坐到廊下:“讓璟陪您好好下盤棋,我為你們煮茶。”她取了茶具煮茶,又鑽進廚房忙忙碌碌,好似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日頭西斜時,小夭對苗莆吩咐:“派人去一趟紫金頂,就說今兒我下廚,陛下若有空,一起來用晚膳。”

半個時辰後,顓頊來了,看食案仍空著,小夭在不緊不慢的搗藥,他笑問道:“不是你下廚嗎?菜呢?”

小夭慢條斯理地洗乾淨手:“就等你來了。”

說著話,侍者拿出四個小巧的炭火爐子,在四張食案旁各擺了一個,將火鉗放好,又陸陸續續的端出小夭醃製好的肉——白玉盤子裡放著一條條小羊排,碧綠的芭蕉葉子上擺放著薄薄的鹿肉,還有切成兩指寬的獐肉,兔肉。

小夭對顓頊說:“除了肉,還有今天早上剛採摘的山茵,野菜。大茵子留下和肉一起烤著吃,小茵子做了茵子湯,野菜過水去掉苦澀後涼拌了,待會兒喝點茵子湯,吃點野菜,正好解肉的油膩。”

黃帝,顓頊,璟依次落了座,小夭吧剛才搗好的藥材兌在調料裡,端給黃帝,顓頊和璟,荷花形狀的白玉碟子,五個荷花瓣是一個個小碟子,盛放著五種不同味道的調料,中間的圓蝶,放著碧綠的芥菜末,十分辛辣。

顓頊聞了聞,禁不住食指大動,忙拿了兩塊鹿肉銬起來:“上一次自己動手烤肉吃還是去年的上元節,野菜倒好像已經十幾年沒有吃過了,每年春天都會想起,可一忙就又忘記了。”

小夭笑道:“不管怎麼做,野菜都帶著一點苦澀,沒吃過的人肯定吃不慣,吃習慣了卻會喜歡上。我自己有些饞了,想著你們都是吃過的,所以做來嚐嚐鮮。”黃帝少時,連肚子都填不飽,野菜自然沒少吃;顓頊混跡於市井間時,常常用野菜下飯;璟是在清水鎮時,每年春天,老木為了省錢,都是以野菜為主,璟自然而然就吃習慣了。

這頓飯足足用了一個時辰,吃飽喝足後,黃帝和璟繼續下還未下完的棋。

小夭躺在藤榻上,一手提著酒壺,一手拎著兩個玻璃盞,顓頊接過玻璃盞,小夭打開酒壺,將紫紅的桑葚酒倒入,酒液的溫度極低,不一會兒玻璃盞外就凝結了點點水珠。

顓頊喝了一口:“封在雪窖裡的?的確比用靈力冰鎮的好。”

小夭笑道:“那是自然、”

顓頊說:“我聽鄞說,你自從去年遊玩回來,一直在蒐集和蠱術有關的記載。”

“我去了一趟九黎,自然會對蠱術感興趣。”

顓頊盯著小夭:“這些年你身體可好?”

“在你的命令下,鄞每年都會檢查我的身體,難道他沒有告訴你嗎?”

“他一直都說很好,可你自己覺得呢?”

“我也覺得好。”

“你和相柳的那個蠱到底解了沒有?”

“算是解了吧!”一個璟為他擔心就夠了,小夭不想再來一個。

“什麼叫算是?”

“那蠱是我養的,我種的,你擔心什麼?難道還擔心我被自己養的蠱害死嗎?我看你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聽多了。蠱術沒那麼神秘可怕,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九黎族。”

顓頊說:“我只是不相信相柳。你也小心一點,如果相柳來找你,立即告訴我。”

小夭點頭如搗蒜:“遵命,陛下!”

顓頊一巴掌拍過去,小夭縮了縮脖子,顓頊的手落到她頭上時,已經很輕了,手指從她烏髮間緩緩滑過,帶著幾分難以言說莪戀慕和纏綿。

小夭啜著酒,說道:“外爺,璟,還有那些醫師都有些古怪,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

顓頊吃吃沒有說話,搖晃著玻璃盞,欣賞著光影隨著酒液的搖晃貳變化。

小夭說:“只要我下一趟山,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我想你告訴我。”

顓頊一口喝盡盞中的酒,一手撐著塌,坐起來一些。 他直視著小夭,說道:“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嘴角的微笑凝結,她本來猜測,因為她的身世,顓頊做了什麼事,卻沒想到. . . . . 小夭覺得自己聽錯了:“顓頊,你再說一遍。”

顓頊說:“我下令發兵攻打高辛。”

小夭猛地站起來,把手中的酒盞砸向顓頊。

就盞重重的砸在顓頊的額頭上,紫紅的酒液濺了顓頊一頭一臉。

小夭轉身就跑,顓頊都顧不上擦臉,急急去追小夭。

黃帝和璟聽到聲音,全望過來,璟要起身,被黃帝一把拉住。 黃帝把璟拽進了室內,下令侍者把門窗都關上。

小夭跑進屋內,砰一聲,門在顓頊眼前重重關上,顓頊拍著門叫:“小夭,小夭......”

小夭用背抵著門,就是不讓顓頊進來。

“小夭,你聽我說。”

“我聽你說什麼?難道是聽你說,當年你被四個舅舅逼的走投無路時,是高辛俊帝收留了你嗎?還是聽你說,他收你為徒,教你彈琴釀酒,教你如何體察民生,處理政務,幫你訓練暗衛嗎?”

“小夭,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你倒是給我說明白啊!難道我剛才說的都是假話?”

“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但還有更多的事情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你和我根本不會成為孤兒,我又何須他收留?你也不必顛沛流離三百年。”

小夭一愣:“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姑姑在給你講述過去的事時,和你爹爹有關的事都講得很仔細,可所有關于俊帝的事都隱去未提,也許是姑姑已原諒了他,也許是姑姑為了保護你,不想讓你知道。”

“什麼過去的事?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可知道大伯為什麼會被你爹誤殺?”

“娘說大舅舅本打算讓外爺退位,所以娘為他配製了一種藥水,可以讓人在一兩個月內無法凝聚靈力,沒料到大舅舅自己誤喝了她配製的藥水,所以擋不住爹爹。”

“不是大伯想讓爺爺退位,而是師父遊說大伯,同時親手把姑姑配製的藥水交給了大伯。姑姑配製藥水時,根本不知道大伯要用。那是姑姑為師父配製的藥水,讓師父成功地逼上一世俊帝退位。之後,前俊帝被幽禁,知道神秘地死去。為什麼會有五王之亂?師父又為什麼那麼血腥的鎮壓五王?現在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質疑師父如何獲得帝位。小夭,那時你就在五神山,如果自己回憶,肯定能想起來。前俊帝,那個你曾叫爺爺的人,是被師父毒殺的!五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造反。”

小夭很想否認,可心頭浮現的零碎記憶讓她明白,顓頊說的一切應該都是真的,她還想起了那個她曾叫爺爺的俊帝。 其實,她親眼目睹了他的死亡,娘還大哭著打了父王一耳光。

顓頊悲傷地說:“如果不是師父,大伯會死嗎?如果大伯沒死,你娘和你爹不至於無可挽回!”

小夭貼著門板,無力地說:“不能全怪父王。”

“那我爹呢?姑姑發現祝融的陰謀後,第一時間向師父求救,師父拒絕了姑姑!”小夭搖頭,喃喃說:“不會!不可能!”那是悉心教導顓頊,疼愛寵溺她的父王啊!

他怎麼可能拒絕娘去救舅舅? 可那也是親手斬殺了五個弟弟,毒殺了自己父王的俊帝!

顓頊說:“你小時候不是問過姑姑'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嗎?姑姑回答你說'不小心丟掉了'。師父左手的小手指上一直截著一枚白骨指環,你肯定看到過。你知道那枚白骨指環是用什麼做的嗎?就是姑姑的一根手指啊!是姑姑哭求他救爹時,自斷一根手指起毒誓求他,但他...... .拒絕了!”

顓頊聲音嘶啞,一字一頓地說:“小夭,他拒絕了!”

小夭用手緊緊地摀住租戶的嘴巴,身子一寸寸地往下滑。 她還記得,有一日發現娘的一隻手只剩下四根手指頭,她問娘“為什麼娘少了一根手指”,娘笑嘻嘻地說“不小心丟掉了”,她問娘,“疼嗎?”娘說“不疼,現在最疼的是你四舅舅和顓頊哥哥,小夭要乖乖的,多陪著哥哥”。

如果四舅舅沒有死,四舅娘就不會自盡,外婆不會病情惡化,娘不用上戰場,也許,一切的一切都會不用. . . . . .

顓頊說:“還有你爹!直到現在,世間都在傳聞,蚩尤麾下有兩員猛將,一個是風伯,一個是雨師。你直到雨師的真實身份是誰?他另有一個名字,叫羲和諾奈。現在無人知道,可在千年前,他卻是聞名高辛的翩翩公子,羲和部的大將軍,也是師父的至交好友。事情太久遠,人都已死光,我查不出雨師究竟做了什麼,但你覺得師父會無緣無故地派他到你爹的身邊嗎?是!也許如你所說,這些事完全怪師父。但是.....小夭,每當我想起,我爹可以不死,我娘不用自盡在我眼前,奶奶可以多活幾年,姑姑不用上戰場,你不會離開我,我真的......”顓頊的呼吸十分沉重。 “我真的沒有辦法只把他當做我的師父!”

小夭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覺得自己的喉嚨好似被扼住。 喘息都困難。

顓頊說:“以前師父一直對我說,'你無須感激我,這是我欠青陽,阿珩和你爹的'。我從沒當過真,反而覺得師父光風霽月。直到我登基後,查出這些舊事,我才真正明白,師父一點沒說錯!”

小夭清楚地記得,赤水河上,她叩謝父王的救護之恩時,父王也清楚地說:“這只是我欠青陽,昌意和你娘的。”

“小夭,我沒有忘記他是我師父,可我也沒辦法忘記.....小夭,還記得那把匕首嗎?”

