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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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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趙乾乾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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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4: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吃完飯,莊冬娜以女主人的身份大方而客套地提出讓江辰送我們回家。考慮了一下地點時間點以及打車的費用,我和蘇銳大方而無恥地接受了這個恩惠。

    我以為莊冬娜會全程陪送我們,但沒想到身為醫生的江辰以其醫生實事求是的辦事效率,根據我們仨住址的地理位置規劃了一條最省事的路線。於是在蘇銳下車十分鐘之後,莊冬娜也到家了,她下車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把她這一眼臆想為:你離老娘男朋友遠點,以及都是你這死電燈泡,害老娘不能跟男友吻別!

    當車裡只剩我和江辰時,為了避免晚餐時的劍拔弩張,我只好閉上眼睛裝睡。但不知道為何,車停在路邊遲遲不開,讓我裝睡裝得很不安穩。

    就在我掙扎著究竟是要死裝到底還是醒來問清楚情況的時候,江辰的聲音突然傳入我耳朵,他說:「陳小希你少給我裝死,車死火了,下去推一下。」

    由於我篤定我這輩子買不起一個車輪胎,所以我對車的品牌和構造只存在最淺薄最字面的瞭解。比如說,寶馬是所有車裡最貴的,因為它名字裡有個寶字;賓士是所有車裡跑得最快的,因為它叫賓士;上海大眾是最平民化的汽車,因為它的名字很親切,並且這個城市的計程車都是上海大眾;而其它品牌的車子都是出來打醬油的。

    江辰的車子,是醬油車。

    電視裡也常演車子死火,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江辰的醬油車死火了這一事實,邊下車邊小聲嘟囔著破車破車,死火死火。

    只是不知道是我力大無窮還是醬油車死火也死得醬油,總之我隨便一推,它就騰騰騰地往前進了,搞得我連成就感都不好意思有了。

    我小跑上去要去拉開車門,卻發現江辰把車門鎖了,我瞬間火大,用小人之心猜想著江辰肯定是故意騙我下車耍我玩兒來著,於是就掉頭就走,走得異常緩慢,走是只是為了走個氣勢走個自尊,不能真走,實在是這地方真不好打車。

    幸好江辰倒著車跟上來了,我琢磨著他現在不是我男朋友,難得他還願意給我臺階下,有台堪下直須下,莫待無台空跳腳。於是我趕緊去開車門,門還是鎖著的……

    我忍不住破口大駡:「我說江辰,不帶你這麼糟蹋人的,你要不想送我回家你就直說,你不開車門是什麼意思!」

    前門的車窗緩緩降下來,江辰的頭從裡面探出來:「陳小希你他媽有病啊,坐前座來!」

    ……

    我摸一摸耳朵,訕訕地開了前車門,坐進去系好安全帶後很語重心長地對江辰說:「我剛剛那是跟你開玩笑的,但你罵人就不對了。」

    江辰不理我,一腳把油門踩到了底,我摸著安全帶一陣慶倖,幸好這安全帶系得快,不然我早就從擋風玻璃飛射出去,十分鐘後員警叔叔就該帶著粉筆來畫我的屍體輪廓了。

    江辰呼嘯了一段路,大概開始想起生命誠可貴了,速度才慢慢緩了下來。我這才舒了口氣,收起貪生怕死的嘴臉,換上一付老娘見慣大風大浪的淡然面孔。

    一路無言地到了我家樓下,江辰踩下剎車,「到了。」

    我邊解開安全帶邊道謝:「謝謝你請吃飯和送我回來。」

    他只是微微點一點頭,絲毫沒有要和我寒暄的樣子。我便開了車門準備下車,只是腳還沒跨出車門,手機就響了,於是我邊下車邊從袋子裡掏手機,踏上馬路時剛好手機也找出來了,是蘇銳。

    「喂。」

    「陳小希,你到家了沒?」蘇銳的聲音含含糊糊的。

    「剛到。」我轉身關車門,只是我才把車門碰上,準備跟車裡的江辰擺手示意時,車就跟離弦的箭似的咻一下絕塵而去。

    「……形了。」耳邊傳來蘇銳一大串含糊的話,我苦笑著收回懸在空中的手:「你好好講話,我聽不清楚。」

    蘇銳說:「我吃著霜淇淋呢,我說我還怕江醫生把你送去毀屍滅跡呢,醫生殺人最無形了。」

    我撇一撇嘴:「你也太娘了吧,居然吃霜淇淋。」

    「誰說吃霜淇淋娘的!」蘇銳大叫,「我爸也吃霜淇淋的!」

    我大笑:「那只能證明你爸也有女性特質。」

    「喂,講到我爸就傷感情咯。」蘇銳的聲音可以聽出來他也在笑,「雖然我一直懷疑他娶我媽生了我和我姐只是個幌子,我還讓我姐夫把我爸抓去研究一下呢,可惜他不敢。」

    「生你還真不如生塊叉燒。」我邊說邊在包裡搗騰大樓的鑰匙,「哎,你還有事麼,我找不到鑰匙,得專心找鑰匙。」

    「沒事了,你真無情,BYE。」蘇銳講話又含含糊糊的,估計又吃霜淇淋了。

    「BYE。」我把手機扔進包裡,然後就著微弱的路燈翻著包,突然一輛車開來,車燈亮的刺眼,我下意識地抓起包包擋住眼睛,我以為車會很快開過去,但它卻停在了不遠處,車燈未滅似乎更亮更刺眼了,我努力適應了強光之後緩緩把包放低,看著強烈的光束中緩緩朝我走來的人。

    江辰。

    那個陪伴我度過最單純最美好歲月的江辰,那個我最愛的江辰,仿佛穿越了時間的無情,宇宙的洪荒,突然又站在了我面前。

    我咬著下嘴唇苦笑,難怪警匪片裡員警拷問犯人時都愛用強光照著犯人,原來那會讓人瞬間想把一些封藏在腦海深處的東西傾瀉而出啊。

    「陳小希。」江辰低頭叫我。

    我仰頭看他,強裝平靜地對他微笑:「你怎麼倒回來了?」

    我拼命地壓抑著內心深處的洶湧澎湃,拼命忽略那個不停叫囂著你把這個要人命的死男人追回來的聲音。

    他伸手到我面前,攤開掌心,「你鑰匙掉我車上了。」

    「大概是剛剛我找手機的時候掉出來了。」我從他掌上揀起鑰匙,「謝謝。」

    電影中那些風塵僕僕回頭的男主角,從來不會只是回來送一把鑰匙,我真他媽的不是女主角的命。

    江辰卻未如我想像中那樣掉頭就走,他只是站在原地看著我,讓我強烈懷疑是否應該給他鞠一個躬或者跪上一跪以表示謝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陳小希,我很忙,我有很多事要做,你明白嗎?」

    我賠笑:「明白,害你多跑了一趟,不好意思。」

    他還是不動:「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

    我搖頭:「我不知道。」

    他表情忽然兇狠了起來:「你非得讓我說明白?」

    我點頭:「說明白。」

    他是真的生氣了,因為他生氣時會把嘴抿得緊緊,憋出一個比笑的時候要深上些許的酒窩。我眯著眼睛端詳那個在背光的環境裡顯得比他臉上其它部位要更暗的酒窩,心裡突然有一股奇特的衝動,而在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伸出手,用食指連戳了兩下他的酒窩。

    他一定沒料到我會突然有這麼個動作,因為我也沒料到。

    雙方都沒料到的下場就是,我們都非常震驚,以致他看著我,我看著他,相對無言。

    最後他乾咳了兩聲:「你什麼意思?」

    我真誠地看著他,「我不知道。」

    江辰長歎了口氣,他的氣真的很長。他無奈地說:「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咬一咬上嘴唇,說:「你什麼都知道你就告訴我。」

    他表情複雜地盯著我看了片刻,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又像是破罐破摔似的,沉聲說:「跟我道歉。」

    我愣了一愣,「什麼?」

    「跟我道歉。」他又沉聲重複了一遍。

    我有點不可置信,你說你用這麼沉著成熟的聲音說這麼幼稚的要求還這麼理所當然,你是怎麼了。

    「道歉。」他不耐煩地催促道。

    對於江辰,我總有著莫名的卑微,這份卑微使我會不由自主地對他言聽計從,於是我用力地捏著手裡的鑰匙,小聲地說:「對不起。」

    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沒有下次了,知道嗎?」

    我點頭,隱約覺得我們似乎在談論的不是同一件事,事實上我們的確不是在談論同一件事,因為江辰突然極溫柔地對我笑,他說:「過來。」

    我不明就已地朝他走了兩步,他俯身,吻住了我。

    那是很綿長的一個吻,非得讓我形容,就是我覺得我吞進去的江辰的口水大概有一瓶鐵罐裝可樂那麼多。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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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5: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我在經過了這番猶如天打雷劈五雷轟頂的重創之後,自然是不記得如何上樓洗漱和躺到床上的。

    在床上躺了至少半個小時,我才慢慢緩過來,我開始想這究竟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呢,還是江辰腦子抽風;是我幻想過度呢,還是江辰鬼上身……任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釋,於是只好告訴自己說就當被狗咬了。

    回味著被狗咬了滋味我慢慢入了睡。

    第二天起來我腮幫子異常地疼,大概是因為昨晚我做了層出不窮的夢,夢裡都是江辰和那個吻,為了那個吻,我們頻繁過度地使用了唇舌,我覺得這樣不好,我有點害臊。

    我在去上班的地鐵上手機響了,我盯著螢幕上閃爍的三個字「莊冬娜」,嚇得直哆嗦。此刻我萬分佩服社會上的小三一族,她們該有多強大的心理素質才扛得住和正室對峙時的那份心虛呀。

    我咽了咽口水接起電話,「喂。」

    「Hey,it』s me,昨晚怎樣啊?」莊冬娜的聲音聽起來很快樂。

    我一開口就差點把舌頭咬了,「冬娜……我……那個……」

    「哪個啊?」她追問。

    我想說我對不起你,但又覺得我好像也挺無辜,於是那個了半天都那個不出來,只好快速地說:「我現在在上班的途中,地鐵上人太多了,我待會兒再給你打電話。」

    說完就兀自把電話掛了,今早的地鐵人實在不多,於是我話音一落這節車廂中僅有的六七個人就齊刷刷地看著我,他們的表情好像在說:看這說瞎話的不要臉,一看面相就是做小三的,肯定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的我灰溜溜地躲到車廂角落裡給司徒末打電話,給她簡單說了事情的經過,請求她以一個人妻的身份來判斷我這樣罪至不至死。

    司徒末安慰我說你不要怕,像莊冬娜這樣的女人最嚴重的報復手段也就是抓這你的頭髮去撞牆而已,一定不會找人輪奸你的。最後她還讓我給傅沛打電話,她認為做為玩弄了無數女性還沒被抓去關的典型,傅沛一定可以告訴我要怎麼處理這種游離在道德邊緣的情況。

