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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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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狂言千笑 -【路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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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5:49 |只看該作者
20【監禁囧事集】   

      壓力能使一個人在極限狀態下發生突然性的精神錯亂,奇斯現在的情況就很符合李鷺從書上看到的病例。畢竟她可不認為現在的處境還有可以讓人發笑的地方。

      她加快速度往門口過去,一邊心想,這鬼地方把人關得都神經病了。

      奇斯卻突然在她身後說:「你這樣子,可真像一條菜青蟲。」

      李鷺頓時停在半途。

      奇斯又繼續微弱地說:「我在阿富汗有個鄰居,他老婆經常把他用棉被捆成一條,他活動起來也就和你一樣的狀態。」

      李鷺扭動幾下用肩膀墊著施力,以蠶蟲狀態扭回頭,以磨牙的表情威脅回去:「如果不是看在你挨揍的份上,現在已經是我牙下亡魂了。」

      奇斯吐了吐舌頭,再不敢廢話,他還要仰仗別人鼻息。

      過了一會,奇斯還是沒忍住說了話:「他們為什麼沒有殺我們?這不符合常理。」

      「很符合常理,他們正在等待直升機到達。」

      「直升機?」

      「我們的器官可以賣很多錢,據說你和我的腎臟都已經被定下了。按照每個腎臟十萬美元的黑市底價,他們最少能夠賺四十萬。當然,眼角膜肯定也不會浪費,心臟配型的幾率雖然比較低,但我相信他們也有辦法出手。看來我們的脾氣好還是挺有益處的,估計那頭暴躁白猩猩做了什麼事犯了他們的忌,否則也不會就這麼被割頭棄屍。」

      「……我該說什麼,在這種場合是不是該抱怨為什麼不是按英鎊計算?」

      「我們最好都先閉上嘴,我要吸水了,沒工夫和你說話。」

      奇斯啊地傻張著嘴巴,半天才想起是自己要求李幫他「汲水」的,於是閉上眼專心地感受自己的狀況。渾身上下沒一塊好地,但至少沒有傷到內臟,最嚴重的一處就是肋骨可能斷折了。

      窸窣的聲音又到了耳邊,然後撲面的溫度靠近,奇斯睜開眼,整個視野都被排骨的臉占據。

      從一個男人的口中汲取水分,這並不是很艱難的事情。

      在奇斯十數年的野地戰生涯中,他曾看到過很多男人不屑於同性的口齒相觸,那些人都是外行,是沒有經過足夠戰火洗禮的菜鳥。師傅說他們都是從和平社會一頭扎入戰爭地域的腦殘。因為到了面臨生死關頭的那一刻,或是在水底汲取空氣,或是接受戰地醫生的人工呼吸,他們最終還是得妥協。奇斯不明白那些人所謂的「男性的尊嚴」從何而來,在生存還是死亡的選擇題上,其他一切無謂的想法都是多餘並且浪費能量的。

      可是這樣的觸感真的並不糟糕。

      李也被打了,臉上一塊一塊的青腫,由於距離很近,在視野焦距以內的成像是模糊不成形的。溫熱的皮膚互相熨煨,唇間的被水浸潤的紋路軟滑。水是足以滋潤一個人的靈魂的甘露,何況其中還有淡淡的血液的味道,那是一種新鮮的、充滿生命力的氣味。

      奇斯浮起一種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切實際的想法:為什麼有的人就是不能接受來自同性的接觸?

      「喝夠了?」

      奇斯回過神,發現一口水又已經喝光了。李的嘴角還有潮濕的印記,奇斯咽了一口口水,喉結振顫,發覺乾渴的感覺越發深重。緊接著他被自己的幻想驚嚇到了,全身僵硬地不能動彈。

      「要還是不要?」聲音很接近,在耳鼓中真切地震動。聲音有點沉啞,也許是在毆打中被傷了喉嚨。

      奇斯急忙說:「不要了,不要!」他拒絕得很急,幾乎把自己嗆著。他知道了,知道為什麼那麼多男人拒絕同性的接近,因為他們害怕自己愛上與自己身體構造一樣的人。--這是很不經濟的行為。
   
      奇斯的師傅曾經對人類繁殖行為做過經典講座,把一切引發人體熱潮行為的活動都歸諸於繁殖的最終目的上去。

      他對小小奇斯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小小奇斯坐在裝甲車蓋上,一邊練習拆裝一把56式步槍,一邊認真地點頭。

      師傅大人又說,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用來睡覺,三分之一在學習和養老,真正能夠有效使用的時間只剩下三分之一。

      小小奇斯用毛氈給槍體清污漬。

      師傅接著說,所以這三分之一的時間要用來做有意義的事,不論什麼事情都要有意義!所以如果你以後要找女朋友,一定要找個容易生養的,做一次頂五次,懷一胎頂五胎。

      做一次,頂五次;

      懷一胎,頂五胎……   
   
      奇斯被天打雷劈:我究竟在想什麼,居然對一個排骨有了發情的感覺。且不說性別問題,就算李是個異性,也是個不符合師傅所列「好生養」標準的人。

      這是不經濟的行為,不經濟的行為是不正確的。

      奇斯混亂了。

      空氣裡漫延著奇異的沮喪和自我檢討的味道。

      李鷺看到奇斯沉入了莫名低迷的情緒中去,心想這個人果然已經不堪重壓快要精神分裂了,為安全起見,自己還是躲到一邊去好了。
   
      一小時、兩小時……時間在緩慢流逝。奇斯努力忍耐,最後終於忍不住,他扭頭向李求助:「我想尿尿。」

      「……」

      李鷺囧然望天,房梁上掛的蜘蛛網很好看,能夠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我幫你把尿壺拿過來吧。」她還能怎樣回答?她只能這樣回答。

      在全身被綁的處境下拿尿壺也是一個很有技術難度的活計,不過李鷺還是辦到了--以其特有的菜青蟲式爬。

      奇斯鍥而不舍地請求:「幫幫我。」

      「幫?你想要我怎麼幫?」

      「我拉不下褲鏈。」

      李鷺剛開始還不能理解拉鏈打不開和她有什麼關係,然後她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她的樣貌和裝束都很有迷惑性,所以奇斯直到現在還對她不分雌雄也是可能的。

      真是造孽。

      該怎麼辦?說出事實真相?但是三急不等人,奇斯不可能因為了解到李鷺是「她」而不是「他」就可以不用大小便。最後事情發展也就只有兩條道路:道路一,還是要幫;道路二,不幫,奇斯尿在褲子上。

      於事無補啊,李鷺認命。

      她想,弗凱把他們捆成粽子,說不定也是存了戲弄他們的心。

      如果有一個傷患請求你幫助他脫下褲子,那麼出於國際革命友誼,幫這麼一幫是沒關係的。

      出於上述理由,李鷺沒有拒絕,背過身去,摸索著去幫他拉褲子--當你看不見自己的手,你就很難知道你的手正在做什麼事,於是原本應該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狀況卻頻頻發生。

      她努力往背後抬起雙臂,上下搖晃探索,奇斯一邊指示:「往上……不是,不是絕對位置的那個上。」

      「你是說往頭部的那個上?」

      「嗯。……太上了,你現在摸到的是我的肋骨。……而且是斷掉的那根。」

      「……對不起。」李鷺老實地道歉。

      「沒關係,你還是順著這裡往下摸,對,還差十公分,現在是腹部了。……怎麼速度慢下來了?」

      「大致範圍確定,我要進行精細操作,確保一次到位。」
   
      這麼近的距離,奇斯的呼吸拂在李鷺脖子上。他發現這排骨的髮質其實應該挺好的,至少先天的髮質應該挺好,髮根很細也很密,摸上去一定很柔軟。看上去這麼乾燥,是因為營養不良的緣故吧。

      然後李鷺終於摸到拉鏈扣,她長長松了一口氣。

      其實在大學選修藥學的同時,她也會參加幾項臨床醫學小手術的課程,男人裸體沒少見過。不過那不一樣,現在她面對的是一個大活人,還是相互認識的,而且對方毫不設防地信任她。

      臉皮再厚,這一丁點兒廉恥心和愧疚心還是有的。

      她解開別人褲子上的扣子,心裡在詛咒這個神經錯亂的世界。換作以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第一次拉開異性褲鏈是在這麼沒有情趣的情境下,是因為這麼無法推脫的原因。

      抓住拉鏈往下拉,很順利。

      她像完成一次小型手術,額頭上都冒出了汗,心情放松地收回手,往旁邊挪開。

      奇斯著急道:「唉,你怎麼走了,把我放在這裡不上不下的,太不人道了。」

      李鷺僵硬地停下了往外蠕動的動作,僵硬地問:「不上不下?我不是已經幫你拉下來了嗎?」

      「是拉下來了,但是你至少要幫我掏出來啊……然後幫我把著,對準那壺口……」奇斯理所當然地要求著。他以前在戰地摸爬滾打,沒少照顧重傷不能自理的戰友,幫他們把屎把尿的,比親爹媽還做得熟手,於是到了現在,他也以為這樣的事情對於任何一人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

      李鷺翻了半個身,把臉埋在地下,隱忍不住抓狂的情緒,嗚嗚地低聲叫了起來。

      「你怎麼了,哪裡痛嗎?唉,你別老悶著不說話,有什麼事情你說啊……」

      這是磨難,唐三藏西天取經還要經過九九八十一難,何況是人有三急?

      在聽到液體滴咚灌入陶壺的那一刻,李鷺覺得自己好像老了幾歲。偏偏那個不知道死字怎麼寫的家伙還在後面嘟囔:「你這麼緊張幹什麼,對了,你急不急,需不需要我幫你?」

      「不需要。」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不必和我客氣,這種事情我做慣了的,保證比你做得好。」

      「謝謝,我承認你做得好,這種事情不用證明給我看了。」

      好不容易幫他把東西塞回去,奇斯又叫起來:「幫我夾進腿裡面去,再塞進去點,要不等下拉拉鏈把它夾住了可是要人命的事。」

      「……」

      事後,奇斯舒爽了,他感慨萬分地說:「很多時候我都有這麼一種感覺,人要滿足其實是很容易的,有一口飯吃,有一口水喝,有地方解手--幸福的感覺就這麼簡單。」

      李鷺很鬱卒,她雙手背在背後,十指呈屈伸不能狀態。

      牛皮糖……牛皮糖……牛皮糖……

      腦袋裡有東西在上下飛舞,那是粉紅色的又粗又大還很有彈性的香腸形狀的牛皮糖……
   
      奇斯舒服了就開始動腦筋想出去的辦法,他突然記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神經頓時緊張起來:「你是不是被踢壞了!」

      「啊?」

      奇斯額頭上冒出汗,急得口齒不清:「你那裡被踢的那麼重,該不會是出了什麼問題吧,到現在還不小解,問題真的很嚴重。」

      「停止你的妄想吧,」李鷺說,「我自己已經解決了,什麼問題都沒有,這個話題給我打住!」

      奇斯愣了一下,然後注意到李的褲子是不用皮帶的褲型,還真是不需要別人幫助的。

      排骨很不高興呢,奇斯很困惑,究竟是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讓他在思考脫逃問題的時候困擾非常,百思不得其解。
   
      *** ***

      時間是緊迫的,他們不知道敵人什麼時候會再度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們身上。尷尬的氣氛往往會在緊張的情境裡迅速消彌。

      李鷺翻轉身體,看到奇斯緊閉眼睛,深陷的眼窩裡,能看到眼珠子在眼皮下微微顫動。他在想事情,想得很入神。

      「吶,你想好準備怎麼逃了沒有?」李鷺湊到他耳旁問。

      奇斯側過臉,與李鷺鼻息相接,近在咫尺。

      「首先要把手銬打開了才行。經此一行,我才知道自己有很多不足,出去後一定要跟魔術師學學脫身術。」

      「那現在就沒有辦法了?」

      「他們不是要取新鮮器官的嗎?總不能把我們捆著上手術臺吧,這個樣子可沒辦法躺平。」

      「他們可以用麻醉劑。」

      「我對麻醉劑有一定的耐藥性。」

      「你的意思是打時間差?」

      「是的。」

      「太危險了,根本就是孤注一擲的打法。」

      「我們現在沒有籌碼。」奇斯說。

      於是又都不說話了。

      奇斯安靜地躺著,忽然彈跳似的滾過一邊。這個動作太大,把李鷺也嚇了一跳,急忙問:「怎麼了,有哪裡傷著了嗎?」

      只有兩個人的空間裡,響起了吱吱的叫聲。

      奇斯微側了一下腦袋,露出個愉悅的笑容:「我們的晚餐有著落了。」他翻滾半圈,面下背上地趴伏在地,李鷺看到他被銬在背後的手裡抓著一隻碩大的雨林鼠,那只可憐的東西被卡著脖子和身體,短小肥胖的四肢胡亂舞動掙扎。

      奇斯手指用力,把那隻吱吱亂叫的動物掐死。

      「你幫我抓住它,反正它現在也不會咬你了。」奇斯說。

      「你準備怎麼做?」

      「把皮毛處理一下,然後就算是我們的食物。」

      李鷺知道他會怎麼做,在饑餓乾渴面臨極限的情況下,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入口的。

      她把那隻新鮮死亡的動物牢牢地抓在手裡,感覺到奇斯在背後屈身、貼近,緊接著手裡一緊,一股強大的牽扯力在撕破那隻動物的毛皮。

      這樣的配合雖然是第一次,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

      李鷺不是那種見到老鼠都要尖叫的人,也許曾經是,但那是在她讀高中以前。自從在藥品實驗室把小白鼠翻來覆去地注射觀察、再注射再觀察之後,囓齒類動物恐懼症就不藥而愈。如果情況許可,其實她是有潔癖的。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現實的殘酷,如果有必要,多麼肮髒的東西都可以下咽--只要能提供必需的水分、糖分、脂肪、蛋白質或鹽。

      處理皮毛是一件不好對付的活計,奇斯主動地承擔了起來。他的臉和李鷺的手腕貼得那麼近,然後注意到那一雙手腕可真細。心裡不合時宜地想,難怪那麼像排骨,一點肉都沒有。這樣的人就算擺在食人族面前都不會有人理會吧,但那又的確是一雙戰士的手。

      剛才的接觸,奇斯敏銳地感覺出李的手布滿了繭子,和自己的手一樣,是摸槍摸匕首練出來的。(ps:……大家想想剛才是和哪裡接觸了吧)
   
      有東西可以遐想分心,事情也就做得更快,總算把一隻老鼠處理乾淨,在分食之前,奇斯忍不住用牙齒咬了咬捆綁李鷺的牛筋繩。

      李鷺手腕覺得癢,她手心裡抓著濕漉漉的食物,奇斯的呼吸噴在手腕上,感覺十分復雜矛盾。

      嘗試了一陣子,奇斯放棄說:「太硬了。」

      「別試了,先吃東西。你先,剩下三分之一給我就行。」

      奇斯悶悶不樂地瞪著皮毛盡去的雨林鼠,腦中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方法。

      「嘿,伙計,我想到一個好辦法,咱們或許不用等那幫笨蛋醫生上門,就能夠自己出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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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6:01 |只看該作者
21【老鼠渾身都是寶】
   
      奇斯充分發揮了他處理食材的天分和豐富經驗,用牙齒清理了毛皮。

      李鷺面對著陳舊發灰的石牆,手裡維持緊握的姿勢,讓奇斯噬咬。這種感覺很奇妙,太貼近了,仿佛他咬的不是已經死去的雨林鼠,而是她的手腕;仿佛縈繞鼻間的氣味不是食物的血氣,而是自她手腕流失出來的鮮血,她自己變成了身後那個人的食材。

      李鷺沉默地咬著嘴唇,為這奇異的突如其來的感觸。

      奇怪的情緒,奇怪的動搖。她不應該會這樣,她的心應該滿載著死亡、憎惡、與黑暗。

      是死亡讓她蛻變,是憎惡讓她生存,是黑暗督促她自由行動。

      奇斯的氣息、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味、安靜的空間裡偶爾回響起皮肉撕裂的聲音……
   
      他把處理皮毛剔除骨骼的事情做得如此自然並且熟練,幾乎像是打從記事起就開始學習並且不斷實踐。

      茹毛飲血、捕鼠爭食,這些事情在普通人看來,是足以讓理智崩潰的,會讓人胸悶惡心嘔吐,三月不知肉味。

      奇斯是一個戰士,他身邊有特殊的氛圍,將那些讓常人無法忍受的事情做得自然而然,還很理所當然地認為事情本該如此。他那強大的、毫不動搖的決心和信心,讓他能夠在各種困難的處境中生存,順帶地讓他周圍的人也接受了舉步維艱的處境,然後充滿勇氣地迎接下一次戰役。

      兩人換了姿勢,李鷺看到皮毛被拋棄在一旁,赤條條的鮮紅的血肉擺在她眼前,奇斯的手堅硬地抓著。一口一口地咬下去,喉嚨被粘稠的液體濕潤,腥味變得不那麼濃重,嗜血的欲望在泛濫。

      這個空間裡只有兩個人,她和奇斯。在這次選訓之前他們在地球的不同位置進行著自己的戰鬥,他們互不認識,生命毫無交集。現在被湊在了一起,讓她看到與自己完全不同的類型--一個在行動中充滿了希望的人。

      「我吃夠了。」她說。

      然後看到奇斯翻轉回身來,他們面對面躺著,奇斯在微笑:「吃個東西都要這麼麻煩,還是趕快擺脫這種處境比較好。」

      他被捆綁得很緊,只能小幅度地移動;他被打得很淒慘,顴骨還高高地腫起;他滿嘴是血,臉頰都是鮮冽的漆紅色;他充滿信心,濃艷的綠色的眸子閃著光輝。

      李鷺乾渴地咽下喉嚨裡最後一點血肉,嗜血的欲望在體內燃燒。
        
      奇斯把筋肉一條條撕扯咀嚼下咽,最後剔出一排乾淨的肋骨。

      他翻身摸到李鷺的手臂,又順著找到老鼠骨架,掰下兩條細長的骨頭,那是他最需要的。鎖孔就在手腕處,努力翻轉手指,操縱兩根細骨深入鎖孔。一根用來定位,一根用來按開卡璜,摸索著探了幾下,感覺骨骼那邊傳回輕輕的震動。

