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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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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趙乾乾 -【致我們單純的小美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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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1:1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夜裡我手機短信滴滴響個不停,我實在困得厲害,就在爬去拿手機的途中趴在江辰身上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江辰碎碎念著半邊身體都被壓麻了,女人真難養之類的。

    送我去上班的路上我掏出手機看時間才想起昨晚的短信,翻開來看竟然是大師兄發過來的,我晃著手機跟江辰示意了一下,「大師兄的短信。」

    他瞥了一眼,「沒什麼事別回他。」

    我聳聳肩,「發了好幾條啊……」

    我一條一條翻開,為了表述的流暢以及行雲流水我就不特別強調第幾條第幾條了,總之很多條。

    長度而言大概是一篇小學生六年級學生作文的長度;情感而言大概比情書大全要更貼近生活;內容思想而言有對過去的追溯、現在的彷徨以及未來絕望;標點符號而言,該用的都有用,不該用的都沒用……我到底要不要說內容呢,要的要的……

    他說:小希,我還記得第一天開學,我那時在廁所,聽到宿舍裡有一個清脆的女聲說我來幫你擦床板好不好。我出來的時候,江辰在掛蚊帳你在蚊帳裡面擦床板,你隔著蚊帳朝我揮舞著抹布說同學你好啊。我當時心裡就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你一離開我就問江辰說你是誰,他說是他女朋友。很久以後聽你在講你追江辰的光榮血淚史的時候我才知道被他騙了。我去質問他,他倒是很坦然,說你本來就應該是他女朋友,時間是前是後沒什麼了不起的。

    看到這裡,我忍不住側頭看了一眼江辰,他察覺到我的視線回掃了我一眼,莫名其妙,「幹嘛?」

    「沒有。」我低頭繼續看短信:

    不過我也沒多喜歡你,至少認識了你宿舍前凸後翹的劉欣娜之後我更喜歡她。我老是跟你開玩笑早知道就追你了,其實我是在享受每次講這話的時候江辰沉下臉的那一瞬間,讓我有一種報復的爽快。知道你們分手的時候我還買了一瓶紅酒回家配電影慶祝,我想說等一陣子你忘了江辰我忘了劉欣娜我們就湊合著過,不過我能忘記劉欣娜你卻不可能忘了江辰。還有我提的那件事很對不起,這些年過去了,你們都沒變,變得只有我,我有時也會嚇到,我是怎麼一步一步把自己逼成現在這個自己都不恥的樣子的,你大概也無法理解我讓你去勸江辰時內心有多天人交戰。打了這麼些嚴肅的內容,真的很不像我。最後,希望你們能因為我的短信而吵吵架分分手什麼的。PS,如果你們結婚了就不要通知我了。

    我捏著手機一時情緒也有點低落,他說的其實不對,誰都在變,誰都沒有過去的那個自己純粹,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就像吃了東西就一定得拉出來一樣……不要揍我,請用醫學的角度來消化我的比喻……呃……我說的消化意思理解……理解。

    我問江辰:「你覺得我有沒有改變?我指的不是外表,是行為。」

    「有。」他漫不經心地說,「你以前一碗米飯吃不完,現在能吃兩碗。」

    這位先生,你是來搞笑的吧……

    我若有所思的看著江辰,「我昨晚一度懷疑你是吃醋來著,後來因為有別的原因我就忘了問你,所以我現在問你,你昨晚吃醋了沒有啊?」

    他面不改色,「沒有。」

    「沒有哦……」我撓著脖子自言自語,「可是大師兄短信跟我告白了……」

    一個急剎車,我向前撲去,又被安全帶勒了回來,後腦勺撞在車座上咚咚響,「幹嘛啊!」

    「紅燈。」他揚了揚下巴讓我看窗外。

    我抬頭盯著紅燈看了一會兒,覺得它閃在空中真像魔鬼的一隻眼睛,低頭才發現手裡的手機不見了,轉頭看江辰,發現他正一臉不屑地看著我的手機。

    我傻住,他這行為太令人不恥了,光天化日之下偷看良家婦女手機短信,光天化日呀光天化日!我敢怒不敢言呀敢怒不敢言!

    幾十秒後綠燈了,他把手機甩回我懷裡,用平淡而又微微包含不屑的語氣下了兩個簡短有力的評語:「無聊,亂七八糟。」

    我看他評價得如此義正言辭,也深深檢討起自己來,我看完短信迄今已十分鐘有餘卻一直未能發現其無聊和亂七八糟的本質,我有罪。

    兩分鐘之後江辰問我:「你在想怎麼回他短信?」

    我搖頭。

    大概又兩分鐘,江辰又叫我:「陳小希?」

    「幹嘛?」我很不耐煩地瞪他。

    他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翹起一隻食指指向我右側的窗外,「賣茶葉蛋的。」

    我熟練地從前面放雜務的地方掏出三個硬幣,然後按下車窗,伸出頭和手,「阿姨,六個茶葉蛋。」

    「誒好的。小姑娘又變漂亮了啊。」阿姨一邊俐落地往塑膠袋裡裝茶葉蛋一邊誇我。

    我嘴甜地順著她的話講:「看您這麼年輕漂亮就知道我變漂亮是吃您的茶葉蛋吃的。」

    「哎喲小姑娘的嘴真甜,我多送你一個茶葉蛋。」

    「謝謝阿姨。」我扭過頭對著江辰得意的笑。

    他笑著搖頭,一付「真是受不了你」的樣子。後來我剝茶葉蛋給他吃的時候,七個他吃了五個,平時買六個他只吃四個的,這個剝削別人諂媚獎品的不要臉東西!

    車停在我公司樓下,我道了別就想開門往沖,江辰突然拉住我,「坐好。」

    我不明就已地坐好,他從車頭的濕紙巾盒子抽出幾張濕紙巾,拉過我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緩慢幫我擦著,「剝了茶葉蛋,你到公司一定不記得洗手的。」

    我吸了一口氣在胸腔不敢吐出來,直直地盯著他細長的手指捏住我短肥的手指細細地擦拭,濕紙巾拂過皮膚有一種古怪的潤濕感。我居然就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那種受寵若驚大概就像原本是班裡最不起眼的孩子卻突然哪一天被老師叫住拍著肩膀溫柔鼓勵。而我是那種想敲開老師腦袋看看她是不是被外星人入侵了的那種孩子,我對突如其來的幸運總是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所以我說:「江辰。」

    「嗯?」他頭也不抬。

    我吞吞吐吐地試圖用最溫和的語言詢問:「是不是……是不是那盒濕紙巾快過期了……你想用完啊?沒關係,你可以拿給我,我放在辦公室裡用,擦擦桌子什麼的,過期也不怕。」

    他緩慢地抬頭看了我一眼,那小眼神之複雜之溫柔之千言萬語,然後又緩慢地低下頭再抽出兩張濕紙巾拎起我另一隻手擦。

    江辰的不配合扼殺了我的油嘴滑舌,我安靜地看著他低頭認真的樣子,一時間有點時光穿梭的恍惚,那個時候,穿著白色藍邊校服的我和他。

    高二那次我在操場把江辰的錢丟了一地之後,我就單方面對他發動了冷戰,我那時非常的心灰意冷,覺得我再也不要死皮賴臉地纏著江辰了,甚至還威脅自己說要是再去找他我就打電話報警自首,讓員警抓我去關……

    我大概就這麼忍著內心的煎熬躲了他一個星期左右,碰到他迎面走來我會立馬繞道走,實在繞不過了就蹲下來假裝綁鞋帶,直到有一個黃昏,我媽讓我打醬油,我蹦蹦跳跳地拎著醬油瓶往外跑,在巷子裡活生生撞上背著書包回家的江辰,我一低頭發現腳上穿的是我爸的拖鞋,我那時可恨我爸了,我覺得很痛心,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爸爸,才會穿一雙沒有鞋帶的拖鞋?

    於是我倉皇之下就掉頭狂奔,然後由於拖鞋不合腳,左腳踩右腳,我就揮舞著醬油瓶撲街了。

    是江辰把我扶起來的,他讓我坐在他家院子大門的門檻上,然後他問我:「哪裡疼?」

    我垂著頭伸出左手手掌,「流血。」

    他從書包側袋拉出運動水壺,擰開就把水往我手上倒,我條件反射地想把手縮回來,他另一隻手握住我的,呵斥:「別動。」

    然後他把校服外套的袖子拉長,套在拇指上替我擦去掌上的血水,「還好沒進碎玻璃,被沙子擦破皮的,我把沙子都沖了,你回家記得搽紅藥水。

    他低頭輕輕地往我傷口吹氣,熱熱的風拂在皮膚上,我可以感覺到覺得熱氣刷一下從手心蔓延上我的臉。

    「還有沒有哪裡受傷?」他抬頭問我。

    「沒有了。」我搖頭。

    他不信,拿了我另外一隻手看,然後蹲在我身前不由分說地就把我的褲管捋到了膝蓋以上。

    我心跳得群魔亂舞,我嬌羞得泫然欲泣,因為我小時候看過一個甄子丹演的電視劇叫《精武門》,裡面有個日本女孩子的角色叫由美,她說過,如果被男人看到了腳,就要嫁給他的……

    我當時看著江辰皺著眉很認真觀察著我膝蓋的樣子我就對自己說:你看老天爺安排這部電視劇的播出以及這件事的發生,他絕對不是偶然的,他是在暗示你們未來的發展,你就不要再為一點小事斤斤計較,要知道天命不可違……

    然後,我就單方面決定我們和好了。

    那個穿著白校服的江辰和眼前穿著白襯衫的江辰重合,眼前的江辰突然抬起頭說:「陳小希我可以相信你會處理好短信的事麼?」

    我大概用了五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哪件事,立馬拍著胸脯保證:「我一定妥善處理,不留後患!」

    我心裡的想法是:我們的感情如此牢固,並沒有因為蘇銳吳柏松以及張倩容而出現任何的鬆動,所以就更不能因為莫名其妙的大師兄而出什麼岔子了,這道理就好比神農嘗百草如果最後沒有被斷腸草毒死的話當然不能因為喝水嗆死;白蛇好不容易報恩成功的話當然不能被廣東人抓去煮蛇羹;梁山伯祝英台好不容易化成蝴蝶雙宿雙飛當然不能被抓去做成標本……

    江辰湊過來以唇輕輕碰觸了一下我的嘴角,說:「很好,快去上班吧。」

    我樂滋滋地摸著嘴角地去上班,但老是隱隱約約覺得怪,為什麼那麼多次我剝茶葉蛋也不見江辰替我擦手呢?還有他每次突如其來的溫柔,總是溫馨之餘又讓我覺得毛骨悚然啊……我果然對突如其來的幸運總是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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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1:2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上班這事有時會變得非常乏善可陳,好吧是我客氣了,是常常都非常乏善可陳。但是今天不是,今天有個客戶讓我想罵髒話,想尖叫跳起來把電腦一腳踹爛,想順著電腦線爬到他的電腦上從他的螢幕以貞子的姿勢爬出來一手扼住他的脖子,提起,摔在牆上。

    這個客戶讓我修改了二十三次設計稿,其中大概有十次是讓我把他們產品圖片的背景顏色換了,比如說從# 0bdb41的綠色換為# 09dc3f的綠色,而這兩種顏色誰敢說他用肉眼能看出差別,我就用圓規戳瞎他。

    傅沛在辦公室裡叫著陳小希給我泡杯咖啡的時候我透過敞開的門凜冽地瞪了他一眼,他就連滾帶爬地跑出來給我泡了一杯咖啡。他把咖啡放我桌子上的時候說:「你別生氣嘛,這個客戶的產品市場很大的,要不是因為他難纏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也輪不到我們公司嘛,你辛苦了,我去給你買蛋撻當下午茶!」

    司徒末一聽立馬探頭出來叫著說我也要蛋撻!

    傅沛陰測測地看了她一眼說,哦是嗎?會計小姐,那你要不要把昨天我讓你做的賬交上來呢?

