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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The night,the world,the wind spin outtheir destiny.
黑暗的夜晚,整個的世界,與循行的風,糾纏著墮入了它們的命運。
紐約•8月14日•PM16:30。夏潛移在廚房中忙碌。
自從上次嘗過黎祖兒做的蛋炒飯和羅宋湯後,兩人達成了協定,從今往後,要不就出去吃,要不就由夏潛移掌勺,總之就是剝奪黎同學的烹飪權利終身。
將桂魚洗淨,抹上豬油,再沾少許白酒,將事先拌好的醬料香菇末一併放入魚腹,然後鋪上蔥段薑絲,放入早已沸騰的蒸鍋中。
剛做完這一切,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線路那頭傳來很急促的喘氣聲:“救、救……救命……”
夏潛移目光一凜,“小優?”
“任務失手,我右腿上中彈,現躲在一民宅裏,劫持威脅了屋主……”她斷斷續續地說,氣息微弱。以夏潛移和她那麼多年拍檔的經驗,莫小優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則,機敏如她,斷不會打電話給他。
“給我地址!”
莫小優報上地址。
“OK,你聽著,我馬上趕過去,爭取6個小時以內到,你要堅持住!無論用什麼方法!”掛上電話,扯下圍裙關掉煤氣,跑到客廳時拿起茶几上的便攜紙匆匆寫了“有事暫離,等我電話”八個字。想一想,又加上“LoveU,KissU”。
在打開門時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公寓,不知為何滋生出一種異樣的留戀。書架上琳琅滿目的卡通周邊,沙發頭上歪著的抱枕,還有自他入住以後隨處可見的漂亮糖果。最後,停留在茶几上的相框上。
框裏是黎祖兒的單人照,面對鏡頭笑得又傻又甜。他這才恍然發覺,自己沒有跟她的合影。哪怕是情侶必拍的大頭貼都沒有一張。
這個發現令他的心臟微微地顫悸了一下,但容不得再多想,拉上門快速離開。
先回到自己原來的住處,帶上槍和證件,再駕車從Buffalo前往多倫多。本來只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但在邊境等候時卻耽擱了一些時間。明明不是週末,不知為何卻排起了長長的車龍,而且美國安檢部門還橫插了一腳。等他抵達莫小優給予的地址時,已經是晚上9點45分。
這是一片蕭條的居民區,房門緊閉著,按三長二短的規律敲了門後,門內依舊沒有回應。他轉動門柄,發現房門居然沒有上鎖,緩緩地打開門,裏面一片漆黑。
多年的職業生涯令他頓時全身戒備,一邊喊著“有人在嗎?有人在家嗎?”一邊慢慢地走進去。
從某個房間裏傳出微弱的申吟聲,夏潛移拔出手槍,一腳踢開門。朦朧的月色下,一個人被反綁在櫃子旁,嘴巴裏還塞了個布團,看見他,睜大眼睛嗚了幾聲。
他上前取出對方嘴裏的布團,那人說道:“你是誰?”
“剛才屋裏的人呢?”
“你說那個女孩?她走了。你是她的同夥嗎?”
“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接了個電話,表情古怪,然後就走了。你們究竟是誰?為什麼……”沒等他問完,夏潛移已從錢包裏取出一疊鈔票。
那人的眼睛頓時直了。
“聽著,這是給你的補償,從現在起忘記這件事情,你會活得長一些。”
把錢丟下後,夏潛移轉身走人,一路上都沒有發現莫小優的記號。見鬼了!不是叫她不要走開的嗎,而且她去哪了,居然連個記號都不留。
想了想,還是打她電話,電話果然不通。
他快步走出那幢民居,正準備上車時,卻突然看見草坪上另有一排車輪印。俯過去仔細看了一會兒後,他皺起眉,再次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這下子通了。
“Ryan,你在哪里?”