“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顓頊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顓頊譏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著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於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軒轅黑帝,我做的決定只是因為我是帝王。”

小夭說:“那裡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著出生長大的阿念.....顓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室內,撲到榻上,用被子摀住頭。

“小夭,小夭....”顓頊拍著門,門內再無聲音。 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顓頊的額頭無力地抵著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會將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爭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俊帝和小夭的父女關係。 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爭。 是無數的人力,財力。

顓頊不敢進去,又捨不得離開,只能靠著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著夜色深處。

不管面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可現在腦內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 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面時,相處的並不好。 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 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 爹娘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 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的'。 小夭著急地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著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 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內戒除藥癮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只要她提,他會答應. . . . .

夜深了,小夭以為顓頊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著月色。

顓頊猜不到她在想什麼,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著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著月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瀟瀟踏著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面朝著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瀟瀟在跪自己,忙抬手要她起來,卻聽瀟瀟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余光看到顓頊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 小夭低著頭,不去看他。

顓頊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瀟瀟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抬頭,恰好顓頊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顓頊一臉酒,他只用手胡亂抹了幾下,並未擦乾淨。 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定,宮人看到了,非嚇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瀟瀟說:“浴室裡可以沖洗一下。”

瀟瀟還沒答應,顓頊已經快步走進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裡有顓頊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瀟瀟:“隔間裡的架子上都是乾淨的帕子。”

顓頊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了衣衫,束好頭髮,又上了藥,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內,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顓頊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 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乾淨了,反到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顓頊流了不少血,雖然上了藥,可靈藥只能讓傷口癒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顓頊笑道:“沒有關係,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顓頊身邊走過,進了門。

顓頊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顓頊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嬪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顓頊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 眾人只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裡打聽,瀟瀟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 所有人都知道顓頊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后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寧願相信。

黃帝走出寢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 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黃帝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顓頊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顓頊和小夭自小經歷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呵護。”

黃帝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黃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髮髻,正對鏡插簪,看到璟從山谷中走來,一隻手背在身後,踏著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裡?”

“我在黃帝陛下的房內借宿了一夜,”璟將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仍含著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髮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沁人心脾,花形卻不大。 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並不適合插戴。 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合適的含笑,將枝條繞著髮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只看髮髻右側密密地插著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裡有這樣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了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黑帝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他太了解顓頊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大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裡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討厭顓頊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別人對付顓頊。”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的看著嗎?”

“你不是冷漠的看著,你是痛苦地看著。”

“塗山璟!”小夭瞪著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別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黑帝不是當年的黃帝,俊帝也不是當年的蚩尤。”

黃帝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著窗戶繼續談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璟下山兩人。

小夭懨懨的坐在廊下發呆,黃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來,拿起弓箭,衝到山里,惡狠狠地練了兩個多時辰的箭術。 累極時,她爬到榻上,倒頭就睡。

顓頊晚上來時,小夭依舊在睡。 顓頊陪黃帝用完飯,叮囑了苗莆幾句後,就離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凌晨,起身後,告訴苗莆她以後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飯也單獨在章峩殿吃。

每日,顓頊來,都見不到小夭,也不見他生氣,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陪皇帝說會兒話,神色如常的離去。

軒轅和高辛的戰事真如璟所說,一時半會根本分不出勝負。

顓頊在發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傷百姓,剛開始,一直是軒轅佔上風,可隨著軒轅步隊進入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豐隆,禺疆,獻他們麾下的軍隊多麼英勇,手中的兵器多麼鋒利,都不能傷及高辛百姓,所以一邊倒的情形立即扭轉。

顓頊顯然也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對豐隆早有交代,所以豐隆並未讓大軍繼續推進,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經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會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澇災害。 豐隆自小生長在赤水,親眼目睹過決堤時,洪水剎那間毀滅了整個村莊,他曾在爺爺的教導下,認真學習過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壩,防洪抗澇。

在高辛的汛期來臨前,豐隆從赤水家抽調了善於治水的子弟,把他們分派到各地駐守城池的軍隊裡,帶領著軒轅的士兵幫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維護堤壩。 高辛百姓剛開始很排斥,可這幫軒轅士兵不殺人、不放火,幹活賣力,除了說的話聽不懂,別的和一般人沒啥兩樣。 眼看著汛期就要來了,為了地裡的莊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們無法拒絕人家的幫助。

軒轅軍隊雖然深入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荊渡,通過船運,糧草物資的補給源源不斷,高薪的軍隊沒有辦法奪回被軒轅佔領的城池;但越往南氣候越悶熱潮濕,雨季也即將到來,雖然豐隆很適應潮濕的氣候,可有很多軒轅士兵不適應,軒轅也無法繼續攻打,兩軍只能僵持對峙。

小夭一直躲著顓頊,卻不可能躲開外面那場正在進行的戰爭,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結果,卻總會忍不住的打聽;“豐隆如今在哪裡?最近可有大戰?”

璟打趣她;“你仔細被人聽到,說你悔不當初,心心念念惦記著豐隆。”

小夭被璟弄的哭笑不得,撲上去要打璟,璟一邊躲,一邊故作正經的說;“現在豐隆是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遠比我這小族長有權有勢,你倒是和我說句心實話,心裡可有後悔,豐隆還沒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見得沒有機會。”

小夭恨不得在璟的嘴上抓幾下,卻壓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齒的說;“以前總聽說青丘公子反應機敏,言辭笑謔,我還傻傻的覺得,他們不是欺負你吧!如今我是後悔了,可不是因為豐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發現你是個大壞蛋!”

璟湊到小夭身邊;“那怎麼才算是好人,我讓你打一下?”

小夭扭頭,仰頭望著另一側的天;“不稀罕!”

璟轉到小夭面前;“那打兩下?”

“哼!”小夭扭著頭,看著另一邊的天空。

“三下?“

黃帝的笑聲突然傳來,小夭和璟忙站開了一些,黃帝咳嗽了兩聲,說道;“我來喝口水,你們繼續玩你們的。”

“誰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負我!”小夭臉色發紅,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給黃帝。

黃帝看著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負的好,璟不在時,你焉搭搭的,璟一來,又生氣了許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麼也沒說。

仲夏來臨,高辛進入雨季,對軒轅和高辛的軍人而言,意味著暫時不用打仗。 對璟而言,他為“亡妻”服喪一年的喪期已滿,按照風俗,可以議親。

一日下午,璟去小月頂探望小夭時,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醫術筆記,剛好整理的累了,說道;“好啊!“

小夭跟著璟走出藥谷,璟招來了他的坐騎白鶴,請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為就在小月頂走一走呢,你打算帶我去哪裡?“

璟笑而不語,白鶴載著他們飛掠在山峰間。

沒有多久,小夭看見了草凸嶺,雲霧繚繞,山峰陡峭。

白鶴停在潭水邊,小夭躍下白鶴,看著茅草屋說道;“有時候覺得冥冥中自有註定。“

璟拉著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彎下身子掬水玩,漫不經心的說;“你說啊!”

“漢水的民謠裡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個少年在聽得懂這句歌詞後,都會忍不住憧憬一下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子。我年少時也一樣,想著她該有花容月貌,性子溫柔嫻靜,會琴棋書畫,略懂烹飪和女紅,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饒舌,會治家理事,進退得宜,最後還懂一些如何做生意,這樣也不至於我提起家族裡的事務時,她完全聽不懂.....”

小夭心裡一條條的和自己比對,臉色難看了起來。

“母親為我選親時,詢問我有什麼想法,我就把我的憧憬告訴了母親。”

小夭期待的問;“你娘有沒有說你痴心妄想?”

璟含著笑說;“母親說'這些都不難,除去姿容是天生的,別的那些,不要說是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家族,只要想讓女兒嫁的好,都會悉心栽培,難的是她是否會真心待你'。”

小夭靜靜想了一想,璟說的那些要求聽著很高,可的確不難滿足,畢竟璟要求的只是“會和略懂”沒有要求像他一樣聞名天下,驚才絕艷。

璟說;“可沒想到....我遇見了你!”

小夭皺鼻子,不屑的說;“遇見了又怎麼樣?反正我沒有花容月貌,不溫柔嫻靜,不會琴棋書畫,女紅一竅不通,倒是很精通如何毒死人,話多聒噪,自言自語都能說一兩個時辰,我不會穿衣打扮,不懂得如何治家,討厭交際應酬,更不會談生意.....”

璟點點頭,“你的確是這樣!”

小夭鼓著腮幫子,手握成拳頭,氣鼓鼓的盯著地面。

“可是當我遇見你時,才明白不管以前想過多少,當碰到喜歡的那個人時,一切的條件都不在是條件。”璟溫柔的看著小夭,“你不嫻靜,可是我已經很靜了,正好需要聒噪好動的你;你不溫柔,一言不合就想動手,可你幫我洗頭,餵我吃藥時,無比細緻耐心;你不會琴棋書畫,但我都會,恰好方便我賣弄;你不懂女紅,但我又不是娶織女,一百個玉貝幣就可以買到大荒內最手巧的織女了;你不會做生意,我會,養你綽綽有餘;你不懂做生意,可有了你的聒噪,再過一千年,我和你也不怕沒話說,壓根不需要和你提起家族裡的事務,你懶於人情往來,我求之不得,因為我巴不得把你藏在深宅,不要人看到,不要人搶去....”

