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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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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0:56:00 |只看該作者
第350章 野心

  「燕淮?」紀鋆微怔,問陳庶,「此人在皇上跟前可得青眼?」

  陳庶頷首,沉吟道:「他年紀雖輕,卻頗有本事。」

  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去,紀鋆淡道:「父王仍舊對爾等的提議不做回應?」

  底下的一群人,都盼著靖王有朝一日能領著他們直上京都。在靖王府的眾人心中,該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從來都該是靖王。然而一直以來,靖王都不曾正面回應過這些話。他曾對紀鋆提起過,若非逼不得已,他是斷不會為了張破椅子上趕著去哄搶的。

  「是。」陳庶低著頭,輕聲說,「王爺的心思旁人慣常難以捉摸,便是屬下,也看不透。王爺從不對這些話著惱,但也始終不曾斥過一聲。」

  紀鋆就笑了笑,揮了揮手讓他且去,「陳先生先下去忙吧。」

  陳庶應是,退開兩步,朝另一個方向而去。走至半途,他腳下的步伐微微一滯,定在原地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著黑衣的青年靜靜佇立在庭前,眼神遊離,不知心中在思量著何事。

  將將要至弱冠之齡的紀鋆生得很像靖王,同年輕時的靖王更是如出一轍,也難怪幾個兒子裡,他最得靖王喜歡。靖王妃沒有孩子,便也拿他當嫡親的兒子教養。他的生母喬姨娘,本就是靖王妃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在生他時難產去世,是以他幾乎是一落地就被抱到了靖王妃手上。若不知情的,單說是靖王妃親生的,只怕也是信的。

  陳庶低低嘆了一聲。

  然則在靖王心中,一開始紀鋆也好,剩餘的幾個兒子也罷,那都是沒有差別的。

  左右都是庶出的,也就無法以嫡庶來劃分誰該是世子。既然如此,也就只能以長幼尊卑來選擇。論理,該是靖王的庶長子紀周來當這個世子。但紀鋆是養在靖王妃膝下的。形同嫡子,似乎又該是他。

  靖王想的,卻是哪個有本事便是哪個。

  他發了話,要送幾個孩子遠赴漠北習武。但可去可不去,因為這一去,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他不會派人特地多加照拂,也絕不是說笑。

  於是原本都已經準備著要問他何日出發的幾位公子,全傻了眼。

  靖王府裡的孩子,除了二公子紀鋆由靖王妃親自撫養外,剩下的全都養在一處,但平素裡仍舊能同生母時時相處。

  這麼一來,幾位姨太太就都慌了神。哪個也不願意兒子去了。

  身高路遠,這一去,若真在外頭傷著了死了,她們上哪兒哭去?那可是兒子!

  正所謂母憑子貴,沒了兒子。她們還有什麼?就憑靖王妃婚後至今一無所出,但仍穩穩坐在正妃之位上,她們就都明白,自己只有安安分分守著兒子,才是正道。

  所以到了最後,竟是一個也不敢去了。

  這時,紀鋆被靖王妃領著送到了靖王跟前。道,「鋆哥兒長大了,也該出門歷練歷練才是。」

  陳庶記得自己當年聽到靖王妃這般說時,震驚的模樣。

  靖王妃性子綿軟,為人純善、膽小,又因多年來始終一無所出。膝下沒有親生的一兒半女自覺腰桿不硬,故而將全副身心都投到了紀鋆身上。好好的一個孩子,硬生生被她給教成了個同她一般性子的。

  這可是靖王府的世子,卻像個小姑娘似的,摔一跤也忍不住尋四處尋母親。

  誰也不曾料到。心軟成這樣的靖王妃,卻捨得在這等時候親自將紀鋆推了出來。

  她雖不捨擔憂,但心中卻清楚得很,長此以往,這孩子難免會被自己給教得定了性,不成氣候。

  她算不得寵溺孩子,卻委實開不了口說一句重話,也下不得手打他一下。

  明明都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卻依舊叫她疼得很。

  沒有法子,她只得強行硬起心腸,將人送得遠遠的,叫旁人折騰去。

  幾位姨太太都幸災樂禍地看著盼著,希望紀鋆一去不回,世子之位繼續花落旁家。誰曾想,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靖王,竟然立刻就寫了摺子請封世子去了。

  紀鋆的世子之名,很快就被定了下來。

  眾人再次傻了眼,以為靖王這是戲耍了他們一齣,不由心生悔意,捶胸頓足。

  幾日後,紀鋆卻真的被靖王給派人遙遙送走了。

  陳庶記得自己知道這事後,很是吃了一驚。漠北山高路遠不提,那地處偏遠的天機營,又神秘得緊,如何能叫人放心將年幼的世子送進去。但天機營中三位管事教習的江湖人,名號卻十分響亮,的確是個習武鍛霖方。

  他親口問過靖王,這事是不是該從長計議。

  靖王卻說,既是他的兒子,自然會平安學成歸來。

  陳庶長久無話。

  自此,靖王妃日日茹素念佛,只盼著紀鋆早日歸來。府裡剩下的人,也都在靜觀風向。好在紀鋆最後,仍舊是回來了。

  模樣雖狼狽,卻到底是活生生的,也不曾缺胳膊少腿,目盲耳聾。

  靖王妃喜極而泣。

  靖王也很高興,留了紀鋆說話,書房裡的燈一整夜都不曾熄。

  世子紀鋆的性子也是大變,同他幼年時截然不同,渾似變了一個人。

  陳庶收回視線,大步而去。

  今年盛夏之時,靖王府第一次收到肅方帝貪戀女色的消息時,靖王是拿來當笑話看的。世子紀鋆,卻看進了眼裡,聽進了心裡。皇位對靖王而言,可有可無,他並不大在意,左右還不曾到他非要不可的地步。

  但紀鋆不同,他的眼中有時會流露出毫不掩飾地勃勃野心。

  那張他爹沒放在心上的椅子,在他心裡卻佔據了極為重要的一個位置。

  有些人,天生對權力有著十足的渴求,彷彿骨子裡流著的血脈中,就流淌著這樣的一份野心。

  站在庭前的紀鋆,目送著陳庶遠去,而後自己也轉身離開,沒有依照先前的計劃去求見靖王。

  近一個月來。南邊的天已漸漸有了春日的絲絲暖意,北地的風雪同樣也小了很多。

  圖蘭同吉祥成親已滿三日,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

 一大清早,卓媽媽幾個就來招呼謝姝寧起身。生怕她睡過頭將這事給忘了。

  結果謝姝寧昨夜睡前多喝了兩杯水,加上不曾睡飽,今晨雙目微腫,整張臉都是浮著的,愣是叫卓媽媽幾個仔仔細細折騰了好半天才放過她。

  謝姝寧換好了衣裳坐在炕上打著瞌睡,苦笑不已,這不知道的還當是她三朝回門呢。

  卓媽媽聽見這話就嗔她,「您眼見著就及笄了,多少人跟您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有了。」

  雖說京裡十七八才出閣的姑娘也有。但基本到十五歲也就都嫁了。謝姝寧這連親事都還沒定,一轉眼就該成了老姑娘。卓媽媽幾乎是看著她一點點長開長大的,見她如此,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謝姝寧卻搖搖頭道不著急。

  她都嫁過一回了,這一次說什麼也馬虎不得。不嫁也就罷了,真要嫁,哪裡能急。

  卓媽媽知道她是個油鹽不進的,也就不再言語,只出門催人去看看,圖蘭夫妻倆回來了不曾。

  等進三月,她們也就要開始啟程南下了。到那時,想再見圖蘭一面便是天大的難事,趁著如今還有機會,合該好好見見,說說話才是。

  過了約莫兩刻鐘,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有人來報,回來了。

  卓媽媽便歡天喜地地往外頭去。

  廚房那邊是一早就吩咐妥當了的,自家人少,但席面上該有的東西一樣不能少,還得往好了添。

  吉祥雖是新姑爺。可府裡上上下下卻都對他熟得很,沒半點生疏之色。

  圖蘭倒有些不復先前大喇喇的模樣,多了幾分少見的羞怯。

  二人先去同宋氏請過安,又來見謝姝寧。

  謝姝寧私下裡問了圖蘭幾句,見她都說好,就心情愉悅地笑了起來。

  吾家有女初長成,說的大抵便是這樣的感覺。

  南城燕家,如意一早送走了吉祥跟圖蘭,就去上房找燕淮。燕淮照舊早早起身,已在練箭。他早起慣了,不論颳風下雨,從不晚起半分。如意知道他的習慣,便徑直去了他平日練箭的地方找他。

  早春二月的清晨,依舊冷得厲害。

  一陣風過,如意縮了縮肩頭,站在邊上等了一會。

  羽箭去勢如虹,帶著破雲之勢,伴隨低沉的嘯音,「奪」一聲正中鵠心。

  燕淮垂下弓,側目看他,黑眸沉靜如水。

  如意揚聲問:「您還娶不娶妻了?」

  沉水似的眸光微微一閃,燕淮收回視線,開弓又是一箭,口中道:「你胡亂瞎急什麼。」

  如意跳腳:「隔壁廣寧伯世子的長子都快會打醬油了!您別忘了,人才比您年長兩歲,您這連親事還沒影呢!」他絮絮叨叨地派了一堆人,「您看看,看看,這也就您了,再這麼蹉跎下去,等小世子出事,您都該老的拉不開弓了。」

  「……」

  燕淮嘴角一抽,收了弓箭。

  「您再不趕緊娶妻成親,吉祥的兒子只怕也會打醬油了。」如意唉聲嘆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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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0:56:19 |只看該作者
第351章 說媒

  成國公府的人丁一直都不大興旺,早些開枝散葉,總是好的。

  如意一句句分析著這其中的利弊,又道:「咱們府上原就沒有能為您做主的人,這事事都得您自個兒拿主意,您這親事,自己不上心,還有誰上心?」

  論理,他尚不足弱冠,晚些成親也無妨。可偏生如意眼瞧著吉祥跟圖蘭好事已成,連帶著便想到了燕淮身上,不由得急了起來。若沒有同溫家退親那件事,這個時候,兩家的親事便已經該提上日程,不日就能成了。

  如意想著自己在寧安堂聽得燕嫻嘟噥的那幾句話,便知如果自己再不到燕淮跟前來催一催,他一定能再拖上個幾年。

  於是如意說完這話,緊接著便說道:「府裡一直也沒個能主持中饋的人,總不好真叫西院那位出山吧?」更何況,燕淮的親事是決計不可落到小萬氏手中的,若叫她拿捏住了,誰知會為燕淮求娶個什麼樣的姑娘,「您不急,謝八小姐急不急,可就說不準了。她今年就該及笄了……」如意暗自默默計算著謝姝寧的年歲,不覺拔高了音量,「宋太太必定早就急了!」

  宋氏跟謝元茂斷絕了關係,眾人便不好再稱她為謝六太太,從此只以宋太太相稱。

  「您再這麼拖下去,往後見了謝八小姐,只怕也就只能稱其為某夫人了……」如意絮絮叨叨說了一通,忽然來了招會心一擊。

  燕淮瞥他一眼,猛地一把抓起身旁的箭囊,抬腳轉身便走。

  如意以為他是叫自己說動了,心中大喜,在後頭追著問:「男未婚女未嫁,您看咱們是請哪位官媒婆來?」

  「請哪個都不好。」燕淮背對著他快步走遠,頭也不回地說道。

  如意怔了一怔,旋即悶聲不吭地小跑著追了上去,直將將要越過了燕淮,才急切地道:「您怕了?」

  害怕宋氏不滿意燕家,怕謝姝寧無意於自己,他自然是怕的。

  但是——

  燕淮登時頓住腳步,側身拽住他的胳膊,一張猶如遠山清泉般娟秀的少年面孔上,露出了個淡淡的笑意。清晨稀薄的霧氣中,他眼神灼灼地盯著如意道:「我已經讓吉祥去了。」

  如意愣住,面露疑惑。

  今兒個是圖蘭回門的日子,吉祥這新姑爺當然也跟著一道去,可他們分明在說的是另一件事。

  思忖間,他驀地醒悟過來,瞪大了雙目不敢置信地望向燕淮,直道:「您這、這……」

  男媒女妁,不少大戶人家的小姐公子就是由家中信賴的僕婦牽線搭橋,說成的親事。

  吉祥又是燕淮身邊十分得器重的下屬,自然不比尋常。可如意心裡還是不由得犯嘀咕,他悄悄道:「可吉祥不便直接見宋太太,這事,該如何提?」總不好叫人在去拜見宋氏時,便將這話拿出來提了吧。若說是叫圖蘭去說,就更不對了。大家都是相熟的,是個什麼性子,眾人皆知,圖蘭哪像是能給人說媒的。