    司徒末縮回了電腦前。

    傅沛一走,司徒末就說:「一堆爛帳叫我一天怎麼做!我要打電話給我老公哭訴。」

    我在旁邊笑,聽著她打電話跟她老公撒嬌說,老公老公你快點發明個可以把討厭的人絞著粉末的機器,我要絞了傅沛泡水給你喝,我哪裡噁心了,我是給你補身體……

    我想了想,也摸出手機打給江辰,難得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因為我打他電話常常出現被別人接到的情況,所以我小心翼翼地說:「喂?江辰麼?」

    「怎麼?」江辰的講話一直很有特色,清晰簡短帶點冷淡。

    我絞著手機帶子,「沒有啦,只是有一個客戶很討厭……」

    「在忙,等下回你電話。」他說,哢一聲手機裡就傳來了嘟嘟聲的忙音。

    我只好收起手機,而司徒末還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她老公抬杠,我偏頭看了一會她臉上洋溢得張牙舞爪的幸福微笑,也跟著笑了笑。

    總是說幸福是相似的,而不幸卻是多樣的。其實我覺得不是,不幸有很多種,幸福也有很多種,唯有能讓你幸福的人只有那個。

    你看司徒末的老公能陪著她一直聊是幸福的,江辰毫不見外地把我電話掛了我覺得也是幸福的。算了……說多了好像我是變態被虐狂似的……

    大概十分鐘之後手機在包包裡響了,我以為是江辰,手忙腳亂找出來卻是傅沛,他說他臨時有事要出去,蛋撻買了放在大樓保衛那裡,讓我去拿。

    我把手機捏在手裡,跟司徒末交代了一聲就下樓去取蛋撻。

    保衛是個五六十歲的退伍軍人,很幽默很慈愛,我和他聊了兩句還勸了他嘗了嘗蛋撻,他說你們這些女娃兒的吃的東西甜甜膩膩,太娘們了,拿走拿走。

    等了兩分鐘的電梯不耐煩了想說反正公司在五樓就爬樓梯算了,正呼哧呼哧爬到一半手機又響了,這次倒真的是江辰了。

    「喂,你忙完了啊。」我一邊爬樓梯一邊說,「剛剛在忙什麼啊?」

    手機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我都爬了四五級樓梯也沒等到回應,於是狐疑地又追問:「江辰?江辰?」

    「咳。」他清咳了一聲,語氣有點不自在和嚴肅,「你在幹嘛?」

    「爬樓梯啊。」我老實地回答他,「怎麼了?」

    又是一陣沉默,我莫名其妙的在原地站住,忍不住也跟著嚴肅了起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呃……你很喘。」他說,停頓了一下,「聽起來很像……」

    「很像什麼?」我一頭霧水。

    「在床上。」

    ……

    我原本已經抬起要跨上一階樓梯的腳默默收了回來,對著樓梯間的窗子看著鏡子裡反射出我的樣子,我……堂堂……堂堂陳小希居然就杵在樓梯上面紅耳赤。

    「你臉紅了?」

    「沒有!」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他沉默了大概兩秒鐘,然後開始持續不停的低聲笑,「哈哈……臉紅了……哈哈哈……」

    我氣得咬牙切齒:「江辰!我要殺了你!」

    於是我在他停不下來的笑聲裡慢慢地,一聲不吭地,大氣不敢喘地,爬回了公司。

    我把電話夾在肩膀和耳朵上聽著江辰的斷斷續續的笑聲,招手讓司徒末過來吃蛋撻,司徒末用嘴型無聲問我:「男友?」

    我笑著點點頭。

    「陳小希,傅沛都不愛我了,他現在只愛你……嗚嗚……蛋撻也只買給你吃……嗚嗚……」司徒末突然笑著用哭腔大聲說。

    耳邊江辰的笑聲戛然而止,我瞪著司徒末,「司徒末!信不信我掐死你?」

    她搖頭晃腦地對我扮鬼臉。

    我最後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捧著那盒蛋撻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坐下,「你別聽我同事胡說哦。」

    我揀起一個蛋撻咬了一口,「她很無聊的。」

    江辰說:「嗯。你剛剛說客戶怎麼了?」

    「那個死客戶吹毛求疵得要死,老是讓我不停地改稿,改的都又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真是氣都氣飽了。」我洩憤地把手上半個蛋撻一口氣塞到嘴裡。

    江辰說:「氣飽了你還能吃蛋撻。」

    「這不就是個比喻嘛,我咳咳咳……我……咳咳……」我被蛋撻外層的蛋皮屑嗆得咳個不停。

    他呵斥我:「別說話。」

    等到我咳嗽漸漸平息,手機裡傳來長長的一聲歎氣,「我掛電話了,吃個東西都能嗆成這樣,那個蛋撻別吃了,等完全不咳嗽了就喝杯水潤一下喉嚨。」

    電話又是哢一聲斷了。我可以想像得到江辰翻著白眼無語問蒼天的樣子,他就算是很不耐煩的樣子也是很可愛的呀。

    下班傅沛說請我們一起去吃第一頓迎接冬天的火鍋,下樓的時候我居然在公司樓下一輛很像江辰的車,但又由於江辰的車就是普通的銀色小轎車,長得實在大眾臉,所以我躊躇了一下才和司徒末傅沛說:「好像是我男朋友的車,我過去看看。」

    傅沛吹了個口哨說:「奧迪A5,陳小希你男朋友收了不少紅包吧?」

    「所以四個圈是奧迪?我一直叫這種奧運車也。」司徒末說。

    我忙不迭地點頭,有種找到知己的感動,「對啊對啊,奧運五環旗缺一個圈嘛。」

    傅沛翻了個白眼,「真是受不了你們倆,沒聽過一句偉大的話啊,我們要努力奮鬥,為了我的迪奧你的奧迪。」

    司徒末和他辯駁著奧運和奧迪其實也只有一個字之差,我在旁邊瞎附和。直到車緩緩開到我們身邊,車窗降下,江辰坐在裡面叫:「陳小希過來。」

    「咦真的是你呀。」我連蹦帶跳地跑過去,「傅沛說這車很貴,我還想說那我應該是認錯了。」

    江辰下了車,伸手:「你好,我是江辰。」

    我一愣,想這演哪一出啊,只好配合地伸出手去,還沒握上就被誰從身後莫名其妙地推了一下頭,抬起頭時傅沛已經和江辰把手給握上了:「你好,我是傅沛。」

    我摸著頭瞪傅沛,「我這畢卡索的腦袋也是你能推的?」

    傅沛說:「你的腦袋倒是真的很抽象。」

    我朝他揮了揮拳,江辰拉了我讓我站他身邊。他跟司徒末也握了手,還笑著說了句久仰大名。

    寒暄完畢,我跟江辰說:「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我們正準備去吃火鍋呢,老闆請客。」

    然後我問傅沛和司徒末,「我能帶家屬麼?」

    「當然。」

    於是在我和司徒末的慫恿之下,我們一行人來到了號稱本地最貴的火鍋城,點的是鴛鴦鍋,清湯那邊是特地留給江辰的,他胃不好,吃不得辣。

    江辰其實喜歡吃辣,但是一吃就胃痛,屢試不爽,比我爸一吃海鮮就拉肚子還靈。

    當他偷偷把筷子伸向辣的那一邊時,我適時地覺得喉嚨有點發癢,也就順勢乾咳了兩聲,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敏感的江同學怎麼就一臉心虛地把筷子收了回來呢。

    「末末寶貝,幫我遞一下那個醬。」傅沛說。

    司徒末白他一眼,「是要跟你說多少次不要叫我寶貝你才能聽得懂?自己拿。」

    傅沛又改來哀求我,「小希,親愛的,替我拿一下醬吧,我一手牛肉一手羊肉正涮著呢,待會我分兩片給你。」

    江辰拿了醬汁擰開倒在傅沛碗裡。

    傅沛笑眯眯地道謝,「江辰聽說你和小希是一個地方的啊,你們那裡叫什麼來著了?」

    「X市X縣,廣東南邊一個小縣城。」江辰說。

    傅沛哦了一聲,又隨口說:「你們那裡是怎麼樣的呢?」

    我一聽覺得當然要趁機誇獎一下故鄉,故鄉的風故鄉的土故鄉的風土人物,一般文學藝術大家都對故鄉有著極其深厚的感情,詳情請參照以一篇《邊城》帶動湘西鳳凰古城旅遊業發展的沈從文。

    可是我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江辰就開口了,他說:「喔,我們那兒是個小地方,我們那裡的人不隨便叫人親愛的。」

    ……

    此話一下,有尷尬,有震驚,有大快人心。

    江辰他,他趁著大家還在回味那句話,默默地從辣鍋那邊撈了兩片白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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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1: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江辰吃完火鍋送我回家之後就說他得回醫院值班,我對此感到萬分驚奇,我說難道你特地跑來蹭飯吃?

    他很酷,用鼻子哼了兩聲反問,不行嗎?

    我用力地表揚了他這種會過日子的行為。

    他大概是早上五六點回來的,天色黑中泛青,我還在睡,他壓在我身上用臉頰和鼻子在我臉頰、脖子、肩膀來回磨蹭,我勉強撐著眼皮拍了拍他的頭問:「累不累?會不會餓?」

    說完不等答案,倒頭就睡,再無任何記憶。

    七點半鬧鐘響的時候我驚醒,發現江辰就趴在我身上睡著了,他一定是故意的,為了報復我昨晚不小心壓著他睡著……

    我好不容易把他挪到床上,幫他解了襯衫的兩顆扣子,脫了他腳上的襪子,然後打著哈欠去洗臉刷牙。

    電梯裡遇到傅沛,他精神萎靡不振的樣子,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釋:「昨天的事不好意思啊,你別介意,江辰那人講話就那樣,他沒惡意的。」

    他揉著眉頭說:「你家那口子怎麼說我還真無所謂,只是昨天送司徒末回去的路上被她嘲笑了一路,送到門口遇到顧未易,她迫不及待地把事情說給顧未易聽,我又被顧未易嘲笑了一番。」

    顧未易是司徒末的老公,而傅沛是司徒末的初戀男友,傅沛和顧未易是大學室友,而據說當年傅沛對待感情問題上比現在更混蛋,屬於「萬花叢中過,沾花沾葉沾施肥的糞便」那種人。所以司徒末對他死了心,改投入顧未易的懷抱。傅沛猛然醒悟浪子回頭,而司徒末去意已決……總之他們之間有過故事,誰是誰非我不怎麼清楚,但司徒末和顧未易成了一對,倒是可以知道在他們的故事裡傅沛絕對是個配角,而千錯萬錯都是配角的錯。

    傅沛對著電梯的鏡面扒拉了兩下頭髮,「陳小希你說生活如果是小說的話,我是不是得罪作者了啊?」

    我摸著脖子但笑不語。

    中午休息的時候我打電話給江辰,他說他已經回去上班了,竟然在電話裡用低低的嗓音很莊嚴地跟我宣佈說他胃痛。

    我說你胃痛你把昨晚偷偷吃下去的兩片辣蘿蔔片吐出來。

    他說不吐,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偷吃上一點辣的,要回味三天的。

    我無奈地笑說,你記得要吃藥。

    他說你好囉嗦,忙去了。然後掛了電話。

    我有時會被江辰偶爾出現這種無意識的小耍賴情況唬得有點傻住,就像大學有次我和他鬧彆扭,我從網上買了一套橘紅情侶裝,他說什麼都不肯穿,我那個氣呀,主要是因為衣服是用錢買的,不穿就是糟蹋錢。我就天天在他耳邊嘮叨耍賴,我說不陪你晚自習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我不幫你打飯了,除非你穿那件衣服;你別拉我手別摟我腰,除非你穿那件衣服……

    有一天他被我煩膩了,在幫我寫證券技術分析作業(選修課)的時候突然把筆一丟學著我的語氣說,我不幫你做作業了,除非你別再逼我穿那件衣服。

    我看著他那氣鼓鼓的小臉,覺得哎呀怎麼這麼萌,哎呀穿上我那橘紅色的情侶裝會更萌啊……

    不過我讓步了,因為我母性大發,覺得必須讓江辰這點小小的願望成真,所以衣服就壓箱底了。

    當然江辰不會承認他也有耍賴的時候,他說他只是模仿我的行為,也叫師夷長技以制夷。

    我說你就嘴硬吧。

    他說我是啄木鳥。

    ……

    我對江辰有盲點,他扮酷是帥耍賴是帥嘴硬是帥,甚至講冷笑話也是帥。

    只是不知道他對我有沒有盲點。

    下午傅沛帶來了那個刁鑽的客戶,這是我和那個客戶第一次見面,我以為以他尖酸刻薄的程度,我想他至少應該長得與眾不同一點,不管是與眾不同的醜還是與眾不同的美,總之應該讓人一眼就記住說,啊這不是個好人之類的。但是他只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長得再普通不過,而且還很是憨厚老實的樣子,這讓我覺得很難過,你說你長得人畜無害又何苦這麼喪盡天良?

