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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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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蓬萊客] 折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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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4:51 |只看該作者
第60章

       三人出了北屋。小喬稍稍落後,前頭魏劭隨他母親朱氏並排同行。到了那個三岔路口,魏劭停了停,小喬便走了上去。

      “你回房吧。我送我母親回屋便可。”

      他眼睛也沒看著小喬,說了一聲,便往東屋那條道走去。

      小喬立於岔道口,目送他陪他母親而去的背影,默默轉身,自己回了西屋。

      “他那房子,好端端的怎會燒了?”

      路上朱氏開始抱怨起來,“你這個表兄,我見了他就渾身不得勁!這下住回來也不知道要住多久了!”

      魏劭雙目平視著前方,神色淡漠,並無任何回應。

      朱氏見兒子似乎心不在焉,回頭看了眼,身後隨行的僕婦都隔了些路,一咬牙又道︰“非我不容他。只是從他小時候起,我見了他那雙眼睛,就覺得心裡發毛。他是要和你爭這魏家東西的!我見你和他關係好,從前也只是心裡擔憂罷了,說不出口。這回索性提醒下你。防人之心不可無,等哪天要是真出了事,後悔也晚了!”

      魏劭看了眼朱氏,依舊不置一詞。很快送朱氏到了東屋門口,停下腳步道︰“兒子送母親到這裡了。外頭還有正事,先走了。”

      “你等等!”朱氏見兒子似乎沒聽進去,心裡不甘,又真的著急。

      她的心裡包藏了一個將近三十年前的秘密。那時候她剛嫁來魏家。這個秘密,如今或許只有她與徐夫人兩個人知道了。這不可說的秘密,她一藏就是幾十年。

      以她的性格,藏的實在很辛苦。每當她想對自己的兒子說出來時,只要想到徐夫人那只冷冷看著自己的獨目,就會不自覺地從心底裡發冷,然後就把到了口邊的那句話給吞回去。

      魏劭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朱氏。

      朱氏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吞了回去,勉強笑道︰“無事。你去吧。莫過於勞累,早些回來。若想吃我做的飯食,不願來我這裡也無妨,遣個人來說一聲,我做好了讓人給你送去西屋。”

      魏劭頓了一頓,點頭道︰“勞煩母親費心。母親進去吧。”

      朱氏應了一聲,被身後上來的僕婦簇著往裡去了。

      ……

      魏劭出了魏家,徑直來到衙署。公孫羊和李典魏梁等人已在等他。

      幾日前得訊,青州袁赭派了來使,人今日到。雖還未見面,推斷應是與幸遜此時在汜水的交戰有關。議定後,由魏梁出城迎接。至午,袁赭的親弟袁代一行人入城。

      魏劭於衙署設宴接風。

      當下天下諸侯,若以地域劃分,兵強馬壯而聲名顯赫者,唯數三家︰北魏劭、漢中樂正功,中腹之地,則有山東袁赭。

      說句大逆的,當今逐鹿天下的這場大戲,如果沒有意外,有實力殺幸遜滅諸侯奪傳國玉璽的,也就在這幾個人中了。

      其餘人等,不過是在陪唱罷了。

      袁赭數代經營,早有俾睨天下之心。幸遜數月前改立幼帝,他覺得時機已到,按捺不住,糾合了廣平劉楷等人發兵洛陽,原本想一鼓作氣伐下洛陽,殺幸遜取而代之。

      但幸遜既然能混到今日“國父”的地步,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本就實力雄厚,雙方交兵在汜水一帶,互有勝負,如今隔水相峙,暫時按兵不動,改而打起了口水仗,各自檄文滿天飛。

      幸遜以漢帝之名罵袁赭公然興兵作亂,號召天下人共伐之。袁赭罵幸遜挾天子令諸侯,意圖謀朝篡位,號召諸侯和自己一道勤王。兩人罵的不亦樂乎。罵著罵著,袁赭想到了魏劭,於是派了弟弟袁代來漁陽,以長輩的口吻說,當年老叔我曾施恩於你爹魏經,如今爹不在了,這個人情就管你這個兒子要了。老叔我正和幸遜打架,你得來和我一起打。

      袁赭當年和魏經同在洛陽做中郎將時,有次魏經帶了數人出京,路過中牟這個地方時,遇到一夥幾十人的流賊,正好袁赭經過,二人一起殺了流賊。

      這事雖然不假,但袁赭倚老賣老,袁代也跟著趾高氣揚,看似頗有想在魏劭這個乳臭未乾的北方新霸主面前樹立威儀的架勢。對面的魏梁當場就怒目而起,抬腳“嘩啦”一聲踹翻了自己面前酒案,酒肉傾覆在地。魏梁疾走到了袁代面前,拔劍指著他的鼻子,厲聲斥道︰“中牟之恩,先主公早已加倍相報!主公見你遠道而來,不忘兩家舊情,今日才抱病親自設宴接風。你哪裡來的臉面,敢在我主公面前大放厥詞!”

      袁代身後站了同行而來的袁赭乾兒丁屈,以兇悍著稱,見狀忙拔出佩劍,喝道︰“丁屈在此,誰敢無禮?”

      魏梁冷笑,呼嘯一聲,門口湧入了幾十名執戈武士,轉眼將袁代和丁屈團團包圍起來,刀戈雪亮,殺氣騰騰。

      魏家十年前的變故之後,袁赭原本以為魏家就此一蹶不振,根本沒放眼裡,數年後魏劭掌軍,袁赭聽聞他才不過十七歲而已,當時還譏笑了一番。沒想到才幾年的功夫,魏劭勢力大漲,先吞冀州,不久前又滅陳翔得了並州,不但實際統一了北方,聲望也大有趕超自己之勢。袁赭這才心慌起來,恨當年沒有趁他羽翼未豐之時徹底剪除。這也是他此次為什麼急著想滅幸遜取而代之的原因之一。計劃受阻,便又想出了這個以上輩之恩來挾魏劭的計策。

      魏劭若遵,他都來助戰,其餘諸侯自然紛紛效仿,則自己名正言順為盟主。魏劭若不遵,魏家便是幸遜同黨,且忘恩負義。這才派了袁代過來。

      袁代原本也只是想倚老賣老,在這個年輕的後起之秀面前來個先聲奪人罷了,沒先到剛開筵席,魏梁就翻臉不認人了。

      這裡是魏劭地盤,他若真起殺心,十個丁屈也保不住自己,不禁膽戰心驚,十分後悔,看向魏劭。見他面南跽坐,便似置身度外,慌忙道︰“君侯明鑒!我奉兄命前來聯誼,所轉也不過是我兄長之言。燕侯若有異議,我盡可以代為回傳。兩國交戰且不傷來使,將軍如此以劍怒對,是何道理?”

      魏劭神色陰沉,巋然不動。

      堂中至少也有二三十人,此刻卻死靜一片。袁代額頭有冷汗慢慢地滾下,卻連抬袖擦也不敢,唯恐一個動作,便招來殺身之禍。

      片刻,魏劭拂了拂手。魏梁這才收劍。兵甲踫擦聲中,軍士紛紛退下。又有人彎腰進來,迅速撤換了魏梁面前剛才被踹翻的殘案,其餘人談笑風生,便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袁代心還噗噗地跳,暗覷了一眼正中神色依舊沉靜若水的魏劭,慢慢籲出一口氣,再不敢露出分毫的自大之色。

    公孫羊這才慢悠悠地道︰“袁使君有所不知,我主公如今看似兵多將廣,實則冀州、並州各地兵營空虛。本就左支右絀,捉襟見肘,本還想向袁公借兵一用,只是開不了口罷了。如今使君既然遠道而來先開了口,兩家又有舊交,主公也辭不去襄助之責,等收攏了兵源,必定盡快發兵襄助。”

      袁代再不敢露半分不豫,不住點頭稱謝。

      公孫羊笑道︰“使君來的巧。再兩日便是我幽州鹿驪大會,使君若得空,也可前去一觀。”

      ……

      袁代一行人被送去驛舍落腳不提。傍晚魏劭回了魏府,進門便得知魏儼下午從代郡回來了,已經被徐夫人叫著住了進來。

      魏劭未置一詞,徑直入西屋。院裡只有是三兩個侍女,見他回了,紛紛躬身。魏劭往正房去,步上臺階到了門口,略一遲疑,推門而入,屋裡卻不見小喬,轉頭問了一聲。一個侍女道︰“貓兒方才跑不見了,女君恐它竄丟,方才親自去找了,春媼她們也去了,留我們看屋。”

      魏劭眉頭皺了皺。立在階下,猶豫了片刻,抬腳大步出去。沿著甬道往前走去,走到通往北屋大門的一個拐角,遠遠看到前頭那堵院牆畔,海棠枝旁露出了一片淡淡緋紅色的縴裊背影,正是小喬。她的邊上站了幾個僕婦侍女,幾人都在仰頭望著花牆的牆頭。

      那隻貓正高高蹲在牆頭上,也不知道它是如何上去的,此刻仿佛下不地了。

      侍女嘰嘰喳喳,有說拿竹竿接,有說拿梯子爬上去抱。

      魏劭正要過去,腳步忽然又停了下來。

      他看到魏儼正從北屋裡出來,往牆這邊而行。

      小喬邊上的一個僕婦先看到了他,跑了上去,指著蹲在花牆牆頭的那隻貓說了幾句。魏儼望了一眼小喬,立刻快步走了過來,來到花牆牆下後,仰頭看了一眼牆頭,先往後退了幾步,再朝前疾奔兩步,借著衝力,人就像頭壁虎似的,一個騰挪就攀上了丈高的牆頭,伸手捉住那隻貓,隨即從牆頭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地,身姿矯健,侍女僕婦歡呼了一聲。

      魏儼面上露出微微笑容,望了眼小喬,頓了一頓,隨即抱著貓朝她走來。

      小喬急忙迎了上去。魏儼伸手要遞給她時,那只貓咪許是方才被驚嚇到了,忽然一個爪子撓了出去,魏儼猝不及防,手背被它撓了一下,立刻多出了幾道長長的血痕。貓咪也從魏儼手中縱身一躍,跳下了地。近旁的僕婦侍女唯恐它又跑了,急忙一窩蜂地追了上去。

      貓咪雖未成年,但伸出來的勾爪卻鋒利異常。前幾天見它十分溫馴,小喬也沒想著將它爪子剪掉。不曾想這會兒卻傷了魏儼。見他手背傷口裡迅速滲出幾滴血珠,有些過意不去,忙向他道謝,又賠禮。

      “如何?可要叫人來包紮下?”

      魏儼微笑道︰“無妨,小傷口罷了,何須勞師動眾。”說著甩了甩手。

      小喬再次向他道歉。

      這時魏劭忽然從後現身,朝這邊大步走了過來。

      小喬也看到魏劭了,見他最後停在自己的邊上,視線落到了魏儼的那只手上,忙把方才魏儼攀上前頭替自己捉貓的經過簡單敘了一邊,歉然地道︰“都怪我不好,沒看好貓,倒害大伯傷了手。”

      魏劭微微一笑,看著魏儼,和他對視了片刻,隨後溫聲道︰“有勞長兄了。我捉了隻貓給蠻蠻養,陪著她玩。倒害你手被抓了。我也代蠻蠻,給長兄賠個好。”

      魏儼的心緒,忽然變得有些不寧了。

      倘若說,就在片刻之前,他的心中還因為得到了這個偶然又珍貴的能夠得以與喬女近距離地說上話的機會,甚至還得到她的感激而感到隱隱歡欣的話,這一刻,隨著他弟弟的現身,對上他望著自己的目光,聽著他用無比親昵的稱呼為他的妻向自己賠禮,原本的那種暗暗欣喜的情愫迅速地從他的心頭褪去。最後絞成了帶著些微澀意和惆悵的如同亂麻的一團東西。

      他的心緒也變得不寧了。

      這是一種敏銳的直覺。無法以言語描述。但此時此刻,他真切感覺到了。

      他的弟弟魏劭,他和平常有些不同。

      魏儼的腦海裡,此刻忽然迅速地又掠過了白天回來得知房屋失火的事。

      當時,當他回來看到滿目的焦黑,那堵原本隱藏了他心底裡的最不可告人的隱秘的牆也隨了大火倒地的時候,他的第一感覺,其實是鬆了一口氣。

      就如同他的身上生了一個能夠讓他致命的潰癰。他自己卻無法割去。現在這個潰癰被人割掉了。

      他甚至感謝這場來的有點突然,讓他之前毫無準備的大火。

      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那場火,起的有些蹊蹺。

      魏儼的心跳驀然加快。手心迅速地沁出了一層冷汗。

      他注視著魏劭,片刻後,終於也微笑地道︰“小事一樁。二弟無須客氣。”

      魏劭笑了笑,朝他微微頷首,隨即轉臉看向小喬,柔聲道︰“蠻蠻,走吧,我們也該回房了。”

      小喬錯愕著。

      魏劭會在房裡叫她的乳名,譬如床上,和她動情歡愛的時候。

      但下了床,她從沒聽他用乳名喚過自己。

      此刻卻忽然莫名其妙地從他口裡說了出來,還對著魏儼說的。

      這便算了,他態度轉變之快,也令她實在有些措手不及。

      到底出了什麼事,讓他突然又變成了一個溫柔愛人的模樣?

      這樣的魏劭,非但沒有令她動容,反而,令她感到了異常的陌生。

      甚至有點毛骨悚然。

      魏劭不應該是這樣子的,哪怕他們之前關係最親密的時候。

      小喬壓下心裡湧出的那種不適之感,迎上他注視自己的溫柔目光,朝他微微一笑,跟著他走了。

      ……

      魏儼立在原地,目送魏劭和她並肩漸漸遠去的一雙背影,直到消失在了視線盡頭。

      眼前唯餘半樹海棠枝葉在風中輕輕搖曳,發出輕微的沙沙之聲。

      魏儼慢慢地捏了捏拳。

      手背上那幾道被貓撓傷了的傷口,忽然仿佛變得刺痛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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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5:04 |只看該作者
第61章

       魏劭起先和小喬並排而行,漸漸地,腳步邁的越來越快,撇下了她,等兩人回到西屋的內院,盡管小喬刻意在追他了,依然還是被他落下了丈許的距離。

      小喬最後緩了自己的腳步,看著他幾步登上臺階,身影消失在了那扇門裡。

      春娘和在走廊裡的侍女見他二人回了,過來相迎。小喬問了聲貓咪,得知已經抱回來了,點了點頭,讓往後看的牢些,不要再教它獨自跑了。否則魏府那麼大,找起來也是費事。

      侍女應了。春娘問是否可以用飯了。

      暮色漸濃,小喬還沒吃晚飯。猜想魏劭應該也沒吃。讓預備下去,自己便往房門口去。推開那扇虛掩的門,跨了進去。

      房裡此刻還沒掌燈,光線有些暗。只有一縷帶著煙青的暮色從閉著的那扇西窗裡篩了些進來,給房中的器具物什蒙上了一層昏昏的微光。

      她第一眼沒看到魏劭。往裡走了幾步,停在那架屏風側,試探地叫了聲“夫君,用飯了。”忽然身後毫無預警地伸過來一隻手臂鉗住了她的腰肢,她還沒反應過來,人竟倒著懸空被魏劭一把掛上了肩,扛著就送到了床上。

      小喬幾乎像條麵袋似的被他從肩上給甩到床上的。

      雖然床上鋪著軟衾她並沒摔痛,但趴著的模樣卻有些狼狽,而且受了點驚。當她爬起來扭頭時,看到魏劭雙腿分立地站在床前,忽然抬起一隻手,開始解他的腰帶。

      他解著腰帶,兩隻眼睛看著床上的她,起初動作還是慢吞吞的,但忽然就似乎躁了起來,一把扯掉,接著又扯開了他自己的衣襟。

      這來的太過莫名了。而且,小喬也覺察到了他的氣場不對。

      她立刻試圖從床上下去。但是魏劭已經甩掉他剛脫下的衣裳,將她一把推了回去,接著他的一側膝蓋跪上床,另條腿壓在了她的小腹上,她便動彈不了了。

      小喬立刻搖頭︰“晚飯預備好了——”