  如意狐疑問道:「這是不是不夠莊重?」

  燕淮輕笑:「自然是不夠的,眼下只是讓人去試探下宋太太的意思,並不打緊。」他解釋起來,「讓謝八小姐身邊的卓媽媽在宋太太跟前透透口風先。」

  按理,他的親事,該需小萬氏親自出馬才是。

  但單憑他跟小萬氏的關係,這事是萬萬沒有可能的,小萬氏不想法子在其中攙一腳攪黃了這事便已是萬幸,哪裡還能盼著她為他這個繼子奔走。

  恰逢圖蘭跟吉祥三朝回門,便經由他們二人的口,說動了卓媽媽在宋氏跟前略提一提先,若宋氏有意,一切好說。若她無意,這事也就難辦了。謝姝寧極其敬重母親,於親事上,只怕也是如此。宋氏的意思,一定會蓋過她自己的。

  所以,先打探打探宋氏的口風才最要緊。

  如意憂心忡忡地看他一眼,「若能請了萬老夫人去說項,倒是好些。」

  燕淮聽了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外祖母何許人也,只怕她不贊成。」

  即便是宋氏跟謝元茂不曾和離,單憑謝家的家世,萬老夫人也瞧不上眼,休說如今這樣的時候。然而他處心積慮退了溫家的親事,為的就是不願用婚事做棋行局。否則,英國公溫家,有哪一點不比謝家高出幾個段數。

  他想要的,從來都只是謝姝寧這個人。

  只是她,僅此而已。

  北城那邊,卓媽媽正悄悄拽了圖蘭到角落裡問起閨中秘事,直問得圖蘭這麼個大喇喇的人,也不禁滿面通紅,火燒一般的燙。

  卓媽媽笑著打趣了兩句,心下卻鬆了一口氣。圖蘭出嫁前夕,她倒也同圖蘭說了好些,可也不知這丫頭究竟聽明白了不曾,她整整牽掛了三日,生怕圖蘭將事情給弄砸了。故而今日圖蘭才回來,她便忍不住問了幾句。

  好在一切圓滿。

  卓媽媽掩著嘴,望著她笑。

  圖蘭假意咳嗽了兩聲,悄悄同她道:「媽媽快別笑了,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卓媽媽問:「什麼事?」

  「是小姐的親事。」

  「……親事?」

  圖蘭點頭如搗蒜。

  片刻後,卓媽媽皺著眉頭琢磨起她的話,深覺有理,不由對她刮目相看,這才嫁了人,連口才都變利索了。圖蘭則挺直了腰桿站在那任由她看,那些話基本都是吉祥提前想好了再一句句讓她背下來,叫她複述給卓媽媽聽的。她對自家男人十分有信心,因而面向著卓媽媽,也底氣十足。

  更別說,她一開始便覺得自家小姐跟燕淮很登對。

  卓媽媽一行人,也都曾見到過燕淮,知悉長相樣貌家世,心中一思量,都覺得不錯。

  同圖蘭略交代了兩句,卓媽媽就匆匆往宋氏那去。

  宋氏的視力基本上已恢復如初,現如今正在吃鹿孔開的最後一副新方子,據聞吃完這幾帖藥,往後也就不必再吃了。

  卓媽媽去時,恰逢玉紫端著藥碗過來,二人在廡廊下打了個照面。卓媽媽就接了藥碗入內,將玉紫打發去了謝姝寧那。

  日頭漸漸升高,清晨的寒氣慢慢消散。

  宋氏覺得屋子裡氣悶,聽見有人靠近,便道:「開半扇窗吧,怪悶的。」

  卓媽媽忙將藥碗擱在炕桌上,應聲而去。

  「玉紫去見圖蘭了?」瞧清楚是卓媽媽,宋氏倒也不覺得奇怪,笑著說道。

  卓媽媽頷首,走近了宋氏,先服侍宋氏用了藥,又取了蜜餞來與宋氏吃了。這蜜餞還是上回汪仁派人送藥材來時,一道送來的,味道同旁的皆不相同,宋氏怕苦,吃完了藥,總要含上一顆。正巧就都派上了用場。

  卓媽媽將空了藥碗放到了一旁,這才正色同宋氏道:「太太,奴婢有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她們已定了日子南下,謝姝寧的姻緣,只怕將來也就只能是在南邊。但卓媽媽心中覺得燕家的親事不說多少知根知底,但的確是門上好的,不仔細想想,難免可惜。

  於是在宋氏笑著說了句「但說無妨」後,她便倒豆子似的將這事給說了。

  「成國公今年才十七,生的一表人才,騎射六藝樣樣精通,又頗得皇上青眼,在京都那麼多兒郎裡,稱得上是數一數二的……自然,成國公府的事,奴婢都曾耳聞,太太就知道的更加清楚了……」

  宋氏認真聽著,忽然長嘆一聲:「燕家……」

  燕淮的出身稱得上顯赫,燕家的那點破事,也叫人矚目。

  卓媽媽從宋氏的這一聲長嘆中聽出了點名堂,不由道:「太太,咱們經過了這麼多事,如今再為小姐擇親,也就不拘世俗流言了。」

  人人都知道,謝姝寧曾同燕家二公子燕霖定過親。同樣的,京都裡溫家跟燕家大公子的親事,也是人盡皆知。

  不論哪一樁,都能被人拿來嚼舌根,隨意置喙。

  宋氏搖了搖頭,輕笑著辯道:「你不知,我這養著眼睛,平日裡無所事事,倒想起許多以前的事來。這燕家,同阿蠻也是孽緣。我們從敦煌回來的那一年,在路上救了兩個孩子。誰能猜到,其中一人,竟就是如今的成國公燕淮。」

  卓媽媽從來沒聽說過這件往事,聞言不禁大吃了一驚。

  「阿蠻這孩子,似乎並不想留在京裡。」宋氏忽道。

  卓媽媽嘆了聲。

  若真是燕淮倒也方便,左右本就是相熟的人,連派個體己人前去打聽打聽底細都免了。

  宋氏原本倒沒往他身上想過,這會卓媽媽一提,她倒想起許多平素不曾注意過的事來。

  好比當初她從惠州回來時,燕淮趕在大雪封城前特地來迎他們,當時可不就是說的替阿蠻來的?

  宋氏細細琢磨著,漸漸琢磨出了別樣滋味來。

  難不成……

  宋氏的心情驟然複雜起來。

  雖說女大不中留,但這事該不會真的……

  她想著,陡然間又想到了汪仁,喃喃說道:「先前印公也曾提過要為阿蠻說媒,倒從來也不曾提過燕家半個字,難道裡頭有什麼不對勁的?」

  她忐忑不安地想著,同卓媽媽道:「阿蠻那可有察覺過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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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0:56:32 |只看該作者
第352章 商量的人

  卓媽媽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奴婢並不曾發現什麼異常,小姐行事說話,都沒有任何怪異之處。」

  「那孩子心思重,便真有什麼,只怕也不會輕易叫你等看出來。」宋氏聞言微嘆了一聲,「她的婚事,馬虎不得,要仔仔細細盤算一遍先才好。」她自己經歷過那樣糟糕的婚姻,她是不論如何也不會叫自己心肝肉似的閨女也受這番苦的。

  因而謝姝寧的親事,第一重要的自然就是男方的品行,第二則是家中人口幾何,親戚之間的關係是否和睦簡單,男方父母為人如何,這都是需要考慮的。至於剩下的,是否出身顯赫,是否富貴,皆不重要。

  光有顯赫名聲可不能叫日子過得美滿,富貴二字,於宋氏而言,也毫無用途。左右謝姝寧的嫁妝,也能叫她一輩子吃穿不愁,享之不盡,哪怕算上她的子女,也是輕易花不盡的。

  所以錢財權勢,都乃天邊浮雲,根本入不得宋氏的眼。

  她只在乎未來女婿的人品好壞。

  燕淮的品性為人,宋氏略有所知,倒也是個好的。可燕家的那些事,到底叫她想起就有些惴惴不安,再加上汪仁明明也認得燕淮,卻從未提過他一言半字,難免叫人心中生疑。

  宋氏不大放心,譴了卓媽媽先下去,自己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沉思起來。

  午間眾人一道用過了飯後,她留了圖蘭跟吉祥說話,說了幾句便旁敲側擊地同吉祥打聽起,燕淮跟溫家那樁告吹了的親事來。坊間的流言即便是宋氏,也多少有些耳聞。然而流言蜚語,她聽了過耳便散,也從來不當真話聽。可真相如何,事實如何,眾人皆不知曉。她此刻想起,就不由忍不住想要問上一問。

  她問的含蓄,吉祥也就順著她的話回答,只說是這門親事原就是在兩家的公子小姐連話都說不利索的時候。便定下了的。從頭至尾都只是長輩們的意思,雖說婚姻大事實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當初立下婚約之時,倆人都還太過年幼,許多事經過這麼多年,也都變的不同了。

  婚姻大事,結的是兩姓之好。

  吉祥委婉地給宋氏透露了一個消息,這事是溫家不厚道。

  兩家早早定下了親事,能以親家相稱,可昔日燕淮陷入困頓處境之中時。溫家卻只在一旁袖手旁觀毫無幫他一把之意。隨後眼瞧著燕淮佔據了上風,等到塵埃將將就要落定之時,溫家倒冒頭了。擺著未來親家的架子,裝出友善長者的模樣,來同脫離了困境的燕淮拍著胸脯保證。溫家斷不會做那背信棄義之事,這樁親事永不會毀。

  吉祥說到這,忍不住嗤笑了聲,問宋氏道:「您說可有這樣的道理?」

  馬後炮誰不會,正所謂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溫家只想做那錦上貼花之人。卻不願意做雪中送炭的人,這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宋氏對英國公溫家的印象頓時差了許多。

  雖說人都是自私的,可如此時刻計較著,一見著壞的便躲得遠遠的,一看到好的就癩皮狗似的黏了上去,也著實叫人生厭。

  吉祥仔細注意著她的神色。見狀便知有戲,忙又在說話間佯作不經意地將燕淮渲染得十分可憐。

  偏生宋氏對當初在胡楊林裡發現燕淮二人時的場景記得牢牢的,算算日子那時也正是燕淮準備著回家奔喪之際,心中不由惻然,衝吉祥的話附和了兩句。

  待到午後。薄白的日光漸漸西移,宋氏仍在倚窗靜思。

  到了這個時候,她才悵然發覺,自己竟連個能商量事情的人也無。

  既是謝姝寧的親事,她當然不好叫了謝姝寧自己親自來同她商議。事情成不成連八字還都沒有一撇,宋氏是絕對不會立刻告訴女兒的。

  宋氏心中一面覺得這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叫人心生疑竇,難以釋懷,一面又想著的確是門難得的好親事,一時間不忍心就此放棄。

  宋氏的幾位長輩早逝,謝家如今同他們又沒有干係,宋氏身邊能說得上的話只有幾個忠心的僕婦跟幾個小輩,都不是能找來商量這等大事的人選。她倒是有心同兄嫂圍坐在一塊好好商量商量,可兄嫂都遠在敦煌古城,她就算能千里傳音,也是無用。