      「終於打開了。」奇斯吐了口氣,緊接著七手八腳地把自己身上的束縛開了個乾淨。

      「這叫什麼,嗯?」李鷺說,「真該為這隻小動物立塊碑,真是一石二鳥。」

      「不止不止,」奇斯高興地說,他舒展身體伸了個懶腰,胸肋猛地一痛,想起自己肋骨斷了,乾笑幾聲繼續說,「用處多著呢。」

      說完把剩下的鼠頭舉起來,摳住它下頜,一開一關地玩給李鷺看:「你看這像什麼?天然尖口鉗!我小時候經常拿它來當鉗子的替代品。」

      奇斯玩得開心,李鷺看得無語。

      奇斯自由了,骨骼好一陣松動。然後繞到李鷺背後,把鼠牙湊近牛筋繩,一邊說:「普通人是上下頜的力量比虎口要大,我們這群人則相反吧,畢竟練手勁的時候很多,練咬合力量的時候則很少。所以剛才雖然咬不開你的繩子,但現在用這個應該也可以把它慢慢鉗開。」

      「太慢了,你只需要給我在繩子上破一個小口就行。」李鷺說。

      奇斯依言鉗了一個開口。

      李鷺又說:「這樣就好施力了,你讓開點。」

      等奇斯一臉不解地挪到旁邊,她就坐起身,雙手緊抓牛筋往外撐。

      奇斯看到李低下頭去,肩膀緊緊地繃著,那細瘦得完全不像戰士的身體細微地抽搐,那震顫十分微弱,但是空氣中如有實質般的緊張起來,莫名的壓力在增大。他在擔憂中莫名想到休眠火山熱能的醞釀。

      力量達到極限,彭的一聲響在囚禁兩人的空間裡抽擊耳鼓,奇斯縮了一下脖子,再看時,看見的是李手裡拿著一條牛皮繩長長吐氣。

      這根本就不是人……至少不應該是一塊排骨能夠做到的。

      奇斯還在發呆,李鷺已經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說:「好好坐著,我給你看看傷。」

      「啊,啊,好……」他仰起頭,看到李正抬頭往屋子四處觀看,掃視了一圈又回到他身上,苦笑著說:「沒有一點可以用來治傷的東西,還是要早點出去為好。」

      奇斯傻傻地點頭。
   
      從通氣孔裡照進來的光線越來越暗。

      在阿富汗的時候,很多地方沒有電力,伏擊戰和遭遇戰是經常發生的事情。奇斯跟師傅所在的遊擊隊沒有特別先進的夜視儀,在野外行進幾乎要全憑自己的夜視力。

      所以這樣的環境對於他探看事物完全造不成困擾。

      李的脖子從迷彩綠衣裡露出來一截,因為很瘦,所以顯得很長,皮膚和肉都很薄,關節的形狀從底下透出來,顯出小小的喉結的形狀。

      他在男人堆裡長大的,一幫五大三粗的男子漢把他帶大。他覺得這個李莫說是在男人堆裡顯瘦,就算與莫裡安大媽比起來也是精致得多的型號--順帶說一聲,莫裡安大媽是遊擊隊裡負責反坦克手提炮的大力怪人,遊擊隊裡的女人比男人還要雄壯。

      他覺得這應該是一具相當有吸引力的肉體,輕易就讓他著迷。
   
      李鷺坐下來,幫他解開衣服,看到他胸肋有一處腫塊,皺起眉,認真地輕輕試探。好在沒有胸廓下陷的症狀,也沒有呼吸困難的病征,只是單純的骨折而已。

      奇斯莫名覺得呼吸急促,不屬於自己的一雙手在自己胸前幾乎沒有著力的按揉,讓人心癢難撓。他不適地偏了一下頭,雙手藏到背後,死死交握著,微微喘氣地說:「離我遠一點。」

      「很痛?」李鷺問。

      奇斯咬著下唇,緊閉雙眼說:「這是不對的。」

      「哈?」

      奇斯低下頭,肩膀在顫抖。李鷺也著急起來,看來真的是很痛,要趕緊把人帶出去治療。這麼想著,她安慰地拍撫奇斯的肩膀,溫言道:「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奇斯呆呆看著身旁的肥碩老鼠頭,那亮晶晶圓滾滾的小老鼠眼很無辜地朝他望著。
   
      李鷺把牛筋繩拋上房梁攀上去。從茅草頂上硬是挖了個洞往外探看,這時候是將近晚上,外面的光線已經很昏暗,村子裡面遠近的小屋亮起了油燈,光線弱弱的照著,外圍的熱帶雨林裡傳來野生動物的咆哮。

      輕松從洞裡鑽出去,潛伏在茅草屋頂上。

      村子外圍有兩個崗哨樓,哨兵站在上面巡查,視野四通八達。但這對體型相當具有隱蔽性的李鷺造不成威脅,她從斜坡上輕輕滾下,在屋檐抓住一叢草尾,雙腳探出去,繼而無聲落地。

      下落點有一個馬槽,但是旁邊並沒有栓上馬。借助村子裡水井轆轤、米舂石臼的隱蔽,她很快找到了一戶空置的人家。燈沒亮,也沒有人,她潛入房屋,尋找可供她和奇斯出逃的用具。
   
      同一時間內,測試中心臨時指揮車內。

      弗凱和負責此次選訓工作的安吉拉上校站在一起。同樣是身著叢林迷彩和貝雷帽,領花則不一樣,一個是沙漠雛鷹雇傭兵的標志,另一個則用的是輕騎兵學校的徽章。

      安吉拉笑道:「想不到這次留下來的只有這麼點人。」

      弗凱用手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雪茄說:「人家總說古巴的雪茄味道好,我看也不怎麼樣。」

      安吉拉又說:「從晚上的突襲中『生還』的有百分之八十三,之後的拷問沒有背叛同伴的又是百分之九十一,這次的成果本來還是不錯的……」

      弗凱繼續顧左右而言他:「聽說現在有一種香煙,看上去是香煙的形狀,聞起來卻是雪茄的香味,好像叫什麼……『黑魔』?『綠妖』?」

      「……可惜這其中又有百分之三十五的人在你們的腳下受了不能繼續參訓的傷害。」安吉拉搖頭嘆氣,「雖然輕騎兵學校每年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十至二十左右,但我還是希望不要有太多戰鬥力消耗在前期訓練上。」

      「安吉拉,你錯了。這也是很重要的一個環節……在敵人的暴行中如何避免嚴重的傷害也是一門很重要的學問。」弗凱把煙夾在耳朵上,調了一個監控器的畫面出來。
   
      透過夜視儀觀察景物的針孔監控器成像並不清晰,但是安吉拉仍立刻注意到在畫面一角的一個年輕人。他體型高大卻不粗壯,四肢很長,是擁有敏捷行動力並蘊藏著可觀爆發力的類型。

      灰綠色的畫面裡看不出什麼色彩分別,但他正閉目坐著一動不動。
   
      「奇斯.威廉姆斯,阿富汗民間遊擊隊的人,前年被S.Q.公司看中。」弗凱說,「我對他的毆打並沒有手下留情,本來預計著他可能要斷幾根肋骨或者是腿骨,至少會有個開放性骨折、創傷性氣胸什麼的,不過他不是還好好的嘛。」

      「開放性骨折、創傷性氣胸……你真是夠狠。」

      大動脈往往圍繞著骨骼纏生,開放性的骨骼斷折有很大概率導致血管破裂造成大出血。

      至於氣胸就更不用說了,胸腔一旦出現貫穿性傷口,外部空氣就會流入胸腔,稍嚴重的情形下,肺部將無法順利擴張。如果不及時搶救,很容易就變成窒息死亡事件。

      「你真是把人往死裡打。」安吉拉正說著,突然看到屏幕啪的一下黑屏。
   
      「……」弗凱又抽下耳朵上的香煙,湊在鼻子前聞。

      「怎麼回事?儀器出故障了嗎?」

      「真是個厲害的家伙。」弗凱說,「他發現監控器了,剛接通電源不到兩分鐘,真是個直覺超強的人物。」

      「你準備怎麼辦?」

      「不能讓我們的人和他們直接幹上。」弗凱說,「我這次帶來的都是二線戰士,不夠他們打的。」

      「一線幹部又被你家團長帶到哪裡去操練了?或者是什麼任務?」

      「不可說,不可說。」
   
      李鷺從原路翻進來,懷裡揣了當梁上君子得回的戰利品,腋下還夾著一卷雜誌,正要從房梁上下來,就看到奇斯站起身抬頭對她說:「我們出去,已經被人發現了,這裡有監控器。」

      被人發現?她向四周觀察一下,發現屋頂一個磚縫處被剛剛剝下來的鼠皮給糊住了。

      鼠肉吃乾淨了,骨頭用來開鎖,鼠頭當尖口鉗,鼠皮用來糊鏡頭……
   
      「這算什麼,一鼠多用?」她問。

      奇斯搖頭說:「是我疏忽大意了,事先沒有檢查。」

      檢查?以毛毛蟲的姿態去檢查?李鷺望天翻了個白眼,把牛筋繩丟給他:「上得來嗎?」

      奇斯撐手試了試,發覺只有左邊手臂還能正常抬起,右側一動就牽連到了斷骨。李鷺趕緊接著說:「你別逞能,把自己綁緊了,我帶你上來。」奇斯將信將疑地在自己髖部綁了個結,然後再一次見識到李人不可貌相的力氣。(注意,救生時請勿把繩結打在腰腹或腰肋上,容易造成血液阻塞或窒息,動作危險,未成年人請勿輕易嘗試)
   
      在村莊環境裡,天空是空曠的,周圍被雨淋高大的樹木樹冠完全包繞。天上深藍色的夜光讓他們得以清晰視物自由行動,但如果進入雨淋,則肯定是近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奇斯和李鷺行進在農具和房屋的陰影裡,觀察兩座塔樓裡的崗哨,所幸他們都將絕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村莊外圍。村莊內部一些地方用懸掛臂吊起攝像裝置進行監控,大多塗有偽裝色,或是罩了吉列偽裝網,而奇斯總是能先一步察覺監控器探頭的存在,緊接著繞道而行。雖然敵人可以根據哪裡有攝像頭被破壞來確定他們的位置,但是他們同樣可以故布疑陣。簡而言之,敵人的盲點多了,他們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有時候李鷺嫌麻煩,仗著自己沒有受到足以影響行動的傷害,每每直接用牛筋繩把探頭抽下來。

      奇斯覺得好玩,比了個北約軍通用手語「一人多處卡位」,又指了指牛筋繩,嘲笑她也是「一物多用、物盡其用」。
   
      他們不需要互相牽扯扶持,憑借自己的雙腿跑出了雨林空地裡的村莊,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翻越了一公里的山路,到了一塊斜坡,他們終於找了個地方歇下來喘口氣。奇斯靠在一棵足有四人環抱的大樹樁上坐下。這棵樹樹齡太大,中央的木本質已經被蛀蟲吃空,只剩下樹皮還在矗立。

      大概由於蟲蛀,樹皮也生了病,枝葉變得稀松,讓天光得以傾瀉下來。弱光,尤其是天然弱光,是很不會引人注目的光源,這對於急需休整的兩人來說是很必要的。

      李鷺從懷裡掏出一柄匕首丟給奇斯說:「找不到我們自己的匕首,不過有這個應該足以替代了。」
   
      奇斯握緊了那把叢林救生刀,迷彩斑塊的刀柄,牛皮制的刀鞘。手感不錯,奇斯記得這一款刀型在刀柄底部附有指南針,這在終年不見天日的陰森雨林裡格外實用。他借天光把眼睛湊近刀柄去辨認指南針的存在。

      「不用看了,」李鷺又說,「指南針壞了,找到這麼些東西夠費勁的,翻了幾間屋子。」

      她繼續摸索翻找,叮叮咚咚又倒出來不少玩意兒。奇斯半摸半看地認出來,有破爛的地圖、小瓶礦泉水、打火機、LED小燈頭、驅蚊水,還有一本不知道什麼內容的雜誌。

      「什麼雜誌,用來做什麼?」奇斯在確認四圍近處都沒有人潛伏接近之後,用迷彩服掩著LED燈頭,小心地打開開關。

      --是一本全彩封面的《花花公子》雜誌。

      李鷺還在忙著為兩人噴灑驅蚊藥水,奇斯則對著封面的大波女犯抽:「你帶這個出來做什麼?」

      李鷺別他一眼:「想歪了吧,這給你包扎用的。」

      「包扎?」

      「還不把衣服脫了,楞那兒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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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6:13 |只看該作者
22【初戀如雪花破碎】
   
      不情不願把上衣扒個乾淨,李鷺打開救生刀的刀柄,裡面還真的塞了外傷用藥,還有幾片防治瘧疾發熱的奎寧。她把藥水塗在右肋骨處的腫起上,把奇斯的背心撕了,當作繃帶纏繞起來。

      那本《花花公子》充當了大用,因為是銅版紙皮,硬度足夠,卷成半彎後恰好是半面肋骨的形狀,充當了防震抗壓的保護體。

      牛筋繩也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包繞在外圍,即有適度的微弱彈性,又很堅韌,把《花花公子》牢牢地綁在奇斯身上。
   
      奇斯一點都不覺得痛苦,他小時候所在的遊擊隊粗漢子多的是,一旦到處理傷口的時候,都是些下手不知輕重的幫他弄,弄來弄去,弄得他對傷痛都已經麻木了,有時候甚至還會覺得,與其讓他們來治療,還不如讓傷口就這麼痛下去還舒服些。

      李的手勁是適中的,讓他很舒服,昏昏欲睡。李的手很涼,摸在皮膚上感覺就像冰鎮一般。
   
      奇斯覺得很舒服很喜歡,這是一種很突然也很奇怪的喜歡,與喜歡師傅、喜歡戰友的那種感情完全不同。

      這是一種希望能夠更多更深入的接觸,希望更親密更無間的了解,希望他對自己和自己對他一樣,都是與眾不同的一種感情。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很經濟的行為?就算沒有子孫後代,單獨兩個人在一起也能過得很開心。

      和李在一起,一定會很有共同語言。是了,看李對戰俘刀情有獨鐘的樣子,肯定也是個冷兵器發燒友,說不定對老式步槍也有偏好。如果兩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每天回到家裡,他可以坐在那個由卡車前蓋改裝的沙發上,李則坐在機槍箱櫃改裝的單人床上,兩人相對地保養自己的兵械--這樣的生活一定很有意思。

      如果和李在一起,其實也可以像師傅那樣領養好幾個孩子。不出任務的時候,可以帶他們玩戰爭遊戲。如果養四個孩子,正好能組一個四人行動小隊;養八個孩子最好,可以玩對抗戰……
   
      不知不覺,奇斯的思考從常態思維模式散射到了不明異次元空間。
   
      李鷺這時候拿LED小燈頭對著地圖研究,使勁地抖救生刀刀底的指南針,那針粘死了一般就是不會動。她把塑料蓋掀下,看到果然是指針給翹起的貼紙卡死了。
   
      奇斯突然直起腰身,扳住李的肩膀,把人往自己面前轉。這突然的舉動將李鷺弄得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哪裡又犯抽了。

      奇斯深深地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
   
      他在鼓起勇氣,自己把自己吹脹,螞蟻也能變成大象。自己覺得自己能行,再不可能的事情也會變得可能。
   
      李鷺沒忍住,噗哧大笑出來,笑出聲了才知道事情不妙,捂住自己的嘴巴急喘氣憋嚴實。這樣可不好,很容易暴露位置。她得警告奇斯不要經常做一些讓人發笑的舉動。
   
      「你笑什麼,我有那麼好笑嗎?」

      在LED燈頭螢火蟲般的青光裡,奇斯面目緊繃,顯得有點神經質。

      李鷺搖頭說:「你剛才那呼吸,可真像產婦啊。」
   
      你那呼吸,像產婦……
   
      什麼意思?
   
      奇斯心裡一蹬,感覺自己剛下定的決心好像雪片散落。

      是了,也許李不但有了妻子,而且也有了孩子……他怎麼會這麼天真,這世界哪裡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的?這世間哪裡可能盡如人意?

      「……你怎麼知道?你有妻子,而且進過產房?」他問,心中忐忑,只等李一錘定音。

      「沒有,沒有妻子!」李鷺連忙搖手--她見鬼的當然不可能有妻子,除非變成lesbian。順帶說一句,這可不是對LES有什麼偏見,反正就算搞了百合出來,她也絕對是攻的位置…… [小狂狂注曰:女同性戀英文專用名詞lesbian,簡寫LES,音譯蕾絲邊、蕾絲,同義詞百合。]

      話扯遠了……   
   
      奇斯大大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師傅用了十年時間在他耳朵旁嘮叨--自己的人生自己要把握,自己喜歡的女人千萬別錯過。

      李雖然不是女人,但的確是他一眼看見就很喜歡的類型。

      奇斯覺得自己是個很專一很長情的人,只要李同意和他在一起,那麼他會對他好,他會照顧他,會把經濟收入都交給他,好吃好喝地養著他。只要在自己受傷的時候,他會像現在這樣精心仔細地照顧他,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他愛死了這樣的感覺,以前受傷生病的時候,師傅也沒對他這麼好過。
   
      他是在天然的環境中成長的少年,他是在天然的人群中接受教育的小白羊羔,他不知道談情說愛也有迂回戰術,同時甚至還在性別判斷方面有著嚴重的選擇性失明。

      上述因素導致了一個必然的結果,奇斯同志很傻很天真。
   
      他接下來僅僅只是再問了一個問題而已。
   
      他問:「你是GAY嗎?」
   
      他,真的,僅僅是,問了,這個問題而已……[小狂狂注曰:男同性戀GAY,近義詞BOY LOVE,簡稱BL ]
   
      李鷺迅速地掃了他一眼,對於這個與當前情境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問題感到摸不著頭腦,但還是很負責任地給予了誠實的答復:「不,我不是GAY,而且終生都不會成為GAY。」
   
      是嗎?果然是這樣嗎?

      師傅的告誡果然是有道理的,不單單是因為經濟不經濟的問題,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也許、可能、或者,這真的是世所不容的禁忌之戀。

      奇斯感到全身松軟,突然之間被抽乾了力氣,他無力地往身後的土坡靠去,對於濕潤的腐植質沾了一身也完全不在意了。
   
      李鷺看到他這個樣子,也猜不出這個人怎麼剛剛還在傻笑現在就面如死灰的,只好補充解釋:「你別誤會,我對GAY啊LES啊都沒有偏見,其實一個人愛喜歡什麼人愛怎麼去喜歡,那都是別人管不著的,那是自由。只是如果要我去成為一個GAY,那是比天方夜譚還要沒有現實根基的。」

      「謝謝你,不用安慰我了,」奇斯握住李鷺的手,「都一樣的,對我而言都一樣的……」

      不論你是否歧視同性戀,只要你自己本身不參與,對於我而言,結果都是一樣的毫無意義。
   
      奇斯感到很痛苦,他長這麼大個人,還沒有喜歡過誰。首次出戰就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結果,而且還不是因為自己人不好的錯,而是因為對方從本質上否決了兩人能夠相愛的可能。

      該怎麼辦?