線路那頭的人沒回話。
夏潛移又問:“Momo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Ryan依舊沈默。
夏潛移逼緊嗓子,厲聲說:“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電話忽然換了人接聽,輕快調皮的女聲傳了過來:“Paul,你到啦?我在XX街的XX酒吧哦。嗯呢,和Ryan在一起,我們一切OK哦,你過來吧。”
那個聲音,不折不扣正是莫小優的。
搞什麼鬼!
他連忙掉頭將車開出庭院,前往酒吧。一進去後,果然看見了莫小優和Ryan。莫小優看見他,異常開心地招了招手,“嘿,夥計,我在這裏。”
夏潛移沈著臉走過去,目光掃向她的腿,她穿著牛仔褲,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臉頰紅通通的,表情笑嘻嘻地,毫無危機感的模樣,跟她之前在電話裏表現的那種惶恐與戰慄根本天壤之別。
“這是怎麼回事?”
“哦,我跟Ryan打賭,看你重不重視我,肯不肯為了我丟下那個女警跑過來救我嘛!啊哈,啊哈哈哈,我好開心哦,你果然這麼快就趕過來了……別生氣啦,我知道錯了,不要生氣,你來都來了,坐下來喝一杯吧……”莫小優說著伸手要來拉他,卻被他摔開。
氣氛一下子尷尬了起來。
而Ryan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心事重重地灌著啤酒,連頭都不曾抬起。
莫小優咬了咬嘴唇,“對不起,Paul,原諒我吧。”
夏潛移淡淡地看著她,表情雖不冷酷,卻令人感到異常的心寒。
莫小優倒了杯酒,遞到他面前,“小妹向你賠罪,你喝了這杯酒後,就不再生我的氣了好嗎?”
夏潛移沒有接,轉身就走。
莫小優凝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悲傷。她伸手捂住臉,吸了吸鼻子,然後頹然地坐回到沙發上。
Ryan這才抬起頭來,低聲說:“為什麼不告訴他事實?”
“告訴了又能怎麼樣呢?他接到我的電話後就不顧一切地趕來救我,對我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我不能再給他添麻煩了……”
Ryan的視線落到她的腿上,“那傷怎麼辦?”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回紐約後請華森大夫幫我再處理一下吧。”
Ryan想了一會兒,走過去將她橫腰抱起,說:“我開車帶你回去。”
莫小優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你Ryan,幸好你也在附近,不然我剛才可就死了。”
Ryan回了她一個笑容,卻是苦笑。什麼正好也在附近,這世間哪有那麼巧的事。笨蛋,我是在替Dad監視你啊。我本來一直奇怪Dad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讓我監視你,現在才知道,原來你……
酒吧的燈光曖昧,Ryan抱著莫小優走出旋轉門的時候,外面明亮的街燈映上少女的臉龐。雖然不過一瞬間,卻照出了她眼中格外深邃的悲傷。
街燈一盞又一盞,連綿不斷地往後劃走,拖出長長的橘黃色弧線,映在車窗上,折起明晃晃的一片。
夏潛移沈默地開著車,一隻手放在方向盤上,一隻手輕輕地搭著額頭。
他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他從小和莫小優一起長大,再瞭解不過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雖然調皮,喜歡胡鬧,但做事情很有原則,絕對不會因為打賭就戲弄他,故意編造謊言讓他去救命。
而且,雖然剛才酒吧裏她一直在笑,但是他注意到她的右腳踝在輕輕地打顫。如果不是因為喝了那些酒的緣故,她此刻的臉色必定非常蒼白。
也就是說,右腿中槍是事實。她遭遇到生命危機也是事實。向他求救更是事實。
但為什麼剛才卻要一口否認呢?原因只有一個——Ryan在場。
為什麼要顧慮Ryan?難道說……
一念至此,夏潛移立刻調轉車頭,返回剛才的酒吧。但等他到時,已人去樓空。他稍作沉吟,開車回到莫小優先前藏身的那所民宅,按下門鈴後,穿著睡衣的主人來開門,看見他,又是一陣哆嗦。
“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也許是他良好的風度和禮貌的聲音平撫了對方的驚恐,該位男士狐疑地看著他,說:“你想問什麼?”“那個女孩……我是說剛才冒昧闖入您這的那位女孩,她當時是受傷的嗎?”