  思來想去,宋氏驀地坐直了身子,想到了一個能問問意見的人。

  皇貴妃白氏也是看著謝姝寧長大的,雖因了那層身份的緣故,不曾認做義母,但皇貴妃一直以來都拿謝姝寧當親生的女兒看待,這件事問問她的意思,再合適不過。

  再加上皇貴妃身處高位,所見所聞比之他們大不相同,保不齊知道些燕家的奇聞秘事。

  宋氏如是想著,忍不住喚了玉紫進來研墨鋪紙。

  她的眼睛才恢復了個大概,鹿孔特地叮囑過這段日子仍不可直視日光,不便在光線過於明亮之處走動,亦不便長時間看書習字,所以宋氏這些日子以來,從不曾讓人鋪過紙研過墨,連書都沒有自己看過一頁,平素不是謝姝寧就是玉紫幾個輪流捧著書在她身旁念給她聽的。

  這會她吩咐了玉紫研墨,玉紫就忍不住疑惑起來,輕聲問道:「要不要奴婢去喚了小姐來?」

  宋氏雙目未曾復明的那段日子裡,不論是寫去敦煌的信還是寫去延陵宋家老宅的信,抑或是寫了遞給皇貴妃問安的信,都是宋氏口述,謝姝寧親筆所書。

  然而這一回,宋氏卻只取了一支筆握在手中,然後搖頭道:「不必去請,我自己寫了便可。」

  她如今能看見了,只寫一封信,並無大礙。

  玉紫應了「是」,也就不再言語,專心致志地研起她的墨來。

  半月形的墨,其上雕了松鶴之圖,豐肌膩理,光澤如漆,在硯台上漸漸泅開。

  須臾片刻,墨已研得,宋氏看了一眼,吩咐玉紫先行退下,不必在旁伺候。因她如今已能正常視物,的確不必玉紫在旁寸步不離地候著,玉紫便應聲退下,在外頭同幾個丫鬟婆子一道做起了未完的針線活。

  內室裡只餘了宋氏一人,她提筆蘸墨,將心中憂慮所思所想盡數都寫在了紙上。

  她上回給皇貴妃遞信,還是皇貴妃知悉了謝家的事,特地寫了信來詢問情況後,她讓謝姝寧盡數揀了好事寫上,代筆回復的。

  宮裡頭的情況也不大好,惠和公主的親事至今沒有著落,叫人憂心。然則駙馬人選,並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的,尤其是眼下肅方帝完全不上心的情況下。上回皇貴妃送出來的信中便隱晦感慨了兩句好在如今天下太平,若不然,惠和公主只怕一早就被送去和親了。

  和親的公主,就沒有一個是能笑著出京的,多少人最終不得不嫁的丈夫,是比自己大上好幾十歲堪做祖父的男人。

  幸而如今西越朝風調雨順,不需走上和親之路。

  是以皇貴妃還能對惠和公主尋不到合眼駙馬一事說笑幾句。

  但那也是先前的事了,而今肅方帝的情況日漸不佳,後宮裡的境況也就隨之動蕩改變。

  皇貴妃收到宋氏的信時,她正在敲打新近極囂張得意的一位貴人。

  不過是叫皇上多留宿了兩日,這位肅方帝其實連名字都還記不住的湘貴人就張狂起來了,身後的「狐狸尾巴」幾乎要翹到天上去,連皇貴妃都不放在眼中。

  因后位空虛,同時手執孔雀印跟鳳印的白皇貴妃,在這重重宮闈之中,就如同皇后之尊。

  小小的一個貴人,也敢目無尊長,狂妄無禮,擺明了是在輕蔑她。

  皇貴妃召見了她,面無表情地端坐在上首,只徐徐拋下一句「好自為之」便闔上眼,任其先在下頭跪上大半個時辰。

  肅方帝的脾氣變得越加不好,可後宮不得干政,他自然也不干涉執掌鳳印的后妃是如何管教六宮諸人的。

  何況皇貴妃所出的皇子,才剛剛被封了太子,入駐東宮。

  僅憑這一點,肅方帝就不可能為了個貴人下她的臉面。

  因而只要皇貴妃願意,便是叫其生生跪死了也無礙。

  膝下磚石冷硬,跪了半響,年輕貌美的湘貴人身子便開始搖晃,有些跪不住了。

  皇貴妃權當下頭沒有這麼個人,從宮人手中接了信拆了認真端詳起來。

  仔細看完,她在空寂的大殿裡勾唇笑了起來。

  她只是暗笑宋氏忐忑不安的模樣太過緊張,卻叫下頭跪著的湘貴人嚇破了膽子,連忙哆哆嗦嗦地磕頭求饒。跪了許久,她連磕頭的動作都是僵硬的,這頭倒是磕的結結實實,沒幾個便磕破了額頭。

  皇貴妃聽得無趣,握著信站起身拂袖而去,讓人拖了湘貴人回宮。

  但從此以後,肅方帝再不曾寵幸過她。

  年輕如湘貴人,嬌花一朵,只因額上破了絲皮,叫肅方帝給忘了兩日,還未徹底綻放,從此便提前枯萎了。

  宮裡的好顏色,層出不窮,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

  皇貴妃年紀日長,看得比這群年輕姑娘長遠百倍,明晰千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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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4
發表於 2017-4-21 00:56:47 |只看該作者
第353章 吐露

  因而她也看明白了,肅方帝終此一生只怕已沒有再迴轉的餘地。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肅方帝眼下的情境,亦適用於此言。早些時候,當肅方帝還是端王爺,端王府中除卻端王妃外,便只有一個側妃並一兩名通房而已。他在女色上從來不看重,也甚少在那幾個通房那過夜歇息。等到慶隆帝駕崩,他登上皇位,後宮裡的人數也始終只是寥寥。

  事情大抵是從淑太妃那時起,便開始崩壞了。猶如積雪皚皚的高聳冰山,因為一場春風,冰雪消融,沿著山脊嘩嘩流下,匯聚成一股長流,連帶著將原本不該摒棄的理智跟端肅,都一併奪去了。

  如今宮裡頭,但凡有些姿色的宮女,不論是否該被寵幸,只要肅方帝瞧上了眼,誰也阻攔不得。一來二去,宮裡頭的這群女人,耐不住深宮寂寥,捱不過富貴權勢高懸頭頂散發出誘人滋味,只一二三前仆後繼,開始拚命地想要往上攀爬。

  人常說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的高座下,那層層台磯是由累累白骨鋪就而成,可誰知,這深宮禁院裡的位子,同樣也是踩著同伴的屍首跟鮮血一步步走上去的。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能在這動蕩時期闖出一片天地來。

  皇貴妃年長她們許多,所見所聞皆不是這群初出茅廬的姑娘們可以比擬的。她們肖想著她手中的那兩枚印鑒,卻誰也無法成為另一個她。

  人的運氣,有時是上天註定了的。

  年輕貌美的湘貴人,本以為自己能夠在這深宮之中佔據一席之地,卻還沒等張狂勁過去,便知在森嚴的等級之下,區區一個她,皇貴妃想要她的命,不過只如碾碎螻蟻。

  帝王的寵愛。不過是蜉蝣而已,朝生暮死,無法永久掌握在掌心裡。

  出身溫家旁支的湘貴人,終究也只能是曇花一現。

  皇貴妃離了大殿。回到寢殿之內,往美人榻上一歪,緊繃著的身子鬆懈下來。

  她長出了一口氣,閉目小憩了片刻,然後將身旁伺候著的人屏退下去,只留了個心腹在旁服侍。暮色漸至,她著人點了燈。

  羊角宮燈便散發出溫暖的光暈,在慢慢晦暗下來的屋子靜靜地點亮。

  皇貴妃在燈下再次將那封信攤開來,一面看一面囑人伺候筆墨,準備給宋氏回話。

  她方才提筆寫了一句話。外頭便有人來報,說是公主殿下求見。皇貴妃握著筆微微一怔,讓人去宣了紀桐櫻進來。

  門外的紀桐櫻此刻則是滿心惴惴,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神色恍惚。

  宮人連喚了她三聲。她才怔怔地回過神來,微微一頷首,抬腳邁開步子朝裡頭走去。

  皇貴妃暫時先收了手中的筆,問她道:「怎地這會過來,可是出了何事?」

  眼見天色將晚,快到用膳的時辰,總不至於是特地跑來她這蹭飯的。皇貴妃四下一看。將屋子裡剩下的幾個人也都一口氣打發了出去,紀桐櫻身邊隨侍的幾個宮女也都留在了外頭。房內頓時便只剩下母女二人。

  紀桐櫻望著母親笑,搖了搖頭道:「並沒什麼事,只是想母妃了,便過來看看您。」

  「當真?」皇貴妃打量著她面上神色。

  紀桐櫻點頭:「當真。」

  皇貴妃嘆口氣,道:「你撒謊的時候。眼角餘光總忍不住往地上瞄,哪裡瞞得住我。罷了,你不說母妃也不勉強你。」說著話,她復將架在筆架上的筆提了起來,低頭寫信。

  「可是阿蠻那邊來了信?」紀桐櫻見狀。不由發問。

  普天之下,能叫皇貴妃親筆回信的人,屈指可數,紀桐櫻一猜即中。

  皇貴妃就揀了那封信給她過目,輕笑著道:「是阿蠻的親事,你宋姨母緊張得很,特地寫了信來問我的意思。」

  紀桐櫻聽得此話,不禁愣了一愣,旋即低頭仔細看起信來。宋氏的忐忑不安自字裡行間漸漸透了出來,紀桐櫻細細端詳著,發覺信中所言之人乃是成國公燕淮,不由吃了一驚,抬頭看向皇貴妃,驚嘆:「兒臣若是不曾記錯,阿蠻過去曾經同燕家的二公子訂過親?」

  那事已是許多年以前的事,但的確沒錯。

  皇貴妃點了點頭。

  紀桐櫻皺眉道:「阿蠻的意思呢?」

  「八字還沒一撇,怎會立即知會阿蠻。」皇貴妃笑看著她,將信收了回來,「早著呢,你也切莫同阿蠻透露。」

  紀桐櫻道:「阿蠻一直是個主意正的,若她不喜,即便是眾人都覺得好,也是無用的。依兒臣看,還是得先問過她的意思。」

  皇貴妃筆下動作不停,一面寫著信一面同她道:「若當真不妥,便問也不必問了。」

  紀桐櫻站在她身側,聞言忽然眼神一變。

  過得片刻,她才笑著出聲詢問起皇貴妃:「那照您看,這門親事如何?」

  「世襲罔替的爵位,門第顯赫,引人注目。」皇貴妃脫口說道,「歷任成國公都頗得帝王青眼,多少年來,京都的世家勛貴風雲起伏,唯燕、萬、梁氏幾家屹立不倒,可見一斑。西越以武開朝,即便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但文官的地位到底不如武將。在國富民強的鼎盛時期,也依舊如此,這是極少見的。我方才所說的那幾家,皆是武將出身。老祖宗將武作為西越的根基,因而誰都動搖不得。燕家只要不出大錯,這份榮華,也只會經久不衰。」

  「若是如此,阿蠻的身份比較起來,又是否低了些。」紀桐櫻低聲發問。

  門當戶對何其重要,雖說嫁女當高嫁,卻也是因兩家能夠互利互助,方才考慮結合。如若只是區區一名農女,任其天仙容貌,卻是想要與勛貴之家做妾也難如登天。

  謝姝寧如今的身份門第,最合適的,應是尋常官宦人家。

  但先有宋氏跟謝元茂和離之事在前,旁人可不會管這其中的糾糾纏纏。也不會拿和離當回事,他們只會將謝姝寧看做是出婦長女,名譽有損。

  這也是宋氏所擔心著的,想尋戶明白事理的人家。已是極難。

  皇貴妃知她所慮,又聽女兒如是問道,便說:「恰恰正是因為如此,燕家的這門親事又顯得合適了。燕家如今由誰做主?成國公的親事由誰做主?都是他自個兒!加上燕家人口簡單,也只有幾房遠親可以忽略不計,所以婆媳姑嫂妯娌方面的問題,今後皆不必擔心。」