      他完全亂了,李瞪大了眼睛,很疑惑地觀察他臉色變化。那目光很是關心,可是越是被這樣注視,奇斯越是感覺到造化弄人、人生無望。

      最後他放開李鷺的手,小心地詢問:「我能不能抱抱你?就一下……」姑且算是為這段來不及說出口的單戀劃上句號。
   
      李鷺擔心地摸摸他額頭,有些發燒的跡像。在熱帶雨林裡生病是很危險的,尤其是還不知道發燒的原因是什麼。如果是由於肋骨骨折而引起的發熱,那還好說,畢竟是人體自身調節修復的正常範圍內的反應;但如果起因是那隻剛剛被生吞活剝的雨林鼠,則很嚴重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是鼠疫等病毒性感染。目前手頭上除了奎寧片就再沒有其他的抗生素,必須要在兩日內找到根據地。

      她伸開雙臂,把奇斯摟在懷裡靠著,低聲說:「很難受嗎,我們等會兒就出發,」
   
      奇斯默默地用額頭去蹭李鷺的頸窩,鮮血的流動、心臟的跳動,就在他耳邊鼓噪著,這是他所喜歡的人的聲音,他所喜歡的人的溫度,但是那個人不喜歡他,而且對他的心情一無所知。

      這段時間裡,兩個人都沒說話,李鷺摟著奇斯讓他休息,自己則在搗鼓救生刀刀柄裡的藥劑。奇斯安靜地靠著,隨著李的動作,自己也連帶地來回晃動。但是這種輕微的動作讓人安心,有點類似於人類最初始記憶裡的搖籃。他覺得自己無比安寧,同時也知道這只是他的幻覺。
   
      李鷺擰開小礦泉水,從刀柄小瓶裡倒了一粒奎寧片,見奇斯還耍賴似的扒著不放,無奈地說:「把頭抬起來,我喂你吃藥。」

      奇斯乖乖地抬起頭,病痛讓他感覺虛弱,發熱讓他眼睛濕潤,最重要的是,這還沒有開始就宣告結束的單戀讓他心痛如絞。

      這樣的表情像個孩子,就算再沒有人性,也不能拒絕這樣的眼神。
   
      這個人有一種奇怪的特質,和他在一起久了,再緊繃的精神也會放松下來。

      李鷺剛到達輕騎兵學校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空白,什麼也不想,只知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堅持過這次選訓就能獲得潘朵拉的認可。只知道那個認可對她而言十分重要,那將會給予她針對白蘭度乃至整個多維貢地區的武器。

      在和這個人相處之前,生活是沒有色彩的灰白圖像,未來是只有一個方向的筆直道路,道路的終點站著的是黑頭髮綠眼睛的魔鬼。而在那之後,是繼續走下去還是死亡,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這就是她的宿命,不必感受快樂,也不會有任何痛苦。一切的一切在白蘭度背叛她信任的那一刻就已經毀滅,
   
      但是很奇怪,現在她覺得叢林底下的空氣混雜著腐植質和臭氧的味道,細胞也在鼓動地呼吸;氣流拂過皮膚讓靈魂都在振顫。

      這幾天的經歷,讓糾纏在靈魂裡的仇恨憎惡,讓那些負面的感情、冰冷無機質的記憶都在退去,落潮一般退去。漸漸只剩下仿如前世般很不清晰的記憶。

      比起過去,現在這樣的生活才是快樂的。
   
      這是毒藥,讓人沉溺。

      因為有毒,所以最終必須要遠離。

      因為讓人快樂,所以可以允許暫時的沉溺。

      僅僅是暫時的。
   
      李鷺放緩了動作,把藥片遞到他嘴邊,誘導地說:「來,啊--」

      「啊--」奇斯順著說,張嘴接下送過來的藥片。

      等他發覺自己做了什麼事情,蝦子似的彈坐起來。

      李鷺含笑地看他,說:「好久沒有見過一個還會跟我『啊--』的人了。」

      奇斯臉上紅了一片,還往耳根脖子不斷蔓延。幸好這是夜晚,LED燈光則是泛藍的白光,不至於會照出他臉上的色澤,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李。
   
      「哎哎,我說你害羞什麼啊……好了,不和你玩了,我們來研究一下該怎麼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李鷺把地圖和LED燈遞給奇斯,說:「我的定位能力不是很強,容易迷路,你來看看該怎麼出去吧。」

      她的選擇是再正確不過的,對於常常要在不熟識的區域進行野戰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定位能力和覓食能力更加重要。而奇斯恰恰是這方面的老手,當別的男孩子還在為與班上最漂亮的女生拉過手而沾沾自喜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夠獨自完成時長五日的沙漠求生訓練;當其他男孩子都在為用什麼香型的止汗香露更有男人味而發愁時,他則已經成為遊擊隊裡參戰次數與生還次數都位列前十的老鳥。
   
      而這樣的任務也是奇斯求之不得的,他需要做一些什麼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只要腦袋運動起來,就能夠不再這麼注意李,大概也就能很快冷卻下這份可悲的感情。

      他專注地在地圖上定位,然後開始尋找回到原地的路徑。在他們被俘獲的那天晚上,也許有很多同志遇難,委內瑞拉和各國軍方一旦得知這次事件,就會派出救援隊伍。沙漠雛鷹就算再戰績輝煌,也不過是個民間武裝,他們會極力撇清與此次事件的關係,不敢在各國軍隊前再次露面。

      所以回到原地是最安全的,那裡一定會有救援。
   
      在這期間,李鷺則思考的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說定位和求生是奇斯這類人的本能,那麼思考與陰謀則是李鷺和楊那類人的專長。

      她在回憶那一晚所見所聞,整體過程都透露出詭異的氣息。
   
      選訓是多麼嚴肅的事情,決不至於讓人在飲水中下安眠藥,何況還是大規模的下藥。

      拋入帳篷裡的爆破彈威力並不如想像中猛烈,而且面對她亮出來的匕首,沙漠雛鷹那些人沒有立即開槍擊斃,而是使用非致命性毒氣瓦斯。

      將她和奇斯關在一起,很久都沒人來打擾。

      一路走出村莊時無人阻擋。
   
      沙漠雛鷹、弗凱、白猩猩的屍體……
   
      也許這也是選訓的內容之一,如果這個推斷是真的,不知道在這一環節有多少人落馬。但是如果這個推斷是真的……毫無疑問,李鷺相信一半以上的參訓者不會放過出題人。

      讓人陷入絕境,讓人選擇是殺害同伴還是一起去死,讓人一邊忍受傷痛一邊尋找逃遁的方法。不論是生理上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摧壓,在這一次關口中所遭遇到的手段都顯得陰狠毒辣,充分展示了出題人的卑鄙無恥。
   
      「記好了,馬上就可以出發。」奇斯把燈關上,地圖還給李鷺,救生刀握在自己手中,「徒步快速行進大概需要半天的路程,說不定還會有追擊,請一定要跟上我的速度。」
   
      在世界上所有類型的森林中,熱帶雨林代表著殘酷和競爭,在這裡,低矮的喬木植物無法獲得陽光,然而籐蔓植物卻能夠通過寄生來獲得它們需要的養分。它們攀枝蔓葉,向四周蔓延,向上伸展,在把寄主纏死之後,形成了中空的堅固的螺旋網絡,繼續佇立在原來的地方。

      蛇類喜歡在這樣復雜的高層建築中攀援。

      奇斯把最需要消耗體力的位置交給自己,一路披荊斬棘,躲避突然出現的地縫石隙。
   
      大約半夜凌晨一點,兩人相繼感到手腳顫抖,並非因為饑餓。--饑餓是可以忍忍就過去的小困難,他們可以靠消耗本身的肌糖、脂肪、蛋白質來挨過饑餓。所以有時候一場饑餓極限訓練下來,一個人可以瘦下十來斤。

      李鷺喊了停,這是危險的信號,他們都缺鹽。雨林裡氣候潮濕溫熱,兩人的衣服從裡到外都濕透了,汗水還在不停地流失。

      盡管目的地已經不遠,然而已經亮起紅燈的警告卻不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缺少鹽份導致的電解質紊亂在叢林行進中是致命的,現在還只是疲勞乏力、手足振顫,也許下一刻就會肌肉痙攣、無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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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6:26 |只看該作者
23【我愛你!】
   
      夜間,有猿類在樹梢上移動,它們成群結隊地到石洞裡舔舐石頭上凝結的鹽。奇斯和李鷺沿著猿猴行進的方向跟進。然後發現路途上有一些蹄類動物也在往同一個方向彙集。

      「小心些,因為很多食草動物和雜食動物到這裡取鹽,所以也會引來一些大型的食肉動物。」奇斯說。

      他不常在這種地方執行任務,但在野外求生方面的學習能力很高。他知道哪些地方是危險的,而往哪裡走則有他們需要的東西。他就像一張天生的導航圖,指引人在森林中尋找方向。
   
      路上遇到一些潛伏在籐蔓叢中的山貓野豹,它們體型不大卻很聰明,深諳叢林競爭之道,比如它們選擇獵物都很有講究,絕對不去找那些比它們要強大的獵物。所以奇斯和李鷺都沒有遭遇到這方面的騷擾。

      他們輪流看風,另一人則像食草動物一樣跪在地上,舔食石頭上凝結的鹽分。礦泉水只有一小瓶,剛才奇斯吃藥只用了一小口,現在正好能讓這些鹽分容易下咽。

      奇斯站在李鷺身後,他們看著相反的方向,能夠觀測到的正好就是三百六十度。這樣的配合很好,不會讓食肉動物有機可趁。

      他們都是戰士,了解什麼時候可以放松,什麼時候應該盡力。

      他們在深夜間的行動安靜並且迅速。這樣的行進顯得如此默契,仿佛已經配合了很多年,呼吸節奏、行動步調近於一致。

      奇斯覺得他很幸運,被師傅教養,從那麼多次戰役裡生還,然後認識了這樣一個人。

      李為他包裹在胸口的書本堅韌地保護了他的肋骨不再受到撞擊傷害。

      李跟在他身後。很少有人能夠跟得上他的速度,但是奇斯不用回頭也知道李有著外表無法展現的堅強,他不會掉隊。

      他們呼吸與共,仿佛共生,像戰友更像情人。

      然而,隨著天明時分的到來,各式各樣的幻想也被驅散。驅而不散,理智上知道應該退避,應該尊重李的性取向,情感卻在催促他直接上!

      這次選訓過後,兩人肯定就要分開了吧。

      聽李的口音,應該是從美國過來的人。以後要再見面就難了,這個世界上不知道有多少關係密切的朋友,在分隔兩地之後就再沒有見過面,然後孤獨終老。

      就這麼分開?奇斯覺得不甘心。

      左思右想,還是不甘心,奇斯決定做最後一次努力。

      「李,雖然這麼問很不合適,但是如果你覺得可以回答的話,我還是希望能夠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

      李鷺略抬了一下頭,然後在黑暗裡微笑:「美國,加利福尼亞州。」

      這個答案其實不算真話,不過至少也不算是假話。李鷺曾經是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的學生--那是一年以前的舊事。在這一年裡,她脫離了學校,變得無家可歸、居無定所,從坦桑尼亞遷徙到新奧爾良,又從新奧爾良遷徙到肯塔基州。

      如果真要說住址,其實根本沒有辦法給出確切的答案。白蘭度和毒品已經完全摧毀了她的生活。

      奇斯不知道李背後的故事,他僅僅是看到了表面的一丁點希望。S.Q.的老板之一史克爾.斯特拉托斯曾經親自來找過他,邀請他一起到洛杉磯負責加利福尼亞州的生意。他當時沒有答應,雖然算是脫離了遊擊隊,進入S.Q.,可一直都是負責戰區的傭兵教練工作。

      如果是加利福尼亞州,也許還有可能見面。
   
      也許還是有希望的,奇斯想,李否認了自己是GAY,但今天不是,明天呢?後天呢?人總是會變的,怎麼能夠因為現狀就停止了追求?

      他握緊叢林救生刀,下定決心讓他體力大增,一路披荊斬棘好不勇猛。
   
      *** ***

      天色終於大亮,天上一絲雲也沒有,沉溺似的發藍。刺眼的陽光從東邊斜射進來,穿過層層樹冠,僅剩一丁點光柱到達地面。

      奇斯停了下來,他聽到了河流的汨汨奔湧。再不遠就是營區的入口,那裡還有機車以及快艇馬達的聲音。

      他轉過身,李站在他身後不到三米的地方,和他一樣有些喘氣,看上去雖然還好,不過應該和他一樣僅僅是看上去還好而已,疲累大概深入到了骨髓。現在還不是可以完全安下心的場合,所以誰都不會倒下。如果有必要,他們都可以支撐到意識的極端、生命的絕境。

      李的臉上有很多泥土,奇斯知道自己也一樣,昨夜和猿猴搶鹽吃的經歷把他們自己也弄得像泥猴一樣。

      李迎著陽光,奇斯背著陽光,他們不禁相視而笑。

      奇斯大踏步走上前去,給了李鷺一個男人式的擁抱。一個將近兩米的人把一個才一米六個頭的人抱在手臂裡,那就是完完全全淹沒的效果。
   
      李鷺被他弄得喘不過氣,心裡卻是放松的,和這個人在一起很安全。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因為他有點點像布拉德養過的一條哈士奇大狗,要是兇就會直截了當的兇,不會搞陰謀背地裡害人--李鷺不厚道地這麼想。
   
      奇斯心潮澎湃,背後那條大河的旁邊,究竟是敵人在等待他們還是援軍在那邊駐扎,好像是下輩子的事情。

      現在!當下!此刻!他眼裡只有李,和自己的未來!

      太陽升起,空氣開始活躍地流動,擔憂、害怕、自卑,種種負面情緒與昨天夜晚的黑暗一起被驅散。

      心臟在鼓噪,勇氣遍布全身。

      上吧!

      師傅在對他說:不繞彎,不逃避,這才是你的生存方式。

      自己的聲音在對自己說:告訴他你愛他,把命運交到他手上,等待他的回答。

      是的,這才是我的生存方式,勇敢的,不逃避的,勇往直前的。

      奇斯慢慢放開了李,他雙手握著李的肩膀,低頭直至看進他那雙黑漉漉的眼睛。

      「我愛你,如果可以,請接受我的愛,和我在一起。」

      他又繼續說:「在阿富汗雖然是不允許兩個男人在一起生活。不過沒關係,我會遷回美國。請相信我,我有能力使你幸福。」   
        
      繼沉默之後,李鷺恍然大悟。

      難怪剛才奇斯會那麼突兀地問她是不是「GAY」,因為奇斯本身就是個「GAY」。

      他說「我愛你」,他以為她是個男人,然後對一個想像中的「男人」進行了表白。歸根結底,這是個搭錯線的戀情和表白。
   
      「對不起,」她搭上奇斯放在她肩膀上的手,將它們褪了下來,「我不能接受你的愛。」

      奇斯停住,熱切的目光凝在眼眶裡,然後迅速變得暗淡。

      李鷺接著說:「不是因為你不好,你很好,是個很讓人喜歡的家伙。問題是我不是GAY,終生都不可能會成為GAY,並且也不會與一個GAY相愛。」

      「因為信仰嗎?你是天主教徒嗎?」奇斯覺得悲哀。

      「不,不是信仰,而是比信仰還要本質的問題。」她說。

      信仰不會改變她的性別,信仰不會賜給她一根棒棒和兩個蛋蛋,所以根本毫無用處。想要她成為GAY,只能求助於現代醫學日趨完善的變性手術。

      比信仰還要本質的東西,奇斯想像不出來。但那是十分重要的信念,堅定得讓李一輩子不可能接受他。

      足夠了,這樣足夠他死心了。

      奇斯垂下頭,下巴緊貼自己的胸口,把救生刀握緊,幾乎要捏斷似的,看得李鷺也無法不去擔心他。

      「奇斯……」

      奇斯猛的抬頭,他慢慢地倒退一步,抿了抿嘴唇,搖搖頭,然後恢復了鎮定。他說:「沒關係的,我沒關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有些失落罷了,過一會兒就好,真的。」

      他眼睛裡都已經淚光瀲漣,就是不落下來。

      糾纏李,懇求李,讓他和自己試試看?不,這會讓李很困擾,出於被同情而得來的相處不會令人愉快,信任往往會被強迫摧毀。他們應該是肩並肩作戰的關係,而不應該是靠乞求才能維持的關係。
   
      奇斯覺得自己腦內一片空白,耳朵裡只聽得到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然後他什麼都不想了,只有一個聲音在說,至少讓我記住曾經喜歡過這麼一個人,雖然僅僅是不到一天的時間。

      突然之間,他衝上前去重又抱住李,大手捧著她的後腦,輕易地讓她仰起頭,然後把自己的初吻獻了上去。

      緊緊貼在一起,沒有其它動作。兩個人的嘴唇都很乾,貼在一起感覺格外清晰。雨林氣候濕潤,並不能緩解他們目前水分大量流失的狀況。

      李鷺傻了一般任他抱著,一動不動,直到奇斯戀戀不舍地放開她。

      她覺得在這種時候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明明是奇斯強硬地撲上來,可感覺上確實是她把他給欺負了。

      結果奇斯做出一個讓李鷺更加不好意思下手痛毆的舉動,他把刀子遞過來:「對不起,我知道剛才那樣的舉動很糟糕,可是還是忍不住。一人做事一人擔,我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所以如果你覺得很生氣,就請用這把刀子捅我吧。別擔心,我會說是敵人弄的,和你完全無關。」

      李鷺把刀子接過,專注地撫摸,然後說:「奇斯,你這算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這樣就能解決事情了嗎?刀子收回去。我會當作什麼也沒發生,但是你最好別再接近我,如果這樣的意外頻頻發生,我不能保證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奇斯站在那裡,不肯接刀子,他寧願被捅上幾刀,也不願意迎來這麼個處置結果,聽李的意思,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發什麼呆,收回去!」李鷺突然惡狠狠地把刀子連鞘摔在奇斯身上,又啪的掉落到地面。
   
      奇斯亮亮的眼睛看著李鷺,最後終於禁受不住內心的煎熬,把刀子撿起,轉身就往營地方向走,一路走一路用衣袖抹眼淚。

      沒關係的,反正他前面沒有人,所以不會有人看見他很丟臉地在哭泣。

      而且太陽光線是這麼刺眼,流下一兩滴眼淚也是正常的。
   
      李鷺默默地看著他離開,覺得心裡有一個被隱藏的角落在隱約作痛。

      這樣的處置是最好的,他們畢竟不是同路人,有不同的追求。奇斯的未來還很光明,憑他的能力可以做一個頂級的雇傭兵,運氣如果不壞,至少能夠過上普通人無法想像的奢侈生活。而她則是一個只有專一目標的人,不會為酬勞和享受停下腳步。