    傅沛聽了我避重就輕的描述之後,口氣顯得很不屑一顧,他說你大清早打電話來擾人清夢就為了這屁大點的事啊,這種事當然是男人去解決,你瞎操心啥。

    真不愧是花叢中人,果然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掛了傅沛的電話打給江辰,為了給自己充足的底氣,電話一接通我就劈裡啪啦道:「江辰你聽著,我不管你昨晚為什麼要親我,但親了就是親了,我必須指出你這樣的行為是非常不對的,你現在有女朋友,你這麼一親你就是逼我往小三的道路上走,我媽說了,破壞別人感情的小三都會有報應的。沒錯我是還愛你,但你少瞧不起人了,我堅決不做小三……」

    我停下來喘口氣,發現電話那邊一片安靜,以為江辰在反省呢,於是決定趁勝追擊道:「我說你要是覺得昨晚只是一時衝動,我也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你要是說你對我餘情未了那咱們得照著程式來,你得先跟莊冬娜說清楚了,然後你得追求我……你幹嘛一直不講話?」

    「呃……我是蘇醫生。」電話傳來女聲,「江醫生不在,我看他手機響了很久,螢幕上顯示的是你的名字,我就幫忙接了。」

    我頓時晴天霹靂,想到我剛剛講的那些無恥話都落入了她的耳朵,我就很想吞手機自盡。

    我咬著牙埋怨她:「你接電話你怎麼不出聲呀!」

    她說:「你講太快了,我來不及出聲。」

    我想不對呀,又道:「可我明明中間歇了一會喘氣的。」

    她說:「哦,那個時候我已經聽上癮了,覺得太精彩了我就不忍心出聲。」

    ……

    我實在是不想使用髒話問候恩人,只能忍氣吞聲地說:「好吧,麻煩你讓江辰回個電話給我。」

    「等等呀,我說你真喜歡江醫生啊,那我弟怎麼辦?」蘇醫生很著急地說。

    我一頭霧水:「關蘇銳什麼事?」

    她說:「我弟喜歡你呀。不如我給你出個主意,你也別當那吃回頭草的小三了,挺缺德的,你就跟了我弟吧,過幾年他到法定結婚年齡了你們就把證領了。」

    我隱約覺得不對:「你說什麼?蘇銳今年幾歲?」

    她說:「17呀。他去年不肯參加高考,說要自主創業,就出來開店了,他店裡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的呢,我覺得我弟是個天才,他是個潛力股呀,你就跟他在一起吧,我們家也不會嫌你老的。」

    17啊……這孩子怎麼這麼顯老呢。

    我無力地說:「你別開玩笑了,勾引未成年我會坐牢的。」

    她又接著規勸說:「再說了,其實我覺得姐弟戀挺好的,采陽補陰,你也不容易老。」

    ……我由衷地覺得,蘇氏姐弟是老天看不慣我在人間撒歡,特地派來收拾我的。

    於是我把手機拿遠了點,用漂移的聲音說:「什麼……啊……地鐵裡……信號……號……不好……我得上班了……拜……」

    我收起手機,抬頭想松一口氣,發現整節車廂的人齊刷刷地都盯著我看,眼神裡滿滿的都是不齒。我下意識地張了張嘴想解釋點什麼,最終選擇了轉過身對著車廂壁。

    身後傳來不大不小的對話聲:「唉,現在的年輕人呀,扯謊都扯不好,週末上什麼班。」

    「是您跟不上時代了,有些職業就是週末和晚上的生意才好。」

    「勾引未成年啊,應該槍斃。」

    「唉您這就不懂了,人家叫戀愛不分性別年齡身高。」

    「那乾脆不分種類好了,跟雞鴨牛羊狗戀愛去!」

    ……

    我在下一個站逃也似的出了地鐵,然後坐了相反方向的地鐵回家,為什麼我忘了今天是週末呢……

    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我才回到家,這個時候我也累的懶得去追究那錯綜複雜的感情了,我決定用無限美好的假日來睡一個冗長的大頭覺,我還特地把手機關了,以示再驚心動魄的戀愛,也抵不上無憂無慮睡覺的暢快。

    關了機,換上睡衣,在床上翻來覆去卻總也無法平靜,腦海裡充斥這地鐵裡那些人的目光,總覺得不做點什麼我死了以後一定下地獄。

    於是我爬起來開機準備打電話給莊冬娜,手指在播出按鍵上停留了幾秒,最後還是勇氣不足,只發了一條簡短的短信過去:昨晚江辰親了我,我發誓我沒有勾引他,對不起。

    電話如我所料很快地響了起來,莊冬娜告訴我一個震撼的消息,她說,她和江辰本來就沒有交往,她只是受江辰所托演幾場戲而已,報酬是她以後上醫院看病能得到親人般的呵護。我一時不知怎麼回應這件事,只好對這項交易表示驚訝,畢竟這報酬也挺不吉利的……

    最後莊冬娜問我,能不能給她介紹昨晚一起吃飯的蘇銳,我告訴她蘇銳只有17歲,她使用了一個「F」開頭的單詞結束了本次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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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5: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掛上電話,我覺得有必要好好理清一下自己的心情,於是捧了杯茶坐在窗口,營造出我在沉思的意境。

    分手了三年,我真的沒有在等江辰。我想著找一個人,也許眼睛像他,也許酒窩像他,也許和他一樣喜歡喝農夫山泉,又也許哪兒都不像他……然後我們戀愛,結婚,長相廝守。我會愛他,就像愛江辰那樣,毫無保留。

    而那個我沒有在等待的江辰,陰錯陽差地又回到了我面前,而且似乎他跟我不一樣,他在等我,如果沒有,我也決定要這麼誤以為下去,誰讓他找托兒,電視劇裡男女主角的托兒都是用來惹對方吃醋的,雖然他提供給莊冬娜的報酬讓我懷疑他其實更可能是在幫醫院拉客。

    我在心裡默默把江辰塑造成一個苦苦等待我的回歸和為了我不擇手段的人,並且分析之下覺得這事挺娛樂,一時也不知道應該怎麼來評價江辰做出這等幼稚事的智商。但江辰在感情上的智商向來不是特別高,在這方面我深有體驗。

    比如說我們的初吻。

    那時我和江辰交往了大半個月,進度一直停留在牽手交流手汗這類淺薄的階段,偶爾江辰雄性荷爾蒙多了,會親一親我的臉頰,很是單純以及小美好。

    但我們宿舍裡戀愛經驗豐富的林曉指出這個進度相比一般青年男女的戀愛來說嚴重滯後,我很苦惱,認為是我自身的魅力不足,不足以讓江辰為我產生男青年應有的衝動。為此我號召了全宿舍一起檢驗我的缺點,最後得出的檢驗結果是我女人味不足,而對於我們這群沒出過象牙塔的人類,女人味就等同於穿裙子,最好是低胸的。

    其實這是個偏見,女人味真跟你露出兩條光腿或者兩片胸前肉沒什麼關係。

    無所不能的室友們幫我找了一條袒胸露乳的裙子,我在宿舍裡顯擺了幾圈,她們紛紛表示有感受到女人味撲鼻而來。

    然後我就妖嬈地去和江辰約會了,坐在操場邊長凳上,江辰的確顯得心猿意馬,我覺得很有成就感,就把裙擺又往上撩了一撩,只是一撩就看到大腿上並排著幾個被蚊子咬出來的紅色大包,只好把裙擺又拉了回去。

    江辰跟我說他們醫學系的趣事。他說上一屆有幾個師兄,做完實驗後把羊腿偷回宿舍打火鍋,吃完後整個宿舍昏睡了兩天,原來那羊被打了大量麻醉;他還說有一次他們系宿舍抓到小偷,一群人圍著小偷就是一陣狂揍,小偷實在受不了就裝死,有人從寢室裡鼓搗了個聽診器,下診斷說此人心跳強而有力,於是大家揍得更歡了;他還說……

    總之江辰突然變成了個話嘮,而身為女朋友的我只好陪著笑,而且還笑得花枝亂顫,不然顯得不給面子。

    說著說著,他突然問我說:「你噴了香水嗎?」

    我沒有,所以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狐疑地看著我,深吸了一口氣說:「我明明就聞到一個什麼味道。」

    我用力的吸了好幾口氣,恍然大悟道:「噢,你說這個呀,是花露水的味道,我腿上被蚊子咬狠了。」

    他將信將疑地說:「聞起來不像花露水。」

    我回想了一下,撓著腦袋說:「花露水不夠涼,我還擦了些風油精。」

    ……

    他不再說話,我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但我大概猜到他並不喜歡我身上的味道,於是悄無聲息地挪到長凳的最邊沿,半個屁股懸在空中。

    我們就這麼僵持在了操場邊的一條石凳上。

    最後他突然惱怒地說:「陳小希,你過來。」

    我想他該不是要揍我吧,我聽說有一類型的男朋友,以揍女朋友為樂。但我還是邊橫向挪動著屁股邊問他:「幹嘛?」

    「給我親一下。」他回答。

    我僵在長凳三分之一處,不知道怎麼辦,雖然他提出的這個要求是我的最終目標,但我還是不爭氣地嚇傻了,我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人。

    「快點。」他催促道。

    「哦。」我下意識地迅速挪到他身邊,他身邊的石凳有點冰涼,我僵直地挺坐著,像一塊石板上再垂直豎上一塊石板。

    江辰扳過我的肩膀,力度非常之大,以致我不得不哎呀一聲提醒他別把我的肩膀擰脫臼。

    他說:「你哎呀什麼,你怎麼那麼不解風情。」

    說完他就把嘴唇貼了上來,我想不帶這樣的啊,你不能批評完我之後不給我辯解的時間就堵住了我的嘴,你這又不是在付封口費。

    後來我問他是不是被我穿裙子搖曳多姿的模樣吸引了,他說沒有,你小腿挺粗的;我又說莫非是被花露水加風油精的味道吸引了,他說沒有,聞起來像福馬林;我不死心說莫非是操場上的蟲子叫把你的獸性叫起來了,他說你神經病是吧;我說那究竟是為什麼,他說就親親看嘴唇的皮膚組織和一般皮膚組織的觸感有什麼不同。

    ……

    我那個花瓣般浪漫的初吻夢,就這麼被他無情地糟蹋了,我還不如把初吻獻給路人……

    就在我懊惱著當年沒把初吻獻給路人和回憶著這輩子見過最帥的路人時,門鈴響了,我心裡跟電梯失重似的咯噔了好幾下,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端一個晚娘面孔去應付江辰,興許還能換來他幾聲哀求,以彌補我年少時多年的苦追。

    只是實在太高興了,伸去擰門把的手抖得跟拿著張兩千萬的支票似的。

    我哆哆嗦嗦地開了門,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個熊抱勒得差點斷了氣,我以為江辰激情爆發了,欣慰地拍著他的肩膀說:「你別激動,別激動。」