“是的,她的右腿上全是血,我拭擦那些血跡一直忙到現在!”
“當時有人在追殺她嗎?”
“我怎麼知道?”
“沒有出現什麼奇怪的反應嗎?”
“最奇怪的就是她!”粗魯地咒駡了一句後,屋主忽然想起一事,當下說道,“對了,她當時臉色非常難看,還不停地在背包裏找什麼東西,好像是胃藥。”
“胃藥?”小優什麼時候得了胃病?
屋主從垃圾桶裏翻出一個小瓶子來,遞到他面前,“喏,就是這個。她走得匆忙,忘記帶走了。”
夏潛移接了瓶子,“謝謝。”然後拿著那個瓶子回到車上。一邊開車,一邊打開瓶蓋,從裏面倒出一粒白色晶狀物,用舌尖舔了舔,面色頓變,“杜冷丁……”
杜冷丁,又稱鹽酸呱替啶,一般用於臨床麻醉,可以鎮痛,毒副作用較小,但連續使用會成癮。莫小優是什麼時候起開始吃這個的?又為什麼要吃這個?
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夏潛移忽然有了主意,轉動方向盤,決定先返回紐約。
兩個小時後,Ryan將吉普車停在一家私人診所前,然後抱著莫小優下車。按響門鈴後,一個女護士前來開的門,什麼都沒問,就領著他們直上二樓,推開某個房間的門。裏面是間手術室,半個小時前就接到電話通知的華森醫生已穿著消毒衣在等候。
Ryan將莫小優放到病床上,撓了撓頭發說:“OK,那麼一切就拜託您了。華森先生,我先出去了。”
莫小優朝他比了個大大的鬼臉,見她這個時候還能笑得出來,Ryan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這個女孩可真是堅強啊。他帶上門,剛一轉身,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到——
只見光線黯淡的走廊盡頭,一個人立在陽臺前。晚風吹拂起白色的窗簾,他的容顏在窗簾下時遮時掩,分明是溫和無害的俊秀五官,卻讓人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Ryan抽了口冷氣,“Paul……”
這個站在窗邊仿佛與黑夜融為一體的人,不是別個,正是猜出莫小優如果要處理右腿上的槍傷,返回紐約後必定會來找華森醫生的夏潛移。
夏潛移靜靜地望著他。
Ryan只好聳聳肩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果然……還是被你發覺了。”
“她怎麼了?”
“這個……你等會還是直接問華森醫生吧,他應該可以解釋得更權威些。”
兩個男人一同在陽臺上等候,彼此都各懷心事,沒有交談。如此過去了一個半小時,手術室的門才打開來。
華森醫生面色嚴峻,走到他們面前,目光在二人身上掃了個來回,“誰是她的男朋友?”
夏潛移回答:“我們都是她的朋友。她腿上的傷勢如何?”
“她的右腿中彈,雖然及時將子彈取出,但是失血過多。本來以她的身體,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是偏偏遇到非常時期……”華森醫生的目光再度飄向他們,皺眉說,“她得了妊娠性高血壓,再加上大量失血,非常危險。出於對母體的考慮,我建議終止妊娠。”
這下,夏潛移是真的怔住了,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懷孕了?”
“剛剛兩個月。一般來說,32孕周前併發此症者,75%會胎死宮內。情況嚴重的更會母子死亡。”
夏潛移立刻做出了決定:“停止妊娠!”
Ryan急聲說:“Momo不同意!”
“她必須停止!”