    出人意料的,客戶誇獎了我,甚至說他很喜歡我畫的插畫,對了他們的產品是一款點讀機,我們公司負責說明書封面封底設計,我手癢在封底畫了一幅四格漫畫——1一個很帶著黑框眼鏡看起來很凶的老師站在點讀機上指手畫腳;2一個坐在課桌旁手托著下巴翻著白眼的小朋友;3小朋友伸出手指點一點點讀機;4老師像一個被針紮了的氣球一樣咻一下飛遠。

    他說他們公司將針對這一系列的點讀機出一些周邊產品,像是一些小本的漫畫,問我有沒有興趣接漫畫,說一切將會完全按照我的意願來畫,按照漫畫出版規格來做。

    我震驚了,眨巴著眼睛望著傅沛,傅沛笑著點了點頭,替我把話題接過,「阮先生,那我們來聊一聊這次合作的價格吧。」

    我很快被傅沛找了個藉口趕出辦公室,他說我那付天上掉餡餅的模樣很不藝術家,而藝術氣息將會影響價格的走向,簡而言之,就是我傻乎乎的模樣會影響他把我吊高來賣。

    我出了辦公室門就給江辰打電話了,因為興奮而顯得語無倫次,幸好江辰能聽懂,無論我多麼胡言亂語,他總是能聽懂的。

    他說陳小希你最想做的事要實現了,你這麼多年無所事事看的漫畫也沒白看啊。

    我一直在傻笑,他說好了好了別笑了,下班後我帶你去慶祝。

    下班他真的準時出現在我公司樓下,我上車第一件事就是撲向他,我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耳邊尖叫:「江辰江辰,我會出漫畫書耶!我會出漫畫書耶!」

    他掰著我的手,「是的,但你也別把我勒死啊。」

    我不管,把他脖子勒得更緊,沖著他的臉又是親又是啃的,不亦樂乎。

    塗了他一臉的口水之後,我心滿意足地坐好系安全帶,他問我:「想去哪裡吃飯?」

    「本來他們說一起吃飯慶祝的,但傅沛一聽到你來他就發怵,哈哈。」我說。

    他聳聳肩,理直氣壯:「我看你和司徒末都不是很喜歡他對你們的稱呼,我不過是糾正他對同事的稱呼而已。」

    我捶了他一拳,「去吃東北菜好不好?我想吃餃子了。」

    「嗯。」

    在等待菜上桌的時候我看到了吳柏松帶著胡染染進了門,我們坐的位置偏又剛好被一根柱子擋住了,所以我看到了他們,他們卻沒看到我們。

    江辰也看到了他們,搖頭跟我說:「吃飯,別過去。」

    他們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坐下,我聽見胡染染說:「別點太多,吃不完浪費錢。」

    我想起那天她宴會上穿著紅花青底的旗袍用嘲諷的口吻說著飛到哪個國家吃什麼東西,還有她怎麼吃那些粒粒飽滿的魚子醬。那時她眉梢眼角有一種慘白的風情,卻遠沒有現在低眉順眼說著浪費錢美麗。

    我想女人願意為了男人省錢至少要比只想花他的錢要愛他吧。

    然後一盤一盤不同口味的餃子上了桌,我內疚地跟江辰懺悔:「早知道就別每種口味點一份了,顯得我很不會持家。」

    江辰夾了個餃子塞我嘴裡,「吃吧,囉嗦。」

    他塞進來的餃子是白菜餡兒的,一咬下去噴了我滿口的汁,他看我狼狽苦笑著拆紙巾讓我擦嘴。

    我們走的時候吳柏松和胡染染還在吃,我把剩下的餃子都打包了,將要過好幾天吃餃子的日子了……

    在回家某個等紅燈的空檔中,江辰突然漫不經心地說:「哦忘了跟你說,我爸媽明天來。」

    ……

    要知道我原本是沉醉在我要出版一本漫畫這世界真美好的感動,這種感動甚至在看到胡染染和吳柏松的時候也覺得世俗不過是世俗,而愛情永遠是愛情。但是這樣的感動就像在陽光下五顏六色的肥皂泡,它不經戳。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江辰把車停在樓下,車燈照得車前的路一片光亮,一片被黑暗籠罩著的光區。飛蛾飛蠅飛蚊一切會飛的小生物在光束裡瘋狂舞動,像是參加一場告別派對。

    江辰握住我的手,「你在想什麼?」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我垂著頭看著我們交握的手,我輕輕地用食指揉動他食指指節的那顆骨頭,「我在想,你媽媽再見到我,還會覺得我配不起你嗎。」

    他沉默地握緊了我手,他不擅長安慰人或者調節氣氛,所以這樣的事必須由同樣也不擅長的我來承擔。

    我摸著他的臉說:「這位先生,下次請不要再用『今天天氣很好』的語氣播報著『動物園的獅子跑出來咬死人』的新聞。」

    他拉下我的手,眼睛裡有一種東西叫堅毅,他說:「我們不會重蹈覆轍。」

    我笑一笑:「但願。」

    但願。

    但願風雨過後有彩虹。

    但願陽光總在風雨後。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但願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但願一切的一切,永葆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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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1:5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夜裡我做了噩夢,夢到一間空房裡只有我和江辰的媽媽面對面坐著,他媽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我看,像在看一條被她捏在食指和拇指間的蟲。

    我驚醒,江辰在身旁睡得正酣,月光從窗外透進來,給整個房間都披上了乳白色半透明的薄紗。

    我伸手輕輕撥開貼在江辰臉頰的頭髮,小聲地說:「其實我真的怕你媽,怎麼辦?」

    他依然沉睡,我歎口氣坐到床邊,用腳撈了很久的拖鞋都沒有撈到,才想起我是被江辰直接從浴室扛到臥室的……

    哎喲大半夜的害羞真是……

    我捏了捏自己的臉,覺得自己在這種時候想一些黃色廢料真的是很腦殘。

    我到廚房倒了一杯水,到浴室門口找到拖鞋,汲著拖鞋到陽臺看著路燈喝水,天欲亮將亮,上次江辰被我丟下去的衣服還零散地散落在三樓那家人支出來的篷布上。江辰知道的時候嚇唬我說要把我的衣服都丟了,我手裡有他的信用卡,所以我一點也不怕。

    「小希。」

    我回頭,江辰抱胸倚著陽臺門,黑暗中我也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說:「在想什麼?」

    這是今晚他第二次問我在想什麼,而我依然在想他媽會不會覺得我配不上他。

    我搖搖頭,「做了個噩夢。」

    他走過來從背後環住我的腰,「夢到什麼?」

    「妖魔鬼怪。」

    他摟緊了我,暖暖的體溫緩緩地從他身上渡到我背上,他說:「陳小希,你不能害怕了就跑。」

    我開玩笑說,「那要看你媽這次的火力程度了。」

    他突然抬收用虎口卡住我下巴,用力掰轉過我的臉,從我身後側吻了上來。我能感覺到他的不安,他的舌尖探進來時還帶著微微的顫抖,這樣的顫抖像是帶著細小的電流,那電流吸引著我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我轉身反手摟上他的脖子,輕輕地用舌尖點觸了一下他的唇瓣,他趁機卷住我的舌頭,拖進他嘴裡用力地吸到我舌根發麻,我有種錯覺,覺得好像要把我吞下去的感覺。

    唇舌輾轉間我聽到他惡狠狠地說:「陳小希你這次再跑了我們就沒有下次了,我說到做到。」

    我想說這位先生您是怎麼做到貼著我的嘴還能講出這麼一大段話的?我還想說這位先生您用這麼激烈霸道的表達方式跟你一貫冷漠鎮定的形象不符,您這樣子表現起來角色不連戲很不敬業呀。

    江辰鬆開我的時候我必須攀著他才能穩住發軟的腳,他捏了捏我的臉說:「你的眼睛裡都是霧氣。」

    我沒明白過來,主要是這句話和上一句話表達的內容差距太大,他思維太跳躍,我有點跟不上。

    第二天上班都是在渾渾噩噩中度過,甚至連傅沛跟我說他把出版漫畫的事談成了,還談了一個很不錯的價錢時,我也僅是扯了一下嘴角表示我其實很開心只是面部表情不給力。

    快下班的時候接到江辰的電話,他說他現在走不開,讓我去機場接一下他爸媽。這讓我覺得很不合理,不合理的地方在於接他們的地點——機場,什麼樣的人會在兩地大概就是「起飛——唱一首流行歌——降落」這樣的距離裡選擇飛機這樣的交通工具?答案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有錢的有錢人。

    傅沛很好心地送我到機場,當然我覺得他可能因為預感到我將會成為漫畫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所以他現在必須巴結我。

    我在見到江辰爸媽的面之前一直是很緊張的,甚至幾次緊張到一深呼吸就有作嘔的衝動,我還自我安慰說實在不行我就假裝懷孕吧,她不要兒媳婦總不能不要孫子吧?或者說一見面我就為當年的年少無知做一段聲情並茂的懺悔……總之我心裡作了很多的自我建設,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因為她而覺得受傷,要堅持巴結原則,她打完我左臉我就湊上右臉去……

    但在我看到他們的那一刻,我徹底釋懷了。打個比喻,我原本指望她對我的厭惡是扇一巴掌所能解決的,沒想到她覺得必須要騰空飛踢我才能解恨,而我又不願意被飛踢,所以就算了吧。

    用了這麼個精妙的比喻我還沒有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具體就是江辰她媽帶了一個女的,不巧那個女的我認識,並且很長一段時間都痛恨著,那個女的叫李薇。她高中時期一直以陰魂不散的姿態在江辰身邊晃悠,每每讓我見了就覺得哎呀這女的怎麼比我還不矜持啊……

    我相信江辰他媽不會神通廣大到知道我在心裡默默地討厭著李薇,但我也相信江辰他媽不會無聊到帶著李薇來參觀城市建設,最重要的是我相信江辰他媽看著我的眼神裡並沒有一種我們稱之為善意的東西。

    但虛與委蛇是必須的,我畢恭畢敬地說叔叔阿姨好,我是陳小希,江辰有事來不了,讓我來接你們去醫院和他碰面。

    江辰他爸點了點頭,「你好。」

    江辰他媽從鼻孔發出介於「嗯」和「哼」間的一個微妙音節。

    倒是李薇很熱情地來拉住我的手說:「小希好久不見,你變漂亮了。」

    我呵呵乾笑:「你還是這麼漂亮。」

    我陰暗地認為她說「你變漂亮了」是在暗示我以前很醜,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更討厭她了……

    雖然我討厭李薇,但我還不是不得不承認李薇很漂亮,她的漂亮還透著那麼股聰明勁兒,用司徒末評價她老公的科學家美女同事的話來說就是:美貌與智慧並重這事兒,可招人討厭了。

    計程車上我努力尋找了兩個話題想要跟長輩拉近距離,這兩個話題分別是坐飛機會不會暈機和飛機餐好不好吃。其實我還有很多話題的,像是空姐漂亮不?身材好不?裙子短不?但鑒於他們對我前面兩個話題的參與熱情不高,我也就不再多說什麼。

    快到醫院的時候我打電話讓江辰出來大堂等,但我們到的時候還沒見到他,於是我又給他打電話,他說在過來的路上。

    大概一分鐘以後,穿著白袍的江辰出現在大堂,他視線掃到李薇的時候停頓了一下,詢問地看著我,我聳聳肩。

    江辰和他爸媽似乎也有點疏離,不過這個可以理解,江辰的脾氣怪,他家兩老更怪。

    簡單說了幾句話,江辰他媽說:「找個地方吃飯吧。」

    江辰脫了白袍遞給我,我把它疊好了塞在包包裡,他接過李薇手裡的行李袋,這個行李袋一路上李薇攬得死緊,生怕我沖上去拎了跑似的,而且行李袋之大,我懷疑裡面藏了一句死屍,或者一個姦夫。