      對,奇斯很好,只是我已經被染黑。她想。
   
      奇斯在一棵雨林棕櫚旁停了下來,筆直地看回來,等待李鷺跟上。

      李鷺慢慢地搖頭:「我們在這裡分道揚鑣吧。」
   
      *** ***

      「隊長,又有學員跟我們的人發生衝突了,自從他們回來就沒發生好事。」白猩猩站在指揮車外向坐在裡面壓著帽沿睡覺的弗凱報告。

      弗凱推開貝雷帽,從車子裡跳下來,看到白猩猩一臉青綠地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就笑了:「怎麼,小鬼,學會跟我擺臉色了?」

      白猩猩擺了個苦瓜臉:「能不擺臉色嗎,他們回來一個就炸一個,好像我是剛剛從墳墓堆裡爬出來的一樣,現在已經有人叫我『死人』了。」

      弗凱哈哈地乾笑:「看來你精神創傷不小呢,這樣吧,傑里夫大師為本次訓練特別制作的蠟像就送給你了。回頭跟後勤組領去。」

      白猩猩想起那個和自己一個模樣一個身體的頭身分家的蠟像,心裡直犯毛說:「還是拿去直接化了吧。 」

      「長這麼大還怕?你以前是幹什麼去了,躲在後方抱娃娃?」

      「哎,隊長,我這不是看自己的臉就覺得噁心嗎,您要是給我弄個美女的蠟像,就算是剖腹分屍的我也愛啊。」

      「得吧,你就在那兒和我瞎掰吧,我去看看新回來的那兩人。」弗凱剛這麼說,扣在肩膀上的步話機傳來求救的訊號。

      「隊長,這裡是狩獵三號,情況不受控制。」

      「報告情況。」弗凱一邊說,一邊招手領著白猩猩往狩獵三號布控的地方去。

      「一個返程學員……」

      說到這裡還沒說下去,一記重擊的悶響傳過來,接著就是電花劈啪作響的聲音。

      「小王八羔子的,連個學員都搞不定。」弗凱把步話機往肩膀上一扣,戴上耳機麥克風,指示其他方向的布防不能松動,加快速度往三號地區走。

      才走幾步,耳機裡傳出求救信號,來自狩獵一號位的通訊員聲音急促地說:「獵鷹一號遇襲,位置3078,請求救援。」

      「對方幾人?」

      「一個。」

      「不要告訴我說那個人持有重型機槍。」

      「……他只持有我們的人。」

      弗凱仰天長嘆,敵人再持有什麼重型武器也不會比持有「我們的人」更具有威懾力了。

      四面起火啊,焦頭爛額啊,這個生意可真不好做啊。弗凱決定回程後一定要與團長好好交流一下,今後接受這樣的任務至少要讓她帶幾個幹部來,否則就她一個可看顧不過來。
   
      *** ***

      奇斯仗著一柄救生刀與攔路的人戰在一起。利用叢林中復雜的地貌特征和兩個步戰小隊打了個難解難分。他行動迅速腳步無聲,仗著自己單幹,動作毫不留手。

      李現在走到哪裡,會不會遇上伏擊……諸如此類的問題還是會讓他很關心,盡管李對他說「分道揚鑣」。

      其實這樣的埋伏他看得出來,要繞過去也很簡單。

      奇斯一遍遍地對自己說,我故意暴露行蹤並不是為了誰,我其實只是想發洩一下心中的鬱悶,根本不是想要轉移他們的包圍重心,更不是為了讓李容易過關。李很強,不需要我婆婆媽媽的照顧。他倔強地抿著嘴,一聲不吭地行動著。

      那些人放的槍彈居然不是實彈,而是麻醉彈。

      這讓奇斯很陰鬱,感覺自己好像被當成野生動物在獵殺。

      將悲哀化為暴力,使得他作戰奮勇,奮不顧身。引得與他對抗的行動小隊連連叫苦,被他突然出現和突然消失的詭秘行蹤與毫不留手的肘擊膝撞弄得苦不堪言。

      李沒有跟來,總之李是不把他當朋友了。

      奇斯慢慢在對抗中找回了沉著,因為迎戰時要保持頭腦冷靜已經成為了高於一切的本能。

      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奇斯!他對自己說:看吧,我這不也還是好好地活著,行動順暢,沒有任何副作用。

      他沉默地訓斥自己,在肢體搏鬥中進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人家明明不願意,卻還死撐著撲上去親吻,這算什麼事?這與性侵犯的性質還有什麼差別?你真差勁,奇斯,你真是太差勁了,難怪李那麼好的人都不願理你了。

      說不定李還想把初吻留給自己的妻子,卻被你這麼給搞沒了。奇斯,難怪人家會討厭你,你這個笨蛋、白痴,你活該沒人愛。
   
      *** ***

      作者有話要說:[看完本章,請自動腦補奇斯同學迎著太陽淚奔的情形......]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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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6:38 |只看該作者
24【彪悍楊的誕生】
   
      李鷺參訓的那一年,輕騎兵學校出了幾位留傳後世的牛人。

      奇斯.威廉姆斯僅憑一把單刀壓制了兩個行動小隊的圍捕,這在選訓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以CS遭遇戰來打比方,最具侮辱性的打法就是拿匕首與敵人的AK74單挑,注意,是AK74而不是已經落伍的AK47。用冷兵器把敵人的腦袋切下來,絕對比用子彈爆頭要有觀賞性得多,這也是高手在菜鳥面前炫耀高超潛伏技及移動技的不二法門。

      奇斯不但是以刀對槍,並且還是以一對多。他下手乾脆利落,卻也並不是冷血無情,每一擊都有效地封殺行動隊員的動作,給與他們雖不致命但絕對足夠讓他們喪失行動能力的重擊。就算穿著防彈作戰背心,行動隊員們也無法避免骨折或脫臼的惡運,最嚴重的一位以髖關節骨折而黯然退場,奇斯當年獲得的「叢林裡的噩夢」之名便由此而來。
   
      據說負責選訓的安吉拉上校與弗凱隊長在檢查戰況的時候做出了如下評語:

      「?」

      「!」

      「……」

      --無語,代表最高的贊譽。
   
      事後,弗凱隊長親切慰問受傷隊員,她來到受傷隊員的病床前,關切地查看他們的傷情。

      她贊賞地說:「你們的表現很英勇,我代表沙漠雛鷹團長羅諾諾亞同志來慰問你們,希望你們安心養傷,早日重振雄風。」

      受傷隊員聽了簡直是感激的淚水逆流成河,他們緊緊握著弗凱大美女的手,泣不成聲地道:「是我們學藝不精,讓團長和隊長費心了。」

      弗凱隊長熱切地回握著他們的手,說:「這次事件,團長會為你們負責,組織會為你們負責,我們已經向主辦方申請了足額的人身損害賠償、營養費、誤工費、交通費、復健費。請你們一定安心養傷!」

      在接下來的談話中,沙漠雛鷹「赴委內瑞拉輕騎兵學校選訓協作支隊」隊長弗凱同志指出:不幸事件的連續發生主要是緣於主辦方組織運作的失誤,主辦方在前期工作中未能及時充分地將選訓學員內有變態的特殊情況通報我方,造成了我方不必要的傷情損失,這充分暴露了主辦單位對我協作單位的滔天罪行。大災無情!唇齒相依!我們協作單位只有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以羅諾諾亞團長為核心的團中央周圍,才能更好地從萬惡的雇主手中獲取更高的酬勞。

      隊員們痛哭流涕。這是一次勝利的大會,空前的大會,弗凱隊長以其獨特的人格魅力俘獲了年輕一輩人的心。
   
      而弗凱隊長回到指揮車上,面對主辦集團代表安吉拉上校時,則萬分感激地說:「此次選訓的陪練工作讓我們的二線新人獲益頗深,將使他們有效認識到當前形勢的嚴峻,以科學發展觀的態度面對將來可能發生的任何情形。」

      安吉拉上校連連點頭,稱贊弗凱隊長是一位盡職盡責的好隊長,她還對此次選訓初級階段中沒有出現死亡人員表示由衷的欣慰與感激。

      弗凱隊長與安吉拉上校緊密握手,深情凝視,語重心長地說:「此次我方隊員十九人負傷,直升機運輸費、急救費、治療費復健費營養費陪護費和誤工費我會通過可靠會計公司審核後報交你處,請予從速處理。」

      安吉拉上校瞠目無語。

      事實證明國際革命友情大半建立在金錢關係之上。而弗凱隊長的確是一位盡職盡責的雇傭兵團附屬分隊的好隊長,在金錢關係上絕對值得信任的好領導。
   
      總而言之,沙漠雛鷹的二線隊員們歷經了包括奇斯與楊的暴力加持,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這成為他們職業史上無法遺忘的屈辱的一頁,成為了他們在日後的訓練中勇往直前拼死特訓的絕對動力。

      而在這其中,楊也為該次選訓留下了華麗麗的一筆。
   
      *** ***

      在奇斯大戰二線戰士的同時,李鷺繞過沙漠雛鷹的重重駐守,回到了駐地。然後她看到了已經收拾打掃好的營區,學員們個個面色不善,營區上空縈繞著殺人一般的怨氣--以楊為中心向四處散播。

      分散的學員都集中回來了。

      李鷺的猜測是正確的,他們的遇險也是選訓中的一個環節。

      淘汰的人數大概不少,她站在人群外圍,隨便掃視一圈就知道少了不少人。就是不知道是真正的死亡還是由於失去繼續參訓的資格而被提前送走。

      炸毀的帳篷被新的帳篷代替,日用品和食物藥品包裝箱堆放在帳篷外面。獨獨不見學員們身上有配給武器。

      李鷺想到的是,繞進營區所見的幾股遊兵。那應該也是輕騎兵學校的人,負責收繳他們帶回來的武器,以避免學員在大難逃生的特殊經歷後由於情緒不穩而爆發的傷害事件。

      問題是他們看錯了對象。楊那家伙慣用的武器,從來都是奇異得讓人無法理喻。他目前就站在一棵高柏下,單手掐著一個雇傭兵的脖子。

      他的樣子也很淒慘,平光眼鏡的一個鏡片不知道脫落在什麼地方,鼻青臉腫,迷彩作訓服被扯得七零八落。

      在場的學員們卻無法忽視眼前所見的淒慘表像中折射出來的駭人本質。

      楊單手扣著那名雇傭兵的脖子,他的五根手指上套著黑色的玳瑁指甲,堅韌有力。只要他願意,這名士兵的喉嚨隨時會被捅出五個血洞。
   
      在場學員默不作聲,他們理智上都知道這些雇傭兵也是任務所需,才不得不對他們來了一次拷問訓練,不過情感上卻都很想這個看上去很淒慘倒霉的眼鏡兄能夠對他們飽以老拳。
   
      李鷺站在外圍,很容易以第三者的身份觀察全場的情況。她聽見有細微的聲音在向楊的方向靠近。順聲音往圍觀學員們的背面尋找,見到是三個援助行動隊員。他們武裝荷彈,排好了戰術隊形正向楊的背後十二點方位集中。

      楊不動聲色,手指不松不緊地控制著人質。

      匆匆趕到的援助人員比劃手勢部署戰術分工。楊向背後的幾個人開了口,冰冷地說:「不用躲躲藏藏的,這對我沒用。」

      他在生氣,不但是生氣,而且是十分的生氣。

      李鷺能夠感覺得到,如有實質的怒氣從楊沒有溫度的聲音裡蔓延出來。

      Z曾經說過,楊是最好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從來不在陌生人前洩漏自己的真實情緒,只要他不願意讓人知道,就真的不會有人能夠看得出他真正的想法。

      他喜歡扮柔弱裝斯文,也喜歡把自己裝得十分紳士,他能遊刃有餘地扮演各種各樣的人,也能隨時隨地變成不引人注目的路人甲乙丙,這是為他從事的情報事業服務。

      他可以一邊對敵人溫柔的微笑,一邊用手指活生生地摳出他們的內臟;他可以與熟識多年的朋友相談甚歡,暗地裡卻在他們的咖啡杯中抖落致命的毒藥--只要有這個必要。

      但是現在,楊在用他出自內心深淵的憤怒來威懾眼前的雇傭兵,將他真實的黑暗情緒展示給所有人看。因為平時習慣把情緒隱藏在內心的最深淵黑暗處,所以一旦爆發,就會給人無法喘息一般的壓力。
   
      救援隊員被他的話所威懾,全部以隨時可以發射子彈的狀態針對楊的方向。當先一人說:「放下他,否則我們可以以暴力威脅工作人員的罪名對你進行狙殺。」

      楊慢慢轉回頭,看向站立在他身後五米處的持手槍者。在十米以外,還有兩名進行掩護的人員,他們用的是衝鋒槍和突擊步槍。

      在十米的距離內,子彈可以準確射入目標,在場所有學員心裡都為眼鏡兄捏了一把汗。

      楊只是輕蔑地瞥了後面那三人一眼,然後退了一步,準備縮到人質背後。

      「不許動,再動我就開槍了!」持手槍的人沉聲喝道。表現得不錯,至少他很冷靜。

      楊毫不理會,扣著人質的脖子轉了個方向,把自己完全隱蔽在人質身後。

      「那你試試看啊。」他說。

      十米外的衝鋒槍和突擊步槍見狀,向左右兩個方位散開,要避過人質身體陰影而產生的死角位置。

      楊突然動了,他單手操控著一條金屬絲鋸,兜手套上面前五米處那人的手槍。絲弦武器是他最為趁手的兵刃,Z曾給他一個評價--八米內寸草不生,五米是他絕對有效的攻擊範圍。

      絲鋸只在空間裡留下一條殘影,軟鋸上的倒鉤扣著手槍電射一般飛了回來。

      這是伯萊塔系列手槍中的一種,綽號是「百夫長」。它主要是為警察所配備,使用亞音速槍彈,這種子彈威力小穿透力弱射程十分有限--這是它最大的優點,適宜於在人群密集處使用。
   
      李鷺一看到楊的目標就是這把手槍,當即知道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揮了。

      他甩手松掉絲鋸,反手左右兩槍,飛速發射兩枚子彈,先後擊中突擊步槍和衝鋒槍的手柄。

      就算是亞音速槍彈,在十米內直接承受的衝擊力也相當於一輛小型汽車在時速40公里情況下的撞擊。那兩名雇傭兵的腕力當然無法與小型汽車相比,槍械被震得脫手掉落。

      「現在都不許動。」楊冷聲說,殺氣盎然。於是三個人都沒人再動了。

      他又說:「站到一排去,把地上的槍踢開。」三個人只能照做。

      參訓的學員們十之三四產生了一個想法:「菜,真菜!」其餘十之六七則想:「不是他們菜,而是眼鏡太強。」
   
      李鷺沒有見過楊生氣到這樣的程度。她知道楊的實戰水平,剛才絕對是超常發揮狀態。楊一旦憤怒到即將喪失理智的程度,戰鬥力會有大幅度的提升。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誰知道他下一步會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呢?

      她站在人圈外,大腦急速地運作,在想要不要奪一部衛星訊號發射裝置過來,接通Z的訊號,讓Z直接平息楊的怒火。
   
      楊這時候卻說話了:「把你們的長官叫過來。」

      「長官正在處理另一邊的糾紛,現在沒時間過來。」被奪了手槍的人說。

      「是嗎?那很好。」楊手指用力,始終被他掐住的人脖子上立刻見了血,從楊五指尖下深陷的皮膚裡滲了出來,順著肌肉的條理蜿蜒流下。

      楊說:「你們長官來不來其實都沒關係,我只要看見我的同伴活著被帶回來。死了任何一個,你們就等著以命償命。」

      「同伴」,被「活著帶回來」?李鷺推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幾個大高個子,努力鑽了出去。

      楊生氣時脅迫力很強大,以至於身周五米內都無人站立,仿佛憑空就有一根警戒線豎立在那裡,標示「閑人免進」。李鷺一旦過了那條事實上並不存在的「警戒線」,就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範圍內。
   
      「楊,埃里斯呢?他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她問。

      楊怔忡地愣了一瞬,威脅地對幾個人說:「誰都不許再動,動一下我就開槍。」

      他的神情嚴肅,從半破的眼鏡中射出駭人的目光,誰也不會懷疑他是真的有膽量殺死一兩個人。

      他松開掐著別人脖子的那隻手,向李鷺招了招:「過來,讓我看看。」

      楊情緒不穩定的時候很少,也就是說,一旦出現這種情況,最好誰都不要忤逆他。李鷺馬上走到他面前:「我沒事。」

      楊一邊注意被他控制的那幾個人,一邊左右打量她,松了一口氣:「好像真的沒事,雖然是淒慘了些。」

      「你也好不到哪裡去。」

      「哦,是這樣嗎?眼鏡的確該換一副了。」楊微微地對她露出個「安心吧」的笑意。在這個笑容展開的同時,空氣中緊繃的氣壓也在逐漸消散。

      李鷺再次問:「埃里斯呢?是他出事了嗎?」

      「他,他和我一起逃出來的,現在不知道蹲哪棵樹上盯梢呢,他的狙擊步槍肯定就瞄準這裡了。」楊說。

      李鷺抬頭四處尋找。

      「別找了,按他的風格,一般要藏在七百米以外的距離。」楊說。

      --為什麼狙擊手比突擊手要讓人膽寒,就是因為他們總是躲在突擊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外放槍子。他們可以遠遠地將你一軍,而你就算暴跳如雷也是鞭長莫及。

      「怎麼會變成這樣?」李鷺問,目光掃了一下幾個雇傭兵。他們臉上露出了屈辱的表情,被學員拿警用伯萊塔指著,而且還是被晾在大庭廣眾面前,可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絕對是可以申請精神損害補助金的淒慘事件。

      楊滿不在乎地把目光投到一旁的枯葉堆裡,李鷺順著看去,發現厚重的腐植質中沉著一把漆黑無光的冷兵器,她自己慣用的戰俘刀。

      「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楊冷哼道:「有個笨蛋拿著它把玩,我問他從哪裡來的,他非說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李鷺恍然大悟。