“她如果肯停止也不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兩人正在爭吵之時,手術室裏探出個護士,對著夏潛移說:“Paul先生,病人有請。”
夏潛移看了Ryan一眼,快步走進手術室。
病床上,莫小優靜靜地躺著,掛著點滴,臉色慘白如紙,只有目光,依舊清亮而平靜,還隱含著幾絲笑意。
“Paul,你坐。”
夏潛移在床頭坐下,看向藥瓶,上面寫著鏈激酶等字樣。他的眼神忽然就寂然了。
“你居然找到了這裏……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呢。Paul,你不要生我的氣好嗎?”柔軟的語聲,帶著點點撒嬌的鼻音。這個少女,是他的拍檔,從小一起接受訓練出生入死的夥伴。而今,她躺在這裏,生死懸於一線。
卻不是因為子彈,也不是因為傷口,而是因為一個未成形的胎兒。
這簡直就是諷刺!
“孩子是誰的?”他低聲問道。
“是誰的不重要啊……”莫小優笑了笑,“重要的是……我想要個孩子。”
“你想要個孩子?”你自己根本就是個孩子好不好?這都是從哪來的異想天開的想法?他們是搭檔,是彼此最有默契的夥伴,甚至可以說是左手和右手這樣親密的關係。可如今,夏潛移卻迷惑了,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瞭解她。
莫小優點了點頭,雖然虛弱,但卻無比堅毅,“我想要個孩子,想了很久很久了……”
“為什麼?”
“因為……”她的眼中漸漸浮起氤氳的水汽,淺白色的唇角卻彎出微笑的弧度,“因為有了孩子就不會再孤單了啊。我和你不一樣,Paul你是有家人的,只不過你把他們遺忘掉了,現在想起來了。雖然不能相認,但起碼你還有個爸爸。我卻是孤兒呢,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親戚,雖然在組織裏跟大家一起長大。但是,中國人還是講究血濃於水的啊。想要一個孩子,和我擁有一半相同的血液、容貌和性格,肯定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Paul,讓我把寶寶生下來好不好?好不好?”
“醫生說,75%的死亡率。”
“也就是說有25%的生存率了?”
“你要冒這個險嗎?”
莫小優咬著下唇,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賭1/4的幸福機會,我認為是值得的。”
夏潛移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莫小優閉上眼睛,像只貓咪一樣享受著主人的撫摸,低聲喃喃:“Paul,你說要做自己,你總是那麼有主見,我好羡慕。可是,我不知道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也碰不到誰可以讓我愛得死心塌地。但是這個孩子不一樣,雖然他還沒有成型,而且一直讓我疼痛、噁心和頭暈,但是,我卻感覺到自己好愛他。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結束生命,孕育生命卻是頭一回。好新鮮,好神奇,我整顆心都被一種叫做幸福的東西漲得滿滿的。我想……你和那位女員警在一起的感覺,應該就和我現在的感覺一模一樣。所以,我不勸你離開她,你也不要勸我放棄寶寶,好不好?”
夏潛移沈默許久,最後點了點頭。他握起她的一隻手,放到唇間輕輕地親吻說:“你這麼堅強,一定沒事的。”
莫小優格格一笑,“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他將她的手塞回被中,起身離開。
走廊外,Ryan還在等待。他走到Ryan面前,低聲說:“Dad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
Ryan摸了下鼻子,眼神閃爍,“不然我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果然是……”後半句話化成了風中的一聲歎息。夏潛移看著眼前這個和他同歲的金髮男子,心想,自己又能責怪他些什麼呢。他第一時間出手救了莫小優,又把她送來這裏,對她已經仁至義盡。更何況,對於組織裏的人來說,Dad的命令本來就是不可違抗的。
Ryan問:“你說Dad會允許Momo把孩子生下來嗎?”
夏潛移想了一會兒,回答:“這個孩子能不能活下來,要先看老天,然後才是Dad。”75%的死亡率,上帝,75%!
Ryan歎氣:“女人遇到孩子問題就會變得不可理喻。母愛真是偉大。”
這時夏潛移的手機響了,看來電,是黎祖兒,“嗨!事情辦完了嗎?今晚回來嗎?”
他看看手錶,已經是淩晨2點多。“你還沒有睡?”