    才說完就聞到一股濃烈的古龍水味道,於是用力推開抱著我的人。

    眼前站著的人,細長的眼睛,眼尾上挑,歪著嘴角笑,嘴角推出兩道弧線,真是邪邪中帶點那個不羈呀。

    他是吳柏松。

    我必須承認,我從來都不是勇敢和堅持的人,這輩子最勇敢最堅持的事就是倒追江辰,但即使是這件事,江辰給的評價也不高。他說你像只吃過貓糧的貓,見了老鼠只會靠天性追逐,但如果見了魚,又會很快給誘惑走的。在他神來一筆的比喻裡,我是貓他是老鼠,而吳柏松就是——那條魚。

    也就是說,吳柏松是我單戀江辰的荊棘道路上一個小插曲,我把這小插曲形容為得不到愛的路途中撿到其它的小美好。江辰形容的比較直接犀利,他用了兩個含有植物的成語來形容,他說:水性楊花,紅杏出牆。 我覺得他實在是誤會了。

    吳柏松是高一下學期從外地轉到我們班的,他背著書包跟在班主任身後進了門,在腦門光禿說話嘴角帶沫的猥瑣班主任襯托下,轉學生濃密的過耳棕色頭髮,斜著嘴角微笑的樣子是多麼的驚為天人。

    他笑著點了點頭,說:「大家好,我叫吳柏松。」

    他低頭的瞬間,我覺得有一道光一閃,這才發現他耳垂上有一個閃著亮光的東西,大概是耳釘。

    對於來歷不明的轉學生,大家心裡都是澎湃著好奇的,對於一個耳朵上戴著耳釘且沒有被老師強迫切掉耳朵的來歷不明轉學生,大家的好奇心更是洶湧著即將破表。

    作為好奇教的教主,我被無恥的眾人用眾望所歸的花言巧語推上去跟轉學生談一談。

    於是我的開頭就是:新來的同學,我們談一談吧。

    他正在往課桌肚子裡裝書,聽到我的話手裡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一下我:「談什麼?交保護費啊?」

    我撓一撓頭,不明所以地說:「什麼保護費?」

    他把手裡最後一疊書塞到桌子裡,直起身,歪著嘴角笑:「開玩笑的,我叫吳柏松,你呢?」

    我明顯地聽見我身後傳來幾聲倒抽涼氣的聲音,和窸窸窣窣的「陳冠希」……我越聽越火大,轉身叉腰對身後的女同學們吼:「什麼陳冠希!我叫陳小希,要跟你們說幾次,這個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不好笑!」

    雖然當時陳冠希門系列的偉大創舉還未發生,但還是有不少無聊人士喜歡反復用我們的名字來開玩笑,我常常被逼抓狂,不好笑呀不好笑,這究竟哪裡好笑了……

    一群同學被我吼得發怔,半晌才有一個人幽幽說:「我們是說他笑起來像陳冠希,你也太敏感了吧……」

    ……

    我那個……不想活了。

    吳柏松在我身後笑著問:「你叫陳小希呀?」

    我背對著他點點頭,「是啊,歡迎你到我們班。」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逃回座位,趴在桌子上裝死,正裝得爐火純青,自己都以為自己真的死了時,背後被什麼東西戳了一戳,我有氣無力地轉頭,坐在我後桌的江辰食指和拇指夾著一支圓珠筆晃著:「你的筆掉了。」

    我順手接過:「哦。」

    「多管閒事吧。」江辰一臉幸災樂禍,「陳冠希在盯著你笑呢。」

    我側頭看了一眼吳柏松,他果然看著我微笑,我只好擠出一個笑勉強回應,然後轉身趴在江辰的桌子上哀嚎:「好丟臉啊,我不活了。」

    他用手裡的練習本敲了一下我的頭:「活該,嫌丟臉以後就別上去瞎湊熱鬧。」

    我對江辰的打擊早就練就一身刀槍不入,還能涎著臉問他:「我要是找他玩兒你吃醋不?」

    他睨我一眼,「我謝謝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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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吳柏松的到來,為我們這個偏遠學校的男學生注入了一股新鮮力量,一時間女生們爭相奔相走告:高一六班來了個打扮相當獨樹一格,笑起來形似陳冠希的新鮮貨。

    吳柏松的風頭一時蓋過了江辰,我為江辰惋惜不已,江辰說我腦子有病。

    為了表示我對江辰校園第一風雲人物地位的擁護,我對吳柏松現象表現的嗤之以鼻,並且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對吳柏松的相貌發表了高昂的批評,其中包括了他那頭被無數女生美化為日系髮型的棕色頭髮和歐美系耳釘。我說頭髮發黃那是營養不良,耳釘那是娘娘腔。我還說,他把自己整得一付不良少年的樣子,學習成績一定很爛,一定不是好人,是小混混,說不定還吸毒殺人。

    我不知道年少的我為什麼要這麼無恥地糟蹋吳柏松,大概都是應試教育的錯。那個時候的我,如果殺人放火,也許也是教育的錯,總之千錯萬錯我的錯。

    但是吳柏松在我鍥而不捨的糟蹋下,表現出了同齡人中少有的大度。無論何時,我只要一和他的眼神對上,他都會對我微微一笑,眼神裡盈滿笑意,仿佛一個父親在看他調皮搗蛋的兒子。

    在這件事上,反而是江辰的表現讓我驚訝,他某次突然把我叫到一個昏暗的角落,我以為他要對我傾訴愛意或者上下其手,所以我心中忐忑著興奮。

    豈知他嚴肅而認真地跟我說:「陳小希,我以後不想聽到你說吳柏松的壞話。」

    我按捺下失落,問他:「為什麼?」

    「造謠是不對的。」他只是這麼說。

    我點頭如搗蒜並且表示悔不當初。

    我那時對江辰有一種很莫名的崇拜,即使他說天是綠色的,雲是藍色的,大便是七彩的,我也會點頭跟著說對,你說的都對。

    當然,我也很慶倖我腦殘時期崇拜的是這麼一個人,他會告訴我有些事情是不對的,而那些事真的就是不對的。

    為了向江辰證明我是真的洗心革面,我撕了我同桌一張上面有印F4照片的筆記本紙,在數學課上給吳柏松寫了一張聲情並茂的懺悔小紙條。

    具體寫了些什麼我已經忘了,但我記得我收到了他的回條,寫在一張草稿紙上:沒關係,但是我叫吳柏松,不叫吳松柏。

    他的糾正讓我意識到他名字取得十分之糾結。這使我想起小學暑假作業中的某一道題:寫出與下列詞語構成相同的詞語「蜜蜂——蜂蜜」。而我之所以記憶這麼深刻是因為我的答案讓老陳狠揍了我一頓——「流下——下流」。

    經過這事之後,我對吳柏松的好感度明顯上升,覺得他實在是個以德報怨的好人,並且覺得他耳朵上那顆耳釘真是閃閃惹人愛。

    但是詭異的是,吳柏松對我出奇的好,他會從小賣部給我買各種各樣的零食;他會教我英語和數學(我猜對了,他成績的確很差,除了英語數學,他的英語和數學居然是全校第一,其它科目,分數都是個位數的);他會在突然降溫時把他的外套給我……有次我放學後留下來出黑板報,他居然從宿舍裡煮了泡面端到教室給我(他是學校裡唯一的內宿生,自己住一間教師宿舍),那碗泡面還窩了個雞蛋。我被泡面的熱氣熏得一陣眼酸,邊哧溜哧溜地吃著泡面邊問在幫我往壁報上塗色的吳柏松:「你幹嘛對我那麼好呀?」

    壁報上我畫了個少女,那少女十分賢良地捧了本書,吳柏松正在往那本書的封面上塗黃色,他說那叫少女看黃書。

    吳柏松頭也不回:「哪來那麼多原因。」

    我想一想,覺得這人該不會是看中我了吧,但又想怎麼可能,他又沒瞎……我的自信在江辰那裡已經魂飛魄散很久,估計連得道高僧都招不回來了。

    於是我就著他塗得漫天飛舞的粉筆灰吃著泡面,偶爾也問他一兩句:「你原來在哪兒上的學?為什麼轉到我們學校來?」

    他已經在給少女的裙子塗粉紅色了,「X省,我爸讓我高二就出國念書,學校什麼的都聯繫好了,所以我就說我要回爺爺的家鄉看一看。」

    「啊?那你不是很快就走?」我突然覺得很失落,他要走了,以後誰來填飽我正在青春發育期的胃。

    他隨手丟了粉筆,轉身躍坐上我面前的課桌:「怎麼,你捨不得我呀?」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在我面前晃蕩著的雙腳:「你別晃,晃得我頭暈,你走了我就該挨餓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窗外,我也傻愣愣跟著轉頭看窗外,江辰正站在窗口,傍晚昏黃的光線中,他用他那超凡的氣質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倩女幽魂裡幽魂的那個部分。

    不知道怎麼的,看著他因為背光而糊成了一坨的身影,我突然就有了一種被捉奸在床的心虛,捧著那碗泡面就恨不得扣在誰的腦袋上。

    江辰抬手敲了敲玻璃窗:「陳小希,我剛剛在巷子口遇到陳叔叔,他讓我喊你回家吃飯。」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把碗往桌上一擱,就匆匆往外跑,吳柏松在我身後叫了兩句陳小希。跑到教室門口的時候我聽到他在身後說了句:你還沒吃完呢。

    我回了一句:你倒掉吧,我回家吃飯了。

    我跑了出去,卻找不到江辰了,他果然腳比我長了很多……

    我在操場上發了幾分鐘的呆,又回教室去拿書包,吳柏松還在塗那個少女的裙子,我站在教室前門遠遠地看著,金黃色的餘暉從窗戶、門以及一切有縫隙的地方瀉進來,粉筆灰在光束中群魔亂舞,面在光速中緩緩上升著熱煙,我覺得那個被飛舞的粉筆灰和熱煙圍繞起來的那個背影真是好看。

    我朝他走去:「我忘了書包,還有面裡那個雞蛋我還沒吃。」

    他回過頭來笑,一排門牙十分搶眼:「雞蛋我吃了。」

    我訝異:「你也太快了吧。」

    他委屈地說:「你讓我倒掉的啊,一個雞蛋五毛錢多浪費呀。」

    他話還沒說完,我就已經看到泡面上面的那個荷包蛋,翻了個白眼說:「你好無聊。」

    他聳聳肩,回過頭去繼續畫,我拿著筷子把雞蛋戳在了筷子上,拿起來的時候覺得像把雨傘,於是很興奮地邀請他看:「喂,你看這像不像把雨傘?」

    他側頭看了一眼,十分鄙夷:「你不吃我吃了。」

    話音才落,插在筷子上的雞蛋突然就被他叼走了,我舉著空筷子目瞪口呆,他應該有被訓練過叼東西吧……

    也許那次江辰的匆匆離去短暫帶走了我對他的迷戀,又也許知道吳柏松很快離開讓我更加珍惜我們之間的友誼。總之我不再一天到晚圍著江辰打轉,反而是和吳松柏突然變得十分熟稔,猶如多年的老朋友。但在同學們眼中,我們已然是小情侶模樣了,也不知道是不屑還是秉持清者自清的態度,我們都沒有多加解釋,反正一見如故什麼的太深奧了,這群才念高中的小屁孩不會懂的。