  以她看來,這樁親事值得叫人掛懷的,也只有坊間會出現的那些閒言碎語罷了。

  但日子是自己過的,流言蜚語是碎嘴的人說給自己聽的。遲早說的疲了,也就無人理會了。

  皇貴妃倒覺得這門親事不錯。

  燕淮的人品相貌身份,配謝姝寧絕不差。

  甚至於,單從門第而言,可算得上是謝姝寧高攀了。

  這一點。即便皇貴妃拿謝姝寧當女兒看,也不得不認。

  她寫完了信,停了筆,側目看紀桐櫻,道:「你同阿蠻親如姊妹,應也知,她秉性聰慧。處事有方,若只嫁於尋常仕宦人家又或商戶人家,實在是可惜。」

  紀桐櫻忙點頭附和,她是不論如何也想不出謝姝寧有朝一日會嫁入商戶人家的。

  皇貴妃待得信上墨字稍乾,便將信折了起來。

  信入封後,她忽的定定看紀桐櫻幾眼。語氣微澀地說:「你比阿蠻還年長兩歲……」

  紀桐櫻如今,十七了。

  皇貴妃凝眉,道:「去歲金秋的那位入了翰林院的榜眼,如何?」

  「什麼如何?」紀桐櫻一愣。

  皇貴妃嗔道:「自然是問你可曾中意。」

  紀桐櫻唬了一跳,連忙搖頭。

  皇貴妃從她的神色間看出了幾絲不對。眉眼一沉,道:「你有何事瞞著我?」

  「……母妃,」紀桐櫻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咬了咬唇,輕聲道,「兒臣心中已有了駙馬人選。」

  皇貴妃一愣,旋即眉眼舒展,高興地問道:「是哪家的公子?」

  紀桐櫻卻遲疑著,久久不語。

  皇貴妃面上的笑意漸漸僵住了,她說:「該不會……正是成國公?」暫且不論以燕淮的身份不該來尚主,便是他能,若真是他,未免尷尬。思忖間,她聽到紀桐櫻驚呼了聲,「母妃!」

  「您想到何處去了,怎會是他!」紀桐櫻被她的話嚇了一跳。

  少女清脆的嗓音劃破了沉寂的暮色,將棲在檐下的兩隻不知名小鳥驚得振翅而逃。

  皇貴妃則在燈光下輕吁了一口氣,「究竟是誰?」

  早春二月的天,晨起暮合之際,涼意上湧。

  紀桐櫻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手邊的一塊鎮紙,心神恍惚地答道:「是阿蠻的表兄。」

  她在心中暗暗念著那個名字——「舒硯」。

  她心知此事不妥,故而一阻再阻,不贊同他那番求娶之言。

  父皇是斷斷不會答應的。

  至於母妃……

  皇貴妃驚訝地問道:「阿蠻只有一位舅舅,聽聞遠在關外,娶的是外邦女子,你說的這位表兄,便是他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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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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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不允

  「是。」紀桐櫻垂眸應道。

  話音剛落,皇貴妃面上的微薄笑意便伴隨著燭火一閃,消失不見。她的視線越過紀桐櫻的肩頭,遙遙地落在後頭,聲音沉且低:「阿桐,你糊塗了。」

  紀桐櫻只覺眼皮一跳,心中微悸。

  她聽慣了母妃喚她惠和,卻已多時不曾聽她用乳名喚自己。此刻驟然聞言,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知道此事艱難,故踉了許久,才敢悄悄先來同母妃透露些許。可卻並不曾想到,母妃的反應竟是如此。

  她嗅著母妃身上隱隱傳來的薔薇香氣,咬著唇輕聲道:「母妃……」

  皇貴妃穿著華服的身子往後一倒,髮上花勝叮咚作響。她微微闔了闔眼,深吸了一口氣,驀地斥道:「你胡鬧!」

  少女懷春,本無可厚非,但對方若是不該肖想之人,便是大錯特錯。既是宋氏的外甥,皇貴妃心中只憑這一點便能對其頗有好感,可偏生宋延昭的這個兒子,是同外邦女子所生,並非西越人。單單這一點,便足夠說明這事錯得離譜。

  西越的長公主,下嫁外邦男子,叫世人如何看待?

  她斥了一句猶自不解氣,眉頭緊緊蹙了起來,厲聲問紀桐櫻:「你父皇左不應允右不看好,你如今難道盼著他會答應下來不曾?你身在皇家,肩頭所擔的責任,豈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小姐所能相較的。」

  紀桐櫻心中哪裡會不知道這些,她又何嘗願意生在帝王之家。

  她猛地在皇貴妃跟前跪了下去,重重一叩首,斬釘截鐵地道:「母妃,兒臣心意已決。」

  而今國泰民安,根本不需她這公主殿下去國離家以換安寧江山,她的駙馬是何許人,並無太大關係。

  皇貴妃聞言氣急,低頭盯著她看,心中一片惻然。

  她從來不信孽緣二字,可時至今日,老天爺竟是在逼著她相信一般。多年前,她偷偷仰慕著宋延昭,遙遙看著他,將他那個人牢牢地藏在了心底裡。可她從一開始便知,白家絕對不會答應將她嫁去宋家。

  宋家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這樣的人家,在白氏一族看來,只不過是滿身銅臭的俗人,無法給予白家想要的權勢。自然,錢財富貴,白家也想要。但若要拿她去換,卻是萬萬不值。

  她從發覺自己對宋延昭有意的那一日起,便在同一時刻將自己的未來想得再通透不過。

  他們註定有緣無分,又何必自尋苦惱。

  然而多年後的今天,她唯一的女兒,卻跪在她跟前告訴她,她想嫁給宋延昭的兒子——

  這不是孽緣,又是什麼?

  皇貴妃幾不可聞地苦笑了聲。

  此時此刻跪在她眼前的女兒,同她的性子截然不同,只怕是勸不聽的。

  皇貴妃面露倦怠之色,也不俯身去扶她,只幽幽長嘆了一聲。靜悄悄的夜裡,這一聲長嘆餘音裊裊,繞樑不去。

  寂了須臾,紀桐櫻仍舊跪在原地,低著頭一字一字地將心中決斷吐露出來:「母妃,兒臣動了心,只怕此生再無法嫁於他人。」

  語畢,良久無人出聲。

  燭火「劈啪」輕輕炸開了一朵火花,光線搖曳起來,在皇貴妃面上留下大片晦暗不明的陰影。

  她伸手緊緊按住自己突突跳動著的額角,霍地將書案上的硯台摜了出去,裡頭半凝固的墨汁灑了一地,稀稀疏疏地濺在紀桐櫻裙擺上,像一團團經年的暗色血漬。

  好一句只怕此生再無法嫁於他人!

  她這是在告訴她,若此事不成,當終身不嫁。

  皇貴妃怒極反笑,閉目不去看她,口中無力道:「他一無功名在身,二非出身勛貴,三更是外邦之人。這樣一個人,你叫母妃如何答應你?叫你父皇如何應允?公主下嫁外邦平民,西越開國至今,何曾開過此等先例?」

  這先例,是絕對開不得的。

  紀桐櫻膝行至她腳畔,將頭靠在她膝上,面色泛白。沉默良久,她終究還是問道:「母妃,這麼多年來,您快活嗎?」

  有多久不曾見過母親面上露出真正鬆快的笑意,紀桐櫻已經記不得了。

  皇貴妃垂首看她,神色凄凄,輕輕撫著她頭頂的烏髮,彎唇微笑:「快不快活,從來都不是母妃說了算的。」

  她仍是個閨閣少女時,因家族之故,不得不捨棄一切遠嫁京都。

  端王即位稱帝後,她又不得不掌握分寸為了權勢攀爬,只因身後還有個白氏一族。

  這人吶,有幾個是真的能為自己而活的。

  她不能,她的女兒,生來也無力改變。

  皇貴妃手下微微用了些力,兀地從紀桐櫻頭頂扯了一根髮絲下來。

  紀桐櫻下意識呼痛。

  皇貴妃玉蔥似的手指捏著這根烏黑的髮絲,低低道:「許多事說難,卻也不難,狠狠心一用力,便也就如這髮絲一般,扯斷了。」

  「依母妃看,那位榜眼,就很好。」皇貴妃將手中髮絲輕輕地塞進了紀桐櫻掌中,「年紀合適,家世清白,為人敦厚卻不愚鈍,著實不錯。你性子跳脫,有個這樣的駙馬在旁,母妃也能放心許多。」

  她說著,已轉開了話題,道:「母妃知道你喜歡南珠,特地讓人將褘衣下擺處的花卉華茂圖案盡數換作了南珠來拼,模樣倒也極好。只宮裡多用春蘭秋菊圖,母妃卻覺得石榴花更好……」

  她絮絮說著,紀桐櫻卻只仰頭看著她,恍若未聞。

  嫁衣再精緻華美,若不能穿著嫁給自己鍾愛之人,也不過只如死灰頹敗,一片枯萎。

  紀桐櫻眼裡的光彩漸漸黯淡了下去。

  她早就知道的,在踏入母妃的宮殿時,她就知道這件事是不會有結果的。她自然也知道母妃疼惜自己,寵愛自己,但她的婚事,最後到底還得父皇開口。若她將舒硯捅到了父皇眼前,難保父皇不會動殺心。

  到那時,只怕整個宋家跟阿蠻一家,都要被她給牽累。

  「母妃……」她抱著皇貴妃的腰,頓時淚如雨下。

  皇貴妃只當她是想明白了,嘆息著摟緊了她,輕聲勸慰。

  這天夜裡,紀桐櫻便歇在了皇貴妃宮裡,哭了大半夜,近寅時三刻,才昏沉沉睡去。

  皇貴妃翌日倒是一早便醒了。

  她燒了那封原本準備讓人送出去給宋氏的信,自去收拾安置了一番,換了尋常衣物,改頭換面,親自出了一趟宮,直奔宋氏那去。

  一匹黑鬃馬拉著毫不起眼的篷布小車沿著朱雀大道,一路往北。

  清晨的北城小宅子裡,宋氏也已起了身,心內如焚地等著宮裡頭的回信。

  至辰時一刻,玉紫忽地掀了簾子進來,急急稟報:「太太,有貴客到!」

  宋氏唬了一跳,心中卻疑惑:「是印公?」

  「是皇貴妃娘娘來了。」玉紫連忙搖頭,湊近了附耳輕聲稟道。

  宋氏大吃了一驚,頓時慌得手足無措。

  她只寫了封信去,怎地還累人親自出宮來?

  一行人就匆匆往前頭去,將人給迎了進來。皇貴妃忙讓眾人不必如此,只當是尋常親戚來走親親熱熱地挽了宋氏的胳膊,又仔細地看她的眼睛,細細詢問:「可都大好了?」

  「再吃幾帖藥,便徹底無礙了。」宋氏也一一回應。

  氣氛鬆快了些,皇貴妃便問起謝翊兄妹來。

  宋氏忙讓人去喚幾個孩子來見,皇貴妃笑咪咪聽著,趁著人還沒來,同宋氏悄悄屏退了丫鬟婆子,說起她原本準備在信上告訴宋氏的話。

  二人正說的熱火朝天,外頭來稟,謝姝寧幾個到了。

  皇貴妃如同姨母,同他們都熟,又是悄悄來的,本不需多講究規矩,便立刻發話讓他們進來。

  幾人見了她,齊齊行禮。

  謝姝寧幾個生得都好,齊刷刷這麼站了一排,看著十分賞心悅目,誰見了都高興。皇貴妃一直在笑,眼神卻忍不住往眼生的那個少年面上看去。

  只一眼,她便認了出來。

  宋延昭的兒子,身上果真有著父親的影子。

  宋氏在旁介紹:「這是我大哥的獨子,舒硯。」

  「生得可是像母親?」皇貴妃笑著頷首,扭頭問宋氏。雖然一眼就能瞧出來是宋延昭的兒子,但他的眉眼五官,卻同父親的並不大相似。

  高鼻深目,五官異常俊美,卻又帶著種不同於西越男子的深邃硬朗。

  宋氏笑道:「是像嫂子更多一些。」

  異族人的血脈,似乎尤為凸顯。

  皇貴妃沒有再言語,視線也從舒硯那雙蔚藍的眸子上掠過。她只是心有不甘,想要親自來見一見女兒心之所向的人是何模樣,又或者,還有另外的法子可以解決這件事。但當舒硯那雙全然不同於西越人的眼睛出現在她眼前時,她便知道,這件事,已成定局。