      魏劭一隻手伸了過來,五指分開捏住她的面頰,制止她的搖頭。

      小喬兩頰被他捏住,便止了說話。

      她睜大眼睛,略帶恐懼地看著魏劭壓坐在她小腹上,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他仿佛在端詳她。如同此前不認識她似的。

      “夫君——”

      小喬雙眸望他,含含糊糊地,勉強喚了一聲他。

      小喬真的感到害怕了。如同新婚之夜她不小心將他吵醒,他從枕下拔出長劍指著她面門時的那種帶著透骨冰涼的恐懼之感,再一次地朝她襲了過來。

      魏劭喉結動了一動,鬆開了她的面頰,接著,他沉重的身軀就壓了下來,將她壓在他的身下。

      從前他也有要她要的很急的時候,甚至因為動作粗魯而弄疼過她。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他待她絲毫不見憐惜。小喬看到他的面龐繃的幾乎到了扭曲的地步,神色也隨之變得露出了一絲猙獰。

      屋裡暮色昏暗,半遮半掩的床帳內,光線更是黯淡。但他俯視著她的雙目之中,卻眸光大炙,那是一種混雜著興奮、欲色以及別的小喬也看不懂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幽幽的暗芒。

      小喬下意識地開始掙扎,兩手推捶他的肩膀。他便咬住了小喬的唇。咬的她疼痛無比。

      小喬緊緊咬著牙關。魏劭便離開了她的唇,手跟著一把扯開她的衣襟,低頭下來,口手齊在她宛若凝脂的溫暖胸脯上施虐。胸脯的雪膚很快起了觸目紅痕,小喬痛楚嗚咽一聲︰“我做錯什麼……”

      魏劭雙眸欲光更盛,一語不發,大手鉗她一側大腿屈了起來。

      遭到如此野蠻對待,想這兩天他的反覆無常,從前情濃之時繾綣更如諷刺。

      房中有些秋老虎的悶熱,方才那樣一番事情下來,她的身上也沁出了熱汗,小喬心底裡的那絲寒意卻在擴展,隱隱的怒意也在慢慢地攀升。

      在他喘著灼熱濁氣,要強行入她時,她抬手將他的那張臉扳到了自己面前,強迫他看著她的眼睛。

      “我要你說個清楚,何以如此對我?”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已經大汗淋淋,面龐酡色,如同醉酒,雙眸裡也隱隱如有血色泛湧。

      “天下男子都想著如我這般得到你,你芳心滿意足否?旁人便算了,連我魏家男子,也盡要為你裙下之臣?”

      他頓了一頓,咬牙切齒地道。

      就在電光火石的那個一瞬之間,小喬忽然明白了過來,心底駭異至極。

      “你竟疑心我與你表兄有瓜葛?”

      魏劭眼皮跳動,不語,仿佛也不想再與她說話了,赤紅雙目再次落到她的唇上,低頭壓下,用力吮嚙。

      “放開!”

      小喬奮力推開了他的臉。

      他一語不發,神色愈發陰鷙,轉回來再次狠狠絞住。

      她的唇已經被他弄的有些腫脹了。

      小喬再次奮力推開他。

      他第三次要咬下來時,小喬抬手便狠狠抓住了他的頭髮,魏劭低低地嘶了一聲,竟然不顧被撕扯了髮根的疼痛,再次回臉嚙吮她的嘴。

      疼痛和來自心底的憤怒,令小喬再也忍耐不住了,鬆開了他的頭髮,一個巴掌打了過去。

      “啪”的響亮一聲。

      仿佛中了定身法似的,魏劭突然就停了下來,整個人凝滯住了。

      慢慢地,他回過臉,摸了一摸自己左側面頰,隨即盯著她,目中露出一絲不可置信般的氣急敗壞之色。

      方才和他糾纏間,小喬早已經累的氣籲,鬢髮也散亂的不行,見他這樣盯著自己,喘了一口氣,怒道︰“別的什麼,我都可以容忍。唯這一條,我絕不容你心胸狹隘至此地步,竟強加於我身上!”

      她頓了頓,譏道,“我再水性,你魏家的男子,未必也就能入的了我的眼!”

      魏劭神色一滯。

      小喬不再說話,也徹底停止了掙扎,閉上了眼睛,神色變得平靜無比。

      魏劭死死地盯著她平靜閉目的樣子,喘息更甚。

      一道熱汗沿著他的額頭滾落,啪的滴濺到了她的眉心正中,漾了開來,片刻後,漸漸與她額上滲出的水光融成了一片。

      小喬忽然感到身上一輕。張開眼睛,看到魏劭從她身上而起,一把撩起帳子下了地。

      帳子被他臂膀力道所帶,發出了清脆的一道裂帛之聲。

      魏劭背對著她,迅速穿回方才被他自己甩在了地上的衣物,大步離去。

      小喬心跳得如同擂起了小鼓點,聽著門外走廊上腳步疊起,春娘詢他是否用飯,接著,聲音就斷了,安靜了下來。

      小喬慢慢地從枕上坐了起來,手還在微微發抖。定了定神,低頭整理著自己方才被他扯的七零八落的衣裳。

      春娘進來了。腳步起先帶了遲疑。看到小喬坐在床上的樣子,吃了一驚,隨即飛快地跑了上來。

      “我和他方才起了點小糾紛。君侯一時想不開,出去走走而已。”

      小喬阻止了春娘已經張開的嘴,自己下地來到鏡前,對鏡理了理散亂的鬢髮。

      春娘跟到了她的身後,神色擔憂地看著她的背影。

      “春娘,我腹餓了,吃飯去吧。”

      片刻後,小喬理好鬢髮,轉身對她說道。

      ……

      魏劭當晚沒有回房。第二天早上才回來。

      他回房時,小喬已經起身,剛梳妝完畢。

      魏劭面無表情,仿佛沒有看到她似的。洗漱完畢換了衣裳往北屋去。小喬默默跟上了他。兩人到了徐夫人面前。徐夫人說魏儼剛走,就和他們前腳後步,明日就是鹿驪大會了,從前都是由他一手經辦的,這回他去了代郡,昨天剛回,今天就有事找上他,今日一天想必他都十分忙碌。

      徐夫人說話時,魏劭神色始終如常,小喬更是全程面帶微笑。兩人一起出來,走到那個岔道口,魏劭腳步沒有停留,撇下她徑直繼續往前頭大門的方向走去時,小喬叫住了他。

      他看似非常勉強地停了下來,轉回半張臉,向她投來一瞥。

      小喬走到他面前,開口說道︰“也並無別的事。就是關於那只西域貓。原本是你送我的。既然你不能踫觸,我見你似乎又厭惡於它,我也不方便養了,你最好拿回去。或若嫌麻煩,我另尋個願意收養的人家將它送了。因是你的東西,故而處置前,先告你一聲。”

      她其實頗喜歡它,也很想養下去。只是確實覺得,這貓似乎和這家裡姓魏的兩個人都犯沖,自己再養下去,似乎不妥。

      “一隻畜生罷了!我既送了你,你要養便養。我雖狹隘,也不至會和一頭畜生過不去!”

      魏劭冷冷道,轉身而去。

      小喬停了停,目送他背影消失,轉身回了房。回房後想來想去,最後還是覺得不能養了。

      這貓金貴,日常主食自然是肉。尋常人家必定養不起,小喬也不忍讓它流落顛沛。便吩咐了下去,讓打聽合適的人家給送了。林媼等人都詫異不已。心想分明是君侯送給女君討她歡心的玩物,何以才過幾天,女君便要將它送走。雖然都喜歡它肉絨絨的樣子,只知道自己便是拿回家中也是養不起的,萬一養死,還怕不好交待。沒想這麼巧,到了傍晚,北屋那邊來了個僕婦,說徐夫人得知,讓把貓抱過去讓她養。

      小喬急忙親自抱了貓兒過去。徐夫人見了貓,十分喜歡。那只貓似乎也和她頗為投緣,被徐夫人抱住,撫摸了幾下腦袋,喉嚨裡發出幾聲咕嚕咕嚕的聲音,便蜷在她的膝上一動不動。

      “說是二郎特意送你的養的,才幾天,怎又要將它送走?”徐夫人抱了一會兒的貓,問道。

      小喬道︰“原本也捨不得的。夫君送來了,才知道引他不適。”便將那天他進了貓舍打噴嚏,後來又身上起了紅點發癢的事提了下。

      徐夫人恍然,點頭︰“原來如此。我說呢!你那邊是不能養了。往後便放我這裡吧。我見它和我似乎投緣。正好也能做個伴。”

      小喬笑道︰“原本孫媳婦愁尋不到好的去處容它。這會兒祖母接了養,那就是它的福了,比我養要好多,我也放心了。”

      徐夫人笑,低頭摸了摸貓兒,仿似無意地道︰“仲麟可是惹你生氣了?”

      小喬微微一怔,抬眼見徐夫人那只獨目望著自己,雖含著溫和笑意,卻十分明亮。便猜應當被她是看出了什麼。

      果然,徐夫人又笑道︰“一早你們來,我一見就覺得不對。往常你們來看我,和我說個沒兩句話,我就見你倆望來望去的,早上卻只我那個孫兒望你,我見你連眼角風都沒掃一下他。我就想,不是他得罪你了,還會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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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小喬感到微微尷尬。知再強瞞也瞞不過去了,心念電轉間,便低下頭道︰“全是孫媳婦不好。昨晚在房裡,為了點雞毛蒜皮事和他鬧了點性子。還請祖母勿怪。”

      小喬昨夜後來自己想了大半宿,確定魏劭這兩天突然變得陰陽怪氣,就是和他說出口的那句“連我魏家男子,也盡要為你裙下之臣”有關。

      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這麼武斷地給自己腦門貼了張潘金蓮的標籤,在遇到魏儼的時候強行拉自己秀恩愛,一轉身跑到自己跟前撒起了瘋。

      但有一點她能確定,他認為魏儼和自己有不正當的關係。

      當時她也確實被他流露出來的這個想法給噁心壞了,一時控制不住,也不管後果如何就給他了一耳光子,順利把他給打跑了。不過,魏劭今早還回來,和自己一起到徐夫人面前裝相,可見他不願讓這種“家醜”外揚,所以徐夫人這會兒突然問起,小喬自然不敢多說半句,只這樣含含糊糊地拿“房裡”、“雞毛蒜皮事”來推擋。料以徐夫人的輩分,就算她再好奇,或者說,再不相信,也不至於打破砂鍋要問到底。

      果然徐夫人沒再追問下去。只點了點頭,道︰“唇齒尚有擦踫,何況少年夫妻?雖然你方才說是你不好,我卻知道必定是他得罪於你。他從小就是只皮猴兒,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打了跟他再好好說,他也就吃記性了。”

      小喬覺得徐夫人話裡似乎含了些別意,一時也沒空咀嚼,只想快些度過這陣尷尬,便胡亂點頭應聲。

      徐夫人笑道︰“明日鹿驪大會,須得一早出門,這會兒也不早了,貓兒留下,你且回房吧,好好準備明日之事,養足精神。他回來若還跟你置氣,你盡管來告訴祖母,祖母替你做主。”

      小喬恭敬應了退出去,回到西屋。魏劭自然是不在的。小喬也不再等他吃飯了,自己去吃了,回房後,靜下心來,在腦海裡一遍遍地過著明早自己要做之事的每一個細節,以確保到時候不會出任何的紕漏。隨後上床去睡了。

      她需要養好精神。

      魏劭是在半夜回來的。輕手輕腳的,仿佛怕吵醒了她。小喬其實還是被他吵醒了。但裝作睡著。

      魏劭從浴房裡出來,熄燈爬上了床。當夜兩人各睡各的。小喬睡的很安穩。次日早,被邊上的動靜給弄醒了。

      魏劭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才剛剛泛出點灰白的顏色。照現在的時令,估計五更還不到。還早。

      但今天有鹿驪大會,他確實理應也當提早出門的。

      小喬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兒,看到了魏劭坐在床上對著自己的後背和後腦勺。

      他坐著沒動,仿佛在出神,忽然轉過些臉,瞥了眼枕上的小喬。

      小喬還有點沒完全睡醒,半眯著眼睛,迷迷瞪瞪地和他對視了一眼。他仿佛不屑,轉回了頭,撩被便下了床。

      雖然鬧了那樣一場,生分了,但既然人已經醒了,該當做的事,小喬也會做的。打了個哈欠跟著他起了床。如常那樣開門,叫人進來服侍洗漱穿衣。

      整個過程沒有人發出半句聲,就只聽到僕婦進出的腳步聲和銅盆水盥被輕微踫撞發出的響聲。隨後小廚房的人抬進來放了早飯的食案。小喬也跪坐在旁陪著。

      先前兩人好的蜜裡調油時,魏劭早和她同桌而食了。

      現在就像自動恢復到了遊戲初級狀態。

      魏劭全程無表情臉,小喬服侍他吃完了早飯,送他出了門,看他背影消失在了微白的晨曦裡,進來後自己也不再睡了,梳洗完畢,春娘幫她取出今天要穿的衣裳。

      今天算是她嫁入魏家後的第一次公開場合露面,穿什麼衣裳,多日前就開始費思量了。

      鹿驪台不是什麼魏家七大姑八大姨的聚會,面對的是漁陽世家大族、魏家部曲將吏、幽州萬眾軍士。小喬原本已經夠美了,該強調的不再是美,而是她第一次以魏家第三代女君身份現於眾人面前時能與身份相持的風度與氣場。

      為此,春娘特意私下去請教鐘媼。鐘媼說,徐夫人當天穿醬紫,女君可著紅。既相配,又出眾。

      春娘歡喜,謝過鐘媼,回來便改製衣裳。

      她一手好女工。昨天終於將衣裳備好。

      小喬穿上紅地刺繡玄色龍鳳蔓草紋的禮衣,裙裾曳地,大袖垂膝,腰帶闊七寸,繡繁複精美的金絲茱萸聯雲紋,腰中瓖嵌如意美玉,一頭青絲高高綰成淩雲盤桓髻,兩旁各插一支嵌寶餃珠雙鸞金簪。

      比起去年剛出嫁時,如今大半年過去,小喬不但個頭長了一些,身段也漸漸開始脫去少女青稚,發育更顯勻亭。穿上這樣的禮服,盛妝過後,從頭到腳佩環交映,金玉葳蕤,氣韻華貴,又不失清麗,連徐夫人見到了,也端詳她許久,最後笑道︰“有如此佳婦,我孫兒之福也!”

      這日天高雲淡,一早便朝霞燦爛。辰時中,魏梁奉命來接魏府女眷。小喬和徐夫人登上馬車。朱氏也一道去了,出城數裡之地便是鹿驪台。

      鹿驪名為台,實際是一座高高建於夯土基上的觀景樓。坐北朝南,長寬各數十丈,高三層,四面無遮,氣勢雄偉,視野極佳。鹿驪台的對面,就是一座可同時容納萬人的大校場,東西南北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門,四門兩側又各開一拱衛小門,四門之上也各建有一稍矮的觀台,隨四門而命名,分別為青龍台、白虎台、朱雀台、玄武台,是為受邀而來的各地太守和其餘貴客所備的。

      將近巳時,大校場裡旌旗遮天,兵甲耀目,數以萬計的各路人馬已經齊聚。

      徐夫人的馬車漸漸靠近青龍門時,四門炮聲響起,魏劭魏儼帶著漁陽和各地太守以及世家貴族疾步出來,列隊相迎。

      徐夫人一頭華髮梳的溜光整齊,身穿醬紫衣裳,從馬車上下來,一手拄著龍頭拐杖,另邊胳膊被小喬攙著,身後朱氏相隨,朝著青龍門走去。

      魏劭和魏儼搶上前去行禮,其餘太守等人也紛紛施禮。

      鹿驪大會除了選拔人才、耀武揚威的目的,也是魏家與各地太守相互聯絡,促進聯合的一個場合。

      今日這些受邀前來的各地太守,無不是魏劭父親在時便有的老人。前幾日起,魏劭便相繼與趕來的這些人會過面了。他們自然也都與徐夫人打過交道,盼著與她會面。只是徐夫人如今不大見客。此刻見她終於露面,爭相上前向她問好。

      徐夫人精神矍鑠,面帶笑容,與人一一寒暄,見眾人目光隨後落到小喬身上,笑道︰“老身年已邁,幸而我魏家中饋繼承有人,此我孫兒新婦喬氏,深得我心。今日便由喬氏代老身擊響金鼓,為我幽州健兒鼓舞聲勢!”