“本來打算等等看的,結果等著等著在沙發睡著了。一覺醒來你居然還沒有回來,所以忍不住就打電話給你了。我不是想查崗哦,也不是騷擾你。所以,不許生氣……”
依稀帶著幾分睡意的嗓音,獨屬於情人的儂音軟語,聽入耳中,一顆心就莫名地溫暖起來。為什麼,明明是那麼平凡普通的話語,聽入耳內,卻宛如天籟般悅耳怡人呢?為什麼被人牽掛和等待的感覺,竟會是那麼的安心安然以及安逸?究竟命運在彼此之間施加了怎樣神奇的魔法,才會令這世間一個與你原本沒有任何關係的人,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從此同歡共喜,息息相依?
於是夏潛移笑了,“那就繼續睡吧,我處理完事情就回去。”
“好的……”
刻意拖長了的語調表明了對方還有話要說,夏潛移再次笑,“怎麼了?”
“你要是有空的話,經過書店時能不能幫我找本書?”
他意外地挑起眉毛,“你居然想到看書?!”那位不學無術的傻大姐居然會想要看書,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哎呀,不是我想看啦!是我爸爸想看,叫我找,你也知道的,我一看見書就頭疼。所以,拜託拜託你啦,好不好嘛?”
“什麼書?”
“叫大……大什麼來著?等一下哦,我去翻筆記!”一陣的聲音過後,“啊!找到了!叫《大洋深處》!作者是……”
夏潛移替她接了下去:“雅克琳•米切德。”
“哇,你果然知道,你看過那本書?”
“行了,我會帶去給你的,原版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我爸爸比我有學問多了,他看得懂原版書的。”
“好。睡吧,乖。”溫柔的嗓音帶著寵溺的尾音悠悠收起,抬頭,看見Ryan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著他。“上帝,我真不知你竟然還有這樣的一面!愛情真偉大!”
夏潛移沒什麼表情地回視著他,Ryan只好局促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幸好這時護士小姐再度出現在二人面前,“你們兩位要不要休息一下?客房已經準備好了。”
她的話及時化解了此地的尷尬,Ryan連忙趁機說道:“謝謝你,羅切斯特夫人。”
X城•8月15日•PM14:30。
衛景辭突然推開刑偵組的門,通知大家立刻開會。
赫連澈離座時,聽見汪明明說:“好稀奇哦,衛Sir居然沒打領帶,而且襯衫還解開了三顆扣子!”
他一看,還真是。自己那位極其注重儀錶,從來一絲不苟的非要將扣子扣到脖子以上的表哥,今天居然敞著半個胸,而且眉頭皺得比平日裏更深,看樣子是出了什麼大事。
到得辦公室後,衛景辭也不多話,立刻打開投影屏,開始解說:“這是剛從FBI處得來的情報,大家都給我好好看著點……汪明明!不要再交頭接耳了!”
正在跟同事討論他今天的著裝問題的汪明明頓時嚇一大跳,乖乖坐好。其他人也都各自心驚:頭兒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火氣?雖然他平日裏老是板著冰山臉,鮮少有過好臉色,但這麼大發脾氣也屬頭回。看樣子,必定是非常不好的情報了。
螢幕上的第一張圖片,是個類似圖騰般的銀色符號,印在純黑色的卡片上,有種優雅的詭異。
“這個組織,代號SIN,翻譯作‘原罪’,從事間諜和暗殺活動。組織的領袖是個叫Dad的神秘男子,目前沒有關於他的任何資料。只知道他從各國的政府高層那邊接受委託,然後派底下的人去辦,從中收取高額費用。因為這個組織效率極高,而且事後處理也非常完美,所以,在這一行裏可以說是NO.1。”
圖片轉到了第二張,正是夏潛移的半身照。
“我們所追查的這個叫做夏潛移的中國籍男子,正是該組織裏的一員,代號Paul。他是一名非常出色的偽裝者。”
“偽裝者……”汪明明哇哦了一聲,不只是她,在場大多數人腦海裏都閃過了NBC電視臺那部經典美劇《偽裝者》以及其中主角的扮演者麥克•特裏。
衛景辭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不用花癡了,這和那部電視劇裏的偽裝者根本不是同個概念!總之,他精通易容,擅長模仿,懂得多項專業技能,憑藉這些進行高智商犯罪。”
一同事提問:“也就是說,甯燕夕就是他扮的嘍?”