    路上江辰小聲地跟我解釋,李薇的爸爸是我們鎮裡的教育局局長,和他爸是好朋友,這個我明白,鎮長局長肯定是好朋友,就跟班長和學習委員一般都狼狽為奸一樣。

    吃飯的時候江辰他媽好像突然想起我的存在似的,「陳小姐現在在哪裡高就?」

    「叫她小希就可以了。」江辰抬頭說了一句。

    我忙回答:「在一家設計公司。」

    「外企還是國企?」

    我吞一吞口水,「民企。」

    「哦,規模如何?」

    我說:「三個人。」

    在場的人除了江辰都停了筷子詫異地看著我,這讓我懷疑我剛剛是不是口齒不清把「三個人」說成了「殺了人」。

    半晌之後江辰他媽又說:「陳小姐有沒有考慮過換工作?」

    我覺得她比較想問的是陳小姐有沒有考慮過換男朋友,可是不好意思呀這位太太,我纏了你兒子太多年,半途而廢的話會顯得我為人很沒有毅力啊。

    於是我搖搖頭說:「沒有。」想了一想補充道:「我很喜歡這份工作。」

    她已經不再費心掩飾她那鄙視的眼神,直接略我跟江辰說:「江辰,李薇辭了職準備要考你學校的研究生,所以打算在X市住一段日子,你那兒反正空了一個房間,讓她住你那兒,你李叔叔他們也比較放心。」

    江辰頭也不抬,「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她把筷子啪一下拍在桌子上,聲音之大讓我懷疑她是不是內力深厚,我甚至懷疑等下服務員收拾桌子的時候必須把筷子從桌子裡摳出來。

    因為我在胡思亂想所以做和事老的良好機會沒趕上,反而白白落在了李薇手裡,對此我很痛心。

    李薇微笑著拉著江辰他媽的手說:「阿姨,您別生氣,的確是不怎麼方便,我住旅館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多長時間的事兒。」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江辰一腳,他抬頭疑惑地看著我。

    呃……其實我也不是知道為什麼要踢他的,只是突然覺得氣氛到了……

    江辰他媽不依不饒,「怎麼不方便了?你和李薇從小一起長大,長輩們都信得過你們,而且讓一個女孩子獨自住旅館太不安全了。」

    我秉著機不可失的精神立馬跟著話尾拍馬屁:「是啊,非常不安全。」

    不過好像我的身份不適合講這樣的話,因為我一講完飯桌上又陷入了沉默。於是我縮了縮頭決定接下來我打死不說話了。

    「你也不想想房子是誰買的?」江辰媽拍著桌子說,「難道我連邀請朋友來住的資格都沒有嗎?」

    江辰不再說什麼,只是把我掛在椅子上的包包拿下來,從裡面找出他家鑰匙,然後遞給李薇說:「我媽說得也沒錯,你一個女孩子家住外面的確也不安全,這是我家的鑰匙。」

    情節直轉急下,江辰突如其來的通情達理讓還在表演火冒三丈的江辰媽也愣在當場。

    江辰又從兜裡掏出車鑰匙遞給李薇:「我記得你有駕照,在這裡有輛車出門方便點。」

    李薇這下也不敢伸手來接了,求救的眼神看向江辰媽,江辰媽又看向江辰爸,江辰爸沉聲說:「江辰,你這是幹什麼?」

    江辰把鑰匙放在李薇手邊,語氣倒是很平和,「這本來也不是我的車。」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在桌子下拼命扯著他的衣擺,心想你要叛逆什麼的也不要挑我在場的時候,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慫恿你呢。

    他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這一眼意味深長,但我沒明白過來,等到我明白過來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他說:「爸媽,我跟你們說過了,小希是我女朋友,我現在跟她住一起,我們想結婚,希望得到你們的同意。」

    「我不同意。」江辰他媽說。

    我心想我也不同意啊,我還沒被求婚呢……

    江辰捏緊了我的手,說:「不同意也沒關係,當年我考大學選專業你們也都不同意,而且你們也不同意我當醫生。」

    我的心情介於「拜託你閉嘴別害我了」和「站起來鼓掌說好帥」之間,很矛盾。

    眼看江辰的爸媽就要發飆了,包廂的門卻傳來了叩叩的兩聲敲門聲,服務生進來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我這才發現包廂裡的服務燈是亮著的。

    「買單。」江辰遞給那服務員信用卡,一直在我包裡的信用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手裡。

    服務生退出去之後,江辰說:「李薇鑰匙我已經都給你了,你也認識我家的路,吃完飯就麻煩你送我爸媽回去休息,我今晚有手術,明天休假再帶你們出去逛逛。」

    說完他也不管他媽拍著桌子說你給我坐下,一把拉起我,「送我去坐地鐵,我沒有地鐵卡。」

    我一邊被他拖著走,一邊回頭說:「叔叔阿姨再見。」

    江辰走在前面,我在身後攥著信用卡亦步亦趨跟著,大概走了有二十來分鐘,他停下腳步,我加快了腳步走到他身旁和他並肩。

    他牽住我的手緩緩向前走,「陳小希,我小時候他們常吵架。」

    我安慰他,「我爸媽也常吵架,我媽還說要用菜刀把我爸切成肉沫包餃子。」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你瞎掰的吧?」

    我摸摸脖子,「這你都能看得出來。不過我想說,你剛剛那種表現,讓我感到壓力很大啊。」

    他不理我,繼續說:「常常是我在琴房練琴,他們就在外面互相詛咒,拼命地辱駡對方的祖宗十八代,或者拼命地用言語侮辱質疑對方繁殖下一代的能力。作為和他們同樣祖宗又是他們下一代的我,感到壓力很大。」

    我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說:「貧嘴不是你的路線,不能幫你修飾出一個浪蕩不羈的形象的。」

    他掐了一把我的臉,「真煩,你說他們怎麼不離婚呢?」

    我實事求是地分析:「離婚的話他們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

    他笑了,「你怎麼知道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的?」

    我說:「我小時候覺得我媽很凶,勸我爸娶別人,他就是跟我說對單位組織不好交代。」

    江辰又伸手來掐我的臉,「怎麼天大的事到了你那裡都變得很搞笑?」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賦。

    「走吧,咱們坐地鐵回家。」江辰鬆開牽著我的手,攬著我的肩,「我沒錢沒地鐵卡……」

    恰好是下班時間,地鐵裡塞得跟鹹魚罐頭似的,我後背抵著車廂壁站著,江辰站著我面前,雙臂撐在我身體兩邊,替我把人群阻擋開去。

    我仰頭看著他眯著眼睛一直笑,他被我笑得莫名其妙,「幹嘛?」

    我說:「嘿,電視裡男女主如果在擁擠的車上一定會有一個這樣姿勢的,用身體擋開人群,你好浪漫啊。」

    他一臉「真是受不了你」的表情。

    我站直,傾靠過去笑眯眯地摟住他,臉貼在他胸膛上,雙手摟在他腰後面交握。

    我說:「江辰,我明天可不可以不請假陪你爸媽,我明天得和客戶商量漫畫內容,而且很久沒被人看不起過了,我得緩緩。」

    其實我是覺得明天我在場的話場面不知道又要多尷尬了,還不如別出現掃興。

    他點頭,說:「可以。」頓了一頓,他又說:「委屈你了。」

    我搖頭,看著他的眼睛說:「江辰,我好愛你啊。」

    他有點不自在地別開眼睛,低聲地發出一個「嗯。」

    過了大概五分鐘,他突然低頭問我:「怎麼辦?我現在沒房沒車了。」

    我假裝很認真地沉思起來,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這樣吧,你忍我好吃懶做,我就忍你沒房沒車。」

    他笑著低頭用他那邊有酒窩的臉頰,輕輕地蹭了一下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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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2:0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還有兩個站到家的時候江辰手機響了,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來看了一眼又塞了回去,我伸進他口袋把手機找了出來,按通了舉到他耳邊。

    他低頭瞪了我一眼,不情不願地對著手機叫了一句:「媽。」

    然後是長達五分多鐘的沉默,在吵雜的地鐵裡我只能勉強聽到像是「死」、「滾」之類發音簡短色彩豐富的字眼,可能是小學的時候造句這樣子的作業做多了,我根據他媽平時的行為作風,用我現在聽到的隻言片語造了一些句子:你讓那個死女人滾!要麼我死,要麼她滾!死人,是不會滾的……好吧,我小時候造句常因為異于常人而被老師打叉。

    最後我聽到江辰沉聲說:「我不會聽你的,就這樣吧,我現在有事。」

    我想說我要是這麼跟我媽講話,她大概會把我塞回子宮,用羊水淹死,用臍帶勒死。

    江辰大概氣壞了,他掛上電話之後把手機往了外套兜裡一塞,再也不發一言。

    我摸著兜裡的手機心裡一陣忐忑:我要不要提醒這是他的手機呢?他會不會惱羞成怒說手機不要了,然後就便宜了我那顆想換手機的心……

    地鐵靠站的時候我推了推江辰說到了,他拉著我的手隨著人潮往外湧動,我們一度差點被人潮衝開,後來江辰乾脆拉了我圈在懷中往前走,好不容易逃出了地鐵口,江辰鬆開了我歎一口氣說:「沒有車看來還是不行的。」

    我嘲笑他,「少爺,您有多久沒坐過地鐵了,大學的時候也不見你抱怨過。」

    他不以為意,「大學要是沒有我,你都不知道要在地鐵和公車裡哭幾回。」

    我拉著他袖子的手指忍不住捏緊了一些。

    我們都是從小地方上城市來念大學的,我們那裡一踏出大街就有笑容憨厚的大叔騎著看起來會散成一攤零件的摩托車問你,孩子要去哪裡啊?所以大學的時候我看到蜘蛛網一樣的公車和地鐵路線我就傻掉了。於是我無論去哪裡都是跟著江辰,他負責帶著我在那些複雜的公車地鐵中來回轉換,我從來都不用花心思去想哪條線到哪裡,從來都不需要擔心坐錯方向。

    後來畢業剛開始工作那陣子他還特地帶著我坐了很多趟公車地鐵,從他實習的醫院到我住的地方再從我住的地方到我公司,再從我公司到他實習的醫院,他還編了一段口訣讓我記住——「醫院公司,過馬路304;家裡公司,過馬路507;家裡醫院,過馬路216」,他說你要記住,口訣裡的地點倒過來的時候坐同樣的車,但是不用過馬路了。我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哪裡有那麼笨。雖然知道了,但是我還是偶爾會坐錯,坐錯之後就隨便找個站下車然後涎著臉打電話給江辰,讓他來領我回去。

    再後來我們分手了,我換了公司和住的地方,小心翼翼的在本子上記了每一條路線,但還是頻頻坐到反方向的車。某次加班回家,一上公車就開始抱著車柱子打盹,醒過來之後發現公車路過的地方我完全不認識,情急之下掏出手機想打電話讓江辰來救命,在按下撥出鍵那刻我突然醒悟過來,抱著柱子就開始瘋狂地流眼淚,不知道的人還以後那柱子是我失散多年的生母。

    那時我身旁站了一個頭髮染得像夏日雨後彩虹的女孩子,她嚼著口香糖悲憫地看著我說:「你沒事吧?是不是哪裡疼啊?」我說:「我坐錯車了。」她聽完一愣,然後也快哭了,她說:「你害我把口香糖吞下去了。」

    然後我也一愣,接下來看著她我就一直哭,眼淚與鼻涕齊飛的那種哭法。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害你把口香糖吞下去的,不然我賠你一條口香糖好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坐錯車的。對不起我現在才想起我真的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哭的,對不起你不要怕我,我真的不是神經病。

    那個彩虹女孩子在聽到「神經病」這三個字的時候默默地往旁邊橫著挪了幾步,停站時車門還沒完全開啟她就掰著門飛奔了出去。

    我歎了口氣,如果時光能倒流到那個時候,我真的很想,很想心平氣和地跟那個彩虹女孩解釋,解釋我突如其來的無助,解釋我突如其來的想念,解釋我真的不是神經病……

    人生啊,你有時很難衡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痛苦還是得到了又失去痛苦。我鬆開了江辰的袖口,抓住他的小尾指晃了兩下,總歸還是失而復得比較幸福。