小夭臉色好轉,歪頭看著璟。

璟微笑著說;“小夭,你剛才說的很對,你的確不是花容月貌,你是.....”小夭的鼻子剛剛皺起,璟點了一下她的鼻頭,“縱世間萬紫千紅,都不抵你這一抹風流。”

小夭霎時間臉通紅,站起身要走;“真不知你今日發什麼瘋,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璟抓住小夭的手,不知何時,他們四周已是白霧繚繞,在瀰漫的白霧中,桃樹一株株拔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成花骨朵,開出了嬌豔的花。 不過一會兒,千朵萬朵的桃花,繽紛的怒放著,燦如晚霞,絢如胭脂,微風過處,落葉繽紛。

小夭明知道這是璟結出的幻境,仍舊忍不住伸出手,去感受那繽紛絢爛。

璟說;“這裡是你爹爹曾經住過的地方。我今日到你來這裡,是想當著你爹娘的面告訴你,青丘塗山璟想求娶西陵玖瑤。”

小夭的身子僵住。

璟問;“小夭,你願意嫁給我嗎?'

當年,小夭和豐隆孤男孤女在密室議親,都沒覺得不好意思,現在卻是又羞又臊,恨不得立即跑掉。 她低聲嘟囔;“你想求娶,應該去問外祖父和顓頊。”

“我當然會和他們提,但在徵詢他們的意見前,我想先問你的。小夭,你願意嫁給我嗎?”

漫天桃花簌簌而落,猶如江南的雨,小夭好似看到了爹和娘,正含笑看著她。

“我願意!”小夭甩掉璟的手,逃進了茅屋,覺得臉頰滾燙,心砰砰直跳。 在鏡子前照了照,如何飲了酒,整張臉都是酡紅色的,她雙手摀住臉頰,對鏡子裡的自己說;“真沒出息!”

晚上,顓頊來小月頂時,看到小夭也在,分外驚喜。

他笑對璟點點頭,坐到了黃帝下首,和小夭相對。

璟對黃帝和顓頊恭敬地行禮,說道;“我想求娶小夭,懇請二位陛下恩准。'

顓頊心裡咯噔一下,看向小夭,上一次豐隆求婚時,小夭滿面驚詫茫然,而現在,她低著頭,眉梢眼角三分喜,三分羞,還有四分是心甘情願。

顓頊覺得自己好像坐在一個人都沒有夫人荒涼山頂,身還在,心卻飛了出去,穿行在漫長的光陰中,看著一幕幕的過去——

因為小時候的經歷,他早慧早熟,偶爾也會享受逢場作戲的魚水之歡,可是一顆冷硬的心從未動過,被人調侃的問究竟想要個什麼樣的女人時,他總會想起小時候,小夭抱著他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永遠陪著你”!

陪著小夭,從瑤池回來的那一夜,他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眼前全是小夭,小時候的她,現在的她,身著男裝的小夭,身著女的小夭,不管哪個她,都讓他時而歡喜,時而心酸,他不是毛頭小伙子,很清楚發生了什麼。

可是,他能怎麼辦? 一個連睡覺的屋子都是別人賜予的人有什麼資格? 一個朝不保夕,隨時會被人刺殺的人有什麼資格?

他一直記得,姑姑送小夭去玉山時,他懇求姑姑留下小夭,誠心誠意的應諾“我會照顧小夭,不怕牽累”。 姑姑卻微笑著說;“可是你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是不怕可不夠”!

他曾立志,要快長達,等能照顧好小夭時,就去玉山接她,可幾百年過去了,她再次回到他身邊時,他依舊沒有能力照顧她,只能告訴自己:你連保護她都做不到,你沒有資格!

那是,小夭對璟有心動,卻還沒有情,對豐隆則完全無意,可因為那些男人是塗山氏,是赤水氏,每一個都比他有資格。 所以,他一半是退讓,一半是利用,由著他們接近小夭。

軒轅城中,危機四伏,璟萬里迢迢而來,小夭卻和璟鬧翻了,壓根兒不肯見璟。

軒轅山上,他抓住小夭的天馬韁繩,請她去見璟。 這一輩子,他曾被很多人羞辱過,可從沒有為自己感到過羞恥,但那一次,他覺得羞恥和屈辱。

小夭不僅見了璟,還和璟在屋裡待了一個通宵,他在冰寒刺骨的誰里浸泡了一夜,可他洗不去心上的痛苦,也洗不去自己的羞恥和屈辱。 他想衝進去,把璟趕走,可他知道不行,倕梁府邸前,小夭用身體保護他的一幕就在眼前,他沒有資格!

那一次,他如願得到了豐隆和璟的鼎力支持,做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決定,選擇神農山,放棄軒轅山。 當他放浪形骸、醉酒吃藥,和倕梁他們一起半瘋半癲、哭哭笑笑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並不是在做戲,他是真的很痛苦,在麻痺和宣洩,因為他清楚地知道,他放棄的不僅僅是軒轅山,還有他的小夭!

來到神農山,璟和小夭的交往越來越頻繁,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只做兄長! 只要兩個人都活著,只要小夭快樂,別的都不重要!

那一天,小夭從青丘回來,軟倒在他懷裡,一口血吐在他衣襟上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一刀刀凌遲。

小夭為璟重病,臥榻不起,他夜夜守著她。 無數個深夜,看著她在昏睡中哭泣,他痛恨得到卻不珍惜的塗山璟,可更痛恨自己。

黃帝巡視中原,軒轅上下人心惶惶,王叔和他已經徹底撕破了臉。 他站在一個生死關口,上一步乾坤在握、俯瞰天下,下一步則一敗塗地、粉身碎骨,連馨悅都開始和他有意地保持距離,小夭卻在最微妙的時刻,同意嫁給豐隆。

一夕之間,四世家全站在了他這一邊。 雖然小夭一直笑著說“豐隆是最適合的人選”,可他心裡很清楚,如果不是為了他,縱然小夭因為璟心灰意冷,也不會同意嫁給豐隆。

豐隆和小夭的婚期定了,他心內有頭躁動的猛獸在咆哮,爺爺語帶勸告地說:“小夭想要平靜安穩的生活,用你的權勢守護她一生安寧,才是真正對小夭好。”

為了小夭嗎? 他緊緊地勒住了猛獸,不讓它跑出來。

小夭出嫁那日,他在小月頂的鳳凰林內坐了一夜,鳳凰花隨風搖曳,鞦韆架完好如新,那個賞花、盪鞦韆的人卻走了。

他一遍遍告訴自己“豐隆的確是最適合的人選靜,他可以守護她一輩子,只要他在一日,豐隆絕不敢輕慢小夭一分。

可是,當小夭逃婚的消息傳來時,滿天的陰翳剎那全散了,他竟然忍不住歡喜地在鳳凰林內大叫大笑。

顓頊微笑著看向身周,黃帝和璟都在看著他,顯然黃帝已經答應,只等他的答復了。

小夭抬起了頭,看向他,眼含期冀。

顓頊微笑著對璟說:“你讓族中長老去和西陵族長提親,把親事定下來吧!”

璟懸著的心放下,躬身行禮,真心實意地說:“謝陛下。”

年末,塗山氏、西陵氏一起宣布塗山族長和西陵玖瑤定親。

大荒內,自然又是沸沸揚揚,但璟和小夭都不會去理會。

親事定下後,就是商議婚期了。

璟想越快越好,看著璟長大的鉞長老笑著打趣:“你自小就從容有度,不管做什麼都不慌不忙,怎麼現在這麼急躁?”

璟說道:“別人看著我著急,可其實,我已經等了幾十年了。”

鉞長老也知道璟對小天情根深種,不再取笑他,呵呵笑道:“別著急,這事也急不來!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婚禮名義上是續娶,依照禮儀來說不該越過了那個女人,可族長捨得嗎?就算族長捨得,老頭子我也不答應!婚禮倒罷了,以我們塗山氏的能力,一年的準備時間足夠了。可你算算.屋子要不要重建?家具器物要不要重新置辦?要不要為西陵小姐開個藥園子?反正照我的意思,但凡那個女人住過、用過的都拆了、扔了,一切按照族長和西陵小姐的喜好重新弄過。這可是個大工程,也是個精細活,族長,真急不來!”

璟不吭聲,鉞長老說的話很有道理,明媒正娶,本該如此。

鉞長老說:“就是因為知道族長在意西陵小姐,我這個過來人才提醒你,一輩子一次的事,千萬別因為一時心急,留下個一輩子的遺憾。”

璟頷首:“鉞長老說的是。”

鉞長老笑道:“不過,族長放心,以塗山氏的財力,全力準備,不會讓族長久等,到時,保管族長滿意。”

璟不好意思地說:“關鍵是要小夭喜歡。”

鉞長老大笑:“好!我一定把西陵小姐的喜好都打聽清楚。”

黃帝詢問小夭對婚期的想法。

小夭看著窗外忙忙碌碌的醫師,想了一會兒,說道:“我想等編篡醫書的事情有了眉目後,再確定婚期。”

黃帝說:“這可不是兩三年的事,你確定嗎?”

小夭點點頭:“《神農百草經》在我手裡已經四百多年,它救過我的命,我卻從沒有為它做過什麼,或者說,我想為那位遍嚐百草、中毒身亡的炎帝做點什麼。他耗費醫生心血的東西,無論如何,都不該只成為幾個醫師換取錢財名望的工具。”

黃帝嘆道:“小夭,你一直說你不像你娘,其實,你和你娘很像!”

小夭皺著眉頭:“我不像她!”

黃帝笑道:“好,不像,不像!”

傍晚,顓頊來小月頂,聽到小夭對婚期的決定,笑到:“很好。”

也許因為和璟定親了,小夭開始意識到,她在小月頂的日子有限,和顓頊相聚的時光並不是無限;也許因為軒轅和高辛的戰爭雖然互有傷亡,可並沒有小夭認識的人死亡,如果不去刻意打聽,幾乎感受不到萬里之外的戰爭,小夭不再躲避顓頊。

兩人之間恢復了以前的相處,每日傍晚'顓頊會來,和小天說笑,消磨一段時光。

寒來暑往,安寧的日子過得分外快,不知不覺中,八年過去了。

不管是巫王,還是小夭,都沒有找到解除情人蠱的方法。

小夭雖然有些失望,可並不在意,這個蠱在她身上已經八十來年了,似乎早已習慣,實在緊張不起來。

璟卻很在意,每次解蠱失敗時,他的失望都難以掩飾。

小夭笑嘻嘻地安慰他:“那個心意相通沒那麼'親密'了,實際只是相柳能感覺到我的一些痛苦,我完全感受不到他,這根本算不得心意相通。”

其實,璟並不是在意小夭和相柳“心意相通”,他不安的是“命脈相連”,可這種不安,他沒有辦法講給小夭聽,只能任由小夭誤會他的“在意”。

一日,小夭從醫館出來,一邊走,一邊和苗莆說話。

天色將黑,大街上都是腳步匆匆的歸家人,格外熱鬧。 茫茫人海中,也不知道為什麼,小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錦衣男子。 她一直盯著男子,男子卻沒看她,兩人擦肩而過,男子徑直往前走了,小天卻漸漸地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去張望。

苗莆奇怪地問:“小姐看到什麼了?”