      小喬在眾人略微的驚訝目光注視之下,不疾不徐往前一步,面帶微笑道︰“我來之前,祖母便告我,雲今日到場的,無不是英俊豪傑、魏家肱股,叮囑我萬萬不可失禮,當以叔伯拜之。諸位叔伯,納我一禮。”說完向三面各施一禮。

      眾人見她年紀雖不大,卻容色絕代,舉動風華,應答大方,氣度過人,不過一個照面,都覺眼前一亮,徐夫人如此薦她,何況她的身份還是魏劭之妻,不敢托大賣老,各自向她回禮。

      徐夫人心情極好,大笑聲中,復讓小喬挽著自己的手臂,攜她步入青龍門。

      校場裡的萬眾軍士見徐夫人現身,萬歲呼聲四起。

      徐夫人滿面笑容,帶著小喬,身後隨了朱氏,在魏劭魏儼兄弟的陪護之下,登上鹿驪台列位。各地太守、貴族、以及受邀而來的客也紛紛各自登上四門觀台列坐。兩日前到的袁代、丁屈也被引入座位不提。

      鹿驪台的視野極好,四面大風吹揚,從臺上俯瞰腳下,但見巨大校場之內,軍士方陣羅列一字排開,兵甲森嚴,武風雄渾,心胸也不由隨之升起一陣激蕩之感。

      小喬知道魏儼魏劭兄弟就在近旁,四目正觀著自己,心中對這兩個魏家男人實在膈應,卻絲毫沒有分心,眼中更看不到這兩個人。她只望向徐夫人。在徐夫人帶著鼓勵的目光之中,深深呼吸,吐完胸中濁氣,邁著穩穩的步伐,走向設在鹿驪台中央的那座巨大金鼓之前,從一個軍士手中接過綁飾了紅纓的銅槌,在萬眾矚目之下,穩穩地揮臂擊鼓,三聲之後,伴著尚未消去的嗡嗡鼓振,朗聲道︰臍彼公堂,稱彼篁觥!蒙我勇士,安守四方!萬壽無疆!

      彼時大風吹揚,合著鼓振之聲,她清朗又充滿了元氣的聲音,隨風傳送到了校場的四方上空之上。

      “萬壽無疆!”

      “萬壽無疆!”

      校場起先沉靜,片刻後,忽然再次爆發出了一陣合著她朗誦之辭的“萬壽無疆”聲,聲來自四面,幾乎震動雲霄。

      小喬將銅槌放回托盤,如來時那樣,穩穩地走了回來。

      她看向徐夫人,從徐夫人含笑的雙眸中,她知道自己應該通過了這次於她自己來說其實是個並不容易的“考驗”。

      她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神色看著平靜,實則心臟還在飛快跳動,手心裡也捏出了一層汗。

      而今女人地位雖然普遍低下,但在魏家,卻有過女人主政的一段歲月,也是靠著當時的徐夫人,魏家才渡過那段飄搖低谷,為後來的魏劭主政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所以,在魏家徐夫人的面前,根本就沒有所謂女子不能走出內堂之說。

      小喬深知,以自己的資歷,原本根本不可能以如此高的姿態,站在名為鹿驪台的這個地方的這個位置上,受著來自腳下萬眾的歡呼之聲。

      從她的本心來說,她也沒有渴盼過去獲得這樣的榮耀——她從不覺得自己配得。並且更重要的,她的內心有些惶恐——自己今日受了這樣的榮耀,日後卻不能對等報答的惶恐。

      但是徐夫人卻將她推到了這個位置上。她無法拒絕。

      小喬其實也不知道徐夫人為何如此看重自己。既然蒙她看重,今日之事也無法推卻了,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盡己之力,不要辜負了徐夫人的期待。

      現在看起來,她完成的似乎還算可以。至少,應該是沒有丟臉。

      徐夫人讓她坐到自己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做的很好。”

      小喬道︰“蒙祖母的厚愛鼓勵,我才幸不辱使命。”

      ……

      金鼓之後,鹿驪大會正式開始。校場裡軍士威武之聲四下此起彼伏,紛紛為隸屬自己軍團的出場健兒壯大聲勢。

      魏劭魏儼二人要下去到校場裡。來徐夫人面前辭了一聲。

      魏儼面帶笑容,神色自若。

      看著魏儼,小喬忍不住就想起魏劭那比女人還要女人的疑心病。

      雖然並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懷疑上自己和魏儼有一腿的那個結論,但想起第一次遇到魏儼時,他盯著自己的那種目光,再看這兩個人都在自己的跟前,心裡忽然也膈應了起來。

      小喬忍不住看了眼魏劭。見他正好盯著自己。便也不避讓他的目光,微微揚起下巴,和他對盯了一眼。

      魏劭仿佛一頓,臉色隨之沉了沉,轉身便走了。

      魏儼隨之,也下了鹿驪台。

      這兩只瘟神都走了,小喬終於覺得舒坦了起來,立刻尋找校場裡阿弟喬慈的身影。

      今天兩場比武。騎射和搏擊。先比的是騎射,也就是喬慈參加的項目。

      比賽的內容,是將“騎”和“射”結合起來。在場地的終點設一用繩索懸掛的金鐘。出戰的所有武士從起點騎馬出發,誰能避開對手阻撓,第一個以弓箭射下金鐘,便是勝利者。不可擊打對手的馬匹,除此之外,可用採用任何手段阻撓對方。對於參賽武士的騎術、箭術,以及格鬥能力,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參加射鐘的武士共有三十二人,除了喬慈,全部都是來自各地軍營中的騎射佼佼者。已經各自縱馬來到了出發點,等待著比賽開始。

      小喬很快看到了自己的阿弟喬慈。

      他今天十分精神。面若銀盤,雙眉如劍。一身白袍銀甲,肩上挎著寶弓,腰間懸了寶劍,高高坐於魏儼送的那匹青驄馬上。

      小喬心裡歡喜,緊緊地望著喬慈。喬慈似乎感覺到了來自於小喬的目光,忽然轉頭看向身後的鹿驪台,衝她一笑,少年英雄的一股抖擻猛力之氣,撲面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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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5:29 |只看該作者
第63章

      鹿驪台位置顯眼,萬眾矚目,小喬知道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看著自己,見阿弟在台下和自己致意,鑒於自己身份,為避嫌起見,只望著他回了一笑,並無過多情緒表露,但雙目中的鼓勵之色卻盡顯無疑。

      就在這時,小喬聽到登階方向,傳來一陣仿佛帶了韻律的木屐踏過石階的腳步之聲,於是轉頭望了一眼。

      鹿驪台的階上,現出了一個漸漸清晰的妃色身影。

      她認了出來。是蘇娥皇。

      蘇娥皇只手微提裙裾,拾級而上,身後左右相隨了兩個侍女,妃色身影映著青色石階,搖曳婀娜,正往徐夫人的方向走來。

      到了近前,她被攔了下來,停下了腳步。

      鹿驪台的守衛走了過來,向徐夫人稟,說左馮翊公夫人蘇氏到了,乞拜見老夫人。

      徐夫人早已經瞥到了蘇娥皇,卻不動聲色,也沒轉頭去望,只道讓她過來。

      朱氏聽到左馮翊公夫人蘇氏,霍然轉頭,果然看到蘇娥皇就立於那裡,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守衛回去,放行了蘇娥皇。蘇娥皇來到徐夫人面前,先朝她恭敬下拜。

      徐夫人微微笑了笑,叫她無須多禮。

      蘇蘇娥皇再拜朱氏。

      朱氏甕聲道︰“起來吧。你雖寡婦,從前也是左馮翊公夫人,我不過一鄉鄙婦人,如何受的起你如此大禮。”

      她說話時,臉是微微扭向一邊的。

      蘇娥皇面上依舊帶笑,起身最後轉向坐於徐夫人右手邊的小喬,含笑道︰“前次盧奴別後,我便時常想念妹妹,盼著能再與妹妹相見。今日方如願以償。”

      小喬亦露出笑容,微微點頭,道︰“蒙夫人記掛,我甚感激。”

      她兩人說話時,朱夫人道︰“你何時來的漁陽?竟也不提前知照一聲,倒顯的我們怠慢了。”

      蘇娥皇忙道︰“夫人有所不知。鹿驪乃英雄大會,我有一佷兒名蘇信,為中山校尉,騎射出眾,有幸前來赴會。我此番前來,一為佷兒助威,二來,我雖多年未踏足漁陽,但心中時常記掛外姑祖母和夫人。故也借此機會,特意來拜望外姑祖母和夫人。昨日到的遲了,恨不能當即過府拜望,又怕擾了外姑祖母和夫人休息,是故未敢登門,想著今日一早來此拜望,也是便宜。”

      朱夫人唇角微微勾了勾,不語。

      台下校場正中,設作騎射之賽的場地已經圈定,起,點處,三十二武士各自跨上駿馬,臂搭彎弓,躍躍欲試,正預備聽號令出發。

      蘇娥皇指著中間一個身高臂長的紫袍青年,笑道︰“他便是我佷兒蘇信,雖比我也小不了幾歲,在中山軍中歷練磋磨也有幾年了,此番奮力拼殺,也得上司賞識,這才有幸來漁陽獻技,貽笑大方了。”

      小喬望了一眼。

      蘇信年紀二十出頭,身高臂長,騎一匹烏騅馬,鞍轡華麗,嵌著寶石,陽光下熠熠生輝,在一眾武士當中很是顯眼。他昂首挺胸,高高坐於馬背之上,顯得信心滿滿。

      徐夫人亦看了一眼,點頭道︰“也是個少年英雄。”

      蘇娥皇忙謝她誇讚,略一遲疑,閃目之間,朝徐夫人走了一步,方抬腳,卻聽朱夫人道︰“不知你今早也要來,這裡便未替你設下位子。我見下頭騎射就要開令了,你既為佷兒助威而來,還不過去玄武台入座?”

      玄武台在鹿驪台的側旁,專為漁陽城中前來觀戰的貴族婦女而設。

      蘇娥皇腳步停了下來,盯了朱氏一眼,隨即笑道︰“多謝夫人安排。如此我便下去了。待稍晚些,我再登門拜望外姑祖母於夫人。”說罷朝徐夫人和朱氏再盈盈一拜,又與小喬道了聲別,這才轉身,帶了侍女,依舊裊裊婷婷地去了。

      蘇娥皇走了,徐夫人神色如常,朱氏衝她背影露出了一絲鄙色,鼻裡淡淡哼了一聲。

      小喬看她一眼,面上絲毫沒有表露,心裡難免詫異。

      沒人比她更深刻感受過來自於朱氏的殺傷力,所以,她倒不是詫異於朱氏最後做出幾乎是趕走了蘇娥皇的這樣的舉動。

      只是詫異於這個接人接物其實真的絲毫叫人挑不出錯處的蘇女,何以竟會這麼招來朱氏的不待見。

      朱氏說話夾槍帶棒,毫不客氣。

      看來在她心目之中,除了自己,蘇女也是個排的上號的厭惡對象了。

      此時校場裡的喧囂慢慢靜止了下來,全場屏聲斂氣,看向騎射場內蓄勢待發的三十二騎武士。

      小喬知道比賽要開始,也無暇再想別的了,專心觀戰,尋著弟弟的身影。

      令號聲中,三十二騎齊齊揚蹄出發,爭相往百丈之外那個懸了金鐘的終點縱馬而去。起先三十二騎各行其道,等衝了將近二三十丈出去,馬頭漸分前後,衝在最前的一匹赤馬之上的武士搭弓瞄準金鐘,緊隨其後的白馬武士一棍掃去,赤馬武士俯身避過,抽戟反刺,二人便纏鬥在了一起。

      歷來規則,每人身上只限帶三支羽箭,若羽箭射完未中金鐘,或者落馬下地,則視為出局。

      有人既然開了個頭,剩餘武士便也效仿。何況規則也是允許。人人都想阻攔對手,自己及早衝出包圍第一個射落金鐘。和著急若驟雨的緊密鼓點,在校場觀戰軍士的齊聲吶喊助威聲中,跑馬道上展開了你走我攔,你追我趕的惡鬥。很快,相繼有人不敵落馬。

      路程過半的時候,原本的三十二騎只剩一半不到。其餘或受傷落馬,或被人奪走弓箭,或已經射完三箭卻未中標。

      喬慈慣常使用的兵器是雙戟。他從小醉心武藝,每日早晚於家中的小校場里苦練,寒冬酷暑,風雨無阻,又天生一副習武筋骨,多年下來,得心應手,胯下這匹魏儼送他的青驄也是千里挑一的駿馬,雖騎用不久,但頗通靈性,今日人馬合一,路程還未過半,隱隱便有脫穎之勢。

      他方擊敗了一個從後追趕而上試圖奪走他弓箭的武士,最後以戟杖將對方擊落下馬。

      這已是他擊敗的第三個對手了。

     魏劭軍中武風歷來彪悍,鹿驪大會雖是兄弟軍營之間的武功較量,但全部真槍實刀,武士以甲護身。

      喬慈在眾武士中年紀最小,人材英俊,校場內的不少軍士也知他是女君之弟,馬匹剛出發便引來眾人矚目。等賽程過半,見他騎術精絕,武藝出眾,接連擊敗纏鬥住他的三名武士,且出手頗為克制,並不似其餘有些武士,一心為求勝利,出手陰辣,招招攻擊對手要害。見他和對方在馬上鬥了十幾個回合,最後壓住對方,反手改戟頭為戟杖擊對方掉落下馬,不由地心生敬重,開始紛紛為他叫好助威。

     阿弟英姿煥發,又有大家之風,博得了校場裡眾人的喝彩。小喬雖然歡喜,心裡卻更緊張。雙目圓睜,緊緊地跟隨著他馳騁馬上的背影,兩只手都捏成了拳頭,連眼睛也不敢眨一下。

      喬慈擊落那個武士之後,立刻夾緊馬腹。胯下青驄也感應到了來自主人的意念,全速奔馳衝往終點,迅速超越了前頭幾人,就在他挽弓搭箭,在全場注目之下要射出第一支箭時,耳畔一陣刀風,斜劈下來一把大刀,喬慈忙收弓避讓,轉頭見追上來了一騎武士,烏騅紫袍,雙目閃閃,隱露悍色,正是來自中山的蘇信。

      蘇信又劈來第二刀。喬慈立刻抽出雙戟迎上,兩人在四周軍士的震天吶喊聲中你來我往,轉眼已經過了二十來招。

      蘇信是蘇娥皇長兄長子,因蘇娥皇長兄大她許多,是以姑佷年紀相差不大。十年前幸遜還沒入洛陽時,他的姑姑蘇娥皇初嫁劉利,名滿洛陽,蘇家也曾風光一時。到如今卻門庭敗落,子弟也多凋零。甦信一心顯耀門庭,因他長於騎射,今日遠道而來,只為在鹿驪台一戰成名,是以方才出發後就出手凶狠,接連傷了數人,殺出一條路來,看見喬慈勇猛,心裡便將這白袍小將視為勁敵,見他衝到最前了,眼看就要發箭,哪裡肯讓他拔得頭籌,奮力追了上來阻他勢頭。兩人這樣鬥了二十來個回來,喬慈越戰越勇,蘇信漸漸不敵,見身後又有武士追趕而上,心中焦慮,生出一計,喬慈一戟下來,他突然大叫一聲,面露痛苦之色,身形也搖搖欲墜,便似受傷要墜下馬背。

      喬慈立刻收手,不想眨眼之間,蘇信卻從馬腹之側抽出一柄事先暗藏起來還未用過的短刀,朝著喬慈一揮而去。喬慈看到鋒芒,迅速躲避,卻事出突然,還是沒有完全躲過,一側的臂膀被利刃劃過,幸好穿有護甲,但護袖也被劃出一道口子,一陣疼痛,低頭見血已經流了出來,染紅了身上白袍。