    江辰反手微微用力握住我的手,「別晃。」

    我撇撇嘴,扭頭看到路旁有在賣烤紅薯的,「看,烤紅薯。」

    「哦。」他說。

    我停了腳步不肯走,「我想吃。」

    「不乾淨,燒烤致癌。」他又說。

    我明顯看到烤紅薯的大叔表情一僵,一付要丟火炭過來的模樣,只好先掐著江辰的手臂肉擰了一圈說:「胡說,烤得那麼香,你現在就去給我買。」

    小時候我要是揍了別家小朋友被投訴,我媽肯定搶在人家的媽媽開口前就對我進行一番又打又罵,她說那叫先下手為強,這樣人家媽媽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我倒是覺得人家媽媽是怕一開口撩起我媽的脾氣,我媽會失手把我打死……

    江辰一臉無法置信地看著我,我覺得他是沒有料到我這麼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人也會家庭暴力。

    我惡狠狠地瞪他,「給我買紅薯!」

    「買就買,發什麼神經。」他一邊小聲地嘟囔著一邊掏錢包,「老闆麻煩給我兩個烤紅薯。」

    老闆用紙袋子包了兩個紅薯遞過來,末了還不忘強調兩句,「我的紅薯吃了強身健體,什麼致癌都是胡說八道。」

    江辰一愣,笑著說:「不好意思,剛剛嚇唬我女朋友來著。」

    拿到熱騰騰的紅薯後我堅持要邊走邊吃,江辰說你就吃吧,離我遠點,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認識你。

    我一剝開番薯皮,一股香噴噴的熱氣就竄進鼻腔,一口咬下去只覺滿嘴綿綿密密都是紅薯的香氣。

    我舉了紅薯到江辰嘴邊,「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避開,拿著手裡的紅薯給我看,「難道我沒有嗎?」

    「咬一口嘛。」我勸他,「真的很香,你現在不吃的話此生一定都在悔恨中度過,相信我。」

    他拗不過我,最後只好勉為其難地咬了一口,只是這一口就咬去了我大半個紅薯……心疼死老娘了。

    回家的路程走路大概至多也才十分鐘,但我為了把兩個紅薯都分吃下去,硬是走了二十多分鐘還沒走到社區門口,江辰火了,說你自己在路上吃吧,吃完了記得回家,然後他就氣衝衝地回家了。

    我帶著滿足幸福的微笑在樓下把紅薯吃完了,期間還引得三樓黃太太的女兒在地上滾了一回說媽媽我要吃她的紅薯。

    罪過罪過。

    回到家的時候江辰在看球賽,我撲上去揍他,「我讓你丟了我就跑!」

    他不躲不閃,笑著任我又掐又咬,「反正你死活都會跟上來。」

    ……

    這種被吃定了的感覺實在很叫人氣餒,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也許所謂愛情也不過就是那樣子的一種心情,那樣子力不從心的無可奈何。運氣好的甜蜜;運氣不好的傷心。

    我枕在江辰的大腿上,用手指去摩挲他下巴,沒想到他看上去乾乾淨淨的樣子倒是有胡渣,摸上去刺刺卻不紮人。我感覺就像是小時候偷偷打開爸爸的工具箱,摸到裡面那被爸爸用舊了的砂紙。

    江辰低頭把視線從電視上移到我臉上,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會兒,才說:「你這樣躺著,臉好大。」

    ……

    我記得有那麼一種說法,說是如果一個男的很喜歡很喜歡一個女的,他就會忍不住想要欺負她,看著她哭喪著臉的樣子他就能夠得到一種心理上莫名其妙的變態滿足。我決定以後就堅持這樣的說法一百年不動搖,不然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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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江辰去陪他爸媽和李薇,期間他打過電話給我,說是在一個什麼園看雕塑,我一聽雕塑這兩個字骨子裡的藝術家細胞就開始狂吼著叫囂,假設我的藝術細胞是有嘴的。

    我問江辰說那是什麼樣的雕塑?他說人,動物。

    我又問他說那用的是什麼的材質?他說金屬,石膏。

    我又問他那線條優美不?他說不是直線。

    我最後實在無奈,只好跟他說那你跟我講講你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雕塑吧。他說有一個仰頭下巴朝天的屈原銅像讓他印象很深刻,因為顏色很跳脫。

    我一聽很興奮,追問說顏色怎麼個跳脫法?他說整個銅像是金銅色的,但是在屈原揚起的下巴卻有一圈灰白色。

    我沉吟了一下,向他解釋說那大概是為了突出屈原的鬍子,在藝術的表達中,襯托是很重要的一種手法,你看到的是一整個屈原的銅像,說不定那個藝術家其實就是用一整個銅像來突出那一圈白色的鬍子,也許就是一個象徵,象徵真理不畏歲月風霜之類的。

    江辰說,陳小希你讓我認識到了藝術真的是相通的。

    我謙虛地說,哪裡哪裡。

    他又說,藝術家真的挺不容易的,為了象徵你說的那個主題,他大概想了不少辦法,才能讓鳥和鴿子天天上屈原的下巴上拉屎。

    ……

    你看我們藝術家多不容易,連鳥和鴿子的如廁場所都得照料著。

    下午因為漫畫書的事開了一下午的會,我這一生最恨的事情就是開會,沒有之一。我總覺得一群人傻坐成一個圈,中間至少得點個篝火什麼的……

    我們公司從來不開會的,實在是才三個人傅沛也沒臉說出「開會」這兩個字,但是對方公司就不同了,我們去到他們會議室的時候嚇了一跳,密密麻麻地繞著長圓桌坐了一圈,週邊還稀疏疏坐著幾個拿著大黑本子秘書模樣的女孩子。

    會議又臭又長,對漫畫的設想講了一大堆,然後搞半天與會人員連一個怎麼貼網點的人沒有,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反正我最後畫出來的漫畫裡有個道具是他家的點讀機就好。

    開完會,傅沛主動提出要給我更新辦公裝備,說把電腦,掃描器和手繪板什麼通通給我換成最新的。雖然我畫漫畫習慣用筆先畫好再掃描到電腦上色,但是對於可以浪費公款這事我還是十分熱衷的。

    因為開完會差不多也是下班時間了,所以傅沛乾脆就送我回了家。

    我沒有料到我會在家門口見到倚門低頭抽著煙的吳柏松的,但這個世界上我沒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我也沒有料到沒有我的支持奧巴馬還能當上美國總統。

    聽到腳步聲吳柏松抬起了頭,他這頭一抬嚇得我倒退了兩步,這兩三天前我見到還是春風滿面的,怎麼一下就鬍子拉碴,萎靡蒼老到好像被醃制過的蘿蔔乾。

    我大概可以猜到發生什麼事了,只好強裝平靜地說:「你等很久了嗎?咋不先打個電話呢?」

    他說:「打了,你沒接。」

    我掏出手機才發現下午開會被我調成靜音了,忙解釋說:「我調成靜音忘了調回來。」

    然後一邊掏鑰匙開門一邊招呼他,「進來前先把煙熄了,你怎麼看起來這麼憔悴?」

    吳柏松一進門就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我找出茶包泡了杯熱茶塞他手裡,然後用最知性最善解人意最不八卦的語氣說:「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盯著手裡的茶說:「染染要和我分手。」

    我咬一咬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氣問:「還有呢?」

    「還有你不是都知道了?」他抬頭看著我,「你是用一種什麼心情來看待我這段感情的?看好戲?」

    我壓住火氣說:「如果你非得這樣說話我覺得我就沒有必要聽了。」

    「對不起。」他歎口氣,「不是針對你。」

    我擺擺手,「那接下來你什麼打算?」

    「我不想分手。」他說,「染染說那個人已經開始懷疑,她很怕他知道了會對我做出什麼事,你知道那個人……」

    我知道,而且生為普通老百姓的我,愛莫能助。

    我們陷入一陣沉默,最後吳柏松眼睛一亮說:「我帶她走,回新西蘭。」

    我指出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胡染染會不會跟他走。

    他說:「她為什麼不會跟我走?」

    我:「因為她的家在這裡,她的爸媽在這裡,她不敢肯定她跟你走了之後她家裡人會不會因此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

    吳柏松眼裡的光芒慢慢地黯淡下來,「我連自己自己的女朋友也保護不了,我是不是很沒用……」

    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平時用來對付江辰那一套無厘頭在這裡似乎也不是很合適,你想想看,這個時候我要是說其實你也不會很沒用,至少你還會說英語之類的。我想他可能會用手中的熱茶潑我吧。

    場面陷入他一個勁兒地自怨自艾,而我一個勁兒地重複說著不會不會你想太多了,然後最悲哀的是我們都知道這樣的對話對情況不會有一絲一毫的説明,但我們能做的卻只有這麼重複。

    江辰進門的時候就是看到兩個雙眼無神的人坐在客廳發呆,他跟吳柏松打完招呼後走過來拍拍我的頭說:「怎麼不接電話?吃飯了嗎?」

    我這才意識到我們倆相對無言地坐了有一兩個小時,而我們完全沒有想出解決的方法來。

    吳柏松站起來說他要回去了,江辰拍他的肩膀說走吧,先去吃飯,吃完再走。

    我們在樓下的川菜館吃的飯,江辰是已經陪他爸媽吃過飯的了,我叫了一盆酸菜魚,吳柏松叫了一打啤酒,我和江辰都陪著喝酒,因為這時我們唯一能幫到他的大概也只剩陪伴。

    吳柏松兩杯下肚之後開始說著要放棄了的喪氣話,甚至開始說著其實他也沒那麼愛胡染染,胡染染也不算個好女人之類的話。

    我們有滿腔憤慨卻又無語以對,又只好陪著繼續灌酒,江辰胃不好我不讓他喝多,吳柏松忙著絮絮叨叨酒也沒喝多少,於是下場就是我莫名其妙的喝到眼前出現了兩個江辰兩個吳柏松。

    但是我的意識其實很清晰,我只是行動有點遲緩,我扶著江辰的肩膀,把大半的重量都過度到他身上,然後迷蒙著眼聽他們的對話。

    江辰跟吳柏松說,我知道你還會再找到愛的人,但都不是這一個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就那樣過日子了。我試過的是不能,那種感覺很奇怪的,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給你聽,不會有什麼撕心裂肺的疼痛,但就是難受。我們醫學上有一種說法叫數字疼痛分級法,即是NRS,把疼痛分為0到10一共十一個數字,10是最劇烈的疼痛,0是無痛,那種難受大概就是零點幾的難受而已,但是它屬於持續疼痛,它時時刻刻提醒著你它的存在。

    吳柏松哭喪著臉說,你能不能打個我聽得懂的比方啊?

    我拼命想點頭說吳柏松我們真的是藍顏知己呀,對話上升到專業角度這件事實在是很困擾人呀。

    江辰扶了扶我歪在他手臂上的頭,才說:「大概就像是你一直把一件套頭的毛衣前後穿顛倒了,你總會隱隱覺得不自在,覺得脖子勒得慌,而這種難受微不足道,但你就是沒辦法忽略。」

    我第一次聽到江辰這麼具體地談到感情,雖然無論他的疼痛分級比喻還是他的套頭毛衣比喻那都是相當的冷門,但是我依然覺得很感動。我清晰的意識想要向他表達我的感動,但是我被酒精麻痹了的身體明顯不準備支持我的感動,因為從我嘴裡吐出的每個字都只是酒鬼的模糊呢喃,而我想抱抱他的動作最後也只是演變成醉癱在他身上吹著酒氣。

    後來吳柏松說了一句廢話,江辰也附和了他那句廢話,那句廢話就是「小希喝醉了」。

    小希,也就是本人我,身體喝醉了但是精神沒醉,事實上我還異常清晰地看著這個世界,只是他們都不知道。

    出了飯店門口吳松柏說他要走了,然後他就走了,影子蕭瑟地被街燈拉長縮短,我真的很抱歉啊朋友,我幫不了你什麼。

    江辰蹲在我面前,拉了我的手讓我伏上他的背,他說小醉鬼我背你回去。用那樣子柔軟的語調,我是真的沒有聽到過。

    回家的路不長,江辰走得很慢很平穩,我拉一拉他的頭髮,咬一咬他的脖子,他只是笑著怕我往下滑而把我托著著往上顛了顛。我用食指去戳他笑出來的酒窩,又換中指去戳,換無名指換尾指換拇指,他不躲也不閃,只是把酒窩笑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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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2: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一路上的風多少吹散了我一些醉意,到家的時候我已經能夠清晰地說出:「到家了呀。」這樣洋溢著歡快的句子。
   