      「你人是我帶出來的,要是就這麼沒了,讓我怎麼向Z交代!」楊抱怨地摸自己腦袋,「下次絕對再也不接這樣的差事了,吃力不討好,費力又費心。」

      李鷺一臉囧狀,還以為他有多好心,原來是敷衍了事的心態。

      楊輕輕吐了口氣,緊繃的肌肉逐漸松弛,堅硬的肩部線條變得柔軟。他伸手摸摸李鷺的腦袋,把她頭上的亂髮揉得更亂。

      李鷺不滿地說:「你指甲上還留著別人的血,不要亂弄我頭髮。」

      楊得意地一笑:「你頭髮比我的手還髒。」

      到了這時候,他還有什麼可氣的,右手一松,伯萊塔在食指上打了半個圈,倒轉地握住將它物歸原主。
   
      對於楊這樣具有殺傷力並且已經作出惡行的學員,處置方式一般是帶走進行隔離訓話。那一組行動小隊用槍口指著他,要求他把雙手高舉至頭,楊也毫不在意地照做。

      李鷺皺起眉,她看不得自己的同伴遭受這樣的待遇。楊卻在她動作的前一刻制止了她,用中文說:「沒關係,我不會有什麼事的。」

      「我不這麼認為。」李也用同樣的語言迅速和他交流。

      「你放心,就算他們想對我做什麼,我也不是會任人欺壓的人。」楊眨眨眼睛,又說,「我身上還有好幾卷絲鋸呢,奇奇怪怪的武器也不少,他們認不出來。」

      「那你需要我做什麼?」

      「什麼都不需要。你別多生事,等我回來。」楊說完就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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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7-3-7 00:06:52 |只看該作者
25【楊的惡名早已遠揚】
   
      楊被押進禁閉車裡問話,弗凱在主控車裡對幾個二線團員訓話。

      弗凱不斷地摳頭,她感到很頭疼,她感到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先不說別的,她帶來這群二線真孬到了一定的水準。尤其是跟楊對拼的這幾個。

      對方手裡沒槍,自己手裡有槍--那當然是占據有利地形,遠攻為主,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自己傻乎乎跑到對方有效攻擊距離裡的腦殘。真孬,鬥不過人,等人把槍放下還用槍指著對方腦袋一直押送過來。這算什麼,典型一色的色厲內荏。

      站在她身前幾個隊員看到弗凱大隊長以近於光速的速度摳頭,紛紛把臉垂得更低了。

      顯然她也是個沒什麼耐心的,揮了揮手說:「算了,回去讓團長帶你們重頭重修。」

      「啊!讓團長……」

      如果說弗凱只是有時候會搗鼓些動作的惡魔,那麼羅諾諾亞團長則是撒旦中的撒旦。

      他們張大了嘴巴,幾乎要昏倒過去。
   
      楊最終沒有受到什麼處分。

      輕騎兵學校官方對此作出解釋:有關工作人員沒有注意到學員在特殊情境下的情緒,故意進行言語挑釁,在該起事件中承擔主要責任,學員可免予處罰。不久後,官方又在相關文件下做了批示:某工作人員是臨時工。

      楊在兩天後被客客氣氣地放了出來。他被關了兩天,洗過澡刮過臉,換上一副嶄新的金絲邊平光鏡,眼角的淤腫消了不少,他爬出充作禁閉室用的裝甲車時,精神煥發,與關進去前那倒霉樣子判若兩人,簡直像是進去度假似的。
   
      安吉拉上校與弗凱一同在指揮車裡看著楊。安加拉上校指著屏幕說:「真的就是他,他居然又回來了。」

      「又?」

      「他前年參訓過一次,可惜在倒數第二關被『擊斃』了。今年形像變得很厲害,我居然一時沒有認出他來,真是失策。」

      弗凱對於同業競爭者很敏感,別有用心地問:「聽你這麼說,他似乎很厲害,怎麼被擊斃的?」

      「他……」安吉拉上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他大部分時間會很懶散,前年就是恰巧在懶散期被擊斃的。」

      執行任務、生死關頭,也會以懶散的態度對待……弗凱隊長連連撓頭不予置評,她家裡的那位羅諾諾亞團長大人好像也是差不多的德行。

      安吉拉上校結束了她的長嗟短嘆,拿出一沓整理出來的資料冊,擺在操作臺上說:「好吧,前期選訓就到此結束,現在該籌劃最後的各國競賽了。」

      弗凱隊長湊過去看,那些資料記載著目前尚未被淘汰者在各個環節中的具體表現,附帶光盤影像資料。

      安吉拉說:「選訓已經結束,下一環節是真槍實彈的競賽,稍有不慎就會出現死傷。所以前期工作非常重要,我們要根據他們各自在上一階段的表現了進行分工組隊。」
   
      研究了近半日後。

      弗凱隊長說:「那個楊……就讓他扮演人質角色吧。」

      安吉拉上校毫不猶豫:「英雄所見略同!」

      總不能讓一個隨時能下殺手的BT人物荷槍實彈與別人混戰吧。

      弗凱隊長又說:「那個李……就讓她在後方隨隊醫生吧。」

      「英雄所見略同!」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楊一起前來的也不會是能夠手下留情的人。

      「狙擊手埃里斯該怎麼安排位置?」弗凱半疑惑地詢問。

      「姑且……今年的狙擊槍彈全部改成彩漆彈吧。」這家伙估計也是不留活口的主。

      「那麼奇斯.威廉姆斯……」

      安吉拉上校想也不想:「無國籍組總要有至少一個衝在前方的突擊手才對吧,就他了。」

      奇斯先生被認定為全無國籍組別裡最厚道的人士--其實比起其他人來,他一點也不厚道,只是既然要與楊等人作比較,自然在這方面就落了下風,矮子裡面拔將軍麼。
   
      於是在幕後組的策劃下,該年度最後軍事競賽的內容被規定為「解救人質演習」,由校方選定扮演恐怖分子的隊伍與扮演特種部隊的隊伍來進行對抗。從「特種部隊」隊員中抽取一名隊員作為人質。

      而由於該年度同時出現數名強大殺傷性的學員,為避免情況脫出控制,全程使用彩漆彈,取消了以往在部分地區域可以使用實彈的規則。

      無國籍組碩果僅存的九個人將與意大利組的十八人進行對抗。從數字上看,意大利占據了先天優勢。可現實常常是讓多數人無語的,在實戰中,尤其是冷兵器戰爭時代過去之後的實戰中,人數占優不再代表著勝利女神的偏愛。

      在那場沒有死亡的戰役中,來自潘朵拉的三個人出於這樣那樣不可告人的官方目的,被當成河蟹一般塞到了無人知曉的角落。

      首先是楊,他在最後一個環節的整整十五日中,一直都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小黑屋裡,如他所願地成功扮演了一名文雅柔弱的可憐人質。--出於對他的「尊重」,主辦方為他的小黑屋配備了不可上網的電腦一臺,單機版遊戲軟件若干。每天必有西式冷盤及哥倫比亞咖啡招待。

      接著說李鷺,她蹲守在後方簡易帳篷裡無所事事了半個月,期間成功打擊了數批前來襲營的恐怖分子。據那些從李鷺的帳篷中放出來的人痛哭流涕地說,李的帳篷將成為他們一輩子的夢魘。他們永遠也忘不了在慘白LED燈光照明中,有一個面目沉鬱的排骨君手持200CC的注射針筒,陰笑著一步一步向他們逼近的鏡頭。

      在這其中不得不提起埃里斯。

      根據官方安排,他本應該是身處後方,遠距離保衛後方營帳的安全。是李鷺在通訊中要他不必多管閑事,到前線去參與解救人質的任務,速戰速決。埃里斯本來猶豫不決,但一件事不幸地發生了,幾個偽裝成本陣營的敵人潛入了李鷺的帳篷。

      察覺上了障眼法的當,埃里斯趕緊從自己偽裝潛伏的位置衝了出來,然而進入李鷺的帳篷,他看到的卻是幾個大男人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上,李鷺手持一個大針管剛從地上站起來。

      「你在做什麼?」他當時馬上就問了。

      「注射麻醉劑,讓他們一覺睡到演習結束最好。」

      埃里斯看沒有自己的事,轉身就往外走。剛邁出兩步,想起一件事情,他毛骨悚然地停下,轉回頭瞪著身後唯一清醒的人:「我記得好像沒有配給麻醉劑吧。」

      「是的,就連有鎮痛功效的藥物都很吝嗇,最多只有阿斯匹林。」

      「那你是從哪裡弄來麻醉劑給他們注射的?」

      「這個啊,我該好好感謝熱帶雨林,有很多原材料,」李滿不在乎地說,「我昨天晚上用炒菜鍋熬了一些出來,想不到藥效居然挺不錯。」

      在這一刻,埃里斯知道李鷺不會有問題,有沒有他在後方支援都一樣。

      埃里斯放棄了後方防禦的位置,他一路追隨在救援組的後方,一公里有效射程之內,只要進入他的瞄準鏡,都沒人能夠逃掉被爆頭爆胸的命運。他有意識的主動進攻有力的支援了奇斯於其他幾個隊員的救援行動。
   
      當奇斯單槍匹馬踢開小黑屋門口的時候,楊正在最終幻想八的最後一關與黑髮魔女幹得半死不活。受那突如其來的踢門噪音影響,他緊抓鼠標狂點左右鍵的手一抖,GF硬是沒召喚出來,女魔頭一陣狂風亂掃,屏幕裡的男主角露出一個淒美的表情,小手按在胸膛上作梨花吐血狀,緩緩軟倒在地上。

      淒絕的BGM響起,GAME OVER的英文提示昭示著楊這半個月舒適生活的終結。

      奇斯一手端槍,一手撫著胸口傷處,臉上塗滿了迷彩油泥。楊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表情,是否痛苦,是否疲憊,完全看不出來,這一刻站在門邊等待他出去的是一名戰士,身上充滿了鐵和血的氣味。

      楊能想像得出這十五日是多麼難熬的日子,偵查與反偵查,追蹤與反追蹤,設防偷襲定位尋找目標,一切普通事務在危險重重的熱帶雨林裡變得更加困難。尤其是這次行動是完全沒有食物和飲水供給的,他們必須憑自身能力在雨林中求生。

      奇斯與他是完全不一樣的類型,楊心中五味雜陳。如果以後成為了敵人,那麼奇斯一定是他最棘手的敵人,這樣的敵人有堅毅的心志,不會為他的言語所擾亂;這樣的敵人認定了目標就不會妥協,並且還擁有高超的實戰水平。

      他推了推鼻梁上掛著的金絲邊眼鏡,啜飲乾了杯中的最後一口咖啡,推開椅子站起身來。迎著陽光對奇斯說:「看來我們是勝利的一方。」

      「嗯。」

      奇斯僅僅回答了一個單字。
   
      *** ***

      集訓終結的那一日,奇斯被S.Q.派來的黑鷹軍用機接走。

      楊和李鷺一行人則在等待潘朵拉的運輸機,因為要從委內瑞拉西南部調運一臺裝甲車回總部,運輸機恰巧經過他們所在的東南部熱帶雨林,大約明日才到最近的機場。他們只要在當晚乘車趕到機場就沒有時間上的衝突。

      趁著這段難得的空閑時間,埃里斯又跑去向弗凱隊長蹭團長的聯繫電話,楊和李鷺難得有清閑的時間,沿著河岸一路散步。

      李鷺一路踢著石子,顯得無聊。

      楊醞釀了一會,問她:「你打算怎麼辦?關於奇斯的事。」

      李鷺停下腳步:「什麼關於奇斯的事?」

      楊也停下腳步,與她正面相對,搖頭說:「這個世界上的一切事情,只要曾經發生過,就一定會留下蛛絲馬跡。我的工作就是通過這些痕跡推斷他們的本來面貌。」

      「你想說什麼?」

      「奇斯是個不錯的人,你可以考慮他。」楊說。

      李鷺詫異地抬頭:「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和他有什麼關係。」

      「你和他雖然不是一起回到營地,但他身上包扎的方式我是認得的。繩子的打結方法、醫療替代品的靈活運用……不要忘了我也曾經承蒙你的照顧,多少還是會認得一些你的風格。」

      李鷺沉下臉:「被俘期間,我的確是曾經與他在一起,但那又如何。」

      「算了,你不承認就算,但是這樣真的好?有時候人生也需要一點樂趣。」

      「……」

      兩個人繼續沉默地向前走,因為各懷心事,都不說話。

      夕陽漸漸接近了地平線,沿著河岸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雨林樹冠的頂部渲染了沉重的紫紅和墨綠的顏色。時間剩下不多,他們必須原路折返。
   
      楊和李鷺停了下來,站在一棵高大的紅樹旁邊。

      這種樹有非常繁密的根系,並且會不斷從樹幹和樹枝上掛下氣根插入水裡。日久天長,它會變成一棵枝葉根須繁復的龐大家族,魚群在它插入河水的根須之間遊動。它能夠矗立在水中屹立不倒,不必擔心會被淹死,它本來就是能夠抵擋風雨洪水的龐然大物。

      難得浮生半日閑,一旦離開了這片雨林,回到那個喧囂著各種暴力、犯罪、陰謀與背叛的世界,就又只能忙碌奔波,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停下來看一眼天空雲彩的變幻莫測。
   
      楊說:「看來你是無論如何也要加入我們了。」

      「如果沒有下定決心,我到這裡來做什麼,找虐?」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個組織為什麼命名為潘朵拉,為什麼必須要參加輕騎兵學校的測練。」

      潘朵拉打開的是--噩夢之盒、絕望之盒、禁忌之盒。他們所從事的是遠離普通人生活的邊緣事業,進入這個組織,代表著就算踏破禁忌也絕不止步,就算染上無辜者的鮮血也一定要達到最終的目的。只是在毀滅別人的同時也是在毀滅自己的人生,他們是只有一個未來的人,只會向自己的目標前進。

      李鷺說:「我全都明白,所以以後請不要再和我談論關於奇斯的事情。我的人生不需要樂趣也照樣能夠繼續下去,多了一個人反而會讓我困擾。」

      「他不像是會讓人覺得困擾的人。」

      「不是他的問題,是我自己沒有把握。」李鷺說,「我不習慣為別人的安全考慮,所以還是自己一個人比較方便行動。」

      「如果對方是一個白領上班族,我的確是要堅決反對的。但是奇斯很強,如果是他,應該會很合適。」

      「但是多維貢也很強。楊,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應該知道我心裡現在裝的都是些什麼,不需要一個男人來讓我變得軟弱。如果我足夠強大,能夠確定自己絕對不會動搖,確定能夠保證身邊人的安全,那麼多幾個親人朋友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現在不行,我現在很慶幸自己在這個世上孤身一人。你呢?難道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

      楊不點頭也不搖頭,他不表態。

      他僅僅是在夕陽餘光下緊緊逼視李鷺,想從她臉上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這個氣氛很讓人緊張,李鷺感到很困惑,皺了眉:「你這是什麼表情,活像一個嫁不出女兒的老爸,還是古代封建社會的那種。你突然就關心起這方面的事情,是不是有什麼圖謀?」

      楊站立不動,胸口微弱地起伏,李鷺也感到了他目光注視的地方移到了自己的頭頂的後方。

      「站穩,」他用唇型說。緊接著出手如電,一步跨上來,把她身後的什麼東西抓住,遠遠甩了出去。

      李鷺扭頭看見一道綠色的線被甩飛到遠處的河裡,不禁大叫道:「竹葉青!那種蛇肉很好吃的啊,你怎麼能說丟就丟,我已經半年沒吃過這麼好的蛇了!」

      因為要抓住李鷺身後的毒蛇,楊撐在她肩膀上維持自己的平衡。兩個人現在還靠在一起,就聽見李鷺說出這麼市儈的話,讓他深感無力。

      他欲哭無淚地說:「你確定真的真的要加入我們?」

      「是啊。」李鷺說。

      楊望天,無語凝噎:「首先恭喜你通過了最後一關的測試,Z和元老們都很滿意你的表現。」

      「所以?」

      「所以緊接著就要哀嘆我的不幸。」

      「?」

      「我是負責你這塊的聯絡人,以後常常要在一起搭檔。啊,我何其不幸,要和一個審美情趣完全不同的人在一起工作!」楊哀嘆地放開了李鷺,順便在她頭頂上擦乾淨剛才摸了蛇的手。

      「喂!我說過不要拿你的髒手弄我頭髮。」

      「我也說過你的頭髮比我的手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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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7:06 |只看該作者
26【番外.瞠目結舌的重逢】
   
      認識奇斯.威廉姆斯的人都會覺得他是一個體面人,應該讀過不少書,在很好的大學受教育,舉手投足很有氣度--在不看他衣服搭配的情況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會產生這樣的錯覺。

      李鷺被一把冰冷的槍管抵住腦門的時候,正在鑽研一本男性生理醫學書籍,關於如何增效持久的內容。她入這個行也不算很久,仗著自己年輕,日日夜夜地啃書,外加開設了自己的診所可以看到很多臨床病例進行實踐,於是在男科方面的技術有著長足的進步。
   
      她被槍管抵住頭的時候是有一些驚訝的,自從遷居到這條巷子裡,沒少被周邊的小痞子小混混騷擾,自從楊拉著她大幹一場之後,附近的黑惡勢力都知道全能診所裡住了個變態女醫生,住了個能夠隨時隨地進行閹割行為的女醫生,於是都嚇得屁滾尿流,再也不敢到她這裡來上竄下跳。

      居然還有人敢用槍管指著她。
   
      李鷺瞪著書頁上的男性某部位解剖圖想,該怎麼把他也教訓一番呢?把這個不知道情況的可憐家伙嚇得屁滾尿流。

      可是當抬起頭來,她一瞬間立刻感到,是自己很想屁滾尿流。來的是好久不見的一位故人,名字……名字叫做什麼來著?麵包還是牛奶之類的?
   
      「你再動一下我就打死你!」麵包先生惡狠狠地說,「你再磨蹭一下試試看,把你們醫生叫出來。」

      看來是完全沒有認出她是誰。真的很像是他的做事風格,在某些方面會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在另一些方面卻會比所有人都要遲鈍。上帝是公平的,當他賦予你這方面的天分時,就會在你身上剝奪下另一方面的長處。
   
      李鷺非常感謝楊的教導,讓自己在半年內迅速掌握了名為面癱的絕招,據楊說,不論遇到多麼難纏的審訊,只要你一直保持面癱,任是福爾摩斯從小說裡爬出來,也不可能推斷得出你內心想法。

      她維持著面癱的表情放開了已經摸到桌下手槍的手,面癱地站了起來,一直到面癱地幫他的朋友完成了手術。
   
      人很快走了,傷員在進行過緊急處理後就要立即送到大醫院繼續治療,只留下一床一地的鮮血,現場滿目狼藉,好像犯罪現場。

      他叫做奇斯,想起來了。好幾年過去,本來以為可以完全忘記的。

      李鷺揉著鼻梁,靠在磨砂玻璃牆上休息了片刻,拿起掃把把丟在地上的止血棉都掃進垃圾鏟。這樣最好,來了辦完事情就離開,兩個人雖然在同一個城市裡,但生活不會再有交集。

      只是那一雙濃艷的綠色的眸子一直在腦子裡閃動,一會兒是白蘭度在陰婺地逼視,一會兒又是奇斯期盼的目光。

      居然比她忘得還乾淨,李鷺的心情變得很糟糕,非常非常想找個人來狠抽一頓。

      那幾天,凡路過全能診所的小混混都沒有一個是皮好地離開那條巷子。
   
      *** ***
   
      在此之後,奇斯居然又來診所找她,手裡拿著具有特殊花語的一捧深紅色的玫瑰。

      李鷺想要噴血。

      玫瑰很美,李鷺很驚嚇。這是個什麼狀況,他認出她來了嗎,於是要進行二次求愛,在經過四年毫無音訊期之後?
   