      這裡距離鹿驪台已有些距離了。但小喬依稀還是看到情況不對。心猛地一跳,也不顧旁的了,從位置上起身奔到護欄之前,睜大眼睛看著。

      喬慈與蘇信大戰,明明就要壓過,不料蘇信突然使詐,反而令喬慈掛彩,兩旁軍士立刻大喝倒彩。蘇信卻恍若未聞,逼開喬慈之後,咬牙猛地調轉馬頭就朝終點衝去。漸近,他瞄準前方,挽弓發箭。

      第一箭射出,未中。勘勘從掛著金鐘的那根繩索之旁擦過。

     蘇信心裡懊惱,急忙再搭弓,瞄準後預備射出第二支箭。

      然,就在此時,另一支飾有白羽的羽箭已經離弦從後追趕而上,從他身畔破風而過,如奔雷迅電般地朝著數十丈外的金鐘筆直射去。

      箭是他身後的喬慈所發。

      校場裡頃刻間鴉雀無聲,無數雙眼睛盯著那支白羽之箭。

      羽箭撕裂空氣阻力,奔至終點,不偏不倚,穿繩而過,最後釘入了一面阻靶之上。

      繩索斷裂,懸不住沉重的金鐘,金鐘晃了幾下,掉落在了接於下的一面銅鑼之上。

      “噹”的一聲,發出一聲清越而綿長的金屬撞擊之聲。

     蘇信僵住了,眼睜睜看著那個白袍小將縱馬從自己身畔如風般飛馳而過,到了終點之處,翻身下馬,疾步走到靶前,拔下了羽箭,然後跳上了高台,高舉羽箭,向四面揮手致意。

      校場裡爆發出了如雷般的喝彩之聲。玄武台上那群漁陽貴婦,更是看著喬慈,紛紛交頭接耳。

      小喬原本懸到了嗓子眼裡的心,此刻終於落下。

      秋陽艷光的照射之下,她遠遠看到阿弟舉臂立於高台,白袍銀甲,意氣風發。

      而巨大的校場裡,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在為他的英姿而歡呼吶喊。

      小喬激動的鼻子發酸,忍不住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

      魏劭此刻正立於距離高台不遠的一處觀台上。他的目光從高台上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身上挪開,眺向對面的鹿驪台。

      他看到她憑欄而立,雙手掩面,顯是要喜極而泣了。

      魏劭唇角微微勾了勾。忽然,他下意識又將目光瞥向距離自己不遠的長兄魏儼。

      魏儼正將目光投向鹿驪台的那個方向。他微微仰著頭顱,似乎在出神,神情仿佛陷入了某種飄忽不定的思緒之中。

      大校場裡,高台上的喬慈是萬人矚目的焦點。他的近旁,目睹了全程的大將軍李典正在對公孫羊說,此鳳雛麟子,又有仁風。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沒有誰會留意來自魏儼的這一道不經意的視線。

      魏劭斂目,神色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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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5:44 |只看該作者
第64章

       第一場騎射結束。鹿魁最後被外來的喬慈所得。

      這個結果雖然意外,但在場的幽州軍士卻沒人覺得丟臉,反而興高采烈。

      喬慈是君侯妻的弟弟,就是君侯的內弟。既然是君侯內弟,也就是大半個幽州人了,他奪魁和和幽州人奪魁又有什麼兩樣?何況方才他所展的大家風範,尤其是最後那一箭的逆轉,實在太過精彩,目睹之人,無不心折。

      軍士紛紛議論著方才一幕,翹首等待下一場搏擊開始。

      搏擊便是擂臺,兩人對陣,敗者下臺,勝者繼續接受挑戰,以此循環,最後獲勝者為驪魁。對於武功、體力、乃至意志,都是一個極大的挑戰。擂臺除了禁用飛鏢流星暗器,其餘不受限制。

      就行伍打仗而言,騎射其實更為實用。

      但這是亂世。亂世只崇英雄。

     單從尚武精神而言,擂臺搏擊更能充分體現個人英雄主義的魅力。故,對這場實打實的擂臺比拼,人人期待。

      ……

     鹿驪台的視野極好,能將校場正中所設的那個大擂臺上的全景看個一清二楚。

      但喬慈騎射一結束,小喬就開始有些心不在焉了。

      雖然知道阿弟下去後應該會處置臂傷了,但心裡還是有些牽掛。對看人在臺上逞勇惡鬥更是興致寥寥。坐那裡,難免便開始走起了神。

      她先瞥了眼玄武台。

      玄武台在鹿驪台側旁不遠,位置矮於鹿驪台,望下去一目了然。

      蘇娥皇坐在一群漁陽貴婦人的邊上,坐姿雅麗,神色端凝,目光落向校場的中央。

      方才她佷兒蘇信惹全場喝倒彩的一幕似乎也未給她帶去多少的影響。她不和近旁的漁陽貴婦們搭話。漁陽貴婦對這個出自中山國、嫁劉利、成為寡婦,如今又從洛陽回到漁陽的帶了點傳奇色彩的著名的“玉樓夫人”似乎也不親近。也沒人主動和她搭訕。只或明或暗地裡看她一兩眼,在心裡審視她看似不經意,實則精心梳出的髮型,髮裡插戴的步搖,身上穿上的裙裳,以及坐那裡,也從頭到腳流露的似要把自己這些人給壓下去的那種“洛陽範兒”。然後和近旁的婦人交頭接耳,低語上幾句。

      蘇娥皇卻始終如一,不管邊上人如何的眼光,穩穩當當。

      看完了蘇娥皇,小喬再看魏劭。

      他和公孫羊、李典等人高居於擂臺對面的一個觀臺上,佩劍端坐於中央,寬肩蜂腰,十分的顯眼,幾乎不用費什麼眼力,第一眼就看到他那個熟悉的側影了。

      小喬忽然有些好奇。蘇娥皇仿佛從天而降地這麼出現在了這裡,魏劭現在知不知道她也在,就正坐在距離他不遠的身後的那個玄武臺上?

      她暗暗地觀察了魏劭片刻。見他目光似乎一直落在擂臺上正在對打的兩個武士身上,偶爾會側身過去,和坐他邊上的李典或者公孫羊說上一兩句話,似乎是在評價臺上武士的身手。

      小喬看了好一會兒,他始終沒有回頭過去。

      小喬下了結論,他應該還不知道。

      這時擂臺上的一個武士獲勝了。他的對手被無情地摔下了擂臺,爬起來後羞慚離去。勝利的武士站在臺上,接受著來自四面的喝彩。

      小喬被吸引了注意力,剛要把目光挪向擂臺,就看到魏劭忽然轉過了頭。

      雖然隔的有點遠,但小喬直覺,他的兩道目光應該就是投向自己的這個方向。

      小喬頓時有一種在背後偷窺被抓包的心虛之感,立刻看向擂臺,目不斜視。

      魏劭遠遠地眺了眼正襟危坐的小喬,收回了視線。

      他在極力克制自己,要把注意力放到擂臺上的他的武士的精彩對決上。

      不要再去費神留意坐於他身側不遠的他的長兄魏儼,此刻到底在看著什麼,他的心裡又在想著什麼。

      否則,若是讓他再看到像先前魏儼遠眺她的那樣的一幕,他唯恐自己就要徹底控制不住情緒,當場就發作出來了。

      每一次,當他想到那個蘭雲當時對自己說出口的陰私,魏劭就覺得自己身體皮膚下血管裡的血在沸騰,有無數個針尖,在密密地紮他。

      他不願相信。但他知道蘭雲這個女人,不管她到底處於什麼目的,她說的是真的。

      他和表兄魏儼,有著將近二十年的兄弟之情。因為他比自己大了數歲,行事一向穩健可靠,從沒有出過半點岔子,對他更是有著一種天然的信任。

      也是因為如此,在突然得知兄長不但對他的妻懷了不可告人的心思,竟還褻瀆於她,他才感到了出離的憤怒,以及深深陷入一種完全超乎了他從前所有認知的巨大的難以自拔的恥辱感裡。

      倘換成別人,大卸八塊也不足以解他心中之恨,十個也早被他給斬成了肉醬。

      但這人卻偏偏是他的長兄。

      即便事情已經過去了兩天,他也一直在極力克制自己,但就在這一刻,當他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想像出來的那一幕,魏劭忽然又覺得,血液裡流動起了一根根的針棘,開始紮刺他,令他無法專心。

      “君侯可看到了?這位便是我方才對你提及的俊才。姓史名俊,德州盤雲人氏,祖傳槍法,臂力過人。祖上英豪,曾為滎陽令,後家道中落回鄉務農,我亦是無意聽人舉薦,這才尋訪了他來……”

      李典靠了些過來,指著擂臺上一個正與對手搏鬥的武士,興致勃勃地說道。

      那個武士二十出頭,壯碩雄偉,使一桿丈八的精鐵長矛,身手不凡,槍槍掛風,正將對手逼的步步後退,周圍喝彩聲不斷。

      魏劭聽到李典和自己說話,終於回過來了神兒,將腦海裡畫面強行給驅趕了出去,再次集中起了精神,將視線投向了擂臺。

      ……

      史俊果然武藝高強,又勇猛過人,沒有辜負李典期待,連將上臺挑戰的七人打了下去,看的校場裡的軍士如癡如狂。將最後一個挑戰者挑下了擂臺,史俊猛地一頓鐵槍,喝道︰“尚有何人不服?盤雲史俊在此恭候!”

      他一雙環目四顧,台下竟無人再敢上去應戰。

      李典愛才,見狀欣喜,正要喝彩,忽見對面白虎臺上倏然立起一人,縱身從丈高的觀臺上一躍而下,朝著擂臺便流星大步而來,轉眼到了近前。身高七尺,豹肩猿背,年二十七八,不是別人,正是前日隨袁代同來的袁赭義子丁屈。

      丁屈一個翻身上了擂臺,放聲道︰“我乃下密丁屈!前日隨家叔到了漁陽,承蒙款待留至今日。我從前在山東時候,也聽聞過幽州鹿驪大會,今日有幸目睹。方才見史盤雲身手不凡,又出言挑戰,我一時技癢,這才登臺,只是不知這鹿驪大會,可容我一外來之人獻醜乎?”

      他挺著手中長戟迎風而立,神色頗是倨傲。

      ……

      丁屈,下密人氏,投袁赭後,迅速揚名立萬。去歲袁赭於北海作戰,中計入了圈套,身陷重圍,幸得到丁屈殺入力保,竟從包圍中再次殺了出來,僥幸逃命。從此對他大為賞識,遂收為螟蛉子,出入必帶身邊。這次袁代來幽州,丁屈被派來相隨。前日宴飲之時,竟遭遇到了下馬威。丁屈當時不敢發作,心中卻憤憤,記下了這羞辱。早就存了力壓眾人,要在幽州萬眾軍士面前替自己拿回顏面的心思。終於等到這個機會,按捺不住跳了出來現身,上臺應戰。放聲說完,雙目又不禁望向對面正高高坐於鹿驪臺上的那個倩影。

      世上男子,十有八九,皆為好色之徒。這丁屈也不能免俗。一早隨袁代來此,下馬之時,正好看到小喬隨徐夫人從馬車上下來,當時便猜她應是魏劭之妻。

      幽州魏劭去歲娶兗州喬女,喬女貌美多姿。丁屈早有耳聞。見這小婦人盛裝華服,竟是生平所未見之美麗,當時忍不住就多看了好幾眼,入座後又見美人現身高台,擊鼓誦詞,風華絕代,令人難忘,心裡方才又回味許久,此刻跳出來,除了一雪前恥,也未免不是沒有想借此機會在美人面前展露一番真本事的賣弄之心。

      小喬哪裡知道自己無意間又入了別人的眼。坐了許久,終於見那史俊無敵,本以為就此結束,沒想到變生不測,忽然又跳出來一個人,聽他言辭裡隱隱有挑釁之意,頓時聚精會神,雙目緊緊望著,關切了起來。

      ……

      李典看了眼魏劭,見他神色平淡,無任何的意思表示。

      這樣的場合之下,這丁屈既然應戰了,自己這邊作為東道,也無不應的道理,當下簡單說了規則,鼓聲再起,史俊丁屈二人便鬥在了一起。

      這丁屈果然不負袁赭軍中冠軍之名,猛悍過人。史俊雖也武藝超群,但閱歷淺薄,遠不及丁屈身經百戰,不過十來個回來,被丁屈一杖重重擊在後背之上,口吐鮮血,敗下陣來。

      袁赭洋洋得意,以戟挑起史俊落在地上的鐵槍,高高舉著,繞擂臺闊步走了一圈,大笑道︰“什麼盤雲鐵槍,還不是我丁屈手下敗將!”

      朱氏面露怒色,從位上站起了身。

      小喬一顆心也微微地懸了起來。轉頭望了眼身旁的徐夫人。見她不動,更沒起身。唯獨目望下去的目光,比之方才略顯凝重而已。

      ……

      四面的幽州軍士,方才吶喊聲還震天,轉眼收了聲。見丁屈狂傲至此地步,台下頓時嗡嗡聲四起,個個臉上都露出了怒色。

      史俊滿面羞愧,奔到魏劭觀台之前,下跪謝罪。

      魏劭目中精光暴漲,面上卻無慍色,只眯了眯眼,微微揚了揚下巴。

     李典會意,說道︰“勝敗乃常事,你何罪之有?且下去先療傷。”

      史俊低頭而去。臺上丁屈方站定,再次望了眼鹿驪臺上的佳人倩影,又朝對面觀台道︰“我聽聞幽州燕侯,武冠三軍,素有戰神之名,在山東時候,就有心討教。奈何不得相遇。今日便宜,值此良機,燕侯可不吝賜教否?”

      這話簡直狂妄無禮至極。便是李典身經百戰,極具涵養,聽了也怒從心頭起,正要起身,側旁一個人影已緩緩起身。

      魏儼道︰“汝何人?不過袁赭座下一供差遣之犬馬,僥幸勝了一場,竟以為化作人乎?何來的資格,能與統領我四十萬幽州將士之君侯過招?我乃代郡魏儼,不才,願與你過上幾招。你若贏我,再作別論!”

      魏儼縱身約下高臺,行至兵器架前,取了一根鐵棍,隨即快步登上擂臺。

      軍士見到魏儼登臺,群情立刻再次激動了起來。

      丁屈見他不過取了鐵棒為兵,顯然是沒將自己放在眼中。微微一怔,隨即怒道︰“也好。是你自己討辱,莫怪我不留情面。”挺戟上來迎戰。

      ……

      擂臺上的魏儼與丁屈對戰,徐夫人坐于高臺,獨目一直緊緊地盯著。

      起先她的神色凝重,漸漸地緩了下來。

     再片刻,小喬望她,她神色已經如常,轉頭對小喬道︰“這廝討打。竟到我幽州家門口撒野至此。讓儼兒殺殺他的銳氣也好。”

      徐夫人話音剛落,小喬就聽到校場裡爆發出了一陣歡呼之聲,循聲而去,看到一柄長戟懸空飛了出來,魏儼鐵棍橫掃,迅如閃電,如法炮製,效仿了方才丁屈重擊史俊的手法,重重一棍擊在他的後背之上,丁屈當即被打的趴在了擂臺之上,口中狂噴出了一口血。

      丁屈羞憤交加。掙紮爬起來要再戰。魏儼手中鐵棍棍頭已經重重壓在了他的咽喉,惡聲道︰“諒我不敢殺你?袁赭再兇暴,又能奈我何?”

      丁屈喉嚨被鎖,動彈不得,早有那袁代見勢不妙,慌忙下臺,急匆匆奔到近前,對著魏劭連聲道︰“燕侯息怒。實在是他過於魯莽,方才不聽我的勸告,胡鬧了一場,望燕侯看在我兄長之面,且饒他一命。我帶回去後,必定如實稟我兄長,遣使具禮,前來致歉!”

