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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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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40:38 |只看該作者
第310章 以眼還眼

  「老天爺真要劈也該是劈你!」謝翊掙扎著,咬牙吐出幾個字來。

  「劈我?你個畜生,白養活了你一場,也不知是同哪個骯髒貨學成了這副模樣——」

  謝元茂一口氣不間斷地罵了下去,直罵得自己面紅耳赤快要喘不上氣來,才以手扶牆,彎著腰大聲喘息著,不說話了。

  他分明給老太太寫了信,以他信中所寫的那些話來看,老太太斷然沒有坐視不理的可能。

  喘息著,他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仍舊暴跳如雷的兒子,心中憋著一股怨氣想著,若老太太不曾動手,謝翊又如何會在府裡?這般一想,他心裡頭就暢快了些,也覺得自己的腰桿有力了點。

  他直起腰,靠牆而立,冷笑道:「做兒子的竟敢動手打老子,反了天了!」

  越說他便越覺得自己有理,驀地伸手指了正鉗住謝翊的人道:「你們兩個,還不快將這孽障給我拉下去!」

  「這是在同我說話?」一手擒住謝翊胳膊的少年眨了眨眼,抬起空著的那隻手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讓我將人給帶下去?」

  謝元茂見他說話古里古怪的,不由發火:「怎麼府裡儘是些蠢人,自然是在同你說話!還愣著做什麼,快些將人給我帶走!」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穿著身褐衣的少年定定看著他,正色問道。

  謝元茂聞言愣了下,隨即厲聲呵斥起來:「愚蠢,你難道連我也不認得?」話畢,他猛地一轉頭看向另一側的謝姝寧,「你哥哥瘋了,你也瘋了不成?還不快讓人把他送回房去看好了。」

  謝姝寧聽見這話不由失笑,嘴角一彎,面帶譏誚之色,掃了他一眼。

  她不過是想先讓他嘗嘗甜頭過會再受苦,這從雲端到泥淖的距離必定加倍叫他苦不堪言,不曾想哥哥忍不住先冒了出來。

  不過只聽他這寥寥幾句話,她就知道,他已經將自己擺在了雲端上。

  她看著他哈哈大笑起來,卻偏偏不肯說話。

  謝元茂惱恨,忽然又變了臉,成了原先慣常擺出來的父親模樣,輕聲勸道:「阿蠻,爹爹身上還帶著傷呢,你哥哥也不知怎地了,你且先將他帶下去,等爹爹沐浴更衣完畢,再來同你們細說,你看如何?」

  說完,他瞇著眼睛狠狠看了抓著謝翊的褐衣少年一眼,示意他休要耽擱,趕緊將人給拖下去。

  沒想到,站在對面的少年翻了個白眼,猛然說道:「我自然認得謝六爺。」

  謝元茂懵了下,旋即深吸了一口氣,擺擺手道:「那還不快些。」

  誰料,他這話剛一說完,便見褐衣少年瞥了瞥他受傷的那條腿,冷冰冰地說了句:「六爺這腿還是我的功勞,我怎麼會不認得六爺是誰。」

  「轟隆隆——」

  彷彿當空落下一陣晴天霹靂,謝元茂被這短短一句話震得面色慘白。

  一旁正悄悄伸手來扶他的周氏聞言亦嚇白了臉,霎時滿頭大汗,一個不慎,二人一齊摔在了地上。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你不是謝家的人……」上下兩片嘴皮子哆哆嗦嗦的,謝元茂顫巍巍地問道。

  只要提到腿,當日膝蓋被飛刀射穿了的劇痛就似乎尤在心間縈繞,疼得他連開口的力氣也無。

  「小五,先將哥哥帶下去吧。」謝姝寧擔憂地看著謝翊,他情緒過於激動,這會氣得面色通紅,連眼中都帶上了血絲,委實叫人擔心,「哥哥先下去緩一緩,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