    他在我們學校念了一個學期,高一暑假出國的,他得坐長途汽車去市內,轉火車去X省,再從X省坐飛機去新西蘭,我送他到汽車站,拉著他背包的帶子紅了眼眶:「你記得給我寄新西蘭的零食回來……」

    他拍了拍我的腦袋,雙手抱拳,擠眉弄眼道:「後會有期。」

    車開的時候我拼命揮手,他打開窗戶伸出頭:「我會給你寄新西蘭的零食的。」

    我含淚用力點頭:「要寄最貴最好吃的,還有,我們要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他笑著大叫:「好。」

    我記得回家的路上在巷口遇到江辰,他背對著站在他家的總電錶面前,用一把螺絲刀在挑著電線,汗浸透了他的白T恤後背,棉布軟軟地貼在他背上,隱隱透出膚色。

    我忍不住好奇問他:「你在幹嘛?」

    他回過頭來,愣一愣才說:「你哭了?」

    我揉一揉眼睛,說:「吳柏松走了。」

    他哦了一聲,淡淡地說我知道,然後又回過頭去挑那些紅黃白綠的電線。

    我又問他:「你到底在幹嘛?」

    江辰突然把螺絲刀往牛仔褲口袋一塞,沒好氣地說:「數電線,不行嗎?」

    我被他這麼一凶,有點發噱,吶吶地說:「行啊,只是我還以為你在修保險絲之類的。」

    他臉一陣青一陣白,半晌才低聲說了句:「我是神經病。」然後轉身回了家。

    我替他把大開的電錶門合上,其實我也覺得他數電線的行為有點像神經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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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5: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陳小希,你不覺得讓客人杵在門口是很不禮貌的事嗎?」吳柏松敲一敲敞開的鐵門,發出哐哐的聲音。

    我側了身讓他進門,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沖我笑,我還在沉浸在回憶和震驚中拔不出來,眼睛眨眨眨眨,他還是在那兒。

    我定定地看著他,視線從他的海藍條紋Polo衫移到他的耐克球鞋,再移回他那十七八歲般青春永葆的臉上,蘇銳真該跟他好好學學保養。

    他突然從兜裡掏出什麼東西,握成拳伸到我面前:「欠你的新西蘭零食。」

    我將信將疑地攤開掌心,他把拳頭移到我掌心上方,鬆開,落下一包綠色包裝的長條糖果,那包裝,那氣魄,那是相當的國際型糖果——綠箭口香糖。

    他還是看著我笑,我撇開頭,突然就有一股想流淚的衝動,我真的不是想要矯情,只是那是我年少時對我最好的朋友,他突然就這麼不見了,又突然就這麼出現了,好像他沒錯過我的人生似的。

    而且他看上去還是那麼年輕,時間捨不得劃過他皮膚卻對著我的皮膚千刀萬剮,我能不難過麼?我能不哭麼?

    吳柏松愣了一下,著急道:「你哭什麼呀?」

    我跺著腳朝他吼:「這麼多年你去哪裡了?我跟男朋友吵架的時候找不到你,我失戀時找不到你,我失業時找不到你,我肚子餓的時候也找不到你……」

    他笑著看我大吼大叫,拉我在沙發上坐下:「我說你冷靜一點,我又不是你的陳世美,你這麼哭影響不好。」

    我含淚瞪他,我這麼梨花帶淚,我這麼楚楚可憐,我那是在祭奠我失去的青春歲月,在為我們撲朔迷離的友情哭墳,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後來我們盤腿癱坐在沙發前的地板上,喝著涼白開講著我們的過往。

    吳柏松說:「到了新西蘭半個月後,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來時,我爸卻打電話來說他的公司宣佈破產了。」

    我沒有破產過,我家的財力也沒有資格宣佈破產,頂多只能宣佈沒錢,所以我不能理解此事的嚴重性,又不想顯得無知,只好很同情很哀傷地說:「呀!怎麼會呢……」

    天地可鑒,我這話是委婉的安慰,是悲天憫人的感歎,但吳柏松卻詳細地跟我解釋起了他爸怎麼誤信小人,怎麼經營不利,怎麼資金調轉不過來,直把我說得雙眼無神、表情呆滯,最後又說:「跟你說太多你也不懂。」

    說完我不懂之後,他又自顧在假設我懂的情況下跟我解釋了一堆破產法的條款,聽得我一頭霧水還得假裝很難過,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攔著他說:「別說了,我太難過了,你再說下去我都要給你捐款了。」

    吳柏松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你聽不懂對吧?」

    我聳聳肩:「好像是聽不懂,不如你就從你為什麼消失了直接講吧。」

    他苦笑了一聲:「姐姐,我從大少爺跌落到在他鄉要靠日夜打工過日子,你說我哪還有時間對你噓寒問暖?」

    我點頭表示諒解:「那你現在是事業有成歸國了?」

    他瞪我:「你不覺得你應該先關心一下我那麼苦的幾年是怎麼熬過來的麼?」

    我說:「會的,但我關心的程度得取決你是否事業有成。」

    吳柏松作勢要用手中的水潑我:「幾年不見,變貧了啊。」

    我得意洋洋:「祖國教育好。」

    他接下來講的大概就是一部人在他鄉的奮鬥史,打工啊、考獎學金啊、進跨國大公司啊……反正挺正面挺勵志的,聽得我熱血沸騰,很想力爭上游。

    於是我問他:「那你回國是因為公司派你回來?」

    吳柏松點頭:「是啊,剛回來水土不服,拉了三天肚子,在醫院裡遇到江辰了。」

    「江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我這時才想起我和江辰的糾結,就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跟他講了一遍。

    吳柏松歎了口氣:「我必須說,江辰攤上你真的是很倒楣。」

    我一聽就火冒三丈,跳起來威脅他說我要找掃帚把他趕出去。

    他定若定海神針地杵著地上,特冷靜地說:「你有沒有想過,你死皮賴臉地追上他後,然後又蠻不講理地提分手,卻還指望著他一哭二鬧三上吊地來求你,這也太為難人了吧。」

    我說你做人不能這樣,我們得講道理,你是我這邊的朋友,你的道理就是要力挺我,我如果殺人了,你就必須幫我毀屍,這才是道理。

    吳柏松喝了一口水:「我走了那麼久都沒跟你聯繫,那是我相信你即使沒有我的關心也可以過得很好,江辰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我說你這人太過分了,你丫拋棄我們的友情還說得那麼冠冕堂皇,什麼事情到了你那邊都是對的,你以為你丫是家長啊。

    吳柏松又說:「你知道我們那個時候常在一起,我總能感到江辰那幽幽的目光。他對你的感情,絕對不比你對他的少。」

    我說吳柏松你真的是很無恥,你從幽幽的目光就可以判斷出江辰對我的感情,你怎麼就不能從我幽幽的目光判斷出我對你的大道理很抓狂,你還是回新西蘭跟考拉一起睡在樹上吧。

    吳柏松繼續說:「你覺得你跟他沒有可能,他媽不會答應,你不是愛看言情愛看偶像劇嗎,真愛不就是應該戰勝一切嗎?真愛不戰勝一切怎麼好意思他媽的叫真愛。還有,考拉是澳大利亞人的,不是新西蘭的。」

    我看我們半天說不到一塊去,就很嚴肅地提出:「算了算了,我們別說這個了,我們說點正經的。」

    吳柏松說:「什麼正經的?」

    我說:「你從國外剛回來,總有點什麼進口的東西回來吧,吃的穿的用的,就算是塑膠袋你也給我一個吧,我這人特別崇洋媚外。」

    吳柏松又歎了口氣:「我就是希望你端正你的態度,別老端著,我以為你青春無敵還是美少女啊。」

    我說你這樣就不對了,好好說話,攻擊別人年齡算什麼英雄好漢,再說了,十年前我也十五。

    他最後扔下一個炮彈:「江辰讓我跟你說,他下午要跟一個大手術,晚上還要值班,沒時間吃晚飯,讓你給他送過去。」

    我說,我又不是他的傭人,不送不送就是不送。

    他聳肩說:「那我們就來看看你最後送不送。」

    吳柏松果然就賴在我家不走了,攤在沙發上自在地折騰我房東那台10年老古董電視,說來產品品質還真是一年不如一年,這台10年的古董電視,兩節遙控電池可以用一年,我家的那個剛買的液晶電視,遙控一個月就得換一次電池。每回遇到月底我打電話回家就可以聽到我媽在罵說那個液體電視的遙控又沒電池了,都是你爸的錯,好好的固體電視硬要換成一個液體的。

    到了吃飯的點,我實在忍不住了,就拎了個包招呼他說:「吳柏松,你請我吃飯吧,我給你接風洗塵。」

    他愣了一下,皺了一下眉頭,「你這話的邏輯挺兜人挺不要臉的嘛。」

    我虛心地接受了他的誇獎,堅持把他騙到了本地最高級豪華,平時我只能在遠處張望的一家飯店門口,他扒著計程車門說什麼也不肯下車,他說我一看就知道這飯店裡的食材都跟我一樣剛從外國運回來,你想給你家江辰補身子也不能用我的錢補,我的錢都是血汗錢,我爸還破產了。

    司機看著計價表滴滴地跳,笑得黝黑的臉跟融化了的巧克力一樣溫暖人心,他說:「哎呀小倆口別吵架,好好談談,我不趕時間,小倆口都這樣。」

    我對於交通運輸業的人民喜歡自主替男女配對這事深感無奈,其實也不對,祖國各行各業的人民都喜歡自主對他們所見到的男女進行配對,而且配對的邏輯相當道德敗壞。想當年我和我爸一起去商場買鞋子,那售貨員小姐一個勁地誇我和我爸試的那雙皮鞋,小姐眼光真好,挑的鞋真適合你男朋友……

    我們爭吵到最後還是去了一家物美價廉的飯館,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想吃的那家飯館離中醫院特近,我猜想大概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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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5: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吃完晚飯,吳柏松提議我們賴在該倒楣飯館喝那可以無限續杯的即溶奶茶。他本來提議喝同樣可以無限續杯的即溶咖啡,我覺得此行為很無恥,而且無恥得很小資,所以我們就改喝了奶茶。

    但是第五次讓服務員替我們續上奶茶後,我們都不敢喝,總懷疑那臉很臭的服務員往裡面吐了口水。

    我看著窗外慢慢暗下來的天,摸了摸口袋裡的手機,打斷正在繪聲繪色形容著新西蘭羊排多麼鮮嫩多汁的吳柏松:「我覺得你應該累了,還是回家去倒個時差吧。」

    他瞟了我一眼:「我回來一個星期了,倒什麼時差。」

    我又說:「你不是說你水土不服拉肚子,證明你以為你倒好了時差,但是時差他不放過你。」

    吳柏松哼哼一笑:「想去送飯是吧,我和你一起去啊,順便去醫院複診。」

    這人真無恥,拉肚子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病也好意思複診,真是浪費祖國醫療資源。