      魏劭抬起視線,看向對面擂臺上的魏儼,神色平靜。

      魏儼與他對望片刻,慢慢地收了鐵棍。

      袁代急忙命人上臺將丁屈抬走。

      魏儼在全場將士的歡呼聲中下了擂臺。至此,鹿驪大會結束。過程雖一波三折,場面卻驚心動魄,不但決出喬慈、史俊這樣的年少俊傑,最後魏儼力戰丁屈,更是奮武揚威,軍士無不興高采烈,豪邁歌聲此起彼伏。

      徐夫人遠遠見到魏劭魏儼兩兄弟朝鹿驪台走來,知他二人是來接自己的,便從位置起了身,在小喬和朱氏左右攙扶之下,下了台階,最後與迎面行來接她的兩兄弟相遇。

      徐夫人面露欣慰之色,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幽州有你兄弟二人,我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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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6:01 |只看該作者
第65章

      聽到徐夫人口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喬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睛。

      她知道這應該只是徐夫人為方才的那一幕而發出的一句感嘆而已。

      但她卻忽然有些不敢看此刻對面魏劭,乃至魏儼的表情到底會是什麼樣的。

      更不敢對上徐夫人此刻那只流露出了歡喜之色的獨目。

      雖然,直到這一刻為止,她依舊還是不清楚魏劭魏儼這兩兄弟之間到底發生過具體為何的事。

      但有一點她知道,這兩人的中間必定起了心病,心病還不小。而原因,大抵就是和自己脫不了關係了。

      坦白說,魏儼即便真的對自己起了不該有的念頭,繼而激怒魏劭,她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如同那個晚上,魏劭因此而遷怒於她,她何其無辜。

     但是就在這一刻,她卻忽然感到有些惶恐了。

      並非她臉大自己往自己臉上貼金,而是她怕。

      徐夫人方才的說的那句話,突然就提醒了她。

      倘若萬一,這兩個姓魏的兄弟,真的因為她而翻臉決裂,事情鬧到了徐夫人面前的話,徐夫人將會怎麼看待她?她往後又如何在魏家繼續立足?

      再矯情點地說,從她如履薄冰嫁入魏家來到漁陽見到徐夫人的第一面起,她就對待自己不薄。倘她知道兩兄弟因為自己起了嫌隙,她的心情又將會是如何?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句千古名言,本該遭到鄙視和唾棄。

      但現在她卻希望如此。寧可魏劭視她為一件衣服,也不願徐夫人對自己產生哪怕是一點點的誤會,或者因此而感到傷心和難過;同理,倘若魏劭僅僅只是因為別的男子對自己單方面起意就把事情弄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的話,哪怕這個人是他的兄長,除了魯莽和無腦,她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評價了。

      原本這兩天,關於這件事,她更多的還只是在為魏劭所表現出來的反復無常和惡劣對待而感到委屈,乃至於在心內置氣。

      但忽然,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子清醒了過來。

      倘若處置不當,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將會導致她所無法承擔的後果。

     心念電閃之間,小喬迅速抬起眼睛,望向對面的魏劭。

      她希望他能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神。

      但是此刻,魏劭卻並沒看她。

      他雙目平視望著她身邊的徐夫人,神情看起來恭敬而平靜。

      他說道︰“祖母一早辛苦,孫兒送祖母回城。”

     城中會有鹿驪大宴,東西南北四門軍營裡的營宴也將開始,不到深夜,恐怕不散。

      徐夫人知他和魏儼這天接下來還非常忙碌,怎會真要他兩兄弟送回去。如早上來時候那樣,在他二人和眾多太守們的相送中出了青龍門。

      喬慈也在列,隨眾人站在外。他臂膀上的傷處已經裹好,看起來應無大礙。

      小喬這才放下了心,見阿弟隔著人牆望向自己,朝他微微點了點頭。

      徐夫人看到了喬慈,招手讓他過來。眾人忙給他讓出了條道。

      徐夫人詢問他的傷情。

      喬慈躬身︰“小子無礙,謝老祖母關愛。”

      徐夫人道︰“我都看到了。英雄出年少。至於中正純仁,則更難得。”她轉向小喬,“你的兄弟很好,可見素有家風。”

      其餘人也紛紛附和。

      喬慈俊臉微微泛紅,露出忸怩之色,再次躬身,恭恭敬敬地道︰“老祖母謬贊,小子愧不敢當。”

      徐夫人含笑點頭。

      小喬忙也向徐夫人道謝,和朱氏一道左右攙她上了馬車。

      這樣的場合裡,小喬無法和他能夠單獨說上什麼話。

      她彎腰跟進馬車的時候,回頭,再次看了一眼魏劭。這回見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她和他對望了一眼,隨即入了馬車。

      晚上等他回來,她決定和他談一下。

      在回去的路上,小喬心裡想道。

      ……

      魏劭目送載著家中女眷的馬車漸漸遠去,與近旁的太守們敘話,請他們先行入城,盛宴將開。

      李典帶著神色躍躍的喬慈過來,軍禮後笑道︰“我是特來向主公借人的。喬小公子校場揚名,一眾兄弟都要與他喝酒結交。不知主公放人否?”

     李典是當世能絕對排的上前三的名將。喬慈從前在兗州時就知道他的名字。見他竟然親自來接自己,惶恐之餘,心中也是十分歡喜,千百分地願意親近,眼中不自覺便放出了期待之色。

      魏劭看了他一眼,道︰“得大將軍如此賞識,還不道謝?”

      喬慈忙向李典道謝。

      李典哈哈一笑,領他而去。

      魏劭望著兩人背影遠去,再一次地,將視線投向了他的兄長魏儼。

      從擂臺下來後,他就沉默著。方才雖然和他一道送了徐夫人到此,但他從頭至尾,沒說一句話。

      他已獨自離開。

      校場的青龍門外,到處都是人。

      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攢動的人群裡。

      ……

      這一日,漁陽城內城外,熱鬧一直持續到了天黑。

      魏劭終於從持續的宴樂中脫開了身,獨自騎上一匹馬,往城西而去。

      漁陽城中有限令,為避擾民,若非緊急軍情,不得在街道之上縱馬奔行,違者要受笞刑。

      這限令還是魏劭自己在幾年前頒布的。頒布之初,一個輕車將軍犯令,縱馬行於鬧市,被他命人於衙署打了三十軍棍。自此令行禁止,再無人敢犯。

      這一刻他自己卻犯了。

      他縱馬疾馳,釘了鐵掌的馬蹄如同雨點急促落擊著平整而寬闊的石頭街面,驚動晚歸路人。

      路人已經許久沒有遇到這樣的景象了,紛紛駐足,看著一人一馬穿破遠處夜色,如風般從身側疾馳而過,轉眼再次消失在了夜色的盡頭裡。

      天色已經昏黑,路人並未看清馬上那個人的模樣,抱怨了幾聲。

      魏劭聽不到來自身後的抱怨聲。

      這一刻他也渾不在意這些。

      白天裡,他幾乎沒吃下去什麼東西,只喝了許多的酒。一肚子的酒。

      他感覺自己渾身滾燙,連腳步也開始踉蹌了。

      但他的意識依然十分的清晰。

      喝下去的酒水越多,他的意識就越發的清晰,引燃在他胸膛裡的那把暗火也燒的越來越大。

      他沒有片刻的停頓,越騎越快,最後幾乎衝到了羅鐘坊那扇燈火輝煌的大門之前,翻身下了馬背,朝著裡面疾步而入。

      門人從前在街上看到過君侯騎馬入城,對他面貌印象深刻,何況此刻他身上的著裝。一個照面就認了出來。急忙相迎。卻聞到他滿身的酒氣,似乎醉酒而來。又見他神色不善,未免心中驚慌。被魏劭一把揪住了衣襟︰“魏儼可在?”

      “郡公?”

      門人立刻反應了過來,慌忙點頭,領著魏劭往樓內而去。

      大堂內的樂妓們見了吃驚,不敢再作樂,停了下來望著。門人爬梯時太過驚慌,一腳踩空,跌了一跤,也不顧疼痛,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樓梯,最後停在一扇鏤花門前,躬身小聲道︰“郡公就在裡頭。”

      鏤花門緊緊閉著。依稀能聽到裡面傳出婉轉絲竹,中間夾雜著女子調笑的歡聲細語。

      魏劭在門口站立了片刻,忽然抬起腳,“砰”的一聲,一腳踹開了門。驚動門邊坐著的兩個樂妓。樂妓驚叫,抱著懷裡琵琶後退,驚恐地望著突然現身在了門口的這個英俊的年輕男子。見他神色陰沉至極,雙目盯著房內榻上的那位貴客。

      魏儼正斜斜地靠於榻上,身上衣衫齊整,雙目閉著,似乎醉酒睡了過去。他的面前是張酒案,案上杯盤草草,地上也淩亂倒著幾只空了的酒瓶,左右各陪一個妙齡女郎,女郎一紅衫,一黃衫,胸乳半露,面頰泛紅,目帶春潮,正說說笑笑間,忽聽門被人一腳破開,吃驚回頭,睜大眼睛望著。屋內嘈聲便靜止了下來。

      魏儼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門口的魏劭,神色也無驚訝,只是慢慢地坐了起來,道︰“今日事多,二弟怎會來我這裡?”

      魏劭冷冷道︰“隨我來。”說完轉身而去。

      魏儼出神了片刻,推開了左右兩個女郎,從榻上站立而起,下榻的時候,腳步略微一個踉蹌,紅衣女急忙過來相扶。

      魏儼推開,自己扶著牆走了出去。

      魏劭魏儼一前一後出了羅鐘坊,各自上馬。魏劭在前,往城東方向而去。魏儼在後隨著,出了城門又繼續出去十來裡地,將那座王母殿也拋在了身後,最後才停在了一塊曠野地上。

      遠處西邊藍紫色的夜空裡,正慢慢地升起一輪淡淡的上弦彎月。曠野裡四下靜闃,只有腳邊野草被夜風吹過,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之聲。

      魏劭下馬,立於曠野之畔,背影一動不動。

      魏儼也跟著下了馬,在他身後停了片刻,朝他走了過去,道︰“二弟叫我來此,所為……”

      他的話沒有說完,魏劭忽然轉過了身,握起拳頭,一記便狠狠地朝他的面門揮了過來。

      魏儼猝不及防,面門遭了重重一擊,血從鼻中噴湧而出,整個人也往後仰去,倒在了地上。他的兩邊耳朵,起初嗡嗡作響,片刻後,才慢慢地恢復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魏劭單膝跪在自己的面前,怒容滿面,咬牙切齒地道︰“我向來視你為兄長,你也確是我的兄長。世上女子何其多,你為何單單要對她不敬?”

      魏儼閉了閉眼,抬手抹去鼻中不斷湧出的血。

      魏劭冷笑︰“我想了一天,終於有點想明白了。你我雖是兄弟,你應當也是對我心懷不滿吧?故我索性叫了你出來,有什麼話,說個明白,想打,就痛快地打上一架!”

      他盯著魏儼。

      魏儼和他對視著,呼吸漸漸變得粗重,忽然大吼一聲,如他方才擊打自己那樣的,一拳朝著魏劭揮了過去。

      魏劭被他打在了地上,擦去嘴角流出的血,一躍而起,惡虎般地朝著魏儼撲了過來。

      兩人起先還你來我往,到了最後,幾乎變成了泄憤般的扭打,下手毫不留情,拳拳到肉,很快就各自受傷。

      魏劭被魏儼給壓住了,腹部重重吃了他的兩拳,肺腑痛徹如同移位,怒吼了一聲,整個人翻挺過來,反將魏儼雙手反剪在了身後,牢牢壓制在自己的身下。

      他們已經戰了許久,兩人都氣喘如牛,原本接近筋疲力盡了。

      但此刻,魏儼卻覺到自己的雙臂被他折的傳來了一陣瀕將骨斷的痛楚。

      魏劭的雙目赤紅,猛地曲起手肘,肘端朝著魏儼的太陽穴砸下,就要重重擊落之時,忽然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停在距離不過一寸的上方之地。

      他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於魏劭的淩厲殺氣,卻無法躲避。他被魏劭死死制住,感到身體裡的力氣已經隨了疼痛在慢慢地流失而去。

      他聞到了死亡將近的氣息。

      但很奇怪,這一刻,他卻沒有半點恐懼。內心反而覺得異常平靜,如同解脫了般的平靜。

      他閉上眼睛,等著承受來自于他的弟弟,也是他的君侯的攜著巨大怒火的最後重重一擊。

      但那一擊卻並沒有如同預期中的到來。

      他睜開眼睛。看到魏劭慢慢地收了臂,忽然一把鬆開他。

      他立刻撲到了地上。

      “此事就此揭過,往後我不會再提,也不會再放心上。我說到做到。二十年的兄弟,往後要不要再做下去,全在於你。”

      魏劭大口地喘息著,站了起來,轉身離去。

      他的腳步起先有些蹣跚,但越走越快,最後來到馬匹邊上,翻身上馬,縱馬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曠野盡頭。

      魏儼一直躺在野地之上,雙眼望著頭頂綴滿了繁星的深藍色夜空,猶如睡過了似的,一動不動。

      ……

     白天回家後,小喬便一直在等魏劭回來。

     她知道他今天事忙,即便回來,應該也會很晚。

      沒想到才亥時不到,他就回來了。

      更叫她吃驚的,是他竟然帶著傷而回來的。額角、唇角都破了,流出來的血有些凝幹,手背也破了。至於身上,一時還看不出來。

      小喬從沒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慌忙迎了上去問道︰“你怎麼了?怎會這般模樣?”

      魏劭定定地望著她,半晌沒有說話,眼神有些怪異。

      喬被他看得漸漸發慌,定了定神,朝他又靠了一步過去︰“你到底被誰給打成這樣的?”

      魏劭終於道︰“我被他給打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小喬一怔,忽然就明白了。心裡頓時一涼。

      “不過,他被我打的更慘。”

     魏劭忽然卻又微微一笑,望著她慢吞吞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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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小喬錯愕間,魏劭忽然彎腰下去,抬手撐住了腰腹,微微蹙眉,面露痛苦之色。

      小喬一驚,急忙上去一把扶住他,正要叫人進來,手腕被魏劭一把反握住了。

      “不要叫人知道!”魏劭道,“傳到祖母和我母親跟前,徒增擔憂而已。況且我也無大礙,只是些皮肉傷。你幫我處置便可。”

      小喬和他對視一眼。視線繼而落到他青腫的額、破的唇角、凝著血的手背上。慢慢地呼了一口氣。

      ……

      他除了受了些傷,身上衣裳也沾滿泥草,看起來就跟剛在地裡打過滾兒似的。

      小喬先送他進浴房洗了洗,出來讓他坐於榻上。見他額頭處的破口又開始慢慢地滲出血跡,取潔淨帕子,抬手輕輕沾擦。

      魏劭微微“嘶”了一聲,皺眉呲牙,似乎很疼的樣子。

      小喬手立刻停了下來︰“我笨手笨腳,恐弄疼你。我讓春娘進來……”

      魏劭立刻搖頭︰“我忍的住。”

      他的右手手背裂了一道不算淺的口子,似是被石頭刮擦出來的,洗幹淨傷口後,看著有些觸目驚心。

      小喬小心地幫他上了藥,再用繃帶纏好。

      “疼嗎?”她問他。

      魏劭安靜地坐著,雙目看著她,搖了搖頭。忽然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帶了點試探般地,輕輕環住了她的腰。

      小喬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阻攔。取玉棒挑了些消腫止血的傷藥,替他繼續輕輕均勻地抹於額頭和唇角的受傷之處,輕輕揉擦。

      他的手掌便貼於她的腰肢,隔著衣物,摩挲了幾下,微微收了收臂膀,小喬便跌坐到了他的腿上。

      “你脖頸也破了道口子,尚未擦……”

      小喬略微掙扎了下,想站起來。
  
      “勿動。”

      魏劭道。

      小喬便不動了。

      魏劭拿掉了她手上的小玉棒,臉朝她湊了過來,一側面頰與她柔軟的面龐輕輕擦摩。

      他在回來前,她剛沐浴完畢。全身還帶著清新而馨甜的芬芳。

      魏劭閉上眼睛,深深地聞了一口來自她頭髮和脖頸裡的香氣。

     他聞了一會兒,低頭開始親她。很是溫柔。
  
      小喬並沒有拒絕,依在了他的胸膛,頭也靠他的肩膀上,讓他親著自己。

      過了一會兒,她問︰“這兩日到底出了何事?你總也得告我一聲吧?”