    但我猜我喝醉這件事深深地取悅了江辰,他就像一個拿到新玩具的小孩,興奮之情洋溢於表,他把我小心翼翼地把我擺坐在沙發上,然後蹲著我面前問我:「陳小希你喝醉了?」
   
    「是呀。」我很配合。
   
    他又說,「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呀。」
   
    他說:「我是誰?」
   
    「男朋友呀。」
   
    他笑,捏一捏我的臉說:「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
   
    「江辰呀。」
   
    他說:「你現在說話可不可以不帶『呀』?」
   
    「可以呀。」
   
    他笑著湊上來親我的唇,貼在我的唇上說話:「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呀。」
   
    他又是大笑。我想他應該多少也喝醉了,不然怎麼會察覺不到這段對話有多傻。
   
    後來江辰問我,「你想睡覺嗎?」
   
    我說:「不想呀。」
   
    他說:「不累就陪我坐一會兒吧。」
   
    我說:「好呀。」
   
    江辰坐在地上,頭靠在我腿上,他說:「你每次喝醉了都特別乖巧啊。」
   
    我說:「是呀。」
   
    他又笑。
   
    他說,「陳小希,如果我趁你喝醉了向你求婚會不會顯得很卑鄙,趁人之危?」
   
    我說過我是一個清醒的醉鬼,所以我清晰的知道我心裡暗暗期待了很久他的求婚,我媽說了,男人對女人最高的讚美就是向她求婚。好吧,這句話不是我媽說的,我忘了是誰說的,我喝醉了,不要對我有太多不切實際的要求。
   
    我壓制下緊張得想吐或者是喝多了想吐的感覺,認真地說:「不會呀。」
   
    他點了點頭,「哦。」
   
    我搓一搓耳朵,滿心期待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沒有。沒有下一句話。江辰打了個哈欠然後趴在我的膝上,閉上眼。
   
    我眨了眨因為酒精充血而視線迷蒙的雙眼,很是不解。在我的設定裡,江辰這時就應該打蛇隨棍上地向我求婚,然後我就仰起我高貴的頭顱說我考慮一下呀。然後他說有什麼好考慮的,你喝醉了就趕快答應吧。然後我就說好呀。然後這一切看起來雖然比較不夠矜持但都是酒精的在作祟。
   
    我覺得江辰的行為不符合上下文的對話邏輯,於是我打了個酒嗝,拍一拍他的臉說:「求婚呀。」
   
    他睜開眼睛看我,「你嗎?」
   
    「是呀。」
   
    「好,我答應了。」他說。
   
    ……
   
    我感到異常的氣憤,這段對話裡主語賓語的胡亂省略導致腦子雖然很清晰但依然屬於
喝醉屬性的我完全沒辦法理解過來。於是我揪著他一小撮頭髮說:「聽不懂呀聽不懂呀。」
   
    他拍開我的手站起來,坐到沙發對面的茶几上,然後湊近我的臉,近到我只能看得到自己在他瞳孔中的縮成一個小小的像。
   
    他說:「陳小希你剛剛跟我求婚了,因為是你所以我答應了,你明白了嗎?」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呀。」
   
    他咧出一朵燦爛的笑,說:「那你高興嗎?」
   
    「高興呀。」我跟著他笑。
   
    他贊許地拍拍我的臉,「真聰明。」
   
    我影影綽綽的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但自從幼稚園那個教畫小花朵的老師退休了之後,我就再沒得到過這麼誠心實意的誇獎了,所以我就更高興了。
   
    次日清晨我醒來,躺在床上忍著宿醉的頭疼回想著昨晚的事情,然後轉頭看看在一旁睡得正酣的江辰,我伸出食指細細地感受他的輪廓,人睡著了或多或少看上去都比平常多一點孩子氣,那點孩子氣在江辰沉睡的臉上顯得那麼恰如其當,我看著都忍不住歎氣,你說這麼英俊美好,他騙起傻乎乎的我來怎麼就這麼毫不手軟喪心病狂?
   
    我買早餐回來時江辰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他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說:「我還以為你逃婚了。」
   
    我假裝聽不懂,晃著手裡的早餐說:「吃早餐了。」
   
    他把遙控一丟,趴在沙發椅背上得意洋洋:「陳小希你昨晚跟我求婚了,你少裝蒜。」
   
    我剜他一眼,沉著臉不吭聲。
   
    他笑著說:「我在抽屜裡看過你的戶口本,我的也在我手上,不如我們都請假一個小時,去民政局當今天第一對結婚的人,替他們開個市?」
   
    我木著臉說:「你在說什麼?吃早餐了。」
   
    他窮追不捨:「你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知道你記得。」
   
    你知道個屁。
   
    你不知道求婚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之一;你不知道我在腦海中幻想過音樂鮮花戒指下跪眼淚;你不知道我細細地在心裡描繪過每一個表情動作音調語言;你不知道不管我怎麼幻想,不管求婚這事最後會怎麼發生,求婚都是應該要由你來做,你來。
   
    回想起我們這一路走來,總是我在他身後很努力地追趕,身邊的人沒有幾個看好我和他的,總在我耳邊說著「女追男隔層紗」這樣的話,仿佛他就是順便就接受了我的感情似的。其實不是的,他們不知道我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為了不錯過和他一起上學我每天早上六點就等在巷子口;我為了能夠用藝術加分和他考上同一所學校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在畫畫,家裡我的床底至今都堆滿了我的素描;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我假裝看不懂他媽媽瞧不起的眼神……
   
    而他連個讓我覺得受到萬分珍惜的求婚都不給我。
   
    我越想越覺委屈,眼眶一熱淚水就滾滾地往下滑。
   
    江辰似乎是被我嚇到了,單手撐住沙發一躍,就翻過了沙發靠背,他跑過來抱我:「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我躲開他替我抹眼淚的手,推開他的懷抱,「我不跟你結婚,我不嫁。」
   
    他皺著眉頭說:「你怎麼回事?」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說,只能一味地哭,我還記得江辰的那個套頭毛衣理論,我也相信他愛我,但是我無法跟他解釋我那突如其來的心慌,我害怕,害怕因為最初是我先說喜歡,所以永遠只能由我主動;我害怕,害怕因為我先邁出了那一步,所以他會理所當然覺得每一步都應該由我來邁;我害怕,害怕我愛他比他愛我多很多……
   
    他試圖再一次伸過手來抱我,我搖著頭一步步地退後,直到背後抵上了門。
   
    江辰像是忍耐什麼似的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樣是因為我媽麼?我媽那邊你不用擔心的,我已經跟她說清楚了,她那人也就雷聲大雨點小,我想的事情她也拗不過我,再說了我們結婚了不和他們住一起,時間久了關係也就慢慢好了。」
   
    原本我最擔心的問題現在反而成了我最不關心的問題,我在生氣我在你難過,我管你媽要你娶誰……好吧,我暫時過不管你媽要你娶誰……
   
    人一難過就很容易鑽進死胡同,我看著江辰皺著眉頭的樣子就覺得他一定是討厭我了,他一定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了,他一定是要分手了,不知道誰又說過了,女人提一百次分手都抵不上男人提一次。雖然這句話有從試圖從分手數量上貶低女性情商方面的嫌疑,但江辰他不要我了……

    意識到這一點,我發現誰求的婚也已經不重要了,人生真的是瞬息萬變,你以為重要的,下一秒有可能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我覺得天旋地轉,我背抵著門慢慢滑下,我說:「我不要分手……你別生氣……」
   
    江辰隨我蹲下來,他顯得很困惑,不停地在問我:「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頭痛。」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如果我早知道我說完這句話就會暈倒,我會換一句別的話,我會說「我們結婚」,「我嫁給你」,「我現在真的在跟你求婚了」。
   
    可惜沒有「如果」沒有「早知道」沒有「重頭來過」沒有「時光倒流」,人類遣詞造句的邏輯很怪,常常使用這樣但是又何奈的詞,仿佛可以安慰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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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2: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我醒來時在醫院,下意識地看了看床周圍,很失望地發現沒有電視裡常演的那種男主趴在女主床邊累睡過去的場景。於是轉著頭四處找手機,沒找著,倒是腦袋晃動了幾下就暈得很。

    我想抬手揉一揉額角,手一抬就覺得手背隱隱作痛,伸到眼前看,才發現手背上多了一個泛著青色的針孔,看來是打過吊針了,不過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不排除江辰看我不順眼,把我抓來扎針報復的可能性。

    大概有五分鐘過去,我還在克服剛醒來的那種暈眩感,病房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個有點眼熟的護士,她說:“江醫生的女朋友你醒了啊?”

    我想我的眼睛睜開著,如無意外就是醒著的,當然我只是點了點頭,很配合地說:“剛醒。”

    “江醫生開會去了,讓我過來看著你。”她解釋道。

    “我怎麼了?”

    “低血糖,懷孕。”

    “……”我當場三魂沒了七魄,顫抖著問她,“什……什麼?”

    “低血糖!懷孕!”她提高了音調說。

    我心情很複雜,我這才和江辰吵完架,一轉身就懷了他的孩子,我這肚子顯得也太不爭氣了吧……

    “喂,你要當媽媽了,高興一點吧。”護士說,“笑一個。”

    我還在五味雜陳,哪有功夫為她表演笑一個,“你去幫我叫江辰來,我有話和他說。”

    她很不情願的樣子,“你先笑一個表示你很高興,然後我去替你叫江醫生。”

    我狐疑地看著她,表示姐姐我覺得你行為古怪哦。

    她被看得有點心虛,乾笑兩聲突然對著門外跺腳大叫:“蘇醫生你進來啦!”

    門被推開,幽默大王蘇醫生慢悠悠地踱進來,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教訓著小護士:“你真的很沒用,這點事兒都辦不好。”

    她笑著跟我打招呼,“嗨,小希,其實你只是低血糖和宿醉還有輕微的感冒而已。不過我們剛剛打了個賭,說如果騙你說你懷孕了你是會哭還是會笑,她賭笑我賭哭,結果你竟然不哭也不笑,太沒意思了。”

    啊哈,為什麼我對蘇醫生的行為不悲不喜甚至不驚奇?

    “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會生氣吧?”蘇醫生說,“還是你現在很失望啊?要不要哭一下?”

    我揉著手背上的淤青說:“你們的賭注是什麼?”

    “十次值班。”蘇醫生說。

    “你們一個醫生一個護士,怎麼替換啊?”我問。

    蘇醫生的回答簡單明瞭,“她男朋友是醫生。”

    我沉吟了一下,笑眯眯地說:“一半一半,如何?”

    “成交。”蘇醫生搶答似的回答。

    小護士傻乎乎地看著我們,腦門上冒了一堆問號。

    我乾咳了一聲開始把手伸到被子底下掐自己的大腿,兩秒鐘之後,我淚流滿面地說:“我……我哭了……”

    小護士才反應過來,跺著腳控訴:“你們……狼狽為奸!我詛咒你們……低血糖!”

    我擦乾眼淚,覺得很自豪,我幾滴眼淚就替江辰換了五天的值班,我真是賢妻良母。

    小護士念叨著她男朋友會殺了她之類的話,哭哭啼啼地離開了房間。

    “既然只是低血糖,那我什麼時候能夠出院?”我打斷蘇醫生說,她正興致勃勃地數著哪幾天可以不用值班。

    她說:“這我就不知道了,等江醫生回來跟你說吧。”

    “哦。”我點頭,只覺得低血糖就把我留在醫院裡顯然有點誇張。

    只是直到中午我都沒見著江辰,不知道他的會為什麼會開這麼久,午飯是蘇醫生買來和我一起在病房裡吃的,她帶來的午飯我吃起來一點味道也沒有,而她一如既往地用她那邏輯奇怪的玩笑來轟炸我,我一頓飯吃得真是艱難無比。

    才吃完午飯,吳柏松竟然來看我,他說他早上打電話給我,是江辰接的,說我低血糖暈倒進了醫院,所以他就來看看,順便嘲笑一下低血糖住院的白癡。

    他的笑容有一點點虛弱,講話的同時一直躲閃著我的視線。我心一點點地往下沉,最後忍不住問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胡染染走了,和那個人去了國外度假。”他說。

    “等她回來。”我說,“或者你去找她。”

    他搖頭說:“不了,我申請調回新西蘭了,事實總部一直想把我調回去,之前我沒答應而已。”

    “所以你答應了?”

    “是,後天就走。”

    “所以你是來告別的?”