  她也好,惠和也罷,皆同宋家的男兒沒有緣分。

  她在心底裡暗暗嘆了一聲。

  少頃,幾個孩子散去,室內照舊只留了皇貴妃跟宋氏說話。

  皇貴妃見過了舒硯,心中主意已定,便不再去想這事,只同宋氏仔細說起燕家的那門親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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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驚駭

  皇貴妃認為此事尚可,宋氏聽了,也不免多心動了兩分。

  二人絮絮說了一會話,因皇貴妃不便久留,便趁著早春漸漸和煦起來的微光將其送出了門,目送著她上了馬車,這才互相道了別。車轆輕響,篷布小車慢慢從眾人視線中遠去,直至不見。

  昨兒個夜裡皇貴妃陪著女兒一道半夜未眠,今晨又是天色還未大亮便已睜開眼,起了身。這會坐在馬車內,身下墊著柔軟厚實的墊子,她斜斜靠在那,只覺一陣倦意湧上心頭,叫她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

  小憩片刻,她方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馬車從北城往南面的皇城去,這中途她忽醒忽睡,反反覆覆也不知幾輪,才回了宮。

  入宮後,她飛速回去換回華衣,又使人為自己重新梳妝打扮,整頓一新後,才鬆了一口氣。她已經許久不曾出宮,這回往宮外走了一遭,倒覺累人得很。正歇著,有宮人來稟,公主殿下仍睡著,並不曾起身。

  她輕輕頷首,旋即坐直了身子,略一想遂站起來便往紀桐櫻昨夜留宿的偏殿去。

  因紀桐櫻賴在床上,尚未起身,故殿內一片寂靜,悄無聲息。皇貴妃便留了人在外頭,自己放輕了腳步緩緩往裡頭靠近。守在紀桐櫻床榻一側的宮女似塑像一般,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耳朵卻靈,皇貴妃的腳步已放到最輕,柔茸落在地上鋪著的磚上,並沒有什麼聲響,但她仍聽見了,連忙扭頭來看。

  見是皇貴妃,她慌忙就要行禮。嘴才半張,便見皇貴妃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已經漫到嘴邊的請安就又咽了下去,只衣袂輕晃,微微一福。

  皇貴妃滿意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床畔,輕輕將帳子掀起一角,朝裡頭安睡著的紀桐櫻看去。

  少女側身朝裡躺著,身子蜷在厚厚的錦衾中,烏髮團團散在身後,呼吸聲輕淺。

  皇貴妃暗嘆一聲,俯下身去,任由帳子流水似地沿著自己的肩頭往身後滑去,只低頭伸手,為紀桐櫻仔細地掖了掖被子,又將她散在脖頸處的髮絲撩開,置於枕上。

  抬頭的剎那,她瞥見女兒面上未乾的淚痕,手中動作不由一頓。

  皇貴妃靜了片刻,直起腰來將帳子放下,隔著床帳,低低地道:「這世上之事,終究是不如意的更多些……」

  長痛不斷短痛,為了免生事端,皇貴妃轉身即走。

  在她身後,隔著帳子在床上的紀桐櫻緊緊抿著唇,不叫自己哭出聲來。

  母妃說的是,這世上之事,終究是不如意居多。兩全之法,談何容易。眼眶灼熱,她禁不住又要墜淚。然而除她之外,又有誰知曉,她這淚不是因為舒硯做不成駙馬而流,而是為了將來要同母妃分別而流。

  二者擇其一,她只能捨棄一個。

  那原本是最壞的打算,眼下卻似乎成了最好的法子。

  紀桐櫻翻了個身,仰面躺在枕上,淚水沿著眼角徐徐滑落,一直流進髮中。

  而皇貴妃出了偏殿後,便打發人去將那位榜眼的姓名、年歲、家世、籍貫、官銜一一記錄在冊,交予她手。等到一切在握,皇貴妃仔細看了一遍,覺得皆是滿意,便不再過多遲疑,拿了這份記錄,前去覲見肅方帝。

  她先派人去問過小潤子,確定了肅方帝的行程,便直奔御書房。

  肅方帝倒樂意待在御書房內,只經常並不批閱奏摺,反倒是宣了妃嬪前去服侍。

  雖說於理不合,但規矩是人定的,他是西越的皇帝,這規矩到他這,自然也就是他說了算。因而無人敢當著他的面說上一句不是,也沒有人輕易拿他臨幸自己的女人說事。

  皇貴妃已數日不曾見他,這會特地趁著他孤身留在御書房內,拿了紀桐櫻的婚事來請他下旨。

  小潤子一早得了消息,候在御書房外,見她到了,親自扶著她下了鳳輦,隨即入內去稟報肅方帝。

  御書房內,肅方帝打著哈欠在翻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他看得飛快,拿著蘸了硃砂的毛筆也批閱得飛快。

  他只是心不在政事之上,卻並不痴傻,稍一用心,也就不花多久便將書案上堆積著的摺子批了個大半。小潤子進來稟報之際,他正翻開一本狀告國師清虛的摺子。

  肅方帝冷笑了兩聲,「啪嗒」一聲將摺子給合上,隨後心不在焉地讓小潤子宣皇貴妃進來。

  日積月累,也不知見了幾本狀告清虛道士的奏章。

  他看重清虛,破例賞賜了許多本不該清虛獲得的東西,朝野之中,自然有不少眼紅之人。這些摺子裡,有忠心耿耿為帝君著想的,當然也有因一己之私特地來抹黑清虛,想要將其拉下台去的。

  這等人,留著也無用!

  眼紅自私皆無錯,可如此明目張的表露自己的心思,既不聰明又不聽話,不過就只是這朝堂之上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巴而已。

  肅方帝打開了摺子仔細看了一眼上告之人,將此人的名字記在了心中。

  硃筆方落,皇貴妃蓮步輕移,已到了近前,躬身同他行禮。

  肅方帝抬頭看她,道:「怎地這會過來了?」

  若非身在帝王之家,他們也已是老夫老妻,對各自習性都熟知得很。

  皇貴妃溫柔笑著,先讓人將帶來的酸枝雕花食盒送了上來,將人盡數打發下去後,親自啟蓋端出酒菜來,道:「皇上貴人多忘事,今兒原是吃春餅的日子,臣妾親自下廚為您收拾了幾道菜。」

  菜自然是御膳房做的,她連半滴湯也不曾沾過手,若換了以前,肅方帝定然一嘗便知這菜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但如今,卻是一定嘗不出的。

  皇貴妃心中幽幽泛起一陣苦澀,面上不顯分毫,仍笑著將筷子遞了過去。

  自己也取了一雙,每道菜夾了吃了一口,才緩緩擱下。

  試菜的內侍眼下並不在邊上,只得她先嘗過才可。

  肅方帝就喜歡她這嚴密細緻的玲瓏心思,展顏笑了起來,抓著筷子嘗起菜來,一面誇讚:「你這手藝更是精進了!」

  皇貴妃露出些許驕傲之色,嘴上則謙虛地推卻了幾句。

  她伺候著肅方帝用膳,氣氛漸漸緩和自在起來。

  食已過半後,皇貴妃狀似不經意般地提起了紀桐櫻的婚事。

  肅方帝低著頭慢條斯理地吃著菜,聞言看了她一眼,道:「朕說過,這事尚且不急。」

  「皇上,惠和今年也有十七了。」皇貴妃道,咬字略微加重。十七歲的姑娘,不論是普通人家還是皇家,按理都該出閣了。

  肅方帝琢磨出幾絲意思,遂擱了筷子,正色道:「你心中可是已有了駙馬人選?」

  話已至此,皇貴妃也就直接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只隱去了舒硯的事,單說是自己思量許久覺得其是最合適的人選,遂將先前準備妥當的那份記著姓名、家世、官銜等等的名牒交給了肅方帝。

  肅方帝打開來掃一眼,說道:「哦?你看中了去歲秋上那位榜眼。」

  「正是。」皇貴妃笑著道,「年歲正當,人品相貌俱是上佳,家世清白,很合適。等您下了賜婚的聖旨,再著手吩咐欽天監那邊合了生辰八字,擇定日子,戶部、禮部籌措婚儀,少說也得大半年,再拖一拖,惠和只怕就要翻過二九去了。」

  肅方帝似聽得認真,嘴上卻只淡淡應了聲「嗯」,隨後忽地將名牒一撕,搖頭道:「你的眼光,向來不錯,這回一定也不會壞。只惠和的婚事,朕心中已有打算。」

  皇貴妃唬了一跳,這些日子以來,她為紀桐櫻的婚事苦惱萬分,肅方帝卻只說不急仍不急,始終都是不急二字,極其不上心,如今竟說他心中早有打算!

  她吃了一驚,眼睜睜看著碎紙滿地,仿若落雪霏霏,強自鎮定的嗔了句:「皇上可將臣妾瞞得好苦。」

  惠和公主是她生的,又是長公主,皇貴妃過問她的婚事再有理不過,於是她又道:「不知皇上屬意的是哪一位?」

  肅方帝瞥她一眼,身子往後一靠,漫不經心地道:「是梁思齊。」

  「梁思齊?!」皇貴妃只當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重複著這個名字,定定朝肅方帝看去。

  肅方帝卻蹙起了眉頭,似在責備她這般大驚小怪:「就是他。」

  皇貴妃聞言,頓時面色煞白。

  魏國公梁家這一輩的家主梁青,字思齊,封鎮南大將軍,昔年曾同萬幾道一同攻打過滇南。

  論起來,他同謝姝寧還沾親帶故。

  梁思齊是謝家長房二夫人梁氏,嫡親的弟弟!

  他已近不惑了!

  皇貴妃顫聲道:「皇上說笑,梁思齊可是娶過妻的。」

  肅方帝看她一眼,並不直接回她的話,只屈指輕輕叩響書案,語速飛快地道:「梁夫人五年前已經去世了,他並未續弦。」

  「皇上,您這是準備讓惠和去與人做繼室?!」皇貴妃面若金紙,幾乎站立不穩。

  這可是西越的長公主!

  肅方帝卻只笑:「這樣……才更顯皇恩浩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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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7
發表於 2017-4-21 00:57:28 |只看該作者
第356章 心懷鬼胎

  芳冽的淡淡酒香縈繞在鼻尖,皇貴妃僵在原地,一張臉雪似的白,不見人色。「昏庸」二字盤旋在她的舌尖上,被死死緊咬著的牙關給艱難地阻攔在口中。糊塗了……他一定是糊塗了……

  暫且不論梁思齊是否有過妻室,只他的年紀,便無論如何也做不得這個駙馬才是。她護在心尖尖上的女兒,而今卻要被他送去給人做繼室?皇貴妃暗自咬緊了牙,隱在華服廣袖之下的縴手亦緊緊握成了一個拳頭,養得如水蔥似的指甲狠狠嵌進掌心的肉,直至血珠滲出。

  她不能直接指了肅方帝的鼻子告訴他,他錯了,他在長女婚事上的決策大錯特錯,她只能反反覆覆地告訴自己,聖旨未下,一切都還有轉圜的餘地。

  心念電轉之際,她在肅方帝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強自鎮定地道:「皇上,惠和本性天真爛漫,梁大人年長她許多,只怕不合。」

  肅方帝聞言,卻哈哈大笑,一面起身親自要來攙她起來。

  「惠和也是朕的女兒,她是何等性子,朕焉會不知?」他似早有準備,不慌不忙地將自己心中打算一一說了出來,「你可知,梁思齊手下掌管著幾個軍營,共計多少人馬?」

  皇貴妃一怔。

  肅方帝已繼續說了下去:「十萬,梁思齊手下足足有十萬大軍!」

  「……皇上……」皇貴妃聽到這,心中微動,一陣叫人喘不上氣來的壓抑跟緊張就此湧上心頭。

  肅方帝還在緩緩說著:「整十萬大軍,就這麼放在梁思齊的手裡,你說叫朕如何安心?」他說著,鬆開了抓著皇貴妃手腕的手,轉身重新在書案後的雕花寬椅上落座,神色怪異地往後一倒,就這麼靠在那將自己的心思展露在了皇貴妃面前,「他十餘歲便開始建功立業,軍功之重,猶在滿朝武官之上。他手裡的兵馬,是他真刀真槍,一點點拼殺回來的。」