  謝元茂聽見這話,眼中重現幾分清明之色,下意識脫口問道:「你在說什麼來日方長?」

  他心中已然浮現出不妙二字來。

  謝姝寧卻沒回他,只催促小五將謝翊帶回去。

  小五見圖蘭也在場,謝姝寧便不需要他看顧,就應了好,半拖半拉地先將謝翊拽了下去。

  眨眼間,廊下還留著的人,就只剩下了謝姝寧圖蘭主僕並謝元茂跟周氏女幾人罷了。

  等小五的身影一從眼前消失,謝元茂便恢復了精神,臉色也好看了些。

  他看看面前的長女,一年未見,她又長開了許多,漸漸的同宋氏頗有幾分相似。

  一想到宋氏,他的眼神就不覺變了變,霍地扭頭看向周氏,急切地小聲說道:「快,快扶我離開這。」

  事情有些不對勁,他要趁著現在四下無人,只有女兒主僕在時,趕緊往長房去。

  他雖受了傷,可好歹也是個壯年男人,再加上還有個周氏在,難道還能被兩個臭丫頭給攔住了不成?

  謝元茂當即推了周氏一把,同她一道轉身就跑。

  然而還沒能跑出三步,他就被隻手牢牢抓住了後頸的衣領,勒著脖子提了起來,腳尖拚命胡亂點著,才能碰到些地面。喉間發出「呵呵」聲響,面上充血,他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慌慌張張地用手去扯後頸。

  周氏駭得面無人色,頹然靠在柱上,喃喃道:「老爺……老爺……」

  謝元茂兩眼發白,手腳無力,漸漸不掙扎了。

  周氏大驚,哭喊:「老爺您可別死啊——您要是、要是……可讓我怎麼辦啊?」

  她可都已經,是他的人了!

  謝元茂卻連看她一眼的力氣也無,只覺自己要斷氣了。

  就在這個當口,牢牢攥著他衣領的那隻手霍地一鬆。他「嘭」地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大口吸著氣,胸前重重起伏,一副半死不活姿態。

  周氏慌手慌腳地撲了上去。

  圖蘭則拍了拍手,一言不發地退到了謝姝寧身後。

  當著她的面還想跑,門都沒有!

  謝姝寧身姿筆直的站在那,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元茂,嘆了口氣:「女兒今日方知,父親的膽色委實非同一般。」

  「昔年舅舅於你有救命之恩,娘親對你賞識傾心,宋家予你吃穿予你用,娘親更為你生兒育女。敢問父親,宋家有哪一點對你不住?」

  「後來你恢復記憶,想起自己原是京都謝氏,歸根之際,娘親可有阻攔?再後來,你要娘親帶著我跟哥哥入京,先是誆了娘親一切安好後道陳氏不過只是寄居謝家的表妹,直到我們入了京到了謝家,事情敗露,你亦口口聲聲說這正室之位只能是娘親的,你心中只有娘親與我們兄妹,陳氏不過為妾罷了,就連這,也是你不得已的妥協,可事實上呢?父親忘得了,阿蠻可忘不了。」

  她嗤笑:「真真是可笑至極,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口,父親難道絲毫不覺羞愧?」

  「父親一定是不知羞愧二字為何的。若不然,你怎麼會用病重這等謊話誆了母親遠赴惠州卻是為了殺她害她?」謝姝寧想到自己得知母親失蹤時那滿心的惶恐悲憤,不由得連聲音都變了調,音量拔高,「相敬如賓有多難,難到非要如此咄咄逼人?」

  她厲聲詰問著,手指輕顫。

  哪怕只像一雙陌生人般活下去,又有何不可?

  她恨極了他,可幼年被父親抱在懷中,坐在他肩頭,背詩說話嘻笑玩鬧的時光,還印刻在歲月長河裡,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痛苦萬分。

  「父親今日留給母親的苦痛,女兒來日定當悉數還您。」謝姝寧的聲音低了下去,緩緩吐出一句話。

  話音落,謝元茂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怒氣洶洶地看向謝姝寧。

  他始終覺得自己不曾做過一件錯事,他才是那個委屈之至的人,此刻聽到女兒的質問,只覺全是胡說八道,全是歪理。

  然而喉嚨疼得厲害,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謝姝寧面向圖蘭,吩咐圖蘭道:「先鎖起來。」