小夭怔怔站了會兒,突然跑去追,可大街上,熙來攘往,再找不到那個男子。 她不肯罷休,依舊邊跑,邊四處張望。

苗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邊寸步不離地追著小夭,一邊問:“小姐在找什麼?”

“我……我……也不知道。”小夭倒不是騙苗莆,她是真不知道。

無頭蒼蠅般地亂轉了一圈,正準備離開,突然看到陰暗的巷子裡,一扇緊閉的門上有離戎族的地下賭場的標記。

小夭走到門前,靜靜看了一瞬,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竟然敲了敲門。

“小姐想賭錢?”苗莆問。

“隨便看看。”

地下賭場只對熟客開放,守門的侍者想趕小夭走,苗莆拿出一個令牌晃了晃,侍者竟然恭敬地行了一禮,將兩個狗頭面具遞給苗莆。

小夭戴上面具,在賭場裡慢慢地逛著。

大概因為天才剛黑,賭場裡的人並不算多,小夭走了一大圈後,要了幾杯烈酒,坐在角落裡,默默地喝著。 苗莆看出來她有心事,也不出聲打擾,安靜地陪在—旁。

夜色漸深,賭場裡越來越熱鬧,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小夭又看到了那個錦衣男子,因為戴了面具,他變得狗頭人身,可小夭依舊認出了他。

小夭急急地追了過去,燈光迷離,衣香鬢影,跑過好幾條長廊,好幾層台階,終於追到了錦衣男子。

錦衣男子站在一面半圓形的琉璃牆邊,也不知道離戎族用了什麼法術,琉璃牆外就是星空,漫天星斗璀璨,流星時不時墜落,讓入覺得就站在天空中。

錦衣男子含笑問:“你追了我這麼久,所為何事?”

小夭遲疑著問:“你不認識我嗎?”

“我應該認識你嗎?”

小夭摘下了面具。

錦衣男子仔細瞅了幾眼,吹了聲口哨:“如果我認識你,應該不會忘記!抱歉!”他說完,就要離開。

小夭一把抓住了他:“相柳!我知道是你,你別裝了!”

錦衣男子想甩開小夭,可小夭如章魚一般難纏,就是不放開,錦衣男子似有些不耐煩:“再不放開,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你不客氣啊!反正我痛了,你也別想好受!”

錦衣男子嘆了口氣,摘下面具,徐徐回過身,漫天星光下,他的面容漸漸變幻,露出了真實的五官。

小夭盯著他,笑了起來,眼中盡是得意。

相柳無奈地問:“西陵姑娘,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我……”小夭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張口結舌了一會兒,說道:“幫我解掉蠱,條件你提!”

相柳笑:“半個時辰前,塗山璟剛對我說過這句話。”

“你來這裡是和璟見面?”

“準確地說是塗山璟約我談點生意。”

小夭明白了,肯定是璟看她解不了蠱,只好去找相柳談判,“你答應璟了嗎?”

“他給的條件很誘人,我非常想答應,但不是我不想解掉蠱,而是我真的解不掉!

“你騙人!當年你幫顓頊解了蠱,怎麼可能現在解不了?”

相柳嘖嘖嘆氣,搖著頭說:“你真應該讓塗山璟教教你如何和人談生意,談生意可不是吵架,尤其是有求於人時,更不能隨意指責對方,你的目的是讓我幫你,不是激怒我。”

小夭瞪著相柳:“你明明就是騙人!”

“你覺得我會撒這麼拙劣的謊言嗎?塗山璟可比你聰明得多,虛心詢問的是,為什麼以前能解,現在卻不能解了'。”I

“為什麼?”

“蠱蟲是活物。此一時.彼一時!難道你能打死剛出生的小老虎,就代表著你也能打死上千年的虎妖嗎?”

小夭覺得相柳說得有點道理,可又覺得他並沒完全說真話。 悻悻地說:“我是不行,可你也不行嗎?”

“你不相信我,何必問我?”

小夭不吭聲,沉默了一瞬,問:“你來軹邑就是為了見璟嗎?什麼時候離開?”

“如果不是你拉住我,我已經離開了。”

小夭才反應過來,她一直拽著相柳的胳膊,幾分羞赧. 忙鬆開了。

“璟呢?他還在賭場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著幽暗的長廊:“一直在你身後。”

璟走過來,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想叮囑相柳小心,儘早離去,可又說不出口,只能沉默。

相柳掃了一眼璟和小夭交握的手,對璟微笑著說:“告辭!”說完,立即轉身離去,不一會兒,人就隱入了黑暗中。

璟對小夭說:“我和相柳談完事,為了避人耳目,各自離開,可我看到你竟然在,就跟了過來,順便把苗莆引到了別處。”

小夭不想再提起相柳,搖了搖璟的手,笑道:“我可沒介意這個,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走吧,我還沒吃晚飯呢!”

兩人攜著手,並肩而行。 小夭說:“別再擔心蠱的事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解決。”

“好!”璟頷首答應了,心裡想著,既然蠱無法可解,唯一慶幸的就是顓頊和小夭感情很好,如果有朝一日. 真到了那一步。 顓頊應該會為了小夭,手下留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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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4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卻道相思苦

軒轅和高辛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十年,在十年的時間裡,雙方各有勝負,軒轅略佔優勢,以十分緩慢的速度蠶食的高辛的土地。

在高辛的時間長了,很多軒轅的士兵學會了講高辛話。 顓頊下過嚴令,不得擾民。 否則殺無赦,士兵對高辛百姓總是分外和善。 每年汛期。 士兵幫著百姓一塊兒維護堤壩、疏導河水。 農閒時。 士兵常帶著樂器和麵具走進每個村寨,不給錢地給百姓演方相戲。

只要不打仗,高辛百姓對軒轅士兵實在憎恨不起來。

夏末,軒轅攻打高辛的重要城池白嶺城,戰役持續了四天四夜。 豐隆敗於蓐收。

顓頊得到消息後,擔心的並不是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豐隆。 豐隆年少氣盛,出生尊貴,天賦又高,被眾人捧著長大,勇猛足夠,韌勁欠缺,蓐收卻被師父千錘百煉,打磨得老奸巨猾,不怕別的,就怕豐隆因為敗仗心中有了陰影,影響到士氣。 萬事好說,唯士氣難凝,士氣一旦散了,就敗象顯露。

顓頊一番思量後,決定還是要親自去一趟軍中,就算什麼都不做,只陪著豐隆喝上兩壇酒,一塊兒罵罵蓐收。 以豐隆的聰明勁,也就慢慢緩過來了。

顓頊去小月頂看黃帝時,小夭和璟恰好都在。

顓頊對小夭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

“去哪裡?”

“對外說是去軒轅山,實際是去一趟軍中,來回大概要一個月。”

小夭反應過來這個軍中是指豐隆的軍中,有些彆扭地問:“有危險嗎?”

“危險總是哪裡都會有,最艱難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現在有什麼危險能比那時可怕?”

小夭輕輕點了下頭:“嗯,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外爺。”

顓頊說:“你前段日子說有些藥草生長在高辛,可惜沒有機會看到,只怕記載不夠準確,想不想和我一塊兒去高辛,正好親眼看一下那些藥草?”

“不想!”小夭回答得很乾脆。

顓頊微微一笑,對璟說:“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議。軒轅和高辛產物截然不同,因為兩國聯繫並不緊密,以前雖然有一點互通有無,但只限於貴族喜好的物品,並未惠及普通百姓。物產流通各地,互通有無、互惠互利。對整個大荒的百姓都是好事。塗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若輪對大荒各地產物的了解,首推塗山氏,我想請你隨我去一趟高辛,看看現如今有什麼合適引入中原的物產。如果可能,日後這事還要麻煩塗山氏,畢竟物產流通要考隨意自願,並不適合大張旗鼓地派幾個官員去做,做了也絕對做不好!”

璟看了小夭一眼,笑道:“這是對天下萬民都好的大好事,塗山氏也能從中獲利,璟願意隨陛下前往高辛。”

顓頊睨著小夭:“你要不要一塊兒去?”

小夭羞惱於自己被顓頊拿捏住了。 嘴硬地說:“不去,不去,就不去!”

顓頊笑著未再多言,把瀟瀟叫來,吩咐她去準備東西,記得把小夭算上。

小夭自去和黃帝說話,裝作什麼都沒聽到。

出行那日,顓頊派瀟瀟來接小夭,小夭早收拾妥當。 和苗莆兩人利落地上了雲輦。

到高辛時,顓頊並不急於去軍中,而是和璟,小夭閒逛起來。

本就是私下出行,並沒有帶大隊的侍衛,顓頊命瀟瀟他們都暗中跟隨。

顓頊、璟和小夭換上了高辛的服飾,顓頊和小夭是一口地道的高辛話,璟也講的像模像樣,走在街上,讓所有小販都以為他們是高辛人。

也許,城池剛被攻下時,有過戰火的痕跡,可經過多年的治理,小夭找不到一絲戰火的痕跡。 街道上,人來人往,茶樓酒肆都開著,和小夭以前看到的景像差不多,唯一的差別就是——好像更熱鬧了一些,有不少中原口音的女子用高辛話在詢問價格、選買東西。

小夭不解,瞧瞧問璟:“為什麼會這樣?”