  「朕若想要一氣收回,沒點由頭,如何行?」

  「滿朝文武,那麼多雙眼睛,可都日夜盯著朕的動作呢!」

  「這兵符,竟像是收不得。」

  他一連說了許多話,忽然拔高了音量,面帶得色地道:「可若他尚了公主,這兵符那就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論輩分,他生生矮了朕一輩;論君臣,朕是君,他是臣;論規矩,他握在手中不肯放的兵符,合該交出!皇恩浩蕩,賜長公主於他為妻,此等殊榮,他只能高高興興地給朕受著!他若不肯,那朕就連兵符帶梁家,一鍋給端了!」

  話說的急了,肅方帝不禁輕聲喘了幾息。

  站在寬大書案跟前的皇貴妃一顆心則聽得「怦怦」直跳,速度越來越快,聲音越來越響。

  她被驚著了。

  梁家若有心要反,豈會等到今日,早在昔年慶隆帝仙逝之際,便可擁兵而起。

  皇貴妃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辯道:「梁家斷不敢生不忠之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貪婪二字,生來便刻在了人骨子裡,梁家面上看不出端倪,私底下指不定早已生了異心,只候時機罷了。」肅方帝冷笑了聲,然後斬釘截鐵地道,「梁家的骨頭最硬,朕只能狠狠心將惠和送出去,你不必再說,朕心意已決。」

  皇貴妃見他說的決絕,不由霎時方寸大亂,哀聲求道:「皇上,皇上不可呀……」

  「有何不可?」肅方帝霍然起身,重重拍案,將上頭層層疊疊的奏章震得東倒西歪,「她既身在皇家,自是身不由己,眼下這等時候,正是該她出面之時。」

  身在皇家,身不由己。

  這樣的話,皇貴妃也曾同紀桐櫻說過不下一回,然而此刻聽起來卻似乎尤為的刺耳尖刻。

  她咬破了唇,只覺口中一片腥甜。

  「罷了,你且下去吧。這件事朕自會擇日下旨,你不必再過問。」肅方帝皺著眉頭,拂袖一揮,「下去吧!」

  皇貴妃焉能就此作罷,她若是就這麼走了,可就真的是眼睜睜看著女兒來日下嫁個半老頭子了。

  嘴角翕動,她飛快地道:「皇上三思,若要奪梁思齊的兵權,並非只有讓惠和下嫁一條路啊!」

  辦法從來都是人想出來的,只要願意,假以時日,總會有另外的法子可用。但想辦法,也是耗時間的事,而且又能有幾樁可以如公主下嫁一事這般光明正大,又彰顯所謂的皇恩浩蕩……

  肅方帝聞言張嘴便斥:「後宮不得干政,休要多話!」

  「皇上——」皇貴妃急切地喚了他一聲,正要接著分辯,迎面落下一巴掌,直將她打得偏過頭去。

  面上火辣辣地燒了起來,有殷紅的血絲沿著她的嘴角徐徐滑落。

  皇貴妃抬頭,不敢置信地望向肅方帝,眼中滿是失望之色。

  肅方帝則不耐煩地呵斥道:「你可是在質疑朕的決策?」

  他大發雷霆,「婦人之仁!」

  他說的一聲賽一聲響亮,直聽得皇貴妃兩耳嗡嗡作響,幾乎要伸手捂耳。

  不知何時被推到桌沿的白瓷酒杯「哐當」墜地,泠然如玉碎。

  驚慌失措的皇貴妃驀地清醒過來。她怎可在肅方帝面前失了分寸,失了鎮定,越是眼下這樣的時候,她越要鎮定下來才可呀!於是她重重掐了自己一把,隨後就著滿地濺起的碎瓷片跪了下去。

  尖銳的碎瓷扎透皮肉,剮心般的疼。

  她儀態萬千地俯身,叩首,聲音不高不低地賠罪道:「皇上息怒,是臣妾糊塗了。」

  一旦鎮定下來,她就立刻又變回了原先的端莊沉靜模樣。

  有血浸透她膝下的裙擺,似墨入水,逐漸暈染開去。

  肅方帝喘著粗氣,正好低頭望見,眉眼間的戾氣這才消散了些。他閉了閉眼,重新落座,長出一口氣後,方才擺擺手道:「下去吧……」

  皇貴妃亦決口不再提紀桐櫻的婚事,起身後再三告罪,這才出了御書房。

  御書房外涼風一激,身上、心上的重重疼痛便前撲後繼地湧了上來。

  肅方帝的疑心病,似乎越來越重……

  頭頂上烈陽當空,皇貴妃卻覺得眼前發黑。這青空艷陽,朗朗乾坤,卻似黑霧瀰漫,叫人看不穿前行的道路。

  *****

  這片黑霧卻一路從皇城蔓延開去,幾乎將大半個南城都籠在了其中。

  定國公萬家自是不消說,難以倖免。

  萬幾道得了空閒,便拘著燕霖說話,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分析利害關係,唯有遠離京都,方是保命之法。然而燕霖油鹽不進,聽罷只回他一句:「燕淮當年能做到,我如今難道便不行?」

  萬幾道坐在太師椅上,皺著眉頭看他,心道他同燕淮本不是一路人,如何能拿來相較,但嘴上卻不能這般明說,於是他略一想,問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若折中想一想,先行離開養精蓄銳,等到時機成熟再出手,如何?」

  「舅舅當我是三歲小兒呢。」燕霖嗤地一笑,搖了搖頭,「我娘孤身在燕家困了幾年,保不齊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我都還不知。」

  萬幾道沉下了臉,斥了句:「莫要胡說,你母親一直安然無恙。」

  燕霖咬牙:「如何會安然無恙?燕淮想必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許多事雖然已經過去了數年,但此刻回想起來,燕霖仍舊只覺歷歷在目,清晰如同昨日。燕淮初回成國公府後,小萬氏派了幾撥人想要暗殺他,試了多少回各色毒藥,燕霖都還記著。

  他娘拿他當小兒,妄圖以一己之力護住他,不叫他沾染這些陰毒之事,但他身在局中,怎會丁點不知。

  燕霖驀地問萬幾道:「這麼些年來,舅舅可曾去見過我娘?」

  萬幾道面沉如水:「不曾。」

  「為何?」燕霖問。

  萬幾道沉默不語。

  為何?因為他不曾算到燕淮能勾結上汪仁接連讓自己栽跟頭,弄得滿身狼狽?還是因為母親萬老夫人苦口婆心哀求他不要再插手此事,就此作罷?又或是他心中雖不喜燕淮,但仍顧念著自己死去的妹妹?

  從小到大,天性爛漫嬌俏的大萬氏,都要比小萬氏更討眾人喜歡。

  闔府上下,不論主子僕婦,皆願意捧著她寵著她。

  萬幾道這個做哥哥的當然也不例外,他有多厭惡燕淮,當年就有多寵大萬氏。

  至於小萬氏,他對小妹的感情,更多的是自覺虧欠……

  所以他幫著她,想要扶燕霖繼承爵位,直至他們都小看了燕淮,吃了算計。

  萬幾道沉聲道:「你若答應離開,我想法子讓你母親同你一道走。」

  燕霖聞言,並不反對,只是忽然道:「我想立即見娘親一面。」略微一頓,他彎了彎嘴角,陰邪一笑,「不論如何,我娘到底還是萬家的女兒,舅舅大大方方上門求見,燕淮他又有什麼道理阻攔?」

  即便撕破臉,那也是暗地裡撕的,明面上兩家是親戚,偶爾走動一番再尋常不過。

  萬幾道想要光明正大地見小萬氏,燕淮的確不便阻攔。

  然而此舉,萬幾道並不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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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相見

  「上回在東城時出的事,你莫非已經忘光了不成?若非一開始便尋了個同你身形相貌皆有幾分相似的人,用作擋箭牌,你的行蹤,如何能隱瞞到此時?」萬幾道低低說著,對燕霖的提議嗤之以鼻,「你母親的性命無憂,眼下不必親自上門去見她。」

  燕霖面上的傷疤隨著他勾起的嘴角扭曲起來,他冷聲笑了下,道:「舅舅怎知我娘性命無憂,燕淮奸詐陰毒,難道還會好吃好喝地供著她不成?」

  他咬字極重,似極其肯定。

  萬幾道那些已經湧到嘴邊的話便不得順利吐露,他深知,眼下這個時候,不論自己說什麼,燕霖都不會真的聽進心中。

  這孩子的性子,也不知像了誰,既不像故去的燕景,也不似小萬氏。他太衝動,太莽撞,少年意氣,將三思而行等同於瞻前顧後膽小怕事,委實不是個能用道理說明白的人。

  心內千迴百轉,萬幾道沉著臉說道:「好,你想見,便見吧。」微微一頓,他緊接著抬起眼來,目光如炬,定定看向燕霖,叮嚀道,「一旦見過了面,今後的事,你只得悉數都聽我的,你可答應?」

  燕霖眸光微閃,恭順地點頭應是,算是答應了下來。

  萬幾道的臉色這才略微好看了一些。

  近幾年,燕家同萬家雖則仍是親戚,離得也並不遠,但來往極其罕見。萬幾道更是從不曾親自前往燕家,若非燕霖突然自己冒了頭,他幾乎已將小萬氏母子拋之腦後,到底只是妹妹跟外甥,而非他的妻兒。

  萬幾道十分不願同燕淮打交道,但這回卻只能不得已而為之。

  只為見小萬氏一面便要闖進去,他還沒這般愚蠢。光明正大地上門求見,才是正道。

  幾日後,暖春午後,他帶著偽裝過後的燕霖往相距不遠的燕家去。因兩家同在南城,相隔不遙,兩家的動靜他們心中多少都知道些。萬幾道因而對上門求見小萬氏一事尤為慎重。燕霖則一路沉默,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

  他將走路的動作放得極緩,走的慢了,跛腳也就不大顯眼。

  低著頭,面上疤痕也隨之隱去。

  雜草般乾枯的頭髮叫京都的水土好好養了幾日,總算是顯得柔順了稍許,被葛布頭巾緊緊包裹住。

  他跟在萬幾道身後,沉默不語地走著,只像個最不起眼的普通小廝。

  至燕家正門外,他的眼神才漸漸有了變化。

  萬幾道使人上前叩門。

  三聲過後,緊閉著的門被打開了細溜一條縫,門後身影晃動,過得一瞬,大門洞開,迎出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如意。

  燕霖認得他,又覺眼生。

  「萬大人,萬夫人。」

  怔愣間,如意已朝前邁開一步,同萬幾道行了個禮,燕霖忙不動聲色地往角落裡躲了躲。

  萬幾道倒是一派自如,衝如意略一點頭,隨即悄悄給身旁隨行的萬夫人使了個眼色。他雖是小萬氏嫡親的兄長,但一則男女有別,他不便進燕家內院直接同她見面,二來他突然上門來,總也古怪。所以萬幾道夜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半夜,心中便有了主意。

  他不便,自家夫人卻是一萬個方便。

  姑嫂相會,誰也攔不得她。萬夫人能一路往燕家內院裡去,視察環境,見小萬氏的面,甚至於,還能帶著燕霖一同進內宅。

  燕霖看上去年紀小,推說是總角小兒也無礙,尚是能入內院的年歲。

  須臾,眾人魚貫而入。

  略行片刻,萬夫人笑著望向萬幾道,輕道:「爺們兒說話,妾身便不攙和了。今次帶了些江寧的新鮮料子來,都是二姑奶奶過去喜歡的顏色,不若妾身先行一步,將料子送去二姑奶奶那?」

  萬幾道說著「也好」,視線則落在了如意身上。

  饒是他也知道,燕家府上的事,大大小小都由如意管著。

  如意絲毫沒有遲疑,笑著應了,吩咐人領著萬夫人進垂花門去見小萬氏。幾個瞧著年紀十二三的小廝便七手八腳抬了裝了布匹的箱子,跟在萬夫人身後而去。

  箱子不輕,裡頭裝滿了料子,萬夫婦身邊那幾個嬌滴滴的丫鬟是決計抬不動的,只能讓小廝抬著。

  兩家素來氣氛不佳,萬夫人要帶這麼大一箱子進二門,難免叫人疑心。她等著如意詢問詳情,等了半響,如意卻始終絕口不提。她不由微怔,主動笑著讓人開了箱籠,將裡頭的東西翻揀著讓如意過了目,而後裝作不經意地道:「倒忘了,我還特地讓人留了幾匹年輕襯人的,給默石裁了直綴穿。」說著話,她故意笑吟吟地看向如意,讓人抱起其中一匹來給他看。