      魏劭正低頭親吻她的脖頸,忽然聽到她發問。停了一下。

      “無它。我已解決。無事了。”

      他含糊地道了一句,繼續親吻她。那只手也漸漸往上,最後覆在了她養的比剛嫁過來時鼓了些的胸前。

      小喬拿開了他的手,從他懷裡站了起來,道︰“你忙了一天,喝酒,又和人打了一架,想必也乏,你自己早些去睡吧。”

      一隻手從後伸了過來,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喬回頭。看到他微微仰臉,望著自己。

      她和他對望了片刻。

      魏劭輕輕一拽,小喬就再次坐回了他的腿上。

      這次他從後,兩條胳膊抱住了她的腰腹,將她完全地摟住,讓她的後背緊緊地貼著他的前胸。

      但就是一句話也不說。

      小喬掙扎了幾下,掙脫不開他的胳膊。

      “你不想再提,我亦不逼迫。可是你當時那樣待我,我很怕,也很傷心。到此刻還是傷心。就仿佛在你眼中,全都是我的錯。”

      小喬忽然自己轉頭,凝視著他,慢慢地說道。

      魏劭繼續沉默著。就在小喬心裡漸漸感到有些失望時,他忽然抱起她,將她整個人轉過了身,讓她跪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小喬直起腰身,就能和他平視。

      “往後我若再管不住脾氣,你如前回那樣,打我便是了。”

      他終於說道。臉慢慢地憋的有點紅了起來,說話仿佛也有些吃力。

      小喬一怔,接著哼了一聲,翹了翹嘴巴︰“君侯高高在上。上回也只是僥幸,蒙你不和我計較。過後我後怕不已。下回何來的膽子,敢再打君侯?”

      “我叫你打,你打便是。”

      “你真不怪罪?”
  
      魏劭搖了搖頭。

      “也保證不還手?”

      “你怎經得起我還手?”他不以為然。

      “我也捨不得打你。”

      他頓了一下,又輕聲說了一句。

      小喬望他。他也望著她。兩人四目相對。

      室內燭火輕輕搖曳,周遭安靜的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之聲。

      ……

      他說這句話時,此刻的眼神看著倒像是真切。

      但是這個男人,他該是有多驕傲。

      他不肯在她面前多說關於他魏家男人之間的事,她也可以理解。

      但她希望能聽到他向自己認個錯,他卻偏不說。

      小喬遲疑著。
  
      雖然還是不知道今晚他是怎麼和魏儼打起來的。但從他晚上回來後的種種跡象來看,她覺得這問題應該是解決了的。

      至少,不會像她先前擔心的那樣,再鬧大了。

      原本她的期待,其實也不過就是如此。現在不用等到自己說,他已經把事情解決了。

      尤其是,和前兩天他的態度相比,今晚的他,其實已經是個意外的驚喜了。

      小喬想了想,終於決定暫時還是不再去逼他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你要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下回你若再對我胡亂發脾氣,惹我生氣,我決不輕饒你!”

      她說道。

      魏劭唔了一聲。微微低頭,兩人便額對額地觸到了一起。

      他的呼吸有點熱,摻雜了酒氣,還有一點她剛幫他塗上去的藥的氣味。

     但她並沒覺得反感。當他張嘴含住她的唇瓣時,她閉上了眼睛,溫順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仰頭配合讓他親了一會兒自己的嘴唇。最後抱他,另隻小手,悄悄地穿過他的衣襟,貼在了他的皮膚上。

      其實他肌肉緊實,皮膚光滑,充滿了年輕男性的力量感,脫了衣服更是性感。無論胸膛、後背、腹部、臀部,還是大腿,摸起來都很舒服,手感超級的好。

      魏劭也喜歡她摸自己。並且,反應特別的強烈。每次她撫他,尤其,撫他敏感之處時,他就露出一副興奮的快要死的表情。

      這其實也讓小喬挺有成就感的。

      但小喬以前就不怎麼主動撫他。也就應他的要求,那麼摸幾下而已,基本屬於被動。

      今晚可能是他鼻青臉腫的模樣激發了她的母愛。認錯態度雖然並不讓她感到滿意,但好歹,也拐彎抹角算是服了軟。

      所以小喬決定摸摸他,以資鼓勵。

      她柔軟的小手在他衣襟裡慢慢地遊移。撫摸過他胸膛,又到了小腹。

      魏劭的呼吸漸漸變得粗重了起來。

      ……

      “男君,夫人到了!”

      忽然,門外傳來僕婦的一道聲音。

      小喬一驚。手便停在了魏劭的小腹上。

      魏劭一頓,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神色裡露出不悅。

      小喬看了他一眼。

      她來到漁陽魏家,也有半年多了。從前有什麼事,朱夫人都是打發人來,傳喚她或者魏劭過去的。

      還是頭回,朱夫人親自跑到這邊的西屋裡來。

      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小喬急忙從他大腿上爬了下來,扯了扯自己的衣裙。見魏劭身上只穿著件中衣,衣襟還被自己剛才給弄的有點敞了,慌忙幫他整理了回去,又飛快拿了外衣過來。

      魏劭懶洋洋地起了身,讓小喬服侍著,穿了外衣。

      小喬幫他整理著衣襟。他抬手,摸了摸她垂下的秀髮。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腳步聲,接著,就聽朱氏的聲音響了起來︰“劭兒,你出來。”帶著焦急和擔心。

      魏劭轉身,去開了門。

      朱氏站在門口,就著燈火看了眼魏劭,立刻驚呼︰“果然!是誰把你給打成如此模樣?”

      魏劭道︰“酒喝多了,回來騎馬時不小心墜落,摔了一跤……”

      “胡說!”朱氏怒了,“你當我目盲?這是摔出來的?方才我聽屋裡一個僕婦說,看到你回來面帶傷痕,我還不信。不想竟是真的!到底哪個大膽包天,竟敢將你毆成這般模樣?”

      朱氏兩道目光立刻射向了裡頭的小喬。

      小喬一嚇。

      “他不說,你難道也就不問?不去我那裡告一聲?”朱氏呵斥。

      小喬不吭聲。

      魏劭面露慍色︰“母親,你休要無理取鬧了!不過些許的皮肉傷,何至於大驚小怪?我還是送母親回房,早些歇息吧。”

      魏劭跨出房門,催促朱氏回房。朱氏見兒子已經大步往外去,無奈只得跟了上去。

      魏劭送朱氏到了東屋門外道︰“母親進去歇息。兒子今日有些乏了,也早些去睡。”說完轉身。

      朱氏望著兒子漸漸遠去的背影,想起白天不斷在腦海裡迴旋的一幕,對兒子的關愛焦慮之情,終於還是壓過了徐夫人這二十年來帶給她的壓力,按捺不住,疾步出去叫住了魏劭。

      魏劭無奈再次停下腳步,回頭道︰“母親有何吩咐?”

      朱氏望了下四周,見無人,壓低聲︰“劭兒,我有一話,在心中已藏多年,原本也是不願說出來的。只是如今,我見那人越發的不對。想來想去,還是悄悄說與你知道為好,叫你心裡有數,及早做個提防。否則萬一日後出事,後悔不及!”

      魏劭嘆了口氣︰“母親還要說何事?”

     “你的那個表兄,他和我們不同。他不是漢人!他是匈奴子!”

      朱氏咬牙,一字一字地道。

      魏劭一怔,極力壓下心裡越來越重的不快,冷冷道︰︰“母親何以如此說話?”

      朱氏冷笑道︰“你當他的父親真是入贅我魏家的女婿?你且聽好,全不過是你的好祖母捏出來的鬼話!當年之事,我最清楚不過了。那時我剛和你父親成親沒幾年,你的那個姑姑在邊城時被匈奴的日逐王擄走,三年後你父親將她奪回來時,她肚子裡已經有了匈奴人的種!當時也才五個月大,我苦勸她不要留下。她卻不聽,一意孤行定要生下來。生出的便是你的那個好表哥!你的姑姑生他後便沒了!”

      朱氏臉上露出厭惡之色︰“我便知道,這雜種兒出世起就是個冤孽。我當時也說,既然母親沒了,不如將他送回,還給那個匈奴人養。你的祖母偏生要留下來自己養。一養就是這麼多年。還將此事瞞的死死,連你也不許告訴!劭兒,母親全是為了你的好。非我不容他。你的表哥他非我漢人,遲早要生異心!你若不知情,也不加以防範,日後必定禍患無窮!今日鹿驪大會,他何以急不可耐上臺爭出風頭?還不是想要壓你一頭,日後圖謀你的君侯之位?劭兒你想想,我們魏家先祖父起,數代鎮守幽州,與匈奴人勢不兩立,偏偏家中卻養了一個匈奴子,這若傳了出去……”

      朱氏敘說著時,魏劭的臉色漸漸變得僵硬起來,忽然撇下朱氏,掉頭疾步而去。

      朱氏一愣,急忙追了上去︰“我兒!此事你的祖母不許我說出去的,你千萬莫要在她面前提及,說我已經告知你了……”

      她話音未落,魏劭的背影已經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朱氏慢慢地停下腳步,獨自立於幽暗的甬道之上,出神了片刻。

      埋藏在心底裡的這個秘密,她今晚終於對著自己的兒子,說了出來。

      朱氏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生下了個一個懷胎了三十年的怪胎,說不出來的輕鬆。但是輕鬆過後,又有點害怕。

      她害怕被徐夫人知道。

      但是很快,母親的那種天性又戰勝了恐懼。

      我全不過是為了兒子。只要他好,我有什麼不能捨出去的?

      朱氏在心裡,對著自己這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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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6:25 |只看該作者
第67章

      魏劭已經走了,魏儼就一直這樣躺在曠野的地上,如同一個將死之人。

      方才他用盡全力去擊倒魏劭。魏劭也是一樣。下手沒有留力。

      他的鼻裡到了此刻,依舊還在慢慢地往外淌血。他卻一動不動,任由溫熱的血柱慢慢地沿著他的面龐往下流淌,漸漸滲入他後腦枕下的泥地裡。

      天已經大半月未曾下雨了,野地泥土乾燥。

      魏儼的鼻息裡,充滿了一種雜著泥土腥氣的血腥惡味。但這氣味卻叫他感到了一種快意般的宣洩。

      他不知道躺了多久,忽然,從曠野的遠處,現出了一列尋常漢人裝扮的七八人的影子,朝他方向疾奔而來。到了近前,那個領頭的奔到魏儼身邊,將他扶了起來,為他止血。

      魏儼將來人一把推開,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仿佛一個喝醉了酒的人,蹣跚著腳步,朝前而去。

      “少主人!”

      呼衍列在他身後跪了下來。與他同行的七八匈奴武士也紛紛下跪,齊聲喚他。

      魏儼仿佛沒有聽到,繼續朝前晃晃蕩蕩而行。

      呼衍列從地上爬了起來,追了上去。

      “少主人!魏劭已與少主人有隙!少主人竟真難道甘心受他制掣一世?少主人竟真分毫不念父子血親?”

      魏儼慢慢停住了腳步。

      曠野裡夜風颯颯,黯淡月光之下,他的背影仿佛凝化成了一尊石像。突然,他轉過了身,咆哮一聲,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揮拳就朝呼衍列擊了過來。

      呼衍列被他一拳打的撲在了地上。爬起來又道︰“少主人血統高貴,如今不過蚌中之珠,遲早終將為世人所知……”

      魏儼朝著呼衍列的胸口,再次重重揮拳一擊。

      呼衍列再次撲倒,口裡吐出了血。他喘息著,掙扎從地上第三次爬了起來,道︰“少主人一旦回歸,建功立業,指日可待……”

      魏儼雙目血紅,神色猙獰,一把抽出呼衍列的腰刀,朝他當頭便劈斬而下。

      呼衍列絲毫不見懼色︰“當日桑乾河畔我落入魏劭之手,若非少主人留情搭救,呼衍列早已埋骨河沙之下,今日焉能立於此處?呼衍家族誓忠日逐之王,少主人殺我,呼衍列甘願受死!”

      “少主人!”

      身後那一排匈奴武士圍住魏儼,齊齊跪了下來。

      刀刃定在了呼衍列的頭頂之上。月光在鏤了面獠牙狼頭的刀刃反射出一道如水的泠泠白光。

      魏儼喘息急促,顯映刀光的雙眸目光狂亂,兩邊肩膀微微顫抖,喉嚨慢慢格格作響,忽然竟“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少主人——”

      呼衍列大驚,急忙上前相扶。就在這時,他的身形定住了。他看到遠處數十步外,竟立有一個人。魁偉修長。月光將他身影投地,他一動不動,也不知何時來的,竟然毫無覺察。

      那人忽然邁開腳步,大步走了過來。漸漸行近,月光照出一張呼衍列閉上眼睛也能摹刻而出的面龐。

      “魏劭!”

      他驚呼一聲,地上匈奴武士立刻起身,拔刀列隊擋在了最前,作勢待發。

      魏劭行至七八步外之地,停了下來,雙目投向魏儼。

      魏儼慢慢地直起腰身,隔著擋在他面前的那一排匈奴武士,亦看向魏劭。

      二人四目相對。

      腳下荒草被風刮的倒伏在地。耳畔有呼衍列因為緊張而變得粗重的呼吸之聲。遠處寂寂,只剩夜風刮過山巒發出的嗚鳴之聲。

      良久,魏劭道︰“你與匈奴人何時開始往來?”

      他的聲音並不帶絲毫的怒氣。聲音沉著。仿佛只在問詢一件平常小事而已。

      魏儼仰頭,面朝深藍夜空,長長地呼入了一口漁陽城外帶了秋夜蕭瑟涼意的空氣,閉上了眼睛。

      “我自會去見祖母,給她一個交待。”

     他猛地擲了手中的腰刀,睜開眼睛,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邁步離去。

      “少主人!”

      呼衍列沖著魏儼背影喊了一聲,見他沒有回頭。他又看向魏劭,雙目戒備地盯著,終究還是慢慢地後退,退出十幾步後,領著匈奴武士迅速離去,身影消失在了夜色的曠野之中。

      魏劭緩緩轉頭,盯著魏儼離去的背影,忽然疾奔追了上去,從後一把扯住他的衣領。

      “你要交待什麼?交待你和匈奴人早暗中往來?你是想要氣死祖母嗎?”

      魏劭咬牙切齒地道。

      魏儼身形僵立片刻,緩緩地回過了頭。

      “你縱然可以不計我的冒犯,我卻無地自容。祖母大仁大智,一切交她定奪便是。”

     他的神色慘淡,一如夜空之上的那輪弦月。

      魏劭臉色鐵青,牙關咬的咯咯作響,猛地握起那只還纏著紗布的手掌,重重一記,又將魏儼打的翻倒在了地上。

      “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闖到祖母面前胡言亂語!我更不容你生出二心!”

      魏劭說道。

      ……

      魏劭又是一去不歸。

      半夜的時候,等不到他的小喬也打發了人,悄悄去東屋那邊看了下,回來說並無異常,東屋裡燈都滅了,男君不可能此時還留在那邊。

      小喬獨自在床上輾轉反側,想不出來他送朱氏回東屋後到底又出了什麼事,竟然徹夜不歸。

      她有點心神不寧。第二天起了個大早,打發人去衙署。回來卻說魏劭昨夜也沒去過衙署。

      今天是喬慈等人辭行回往兗州的日子。魏劭不歸,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小喬無可奈何,自己收拾好,喚了喬慈過來,領他先去北屋那裡拜別徐夫人。

      她帶著喬慈進去的時候,原本還想著徐夫人說不定知道魏劭昨晚去了哪裡。

      但徐夫人顯然也不清楚他的行蹤。沒看到魏劭同行,問小喬。小喬便將昨夜朱氏來房裡,魏劭送她回東屋,然後一去不回的經過說了一遍。

      徐夫人問︰“早上可去衙署看過?”