璟笑道:“軒轅的軍隊常駐高辛,士兵免不了思念家人,陛下特意撥了經費,鼓勵士兵的家眷來此安家,只要沒有打仗,每個月士兵可輪換著回家住三日,有孩子的士兵還能多領到錢。陛下此舉既安了兵心,又無形中讓士兵守護巡邏時更加小心,因為他們守護的不僅僅是別人的城池,還是他們的家。”

小夭看到不少夫人手中拎著菜籃子,背上背著孩子,不禁問道:“他們的孩子就出生在高辛了?”

“是啊!”璟想著,不僅僅出生在這裡,估摸著顓頊的意思,很有可能他們會在高辛長大,從此落地生根、

牆根下,一群半大的孩子蹲在地上鬥蟈蟈,時不時大叫,一時也分不清到底哪個是高辛人,哪個是軒轅人,小夭看著他們,喃喃說:“這和我想像的戰爭不一樣。”

璟道:“黑帝陛下和黃帝陛下不一樣,俊帝陛下和蚩尤不養,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軒轅國和以前的軒轅國不一樣。”

小夭和璟的對話,顓頊聽的一清二楚,但小夭自進入高辛,就擺出一副不想和他說話的樣子,所以他一直沉默,這會兒也一言不發,由著小夭自己去看、自己去聽。

夕陽西斜,天色將晚。

顓頊說:“待會兒城門就要關了。我不想住在城裡,打算歇在村子裡,你們若不反對,我們就出城。”

璟看小夭,小夭對顓頊硬邦邦地說:“你是陛下,自然是全聽你的。”

他們出了城門,乘著牛車南行。 天黑時,到達一處村莊。

村口燃著大火把,人頭攢動,十分熱鬧。 有人坐在地上,有人坐在石頭上,有孩子攀在樹上,還有人就站在船上。

小夭對駕車的暗衛說:“停!”我們去看看! ”

因為人多,暗衛只能把牛車停在外面,小夭站在車上,伸著脖子往裡看。 原來里面在演方相戲。 方相氏是上古的一位神,據說他非常善於變換,一天可千面。 扮女人像女人,做男人像男人,他死後,化作了一副面具,人們只要戴上它,就可以隨意變幻。 沒有人見過真正的方相面具,可人們用巧手製作了各種面具,戴起不同的面具,扮演不同的人,又唱又跳。 漸漸地,就形成了方相戲。

說白了,面具是一種表徵,戴起面具,就好像如同方相氏一樣擁有了變幻的法力,邊做那個人,可以演繹那個人的故事了。

方相戲盛於民間,講的是多是大人和小孩都喜歡的英雄美人傳奇。 今晚的方相戲已經演了一大半,估計是從傳說中劈開了天地的盤古大帝講起,故事裡有聰慧多情的華胥氏。 有忠厚勇猛的神農氏,有倜儻風流的高辛氏,有博學多才的西陵是,有狡黠愛財的九尾狐塗山氏,有身弱智詭的鬼方氏,與善於禦水的赤水氏,有善於鑄造的金天氏……他們和盤古大地一起剷除妖魔鬼怪,創建了大荒。 那時的大荒天下一家,沒有神農王族,沒有高幸王族,更沒有軒轅王族。

看戲的大人和孩子時而被狡黠的九尾狐塗山氏逗得哈哈大笑。 時而為身若詭智的鬼方是抹眼淚,時而為忠厚勇猛的神農氏喝彩,時而為聰慧多情的華胥氏嘆息。 看到倜儻風流的高辛氏為了大荒安寧放棄了中原的富庶繁華,去守護遙遠荒涼的湯谷,他們甚至會一起用力鼓掌,大聲喝彩。

小夭也看的入了神,唏噓不已。 雖然當一切成為了傳奇故事時,肯定和真相有不少出入,可她相信,故事裡的英勇、友誼、忠誠、犧牲都是真的。

在唏噓感慨故事之外,小夭更感嘆顓頊的心思,這些只是農閒時難等大堂之雅的方相戲,高辛的百姓也都是看著玩,反正不要錢,笑一笑,哭一哭,第二日依舊去幹活。 但是,笑過哭過之後,他們卻在不知不覺中接受者顓頊傳遞的一個事實:天下一家,無分高辛和軒轅,不管是中原,高辛的百姓,還是北地、南疆的百姓,都是大荒的百姓。

看完了方相戲,夜已很深,顓頊三人沒有再趕路,當夜就歇在了這個村子裡。

第二日,坐著牛車除法,村口的大榕樹下,一群孩子在玩遊戲,沒有錢買麵具,就用鄉野間隨處可得的草汁燃料把臉塗成五顏六色:你,是神農氏;我,要做塗山氏;信哥兒長得最俊,就做高辛氏;大山最會游泳,就做赤水氏;小魚兒老愛生病,鬼主意最多,就做鬼方氏……

英雄美人的傳奇,在孩子的遊戲中,古怪奇趣地上演。

小夭邊看邊笑,邊笑邊嘆氣。 只要顓頊和豐隆別造殺孽,等這群孩子長大時,想來不會討厭赤水氏,也不會討厭顓頊。

牛車緩緩離開了村子,孩童的尖叫聲漸漸消失。

小夭對顓頊拱拱手,表示敬佩:“真不知道你怎麼想出來的?就連我看了昨夜的方相戲,都受到影響,他們肯定也會被影響。”

顓頊說:“方相戲講述的是事實,我只是讓百姓去正視一個事實。”

小夭忍不住譏嘲道:“希望正視這個事實不需要付出生命。”

顓頊眺望遠處的山水,說道,我在高辛生活了兩百多年,曾和漁民一起早出晚歸,辛苦捕魚;曾和販夫走卒一起用血汗錢沽來劣酒痛飲;曾個同伴挖完蓮藕後,繞著荷塘月色下踏歌;也曾和士兵一起刺殺盜匪。 當我被逼離開軒轅,在高辛四處流浪時,是這片土地上的百姓陪著我走過了那段孤獨迷惘的日子,他們雖然早就死了,可他們的子孫依舊活在這片土地上,依舊會為了養活家人早出晚歸,依舊會用血汗錢去沽酒,依舊會在月下踏歌去追求中意的姑娘,也依舊會為了剿殺盜匪流血犧牲,我知道他們的艱辛,也知道他們的喜悅!”

顓頊回頭看著小夭,目光坦然赤誠:“小夭,論對這片土地的感情,我只會比你深,絕不會比你淺!”

小夭無言以對,的確,雖然她曾是高辛王姬,可是她並不了解高辛,顓頊才是那個踏遍了高辛每一寸土地,每一條河流的人。

顓頊說:“我承認有自己的雄心抱負,可我也只是適逢其會,順應天下大勢而為。統一的大荒對天下萬民都好。戰爭無可避免聚會有流血,但我已經盡了全力去避免傷及無辜。小夭,我沒有奢望把你贊同我的做法,但至少請你看見我的努力。”

小夭扭頭看著田野的風光,半晌後,她低低地說:“我看見了。”聲如細絲,可顓頊和璟耳聰目明,都聽得一清二楚。

顓頊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雙手交叉,枕在頭下,靠躺在牛車下,遙望這藍天白雲。 他向來喜怒不顯,可這會兒他想著小夭的話,猶如少年郎一般,咧著嘴高興地笑起來。

洪厚嘹亮的歌聲,顓頊竟是用高辛話唱起了漁歌:

腳踏破船頭

手擺竹梢頭

頭頂猛日頭

全身雨淋頭

寒風刺骨頭

……

不遠處的河上,正搖船捕魚的漁民聽到他的歌聲,扯開了喉嚨,一塊兒唱起來。

顓頊好似要和他比賽一般,也扯著嗓子,興高采烈地大吼:

吃的糠菜頭

穿的打結頭

漁船露釘頭

漁民露骨頭

黃昏打到五更頭

柯到野魚一籃頭

……

璟心中非常訝異,她知道顓頊流浪民間百年,也知道他身上市井氣重,只是實在想不到他現在依舊會流露出這一面,小夭卻見怪不怪,顯然很習慣於這樣的顓頊。 看來顓頊在小夭面前一直都這樣,只不過今日恰好讓他撞到了。

璟想起了黃帝的那句話“在顓頊和小夭之間,我也只是個外人”,璟忽而有幾分不安,可細細想去,又不明白為何不安,他和小夭的婚事已定,顓頊和黃帝都讚同,一直以來,顓頊從沒反對過他和小夭交往。

第二日傍晚,他們到了豐隆的大軍駐紮地。

小夭想到要見豐隆,別彆扭扭,低聲對顓頊說:“要不我換套衣衫,扮作你的暗衛吧!”

顓頊說:“這都躲了快二十年了,難不成你打算躲一輩子嘛?不就是逃了一次婚嗎?豐隆和璟都不介意你這點破事,你怎麼就不放下呢?”

顓頊說話時嗓門一點也沒壓著,走在後面的璟和剛出營帳的豐隆都聽得一清二楚,兩人都有些尷尬,顓頊卻全當什麼都沒看到,吧小夭拎到豐隆面前,含笑問道:“豐隆,你倒是和她說說,你現在心裡可還有地方惦記她逃婚的事?”

豐隆對顓頊彎身行禮,起身時說道:“我現在從大清早一睜開眼睛到晚上閉上眼睛都在想蓐收,夜裡做夢也都是蓐收。”

顓頊又問璟:“你可介意小夭曾逃過婚?”

璟凝視著小夭,非常清晰地說:“一點不介意。”

顓頊說:“聽到沒有?一個早忘記了,一個完全不介意,你是不是也可以放下了?”