  圖蘭應了聲是,捋了捋袖子,大步上前一把將他拽了起來,口中道:「六爺走穩當些,摔了奴婢可不扶。」

  話畢,她便拖著他走了。

  周氏急得大哭不止,慌亂之中猛地上前一把跪下,連連磕頭:「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啊——」

  謝姝寧聽得頭疼,「你走吧。」

  「啊?」哭聲一滯,周氏面色慘白,「……我已經是老爺的人了。」

  謝姝寧看著眼前這個只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姑娘,喃喃自語了句,「糊塗。」

  周氏哭得雙目紅腫,聲音喑啞。

  謝姝寧深深嘆了口氣,揀了幾個問題問了,點了點頭,便不再言語。

  少頃,圖蘭回來,謝姝寧就讓圖蘭取了百兩銀子來給了周氏,讓她家去,尋個好人家嫁了。

  周氏磕頭道謝,動作卻是僵硬的。

  待人一走,謝姝寧便吩咐圖蘭派人跟著周氏:「跟著去,若她出了門就回家去,便不用理會,如若她有意去長房報信,那便將人給我帶回來。」

  圖蘭疑惑:「她得了一百兩銀子,日日躺著睡懶覺也能過上好幾年,為何還要去長房報信?」

  謝姝寧仰頭看了看冬日少見的青空,笑了笑:「如果她在進謝家之前得到了這一百兩,定然不會,可如今卻說不好。」

  半個時辰後,圖蘭來見她,訕訕道:「她果真想去長房……」

  謝姝寧面沉如水。

  圖蘭絮絮叨叨嘟囔著,嫌周氏又蠢又笨又不知足。

  突然,玉紫從外頭衝了進來,「小姐,印公方才來了,直接便去找六爺了!」

  謝姝寧見不到汪仁的面,也不知他的行蹤,聽到這話連忙拔腳就往謝元茂那去。

  門外靜悄悄的,屋子裡驀地響起一聲慘叫。

  她推門而入,背對著她的汪仁頭也不回,只低頭將扎在謝元茂眼眶裡的匕首尖端用力一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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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發表於 2017-4-20 00:43:12 |只看該作者
第311章 折磨

  「啊——」

  慘叫聲響徹半空,令聽者遍體生寒。

  謝姝寧腳下一個踉蹌,手肘重重磕在了一旁的桌沿上,即便隔著厚厚的衣裳也依舊撞得生疼,裡頭想必已是一片青紫。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忍著洶湧而來的痛意喊道:「印公!」

  汪仁恍若未聞,仍舊背對著她,也不說話,手下動作更是不停。

  謝元茂的慘叫聲連綿不絕,一聲賽一聲高昂,驀地戛然而止。

  有血滴滴答答地沿著他的眼窩流淌出來,沿著顴骨一路往下流,駭人得緊。汪仁這才抬起手來,轉身看了她一眼,道:「別看。」

  謝姝寧捂著手肘連連搖頭,嘴角翕動著要開口,卻始終未能將話說出來。進門的那一瞬間,她心頭百感交集,五味雜成,只知該制止汪仁,卻不知該用什麼話來阻攔。

  視線越過汪仁的肩頭落在謝元茂身上,他已經疼得暈死過去,雙目緊閉,右眼上滿是鮮血,紅紅黑黑的,糊了一大片。

  謝姝寧不由得一陣心悸,艱難地張了張嘴,同汪仁說道:「時辰不早,印公不若早些回去吧。」

  圖蘭守在門邊,聽見這話臉一僵,悄悄仰頭看了看天空。

  雪白綿軟的雲朵像冬襖裡新鮮的棉絮,浮在蔚藍的天空上。日光金燦燦的,好似碎金。這分明是正午時分的天色,怎麼就成了時辰不早了?她頭一回覺得,自家小姐也有這般笨拙的時候。