      “打發過人了。回來說夫君不在。昨夜也未曾去過。”

      徐夫人微微沉吟,隨即看向喬慈,微笑道︰“今日你回兗州,你姊夫本當送你一程。想是昨夜事出有因,他竟此時還未歸來。你且稍等,祖母這就再打發人去尋。”

      喬慈忙道︰“姊夫想必臨時有要事纏身,這才未歸。此番前來,多有叨擾。蒙祖母、姐夫、表兄等人厚愛,小子十分感激。昨夜又有幸蒙李大將軍等人踐行。今早姐夫有事,不必再特意相送。”

      徐夫人讓小喬留他再說會兒話。等小喬帶走喬慈,自己打發人分別問朱氏和公孫羊。

      朱氏很快就來到了北屋,說昨晚聽聞兒子回來臉上青腫,不放心過去探了一眼,隨後兒子送她回東屋,她到後他就走了。她也不知道又出了何事,以致於他整夜未歸。

      她說話的時候,有些不敢對徐夫人的目光,一直低著頭。

      徐夫人看了她片刻,讓她走了。

      去問公孫羊的人也回了。說昨傍晚君侯離席去後,他就未見過了。衙署裡也無任何緊急意外的新到訊報。

      徐夫人獨自沉吟之時,一個僕婦忽然進來,面帶歡喜地說,男君方才回了,往老夫人這邊來了。

      徐夫人鬆了口氣。沒片刻,就聽到熟悉腳步聲近,一個人影入了屋,正是魏劭,進來便向徐夫人進禮。

      徐夫人忙讓他起身。端詳了下,如朱氏所言,他臉上果然帶了傷痕,忍不住發問。

      魏劭神色自若,笑道︰“昨夜醉酒厲害,不慎墜馬擦傷。不過些許皮肉小傷,祖母不必介懷。”

      徐夫人心下疑慮,見他不說實話,也不再追問這個了。又問他昨夜去了哪裡。

      魏劭道︰“昨日白天事忙,客人眾多。想起衙署有事未竟,想過去先處置,路遇一舊友,盛情邀約,卻之不恭,便去吃了幾杯酒,不想竟醉了一夜,今早才回。惹祖母牽掛,是孫兒不孝。”

      徐夫人望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內弟今日辭行,你且去送一程吧。來時未迎,去更當送。”

      魏劭應是,起身離去。徐夫人望著他背影,忽然道︰“你表兄昨日起怎也不見他人?我聽說他昨夜也一夜未回。他與喬小公子一向處的來,怎今日不來送送?他去了哪裡,你可知道?”

      魏劭腳步微微一個遲疑,隨即停下,轉過身笑道︰“昨夜當真是吃酒誤事。既摔了自己的臉,連這事也忘了稟告祖母。兄長昨夜連夜奔赴代郡。因怕擾了祖母休息,是以未曾前來辭別,托我見了祖母代他告聲罪。”

      徐夫人關切道︰“代郡出了何事?可要緊?”

      “祖母放心,並非什麼大事。只是要他親自處置罷了。”魏劭忙道。

      徐夫人沉吟了下,面露微笑︰“時辰也差不多了。你且先去吧。”

      魏劭恭敬應聲,這才轉身快步離去。

      ……

      小喬左等右等,一直等不到魏劭回來,見時辰也不早了,雖然又留缺憾,但不好再叫喬慈一行人空等,整裝了便待出發。臨走前,又忽得知魏劭回來了。果然沒片刻,見他身影匆匆出現,這才籲了口氣。忙迎他入房,服侍他換上出行的衣裳。

      小喬幫他穿衣,見他站那裡一直沉默不語,神情冷淡,仿佛陷入了他自己的某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裡。與昨夜出去前和她親昵繾綣之時大相徑庭。

      因為有了上次的經歷,這回起先也沒擾他。直到最後幫他繫著腰帶時,才輕聲問道︰“夫君昨夜又出了何事?走了便一夜未歸。我擔心了一晚上。”

      她問完,便抬起一雙明眸望著他。見魏劭這才仿佛魂歸了七竅,回過神似的,哦了一聲,低頭對上她的目光,頓了一頓,道︰“無甚大事。”語調依舊甚是冷淡。

      小喬見他這樣子,便知他不願和自己說。不再追問了。服侍他穿完衣裳,隨他一道出門。走到門口,魏劭忽然又停了停,轉過身,朝她伸過來雙臂,將她抱了抱,方鬆開,用帶了點歉然的語氣道︰“昨夜讓你擔心了。我這就送你阿弟出城去。”

      小喬微微一笑,道︰“多謝夫君。有勞夫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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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6:39 |只看該作者
第68章

      昨日鹿驪大會,若論風頭最勁,當屬喬慈不但勇奪鹿魁,大家風範折服人心,他於騎射場中雙戟白袍的翩翩美少年英姿,更是一夜之間傳遍了漁陽。一行人出城經過大街的時候,風聞昨日鹿魁女君阿弟今日離開,無數的女子爭相湧上街頭,只為看一眼喬慈美少年風姿。一路被人這樣看出城去,喬慈風頭甚至壓過了他的那個君侯姐夫。

      出了城門,魏劭便止步。等兗州使楊奉說完了一番表示感激主人這些時日周到接待的套話後,喬慈也向魏劭表了謝意。只是他對自己的這個姐夫,始終是生不出親近之感,觀他對著自己也是淡淡,中間便似有著一層隔閡,謝意表完,也就無話了。心裡倒是有些掛著魏儼。想起昨日鹿驪大會後,自己在筵中就就沒見到他了。忍不住往城門口的裡頭方向張望了幾下。

      魏劭猜他應是在找魏儼,面上卻沒有分毫表露,只道了聲路上保重。喬慈只得上馬掉頭。一行人離開了漁陽,踏上回往兗州的南下之路。

      ……

      魏劭走後,徐夫人派人將朱權召來,詢問魏儼的下落。聽他說昨日起也沒見到過魏儼的面了,問道︰“你近身服侍,最近可有覺察他與平常不同之處?”

      朱權道︰“稟老夫人。奴這幾日也想著過來稟一聲的。郡公最近這些時日,確實和從前有些不同。”

      “哪裡不同?全部道來,不要遺漏。”

     “郡公最近不常與姬妾親近,我見他彷彿心思重重。前些天去往代郡之前,更將家中的三個女子都打發走了。又將他臥房之門反鎖,嚴令不得擅入。”

      “你可知道他為何如此反常?”

     “奴實在不知。”朱權搖頭,“也是巧了,幾天後房子便失火。”

      徐夫人沉吟了下,“除此,可還有別的不同?譬如有無與人異常交往?”

      “郡公最近深居簡出。奴未見有異常。夜間回來,也自己一人飲酒。”

      “他平常都去什麼地方?你可去問過,有無人見到過他?”

      朱權道︰“稟老夫人,我見郡公一夜未歸,想他從前常去羅鐘坊,今早便找了過去。倒聽說了一件事……”

      他露出遲疑之色,停了下來。
  
      “何事?”徐夫人獨目望了過去。

      “我聽門人講,昨夜天黑後,君侯竟去那裡找過郡公。據門人言,君侯當時仿佛喝醉了酒,徑直闖了進去,房門也是被君侯踹開的,當時似乎與郡公起了衝突。隨後君侯和郡公前後出門離去,再後來如何,便不知了。”

      徐夫人眉頭微微蹙了起來。朱權屏聲斂氣。片刻後,徐夫人道︰“我曉得了。你且下去吧。”

      朱權應聲退下後,徐夫人獨自出神片刻,又讓人去將朱夫人傳來。

      朱氏昨夜一時衝動將那事情說給了兒子,起初雖然心裡釋然,但過後細想,終究還是感到有些惶恐。一夜也沒睡好覺。早上剛被徐夫人傳過一次問話,回來還沒坐熱屁股,見那邊又來話叫自己過去,疑心昨夜之事已經被徐夫人知道了,大為惶恐,躊躇再三後,知躲是躲不過去了,只得硬著頭皮過來,下拜道︰“婆母喚我來,所為何事?”

      徐夫人道︰“昨夜你去西屋看劭兒,他臉上傷口,是如何說與你的?”

      朱夫人聽是問這個,鬆了口氣,忙將魏劭話複述一遍,憤憤道︰“我卻不信。看他臉上傷情,分明就是被人打出來的!我問他,他卻抵死不認,一口咬定自己騎馬所傷。也不知道哪個熊心豹子膽,竟敢傷了我兒,若叫我知道,定不輕饒!”

      徐夫人恍若未聞,只問︰“後來劭兒送你回房,你們可又說過別的?”

      朱夫人心裡一跳。對上徐夫人那只正望過來的獨目,強自鎮定道︰“未曾。他送我到了後,便回了。”口中雖如此說,目光卻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心虛。更不敢和徐夫人對視,說完便垂下了視線。

      房裡只有她婆媳二人,此刻靜的似能聽到針落地的聲兒。

      朱夫人知道對面的徐夫人在看,屏住呼吸,連口大氣也不敢透。半晌,聽到徐夫人冷冷的聲音傳來︰“昨夜你是見過劭兒最後一面的人。我早上聽孫媳婦說,他被你叫出門前還好好的。怎送了你一趟,轉頭就一夜見不著人了?我實話說與你,我都已經知道了!是你告訴他儼兒之事了吧?”

      朱夫人肩膀微微一抖,抬眼見徐夫人獨目死死盯著自己,神色冰冷。立刻想到今早兒子回來到過北屋,應是他沒聽昨夜後來自己的叮囑,已經把事情說與徐夫人了。心口不禁一陣亂跳,面露驚慌,張口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夫人原本也只是有這一層的疑慮。早上第一次叫朱氏來時,就見她目光不定。幾十年相處下來,一眼就看出她有所隱瞞。方才才又將她叫來。見到她這般的反應,心裡坐實了猜測。不禁勃然大怒,猛地拍案,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竟敢背我在劭兒面前胡言亂語,離間兄弟!”

      這幾十年來,徐夫人雖對朱氏不大待見,但平常絕不會像此刻這般厲聲疾色怒斥。至於在外人面前,更是給足她應有面子的。朱氏驚的臉色焦黃,差點跪坐不住,眼中便含了淚,俯伏在地辯解道︰“婆母息怒,容我辯一聲。非我存心想要離間兄弟。這都快三十年了,我若一向存惡心,也不會等到如今才說的。婆母不知,我實在擔心,劭兒為人忠直,從不設防於人。若是別事也就罷了,那魏儼卻來歷複雜,我魏家養一匈奴子,一養便是三十年,遲早禍患。劭兒若分毫不知,我怕日後要吃了大虧……”

      “嘩啦”一聲,徐夫人怒不可遏,竟將手邊的那張沉重的香實木案幾猛地撂翻在地,一桌之物盡數砸落,皿盂瓶罐,在地上碎裂跳走。響聲驚動門外的鐘媼,慌忙入內,看到朱氏趴在地上,那邊廂的徐夫人卻臉色煞白,手指頭指著地上的朱氏,一口氣仿佛要透不出似的,大驚失色,搶上去一把扶住了,不住揉她胸口後背,半晌,徐夫人喉嚨裡長長地啊出了一聲,才緩出一口氣來,顫聲道︰“叫她出去!”

      鐘媼看了眼朱氏,見她已經嚇的瑟瑟發抖,忙請她先行避退。朱氏手軟腳軟,勉強從地上爬了起來,含愧倉皇離去不提。鐘媼和另個僕婦將徐夫人攙至床前,躺了下去。命僕婦出去。自己在旁相陪。良久,見徐夫人原本煞白的臉色漸漸恢復了些血色,這才稍稍放心。正要問她飲食所需,忽見徐夫人緩緩張開了眼,道︰“備車。我要出去。”

      她的聲音裡雖還帶著些疲乏,但已是她一貫的平定了。

      鐘媼應是。

      ……

      魏劭送喬慈出城,回來後已過午,徑直去羅鐘坊。

      白天羅鐘坊清淡無人。他從後門而入,穿過一道青森森樹木遮陰的走廊,停在了一處清幽房舍門口,推開虛掩的門,跨了進去。

      魏儼從昨夜起就在這裡了。屋子左右大窗對開,風從南北穿室而過。他盤膝坐於中間一張榻上,頭髮未梳,身上只著鬆鬆的一件白色中衣,衣襟大敞,雙目閉著,面頰生出了一層短短的淩亂髭鬚,狀極落魄,全無平日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瀟灑風流。聽到門開魏劭腳步聲近,慢慢睜了眼睛。見他一身諸侯正服,站在己對面,原本魁偉修長的身形被正服襯的愈發端正威凜,出般地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已知我與匈奴人暗中交通,就這樣把我留在這裡,不怕我逃了?”

      魏劭到他對面,與他隔案而坐,道︰“你若存心就這樣逃了,我便當我沒了一個二十年的兄弟。”

      魏儼不語。

      魏劭道︰“我只要你一句話,從此斬斷和匈奴的往來。則過去如何,往後還是如何。”

      “過去如何,往後如何……”

      魏儼喃喃地重覆了一遍,抬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出神,忽然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

      “連我愛慕乃至背著你褻辱你妻之罪,你也不再與我計較了?”

      他凝視著魏劭,慢吞吞地道。

      魏劭眸中迅速湧出一絲暗沉的陰霾之色,神情卻依舊無波。

      “安能將天下得罪我之人盡數殺戮乎?”

      他淡淡地道。

      魏儼一怔,忽然哈哈狂笑,乃至前仰後合︰“二弟,從前我雖奉你為君侯,心底卻一直不肯服你。也是如今,我才知道,就憑你能說出的這句話,魏家家主之位,也非你莫屬!”

      他一直在笑,姿態狂放,笑得眼淚都似出來。

      魏劭一直看著他。等他止住,方道︰“如何?你可想好了?”

      魏儼面上方才狂笑之態漸漸褪去,轉頭望著南窗口從樹影裡投入的一片斑駁樹影,出神了片刻,轉回頭,緩緩地道︰“二弟,你可以不計較我對你妻的冒犯,你也可以不計較我體裡天生的卑劣匈奴血統,只是我卻只能告訴你,我是回不到過去了,再也做不成那個以佐你為天命的長兄了!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是……”

      “否則你是如何?”

      門外忽然一個蒼老聲音響起,接著門便應聲而開。

      魏劭魏儼齊齊看去,看見徐夫人不知何時竟然拄著拐杖立於門外。兩人都齊怔住了。

      魏劭很快反應過來,忙起身相迎,神色略顯緊張。

      “祖母,你如何會來這裡……”

      徐夫人卻沒有看他。徑自跨入了書房,從魏劭的身前走過,獨目望著還坐在榻上神色僵硬的魏儼,向他走去,最後停在了他的面前。

      “否則你是如何?”

      徐夫人猛地頓了一下拐杖,負又逼問了一聲,獨目射出寒光,令人不敢直視。

      魏儼終於慢慢地起身。忽然再次跪了下去,行大禮,以額叩地,久久不起。

      “不孝外孫儼,鬥膽懇請外祖母成全於我,放我而去。”

      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魏劭面露怒色,額角青筋隱隱暴起。

      徐夫人盯著長跪在自己面前的魏儼,神色起先轉怒,握著拐杖的那只手,也在微微地顫抖。

      良久,她面上的怒容漸漸地消去。

      “說得好。”她說道,“你叫我成全於你。我成全於你,誰又來成全我的心?”

      她的聲音帶著疲乏,透出了一絲無奈般的悲涼。

      魏儼慢慢地抬頭,對上了徐夫人的目光。

      “外祖母這一輩子,犯的最大的錯,就是你,儼兒。我的錯,錯不在養了你,而在我誤教了你!”

      魏儼沉默。

      徐夫人仿佛陷入了往事的回憶。片刻後道︰“儼兒,你的母親是我唯一的一個女兒。我愛她若掌上明珠。偏卻不幸被匈奴王擄去搶佔,三年後歸來,她腹中已經孕育了你,生產又撒手人寰。我明知你父乃是對立之人,明知日後你的身世或將會成隱患,我亦將你留下養大。這並非錯。倘若重回當初你母親生產你的那一刻,我亦會做如此決定。你是你母在世上唯一所剩的骨血,不管你父是誰,你便是我的外孫,我是絕不會將你捨棄的。我的錯,在於我對你的教養!”