小夭雖然很窘迫,可也明白顓頊是趁機把事情說開了,畢竟就算她能躲豐隆一輩子,璟還是豐隆的好友,不能因為她,讓豐隆和璟疏遠了。 小夭向豐隆見禮:“大將軍。”

豐隆客客氣氣地回了一禮:“西陵小姐。”

小夭退到顓頊和璟身後。

豐隆看著璟,好奇地問:“你怎麼跟著陛下來了?”剛才的尷尬已經煙消雲散,恢復了往日的隨便。

璟含笑說:“我以為你這輩子碰不到治你的人了,沒想到蓐收居然讓你連吃了三場敗仗,我自然來看個熱鬧了。”

豐隆做出痛心疾首的樣子,怪叫:“陛下,你聽聽!”

三個男子走進營帳,談起了正事。

小夭悄悄離開,去洗漱換衣。 現在她真的相信,豐隆已經放下了一切,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男人的世界更寬廣,很多事很快會被沖淡,就像璟和顓頊當年所說,三個月內,豐隆的確會很介意,可三年後豐隆就不會又什麼感覺,到今日,做了大將軍的他,統領幾十萬兵馬,更不會在乎小夭的逃婚,更何況小夭已不是高辛王姬,頂著是蚩尤女兒的傳聞,只怕雄心勃勃的豐隆很慶幸沒有娶她。

顓頊派了一個人來見璟,能提供璟需要的所有消息,幫助璟一塊兒完成顓頊交託的事,居然是金萱。

故人重逢,小夭格外高興,特意備下酒菜,和金萱小​​酌了幾杯。

小夭問:“你怎麼會在高辛?”

金萱到:“陛下現在最需要高辛的消息,我就來了高辛,幫陛下收集消息。”

小夭笑道:“我以為你和瀟瀟會成為陛下的妃嬪,可沒想到你們兩個竟然都繼續做著原來的事情。以你的功勞,想要封妃,很容易,我看你是對陛下……還以為你會留在紫金頂,看來是我誤會了。”

金萱笑看著小夭,一時沒有說話,慢慢地喝完了一杯酒,才道:“你沒有誤會,我的確動情了。正因為我對陛下動情了,所以我才主動要求離開。”

小夭驚訝地說:“為什麼?”

“如果不動情,一切不過是付出多少、得到多少,陛下向來賞罰分明,只要我恪守本分,定不會薄待我。可懂了情,就會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但我清楚地知道,陛下給不了我。與其我被心魔折磨,痛苦難受,甚至鑄下大錯,惹陛下厭棄,不如還趁著情分在時,遠避天涯。以我的功勞,反倒能得到陛下一生眷顧。”

小夭嘆道:“你……你……可真聰明,也夠狠心!很少有女人能在你這種情形下還能給自己一個海闊天空!”

“也要謝謝陛下肯給我海闊天空!我知道的秘密不少,換成其他人,勢必要把我留在身邊才放心,可我想要離開,陛下就讓我離開了!”金萱搖晃著酒杯,笑了笑,說道:“忘記陛下這樣的男人不容易!不過我相信,時間會淡化一切,天下之大,只要我還在路上,總有新的希望,我遲早能碰到一個男人,讓我忘記陛下。”

小夭舉起酒杯,給金萱敬酒:“祝你早日遇見那個人!”

金萱笑著飲了酒,告辭離去,帶璟去收集璟想要的信息。

孟秋之約,十七日,蓐收的大軍發起主動攻擊。

蓐收挾之前三次勝利的士氣,大軍步步緊逼,句芒打敗了獻。

為了不至於陷入孤軍深入的困境,豐隆下令獻撤退,獻率領軍隊撤退到麗水北,和豐隆的大軍匯合。

有精通水站的禺疆守在麗水岸邊,蓐收不敢貿然下令強行渡過麗水追擊,下令大軍在岸邊駐紮,兩軍隔著麗水對峙。

這已是第四次敗給蓐收,豐隆很羞慚,顓頊卻寬慰豐隆:“保存兵力最重要,疆域總會有得有失,人死卻不能複生,如果讓獻孤軍深入作戰,失去了獻和右路軍才是無可挽回的失敗,只要他們活著,我相信他們打下的疆域只會越來越多。”

因為獻是赤水氏的弟子,豐隆本來還有點擔心,怕顓頊誤會他是捨不得讓自己子弟冒險,才下令撤退,沒想到顓頊沒有絲毫懷疑,十分理解信任他,豐隆放心之餘也很感動,當年他沒有選擇錯,顓頊的確是值得追隨的明君。

豐隆約了璟去外面走走。

四下無人是,豐隆對璟說:“當年,我雖然覺得顓頊不錯,可看他勢單力薄,一直維下決心支持他爭奪帝位,幸虧你不停地遊說我,促我下了決心,謝謝你!”璟為了促使他下決心,甚至說:“正因為顓勢單力薄,你才更應該選擇他。不管你選擇倕梁還是禺號,都是錦上添花,你只是眾多擁戴者中的一個,可如果你選擇顓頊,你就是第一個,也會是顓頊心中的唯一。”

璟笑道:“我只是就事論事地分析,你是憑藉自己的眼光做的決定。”

豐隆眺望著遠處的麗水,嘆道:“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願居功!你想出了爭奪帝位的計策,放棄軒轅山,選擇神農山。你分析給我聽,陛下根基淺薄,既然無法和蒼林他們在軒轅城爭奪,不如索性示弱,放棄軒轅城,遠走中原,爭取中原氏族的支持。有我和你的幫助,一切很有希望。待中原定,再有四世家的支持,以陛下是黃帝和嫘祖的嫡長孫身份,軒轅的老氏族不可能激烈反對他繼位。你的遊說和計策打動了我,讓我決定支持陛下。陛下到現在都以為是我的計策,是我慧眼識英雄,對我一直有一份感念和信任,我才能和陛下亦臣亦友,地位卓然。”

豐隆困惑地問:“璟,為什麼你什麼都不和我爭?”他和璟一樣的出生,一個是赤水氏未來的族長,一個是塗山氏未來的族長,在顓頊成為黑帝的路上,璟比他出的力只會多,不會少,可璟一直躲到幕後,扮演者他的追隨者,凡事都讓他居功,成就了他的雄心壯志。

璟說:“我怎麼沒和你爭?我讓出的都是我不想要的,我真正想要的可真沒捨得讓給你。”

“你是說……”豐隆皺眉思索了一瞬,反應過來,“你是說小夭?”

璟嘆息了一聲,說道:“你一直視我為兄,可我對你並不光明磊落。明明知道你看中了小夭,我卻在你府裡搶了她;明明知道你想娶小夭,我卻讓防風邶幫我去搶婚。我一生未做虧心事,只有這兩件,卻全是對你。”

豐隆想起當年事,依舊有些憤憤:“當年小夭悔婚,讓我難受了好長一段日子,幾乎覺得無顏見人。”

璟說:“我以為我能放手,可我高估了自己,對不起!”

豐隆盯了璟一瞬,忽而笑起來:“我以為你為人從容大度,行事是光光風霽月,每次看到你都自慚形穢,原來你不過也是個自私小氣陰暗的男人!”

璟到:“小夭和我訂婚時,你已在高辛打仗,你送的那份賀禮應該是赤水氏的長老一邊咒罵我一邊準備的,這幾年我們雖有通信,卻從未提過此事,全當什麼事都沒有,但我希望得到你真心實意的祝福。”

“你很在乎嗎?”

“我很在乎。你知道,此生我不可能得到大哥的祝福了,我不想也沒有你的祝福。”

豐隆心內禁不住樂了,璟把他和篌相提並論,可見是真把他看做兄弟,面上卻故作為難地說:“我會考慮。”

璟和豐隆朝夕相處三十多年,一眼就看出了豐隆眼內的促狹,他笑起來:“你慢慢考慮,反正我和小夭成婚還有一段日子。”

豐隆也不裝了,笑道:“說實話,剛知道你和小夭訂婚石,我是有點氣惱,畢竟很難不想起往事,可更多的是欽佩你的勇氣。小夭今非昔比,以前是個寶,人人都想要,如今卻是個大麻煩,誰都不想招惹,至少我是絕沒勇氣去碰,所以氣了幾天也就過去了,但我也不可能開心,就吩咐長老隨便給你準備點賀禮。”豐隆拍拍璟的肩膀,“你放心,等你成婚時,我去親自給你準備賀禮,只要蓐收那死人沒有正和我打仗嗎,我一定會抽空去參加婚禮。”

“謝謝!”

“你謝我做什麼?真要說謝,也該是我謝你。人人都羨慕四世家的一族之長,在我眼內卻是牢籠。以前,只要你肯定聽我胡說八道,也只有你不會斥責我膽大妄為,不但不斥責,還一直支持我。現在,我終於打破祖訓,入朝為官,成為了大將軍,去追逐我的夢想!璟,你幫我得到了我真正想要的,別說小夭本就不屬於我,就算是我的,你拿去就拿去了,她並不是我想要的,卻是你願意用生命去交換的。”

豐隆色住了璟的肩膀,笑嘆了口氣:“其實,我該慶幸你想要的是小夭,如果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一樣,一山不容二號,我真怕我們做不了兄弟。”

璟沒有像以前一樣應為抗拒身體接觸,不動聲色地甩掉豐隆,經歷那麼多悲歡離合之後,他知道在權利名勢下,在他們今日的位置上,一份勾肩搭背的親密並不容易,在這一刻,豐隆和他全然信任彼此,所以都給了對方可以一擊致死的距離。

豐隆和璟剛到營地外,禺疆匆匆而來,奏道:“抓到一個潛入軍營的女子,來路不明,但應該是高辛貴族。”

豐隆詫異地說:“你難道沒審問清楚?”

禺疆的臉上有兩道傷痕,神情很是尷尬:“那女子太刁蠻,我……我……還是大將軍去審吧!”

豐隆對璟說:“反正沒事,順道去看一眼吧!”

璟沒有反對,跟著豐隆,向著禺疆的營帳走去。

老遠就看見一個女子正被捆的結結實實,她卻不肯服軟,依舊左發一隻水箭,右扔一把水刃。 士兵不敢殺她,又不能放棄職責,只能把她圍在中間。

豐隆嘆到:“如果說是高辛細作,這都已經被抓住了,還這麼張揚,沒道理啊!可她若不是細作,為什麼不肯好好說話?”