“百分之百。”
“也就是說殺死關鬱輝的就是他?”
“那不一定。”
“為什麼?”
“因為他通常只負責偽裝和竊取,如需殺人,則另有其人。”衛景辭在筆記本上按了一下,螢幕上立刻換了圖片,“這個少女叫莫小優,是他的拍檔。兩人經常一起行動,一個負責竊取,一個負責謀殺。”
“但是當時電梯錄影裏,沒有第三人出現。”
“所以一切要等抓到這個夏潛移後才能真正知曉。”
“可他現在在紐約不是嗎?”
赫連澈發誓自己絕對不是眼花,當汪明明問完這個問題後,他那位親愛的表哥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地回答:“沒錯,是的,他在——紐約!”
“那我們怎麼抓他?是請FBI協助,還是?”
衛景辭突然抬手在桌子上猛拍了一記,嚇了眾人一大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深吸口氣,最後用沙啞的聲音說:“接下去的,才是所有問題的關鍵所在……根據紐約警方給予我們的資料顯示,他最近一直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
螢幕上的圖片第三次轉換,而這次轉換後,所有人的嘴巴不約而同地張了開來。
照片上,兩個人正在某家超市里親密地買東西。推著購物小車的是夏潛移,而另一個人彎著頭,手裏舉著一棵生菜,似乎正在問他這棵好不好。
汪明明低呼:“我的上帝……我肯定眼花了……哦,老天!真的是——祖兒?”
她說出了在場所有人的共同心聲。
也同時解開了先前的疑惑——為什麼上司的臉色會那麼難看,脾氣會那麼暴躁。
國際神秘犯罪組織的人居然跟自己的下屬搞在一起,中國員警的臉,可真的算是丟光了!
而衛景辭則一眨不眨地盯著赫連澈。赫連澈直直地看著螢幕,仿若被定了身一般,沒有動作,沒有表情,更沒有聲音。
“沒錯,他的女朋友,就是黎祖兒。”衛景辭殘酷地肯定了這個事實。會議室裏起了一陣抽氣聲,然後是死一般的安靜。
在這詭異的安靜中,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顯得非常突兀而響亮。眾人齊齊回頭朝聲音來源處看去,原來是赫連澈離座站了起來。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就走。
衛景辭叫道:“你去哪?”
寬寬的肩膀聳了一下,回答兩個字:“抽煙。”然後拉開門,走出去。
汪明明訝然,“澈少爺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
然而在場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她。只有衛景辭的目光,變得更加的深邃和複雜。
赫連澈走出會議室,一路往西,進了走廊盡頭的小隔間。也就是在這裏,黎祖兒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要把去紐約的機會讓給她。同樣的陽光,同樣的百葉窗,甚至連桌椅的位置都絲毫沒有變化。然而赫連澈卻抱住自己的頭,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昏眩。
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肯定是哪里出了問題!
等等,冷靜,冷靜,他要好好想一想,從頭想一想。市第一醫院,走廊,他見過那個叫做夏潛移的男人。沒錯,就在黎祖兒病房外的那條走廊上。當時沒有意識到,現在回想,他絕對是從黎祖兒的病房裏走出來的!
也就是說,黎祖兒在去紐約前就已經認識了夏潛移!
那麼,下一個問題:她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那個笨蛋!”陷入混亂狀態的美少年忍不住用拳頭砸了下牆壁,低聲罵道,“笨蛋!豬!白癡!傻瓜……哦上帝!”