  這樣的逐客令,未免太不像話了……

  果不其然,汪仁臉色陣青陣白,低頭盯著謝元茂看,忽然俯身將手中匕首往謝元茂衣裳上擦去。

  謝姝寧不察,站在那望過去,只覺汪仁這是要下殺手,連忙撲了過去抓他的手腕,慌亂之際什麼也顧不得了。

  結果以她這柔弱之勢,竟也真的牢牢將汪仁的手給抓住了。

  寒光熠熠的匕首貼在謝元茂的衣襟上,猶自帶著血,宛如雪地裡燃著的熊熊烈火。

  她大口喘息著,急聲道:「但請印公留他一命!」

  汪仁面色驟冷:「事到如今,你還要護著這混賬東西?」

  「自然不是為了護著他!」謝姝寧喘息間見他的面色愈來愈難看,忙不迭解釋起來,「他若此時去了,那娘親這輩子都只能是謝家的孀婦,再無脫離謝字的機會。」

  時人雖也贊成寡婦再嫁,但但凡有些門第家世的人家,誰又會這般做。

  只看長房的二伯母梁氏便是,那可是出身魏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正正經經被封了郡主的,可哪怕是她,在謝二爺去世後,也斷不能提改嫁二字。

  休說謝家不允,即便是魏國公府,也不會答應的。

  謝姝寧是萬萬不願意母親變成另一個梁氏的。

  「他不能死,至少,眼下還不能。」呼吸聲漸穩,謝姝寧緊緊扣著汪仁的手腕,隔著厚實的衣袖,幾乎快要抓不住。她正視著汪仁,語氣堅決,「不論如何,他得先活著。」

  謝元茂是該生還是該死,也並非由她說了算。

  受苦的母親,下決策的,自然也應當是母親才對。

  母親尚不知道他回來了,她不能任由汪仁動手。

  「娘親會出事會受傷,皆是我的錯,哪怕要為娘親報仇,也該由我動手。」謝姝寧的語氣漸漸趨於平靜。

  汪仁的面色卻沒好看幾分,「若由你親自動手,這天下人只口水也能將你淹死,弒父之名,可不是什麼好名聲。」說著話,他被謝姝寧緊緊抓著的手腕忽然一動,將謝姝寧給震得鬆開了手。

  手掌發麻,謝姝寧來不及回過神,便見汪仁似把玩般握著匕首朝謝元茂刺了下去。

  她大驚失色,喉間乾澀,連驚叫聲亦發不出。

  寒光一閃而逝。

  「啊啊啊啊——」

  原已暈死過去了的謝元茂猛地掙扎起來,瞪大了眼睛尖叫不止。像隻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雞,發出尖而凄厲的叫聲。

  汪仁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將匕首往桌上重重一叩,面向謝姝寧溫聲道:「暫且讓他活著。」

  謝姝寧心頭一鬆,這才發現,汪仁方才那一刀,並非殺招。

  鮮血橫流,謝元茂疼得死去活來,掙扎尖叫著用右手去抓自己的左手。

  然而他的左手只是無力地垂在那,像被抽去了一條筋,動彈不得。

  汪仁像是舒坦了,面帶微笑,悠然自得地道:「簽字畫押,有右手便夠了。左手,我就先替他收著。」

  謝姝寧怔怔地點頭,無話可接。

  「你可是覺得我這般做,僭越了?」驀地,汪仁抓起桌上的匕首,問了她一句。

  謝姝寧顫了下,乾笑兩聲,依舊無言以對。

  她若說是,難保素來性子古怪的汪仁,會不會立即發火大開殺戒。

  可她若說不是,是人都聽得出這是昧著良心的假話。

  她索性不開口不言語。

  然而誰知,見她不作聲,汪仁緊緊抿了抿嘴,握著匕首就大步往門外去,頎長的身影倏忽便從她的視線裡消失不見。

  謝姝寧傻了眼,不禁手足無措,她這回又怎麼了?

  稀薄的日光下,圖蘭靠在門邊朝她望了過來,嘆息著道:「小姐你又惹印公生氣了。」

  「印公的脾氣,我實在是摸不透。」謝姝寧茫然四顧。

  圖蘭眨巴著眼睛,掰著手指豎起三根,朝她一比,「小姐,印公這性子呀,就跟三歲小童似的,照卓媽媽的話說,你得順毛捋……」

  話音未落,屋子裡驀地傳出一聲厲喝——「是誰,方才那賊人是誰?」

  他方才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闖進門來的人,就被冰冷的匕首扎進了眼窩裡,疼得撕心裂肺,渾身冷汗淋漓,休說辨明來人,哪怕只是叫他撐著不要昏過去,都是萬分艱難的事。

  鑽心的痛意,叫他立時哀嚎著暈了過去。

  黑暗中,痛意仍舊一波波洪水似的朝他湧來,突然,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上心頭,他尖叫著睜開眼,一面血色瀰漫紅得發黑,一面只瞧見半張眼熟的臉龐。

  刺瞎了他一隻眼的人,又拿匕首挑斷了他左手的手筋!