      可是更讓她無語的事,奇斯不知道紅玫瑰是求愛之花,當一個男人將之送給一個未婚女士,代表的就是求得你與我對愛的認同--這樣的事情奇斯完全不知道,他只是像一張白紙一樣,別人告訴他女人都喜歡這種花,他就會真的把這種花買回來分送給大家。
   
      李鷺有點生氣,不是很嚴重。害她嚇得跟什麼似的,原來送花不是有其他特別意思,而是來感謝她對史克爾的救治,虛驚一場虛驚一場。

      不能再和這個男人有什麼牽扯了,一看到他那雙無辜似的綠眼睛,李鷺莫名就會覺得很有罪惡感,好像他被她欺負得不成人樣,好像她是白雪公主裡那個名聞天下的壞後媽。

      「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是個小市民,和父母一代才移民過來,不想惹什麼麻煩,更不想和黑社會扯上什麼關係。所以這件事就這麼結了,嗯,掰掰。」李鷺幾乎不帶喘氣地說完,爽快地一揮手,蹬上腳踏車狂飆離去。

      --《楊氏後媽守則》第一條:把人欺負了,一定要臉不紅心不跳,迅速逃離現場,把自己瀟灑的背影留給受害人。第二條:遇到以前曾經欺負過的人,一定要臉不紅心不跳,裝作不認識,迅速撇開關係逃離現場,把自己無辜的背影留給受害人。
   
      一天晚上,李鷺接到了來自楊的電話。

      電話那邊,楊語重心長地告訴她:「我們酒吧裡有一位老主顧提到了你。」

      「那關我什麼事。」她說。

      「相信你一定會對他的名字十分感興趣,奇斯.威廉姆斯,S.Q.的合伙人之一。」

      「……『老』主顧?」

      「嘿嘿,」楊沒心沒肺地笑,「怎麼,生氣了?是你自己說對我的生意沒興趣,所以我才沒有告訴你。不過他今天一提到你的名字我就立刻給你拉警報了,如何,我很夠義氣吧。」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他也在洛杉磯的?」

      「一直啊,一直。」楊說。

      「你很好,楊。」李鷺連威脅的話也不放,就掛了電話。

      楊對著話筒發呆,心想她也許是真生氣了,他嘆了一口氣,也掛了電話。
   
      接下去的事情沒完沒了,奇斯又去找李鷺。

      她當時正在為一名產婦接生,這夫妻倆算是伉儷情深,女的躺在床上哀哀叫,男的在旁邊團團轉,虧得李鷺心定面癱,否則保不準一刀飛過去插死那男人算了。

      可是事情沒有最囧只有更囧,男人在他老婆羊水破的那一刻昏了過去。

      李鷺想要仰天長嘯,見過暈血的,就是沒見過暈羊水的。羊水破了的情形就和小便的樣子沒多大差別,這樣都能暈,以後是不是上洗手間大小解都要暈了算了。世上男人多沒用,Z的經典理論果然很有道理。
   
      少了一個男人的叨擾,本來應該清靜很多,沒想到那產婦催命似的哭喊:「救救我丈夫,救救我丈夫……」

      好想直接把她也給拍暈了,李鷺咬牙強忍暴力衝動。就在她崩潰的臨界點,奇斯衝了進來。

      被腳步聲驚擾,李鷺回頭去看是誰膽敢在這種時間點進來煩她。看見的是也被嚇傻了似的奇斯。真是,失控了……   
   
      很多時候,奇斯做的事情總是讓她有暴笑的衝動,那種時候她只能一遍遍地催眠自己:「我是面癱,我不認得這個人。」

      這種心情其實並不奇怪,就拿當前的小孩子來說,如果他們身邊有個關係很好的朋友在發神經,在做出一些惹人側目的怪異舉動,那麼他們會出於無可奈何心情嘮叨:「我不認識他,我和他沒關係,你們要看就去看他,別來看我們。」

      李鷺當時的心情,多少也類似於「我不認識這個變態」的感覺。
   
      李鷺給產婦做完了護理,換上了乾淨衣服,才又回到奇斯身邊。他被剖腹產畫面嚇昏的時候撞翻了手術器械盒,手臂被刀子扎了一個口子。她低頭看著安靜昏睡在地上的男人,撫額不語。

      冷靜了一陣,她將他抱到沙發上,白色的褂子上沾了他的血,心裡充滿了不知該如何陳述的無奈。

      始終還是又遇上了,兩個人都變了很多,有的事情卻始終沒變,像這樣為他包扎傷口已經是第二次。

      李鷺還是有著猶豫,她比以前強了很多,她一直在努力。但是直到現在她都還在猶豫,因為沒有把握能夠保護身邊親友的安全,所以也就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她不需要在生活中加一個人讓她操心。
   
      *** ***

      只要和李鷺在一起,奇斯就會感到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在引誘自己。李鷺明明只是一個小醫生,開有一家男科診所,承接各種類型的外傷治療,僅僅如此而已,可是他卻覺得她身上有很熟悉的氣息,一直在吸引他。

      肌體會因為興奮而戰栗、麻痺,這是一種凝聚了身與心的渴望,很熟悉的感覺。這讓他想起了李--在叢林裡認識和分開的那個人。李的意志堅定而且強大,他不得不尊重他的意志,連再見也沒能說,就黯然離開。

      這些年,那個人的面容偶爾會在眼前浮現,然後又消失不見。

      李鷺和李長得有點像呢。不過這不奇怪,奇斯在S.Q.的同事們也常常抱怨東方人的面容特征不明顯,他們長得太像了,很難區分彼此。
   
      而且好像很多東方人都叫「李」,奇斯在美國本土就見過「Mr.Lee」快餐店,生意幾乎與麥當勞媲美。見過「Ms.Lee」牙膏等等等等。
   
      一場乒乓球賽打消了他對李鷺名字的所有懷疑。

      奇斯很少看體育節目,因為那些競技體育比起他們的訓練來沒什麼值得炫耀的,和平人與戰爭人之間具有先天環境與後天鍛煉的差距。拿體育明星與絕地戰士相比,簡直就是拿飼料雞與野雞來相比。飼料雞再怎麼鍛煉,始終還是飼料雞,在雞籠裡跑得再快,到了樹林子裡也就是那個速度。不過乒乓球還是很有意思的,所以奇斯偶爾會看一眼乒乓球節目。

      他當時是在史克爾家裡與斯特拉托斯夫婦共度愉快的夜晚,一起觀看乒乓球世錦賽,中國對瑞典的男雙四分之一晉級賽。

      奇斯眼尖地發現兩名中國參賽隊員背後都掛了 LINING這樣的字符。(請注意觀察,歐美球員背後很少有人會背贊助商名字的)便拉著史克爾詢問那些LINING是怎麼回事。

      史克爾略掃了一眼,就回答:「你笨啊,他們可能是兄弟,在體壇上活躍著很多兄弟,比如荷蘭的德波爾兄弟,愛爾蘭的基恩兄弟,德國的海爾兄弟……打得好,上啊!……所以他們可能就是LINING兄弟!」
   
      男雙比賽結束了,接下來是女雙四分之一晉級賽。中國隊……兩位女球手的背後還是掛著LINING。

      奇斯不幹了:「你總不能說中國隊派出了LINING兄弟姐妹來參賽,並且還都進了四分之一晉級賽吧。」

      索非亞含笑地說:「可能是這樣的,國球運動員印在球衣上的只是姓,這些中國球員都姓LINING,就像很多韓國球員都姓朴,很多日本球員都姓田中,很多英超曼聯球員都姓夏普……」

      奇斯恍然大悟,原來李鷺和李只不過是恰巧同姓。

      這時候,不厚道的斯特拉托斯夫人索非亞女士又補充了一句:「據我所知,這些球員背上掛著的姓氏,用我們的語言讀出來就是『Lee』。」

      史克爾點頭道:「看來『Lee』是中國國姓,就像金是朝鮮國姓一樣……」

      奇斯聽得連連點頭,一邊還十分感激地說:「你們對中國文化好了解,師傅以前都沒有跟我說這麼多。」

      倆夫婦在一邊竊笑。這種常識性錯誤並不會影響奇斯的工作。對於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他們是很樂意偶爾為之的。--他們也不知道會對奇斯的戀愛觀感產生這麼大的影響。

      ……T_T
   
      *** ***

      在人的一生中,大半時間是以正常狀態來面對每日的生活。如果你不幸遇到一個非常態的人,那麼這種正常狀態就別想了,因為非常態的人會把你的計劃打亂,他會把一個奇異的世界展現給你看,讓你時時刻刻處身於瀕臨崩潰的邊緣。
   
      李鷺覺得她今天一定是精神出現了崩潰症狀,才聽到了匪夷所思的幻聽內容。
   
      先說頭一天的事,她家的煤氣又被斷掉了。在正常狀態下,李鷺是一個相當愛乾淨的人,何況每日要接一些這樣那樣的小手術,於是洗澡成了每日必須的事務。當時天候已經比較寒冷,洗冷水澡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李鷺覺得還是不要在這方面委屈了自己,於是撥通了楊的電話。

      在她百般「哀求」下,楊終於放她去他家裡洗澡。順便說一聲,那是讓她垂涎欲滴的超舒適超乾淨的浴室,楊在生活方面有著非常美妙的品味。既然享受過了,也就要做一些事情來補償。出於好心,李鷺順便幫他清理了幾個外面跟來的多維貢出品小蒼蠅。她本來用了很人道的方法進行處置,可是回頭一看,滿地鮮血狼藉,把身處外地的楊氣得當場抓狂。

      也許是楊的怨念太深重,以至於第二天一早起來,李鷺就覺得自己好像感冒發燒了。
   
      她覺得這一定是報應,如果不是她把楊的房間搞得血染白牆,就不會遭受到楊整晚電話的騷擾;如果不是心懷抱歉,她當場就可以直接關機睡覺;如果不是休息不好,那她肯定不會生病;如果不是她今天生病,就不用出門買藥遇到了奇斯,還一時糊塗搭了他的順風車。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一輛車子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是一個會移動的密閉空間,奇斯想對她做些什麼事也不會有外人來管的。

      其實李鷺並不應該怕奇斯會對她做什麼,她只是看到奇斯欲言又止的樣子感到步步驚心。

      他在想什麼?他應該不會認出我來的,那種麻煩事不會發生在我的身上。是了,我這幾年變化挺大,過上了正常的生活,體重增加了十幾公斤,膚色也淺了很多,他一定認不出來。最重要的是,我現在是個醫生,一個在和平社會裡生活的小醫生,他不可能聯繫起來的。

      李鷺懷著僥幸心理說服自己。
   
      在這期間,奇斯一邊開車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臉色,他盯著方向盤像是發呆,其實眼角餘光大半圈在李鷺身上,可是看到的除了面無表情還是面無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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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7:17 |只看該作者
27【二次求婚的始末】
   
      奇斯腦袋裡想的都是索非亞的話,一見鐘情之類的……他終於做出了決定,這個決定並不難,他只要確定自己喜歡李鷺就行了。

      她是個可愛的女性,身高大約一米六出頭,肩寬不過三十九公分,腰圍也不到六十。和他不一樣,這是一個生活在和平環境裡需要保護的女性。

      這樣的女生居然能讓他記起四年前那個叫做李的戰友同伴,同時也讓他能夠忘懷當時那種澎湃的心情。因為他現在就覺得心潮忐忑不安,如同小說電影裡形容的初戀。
   
      他迅速踩下油門,躥到對面路口旁停車,轉身正面對上還在低聲絮叨的醫生,執起她的手,認真並且鄭重地說:「讓我照顧你一輩子吧!」
   
      李鷺完全愣在座位上,連手都忘記抽回來。她想,我也許真的病得太重了,居然聽見這麼荒唐可笑的說話。
   
      奇斯又說:「請一定要認真回答我!」

      我也許是聽見天氣預報節目在大談屍體解剖,聽見金正日同志在大談美式自由。李鷺想。
   
      車子裡一路沉默,直到奇斯幫她買回了藥。

      「你以後還是別來我這裡了。」她說。

      奇斯顯然愣了,然後問:「為什麼?」

      為什麼?居然還問為什麼……
   
      李鷺側靠在座椅上,感覺是囧囧有神,她至今仍很不確定自己究竟遭遇了什麼狀況。

      這算什麼,奇斯不是GAY嗎?

      她記得奇斯的確是一個GAY。四年前,奇斯向一位他所認為的男性戰友表白求愛,還反復確定對方是不是能夠接受GAY,那時候李鷺就知道了他是一個GAY。

      問題出在哪裡?難道這一回奇斯以為她其實是個人妖?
   
      「這樣既是浪費你的時間,也是浪費我的時間。」她很隱晦很委婉地說。

      奇斯把藥盒丟在車上,死死拉著她的手:「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如果我們之間不夠相互了解,起碼要給我一個機會啊!」

      不,李鷺很冷靜地想,我對你有著本質性的足夠了解,問題是你好像不太了解狀況。
   
      李鷺茫茫然中想到有一個詞語叫做「雙插卡」,意思就是,這種東西既能夠插別的東西,又能夠被別的東西所插。然後她想到一個可能性,奇斯也許就是傳說中的「雙插卡」。

      這算什麼,我是萬年插座,你是雙插卡,後面還有個什麼人是單向插頭嗎?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絕對不能認同這樣的關係!

      李鷺越想越覺得熱血沸騰,真想抓起手術刀給這個笨蛋來那麼一兩刀。

      腦袋一定是被門夾了,這個男人……   
   
      她用盡全力克制了衝動,盡力以楊氏面癱把手放在奇斯褲管根部上,撫摸那裡,感覺到緊繃的肌肉,含情脈脈地說:「謝謝你的愛,相信我們的結合會是一個傳奇,我一定會閹了你,而你也一定會被我閹了的。」

      奇斯當時的表情是什麼呢?震驚,絕望,悲傷?總之再一次成功地讓李鷺感到自己狠狠地欺負到了他。
   
      李鷺本來以為事情就這麼結了,然而歷史的發展再次超出了她的控制範圍,她徹徹底底地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百折不撓,什麼叫做鍥而不舍--奇斯再次出現在她的診所。她當時剛出了一系列讓人崩潰的任務,累癱在病床上直接趴睡過去,以至於沒有來得及阻止奇斯在她廚房裡搗鼓。

      而在吃過奇斯做的豬大腸之後,她居然感到了打從心底裡發出的震撼。

      李鷺悲觀地察覺到--這個世界已經變態了。
   
      *** ***
   
      在沉眠中的李鷺不時露出無可奈何似的表情。

      那是白蘭度不曾見過的樣子,他記憶裡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學生,有理想也有創意,憑著自己的本事,迅速在他所主持的研究室裡站穩了腳跟。

      他記憶裡的李鷺與他在一起的時候,討論的總是實驗進展,她總會顯得很高興。其實李鷺是一個十分容易被滿足的人,她什麼也不曾要過,和他在一起就覺得很開心。
   
      現在是深夜,將近凌晨一點。街道上鮮少有汽車來往,況且隔著防彈玻璃組成的落地窗,其實也不能聽到什麼噪音。

      白蘭度打了個呵欠,又是一天過去,床上的人還沒醒。她安靜地躺在那裡,身上插著各個功能不同的管子,營養液不斷地流入她身體裡,廢物又被從她體內導出來。每二十分鐘就會有護士來幫她翻身,防止產生褥瘡。為了防止震動到傷口,這個工作往往要兩個人的密切配合。

      其實白蘭度並不願意其他人接觸到李鷺。但是又怕自己能力不足,傷到了她的傷口,於是只能眼睜睜地把事情交給別人。

      她像一個種子,不曾來得及發芽就已經分別。經過五年的潛伏期,如今在他心裡茁壯地伸展著根系,頑強地牢牢地扎進他心底的每一分每一寸。
   
      看來她今天還是要睡下去,白蘭度戀戀不舍地望了最後一眼,小心地走了出去。盡管知道再大的聲音也不會驚擾她的睡眠,關門的動作也是極為輕柔的。
   
      自從轉移到拉斯維加斯市郊的這棟八層樓的產業之後,白蘭度感到安心多了。這是他們在美國安排的秘密基地之一。李鷺和他暫時住在第七層,頂樓和一層都是保安人員,醫護和藥劑研究室處於這一棟樓的五六層。

      在這裡,李鷺能夠得到不遜色於正規醫院的醫療護理。兩枚子彈射穿她的腹腔,醫生說這種貫穿傷其實並不難處理,嚴重的是它們貫穿了消化系統。一枚子彈打穿了胃,一枚擊穿了小腸,胃液和腸液流入腹腔後造成了難以處理的侵蝕和感染。

      究竟有多難處理,白蘭度並不十分清楚,不過胃液相當於稀鹽酸這一點他是很清楚的,腹腔內器官組織的嬌嫩程度他也知道,所以這必然要花上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夠恢復。至於能夠恢復到什麼程度也很不好說,為了更好地縫合,消化系統被截去了一小段。
   
      白蘭度心情低抑地乘電梯來到二層的。

      他身著米色的休閑西裝,一隻手插在褲袋裡,站在厚重的會議大廳門口外。這是灰銅鑄造的雙開門,沒有額外的花紋,厚重而且結實,站在旁邊就能夠感受到阿基斯家族沉重的歷史。

      為了安全起見,走廊裡保持著很好的照明。

      他單手推開一扇門頁,會議大廳裡更為明亮的燈光從漸漸打開的門縫裡照到他臉。除了當班的人以外,所有曾經參與那一晚上行動的雇傭兵和自設武裝的人全部都集合在這裡。換洗乾淨,穿上了各色休閑服或西裝。

      他們都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安排座位這種事情無需白蘭度操心,自有人做得很好。

      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他,注視著這個在阿基斯乃至在整個多維貢都具有無比崇高地位的人,等待他說話。
   