冷靜,冷靜。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刻,一定要把這些都弄個明白,冷靜……他深吸口氣,竭力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繼續思考剛才的問題:OK,假設他們兩個在去紐約前就已經認識,假設黎祖兒不知道對方的身份……廢話,她肯定不知道!如果知道,以那個笨蛋的個性會藏得住才怪!而她直到上飛機前都表現得很正常。那麼,也就是說,黎祖兒和夏潛移起碼,在X城時,還不是情侶關係……哦,見鬼!去死!他討厭這個詞……情侶!
衛景辭的話仿佛迴響在耳際:“他最近一直跟他的女朋友在一起……沒錯,他的女朋友,就是黎祖兒……”
砰!拳頭再度砸向倒楣的牆壁,隨之一起疼痛的,除了手,還有深藏於身體裏的另一個部位。
“好吧,我先接受這個詞……沒錯,我接受事實。OK,他們是情侶,他們現在在一起……他們是從什麼時候起在一起的?”赫連澈一邊呢喃,一邊思索,很快就想到了答案——
論壇上黎祖兒所發的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帖子。
一個是在7月14號,黎祖兒在帖子裏說她開始想家;另一個是7月16日,她寫了滿屏的幸福。以那種單細胞生物的簡單規律來看,她之所以會產生那麼大的情緒起伏,必定和那個男人有關。也就是說,7月16日。很有可能就是從那一天起,她獲得了所謂的愛情。
可惡,又是一個討厭的詞……愛情!
7月16,到8月15,他們在一起整整一個月了,紐約……紐約……
赫連澈捂住自己的臉,有些想笑,最後真的笑出聲來後,才發現那根本就是苦笑。
“希望你不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絕對不會。”
彼時自信滿滿的聲音還鮮明地印記在腦海中,仿佛在嘲笑他現在所經歷的這一切。那個全市唯一的名額,那個本來屬於他的名額,結果成為了他活生生將黎祖兒推向另一個男人懷抱的契機!
“我是笨蛋嗎?”他看著玻璃窗的反光,低聲問了這麼一句,繼而頹喪地搖了搖頭。他閉上眼睛,靠在窗臺上,呆滯了很長一段時間,“這真是個愚蠢的問題啊……”
……
他第一次聽說黎祖兒這個名字,是在8年前。
當時正在上初三的他,受母親之命送生日禮物給表哥。當時表哥還在警校念書,雖然性格孤僻傲慢,卻有個白羊座的好朋友,名叫唐銜。
因此,到表哥家中時,就看見唐銜在為他慶生,大概是喝了點酒,唐銜興奮地問衛景辭說:“喂,你和那個叫黎祖兒的女生怎麼樣了?”
表哥皺眉,“什麼怎麼樣了?”
“不是說那個花癡最後來向你告白嗎?”起哄聲中,覺得探聽別人的八卦不太合適的14歲美少年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卻被唐銜一把按回到沙發上,“小澈你知道嗎?終於有MM不再被你這個冰山表哥的撲克臉嚇到,主動來表白了。只可惜啊,桃花雖然是開了,卻不是只為他一個人開放的啊……”
“閉嘴!”衛景辭面色不悅。
唐銜笑嘻嘻地將胳膊搭在他肩上,“別生氣啦,現在的女孩都是那樣三心二意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你被她選上,起碼代表你的確夠優秀,否則她最後一個怎麼不挑別人,偏偏挑你呢?”
赫連澈注意到表哥的臉色更加難看了,這真是件很難得的事情,因為表哥居然會因為一個女孩而產生情緒上的波動。
留意到他臉上的好奇,唐銜解釋說:“今天學校裏有個女生同時給4個男生送情書,不但如此,最後還跑到你表哥面前,大聲說喜歡他。”
“結局?”
“結局當然是你表哥很不客氣地拒絕了她啊。”唐銜回頭,朝衛景辭擠眉弄眼地說,“但某人恐怕心裏還是有點捨不得吧……”
衛景辭立刻否認:“我沒有捨不得。”
唐銜哈哈大笑,“是嗎?那為什麼這幾天魂不守舍,心情這麼壞?”