璟已經認出是誰,沒有說話,隨著豐隆快步而去。

待走到近前,看到女子的臉,豐隆愣住了。 這個被堵著嘴,手腳都被困住的女子竟然是高辛王姬。 禺疆雖然來自高辛羲和部,可他從沒有見過王姬。

豐隆忙問:“誰堵的嘴?”

一個士兵高聲奏到:“是屬下,她一直在罵陛下和將軍,我就用汗巾把她的嘴塞起來了。'

豐隆趕緊揮手解開妖牛筋,把汗巾拿下,阿念破口大罵:“死顓頊,你個黑了心腸,忘恩負義的混蛋!還有禺疆,忘恩負義的混蛋,你滾出來……”

豐隆愁的眼睛鼻子都皺到了一起,很想把汗巾塞回阿念的嘴裡,卻沒那個膽子。

璟端了一杯乾淨的水,遞給阿念:“先漱漱口。”

阿念愣了一下,顧不上罵人了,立即端過杯子,用力地漱口,想起剛才那竟然是一個臭男人用過的汗巾,她簡直恨不得拿把刷子把自己的嘴從裡到外刷洗一遍。

璟好像很了解她的想說,說道:“要罵也先洗漱了再罵,我帶你去洗漱。”

阿念歪頭打量著璟,眼前的男子眉眼清雅,身材修長,若空谷清泉,山澗修竹,見之令人心靜,“我見過你,你是青丘公子——塗山族長。”

璟笑著頷首:“這裡都是男子,不干淨,請王姬隨我來。”

阿念乖乖地跟著璟離去。

豐隆暗自慶幸把璟拉了來,他對士兵下令,今日的事不許洩露! 然後,他立即趕去見顓頊,這個“高辛細作”他很審不起,要審也得陛下親自去審。

璟帶著阿念來到小夭住的營帳,交到:“小夭,你猜猜誰來了?”

璟掀開簾子,請阿念進去,他態度平和、語氣自然,似乎完全沒覺得他們如今立場對立,小夭也只微微愣了一下,看阿念一身狼狽,立即對瀟瀟和苗莆說:“快為王姬準備沐浴用具。”

阿念站在營帳口。 不說話,也不動,只是瞪著小夭。 顯然,她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小夭。

璟對小夭做了個要漱口的手勢,小夭拿了歸墟青鹽,扶桑花水給阿念:“漱下口吧。”

阿念覺得該拒絕,可那條臭烘烘的汗巾更困擾她,她微微掙扎了一下,就開始忙著漱口洗牙

璟疑問地看著小夭,小夭笑點了下頭,璟掀開簾子,靜靜離開了。

阿念洗完牙、漱完口,剛想氣勢洶洶地說幾句狠話,小夭平靜地說:“你身上有一股子臭汗味,快去洗澡。”

阿念沮喪地問問自己,立即跟瀟瀟去洗澡。

等洗完澡,換上乾淨的衣衫,再次回到小夭的屋子是,阿念覺得剛才的那股氣勢已經沒有,真實的情緒湧上心頭。

小夭突然出現在五神山,搶走了她的父王,搶走了她的顓頊哥哥,她討厭小夭,從不願喊小夭姐姐,但她又時時刻刻關注著小夭。 因為王姬的尊貴身份,從沒有敢當面得罪她,卻又在背後議論她。 小夭卻不一樣,從不在背後說她是非,甚至不讓婢女去告狀,可是敢罵她。 也敢打她。 當她和馨悅有矛盾是,小夭會毫不遲疑地維護她,會教導她怎麼做,她漸漸接受了小夭這個姐姐,甚至喜歡上了這個姐姐。

父女三人一起出海遊玩,姊妹兩通宵夜話。 離別時,明明約定了冬季再見,她甚至為小夭準備了精美的禮物。

可是,小夭沒有來!

她突然又消失了。 就像她突然出現在五神山一樣,沒有和阿念打一聲招呼。

阿念恨小夭,並不是因為她是蚩尤的女兒,對高辛人而言,雖然都聽聞過蚩尤很可怕,但究竟如何可怕卻和高辛沒有絲毫關係,阿念恨小夭只是因為小夭失約了,一聲招呼沒有打地失約了!

阿念看著平靜從容的小夭,忽然覺得很傷心很憤怒。 看! 小夭過的多麼好! 壓根兒不記得答應過她冬天時要回五神山,要教她游泳!

如果換成小夭,此時肯定會用平靜驀然來掩飾傷心憤怒,用不在乎來掩飾在乎,可阿念不同,她氣極了時就要把心裡的不滿發洩出來。

阿念對小夭怒嚷:“蓐收勸我不要怨怪你,說你其實很可憐。可你那裡可憐了?我才是最可憐的,一個假姐姐,騙著我把她當做姐姐,還有顓頊,他竟然……”阿念說不下去,眼中全是淚,“你們兩個都是狠心腸的大騙子!我恨你們!”

小夭說:“我沒有騙著你把我當做姐姐,我是真心想成為你姐姐,只是……”小夭想說天不從人願,但又覺得雖然做不成父王的女兒很難過,可她是爹爹的女兒也很好,既然她喜歡做爹爹的女兒,那麼說天不從人願顯然不合適。

阿念見小夭說了一邊突然不說了,大聲地質問:“只是什麼?”

“當時我並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是蚩尤。”

“你後來知道了,所以你就不想做我姐姐了?”

小夭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丘陵,不想讓內心的軟弱暴露在阿念面前:“不是我想不想,而是……阿念,俊帝陛下將我從高辛族譜鐘除名,不允許我再以高辛為氏。”

阿念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去譴責小夭,被除名後,小夭的確再無資格上五神山,想著朝臣對小夭的鄙視和惡毒咒罵,阿念心軟了。

阿念說:“那你……你……不能來五神山,至少該和我打聲招呼,我……我……還在等你。”

“你在等我?”小夭十分意外,這才意識到阿念對她的態度是生氣而不是鄙夷。

阿念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說:“我可不是來和你敘舊的!既然你在這裡,是不是顓頊那個黑心腸的混帳也在,我要見他!”

小夭走到阿念身旁坐下,說道:“我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突然知道後,心裡非常痛苦,從一出生,一切就是謊言,我什麼都不知道,卻人人都恨我,都想殺我!我真的沒想到你會等我。我以為你也會瞧不起我,不願意再見我。畢竟所有人呢都覺得是我娘對不起你父王,我爹爹又是蚩尤。就是現在,我面對你,依舊小心翼翼,生怕一言不合,你會說出​​最傷人的話。我怕你罵我娘,也怕你罵我爹,還怕你罵我是孽種。”

阿念盯著小夭,猶疑地說:“我看不出你痛苦,也看不出你小心翼翼。”

小夭微笑著說:“小時候無父也無母,不管再痛都不會有人安慰,哭泣反倒會招來欺軟怕硬的惡狗,我已經喜歡將一切情緒都藏在心裡。”

阿念沉默了一會,表情柔和了。 問道:“顓頊是不是和你一樣?”

“差不多。”

“是不是他在高辛時受了什麼委屈,卻沒有讓我和父王知道,所以他現在才會攻打高辛?”

顓頊在高辛時,肯定受過委屈。 但他攻打高辛,絕不是因為這個原因。 ”

阿念又急又悲,問道:“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麼做?我和父王有什麼對不起他的地方嘛?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們?”

小夭正不知該如何回答,顓頊挑簾而入,說道:“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這是我和你父王之間的事。”

小夭鬆了口氣,輕手輕腳走出營帳,讓幾十年沒見過的兩人單獨講會兒話。

阿念看到顓頊,百般滋味全湧上心頭,自己都能沒有意識到,淚珠兒已經一串串墜落,她軟跪在地上,哭著說:“我不明白!父王也說一切和我無關,這是你和他之間的事,可怎麼可能和我無關?你們是在打仗啊!會流血,會死人,怎麼可能和我沒有關係?”

顓頊說:“師父怎麼會讓你偷偷溜出來?我派人送你回五神山。”

阿念哭求道:“顓頊哥哥,你不要再攻打高辛了,好不好?父王真的很辛苦,他的頭髮已經全白了,身體也越來越差,連行走都困難!”

阿念抓著顓頊的袍角,仰頭看著顓頊,淚如雨下:“顓頊哥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以前每當她撒嬌央求顓頊時,無論再難的事顓頊都會答應她,可現在,顓頊只是面無表情地沉默。

良久的沉默後,顓頊終於開口說道:“對不起,我無法答應。”

阿念既悲傷又憤怒,質問道:“如果小夭還是父王的女兒,如果是她求你,你也不答應嗎?”

顓頊平靜地回答:“十年前,她已經逼求過我。阿念,我是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做的這個決定,絕不會因為你或者小夭求我,就更改。”

阿念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恨顓頊無情,卻又隱隱地釋然,原來小夭已經求過顓頊,原來顓頊也沒有答應小夭。

顓頊畢竟是看著阿念出生長大,心下不忍,蹲下身,將手帕遞給她:“我知道你會恨我,也知道我這麼說顯得很虛偽,但我是真這麼想。有些事是軒轅國和高辛國之間的事,有些事是我和你父王之間的事,但在你和我之間,你依舊是阿念,我也依舊是你的顓頊哥哥,只要不牽涉兩國,凡你所求,我一定盡力讓你滿足。”

阿念用手帕掩住臉,嚎啕大哭,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邊是父王,一邊是顓頊,為什麼父王和顓頊都能那麼平靜地說“和你無關”? 如果和她無關,為什麼自從兩國開戰,蓐收不再為她收集顓頊的消息,顓頊也不再給她寫信? 如果和他無關,為什麼連什麼都不懂的娘都讓她不要再記掛顓頊?