      白蘭度一手撐在會議臺上,巡視了一圈,然後問:「那兩槍是誰打的,向我報個到。」

      一個年約三十的男人站了起來,隸屬於雇傭兵團的服色。他說:「是我。」
   
      白蘭度從桌子上收回手,直起腰站起來,慢慢踱到那男人面前,在此期間一眨不眨地與那男人對視。那雇傭兵也被逼視得忐忑不安,忍不住要撇開目光。

      白蘭度站在他面前,雖然比他矮上半個頭,肌肉量更是不能相比的,可是那種壓力讓人不能忽視,因為不可能忽視得了。在場的人都在不服氣,他們這幾天看到了白蘭度少爺是多麼著緊那個現在還躺在七層的人。

      「看你的樣子,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的嗎?」

      雇傭兵說:「我不認為那兩槍有什麼不對,她是您的敵人,我只是在盡自己的義務。」
   
      白蘭度沒說話,背過身去看天花板,所有人都在等待他。這位阿基斯家族有史以來在制藥以及神經學研究方面最為長足者,這位一手策劃了阿基斯家族與杜羅斯家族的合作的男人值得他們的尊敬。因為他們是手,而他是腦。

      「你沒有什麼不對,」白蘭度轉身回來時,臉上掛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甚至應該嘉許你。」

      那個男人顯然覺得不可思議,久經訓練而努力保持鎮定的臉上,禁不住洩漏出幾許驚怪。

      「如果你使用普通子彈,她就死定了。」白蘭度說,「你用的是穿甲彈吧。」

      大家都是行家,一聽就知道是什麼回事。

      他們當晚主要使用的槍械是AK74,那是一種射速超高威力極大的快速突步,如果使用普通的輕重量彈頭,在遇到肉體阻力時會產生劇烈翻滾,射出軀幹時會造成接近炮口大小的貫穿傷。

      但是穿甲彈重量足夠,彈頭也很堅硬,還來不及產生翻滾就射出肉體,反而給人一條活路。只不過在對人戰術中,穿甲彈其實是很少被派上用場的。比起以鉛銅為彈芯的普通子彈,穿甲彈一般使用合金鋼或鎢合金,價格不菲,一般要在裝甲車對抗中才會使用。

      李鷺其實,真的,很是命大。

      那男人也顯得羞赧,不好意思地說:「當時情況太緊急了,我一看她往您那兒去就開了槍,忘了換成達姆彈。」

      「不,你做得很好,回去給你多記一個月的傭金。」

      「是!長官。」

      白蘭度叫了解散,看著他們走出會議室。

      然後,從他側旁的書櫃裡開了一個門,一位頭髮花白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這個人骨瘦嶙峋,鼻梁高高地挑了出來,顯得眼眶更為深陷可怖,他身著英式背心,白色襯衣的上臂部位有標志性的白色搭扣。見到白蘭度,十分恭敬地半低下頭,微微鞠了一躬。

      「白蘭度少爺。」

      「記住剛才那個人了嗎?」

      「記住了。」

      「給他半年時間好好享受生活,十萬美金的獎賞讓他帶給家人。」

      「是。」

      「半年以後,一年之內,隨便找個時間把他處理了。」

      「是。」

      管家說完,退了回去,他沒有詢問白蘭度為何作此處置,他的職責就是聽從,以及在必要的時候進行提醒。只不過是一個雇傭兵,還沒有到足以引起重視的程度。

      白蘭度拉開了厚重的落地窗簾,外面的月光透了進來。窗簾落下,他坐在窗臺上,會議室裡的燈光被阻擋得嚴嚴實實,出身於這片月光中,好像回到了那個人的懷抱裡,略微冰冷但是很舒適安靜,沒有別人的打擾。

      他嘉賞那名雇傭兵,因為他用錯了子彈,她沒有喪生。

      他懲罰那名雇傭兵,因為他開了槍,他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每一想起就是一根刺扎進心裡。那根刺總是留在記憶裡翻騰,不得安寧。

      他根本沒去記憶那名雇傭兵的名字,沒有必要去記憶一個金錢買來的雇傭兵。在阿基斯構建的國度裡,他們不過是互相需要的共生關係,他花錢買命,他們拿命換錢,一切遵循著等價代換的規矩。

      只是要靠什麼留下李鷺,他們之間的等價代換要靠什麼實現?誰能給他一個答案?
   
      *** ***

      埃里斯與奇斯終於到達了楊在拉斯維加斯暫居的公寓。兩個人自己開車從高速路上過來,一路風塵僕僕,奇斯更是面目冷硬,渾身上下散發襲人的殺意,埃里斯感覺自己簡直都要生鏽了。

      他和奇斯穿著同色調的長風衣,埃里斯的狙擊步槍藏在大提琴箱裡,奇斯的工具都藏在中提琴箱裡。兩人就好像是一對室內音樂演奏組合。

      從地下停車場上來,公寓侍者看到他們立刻就迎了上來,想要幫他們提行李。

      埃里斯伸手阻止了,他微笑地對侍者說:「不必了,這大家伙還是我自己來比較放心。」--彬彬有禮,堪稱紳士風度的典範。

      埃里斯身高腿長,大提琴琴箱被他像背槍一樣負在肩後,顯得十分輕松。深褐色的長風衣緊緊包裹著出眾的身材,上圍開了三顆扣子,露出黑色的高領毛衣,顯得腰身緊窄。

      據說每個人在與人交往的時候都有一個心理安全距離,而在面對出眾的人物時,這個心理安全距離就會變長,似乎他們的魅力就是一種依靠空氣傳播的毒素,會侵染到自身的控制範圍。

      侍者不由自主乾咽了口口水,放棄了殷勤的服務,禮貌地將兩人引入電梯間。
   
      楊住在靠近樓頂的一層,進可攻退可守,位置妙極。按響門鈴,兩個人乖乖站在一步之外的距離,讓門內的人能夠透過貓眼看個清楚。沒過多久,門打開了,楊穿著羊毛襪子站在門裡的木地板上。個人衛生打理得很好,就是臉色看上去有點差。

      他的目光先在奇斯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後掃過埃里斯,自己退開兩步讓他們進來。

      埃里斯友好地拍他肩膀說:「才多久不見就長進這麼多,容得下外人進你的老窩了,不怕我們搞髒?」

      楊揉著鼻梁,顯得很累:「這是租用的,不算是我老窩。」
   
      奇斯陰沉的冷臉漸漸變了,他驚訝地看著楊。

      「我現在心情非常不好。」楊不悅地說,「你最好不要在我的地盤裡到處放殺氣,我會忍不住動手。」

      「我好像認識你?」

      楊不再理會他,對埃里斯說:「風衣掛在衣帽間裡,不要帶進去。」

      埃里斯是個粗放型的好好先生,他一邊脫衣服,一邊對奇斯說:「你這是開玩笑嗎,他就是楊啊,輕騎兵學校裡被當成人質抓起來的那個,最後還是你救出來的。說起來,引為我們那一屆的美談哦,說是英雄救美人之類的。」

      「埃里斯!」

      「好好,我不說還不行?說你是美人,又不是說你是野獸,著急什麼。」

      奇斯將信將疑,總覺得遺漏了什麼。他對東方人的面孔特征十分不敏感,可是還是能感覺出除此之外應該還有過接觸。

      「你是不是最近曾經在洛杉磯的一個酒吧裡當調酒師?」他問。
   
      埃里斯說:「是的啊,原來你們這幾年也有接觸的嘛。」

      「埃里斯,以後外交公關之類的事情你就不要插手了,很容易把不該說出去的東西說了。」楊說。

      「咦?有嗎?我的嘴很嚴的,當年在輕騎兵學校你不是和我在一起的嘛,那些大刑伺候都不能讓我開口。」埃里斯為自己辯解,不過看上去是滿不在乎的,楊同意他的觀點也好,不同意也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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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7:30 |只看該作者
28【驚異事實的發現】
   
      奇斯有些愣怔,有些事情感覺十分不對勁。這個楊身上有從殺場上下來的氣息,走近他身邊都能感受到紊亂氣流一般的威脅力,可是酒吧裡那個調酒師,明明是溫和無害的。

      他對東方人的面容特征很不敏感,於是認人基本上是靠辨認這個人的「全部」--身形、語調、氣味、氛圍,等等。在絕大多數場合裡,這是卓絕有效的方法,能夠迅速判定區分人物。

      「不對, 調酒師的楊和輕騎兵學校的楊很不一樣……咦……」

      埃里斯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說:「我們的楊就是很擅長偽裝的,身上的所有細節都能夠瞞過和他很親近的人。」

      楊脫下眼鏡,揉著眉頭說:「……所以就是說,埃里斯君,你經常無意識就把事情透露了,根本就是腦袋裡缺根弦。」

      奇斯心裡慢慢擰起來,七拐八彎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只是覺得好像有些事情被聯繫到了一起。李被俘,然後楊出現了,而且楊在一家酒吧當調酒師,還是他常常光顧的。有一些東西一直被他忽略,現在正在衝破壓力,漸漸浮升起來。

      楊把兩人讓進玄關,通過一條三米多長的走廊才到達客廳。

      一位故人坐在客廳正中的土耳其織花毯上。那個高挑的女人換下了迷彩,穿著深紫的西裝,白色的綢緞折領顯得脖子更為修長,烏黑的頭髮挽成髮髻。

      --坐在那裡的弗凱充滿了十足的女人味。她抬頭看到他們,完全沒有久別重逢的生疏,說:「我扛的是低音提琴盒子,你們扛的又是大提琴和中提琴,人家要以為我們是組室內古典樂團的了。」

      埃里斯為了裝下狙擊步槍的組件而用了一個大提琴琴箱。低音提琴比大提琴還要大上好幾個尺碼,究竟要裝什麼才用的上低音提琴。他的眼睛就開始往四處飄,弗凱笑了:「小號手提反坦克炮及炮彈。」

      「你背過來的?」

      「是啊。」

      「……可怕的怪力女。」

      弗凱哈哈大笑,很是得意。她最得意的莫過於別人說她完全不像女人了,男人婆之類的詞語用在她身上是最讓她驕傲的贊美之詞。
   
      她笑了幾聲突然停了下來,轉回頭看她背後的走廊,引得奇斯和埃里斯也跟著看去,然後就看到通往臥室的陰暗走廊裡,慢慢晃出了一個人影。

      說是人影還好了,其實真正要描述起來,說是鬼影還更加貼切。

      「它」晃晃悠悠地出來,到櫥櫃上搜尋一番,倒了一杯常溫番茄汁,喝了一口,然後雙手捧著高腳水晶杯往臥室裡走。
   
      埃里斯捧著腦袋慘叫一聲:「你怎麼也來了!居然要動用到你親臨現場,該死的一定是三A級別的任務。」

      「它」慢悠悠停下來,搖搖晃晃地回過頭,奇斯驚愕地發現這居然是沒有臉之物。不是沒有臉,而是「它」的臉被長長的而且很亂的頭髮蓋住了,只露出一點下巴還在燈光照射範圍之內。

      「它」又喝了一口番茄汁,顯得心不在焉,一道赤紅色的印記從嘴角蜿蜒流了下來。

      然後突然說話了:「漂亮的骨架……」

      奇斯感覺到「它」隱藏在亂髮中的眼睛正在自己身上亂瞟,最後還桀桀笑著,咕嘟咕嘟把一大杯番茄汁瞬間喝光,緊接著轉回身,繼續「它」往臥室的行進軌跡。

      「那……是什麼東西?」奇斯問,大自然裡顯然無法生產出如此奇異物種。

      埃里斯乾咳一聲說:「別管她,她是冥王星來客。」

      「它」繼續飄回主臥,就在即將關上臥室隔門的一刻,隔壁的書房傳出沉悶的爆炸聲。把每個人都嚇了一跳。「它」仿佛被電到了一般,迅速變異為兇惡萬狀之物,一腳踹在書房門上,咆哮道:「你要是敢引發滅火淋浴,把老子的電腦廢了,老子當場就要廢了你!當場拿防狼電棒電焦你XX……」

      書房裡默不作聲,自動滅火裝置也沒有被引發,「它」打了個呵欠,恢復頹廢之物的狀態,回到主臥裡了。
   
      埃里斯問:「這樣放著沒關係嗎?裡面似乎發生了爆炸……」

      弗凱揮揮手說:「沒關係沒關係,今天已經是第三次了。」

      正說著,書房門打開了,布拉德嗆咳著出來透氣,他身上穿著粉紅色的圍裙,臉上被抹得青一塊黑一塊,悶聲道:「那家伙說話也太狠了吧,為什麼我周圍就沒有幾個正常人?」他抬起頭來,愕然看楊居然在惡狠狠盯著自己,乾咳一陣站直身子,擺出面癱表情,堂堂正正走回書房。

      楊額頭上已經有幾根青筋在爆,還是善解人意的弗凱說:「你不是說了事情一完就搬離嗎,反正不是你的產業,心痛什麼。」

      楊右手托著左手肘,左手捂著自己的眼睛,做出一個不忍目睹的姿態。

      「難道我們現在不是應該先商量一下該怎麼救人嗎。」奇斯問

      楊說:「我們現在正在侵入城市規劃網絡調取對方建築物的構造圖,然後如果有時間,還要控制對方建築裡的人工智能系統,奪取監控設備的控制權。」頓了頓,緊接著冷哼著說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不要在我面前亂放殺氣,我現在的狀況很不穩定。」

      弗凱說:「我們正在和警方聯繫,讓他們盡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埃里斯問:「他們會同意嗎?」

      「沒有哪國政府會樂意與一個擁有八萬雇傭兵的家族直接杠上,所以對我們的行動只能是暗中協助。」

      「還是你們沙漠雛鷹善於與政府打交道,像我這種獨行俠,對這種事最不在行了。」

      楊吐了一口氣,面色緩和一些:「時間緊迫,大家先坐下來,我來分派一下救援行動的任務。」

      埃里斯眼神一直往主臥室飄:「她不出來參加會議?」

      「她負責技術支持,現在還有幾個技術性問題沒有處理好,你就別去煩她了。」

      「那布拉德呢?」埃里斯又往書房看。

      「他現在正在燒制一些行動所需的彈藥,等會到他的部分再叫他。我們先坐下來。」

      楊把幾個人安排到大廳中央的長絨毯上坐好:「先說一下這次的任務內容,是為了解救我們的一個成員。之所以請你們來是因為你們也都認識她。」他在牆腳打開了投影設備,白色的牆面上顯示出一個建築物的外觀設計,解釋道:「這是她目前所在的地方,多維貢阿基斯在拉斯維加斯的一個秘密基地。因為背後有某些議員的支持,一直沒有受到警方的監控。但是據說裡面具有不亞於兩棲坦克火力輸出的攻擊力,防禦設施也是先進的。這次我們的任務是救人,不希望出現任何傷亡,兵貴在精良而不在於多,因此才邀請你們兩位參與此次救援行動。」

      弗凱和奇斯兩人的眼睛一直往建築物內盯,想要通過外觀設計圖紙來推測內部的構造。他們的專長是近身戰,地形如何,該如何有效運用,是克敵制勝必須的法寶。而埃里斯則認真地記住每個可供子彈透入的窗口及角落。

      楊注意到他們的想法,於是說:「Z正在截取內部構造圖和電路分布圖,相信不久就能得手。至於埃里斯,你的戰場就在外圍,狙擊靠近建築物的人和車,阻斷他們的增援。」

      「他們用的是防彈玻璃嗎?」埃里斯問。

      「是的,三公分厚度的防彈玻璃。」

      埃里斯點頭:「我知道了。」

      弗凱說:「就算射穿了,也會產生一定距離的偏差。」

      「只要狙擊的距離在兩百米以內就沒關係。」埃里斯回答,「我準備使用穿甲彈,一樣可以準確爆頭。」

      楊繼續說:「弗凱和你的人在外圍設立隔離圈,阻止警方介入。他們會給我們足夠的行動時間,不過為了他們對上級好交代,我們要配合他們裝裝樣子,把事態搞得越大越好,事後推卸給基地組織就行了。」

      弗凱點頭說:「放心交給我們,這種推卸責任的戰法是沙漠雛鷹最拿手的。」

      在上述問題一一得到確認解決的同時,一個越來越大的問號在奇斯大腦裡冒出。他感到很奇怪,他們在說解救人質,他們談論的是李。可是他們口裡的李是個「她」。這是怎麼回事?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坐著。

      自從聽說李被阿基斯家族俘虜,奇斯就沉浸在不明的情緒之中,渾身散播拒絕人類靠近的氣息,想要攻擊任何一個要靠近他的人類。但是現在,莫名的疑惑衝淡了暴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把握狀況的煩躁。
   
      楊把宅在書房的布拉德拉了出來:「你適可而止一點,到你的部分了,你給我坐好聽。」

      「我的達姆彈……」布拉德不樂意地說。

      楊冷笑地掏出一捆鋸齒狀的金屬絲弦,舔了舔嘴角,充滿血腥味道。布拉德立刻安靜坐了,身上的硝煙味道把埃里斯熏得一倒,把弗凱吸引得直往他身邊靠。

      楊繼續說:「現在是我、布拉德、奇斯的部分。我們三人負責進入建築物營救,我擾亂視線,布拉德背後火力支援,奇斯主要要搜尋目標人物。」

      奇斯舉手。

      楊停下來問:「有什麼問題嗎?」

      「是的,我有一個問題,需要救援的難道不是只有一個而是有好幾個嗎?」

      楊皺了眉:「什麼好幾個。」

      「『她』是誰?」不問清楚這個問題始終不能安心的奇斯問。

      「……」

      弗凱理所當然地說:「她不是指李,還能是指誰?」

      「可是,李應該是『他』吧……」

      楊和埃里斯,以及弗凱真是覺得自己看到了傻子。那目光也的確讓奇斯覺得自己也許真是一個傻子。

      楊用手掌捂著眼睛,很疲憊地說:「也許我不該把你叫來參加這次行動……」

      埃里斯說:「或許我們不應該把目光集中在李究竟是『他』還是『她』這個問題上,當務之急是盡快展開救援行動。」

      弗凱立即反對:「分不清目標人物究竟是男是女,還怎麼展開救援?隨便救一頭豬出來然後就說那頭豬是李?」

      奇斯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

      楊終於做了最後總結:「李從一開始就是女的,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奇斯腦袋裡轟的一下就炸了。

      看到奇斯根本就是毛骨悚然的表情,埃里斯體貼而善解人意地幫他解釋:「這個可能性也不是沒有,我剛見到李的那陣,她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地方是像女人的,那氣勢也很兇悍,看走眼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奇斯腦袋裡晃晃悠悠地飄浮出數年前的場景。