那兩人在揶揄和反揶揄中度過了生日。14歲的赫連澈隱約知曉了生平第一個有勇氣向表哥示愛並遭到無情拒絕的那個女孩子,名字叫做黎祖兒。
並且,因為那個女孩的濫情而使他一向冷漠的表哥首次因為感情問題而不開心。
而第二次聽說這個名字,就是8年後,準備去警局報到的前一天。
衛景辭將一份檔案丟到他面前說:“熟悉一下你的新同事吧,要跟他們都搞好關係。”
翻開檔案第一頁,赫然就是黎祖兒。
“這個是……”
衛景辭湊頭過來,“哦她啊,她很好相處,沒什麼心機。”
他定定地望著表哥,表哥瞥了他一眼,“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我沒記錯,當年那個向你告白的……”
他的話還沒說完,衛景辭的臉已板了起來,“沒有價值的過去的事情,不需要再記在腦中。”
可他才不會被表哥的這副表情嚇到,繼續說:“她居然成了你的下屬?你們平時相處時不尷尬嗎?”
“不尷尬。”丟下冰涼的三字答案後,衛景辭表示沒有興趣再繼續這個話題,起身走人。
到最後他也不能肯定在表哥心中,那個女孩子究竟是怎樣一個存在。也許有點與眾不同,但也只限於一點點了。情感還不夠多,起碼,沒能達到真正產生交集的地步。
再後來,等他親眼看見黎祖兒,刻意貶低成心刁難,看著她氣得跳腳又無奈,原本只是帶著幾許好玩的心態,而且想著這曾經是表哥在意過的女孩子,看她的目光裏就充滿了挑剔與不屑。實在是看不出有哪里好,長相一般,神經大條,笨得要死還很花癡……真不敢相信,表哥當年就是為這樣的女孩子而煩惱。
但是,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女孩的眉眼開始在他眼中變得順眼起來的呢?為什麼會覺得她的反應好玩又可愛,像個根本沒有長大的孩子?為什麼覺得她的每一個表情都是那麼的生動,和周遭所有的人都不一樣?為什麼只要看見她心情就會變得很好?命運女神究竟在那個平凡的女人身上加注了怎樣的魅力,使他一步步不由自主地沉淪下去,待到發現時,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
真是可惡啊!
為什麼他的人生要被這樣一個女人搞得亂七八糟不再事事掌控在自己手中?
就如同此刻為什麼在聽聞她已有男友的情況下,他要如此的心緒浮躁氣息不寧?心臟的某個部位在顫顫抽搐,仿佛訴說某個不肯承認但已成事實的秘密——
他喜歡黎祖兒。
沒錯,所有條件全部輸給了情感。他喜歡那個他一度鄙夷為花癡的傻大姐。
真是……沒轍。
……
等赫連澈再度睜開眼睛時,表情已變得有所不同。
“沒錯我們都知道那傢伙是個笨蛋,笨蛋會犯錯誤,是很正常的。所以……所以……歐迪依舊是加菲貓的。”他的眼神由迷離轉為清澈,最後變成了墨玉般的堅毅。
沒有人可以從他手中搶走什麼。
從來沒有。
以前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做出這個決定後,他又恢復了一貫的鎮定,拉開隔間的門走出去,回到會議室。會議室裏餘悸未平,大家都在竊竊私語。
他走到座位上,環視了下四周,最後迎上衛景辭的目光,語速如常地說道:“好了,我們談談下一步吧。美國警方會支持我們全力逮捕這個犯罪嫌疑人的吧?我們是不是也該跨國行動了?人選定了嗎?”衛景辭一臉嚴肅,“定了。”
“是我嗎?”雲淡風輕地提問。
“是你。”頗具深意的回答。
於是赫連澈笑了,抬起頭行了個標準的軍禮,“謝謝長官,絕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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