  如意就附和道:「這匹極好,想必主子也會喜歡。」

  萬夫人這才讓人重新收拾了箱籠,往二門去。

  剩餘的人,則都被萬幾道打發了下去,只他自己跟著如意去見燕淮,才走出不遠,便見燕淮站在抄手遊廊之下,氣定神閒地倚柱而立,神色淡漠。

  這樣好好地見上一面,已是多時不曾有過的事。萬幾道腳下步子微微一頓,隨後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

  燕淮束著手,喚了聲,「舅舅。」

  萬幾道頷首,道:「許久不見了。」

  倆人當著如意的面,寒暄了起來。

  如意站在後頭,一面聽著二人交談,一面在心中小聲腹誹著:明明連對方的名字都不愛聽到,見了面竟都像個沒事人一般……

  早在得知萬幾道夫婦要上門時,燕淮便吩咐了他,小心看好了小萬氏。

  恰逢如意的外祖母周嬤嬤病癒,身子將養了多時,而今恢復了健朗。如意便請了外祖母去看著小萬氏,隨行在旁,不論萬夫人跟小萬氏說了什麼,都瞞不過她的眼睛跟耳朵。

  如意他娘是燕淮的乳母,到死都對燕淮的生母大萬氏忠心耿耿。

  他娘去世的消息傳入周嬤嬤耳中時,周嬤嬤一度傷心欲絕,若非還有個他在,只怕老人家早就隨他娘一道奔赴黃泉了。

  好在周嬤嬤是個有能耐的,挺過來後也就萬事無虞,好好過她剩下的日子。

  因為一早安排妥當,所以萬夫人帶了什麼東西進內宅,為何突然想見小萬氏,他只要裝作毫不在意,放人入內便可。

  他一路跟著燕淮,眼看著燕淮跟萬幾道進了花廳,各自落座。

  如意咳嗽了兩聲,讓人奉茶。

  萬幾道看著擱在手旁小几上的茶杯,遲疑片刻,方才伸手去拿,撇了撇上頭浮葉,輕啜了一口,道:「好茶。」

  燕淮不畏毒,他卻怕得很。

  但他此刻身在燕家,若回頭便暴斃身亡,任憑誰都會想到燕淮身上,一個聰明人,絕對不會落下如此明顯的話柄。所以這茶中一定無毒,萬幾道冷靜地低頭,又品了兩口。

  這個時候,萬夫人則也已經領著人到了地方。

  燕家外院鐵桶一般,內宅裡卻並沒有多少人。

  丫鬟婆子更是寥寥,除了些負責灑掃的外,便只有三兩個端茶遞水的。

  萬夫人原本想著,小萬氏身邊一定愈發無人伺候,她似乎已看到了小萬氏凄苦的生活,不由暗暗嘆息著側目去看燕霖。若非那天夜裡萬幾道同她坦白,她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燕霖竟一直都在萬家的。

  可憐見的,好好的一個孩子,竟成了這般。

  她眼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兩分同情憐憫之色。

  燕霖正巧對上她的眼睛,不禁牙關一緊,變了臉色。

  憑什麼拿這樣的眼神看他?

  憑什麼?!

  他屏息而行,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將這話說出口來。

  好在萬夫人的視線只在他身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瞬,便收了回去。她此刻心中擔憂著的是小萬氏,然而見到了小萬氏,她那顆吊著的心卻在半空晃蕩了起來。

  小萬氏衣著整潔,髮髻紋絲不亂,挺直著背脊跪在蒲團上,周圍滿是清幽的檀香氣味。

  佛堂門外候著兩個婆子,裡頭還有個周嬤嬤正在佛龕前將香燭點燃。

  燕家的婢女上前去回稟周嬤嬤。

  周嬤嬤手下動作一頓,轉身看了過來,同萬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舅太太……」

  萬夫人聞聲望過去,眉角一跳,認出了周嬤嬤。

  有些人只一月未見,便能變一番模樣,叫人無從辨認。而有些人,即便歷經滄桑,再見時,只需一眼便能認出來。萬夫人覺得,周嬤嬤大抵就是這樣的人。

  她點了點頭,喚了一聲小萬氏。

  敲著木魚的婦人停下動作,緩緩轉過身來,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她,方才道:「原來是嫂子。」

  她語氣淡淡的,神色也是淡淡的,似乎並不在意萬家的人是還是不來。

  萬夫人見狀,不覺有些訕訕起來,勉強笑著道:「二姑奶奶,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可好?」

  佛前清淨處,地方卻狹小,萬夫人可不願意在這說話。

  小萬氏聽了,沒有反駁,只自己站直了身子,轉過身來:「今日吹的是什麼風,竟將大嫂吹來了?」

  說話間,她已徑直往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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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交談

  萬夫人愣了下,旋即跟了上去。

  這座小院不大不小,任小萬氏一人住,綽綽有餘。小萬氏輕車熟路地往東次間去。

  東次間有炕床,因天日漸熱,這會並沒有燒著。小萬氏兀自在炕沿坐下,又招呼萬夫人坐,道:「大嫂還不曾回我,今日是緣何而來?」

  「只是來瞧瞧你。」萬夫人總覺得她身上有種叫人無法言說的怪異,支吾著道,「天氣暖和了些,運河裡的冰也都消光了,漕船新到,送了批江寧的新鮮料子來,我想著你最是喜歡這些,便特地挑了些送來於你。」

  小萬氏皺了皺眉,嘴角翕動著,似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沒出聲,萬夫人也就跟著不曾說話。

  屋子裡寂靜無聲,只餘二人輕微的呼吸聲在空氣裡飄散著。

  萬夫人心神不寧地想著,怎地小萬氏的日子過得同他們猜想的似乎並不大一樣。瞧她衣著打扮,氣色,都不算差,第一面見著她時,她更正在誦經念佛。萬夫人何時見過這樣的小萬氏,只覺氣氛古怪,叫她無端端有些心慌起來。

  靜了片刻,她輕咳了兩聲,驀地道:「來來,先來看看料子吧?」

  小萬氏懨懨的,不過並不反對,道:「那就看看吧。」

  話音落,裝著布匹的箱子就被運進了屋子裡。周嬤嬤照常在邊上看著,其餘人皆在外頭候著。

  萬夫人悄悄看了周嬤嬤一眼,口中佯裝無意地同小萬氏道:「二姑奶奶,咱們姑嫂多時不見,嫂子有好些事忍不住要同你說呢。」小萬氏未出閣之前,她們的感情其實並不親密,反之,她跟故去的大萬氏反倒是相處的更融洽些。一個不論說話做事都笑吟吟,嘴甜得你恨不得什麼也不做就坐在那聽她說話的人,跟另一個少年老成,寡言少語的人,眾人更願意同哪個交好,不言而喻。

  小萬氏跟大萬氏姊妹,是性子南轅北轍的兩個人。

  不過人是會變的,若大萬氏有機會活到今天,興許也早就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性格。

  萬夫人繼續說著,這回視線卻落在了正在擱下箱籠的小廝身上,「素素出閣的時候,還念叨著你。」

  「哦?」小萬氏的眼神變了變,她朝著周嬤嬤看了過去,忽而冷笑了聲,「他就這麼放心大嫂帶著東西進門?」

  他?

  萬夫人在旁聽著,不禁愣了下,轉瞬明白過來,忙喊了聲:「二姑奶奶!」

  成國公府如今是燕淮的地盤,正所謂隔牆有耳,說話怎能不小心些。

  然而小萬氏似渾然不怕,只冷眼朝窗戶的影影幢幢看去,口中喃喃說道:「他這是翅膀硬了……」

  萬夫人手心沁出細薄的汗珠來,略顯擔憂地看向周嬤嬤,卻聽得小萬氏在自己耳畔怪異地笑了下,道:「大嫂別怕,周嬤嬤的嘴跟當年一樣的嚴呢。」

  萬夫人倉惶扭頭看她,只見小萬氏面色如常,神態自若,不禁怔住,又去看周嬤嬤。

  周嬤嬤卻似不敢看她,一把低下頭去。

  心中一動,萬夫人陡然間激動起來,驀地上前站在了周嬤嬤跟前,壓低了聲音飛快地道:「不要讓無關緊要的人進來!」

  言畢,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她立即將小萬氏往遠離窗子的角落裡拽去。

  與此同時,抬了箱子進門的小廝一一退了出去。

  萬夫人高聲道:「你們兩個先留下!」

  於是,進門的四個小廝,出門時就變作了兩個。

  只留一個人下來難免引人注意,留兩個正好能擾亂視線。

  但裡頭有周嬤嬤看著,又因萬夫人揚聲留人的聲響,守在外頭的幾個婆子也就並沒有在意。何況進二門之前,箱子裡裝了什麼,也都是經由如意看過的。

  無人知道,有問題的不是那兩大箱的布匹料子,而是抬箱子的人。

  周嬤嬤到了這會,哪裡還猜不出問題,只是她遲疑了。

  一直以來,周嬤嬤都在搖擺不定。

  她是被派來看著小萬氏,叫她不得胡作非為的,卻也是伺候服侍小萬氏的。她就像牆頭上的那株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論往哪邊倒,都叫她心內惴惴不安。

  就好比此刻,她應當立即拔腿就走,飛奔而去將這事稟給燕淮,但她的兩條老腿邁不動。

  可若她站在小萬氏這邊,此時又該出門去,尋了藉口幫著她們望風,不叫事情敗露,然而她又不願如此。

  她只是僵持在原地,權當自己什麼也不知。

  若外頭的人起了疑心,要往裡頭來,她必不攔,但這事,她也不會主動透露出去。

  周嬤嬤老臉因為羞愧而發紅,侷促不安極了。

  萬夫人見她不動,微有遲疑。

  小萬氏卻道:「周嬤嬤雖則老了,卻還沒有老糊塗,大嫂放心便是。」

  「二姑奶奶你……」萬夫人眉頭微蹙,吃驚地看著她,既如此,她為何不想法子將她在燕家的事托周嬤嬤帶出去,讓他們知曉?怔仲間,萬夫人已經問出了口。

  小萬氏聽了卻低聲冷笑,自從那一回因她動手殺人見了燕淮一次後,她便再不曾見過燕淮,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她尋萬家又有何應?更何況,周嬤嬤不洩露她的事,卻也從不洩露這院子之外的事讓她知曉。再者她心中只記掛著自己那苦命的兒子,旁的事,一概同她沒有干係。

  「這周嬤嬤當真可靠?」萬夫人聞言,仍擔心不已,驀地朝小萬氏靠了過去,耳語道,「我帶了霖兒來。」

  說完,她又故意揚聲道:「把那匹水青色的拿出來!」

  小萬氏的眼睛霍然大睜,面色驚變,視線如利刃般朝周嬤嬤刺了過去。

  周嬤嬤悚然一驚,眉頭緊皺。

  小萬氏腳步極輕,走的卻飛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靠近了周嬤嬤,雙手按在周嬤嬤的肩頭,喉間發出急促而古怪的聲,尖利的指甲死死嵌在周嬤嬤的夾襖上,近乎呢喃般地道:「嬤嬤,如意他娘臨死之前,我可是提前給你送了消息的,你說如意要是知道了,該怎麼想?」