      他問:『你是GAY嗎?』

      李回答:『不,我不是GAY,而且終生都不會成為GAY。』

      他問:『我喜歡你,能接受嗎?』

      李回答:『我不是GAY,也不會與一個GAY相愛。』

      真是誠實得讓人絕望的回答。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身旁的矮几上,巨大的聲響媲美布拉德弄錯反應藥劑搞出的爆炸聲。幾個職業者立即擺出了防禦姿勢,緊接著他們就注意到根本沒有什麼戰略危險,僅僅是某個人在發瘋罷了--他們驚愕地看到奇斯緊閉雙眼,嘴裡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什麼。

      埃里斯小心翼翼地問:「喂,你在發什麼神經?」

      楊反射性地想到了「一葉障目」、「掩耳盜鈴」之類的成語,脫口說出:「就算閉著眼睛也沒有用,李本來就是女的。埃里斯也就剛開始看不出來,到後面所有人都知道了。」

      弗凱低聲勸說:「別這樣打擊人,我敢打賭,這個人發狂起來不是我們能對付的。」

      弗凱的擔心基本多餘,奇斯根本沒聽到他們的勸說和議論。
   
      腦袋裡太亂了,以至於奇斯根本沒聽見那個「李本來就是女的」的關鍵句。

      腦袋裡快要爆炸似的,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回憶。關於過去,關於李,關於他對李的各種感官。常年被戰鬥和訓練填得滿當當的大腦已經不夠用了,各種各樣的想法和回憶讓他心煩暴躁。

      他開始嚴厲責備自己。師傅曾經說,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他和李之間是不可挽回的昨日之日,現在這是在惋惜什麼?歷史的發展裡從來沒有「如果」這種說法,有的只有不可逆轉的既成事實。他的不善措辭毀了那些可能性,所以沒有回頭的資格。

      他如今已經喜歡上了李鷺,現實證明了他並不是個GAY。他對李鷺的感情應該是忠誠的,不應該還記著對李的愛慕;他應該是個坦蕩蕩的男子漢,不應該在心裡還藏著另一份感情。

      想到李鷺,心中好受了許多。那是個自然就把他吸引得不能自已的人。這次任務結束,一定要好好了結對李的舊事,一心一意對李鷺好。他低聲對自己說:「等回去一定要向李鷺好好道歉,誠心地懺悔。」
   
      「你沒事吧?」埃里斯小心地問。

      奇斯很努力,也有很好的心理素質,到最後終於成功抑制了混亂無頭緒的大腦活動,暫時控制了自己不再去糾結於那段錯亂的感情。

      他抬起頭,睜開眼。室內的燈光有些刺目,眼前的幾個人面貌有些扭曲,奇斯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況差極了。
   
      空間裡的壓力大減,弗凱和埃里斯才放心回到剛才坐著的位置上。

      楊說:「既然你已經沒問題了,那麼我們進行下一個環節。現在要辨認人質特征,確保一旦見到就要把她帶到安全地區。」

      他手指在控制器上按了幾下,一個年輕人的全身相片被投映在牆壁上。

      她穿著一身白色的褂子,很像是哪個大醫院裡出來的小護士。她正安靜地站在街邊的冰淇淋站旁,斜靠在一個灰色郵筒側邊,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兩隻眼睛很不樂意地瞪著鏡頭,視線的角度略微傾斜,簡直像是在藐視人一樣。

      弗凱說:「啊,李現在養得不錯啊,完全看不出是以前那個難民營來客了。」

      楊頗自豪地點頭。
        
      埃里斯擔心地推推奇斯,大聲地問:「奇斯,你怎麼哭了?你哭什麼啊?有什麼好哭的?啊,你倒是說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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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7 00:07:43 |只看該作者
29【前記.楊與李的偶遇[上]】
   
      楊從超市裡出來,他買了一大袋方便麵,還有一些罐頭肉、超市鮮榨的果汁。

      Z剛從他家離開,猶如蝗蟲過境。冰箱裡所有食物都被清空,連過期食品也不例外。經鑒定,Z絕對是一個外星生物,消化系統能容萬物,對所有類型的食物中毒免疫。

      Z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回去的時候則帶著新購置的時尚彩殼筆記本電腦--其實那臺花裡胡哨的東西配置根本就是糟糕透頂,用楊和Z兩個人都能理解的話來說,就是繡花枕頭草包芯。Z則說:「黑客技術高低與否跟電腦配置如何並無直接因果關係。」言下之意,該非人類Z即使用奔2處理器也照樣能進五角大樓兜風。在楊的住地逗留的兩周內,Z查出幾個通用軟件的漏洞,在瑞士某網站上掛號銷售,單是出售漏洞數據就入賬三百多萬歐元。
   
      這幾年,楊和Z來往甚頻,在她的影響下,楊也開始偶爾到黑客聯盟裡一逛。

      這是一個水很深的世界,常人往往以為黑客離自己很遠,殊不知這個特殊行當的從業者們離所有人都很近--只要你上網,他們就在你身邊。

      每個行當都有自己的潛規則,黑客也是如此。他們稱自己為自由職業者,不用按時上下班,有自己的時刻表,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情工作,而且是高收入人群。比起研究木馬程序的「發明者」、散布病毒和木馬程序的「傳染者」、捕獲肉雞的「捕獵者」,這群自由人中有一類是傳說一般的存在。

      這類人具有超高的技術與極其豐富的編程知識,他們幾乎與電腦語言融為一體,幾乎一眼就能查出軟件編程中的漏洞。他們只是尋找漏洞然後出售,自己並沒有直接攻擊任何人的電腦,所以並不犯法。

      他們被稱為網絡世界的「探索者」,他們處身於黑客金字塔中的頂端,不但其他黑客要向他們購買漏洞數據編寫木馬,正版軟件開發商也在尋求他們的幫助。

      Z就是「探索者」 這群人中的尖端人物。可是現實生活中,這樣的尖端人士其實卻是一位冰箱終結者,萬能消化者,真人版午夜兇鈴,走廊裡的深夜遊魂……總之,楊覺得應該沒有什麼人能夠忍受得了與她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他慢慢地走,回想房間裡還有什麼地方需要收拾。鑒於Z昨天剛剛享用過他的浴室,楊決定回家後立刻對浴室進行全方位清潔。

      以Z年均五十二次澡的人品推算,她在昨天那次入浴時的新陳代謝物厚度絕對超過兩毫米,為了確保安心,楊決定第一遍清潔絕對要用鹽酸。

      他記得從這裡往左拐的一條小巷裡有專營化學試劑的店家,於是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巷子很深而且狹小,剛剛下過雨,地上很泥濘。

      洛杉磯地處美國西南沿海,常常被暖濕氣流影響而陰雨連綿。所幸城市清潔做得不錯,大部分街道上的積水都是清澈的,然而這個巷子是貧困區域,地面凹凸不平,破損的水泥路面上積攢了不少灰塵,一旦下雨就變得糊塗一片。
   
      楊不怕髒,他只是受不了自己的家被污染而已,Z稱他是「局部潔癖病症罹患者」,「典型愛家男人」。潘朵拉的其他成員都稱贊Z的取名才華,聲言這是非常能說明本質的稱號。

      小巷曲折幽深,很長一段路都沒有人,楊低頭慢慢走,也不著急。直到他看見了地上躺倒的一個人。
   
      他停下了腳步。

      一個東方人側躺在水泥路面的灰漿裡,略長的短髮被人為揉得很亂,髮絲間沾滿沙泥,白色的褂子仿佛發了霉的奶酪,沾了斑斑點點的污穢。

      大概是個女人,他冷漠地俯視腳邊的人,心裡想。

      楊不是一個慈善家,他只是一個道德水平在社會水準以下的年輕人。如果遇見快要死掉的傷病員,最多只會撥打一下綜合熱線911或分流熱線311。報告完地點掉頭就走,大多數情況下對醫療人員在電話那邊交代急救辦法聽而不聞。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風格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這女人好像已經死了啊,胸口不見起伏,臉上白得像牆灰一樣。楊蹲下去,把超市紙袋抱在胸前,騰出一隻手戳戳她的臉。

      冷得和冰棍一樣。而且,好髒……
   
      他收回手,看著自己指尖的一點泥污,決定就讓她這麼躺在這裡好了。反正死都死了,他還是趕快撤離,留在一具屍體旁等待警察找上門來做例行公事的問話可是很傻的事。
   
      楊正要走,口袋裡的手機響了。掏出來看,是Z的來電。

      「嘿,有辦法弄到眼角膜嗎?A型血的。」Z說。

      「……你可以跟醫院申請。」

      「來不及,有很多人排隊,現在申請也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什麼人這麼急?」

      「羅諾諾亞,我的朋友,一個雇傭兵。」

      「哦,雇傭兵啊,難怪這麼著急,這可麻煩了。」

      「怎麼辦?」

      楊再度蹲下,騰出一隻手撐開屍體的眼睛,發現它的瞳孔擴張,角膜部分澄澈並不渾濁。
   
      「Z啊,你在電腦旁邊嗎?」

      「在。」

      「幫查查角膜渾濁是死後多久才會發生的狀況?」

      兩秒後--「一到兩小時。」

      「再查一下角膜的保質期。」

      立即回答--「六個小時內取下,二十四小時內移植。」

      「我身邊有個很新鮮的屍體,在保質時限之內。型號有可能符合你的要求,要不要我帶回去?」

      「啊,不管怎樣,你先帶回來再說。我去黑市上看看這兩日有沒有合適的角膜出售。」
   
      楊把死者拉了起來,讓它坐在地上,靠在自己手臂裡。

      普通來說,稍有同情心的人都會用他或她來指代已經往生的人,但是楊分得很清楚。死了就是死了,沒有生命也沒有靈魂。不論遇到怎樣的遭遇都不會反抗,是冷冰冰的玩具。

      他習慣把屍體歸類為「它」。HE和SHE都不能用在毫無靈魂的冰冷事物上。
   
      他對屍體有一種獨特的憐愛感情。

      它身上濕了個透徹,看來是一直在雨裡澆著。

      那身沾滿泥污的褂子太招人眼了,他把自己的立領外套一脫,蓋在它的外面,然後轉身背負上肩。楊單手抱著超市購物袋,單手扯著它冰冷的手臂,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租住的倉庫,路上遇到幾個和楊有點頭之交的人,都被他以朋友生病的藉口成功忽悠過去。
   
      門打開,楊立刻知道自己家裡來人了,果不其然,Z從廚房裡晃蕩了出來。她的頭髮一如既往的亂,穿著發黃的麻布長裙,手裡抱著新購置的小型電腦:「我正想打電話給你告訴你不用麻煩了,黑市上正好出售新鮮的角膜,我調出了死者生前資料,無病史,很可靠。價格也比較合適,我朋友那邊已經先付款了。」

      楊把鞋子脫在玄關外,換了室內拖鞋進來,一路衝進浴室,把肩膀上掛著的人放在立式浴櫃的浴盆裡,才直起腰說:「你有時間去黑病例庫,就沒時間通知我一聲?現在我把它帶回來了你說怎麼辦。」

      他對於居室裝修比較挑剔,浴室保持了格外的乾燥整潔,立式浴櫃把濕氣都阻隔在磨砂玻璃內,浴櫃外的地面鋪了一層織花地毯,只是如今也被從屍體上流下的水滴弄髒了。
   
      楊不願看到這慘不忍睹的一幕,因為這意味著他又要搞一次衛生,於是扯著Z離開了浴室。

      Z才說:「誰弄來的誰負責。」

      楊惡狠狠瞪她半晌不能言語。

      「正好前一段時間我在哪個網站上看到三步驟處理屍體方案,好像先要王水再要什麼的,總之能夠用化學藥劑把人完全溶解,一點渣都不剩。」

      「然後呢?然後把那些溶解了肉體毛髮骨骼的溶液倒進我家的馬桶,從我家的下水道衝出去?」

      「……」

      「我告訴你,我寧願把我自己的血塗滿牆壁,也不願意讓別人一滴鼻涕沾染我家的地板,何況是這麼噁心的東西。」

      「那你現在都把『它』帶進來了,你說該怎麼辦吧。」Z很不道德地說。

      他們都是一類人,道德水平在社會基準之下,也不知道是誰傳染了誰,或者是相互傳染。

      兩個人正在說話,浴室那邊突然傳來窸窣聲響。不論是楊還是Z都閉上了嘴,仔細傾聽。
   
      Z問:「你家有老鼠?」

      「不可能。就算你這隻萬年蟑螂死了都不可能。」

      「……那是什麼聲音?那裡還有什麼東西嗎?」

      「……」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背後發寒。

      「你確定你帶回來的『它』已經死了嗎?」

      「你認為我會看走眼嗎?」

      不可能,Z知道楊是什麼樣的人,嚴謹認真,一絲不苟。他也常常與死人打交道,還是個死人制造專家,不可能會認錯。
   
      基於來自同一國度的文化底蘊,他們兩人猜測到了一個可能性,被雷得全身發麻。

      楊齜牙咧嘴地說:「那麼就是……詐屍!!!」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楊不信教,即使信也是信的魔教,比如太陽神教之類的那種。對於有可能遇上詐屍這樣罕有的案例,他感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興奮。他不可能會覺得害怕,如果你天天面對Z這種午夜遊魂類型的非常人類,那麼即使黑山老妖再生也不可能會覺得可怕。

      至於房間裡的飄行者Z本人就更不用說了。她抱著莫大的好奇心說:「先去看看什麼回事。」

      「想不到除了電腦語言之外,世界上還有讓你感興趣的事」
   
      *** ***
   
      最喜歡的是一個人待在屬於自己的空間,最討厭的是別人任意糟蹋自己的空間--楊的習慣讓人一目了然,他圈劃了自己的地盤,認同的人可以隨意進入,反感的人就算肝腦塗地也只能塗在他家門口外。

      他過著像頭狼一樣的生活,只是身邊沒有自己的狼群,他是獨自生活的頭狼。
   
      他容得下任何垃圾填充在自己的房間裡,但前提條件必須是他自己帶進來或自己制造的。屍體沒有生命,算是一宗大型垃圾,但如果屍體還沒完全死透,並且突然復活了,那就變成了楊無法忍受的大活人--何況眼前這個會動的屍體淒慘萬狀,讓他一眼看到就心生厭惡。

      「討厭」是最能恰當形容他當時心情的詞語。
   
      那已死的屍體變活了,它變成了她。這個事實讓楊從心底泛起惡感。那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靠在立式浴櫃的磨砂玻璃壁上,臉色青白難看,皮膚上混雜著不知道是雨是汗的液體。
   
      真是肮髒,要趕快丟出去。楊想。
   
      他剛俯身下去要把它抓起來,緊接著就發現她正在輕微地抽搐,淡淡的血色液體從嘴角滑落。幾乎是幾秒內的事情,她開始猛烈地抽搐,劇烈到楊以為她會在痙攣中把自己舌頭咬掉。他維持著俯身的姿勢,動彈不得。眼睜睜看到她的冷汗涓涓不絕地滲出皮膚,仿佛皮膚變成沒有阻滯力的薄膜,無法把液體禁錮在人體之內。

      Z大喊道:「抓緊她,這是戒斷症狀啊。」
   
      他呆立了幾秒,忽然重重摔倒下去,額頭磕在立式浴櫃的浴盆邊沿,發出沉悶的聲響。Z張大了嘴,就算自己電腦防禦系統被攻破都沒有這麼驚訝的。她就這麼眼睜睜看著楊喪失了一切力氣,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椎,順著浴盆滑倒下去,躺在浴室的地毯上。
   
      Z被嚇了一跳,但是在她來得及反應之前,楊又突然有了反應。他仿佛是被電擊一般,渾身抽搐地震動了一下,接著睜開了眼睛。地毯的絨毛貼著臉頰,乾燥柔軟,這個原本是倉庫的居處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根本看不出先前是不能住人的地方,反而像是舒適的家庭。
   
      然而這根本不是家庭,這裡僅僅居住著一個人--他自己。

      他雙手撐地,慢慢站了起來。
   
      「你怎麼樣?」Z問。

      楊搖頭,厭惡地瞥了一眼浴盆裡的人,又憎惡地別開了視線:「幫我把她丟出去。」

      「丟去哪裡?」

      「後門出去右轉二十米有個垃圾堆。」
   
      據說昏倒的人會比清醒的時候要沉重,因為他們失去了意識,不會配合他人的行動,所以扛起一個昏倒的人所費的功夫是平時的一倍。但是如果面對的是一個溺水掙扎的人,消耗的力氣會是平常的三倍以上,因為溺水者會掙扎,而且是拼死的掙扎。

      Z感慨自己坐在電腦前的時間太久了,以至於幾乎幹不過一個因為毒癮而消耗了大部分體力的人,不過她依然還是按著楊所說的去做了,她看得出他的心情糟糕透頂,犯不著為了一個陌生人破壞他們之間的革命友誼。
   
      楊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他眼前浮動著的是難以忘卻的場景,走馬燈似的輪番上場。這是一出戲,一出比八點檔肥皂劇還要泡沫的家庭倫理劇。被欺騙的痛苦不堪、被遺棄的躁動不安,在這個夜晚糾纏著他。

      苦悶到了極處,他也想試試用罌粟這朵禁忌之花來阻止對過去的回顧,用迷夢的幻境來替代苦澀的記憶。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會付諸行動,在被毒品污染之前,他會先一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憎恨厭惡所有與毒品有關的東西,潘朵拉的二十四人都是這樣。他們潔身自好,寧死也不會沾染那種罪惡的物品。
   
      楊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他與黑頭髮的母親生活在一起。他被學校裡的同學圍觀,被說成是「小老頭」,因為他從小就是接近銀白色的髮色,明明是黑眼睛的東方人種,卻帶著西方人的髮色。

      母親卻很高興,說這是父親留給他的紀念。如今回想起來,楊會把那樣的女性用「懦弱」這個詞語來概括。

      後來他們移居到了美國,母親帶他去與父親團圓。

      ……        
   
      楊睡不著,他從床上爬起來,拉開臥室門口,發現大廳裡一片黑。Z已經離開了,大概是去驗貨,從黑市購得的眼角膜。

      他聽得到自己心跳的聲音,聽得到遠處街道上來往呼嘯的汽車的聲音,就是聽不到活人的聲音。

      生活如此寂靜。

      當吊燈打開的時候,這裡裝幀輝煌,像一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庭,然而當夜幕降臨,開關扯落,所有的景像陷入黑暗,於是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輕微的按下開關的聲響。

      楊閉了閉眼睛,很快適應了這個亮度,這裡除了他再沒有其他人。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只有他獨自一人。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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