  他嘶聲吶喊:「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因為疼痛而滾滾落下的汗珠落進了眼睛裡,鹹澀的汗水觸及傷口,發出烈火灼燒一般的猛烈疼痛。

  「殺了——」模樣狼狽至極的謝元茂睜著只完好的獨眼,掙扎著想要朝謝姝寧靠近,然而疼痛在全身上下四處侵襲,疼得他連關節都像是要碎裂了一般,方才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便重重摔了下去,緊緊蜷成一團,面上的血水被鼻涕眼淚跟汗水混在了一塊。

  謝姝寧攥緊了拳頭,別過臉去,拂袖而出,吩咐圖蘭道:「去請鹿大夫來。」

  圖蘭應聲而去。

  屋子裡謝元茂的咒罵聲呼痛聲漸漸低了下去,少頃,不再發出,他再一次疼暈了過去。

  謝姝寧身姿筆直地站在門口,深深嘆了一口氣。

  一報還一報,這都是他該受著的。

  不遠處,重新悄悄折了回來的汪仁,正站在樹後看著她。

  他伸出兩指重重按在自己的眉心上,頭疼似地想,他就該再忍一忍,怎好在她跟前對她爹動手,這往後再見面,該叫她怎麼看待自己?

  他暗暗想著,又禁不住去猜,這丫頭會不會將今日這事告訴她娘,到那時,宋氏又該怎麼看他?

  思來想去,想了半天,汪仁不由懊惱不已,他方才動手時是否太兇惡了?

  「唉……」他長長嘆了口氣,攏了攏身上厚厚的大氅。

  正嘆息著,圖蘭已帶著鹿孔急匆匆地來為謝元茂續命了。

  汪仁就收了紛亂的心思,青松似的站直了身子,低低自語了句:「殺了他未免便宜,倒不如留著他閒了便去砍上幾刀,到時再讓鹿孔去治,來來回回定能捱上許久……」

  他說著,身影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謝姝寧正從屋子裡走出來,遙遙看到一角雪似的衣擺從樹後消失。

  她蹙了蹙眉,無奈地搖搖頭,回玉茗院去見宋氏。

  三房掩在這血腥氣味之下的,是少有的平靜。

  玉紫被她留在了玉茗院專門貼身伺候母親,她到時,玉紫正端著藥碗在伺候母親吃藥。

  她緩步走過去,默不作聲地接過玉紫手中的碗勺。漆黑的藥汁散發著濃郁的味道,淙淙熱氣在屋子裡瀰漫。她舀起一勺,吹涼了些送到母親嘴邊。

  宋氏張嘴咽了,不等她舀起第二勺,忽道:「是阿蠻?」

  自從她瞧不見後,平素反倒更是敏銳。

  謝姝寧便笑吟吟道:「娘親怎知是我?」

  「你身上有梅花香氣。」宋氏微笑,「可是見過印公了?」

  這些日子,汪仁總在謝家進出,他於宋氏又有救命之恩,漸漸便熟悉了起來。汪仁身上的總帶著一股梅香,極淡,但宋氏一嗅便知。

  「是,方才遇上說了幾句閒話。」謝姝寧端著藥碗,斂了笑,正色道,「娘親,父親回來了。」

  宋氏一怔:「可已入府?」

  謝姝寧將藥碗往旁邊小案上輕輕一擱,柔聲道:「是,幾個時辰前,才剛剛進門。」

  話畢,她握住了宋氏的手:「娘親想要如何處置,阿蠻便如何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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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43:27 |只看該作者
第312章 狗急跳牆