    “是呀,此次與君別,不知何日能再相見?”他又是勉強一笑。

    我鄙視他,“洋鬼子別學人講話文縐縐。”

    然後我們都假裝被對方逗笑了。

    沉默著對視了一會兒,我終是忍不住了說:“你記不記得你跟我說過,愛情如果不能戰勝一切,那怎麼好意思叫愛情?”

    他歎了一口氣,“那麼我和染染的就不叫愛情了吧,我想了江辰的話一整晚,覺得我對染染沒有那種非要不可的感覺,事實上我從來沒有對誰有過非要不可的感覺。我都是這樣的,如果愛很難,我就不愛,也不覺得遺憾。”

    我想到那樣的一個詞——愛無能。

    他眼神中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但很快他垂下眼掩飾了過去,自嘲地說:“你一定不知道,高中時我喜歡過你,但我從來沒有想過為你留下。”

    我驚訝地把嘴張到可以塞下一個拳頭。

    吳柏松拍一拍我的頭說,“看你嚇得,跟你開玩笑的。你明天別來送機,你也別慫恿胡染染追來新西蘭之類的白癡橋段,我想要的是更簡單的感情。”

    ……

    不好笑。

    我本來想咬牙切齒地罵他,“吳柏松你他媽的不是男人!”

    但轉念一想,他是不是男人這事從生物學的角度來說是由X和Y染色體說了算的,我說了還真不算,於是我就不說了。再者,吳柏松是我朋友,胡染染不是,我這人偏袒。

    最後我跟他說:“你回去要是覺得後悔了千萬不要因為拉不下面子就不回來。”

    他俯身輕輕地抱了我一下,說:“結婚記得給我寄喜帖。”

    我趴在窗戶上看樓下的吳柏松漸漸走出我的視線,上次送他上車,一別就是八年,這次又不知是多久,大概有些朋友就是這樣,各自陪彼此走一程,然後分開,然後想念。

    我躺回床上看了會天花板,然後迫切地覺得我想見到江辰,於是從床上爬起來出去找江辰。

    在醫院裡晃了一圈,也去了他的辦公室,但就是沒找到他。突然就覺得害怕,這麼小的一樣醫院,我真的就找不到他。我想起江辰曾偶然跟我說過,他說陳小希,世界不是像你家廁所那麼小,我能找到你很不容易。

    那時我覺得他真的很大言不慚啊,雖然我家廁所真的不大,但是明明是我先找到他的。

    說到廁所,我得順便去上個廁所。

    在很多的故事裡,厄運的來臨總是會有一些提前的徵兆,或者是天藍得出奇,或者是鳥叫得淒厲,或者是電閃雷鳴,或者是……總之,就是異常。事實上,如果硬要牽扯,每天都會有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比如說今天,現在,我就看到廁所的瓷磚上有兩隻爬得異常快的螞蟻,飛奔的螞蟻。

    就在我準備開門出去的時候我聽到門外有說話的聲音,於是開門的手又收了回來,我這人有個毛病,不喜歡在廁所裡碰到人,覺得尷尬,畢竟廁所這地方不算個適合友好見面的場所,中國人最熱愛的“吃了嗎”式問候語在這裡也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呀……

    於是我就傻愣在小隔間裡觀察那兩隻飛奔的螞蟻,基本上它們爬行的速度太快了,我有點懷疑它們是一公一母,正在私奔。

    外頭的人似乎在打電話,混著水龍頭流水的聲音我聽得不是很清楚,但聲音很熟,有點像今天一直在轟炸我的蘇醫生。

    大概過了十幾秒,水聲嘎然而止,我聽到她說:“酥老頭,讓你快點辦妥蘇銳出國的手續你不辦,現在怎麼辦?按蘇銳那古怪的脾氣非跳樓不可。”

    我先是反射性地在心裡吐了個槽,畢竟說到脾氣古怪,酥老頭和蘇醫生怪的境界就跟中國跳水和中國乒乓球在國際中的地位似的遙遙領先。

    然後我開始奇怪蘇銳為什麼要跳樓,莫非他對我情深似海,久久不能忘懷?魅力四射什麼的,真是困擾人啊……

    她接下來的話滿足了我不要臉的猜想,她說:“你也知道蘇銳那麼喜歡小希,他一直吵著要來找她玩。”

    我聞言對著那雙已經從瓷磚飛奔到門上的螞蟻羞紅了臉。

    “不能讓他知道。”她下一句是這麼說的,帶著一聲輕歎,“小希的情況暫時穩定了,但怕是會越來越嚴重。”

    像是電線突然被剪斷,滿室亮堂的白熾燈瞬間熄滅,無窮無盡的黑暗。我覺得眼前一暗又一晃,腳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軟軟地就想往地上癱,幸好扶著門穩住了身子。大概是我弄出的聲響打斷了蘇醫生的對話,她安靜了一會兒問:“裡面的人沒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捂著嘴低聲回答:“沒事。”

    她哦了一句繼續講電話:「你千萬別告訴他,總之動作快點,把他送出國去念個幾年書,回來後他也就忘了,也別送去法國了,看看哪個國家的簽證好辦就送去哪個國家吧……嗯,酥老頭你的頭到底是老還是酥?用點腦子行不行,英國的簽證也不好辦……」

    她的聲音和著叩叩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扶著門的手抖得厲害,鬆開扶著門的手,我發現掌心壓了兩個小黑點,剛剛那兩隻飛奔的小螞蟻,慘死在我手上。

    都是生命,而生命的定義之一就是無常。

    生與死這樣的話題,即使是在小說電視裡看到一千遍一萬遍,我也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有一天將會降臨到我身上。我以為的是,我會慢慢看著我和江辰的臉爬上第一條皺紋,第二條第三條,到最後數不清,和他互相嘲笑彼此的臉被歲月的蜘蛛織上了網。

    但命運就是這樣,它擋在你面前正對著你的鼻子踹上一腳,而你只能以手背一抹鼻血,咬牙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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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我坐在床沿閉上眼睛,恐懼,茫然,無措,死亡,這些在詞典裡會被歸類為貶義詞的詞語如同猙獰的怪獸,張牙舞爪地要把我吞噬。

    我不知道我呆坐了多久,在鋪天蓋地的恐懼之後,我竟然也就平靜了下來,也沒什麼了不起,大不了打針吃藥,大不了就去那個被描繪得很美好的地方,用幾十年的時間等江辰來。

    空蕩蕩的寂靜中突然傳來「吱呀——」的開門聲,「江醫生的女朋友,你跑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

    我張開眼睛,是剛剛被我和蘇醫生騙了的小護士,已經湊到了我面前,在我眼前揮著手掌,「你沒事吧?怎麼看起來這麼蒼白?」

    我搖頭說:「你找我做什麼?」

    她有點結巴地說:「給……給你換病房。」

    「為什麼要換病房?」我木然的問道。

    她結巴得更厲害了,「呃……我也不知道……江醫生……說換的。」

    不想為難她,於是我點頭說:「走吧。」

    她領著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一路都在用一種詭異的眼神偷瞄我,我幾次想問她,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我想我需要江辰來告訴我,我需要他來告訴我,我需要他。

    我很自私,我不能像偉大的女主角那樣一聽到自己有什麼病就找藉口分手然後自己躲起來治病,我要和江辰共度一生,我需要他能和我一起面對一切,我也相信他能夠和我面對一切,如果他不能夠,那我就不要。

    護士領著我到了走廊的最後一個房間,門是關著的,她也不推開,只是抬手敲了幾下後就把我推倒門前,「進去啊。」

    我莫名其妙的推門進去,江辰站在兩張病床中間,雙手捧著一個巨大的紙箱,姿勢有點像古裝劇裡準備向皇帝獻上人頭的刺客。

    我站在原地不動,江辰注視著我,眼神溫暖,「陳小希。」

    「嗯?」我吐出一個帶著哽咽的字,其實我現在只想撲進他懷裡大哭。

    他笑出一個深深的酒窩:「嫁給我好嗎?」

    我困惑地眨了一眨眼睛,懸在睫毛上的淚就滾了下來,基本上我沒有料到他會求婚,因為根據我有限的常識分析,一般人不會抱著紙箱求婚,即使真有抱著紙箱求婚的,紙箱上也不會寫著「一次性無菌注射器」紙箱……

    面對著這樣隨性的求婚我半晌不知道該給什麼反應,倒是淚水比我激靈得多,滾滾不絕。

    「都說你哭是因為我沒有你求婚的。」他還是捧著那個紙箱。

    我抹著眼淚問:「誰都說?」

    「以蘇醫生為首的女權分子。」

    「可是我生病了。」我說。

    他皺了一下眉頭,「所以呢?你別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先解決求婚這事。」

    「如果我死掉呢?」我低頭輕聲地說,「生病很容易死掉的啊。」

    「別亂說話!」他突然提高音量,嚇得我後退了兩步。

    江辰長歎一聲後把手裡的紙箱往床上一擱,走過來立定站在我面前,然後彎腰偏頭,對上我低垂的視線,「那也沒有關係,我們找到了很多人一直找不到的愛情。」

    我推開他湊得很近的臉,「你怎麼會講那麼煽情的話?」

    他笑著拉住我的手,「她們教我說求婚都要說這樣的話的。」

    我繼續抹眼淚,「可是我害怕。」

    「一切都有我,有什麼好害怕的。」江辰拉下我揉眼睛的手,「好了,再揉眼球都揉下來了。」

    江辰之於我,仿佛就是一種信仰的存在,他說了沒什麼好怕的,我就覺得真的是沒什麼好怕的。只是我想像了一下他描繪的場面,覺得眼球揉掉下來這事還是很可怕的。

    他一隻手抓了我兩隻手在掌中,另一隻手抬起來看手錶,「好了你快點答應,我待會兒有個手術。」

    我這人催不得的毛病我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說了,所以他一催,我就點頭說:「哦好啊,那你快把戒指拿出來。」

    他回頭抱起那個那個「一次性無菌注射器」紙箱走到我面前,說:「打開。」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要是沒有買戒指就算了,不要用針給我紮出一圈戒指,這種血腥的浪漫我欣賞不來。」

    他瞪我一眼,我乖乖地去撕紙箱上的封箱膠。

    紙箱打開,箱子裡緩緩飄升起三個乳白色的手掌狀氣球,每個氣球都有腦袋那麼大,都豎著五根手指,看起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底下長長的繩子系著一卷成棍狀的紙條和一枚戒指。

    我有點傻住,看著氣球慢慢地升到頂到了天花板就停住了,剩下那根繩子系著戒指和紙條懸在我和江辰中間微微晃著。

    雖然我心裡很想先去解下那個戒指,但是我覺得這樣會顯得我太物質了,所以我就先去解紙條。

    攤開了看是連著好幾頁撕下來的處方簽,我翻了一下,上面空白無一字,我不解地看著江辰:「空的?」

    他說:「不然呢?」

    我火了:「什麼都沒有寫你系在上面幹嘛?」

    「保持平衡,不然氣球升得太快。」他笑,帶著惡作劇成功的得意。

    ……

    後來江辰解下了戒指套在手指上,樣式很簡單的一個白金戒指,波浪型的指圈,中間旋嵌了三顆小小的碎鑽。

    戴完戒指之後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突然覺得有一點害羞,於是我推一推他說:「你不是有手術。」

    他搖頭說,「我騙你的,你這人不經催。」

    「哦。」我低頭輕輕地轉動著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據說那裡有一根血管通向心臟,「你什麼時候準備這些東西的呀?」

    「今天早上。」說著他拉我往病床上一躺,摟了我在懷裡,「累死我了,又要買戒指又要搞什麼浪漫。」

    我強忍下「所以你稱這為浪漫?」的吐槽,指著還飄在天花板上的那三個詭異的氣球,「你去哪買的氣球?」

    其實我想問的是「你去哪買這麼醜的氣球?」,但鑒於我現在生病了,處於需要積德的狀態,所以我就省略了一些修飾詞。我想他能夠在這個世界上那麼多花花綠綠、形狀各異的氣球中找到這麼醜的,也是一種難能可貴。

    江辰說:「我哪有時間去買氣球,早上開會而且又有門診,中午才擠出時間去買的戒指,回來剛好遇到李護士,就是剛剛帶你過來的那個護士,她非說每個女人都期望一個浪漫的求婚。我想了半天,只好拿了幾雙橡膠手套想辦法打了些氦氣進去。」

    我咋一聽覺得哦這麼隨手啊,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才覺得媽呀,什麼叫做「打了些害氣進去」?