      她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漢與匈奴兩立,一直以來,攻伐不斷。漢人喪於匈奴鐵蹄之下的冤魂無數,匈奴牧民被漢人誅殺者亦等同。我一直擔心,倘若叫你知道了你的身世,將會令你無所適從,乃至心生疑慮,是故在你小時,我將此事緊緊隱瞞。心想等你再大些,我再細細說與你知道。等到你大些了,我見你意氣風發,無憂無慮,又不忍開口增你困擾。等你再大些,到十四五歲,你已經追隨你的舅父殺起了匈奴。那時我更向你開不了口,你與那些被你砍下了頭顱的匈奴人竟是同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外祖母懷著遲疑僥幸,而你已經長大,直至今日!”

      “儼兒!我不該誤教了你,讓你誤以為你是漢人。我當及早讓你知曉,你雖有一半血統來自異族,但你永生永世,是我魏家之人!及至今日一切,全是我鑄成之錯!你如今要走,莫非是懲罰外祖母的教養之錯?”

      徐夫人說到情動之處,落下雙行之淚。

      魏儼目中亦有隱隱淚光。

      “外祖母!你非但教養無責,對我反有養育之恩!我亦知你乃出於關愛,這才亂了心神遲遲未教我得知!我感恩不及,何來懲罰之說?今日之錯,實在全錯於我己身!與外祖母又有何干!”

      徐夫人道︰“你既不怪我,何以定要一意孤行?”

      魏儼閉了閉眼。睜開道︰“錯全在我,在我血脈裡的天生邪惡和不正心術!外祖母,你從不知道,從我懂事之時起,我就想為何我同姓魏,我年長了二弟,我之才幹亦得旁人認同,為何二弟天生註定便是家主,而我只能是一旁家臣?這念頭十幾年來,一直如影隨形如蛇般鑽入我心,我縱然痛恨,卻驅之不去!從前我尚能克制。三年之前,當我從找到了我的匈奴人口中得知了我的身世之後,這惡念便日益滋生,我再也無法擺脫!”

      徐夫人面露震驚。一旁魏劭也定定望著魏儼,神情微僵。

      “我妒忌二弟,我亦恨造化不公!二弟天生家主,才幹出眾,娶妻佳人,我卻有什麼?”

      魏儼神色怪異,似笑非笑,“外祖母,我從小,你就聘請洛陽太學博士對我諄諄教授。我卻只記住了一句話,寧為雞頭,不做鳳尾。外祖母,是孫兒辜負了你。我父系血脈的邪惡,註定我將無法安枕於魏家家臣的身份!我也不是君子!我的心術令我從來都做不成所謂君子!如今事已至此,縱然外祖母和二弟不計前嫌,我自己是無顏再留。勉強留下,我也再難做回從前的那個魏儼了!我也將遭受日日夜夜的折磨痛苦。外祖母,孫兒求你,不如放我離開,叫我得以釋放。”

      “長兄!”魏劭猛地出聲喝止,“你竟敢在祖母面前如此大放厥詞!”

     魏儼轉頭,望著魏儼,露出一絲苦笑︰“二弟,我和你不同。你有大家之風。我若天生為凶徒,便走不來那君子正道。”

      他轉向徐夫人,重重地叩頭︰“懇請外祖母成全!”

      徐夫人那只矇了白翳的目中,此刻亦布滿了淚光,望著地上向自己叩頭的魏儼︰“你以為去了異族,你便真能如你所願,從此隨心所欲,為王稱霸?”

      “成,我之幸。不成,我之命。雖死而無憾。”魏儼道。

      魏劭猛地拔出長劍,劍尖抵向了魏儼咽喉,雙目血紅,一字一字地道︰“你竟以為我會活著放你去匈奴?”

      魏儼閉目,宛若求死之態。

      魏劭呼吸漸急,劍尖一寸寸地刺向魏儼咽喉,微微發顫。

      徐夫人定定地望著魏儼,忽然道︰“罷了,人各有志。他一心求去,強留不下。”

      魏劭霍然轉頭,看著徐夫人。

      徐夫人目中依舊蘊淚,神色卻漸漸變的冷凝,盯著魏儼,慢慢地道︰“你要走,我不阻攔你。人生而在世,鬱鬱不得志,確生不如死。往後你若願意認我,我也是你的外祖母。只是有句話,我要和你說個清楚。倘若有一日,你干戈反向,助匈奴人殘虐漢人,我便是化為鬼,也絕不諒解!”

      魏儼左手平放於桌案,五指攤開,右手拔出靴中一柄短匕,寒光閃過,竟將小指連根斬下。

      他臉色微白,小指斷口血如泉湧,神色卻一動不動,道︰“儼以此斷指發誓,外祖母有生之年,儼絕不傷漢人一丁一口!日後祖母百年,倘若儼有幸得志,漢人若不犯我,我也必不先犯!”

      徐夫人默立片刻,轉身慢慢朝著門口走去。

      她的腳步遲鈍,背影在這一瞬之間,仿似已經佝僂了無數。

      魏劭定定地望著魏儼,忽然怒吼一聲,揮劍朝著魏儼當頭就劈了下去。

      魏儼依舊不動。

      劍鋒從他頭頂斜斜擦過,一劍斬斷魏儼身前那張案几一角,地上也隨之慢慢飄落了一綹髮絲。

      “哢噹”一聲,魏劭擲劍於地,轉身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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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5 10:46:52 |只看該作者
第69章

      魏儼是在當天傍晚離開漁陽的。

      他生於斯,長於斯,二十八載,而今離開,只剩一人獨馬。

     他獨行到了城北魏府的那扇青銅雙獅大門之前,面朝大門雙膝跪地,叩首後起身離去。

     夜幕漸漸降臨。魏儼牽馬走過漁陽街道。街道兩旁盡是急於歸家行色匆匆的路人。路邊一扇半開的門前,傳出婦人喚孩童入家吃飯的呼聲。那孩童四五歲大,本蹲在門前抓著石子玩耍,聽到母親呼喚,應一聲起來低頭便跑,恰正一頭撞到了魏儼身上,反彈跌坐到了地上,因屁股跌痛了,正要哭,看到這個停下望著自己的大人神情有些奇怪,和自己平常見到的人仿佛不同,心裡感到恐懼,一下止住哭,只用害怕的目光望著他。

       魏儼目光定定落於孩童身上片刻。蹲了下去,朝他伸出了手。

      孩童更加害怕,慌忙爬起來要跑。見這個男人似乎微微一怔。接著便從他身上的褡褳裡抓出了 一大把的錢,放在地上,朝自己僵硬地扯了扯嘴巴,似乎是在朝自己笑。

      母親喚不回孩童,出來尋,忽見他坐於地上,面前蹲了一個生臉漢子,立刻喝道︰“你何人?”覺漢子怪異,似帶邪氣,心裡不安,慌忙回頭又高聲喚丈夫出來。

      魏儼站了起來,牽馬繼續朝前而去。

      孩童忘記了恐懼,坐地上轉頭,呆呆望著這個人的背影漸漸遠去。

      黑夜漸重,家家戶戶的燈火,一盞一盞地漸次點亮。

      魏儼在萬家燈火點遍半城的時刻,停在了那間裱紅鋪子的對面。

      鋪子正要關門。還是從前的那個掌櫃,此刻正在門口一扇扇地上著壁門。依稀可見內裡佈置,猶如那日他第一次遇到她時的情景。

      魏儼定定地望了片刻。忽然翻身上馬,縱馬疾馳去往城門口的方向。

      他求走。對他們說,為的是求一個順心和快意。

      魏家也應他求,放他去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無所歸,晃晃蕩蕩,何為順心,何為快意?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這下半生,無論去往哪裡,都將不會得到真正的安寧。

      ……
  
      兩天後,魏儼抵達桑乾河畔。

      淌過這條被默認為邊界的沙河,就是匈奴的境地了。

      魏儼看到河口之畔的草甸地上,遠遠有一人放馬坐於馬上,仿佛在這裡等了已經有些時候。

      他漸漸地放慢馬速,朝著那人行去,最後停了下來,注視著那人,面上慢慢地露出了一絲微笑︰“二弟,沒想到你還肯來送我最後一程。”

      魏劭面無表情,抬胳膊揮了揮,他的身後,便有兩個軍士抬了條大口袋過來,放在草甸地上。

      口袋口子紮住,裡面仿佛是件不小的活物,在袋子裡扭動掙扎。

      “知我為何一把火燒了你的住所嗎?”魏劭冷冷道,“我不欲你我兄弟心生嫌隙。有人卻希望你我反目。不幸被人奸計得逞,而今我也無話可說。這個蘭姬,我本欲殺之,想到是你的女人,還是留了,交由你自己處置。我來這裡最後送你一程,也算全了二十年的兄弟相交。往後如何,各聽天命。”

      袋口開了,裡面露出一個正在掙扎的女人,披頭散髮,模樣狼狽,正是魏儼從前身邊的那個寵姬蘭雲。

      蘭雲雙手被縛,口亦被塞,無法說話,忽然得見天日,看到魏儼竟在自己面前,正坐於馬上,面露驚喜,待要求救,又見他雖投來了一道目光,雙眸卻冰冷無情,頓時又生恐懼,怔怔地望著他。

      魏儼慢慢抬眼,最後落於魏劭的面上。二人各自坐於馬上,四目相對,並無人再發一聲。

      魏劭目光陰沉,和魏儼對望了片刻,忽然挽起馬韁,喝了一聲,掉馬便去。

      不遠之外,他的一眾隨從立刻跟了上去。一行人馬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草甸的盡頭。

      ……
  
      阿弟離開,至今已經過去了三天。而魏劭那天送阿弟出城,隨後就沒有回來過了。

     小喬知道徐夫人當天也出去了。後來回了府,當天便躺了下去。

      小喬去看她的時候,見她精神委頓,似乎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躺在床上,仿佛一下子就蒼老無數。

      小喬的心情很是沉重。

      她隱隱猜到,應該是魏儼那邊出了問題。

      但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徐夫人為什麼一回來就臥床不起,魏劭這幾天到底又是去了哪裡,她是半點分寸也沒有。

      唯一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幾天魏家不但出了事,而且,出的事還很嚴重。

      既然是和魏儼有關,小喬的反應就是她本以為揭過去了的所謂魏儼愛慕自己的事情大白於天了。

      否則她實在想不出來會是什麼。

      她的心情忐忑又沉重,如同自己是個罪人一般。這日的傍晚,魏劭還沒回來。她去北屋服侍徐夫人。

      夕陽下沉。白天光線總是很好的這間屋子,此刻漸漸也籠罩上了一層灰暗的影。鐘媼進來掌燈,床上的徐夫人動了動,仿佛醒了過來,小喬急忙上前,和鐘媼一道扶起了她。

      徐夫人靠坐起來,目光落到小喬的臉上,仿佛在想什麼。

      小喬心跳的厲害,有些不敢和她對望。片刻後,聽到她說腹中饑餓,想吃東西。小喬忙起身,徐夫人道︰“叫鐘媼去吧。”

      鐘媼便去了。房裡只剩下了小喬。徐夫人讓小喬坐到自己的床邊,問魏劭。小喬說他出去三天未回了。徐夫人出神了片刻,道︰“他是去送他的長兄了。”

      “他的表兄,去了匈奴之地。”徐夫人又道。

      小喬大吃一驚。

      徐夫人沉默了片刻︰“你是劭兒之妻,有些事也該叫你知道。儼兒身世特殊,父親是匈奴人。如今他要過去,我留不下他了,只能放他去了。”

      小喬怔怔地望著徐夫人。

      徐夫人凝視著暮色籠罩裡的小喬。

      “多好看的一個孩子啊!難怪……”

      她嘆息一聲。

      小喬頓時心髒狂跳,立刻跪在了床前,低頭道︰“全是我的錯,求祖母饒恕!”

      徐夫人轉頭,望著她跪在自己床前的身影片刻,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怪你做什麼?你也無錯。三十年前我自己埋下的禍根,而今結果罷了。命使然。”

      小喬慢慢地抬頭,看向徐夫人。

      她的神色疲倦,目光也不再落於自己,而是越過了她的頭頂,投向西窗之外的那縷夕陽。

      “劭兒回來,你且寬慰些他。”

      徐夫人最後道。語氣溫和。

      ……

      徐夫人吃了些東西,坐了片刻,又躺了下去。

      小喬一直陪在她側旁,直到她睡了過去,這才回了西屋。

      這幾天她一直沒看到朱氏。她那邊如今也不要她過去。小喬也沒心思管她那麼多,北屋回來後,在房裡發呆時候,忽然聽到外頭院裡響起熟悉的腳步聲,心一跳,急忙跑了出去。

      魏劭回來了!

      他風塵僕僕,路上大約也沒打理過容儀,兩邊面頰上冒出了一層淡青色的胡茬,人看起來疲倦而困頓。

      小喬迎他入了房。問他先吃飯還是先沐浴。他說沐浴。小喬便讓人備水。很快預備好了,她跟了進去,親自服侍。

      魏劭浸於浴桶裡,水漫到了他兩邊的肩膀。他雙臂分搭在浴桶邊緣,頭往後仰著,閉著雙目。

      小喬跪坐於他身後,解開了他的髪,用清水淋濕,打上散發著玫瑰香氣的髪膏,指尖按壓他的頭皮,輕輕地用手掌揉出沫子,用清水淋洗幹淨,再取乾布巾擦滲去濕潤的水分,最後幫他重新將髮綰了回去,用根玉簪簪別住了。

     他仿佛睡了過去,雙目閉著,神色平靜,一動不動。

      小喬看了他一眼。見他面頰上還沾了點方才自己不小心擦上去的玫瑰沫子,便伸手擦拭。

      她的指腹踫到他的面頰,他眼睫毛顫了一下,睜開了眼睛,“嘩啦”一聲,從水裡站了起來。

     小喬便默默服侍他穿衣。

      他穿了套便服,對小喬說自己去衙署處置前幾天堆下來的公務,叫她早些歇了,不必等他。說完走了。

     小喬一直等他。等到將近戌時。想起他回來時一臉倦容。猶豫了下,還是換了身衣裳,吩咐備車,載著自己去了衙署。到了門口,守衛軍士認得她,急忙過來迎接。小喬問君侯在否,軍士說,君侯傍晚入內後,便一直未曾出來過。

      小喬提著手裡的食盒入內,來到了上次她去過一次的位於後堂的他的那間書房。
  
      書房門窗緊閉,透出燈火。

      小喬停在門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抬手輕輕叩門,道︰“夫君,我能進來否?”

     她說完話,推開了虛掩的門,迎面看到魏劭端坐在那張大案之後。手中懸筆,正伏案疾書。案角堆滿了高高低低的卷帛和牘簡。見他抬眼望了過來,神色仿佛一怔,便露出笑容,走了過去,跪坐在他對面,說道︰“我見夫君遲遲不歸,恐怕案牘繁重,怕你腹中饑餓,想著反正路不遠,晚上衙署裡應當人也少,便過來給你送些吃食。”

     她打開食盒,端出還散著餘溫熱氣的碗,打開蓋,放到了他的面前,又取了調羹遞過去。

      縴潤的一段玉指,輕輕捏著潔白的調羹,送到了魏劭的面前。

      魏劭抬目,再次看了她一眼。起先並沒有接。

      小喬對上他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等你吃了我便走,不擾你的事。”
  
      魏劭接過調羹,低頭吃了起來。很快吃完了。小喬遞過去一塊手帕。他接過擦了擦。小喬收回空碗放在食盒裡,起身道︰“如此我先回了。夫君也早些回,勿過疲。”

      她朝依舊還坐在案後的魏劭微微躬了躬身,俯身提起食盒,轉身往門口去。

      才走了幾步,忽聽到身後起了微微動靜,轉頭,見魏劭已經從案後起身趕了上來,手臂伸出,一下便將她從後攬入了他的臂膀裡,緊緊地箍住,隨後將她抱了起來,疾步回到他方才坐的那張榻邊,將她放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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