    我撩了一撩頭髮,端起奶茶喝了一口,又想起這奶茶可能被吐了口水,頓時覺得無比氣憤,「誰說我要去送飯!我犯賤啊我!」

    他點點頭,表示安撫:「不送就不送,激動啥,一頓不吃也死不了。」

    我百爪撓心地看著天一點一點黑下去,一下子幻想江辰胃出血倒在手術臺上;一下子幻想他餓到啃自己的指甲充饑;一下子幻想他胃痛致狂,用手術刀割開自己的肚子……

    我腦子裡住了個恐怖電影導演,我適合住進精神病院。

    我望瞭望對面好整以暇地看著我驕躁不安的吳柏松,突然想通,要被看笑話,老娘也留給江辰看去,留在這裡取樂這出口轉內銷的傢伙,我病得是有多深。

    於是我一拍桌子叫:「服務員!」

    服務員幽幽地踱過來,手裡還抓著一玻璃壺奶茶,意興闌珊地問我:「加奶茶是吧?」

    「一份海鮮焗飯,一份雞湯,打包。」我瞪著吳柏松說。

    他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調笑地說「還吃得下啊你。」

    我看著他端起那杯疑似被吐了口水的奶茶喝了一口,笑眯眯地說:「我送飯去給江辰。」

    他放下杯子笑了一笑:「這還差不多,跟自己過不去的都是傻瓜。」

    他的笑容莫名讓我感到一絲悲涼,像是歷經滄桑了。

    我伸過手去拍了一拍他的手背:「你若是愛我,你得讓我知道,我才能拒絕你。」

    他瞪著我,緩緩吐出一個字:「滾。」

    我不管他,繼續說道:「真的,有的人像我,比較笨比較自卑,你不說清楚,她不會懂的。」

    吳柏松反手拍拍我的手:「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好運氣,有重來的機會。」

    他說完苦笑,眼神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一個遙遠的地方。

    像我這種不常悲春傷秋的人,很怕這種需要唏噓感歎的場景,常常不知所措,常常不懂安慰人,所幸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即使分離讓我們不再清楚彼此的故事,但這樣的尷尬也是不怕的。

    我提著飯盒走向醫院,吳柏松在對面馬路朝我揮手,像櫥窗裡的招財貓。

    我還記得江辰辦公室的位置,雖然我只去過一次,雖然我是個路癡,但是我就是記得住,我知道應該要左拐,要右拐,要上樓梯,要看到一個消防栓。

    只是我站在門口盯著門牌上的「江醫生」盯了很久很久,久到一個保潔阿姨上來用濕布把那門牌抹了一遍還說你不是上頭派下來檢查衛生的吧,這些門牌我其實天天都有擦的。

    我想我不能讓阿姨太過惶恐,只好對她倉促一笑,說不是不是,我是來找江醫生的。

    阿姨松了一口氣,說我在這醫院呆這麼久,還沒見過提個飯盒就來走後門的。

    我說不是不是,我飯盒裡其實都是百元大鈔。

    她說你飯盒就這麼點大,能裝得了多少錢,人家現在都送銀行卡了,你真是不懂與時俱進。

    我還想說什麼,門開了,江辰面無表情地跟我說,進來。

    我一進門他就奪過我手裡的飯盒,他說你想餓死我啊。

    江辰掃出一小角的辦公桌,把飯盒往桌上一放,就自顧吃起飯來了。我被晾在一旁,看著他皺著眉挑掉飯裡的洋蔥,他說:「陳小希你為什麼要點有洋蔥的!」

    我想說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我給你買飯你還嫌棄,我想說你就囂張吧,看我下次還給不給你帶飯……

    但我沒有,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還在上大學,我把他的衣服被子搬回宿舍來洗曬,在宿舍裡洗洗曬曬足足忙了快三天,還回去的時候他跟我說陳小希你把我的衣服都染色了。我當時就說了,你怎麼這麼無恥啊,你上哪兒去找這麼貼心的女朋友,你別以為我倒追的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臉。

    他說你神經病吧,我那是用我未來老婆的標準在要求你,你要是不樂意就算了。

    我貼上去搖著他的手臂說,哪裡哪裡,哪裡染色了你告訴我,我下回改。

    呵,那個時候。

    ******

    「陳小希。」江辰揮著筷子在我面前晃了幾下,「你發什麼呆?」

    我搖搖頭,笑著說,「想起以前我幫你洗衣服時,你總是嫌東嫌西的無恥嘴臉。」

    他夾起一塊魷魚,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地說:「我哪裡比得上你無恥。」

    我一愣,是呀,哪裡比得上我無恥,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樣居然還敢回頭。

    江辰突然抬起頭,定定看著我說:「我是說圖書館那件事。」

    哦,原來是那個,害我自我菲薄了一下。

    那好像是大三那年的冬天,我每天都陪江辰在圖書館裡看書,南方學校的圖書館沒有暖氣這種東西,我怕冷,但又想陪在他身邊,就只好穿得略厚了點。

    我的基本配備是一件保暖內衣一件衛衣兩件毛衣一件外套一條保暖褲一條牛仔褲兩雙襪子一雙短靴一條圍巾一雙手套,我記得我把這些衣物都穿上身的時候,我的衣櫃顯得是那麼的空蕩蕩。

    我這身略厚的配備讓我的行動顯得稍嫌不便,而這不便最為突出地表現在看小說這件事上,那厚厚的羊毛手套使得我的手指十分笨拙,總是不能準確地搓出一張薄薄的紙從而進行翻頁這個動作。

    而江辰同學不知道是被凍傻了還是被凍笨了還是被凍開竅了,總之他發現我對著同一頁小說發呆了十分鐘後,他主動幫我把那一頁翻了過去。後來慢慢我們就形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我在他身邊安靜看書,看到該翻頁了就拿胳膊撞一撞他,他就頭也不抬地伸過手來替我把書翻頁。

    這事其實並不無恥,基本上還可以稱之為溫馨。無恥的是這溫馨所延伸出來的意外。

    當我們每天每天在圖書館進行這種「推一推,翻一翻」的日常活動時,我們學校校報某記者正在圖書館外的草地上無所事事地曬太陽,透過圖書館大大的落地玻璃,她無意間發現了我和江辰的互動,並且認為這互動十分適合她接下來要策劃的一個主題——「校園裡的小美好」。於是她在圖書館埋伏了我們好幾天,無視肖像權法地對我們進行了全方位360°的偷拍。無恥的是,她拍完後要對照片進行後制處理時,聽說我是藝術系的,就直接找上了我,而更無恥的是,我在她所謂青春不留白的孜孜不倦勸說下,欣然同意無償為這組照片進行PS等後期製作,並且製作出來效果十分夢幻唯美,十分神仙眷侶,十分比翼雙飛,十分戲水鴛鴦……

    那一系列照片在校報上登出來之後造成很大的轟動,校報和學校論壇趁勢聯手推出了一個「校園情人」評比,江辰入選前三名,與他並列競爭的有某位跳下河為女朋友撈戒指的中文系仁兄和某位親手替女朋友做了一套漢服的歷史系仁兄。與他們相比,江辰的表現似乎比較微不足道,但值得一提的是,中文系仁兄長得像中學語文課本上的陶淵明,歷史系仁兄長得很有學科特色,像北京猿人復原後的雕像。所以長得一點不像醫學標本的醫學系學生江辰同學以居高不下的票數勇奪第一名,榮獲校園情人稱號。這個結果告訴我們,社會是靠臉吃飯的。

    我覺得作為這場競爭裡唯一的理科生,江辰特別替理科生長臉。

    所以我不懂為什麼江辰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為什麼要氣得差點掄我去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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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江辰用十分鐘不到的速度把飯盒吃了個底朝天,吃完還支使我把飯盒拿出去扔,我拎著塑膠袋出去的時候正巧遇到保潔阿姨在清垃圾,她很親切地跟我打招呼:「小姑娘,禮送出去了麼?」

    她這聲小姑娘把我叫得心裡十分舒坦,於是坦白地說:「其實我不是來送禮的,我是給他送飯的。」

    她說:「是江醫生有教訓你麼?你別怕,誰家裡上下老小沒個病痛的,給醫生送點東西,做家屬的心裡也舒坦,我在這醫院好幾十年了,這種情況看多了,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我心想再不解釋清楚可就要玷污了江辰的醫德了,玷污了江辰的醫德不要緊,讓這阿姨間接詛咒了我家人就不好了。於是我掏心掏肺地說:「其實是這樣的,我跟江醫生以前是男女朋友,到現在還有點感情糾葛。」

    阿姨看了我一眼,顯然有點驚訝,又上下認真的打量了我半天,最後歎了口氣推著垃圾桶走開了,臨走前小聲說了句:「年紀輕輕的,原來是看心理病的。」

    ……

    我回到江辰辦公室的時候他在埋頭寫著什麼東西,我走過去敲一敲桌子,他抬頭。

    我說:「沒我什麼事我就回去了哈。」

    江辰右手轉著筆,左手翻著桌上的紙,漫不經心地說:「陳小希你今天走出去我們就算完了。」

    我想這話內容聽起來挺激烈的,本該是帶著波濤洶湧的感□彩來表達,他卻講得平淡如水,一氣呵成連個頓點都不帶,實在是個人才。

    我站著,他坐著,就算是居高臨下,我也覺得氣勢上我略輸一籌;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就算是這麼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我說:「犯不著說得這麼嚴重吧,我是看你挺忙的,不想打擾你。」

    江辰的鋼筆還在手指間旋轉著,他說:「蘇醫生跟我說了,你今早打電話來想把讓我把話說明白了,我現在就把話說明白了,你聽完再走。」

    我吞了吞口水,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他說:「三年前是你說要分手的是吧。」

    我說是。

    他又說:「分手的原因是因為我媽對吧?」

    我說對,又馬上改口說好像也不是,又說其實我也說不清楚。

    他把筆砰地往桌上一扔,我心揪了一下,那大概是支很貴的派克筆。

    他捏一捏鼻樑,帶了點疲倦地說:「陳小希,告訴我,這三年你有沒有想過我。」

    這情感轉折的挺快的啊,我想說話,卻像是被什麼哽住了。

    我和江辰分手後的第一個星期,幾乎每晚都從睡夢中突然驚醒,頭髮濕濕地貼在臉頰和頸子上,一摸枕頭和胸前的被子都是一手濕。

    我太難受了,想回去求他,說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都改我都改……

    事實上我也去了,我在醫院對面站了一上午,午餐時間看著他和同事說笑著到旁邊的小餐館去吃飯了。我遠遠地看著他的笑臉,我甚至還能看到他的酒窩盛滿了明媚,我覺得恨呀,我覺得心寒呀,我覺得我傻呀,我覺得我就該沖到馬路中間給車撞死,我就不信就著我的鮮血他還能吃下飯。

    當時很多的念頭在我腦中閃過,最後我選擇了回家,在家樓下的麵包店我想買一個鳳梨麵包當午餐,但大概是我哭得太驚世駭俗,嚇得那好心的老闆娘白送了我三個,還告訴我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要是演技夠好,我就天天去她那兒騙麵包。

    有的人的想念能夠撕心又裂肺,有的人卻絲毫不敢碰觸想念二字,我說過我從來不是勇敢的人,我怕疼我怕難過,我把對他的想念封在盒子裡,貼上封條:敢打開你就痛死活該。

    真的有效,所以我沒有想過他。

    江辰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口氣又硬了許多:「這個問題有那麼難嗎?」

    我突然湧起排山倒海的恨,捏著拳頭咬著牙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難。」

    他冷笑:「陳小希,你到底是憑什麼這麼理直氣壯的?」

    冷笑是吧?誰不會,牙齒一露我就是傳說中的冷笑帝!