    於是我問他:「害氣是什麼氣?為什麼不打無害的氣?還有氣球為什麼會飄起來?」

    他很無語的樣子,「陳小希你高中化學課都在睡覺嗎?氦氣是一種比空氣輕的惰性氣體。」他說著拉著我的手用食指在掌心邊寫邊說,「上面一個空氣的氣字,下面一個辛亥革命的亥字,不是害怕的害。」

    他說完之後我更加覺得媽呀,什麼叫做「打了些氦氣進去」?氦氣聽起來就很牛啊……

    我看著頂在天花板的那三個肥手掌,「江辰同學,你能不能不要用這麼冷淡的語氣介紹這麼與眾不同的氣體?而且,你去哪裡找的氦氣?」

    「醫院的核磁共振設備需要氦氣。」他說。

    我哦了一聲,並不準備追問,因為我說過了,當對話上升到專業角度時,我就聽不懂了。

    江辰打著哈欠說:「我睡一會兒,兩點叫我起來上班。」

    午間的陽光擠過百葉窗溜了一些光斑在他臉上,我覺得臉上幹了的淚痕有點發癢,就把臉埋在他手臂上蹭了兩下。他翻身把我摟實了圈緊在懷裡,「別鬧,我都睡著了。」

    他當然沒有「都睡著了」,我當然也有很多話想要問他,但是我還是順從地選擇了窩在他懷裡安靜不動,因為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乖乖聽他的話。

    後來我睡著了,再後來我被江辰搖醒,他的臉因為湊得太近而被放大了很多,我甚至可以看到他眉間擰起的「川」字上有細細的絨毛。

    「夢到什麼了?還是哪裡疼?怎麼哭了?」他說。

    「沒有啊。」我一開口才發現我的聲音沙啞得很,伸手一摸臉竟是滿手的淚水,只好隨口胡謅說:「夢到求婚的事。」

    我真的不記得夢到什麼了,只是醒來還殘留著那種悲愴到無法言說的心情。

    江辰歎著氣幫我擦眼淚,「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愛哭啊?沒求婚你也哭,求婚了你也哭,你到底想怎樣啊?」

    我不想怎麼樣,我想健康,我想陪他到他再也沒有英俊模樣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自己又看了一遍,我個人覺得真好看,是吧。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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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 00:33: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擦完了我的眼淚後江辰無奈地看著自己衣服前襟那一大灘淚跡,「陳小希你屬水龍頭的啊?」

    我抽著鼻子回答:「十二生肖裡面沒有水龍頭的。」

    他似乎已經被我磨到沒有了脾氣,苦笑著說,「你就在這個病房待著休息,我已經幫你請了假,我得去上班了,下班我過來找你。」

    他出去的時候還臭著臉把天花板上那三個膠手套氣球扯了出去,他的解釋是:「得處理掉,被別人看到了不好。」我還聽見他還小聲地嘟囔了一句「浪漫個鬼啊浪漫」。

    下午還是斷斷續續地睡覺,夢很多,也有把自己哭醒的那種夢。但有一個特別可怕,因為我不記得了,不記得的一定最可怕,因為記憶自動把它遮罩了。

    這裡要提一下一件事,在我睡覺的中途蘇醫生來看過我,她進來得很匆忙,像是身後有鬼在追。

    「你快點聽我的聲音。」她說。

    我從床上彈起,她的聲音又尖又細,像是動畫片裡壞女人的配音。

    「哈哈哈,我的聲音多有趣。」她說,「我剛剛用針戳破了江辰的手套氣球,我特別喜歡感受氣流從針孔吹進鼻孔的感覺,沒想到江辰裡面灌的是氦氣,哈哈哈哈。」

    雖然我也覺得她的聲音很好笑,但我還是不懂,「為什麼你的聲音會變成這樣?」

    「人吸入氦氣聲音會變尖細啊,因為聲音傳播的介質改變了,聲音震動的頻率改變了,哈哈哈,我的聲音好好笑啊。」她自己邊解釋邊捧腹大笑,「哎喲,笑死我了,我特地跑來分享給你聽的,我對你多好啊,哈哈哈哈……」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是啊,謝謝你。」

    直到她離開很久,我的耳朵裡還縈繞著她又尖又細的笑聲,像是白雪公主的後母跑到我耳朵裡拼命奸笑似的。

    江辰大概不到五點就來了,手臂上搭著外套,偷偷摸摸的樣子很可愛,他說我們溜回家吧,主任說要開一個很無聊的會。

    我愣愣地問他,「可以回家嗎?」

    他邊脫白袍邊說,「可以,就是一個關於元旦聯歡之類的會,沒事的。」

    「可是,我不用住院嗎?」我問。

    他脫衣服的動作停了下來,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為什麼要住院?」

    我也疑惑地看回去,「我不是生病了嗎?」

    「就一個多喝點水就會好的小感冒也要住院?」他說,「你那麼喜歡醫院?」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轉動因為睡太多而特別鈍的腦袋,然後突然抓住他的衣服說:「蘇醫生!蘇醫生下班了沒?」

    「不知道,她又不跟我一個科室。」他拍開我的手,把白袍脫了下來。

    我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外跑,橫衝直撞地找到了骨科,蘇醫生正趴在桌子上擺弄著幾根骨頭,見我來,揮舞著骨頭地招呼我,「小希,你看這是脛骨,就是小腿上的骨,不知道這人死了多久,來給你摸摸。」

    我默默地後退了兩步,「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她曲起食指敲那塊骨頭,「不知道燉湯還有沒有味。」

    我又默默地後退了兩步,雖然我知道這動作一定能引來她哈哈大笑說「開玩笑的」,但我實在是忍不住……

    她果然哈哈大笑說「哎呀這是塑膠的我怎麼會拿去燉湯」。

    我配合地扯了一下嘴角,決定單刀直入地問她,「我中午在廁所聽到你和你爸爸在打電話,說要把蘇銳送出國的事。」

    「是啊。」她撓了撓頭,「怎麼了?」

    「為什麼要把他送出國?」

    「因為小蜥快死了,怕他難過。」

    吶!重點就在這裡了。

    「誰是小希?」我追問,因為講話速度太快還差點閃著了舌頭。

    蘇醫生顯得很困惑,「蘇銳養的寵物蜥蜴蘇小蜥啊,你不是見過嗎?蘇銳還說你和小蜥很合得來。」

    啊!呀!哇!噢!哈!呵!

    我用力地的抱了她一下,然後轉身奔回剛剛的病房,江辰已經換了外套,正盤腿坐在床上吃著什麼東西。

    我尖叫著撲向他,「江辰江辰——」

    他被我壓得一聲悶哼,為了撐住不往後倒,手裡的東西撒了一地。

    「你搞什麼?」他說,「紅棗都掉了。」

    我摟著他的脖子又想笑又想叫,最後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我那種死而復生的興奮,只好沖著他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計程車上。

    我一邊哼歌一邊吃著紅棗,紅棗是江辰的病人送的,說是自家種自家釀的。

    江辰捂著脖子離得我遠遠,還不時用幽怨地小眼神瞅我兩眼。我不好意思地給他陪不是,「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你坐過來一點,我不會再咬你了。」

    他不理我,捂著脖子別過頭。我挪過去抱住他的手臂,「對不起嘛,不然我讓你咬回來?」

    江辰白了我一眼,「你屬狗。」

    回家之後我把自己鬧的大烏龍自嘲地跟江辰說了一遍,他聽完之後並沒有如我所料地罵我白癡或者嘲笑我,只是沉默一會兒之後撥開我摟著他脖子的手說:「我去洗澡了。」

    他洗完澡出來也不搭理我,坐在電腦前劈裡啪啦地把鍵盤敲得很響,我說了一句「別把我鍵盤敲散了」,換回他一個淩厲的眼刀。

    我洗完澡回來的時候江辰坐在床沿,一付很深沉地思考著什麼的神情,那眼神不知道落在哪裡的若有所思模樣美好得像是某個電影裡精心設計好的場景。不過這樣的神情如果發生我在身上就會有一個比較通俗易懂的詞語來形容——發呆。

    我爬上床,從背後摟住他的脖子,「你在想什麼?」

    他側頭看了我一眼,「想如果沒有你。」

    我一愣,然後逼自己裝出嬉皮笑臉的樣子,「那你就可以找個比我高一點,瘦一點,漂亮一點,聰明一點,溫柔一點,懂事一點的女孩子了啊。」

    說完我覺得很後悔,實在是顯得我有太多需要提高的空間了。

    江辰伸手拍拍我壓在他肩膀上的頭,「是啊。」

    他這兩個字又徹底摧毀了我的淚腺,我覺得我今天擔心受怕了一整天,怕不能陪他一直到老,怕再也不能愛他,怕他在這個世界上孤單……但在於他,卻只是「沒有了你我可以找更好的人」而已。

    「怎麼又哭了?」他語氣很無奈。

    我趴在他背上,又是眼淚又是鼻涕地往他衣服上蹭,邊蹭邊罵,「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混蛋,我做鬼也要纏著你一輩子,混蛋。」

    他想站起身,我緊緊勒住他的脖子不放,他也不管,就讓我用一種八爪魚的姿勢半掛半夾地粘在他背後。

    「你要去哪裡啊?」我抽噎著問他,努力不讓自己從他身上掉下來。

    他不理我,半背半拖著我徑直走向浴室,擠了牙膏在牙刷上,邀請我:「要不要刷牙?」

    我掛在他背上,義正言辭地拒絕:「不要,你混蛋。」

    他抬眼從鏡子裡瞟了我一眼,「你罵夠了沒有?」

    「沒有。」我說著又想哭,一邊哭一邊罵一邊用頭撞他的背,「你沒良心,你不是人,你要找更好的你現在就去找,你去找去找去找,不用等我死掉。」

    江辰叼著牙刷,滿嘴泡沫口齒不清地說:「我快內傷了這位太太。」

    「你王八蛋啊,我都在哭了。」我說著下意識松了一隻手想去揉眼睛,手一松另一隻手的力氣吊不起我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又手忙腳亂地要去勒江辰的脖子。

    為了避免被我勒死或者我把自己摔死,江辰只好丟了牙刷來托住我,一陣手忙腳亂之後,除了他被我勒出一道紅痕之外,我們彼此都性命無憂。

    我鬧了這麼一出以後有點怕惹毛他,就乖乖地下了地,發現因為剛剛是掛在江辰身上過來的,所以我是赤著腳的,冬天的瓷磚地板踩起來不是一般的冷,我墊著腳尖咻一下竄回房間跳到床上,裹著被子在床上滾了一圈,把自己包得像個粽子似的就覺得很心安。

    江辰進房時手裡拿著一條濕毛巾,硬是把我的腦袋從被子卷裡抽出來,把毛巾蓋我臉上使勁地揉搓了一陣,「哭得眼睛跟核桃一樣你就高興了啊。」

    我被卷在被子中間動彈不得,只好讓他用可以把我五官搓平的力度替我抹臉。

    他用完毛巾之後隨手一扔毛巾就掛在了椅子背上,我捧著被他搓得生疼的臉抱怨,「皮都快破了,你想找新的也不用毀我容啊。」

    江辰把被子一抽,我順著被子骨碌滾了幾圈,失去了被子冷空氣立馬徹頭徹尾包圍了我,我忍不住縮成一團,正好就被江辰團成一團塞進了他抖好的被窩裡。

    我還沒躺好他就把燈關了,我說我還沒刷牙呢,他說你常忘記刷牙。我抗議說可是我現在沒有忘記啊。

    他說那你怎麼老是忘記我很愛你?我很愛你,所以雖然這個世界上的確是有比你高比你瘦比你美比你聰明溫柔懂事的女孩子,但是都不關我的事。

    黑暗中我用力眨眼,逼回已經盈在眼眶的淚意,我說江辰同學下次最重點話你放在最前面說好伐?我哭那麼久也是會累的啊。還有啊,這個世界上才沒有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比我聰明溫柔懂事的女孩子,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我真的覺得,喜歡陳小希的人,沒有一個有江辰那麼喜歡,他對陳小希的感情,其實在我的心中,是比陳小希對他來得多的,只是他不說而已。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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