  周嬤嬤掌心微粗的手猛地鉗在了小萬氏的手腕上,她面上神色來回變幻,終於定格成了苦澀。

  當時燕家的局面一邊倒,她貿然而來,除了跪地求情外又還能有什麼作用?即便她磕破了頭,跪斷了腿,該死的終究還是要死,只不過再多搭上她一條命罷了。

  所以,她明知道女兒命不久矣……卻始終未曾出面……

  說到底,不過是她貪生怕死。

  周嬤嬤的手慢慢地鬆開了,頹喪地往下一垂。

  究竟是小萬氏走一步算三步,還是命中注定,這件事時至今日,卻成了她的要害。外孫的性子她心知肚明,她如何敢將這事透露給他知道。

  小萬氏往後退了一步,「嬤嬤可真是,若你當初趕來求情,興許我還會留她一條命。這般看來,可不是嬤嬤你害死了她?」

  周嬤嬤被她說的面如土色。

  小萬氏這才轉身不再理會她,直奔萬夫人而去,低低地急切問道:「在哪?人在哪裡?」

  萬夫人聽不清楚她同周嬤嬤說的話,只瞧見她獸般的眼神,不由面色微訝,愣了一會方才回過神來,指了站在箱籠邊上的小廝道:「就在這呢。」

  與此同時,燕霖照著萬幾道教過的手法,一記手刀砍在了另一名小廝後頸。即便是萬家的人,也不能知道這事,等到臨行之際,再叫醒他便是。

  「他?」小萬氏眼睜睜看著他打暈了人,卻猶豫了,「怎麼會……霖兒今年十五了,怎麼會……」

  眼前的人,分明像是個十二三的孩子,細弱伶仃,瞧著就叫人心酸。

  「很是吃了一頓苦頭。」萬夫人低聲說了一句。

  小萬氏眼眶驟紅,又不敢發出太大聲響叫外頭察覺,只能輕手輕腳地朝他靠了過去,哽咽著問:「當真是霖兒?」

  「娘。」少年抬頭,面上疤痕駭人。

  小萬氏目眥欲裂,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

  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燕霖卻異常的鎮定,他扶住了小萬氏的胳膊,道:「娘,如今不是哭的時候。」

  小萬氏抹去淚水,連連點頭。

  幾人便抓緊時間,窸窸窣窣地交談起來。

  這幾年的日子,被燕霖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地說了過去,卻將他從萬幾道那聽來的關於燕淮的事說得仔仔細細。

  每個字,都幾乎是咬牙說出來的。

  小萬氏略微平靜下來,聞言再拿來同如今的燕霖對比一番,不由得恨毒了燕淮。

  燕淮過得風生水起,她的兒子,卻生不如死。

  「他同溫家的親事為何毀了?」燕霖忽然問。

  小萬氏哪裡知道這事,她一怔,旋即低低冷笑,「沒準是想同他那不見人影的妹妹做對鴛鴦,不想成親呢!」

  她說的齷齪,萬夫人聽得皺眉,正要說她,卻猛地察覺出不對來,忙道:「妹妹?!」

  小萬氏揚眉,咬牙:「那孩子沒死。」

  在場諸人始知,燕家這一輩竟還有個女兒!

  燕霖忽道:「舅母,我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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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0:58:04 |只看該作者
第359章 勸說

  先時才說定了,待到見過母親,他便聽大舅的話暫且離開京都。然而這會他卻忽然道,他要留下。萬夫人登時變了臉,低聲斥道:「不可胡言!」帶他進來已是想盡了法子,怎麼可能將他留下。

  燕霖便不糾纏著這個話頭繼續說下去,他轉頭看向小萬氏,問起小萬氏口中的那個孩子來。

  早在他出世之前,大萬氏便已經去世,若那孩子是燕淮的妹妹,必然就是他的姐姐了。燕霖從來不曾見過她,甚至連聽也沒有聽說過。這會驟然聽聞,眉眼間難掩焦躁之色。

  小萬氏慈愛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觸碰著他面上的那道疤痕,柔聲道:「左右也是個賤種,不必理會。」

  燕霖聞言卻驀地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她的手,眼神異樣地道:「燕淮可是十分護著她?」按照小萬氏方才那句齷齪的話來推算,必然是的。燕霖略一想,又問:「她生得如何,如今人在何處?可是住在府上?」

  「護!當然護著她!」小萬氏伸出去的手還未收回,尷尬地懸在當空,失落地放下後,咬牙說道,「都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他怎麼能不護著她!」然則燕淮護不護著燕嫻,她根本不在意,真正叫她無法舒心的,是燕景的做法。

  昔年她只當這孩子一落地便已喪命,從不曾懷疑過燕景竟是騙她的。結果她的百般信任,換來的只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燕景非但同她隱瞞了真相,甚至於到死都將那孩子牢牢護在羽翼之下。

  她只要一想起這件事,便似品嘗切膚之痛。

  她亦從未見過燕嫻,此刻暗自揣測著,只反覆拿大萬氏的性子樣貌出來比較,思量著大萬氏所生的女兒,是否同她極其相似,是否同她一樣的厚顏無恥……

  「可身在府中?」燕霖見她氣惱,卻並不答自己後頭的話,不由追問起來。

  小萬氏這才道:「旁的情況,眼下皆不知。」

  燕霖面露失望,毫不遮掩。

  嫉恨,失望,疑惑……各種情緒在他們心頭翻湧。

  小萬氏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越看越覺傷心難過,然難過之餘也免不了慶幸起來。不論如何,總還有一條命在。

  燕霖對她卻並不大親熱,到底經年未見,感情淡薄。況且又非小時,纏著鬧著賴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不肯離去,他如今也到束髮的年紀了。小萬氏不禁鼻子發酸,眼眶灼熱。

  有太多想要說的話一股腦湧到了嘴邊,堵得嚴嚴實實的,叫人一時半會又不知該先揀了什麼來說才好。小萬氏嘴角翕動,正要開口,卻被一旁的萬夫人給抓住了手臂。

  她狐疑地扭頭去看,只見萬夫人緊鎖著眉頭對視過來。

  萬夫人道:「那孩子,一直養在外頭?」她壓低了聲音,耳語般問著話。

  小萬氏默然,片刻後道:「是。」若養在府裡,這麼多年來,怎麼可能瞞得住她。

  到底是親生的女兒,當成心頭寶貝護著,不敢叫她染指一分。這般想著,小萬氏的臉色變得鐵青,愈發難看。萬夫人抓著她手臂的手突然緊了緊,她道:「嫂子知道這麼多年來,你始終鬱結難消,可事已至此,不如就此放下吧。」她附耳過去,用只有小萬氏聽得見的聲音說,「你瞧瞧霖兒的模樣,他吃了這許多的苦頭,好在年紀尚輕,大好前程仍在眼前,你且勸勸他,聽你大哥的話先行離開京都。」

  「離開京都?」小萬氏吃了一驚,「他好不容易才回來,為何要離開?」

  萬夫人愁眉不展,急道:「淮兒如今只怕是以為霖兒已命喪關外,趁此機會平平安安地遠離這是非之地,難道不好?」

  小萬氏眼神一凝,說:「大嫂叫他淮兒,倒叫的熟稔。」

  「你不要多想。」萬夫人鬆了手,語氣不悅,心中卻惴惴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並不大想同燕淮交惡。甚至於今日,若非丈夫相勸,她又不忍心叫丈夫涉險,也是極不願意親自上門來見小萬氏的。

  小萬氏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她,萬夫人不虞,又要一邊揚聲說話來糊弄外頭候著的人,正心煩著,見她如此,下意識道:「你當年錯了一次,今時難道還要再錯一回?當年你明明也有大好的似錦前程,你死也不要,只一頭朝燕家栽進去,家中諸人千攔萬攔也攔不住你,你除了燕景這個鰥夫誰也不要,真真是大錯特錯!」

  開了話匣子,萬夫人心中憋著的那些話便有些收不住,「死者為大,原不該說他的不是。可照我看,他燕景算是個什麼東西?你阿姐糊塗,他也是個糊塗鬼,你便由得他們去就是了,偏又要攪進這潭渾水中。」

  「而今霖兒有輕鬆平坦的路可走,你不勸他,難道還要他留在這渾水裡?」

  小萬氏的眼神漸漸變了,面色亦是陣青陣白,她心中亂得很,被萬夫人一席話說的更加得亂。

  明明……明明跟燕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的人,是她!

  明明燕景說過要娶的人也是她!

  明明連婚期都定下了……

  時至今日想起來,小萬氏仍覺得自己一顆心要被掰開揉碎了,疼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她苦笑了下,眼神慢慢恢復了清明,道:「糊塗……最糊塗的人不就是我嗎?」

  萬夫人在旁勸她:「你既明白,今次可再不能繼續糊塗下去了。」

  小萬氏胡亂點著頭,走到燕霖身邊,悄聲同他說起話來。

  聲音很輕,萬夫人只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但見小萬氏跟燕霖二人面上的神態,說的並不像是壞事。萬夫人便當小萬氏這是將自己的話聽進了耳裡,很是高興。

  說是挑料子,不好耽擱得太久,略候了一會,萬夫人便打斷了小萬氏母子二人的談話,使了個眼色,將被燕霖打暈了的小廝喚醒,給灌了一盞茶下去後,便讓人進來將箱子送下去歸置。

  那小廝迷迷糊糊的,同燕霖一道抬著箱子出了門。

  小萬氏也已恢復如常,照舊冷冷淡淡的坐在那。

  周嬤嬤像隻老貓,蹲在角落裡,似在看著人,又似睡了過去。

  一切都如先前沒有什麼大區別。

  萬夫人就著料子的事,同小萬氏說了幾句,嘆口氣,掐著原本就定好的時辰起身告辭。

  前頭花廳裡,萬幾道也正要起身走人。

  「聽聞,國師清虛,是你舉薦給皇上的?」走至門口,萬幾道驀地停下腳步,轉頭問道。

  站在距離他兩步之遙外的燕淮聞言輕笑,挑眉看他。

  萬幾道沉著臉,轉身繼續往門外大步邁開,拋下一句話:「眉眼有幾分像你母親,倒可惜了沒能將她的蠢笨性子一道繼承。」

  燕淮目送他走遠,視線冷銳如冰刃。

  萬家的人送了兩箱的料子來,說了一會話,便又走了。當真就像是尋常親戚家平日裡走動一般,沒有任何異常,可這事擱在他們兩家身上,就是一萬個不對勁。

  等人一走,如意就去尋了周嬤嬤,仔細地問起萬夫人都同小萬氏說了什麼。

  周嬤嬤只覺自己一顆心狂跳如雷,勉力控制住,撇去中途藉口看料子時發生的那些事,將剩餘的一一告訴了如意。

  事情並無異樣。

  如意放下心來,又去回稟燕淮。

  燕淮聽了卻蹙眉,讓如意又四下裡查探了一遍,萬家那邊也照舊派了人去打探。但一切如常,風平浪靜。

  *****

  二月尾,三月將至的一日,周嬤嬤領著人出門採買,回來後推說倦極,神情恍惚,進垂花門時竟自己被自己給絆了一跤,磕在了門檻上,將額頭磕得腫起一個大包來,叫如意心疼得很。

  好在這包腫得快,消得也快,抹了藥油沒兩日,便消了下去。

  燕淮眼瞧著就要出孝了,規矩不可免,府裡該準備的一應事宜都還是要準備。如意就又忙碌了起來,像熱鍋上的螞蟻,腳不沾地,忙得團團轉。吉祥的手恢復得很好,有圖蘭在旁陪著,心情也舒暢許多,開始練習左手用劍,已準備回燕淮身邊當差。

  圖蘭則兩邊跑,雖是嫁了,但總要在謝姝寧那賴上個把時辰才痛快。

  好在都在京都,也由得她走動。

  但謝姝寧也已將南下的事準備了個泰半,同宋氏商量著是要走水路還是陸路。

  她倒是想走水路,可她記得母親似乎乘船會暈眩噁心,又怕是自己當時年紀小記錯了,便去見了母親要問問仔細。誰知當她說完打算後,宋氏卻道,過些日子再南下,卻又不告訴她緣由。

  謝姝寧素來以母親馬首是瞻,她說再等等,那就繼續等。

  於是趁著還未離開京都,她帶著鹿孔幾人,去了燕家。

  燕嫻的病,終究是道過不去的坎。

  但鹿孔潛心鑽研良久,說有了續命之法,只未曾嘗試過,還得另看究竟。不過總算是聊勝於無,叫人見到了一絲希望。

  她帶著好消息前往南城燕家之際,燕淮卻並不在府中。

  其亡父燕景的墳,被人給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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