    我哼哼冷笑了幾聲,反問他:「你呢?你又憑什麼不來找我,你憑什麼不來哄我,你憑什麼我說分手你就真的分手,你憑什麼問我想你不想你,你憑什麼坐著而我要站著……」

    江辰被我這一系列的排比質問問得有點懵,好一會兒才緩緩站起來,我一見他站起來我就慌了,往後退了幾步說:「你站起來幹嘛?」

    他卻是突然笑了,伸過手來抓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拖,一把將我按在了椅子上,然後說:「現在你坐著我站著,高興了吧?」

    我哭笑不得,我想江醫生你的幽默感來得有點突兀啊,我那個雖然號稱笑點很怪但我實在笑不出來。

    他雙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就被圍在了他和椅子中間,這動作好啊,曖昧啊,一般男主角想向女主角耍流氓的時候才會擺的。

    他笑著湊近我的臉,停在能夠噴氣在我臉上的距離,說:「你提的分手,我為什麼要低聲下氣地去哄你?」

    我縮了一縮脖子,說:「你是男的,難道你不應該哄一哄我嗎?」

    他看著我,於是很平靜:「我那時候,覺得很累。」

    我也平靜了很多,「你累了好久。」

    這話聽起來帶刺,但我倒是沒有什麼特殊意思,只是脫口而出而已。

    他歎了口氣,「我其實有去找你。」

    我一聽就嚇了一跳,努力在腦袋裡搜索那段日子的回憶,生怕我在哪個路口和哪位男性友人擁抱還是牽手還是在吹眼睛裡的沙子從而引起了誤會,可是沒有,我那段日子跟遊魂似的,除非是《人鬼情未了》的粉絲,不然一般男性不會想靠近我。

    於是我理直氣壯地反駁:「你就瞎扯吧,你上哪兒找我去了?」

    他正想說什麼,書桌上的手機卻突然催命一般鈴鈴地響了起來,他回頭抓起來看了一眼,突然朝著我俯過身來,我屏著一口氣,來了來了,耍流氓的時刻要來了,他的手環過了我的肩,我的心臟惡狠狠地收縮了一下。他卻是迅速地從我椅子背後抽出白大褂,邊把白大褂往身上套邊向我解釋:「急診室的電話。」

    手機在桌子上用最淳樸的聲音叮叮鈴鈴地響著,江辰抄起手機,邊往外走邊接電話,門叩一聲打開又哐一聲關上,我一個人對著滿室孤寂,覺得這手機響的時間點也掐得太好了吧,是有導演在喊action麼?

    我想他一時半會也不會回來,無聊之下就兩腳劃地,駕馭著這底下裝了輪子的辦公椅在房間裡滑來滑去,滑得正起勁,突然哢的一聲,椅子失去平衡,我啪一聲隨椅子砸在了地上,腦門首先著地。

    我這一砸可真是結實漂亮,如果拉了遠鏡頭看,就跟廚師要殺魚前把魚往砧板上啪一下砸暈的動作那樣乾淨俐落。

    我抱著椅子在地上恍了很久才恍過來,緩緩站起來的時候我想我得去急診室找江辰,我這也是急診,指不定腦震盪內出血了。

    我順著醫院的路標,摸著牆慢慢挪啊挪,我心裡還挺害怕的,這腦震盪和內出血感覺都是跟液體什麼的有關,我要走急了說不定這腦漿還是血液晃蕩得厲害就溢出來了。

    好不容易來到了急診室門口,我扶著牆往裡面帶著哭腔叫:「江辰江辰,你快出來,我是陳小希。」

    江辰沒出來,出來了個護士,她黑著臉吼我:「這裡是醫院!醫院!有你這麼大呼小叫的麼!」

    我不敢說她你吼得比我還大聲,我怕她一急起來吼得更大聲,聲波會透過耳膜震動我的腦波,而我的腦袋現在很脆弱。

    於是我緩慢地說:「你幫我叫一下江辰醫生好麼?」

    她撇了我一眼:「江醫生上廁所去了。」

    我沒有料到這個答案,我想他剛剛走得這麼匆忙一定是有什麼頭破血流腸穿肚爛的事情要處理,沒想到他還有空排水啊……

    護士轉身就回急診室裡了,我靠著牆等待江辰的回歸。

    醫院的白熾燈一如既往地刺目慘白,我相信我的臉色可能更慘白,因為江辰在百米之外開始朝著我奔跑,我心想這浪漫啊,在火車站那裡依萍就是這麼跑向書恒的,我們不過男女角色對調。

    我好像是軟軟地倒入了江辰的懷中,他一手托著我的腦袋,一手顫抖著翻我的眼皮,他的手抖成那樣,我多麼怕他把我戳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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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6: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鬧半天我也就是一輕微腦震盪,那些天旋地轉的症狀都是我自己嚇自己給嚇出病來的,連帶著江辰也被嚇得夠嗆,這裡必須批評一下江辰的心理素質,作為一名已在腥風血雨中度過數年的大夫,他表現得實在是很沒見過世面。

    據目擊證人臭臉小護士陳述,江辰大夫他捧著我的腦袋沖急診室展開獅子吼:手電筒!聽診器!

    小護士跌跌撞撞地拿著手電筒和聽診器出來,趁著江辰在哆嗦著翻我眼皮用手電筒照看我的瞳孔時,她抱著不妨一試的態度,用護士特有的力度,掐了一下我的人中,我就尖叫著彈跳醒過來了。

    見我醒來,江辰面色很不好看,大概是覺得護士搶了他醫生的風頭。

    他用小手電筒照著我的瞳孔仔細地看了會兒,才把小手電筒收進白大褂的口袋裡,問我:「你怎麼了?」

    我攀著他環著我的手臂坐好,「我摔倒了,磕到頭了。」

    他皺著眉摸上我的後腦勺,手指穿過我的頭髮,在頭皮上小心地按著,按到我嗤一聲叫痛才停下來,然後又拉著我的手去摸那快頭皮,「喏,這裡起了個大包。」

    他的口氣雲淡風輕,好像我腦袋上的大包是被蚊子叮的。

    我按了一按那塊突起,大概鵪鶉蛋那麼大,按上去比帶殼的雞蛋軟,又比剝殼的雞蛋硬,硬度還挺剛好。

    江辰撥了一撥我的劉海,問我:「還有哪兒摔了?」

    我搖頭說沒有,他卡住我的脖子,「別動腦袋!你在哪兒摔的?」

    「你的房間。」我拍著他的手說。

    他攙著我站起來,「你為什麼不打電話叫我過去?」

    我委委屈屈地看了他一眼:「忘了。」

    我扶著他的肩,隨他慢慢地往急診室走,那護士跟在我們身後,表達著她遲來的關懷:「哎早知道你是江醫生的朋友我就讓你進來坐了嘛。」

    江辰讓我在急診室的病床躺下,「我去拿藥。」

    小護士拖了把椅子坐在病床前,笑眯眯問我:「你是江醫生的女朋友嗎?」

    我懶得回答她,我忙著按後腦勺上那個包,稍稍一用力,就有一種麻麻酥酥的疼痛從腦門擴散到腳尖,很過癮。

    小護士等半天沒等到我的答案,自知無趣地拖著椅子去坐在小窗口前。

    江辰端了一個鐵託盤回來,上面有一杯水,一個藥罐子,幾支棉簽和幾片白色的藥。

    他把藥撿到掌心,我再從他的掌心把藥撿起丟入嘴巴,然後灌水送下。

    我吃完藥,他讓我背對著他盤腿坐在床上,他要幫我擦藥,那個小護士幾次用試圖過來幫手,都被我用淩厲的眼光瞪走了。

    江辰先是翻了翻我的頭髮,由於我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自動在腦海裡替他配了個眉頭微皺、眼神溫柔又帶著心疼的表情,但很快的我就在腦海中把這個溫柔的表情無情地推翻了,因為他用棉簽使勁地、惡狠狠地、喪心病狂地戳了我腦勺上那個包一下。

    我頓時就熱淚盈眶了,往後仰著頭看他:「輕點啊,別把我腦漿給戳出來了。」

    他扶正了我的頭,說:「知道了。」

    然後他就丟掉了棉簽,再抹上來的就是他的手指,他手指溫溫熱熱的,混著涼涼的藥膏在我頭皮上慢慢地揉。

    我心裡忽然一陣酸軟,慢慢地往後靠,輕輕地倚在他身上,他手指頓了一頓,又重新再挖了一坨藥往我頭皮抹。

    小護士原本還在一旁賊眉鼠眼地偷瞄,但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沖我們呵呵乾笑了兩聲,義正言辭地提出她要出去巡房,對於她這種突如其來愛崗敬業的轉變,我們只能稱之為頓悟。

    江辰成全了她的頓悟,她就一步三回頭地出去巡房了。

    我就這樣靠在江辰右肋骨的第三第四和第五根上,他一言不發地揉著我的腦袋,揉著揉著揉著揉著,揉得太久了我就覺得詭異發毛了,就覺得他是不是要把我的腦殼和頭皮揉薄了好啵一聲插一根吸管進去咕嚕咕嚕吸我腦漿啊……

    幸好江辰還是停了下來,用他沾滿藥膏的手,從背後環住了我的肩。

    他說:「我一直在等你後悔,等你回來求我,我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你,然後讓你對著手術刀發誓說以後要是敢說分手兩個字就千刀萬剮。」

    我想轉過頭去對他說,你這個心態太不健康了,而且怎麼可以對這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說這麼血腥的話呢,我很膽小的,我會怕。

    但是江辰把我的肩骨握得死緊,頗有隨時把我捏碎的風範,所以我就一聲不吭了。

    他又說:「但你居然就一直沒來。」

    我心想,那是你沒看見,我還看到你在飯館裡點了一個叉燒飯。

    他說他在一個月多後去找我的,他說他第一次眼睜睜看一個人在他手裡咽了氣,他說當時情況實在特殊他心情實在脆弱,他需要女朋友給他支援與鼓勵,所以他決定搶先原諒我,所以他就去找了我,而在我家樓下,他看到我指揮著幾個大漢往樓下搬行李,然後他一氣之下就回醫院了。

    我歎氣,老天不帶這麼無情殘酷無理取鬧的。

    這事是這樣的,那時我說完分手後,江辰撂了一句「你不要後悔」之後甩門而去,甩完門後,那扇老弱病殘的門就放棄了苟延殘喘,義無反顧地咽氣了。

    而恰巧第二天就是我那禿頭房東上門收房租的日子,他看到那個搖搖欲墜的門,大概是想到了他搖搖欲墜的頭髮們,所以他暴怒了。

    他對著壞掉的門辱駡了我一頓。我房東文化水準很高,據說是遠古時代的研究生,他將這次的事件上升到了當代大學生普遍沒素質的高度,並且堅持認為金融危機、乾旱、地震、洪水乃至禽流感都是大學生的錯。我有試圖跟他解釋乾旱不是我的錯,因為我一個星期才洗一次衣服,但他不聽,他堅持要我付一千塊的換門費。

    我雖然看起來弱智弱智的,但我不傻呀,這扇破木門頂多就值兩百塊,他一翻就五倍,比房地產還暴利還無恥啊,當然幾年後我發現我錯了,沒有什麼能比房地產更暴利無恥。此乃後話,按下不表。

    因為這扇門事件,我和房東的關係徹底破裂,他堅決索賠一千,我堅決賠償五百,僵持不下,他讓我滾出他的房子,我就滾了。而江辰來的那天,我在做滾的預備動作。

    我如泣如訴地跟江辰說了那個房東對我百般欺淩的故事,江辰聽完後長歎一聲,說:「那我們和好吧。」

    我十分困擾,瞧他這話說的,敢情在他心目中我們這三年就只是一次漫長的吵架?