顓頊沒有像以往一樣,哄著阿念,逗她破涕為笑,他坐在阿念身邊,沉默地看著阿念。 眼睛內有過往的歲月,流露著哀傷。

阿念哭了小半個時辰,哭聲漸漸小了。

顓頊問:“你說師父的頭髮全白了,是真的嗎?”

阿念嗚咽著說:“父王宣布小夭不再是王姬那年,有一天我去看他,發現他受了重傷,頭髮也全白了,本來一直在慢慢養傷,沒想到你竟然發兵攻打我們,父王的病一直不見好轉……我覺得父王是因為傷心,頭髮和身體才都好不了。”

顓頊說:“既然師父重病,你為什麼不好好在五神山陪伴師父,去跑來這裡?”

阿念立即抬起頭,瞪著淚汪汪的眼睛,說道:“我可不是來找你!我是看到小夭,才知道你來了。”

“我知道。”

阿念說:“我是來刺殺禺疆和豐隆。”

顓頊啞然,暗暗慶幸阿念不是來刺殺獻。 豐隆認得阿念,也不會傷到阿念,禺疆性子忠厚,對高辛懷著愧疚,看阿念一個弱女子,也不會下殺手,唯獨那個冰塊獻,一旦出手就會見血。

顓頊沒好氣地說:“高辛有的是大將,還輪不到你來做刺客!我看我得給蓐收寫封信,讓他加強五神山的守衛。”

阿念又開始流眼淚,嗚嗚咽咽地說:“你知道的,白虎部和常曦部因為記恨父王沒有從兩部中選妃,卻選了出身微賤,又聾又啞的母親,一直都不服父王,也一直瞧不上我。這些年,軍隊忙著打仗,父王的身體一直不見好,他們就開始鬧騰,嚷嚷著要父王立儲君,父王就我一個女兒,青龍部和羲和不提議立我為儲君,白虎部和常曦部堅決不同意,說我能力平庸,愚笨頑劣,不堪重用,他們要求從父王的子侄中選一位立​​為儲君,父王一直沒有表態,他們就日日吵。我才不稀罕當什麼儲君,可我不見得他們日日去鬧父王。他們說我能力平庸、愚笨頑劣、不堪重用,我就想著非干一件大事給他們看看不可,所以我就打算來刺殺禺疆或豐隆。禺疆是我們高辛的叛徒,豐隆是領兵的大將軍,不管我殺了誰,他們都得服氣!”

顓頊說:“以後不許再做這樣的傻事了!你不必在意白虎部和常曦部,他們和師父的矛盾由來已久,並不是因為王妃和你。你不要因為他們說的話,就歉疚不安,覺得是因為王妃和你才讓師父陷入今日的困境。”

阿念將信將疑:“真的嗎?”

“真的!只不過師父當年的確可以用選妃來緩和矛盾,可師父沒有做。”

阿念癟嘴,眼淚又要落下來:“那還是和我們有關了。”

顓頊說:“師父是因為自己的執念不肯選妃,應不是為了你娘,才不肯選妃!跟你們無關,明白嗎?”

阿念想了一想,含著眼淚點點頭。

“阿念,你要相信師父,有時候看似是困境,也許只是想蜘蛛織網。”顓頊指著窗外的蛛網,“蜘蛛結網,看似把自己困在了網中央,可最後被網縛住的是飛來飛去的蝴蝶。”

阿念似懂非懂,琢磨了一會兒,哇一聲又大哭起來,“你為什麼要攻打高辛?你要不攻打高辛,我就可以早點問你了,你告訴我怎麼可能做才對,我也不用來刺殺禺疆,還被臭男人的汗巾堵嘴……”

顓頊一邊輕拍著阿念的背,一邊琢磨著:以師父的手段,白虎部和常曦部肯定討不著好,可是立儲君的事既然被提了出來,師父就必鬚麵對。 因為這不僅僅是白虎部和常曦部關心的事,還有青龍部、羲和部,所有高辛氏和朝臣關心的是。 除了阿念,沒有人再名正言順,可師父從未將阿念作為國君培養過……師父這一步如果走不好,高辛會打亂,最穩妥的做法自然是為阿念選一個有能力又可靠的夫婿,立阿念為儲君,在悉心栽培阿念的孩子。 師父要選蓐收嘛? 難道就就是蓐收最近一直在強硬進攻的原因?

顓頊實在猜不透師父的想法,雖然他在師父身邊兩百多年,可他依舊看不透師父,就如他永遠都無法看透爺爺,也許這就是帝王,永遠難以預測他們的心思。

為了刺殺禺疆和豐隆,阿念連著折騰了幾日,昨兒夜裡壓根兒沒合眼,這會兒哭累了,緊繃的那根弦也鬆了,嗚嗚咽咽地睡了過去。

顓頊對侍女招了下手,讓她們服侍阿念歇息。

顓頊走出營帳,順著侍衛指的路,向著山林中行去。

夕陽下,璟和小夭坐在溪水畔的青石上,小夭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璟一直微笑地聽著,小夭突然飛快地在璟唇角親了一下,不等璟反應過來,她又若無其事地坐了回去,笑咪咪地看著別處。

顓頊重重踩了一腳,腳下的枯枝折斷,發出清脆的聲音。

小夭立即回頭,看到他,心虛地臉紅了:“哥哥。”

璟若無其事地站起,問道:“王姬離開了嗎?”

顓頊說:“她睡著了,我看她很是疲憊,不想再折騰她,命侍女服侍她在小夭的帳內歇下了。小夭,你今夜就和苗莆湊合著睡一晚。 ”

“我和阿念睡一個營帳也可以啊!”

顓頊不想小夭和阿念接觸太多,說道:“不用,我讓瀟瀟在照顧她,你去和苗莆湊合一晚。”

小夭說:“好。”

璟看顓頊好像有心事,主動說道:“我先回去了。”

小夭笑著朝他揮揮手。

顓頊沿著溪水慢步而行,小夭跟在他身側,等他開口,可等了很久,顓頊都只是邊走邊沉思。

小夭不得不主動問道:“你在想什麼?是為阿念犯愁嗎?”

“我在為這片土地上的百姓犯愁。”顓頊嘆了口氣,“我在軒轅出生,在高辛長大,有時候,我分不清我究竟是把自己看作軒轅人,還是高辛人。作為軒轅國君,我應該很高興看到高辛出亂子,對軒轅而言是有機可乘的大好事,可我竟然一點都不高興,反而衷心希望師父能想出妥當的法子,解決一切,不要讓這片土地被戰火蹂躪。”

小夭眨巴著眼睛:“現在究竟是誰再用戰火蹂躪這片土地?”

顓頊氣惱,拍了小夭一下,“我雖然挑起了戰爭,但我和師父都很克制,迄今為止戰爭並未波及平民百姓,但如果高辛真出了內亂,那些人可不會有師父和我的克制,他們只會被貪婪驅使,瘋狂地毀滅一切。”

小夭心中驚駭:“究竟會出什麼亂子?”

“告訴你也沒用,不想說!”

“你……哼!”小夭氣結,轉身想走,“我去找璟了。”

顓頊一把抓住她:“不許!”

顓頊的手如鐵箍,勒得小夭忍不住叫:“疼!“

顓頊忙鬆了手,小夭揉著胳膊,“你怎麼了?太過分了!“

顓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越走越快。

小夭看出他心情十分惡劣,忙跑著去追他:”好了,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慢一點,我追不上你了……“

顓頊猛地停住步子,小夭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顓頊望向西北方,低聲說:“還記得在軒轅山的朝雲殿時,你曾說……”

小夭靜靜等著顓頊的下文,顓頊卻再沒有說話,小夭問:“我怎麼了?”

顓頊微笑著說:“沒什麼。”

顓頊的微笑已經天衣無縫,再看不出他的真實心情,小夭狐疑地看著他。

顓頊拉住小夭的手,拖著她向營帳行去,笑道:“回去休息吧,我沒事,只是被阿念的突然出現擾亂了心思。”

小夭卻沒有隨著顓頊走,她看著他說:“我不喜歡你攻打高辛,時不時會諷刺打擊你,但我並不是完全不理解你。雖然你出生在軒轅,可你在高辛的時間遠遠大於軒轅,這片土地讓你成為今天的你,從感情來說,只怕你對高辛的感情會多於軒轅。我知道你這次帶我出來,只是想讓我不要那麼緊張擔憂,你想告訴我,你沒有變!你是帝王,可你也依舊是那個和普通人一樣會傷心難過的男孩,自己失去過親人,自己痛過,所以絕不會隨意奪去別人的親人,讓別人也痛。我不知道高辛會發生什麼,但我知道你會阻止最壞的事發生。”

顓頊緩緩回過了頭,笑看著小夭,這一次的笑容,很柔和、很純粹,是真正的開心。

小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搖搖顓頊的手:“我們回去吧!”

清晨,阿念醒來時,發現自己在飛往五神山的雲輦上。

她不甘心,覺得顓頊不能這麼對她,可又隱隱地覺得這是最好的告別方式。 能說的都說了,剩下的都不是能說的,或者說了也沒用的!

阿念摸著手腕上纏繞的扶桑游絲,這是她請金天氏為她鑄造的刺殺兵器,昨日,她距離顓頊那麼近,卻壓根兒沒有動念想用它。

豐隆的大軍進攻緩慢,仗打了十年,所佔的高辛國土連十分之一都沒有,可如果有朝一日,軒轅大軍到了五神山前,她會不會想用扶桑游絲去刺殺顓頊呢? “

未解相思時,已種相思,剛懂相思,嚐的就是相思苦,本以為已經吞下了苦,可沒想到還有更苦的。

細細想去,對顓頊的愛戀,竟然從一開始就是九分苦一分甜,到今日,已全是苦,卻仍割捨不下。

阿念彎下身,用手摀住臉,眼淚悄無聲息地墜落。 原來能號啕大哭時,還是因為知道有人聽,盼著他會心疼,獨自一人時,只會選擇無聲地落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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