    也許是我沉默了太久,江辰又說話了,他說:「陳小希,我是一個醫生,我看慣了生與死、掙扎與痛苦,按你的邏輯來說,我的人生該多超脫,我為什麼要糾結在你身上,我一轉身就是一個俏護士,一點頭就是一個新的人生,我何必惦記著你。」

    我一聽,不對啊,這段話跟前面那句和好的要求有著天淵之別,莫非我那短暫的沉默被他認為是在擺譜,他決定不陪我玩了?

    我轉身抱住他的腰,「好吧,我們和好。」

    他久久不說話,我急了,手指絞著他衣服說:「你不要跟我玩這種欲拒還迎的愛情遊戲了,我已經老到可以結婚生子了。」

    江辰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了。」

    我松了他的腰,仰頭看著他:「什麼意思?」

    他低頭湊近,我神速地捂上嘴巴,悶聲說:「到底和好不和好,不說清楚不給親。」

    他偏頭看著我,笑了:「好,我們和好。」

    說完,他撥開我的手,親了上來。

    我在輾轉的唇舌間努力想保持清醒地思考一個問題,一開始是他要求和,為什麼到了最後又成了我求著他和好了?而且還得淪落到色誘求和?

    但我的清醒只維持了大約三秒鐘,然後久曠的嘴唇就主宰了我那沒啥主見的腦子。

    真的,我們的擁吻很浪漫,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我腦門上的藥膏散發出的薄荷味,江辰身上的藥味和肥皂味,還有他嘴巴裡淡淡的綠箭口香糖味,五味雜陳很美好,時間如果能像DVD播放機,我想按暫停,就定格在這一秒。

    可惜時間就算是播放機,我手裡也沒有遙控器。

    我那剛遭受過重創的腦袋在高度充血的狀態下突然一陣疼痛,痛得我淚眼汪汪地擰江辰的後背:「我……頭痛。」

    他鬆開了我,蹲下來和我平視,我扶著他的肩努力地大口呼吸。

    他從口袋裡掏出小手電筒,又伸過手來翻我的眼皮,還用小手電筒照著我的眼睛,我被那道光束照得特別想流淚。

    最後江辰松了口氣,扶著我躺下,然後用醫生特有的嚴肅口吻責備道:「沒事,你躺著休息一會兒,腦震盪不可乙太過激動的。」

    我無語地望著白花花的天花板,這究竟是誰害我激動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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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26: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我就在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睡下了,期間我被驚醒兩次:一次是江辰不知從哪兒搬了個綠色的折疊屏風來把病床隔開了去,那個屏風大概年久失修,拉開來時劈裡啪啦的,跟放鞭炮似的,我好像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又轉身睡了;還有一次就是現在,屏風外傳來一聲聲的男性的低聲呻吟,聲音哎呀哎喲的十分曖昧。

    我坐起來,正想偷瞄兩眼,就被小護士傳來的彪悍言論給震住了。

    她說:「別叫得那麼噁心,又不是在給你照大腸鏡!」

    我在心裡盤算了大腸的位置和大腸鏡的入口,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

    外面那人已經從呻吟轉成了尖聲哀嚎,我聽到江辰斥了一聲:「閉嘴,別吵到其他病人。」

    我繞過屏風走了出去,然後就後悔我為什麼要出來了。

    那大概是個年輕人,我會說大概,是從他頭上那頂像炸開了的稻草頭髮判斷的。而他的臉暫時令我無從判斷他的年齡,因為上面淌滿了鮮紅的血,還亂中有序地紮滿了綠色的玻璃片,看上去像是啤酒瓶的碎片。而某兩塊插分別插在左右兩頰的玻璃塊上還帶著商標,我眯了眼睛仔細看,一個大概是楷體的「純」字,另一個是「生」字。

    我真想拿個相機拍下他臉,鋪上論壇發個帖子,標題為——「某高校藝術生血腥畢業設計,呼籲社會關注『人生』、『生命』、『純真』、『純粹』等人類生生不息的美麗,標題要長」。

    相信我,一切跟藝術和變態扯上關係的,都會紅。

    江辰是第一個看到我出來的,他拿著鑷子指著我說:「進去。你出來幹嘛?」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玻璃面人惡聲惡氣地罵:「操你媽的看什麼……啊……媽啊!」

    他後面那句 「啊……媽啊!」是用突如其來拔高的音調喊了出來,我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愣愣地看著江辰。

    江辰把鑷子上那塊帶有「生」字的玻璃片往身旁推車上的鐵盤子哐當一丟,「這是醫院,嘴巴放乾淨點。」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並無凝重,甚至語氣也是淡淡的沒什麼起伏。可是我覺得他很帥。

    玻璃面人用他那張血臉表達了一個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並且還很謙和地說:「曉得了,醫生您輕點啊。」

    江辰嗯了一聲,看著我說:「你進去。」

    我哦了一聲繞回屏風後面,盤腿坐在床上發呆。

    我聽到玻璃面人用討好地語氣問說,醫生,你女朋友哦,漂亮哦。

    江辰似乎應了他一聲,然後玻璃面人又說,醫生,帶女朋友在病床上,刺激哦。

    不出意料的,玻璃面人又哀嚎著叫娘了,你看這樣的痛,就只值兩個字,活該。

    我不知道再折騰了多久,因為我盤著腿打起了瞌睡,到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我的腿已經發麻到我不敢輕易去碰觸它的地步。

    「陳小希,你打坐啊?」江辰站在我床邊,拔著手上的塑膠白手套。

    我動了動腳趾,一陣鑽心的麻痛唰唰爬上我全身的感覺細胞,我哭喪著臉告訴他:「江辰,我的腳麻得快廢了。」

    他把膠手套隨手丟進牆角的紙簍裡,走過來在床上坐下,伸出食指戳了一戳我的腿,我叫了起來:「別呀,是真的麻。」

    江辰突然伸手推我,我就像一個壞掉的不倒翁,徒勞地晃了幾晃,然後維持著兩腿交盤的姿勢側倒在了床上。

    我的左大腿被我的右大腿壓在了下麵,我麻得哇哇直叫。

    江辰似乎很高興,他雙手環胸偏頭看著歪斜倒在床上的我就不停地笑,笑得臉上那個酒窩好像就要飛彈出去了。

    然後他輕輕地把我右腳和左腳解開,捋直,然後啪啪地拍打著我的小腿。

    在他一掌一掌的飛扇下,我感覺血液跟硫酸一樣滋滋地流回我的兩條腿,我麻呀,我疼呀,我麻得疼。

    五六分鐘之後,我的腿總算恢復了正常知覺,我踹了江辰一腳,表示我的腳已經好到可以踹人了,也表示他在我行動不便時把我當不倒翁玩這事我很不滿。

    實話說我這一腳踹得並不狠,但江辰卻被我掀翻在床上,他捂著肚子說,「陳小希你是女子摔跤手麼?」

    我又補了一腳,「你是奧斯卡影帝麼?」

    江辰還是捂著肚子不動,甚至我遠遠地覺得他額角已經泛出汗來了,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難不成我這腳一麻還麻成了佛山無影腳,輕輕一踹就能踹出人命來?

    我爬過去拍他的背:「你沒事吧?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他突然轉身抱住我:「你是白癡啊,我捂著肚子你拍我背幹嘛!」

    他抱得很緊,幾乎把全身重量都過度給我,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說你怎麼了?別勒死我啊。

    他說沒事,我胃有點疼,讓我抱一下。

    我輕拍著他的肩膀說:「你是不是餓了?我給你買吃的去,還是你的藥在哪裡,我去給你拿,你這胃怎麼老痛啊,這樣不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他把他的大腦袋擱在我的肩膀上,他說:「陳小希,我照顧不好。」

    我作為雌性的母性本能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頓時氾濫,我摸著他的頭說,「江辰,那我來照顧你。」

    「好。」他說。

    之後江辰交班了,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他列出了一系列我要如何照顧他的條款,這些條款大部分我都不陌生,大學的時候他就列過一份給我,比如說,他負責給我送早餐,我負責給他送午餐晚餐;比如說,他如果吃一切帶有殼的食物,我必須幫他剝皮,這集中表現在茶葉蛋上;又比如說,我必須每週替他清洗一遍他穿過的衣服和被褥……

    我坐在副駕駛座上把他給我的兩頁處方單翻得嘩嘩作響,可他就是不為所動,最後我忍不住了,揮著那兩頁紙說:「為什麼我必須給你送晚飯?」

    他說:「這是比照大學那份規則來的。」

    我說:「大學近啊,方便啊,再說了,大學你還給我送早餐呢。」

    他說:「那是我要早起看書,順便。而且,我不是對比大學那份把送午餐的減掉了嗎?」

    我氣結,「那……那我也不要送晚飯給你。」

    他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是誰說要照顧我的?」

    我無語以對,只有又低頭研究那些條款,在第六條上,江辰寫著:必須每三天幫我整理一次家裡。

    我抖著紙說:「你看看第六條,大學裡沒有這一條。」

    他拍著方向盤等紅燈,伸過頭來瞄了一眼說:「大學住的是宿舍,不能便宜了別人。」

    ……

    好吧,是我錯了,是我在三年裡在回憶裡主動把他美化了太多,以致我只記得他對我的好,完全忘了他對我的欺壓。回憶之所以美麗,是因為誰也回不去。

    而其實在我認識江辰的漫長歲月裡,他的溫柔底下都是隱藏著一顆對我肆無忌憚作威作福的心。比如說那個圖書館事件,大家看到的都是他在圖書館裡幫我翻書,可是其實那麼冷的天,我多麼願意就在宿舍的被窩裡呆著,他卻硬要逼我賠他上圖書館,他說學生本來就該好好學習,他還說一想到他在圖書館埋頭苦學而我在宿舍埋頭苦睡,他心裡就不舒坦,心裡就不平衡。他老人家是醫學系的每天要好好學習免得醫死人無可厚非,但我一藝術系的,每天逼著我上圖書館那是對我自由思想的扼殺,所以我成不了梵古畢卡索,其實是江辰害的。

    「到了。」江辰拍了一拍我的頭,我往外一看,愣愣地說:「你走錯了,這不是我家。」

    他解著安全帶:「我知道不是你家,這是我家,上來給我煮點東西吃,順便收拾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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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7-3-2 00:26: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最終我還是沒去成江辰家,他家在九樓,電梯走到二樓的時候他就接到電話了,說他有個病人出問題了,他在三樓的時候按開了電梯門,丟了一串鑰匙給我,說:「903,找點東西吃,睡一覺。」

    電梯門緩緩合上,我看著他轉身匆匆往樓梯間跑去。

    我隨著電梯上了九樓,在江辰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決定我還是不進去了,一則我良好的教養不允許我在主人不在時擅自進入人家的家裡;二則我怕主人不在家盯著我,我進去了看到什麼貴重物品我就忍不住隨手帶走了。噢,我那良好的家教!

    於是我又乘著電梯下樓了,在樓下早餐店買了餛飩茶葉蛋等早餐,攔了計程車又上醫院去了。

    女人有多傻,我就有多傻。

    醫院門口停了長長的一排高級轎車,我說了我對車不瞭解,但那些車都擦得錚亮,想也知道是好車。這道理就跟衣服一樣,如果是幾十塊錢的衣服,往上面倒醬油我眼睛都不眨一下,實在穿髒了就丟掉。如果是幾百塊的衣服,遠遠看到醬油我就跑了,實在弄髒了我還跪在地上一小塊一小塊地搓洗……

    我還沒走進醫院門口就被兩穿黑西裝戴墨鏡的人攔住了,他們異口同聲問我說:「你來幹什麼的?」

    我抬頭看了一下醫院的牌子,懶得多說,就隨口道:「看病的。」

    西裝男甲看了一下手錶說:「醫院還沒開門,你看什麼病!」

    我說:「我掛急診?」

    西裝男乙說:「你哪裡有點需要掛急診的樣子?說吧,你是哪個電視臺的?」

    我愣了一下,羞澀地撓著頭謙虛地說:「呵呵,我不是電視臺的,雖然很多人說我長得很適合上電視。」

    西裝男甲乙對視了一眼,又異口同聲地斥問:「少廢話,你是哪個報來的?」

    我搖頭說:「我自己下了計程車走過來的,你們剛剛也看到了,哪裡有什麼人抱我,再說了,我又沒有缺胳膊少腿,幹嘛要哪個抱我過來?」

    我的誠懇他們似乎感覺不到,因為他們的表情之鬱結,仿佛數日未曾成功排便。

    沒辦法,我只好舉起我手中的早餐說:「其實我是這家醫院的醫生,我來上班的。」

    話才講完就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去,蘇醫生笑盈盈地看著我:「你什麼時候成了我們醫院的醫生了?」

    我歎一口氣,這下我的身份在西裝男的心目中更是撲朔迷離了吧。我看看他們,他們眼裡的戒備就好像我是身揣炸彈的恐怖分子,而他們隨時會從哪裡掏一把槍出來射我個千瘡百孔。

    我無奈地說:「如果我說,我男朋友是這裡的醫生,我是來給他送早餐的你們信麼?」

    西裝男甲說:「你少廢話,你是記者吧?你到底想進醫院裡幹什麼?我告訴你,這事是隱私,不能報!」

    我把蘇醫生推到那兩西裝男面前:「我真不是記者,她是蘇醫生,她是這個醫院的醫生,她能夠作證,我真的是來找我男朋友的。」

    蘇醫生傻傻點頭,「我是這個醫院的醫生,我認識她男朋友。」

    西裝男甲說:「你怎麼證明你是這個醫院的醫生?」

    蘇醫生愣了一愣,遲疑地說:「我……我會開刀?」

    我捏了捏鼻樑,建議道:「我覺得你的工作證更有說服力。」

    蘇醫生拍一拍褲兜,又伸手進去掏了一掏,然後無限天真地說:「我的工作證在醫院裡耶。」

    即使是我,我也不相信這麼個死蠢的模樣的姑娘是個醫生。

    於是十分鐘後,我和蘇醫生蹲在醫院大門口剝茶葉蛋吃。

    我把剝好了的茶葉蛋遞給蘇醫生,「怎麼會這樣?他們是什麼人?不讓我們進去怎麼辦?」

    蘇醫生咬了一口茶葉蛋說:「大概是什麼高官名流之類的來看下三濫的病吧,你擔心什麼,你又不是在這裡上班。」

    我想想也是,等醫院開門的時間到了,總得放我進去吧,於是我就很好心地幫蘇醫生操起心來,我說:「那你遲到了怎麼辦?」

    她擺了擺手說:「不怕,我爸是院長。」

    我暗暗把驚訝吞下,點著頭說:「難怪你醫術這麼精湛,原來是家族遺傳啊。」

    我心裡是這麼想的:她爸是這醫院的院長,江辰是這醫院的醫生,那我討好院長的女兒總錯不了。我真是羨慕江辰有我這麼個賢內助。

    蘇醫生皺著眉頭說:「你什麼意思!我爸開的是獸醫院。」

    我試圖解釋:「不是,你說你不怕因為你爸是院長,所以才說……說,唉,你別誤會呀。」

    她哼了一聲說:「我說不怕是因為我大不了辭職回家幫我爸打點獸醫院。」

    我說:「呵呵,原來是這樣啊,回獸醫院幫忙也挺好的。」

    她黑著臉說:「什麼叫也挺好的?你是不是覺得獸醫院的院長不夠高級?」

    我慌亂搖頭,說多錯多,我只好沉默。

    蘇醫生繃著臉安靜地吃完那顆茶葉蛋,然後變了個臉似的說:「其實我跟你開玩笑的,我爸真的是這醫院的院長。」

    我嘴裡那口蛋還沒嚼碎,她這麼一說,我嗆了一下,為了不噴到院長的女兒,我硬生生咽下了,噎得我淚眼汪汪。

    院長的女兒紆尊降貴地幫我拍著後背,她歎著氣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懂我的幽默呢?我爸其實真是開獸醫院的。」

    ……

    我已經徹底不懂這個人了,於是我哈哈大笑起來,說:「嘿,你以為就你幽默啊,我也跟你開著玩笑呢,我一開始就知道了。」

    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到現在都拿不准她爸到底醫人還是醫獸,但這沒關係,她也不知道我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還是知道卻假裝不知道。

    蘇醫生狐疑地看著我,半晌後也笑了:「我欣賞你的幽默。」

    ……

    我們蹲在醫院門口吃完了三人份的早餐,裡面有兩份我是給江辰準備的,我本來以為我吃一份蘇醫生吃一份,至少還留有一份給江辰,沒料到蘇醫生食量那麼大,算下來她總共吃了四個茶葉蛋,兩盒幹拌餛飩,一份蒸餃。

    我站起來去把塑膠袋扔進垃圾桶裡,門口的西裝男看到我起身,右腳往後退了一步,形成一個弓步,我擺擺手,示意他們說我一介弱女子,是不會硬闖的。

    我丟完垃圾跟蘇醫生說:「我再去買早餐。」

    蘇醫生點了點頭,說:「我也覺得不是很飽,再替我買一份蒸餃就好。」

    ……

    我再把早餐買回來的時候,蘇醫生已經和那兩個西裝男有說有笑了,見我來了,就跟我招手說:「我們進去吧。」

    我們在兩個西裝男的含笑注目進了醫院,我問她:「你怎麼說服他們的啊?」

    她說:「我給了他們一人一百塊。」

    「啊?」我又忍不住驚訝了。

    她拍著我的肩膀說:「開玩笑的,我打電話給保衛處,讓人出來證明了。」

    我說:「你怎麼不早叫啊?」

    她說:「剛剛不是在吃早餐嘛。」

    我已經放棄了用正常人的邏輯和她進行交談,於是我說,「也對,吃早餐最重要了,不吃早餐腦子會不好。」

    正說著,迎面一個護士走來,蘇醫生拉住她問:「怎麼回事啊?門口怎麼站了兩個人?」

    護士說:「之前在我們院裡做過手術的那個高官心臟病又發了。」

    蘇醫生說:「哪個?心內科的?江醫生的病人嗎?」

    護士說:「嗯,江醫生現在在手術室搶救呢。」她左右看了看,小聲地說:「聽說是在女人床上心臟病發的。」

    哇。

    我們窸窸窣窣地講了一會兒八卦,內容不外乎床上運動究竟要多激烈才能讓人心臟病發,作為醫護人員,她們提出了不少專業的看法,其中包含了血壓上升,心跳加快,體液分泌……我在聽到「體液」兩個字的時候我臉紅地啊了一聲表示我的害羞,她們齊刷刷鄙視的看著我,說,喂你的表情真猥瑣,我們說的是流汗。

    我臉皮薄,不好意思跟她們繼續討論,就說要去江辰的辦公室等他。

    江辰的辦公室沒有上鎖,我在他辦公桌掃了個角落放早餐,又掃了個角落趴著打瞌睡。

    只是念書的時候那種趴在桌子上就能睡著的功能似乎已經退化,我怎麼都沒辦法睡著,於是只好伏在桌子上發愣,手指無意識地翻弄著他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檔,他離開的急,桌面還是有一點亂的,我翻著翻著就順手替他整理起桌子來。

    高中的時候江辰坐我後桌,你很難想像他這麼優秀的一個學生,桌面從來都是亂七八糟的,課本試卷參考書從來都是亂丟,可是他很神奇,無論什麼時候我問他借什麼,他沉思一會兒,然後就從那堆東西精確裡找出我要的東西,最誇張的一次我跟他借化學試卷,他盯著桌面上至少二十張的卷子說陳小希你是來找茬的吧,然後他就從中間抽出一張試卷說給,真的就是我要的那張卷子。我一直覺得他這項特異功能跟民間技能摸骨有異曲同工之妙。

    有時他也會讓我幫他整理一下桌子,但是每回我在整理,他都靠著椅背雙手環胸認真地看著,我問他看什麼,他說看你把東西放哪裡。這讓我覺得我其實是在給他添麻煩,但是我還就是那麼持之以恆地給他添著麻煩了。

    江辰現在的書桌比以前好多了,只是病歷表疊得亂了點,我把它們都抱起想碼整齊,沒想到一抱起來門就突然開了,我驚嚇之下一鬆手,病歷嘩啦掉了一地。

    江辰說:「你怎麼在這裡?」然後看著一地的病歷又說:「我的病歷表得罪你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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