  世上之事皆有因果。

  當初母親同父親相遇,是為因,而今這一切,便是果。

  謝姝寧握著宋氏的手微微一緊,她知曉宋氏看不見自己,便不曾忍住,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來。若有機會,她多想回溯到過去,讓舅舅不要救他,不要讓母親嫁於他。

  然而老天爺並沒有給她這樣的機緣,當她睜開眼,他們便已經走在了上京的路上。

  迎面而來的,是昔年夢魘,避無可避,只能迎頭而上。

  她輕聲說道:「娘親只管說來便是,旁的皆不必掛心。」

  「他回來的事,長房那邊可是已經知道了?」宋氏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掌,「你三伯父幾個,焉會眼睜睜看著他出事。」

  謝姝寧淡然道:「三伯父是聰明人,不該管的事,他斷不會插手。」先前謝芷若那一齣,必然在謝三爺心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陰影。許多事,並非他一人就能掌控的。人算不如天算,算無遺漏的,哪裡還能是人。

  謝三爺撐著副凡人皮囊,沒有好處沒有萬全把握,他為何要出面幫謝元茂?

  「……阿蠻。」宋氏看不清她面上神色,只緊緊抓著她的手,有些焦躁地道,「到了如今,為娘反倒不知該怎麼辦了……」

  謝姝寧微怔。

  宋氏蹙著眉,語氣急促:「娘親若只是孤身一人,自是什麼也不必怕,恨極了殺了他也就解恨了,後果如何全不必思慮。可你們兄妹怎麼辦?」

  她對謝元茂的情意早在日以繼夜的冷漠中慢慢消散了,她過去曾經有多愛他,而今便有多厭他。

  甚至於,她只要一想起在惠州謝宅裡度過的最後半個時辰,便忍不住渾身顫慄。

  她也怕極了他。

  事到如今,她跟謝元茂重新身處一地,對方猶如砧板上的魚肉。可以任憑她宰割,這一瞬間,她卻失了決策的能力。

  宋氏的面色漸漸難看了起來。

  謝姝寧一點一點回過神來,緩緩靠了過去。如幼年時一般,膩在了她懷中,將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忽然問道:「當年的事,阿蠻都還記得清清楚楚。娘親明明有離開謝家的機會,卻始終未曾離開,皆是為了我們兄妹。」

  「可不是,換了女兒處在娘親這個位置上,必定也是不敢離開的。瀟瀟灑灑拂袖而去,從來都不是難事。可我跟哥哥,娘親是萬萬無法帶走的。」前世十數年,自母親去世之後,她一直不能釋懷,一直都怪著母親。甚至不惜在睡夢中責備母親。直到這一世,她方才明白娘親的心思。

  她忍耐著,日復一日地忍耐著,不過全是為了他們兄妹二人。

  這世道對女人太嚴苛,容不得她們肆意。

  謝姝寧徐徐道:「娘親休怕,到了今日,咱們還有什麼可怕的。不過一拍兩散罷了,我跟哥哥自然也是跟娘親一道走。」

  「不成,你的親事你哥哥的親事,這都……」宋氏聞言脫口道。

  然而話未說完,已被謝姝寧清晰打斷:「不會再有比眼下更差的局面了。」

  娶妻嫁人,除了往高門尋。難道便沒有別的法子?

  婚事,要的是琴瑟和鳴……

  宋氏沉默,良久方道:「那我們,便走吧。」

  頓了頓,她已面色如常。直起腰坐直了身子,摸索著拍了拍謝姝寧的手背,吩咐道:「去,讓人準備了筆墨。」

  謝姝寧溫順地頷首,起身站定,幫她掖了掖被角,轉身吩咐玉紫讓人去取筆墨紙硯來。

  玉紫應聲而去。

  謝姝寧背對著宋氏,猛地聽到她問:「印公此刻可還在府中?」

  「嗯?」謝姝寧微愣,「應,應當已經走了。」

  宋氏舒了一口氣。

  謝姝寧不由詫異:「可是有什麼不對勁?」

  宋氏搖了搖頭,苦笑了聲:「印公先時曾提過,要宰了他。我聽著,倒不像是玩笑話。」

  謝姝寧:「……」

  她都有些糊塗了,母親當年究竟對汪印公有何等恩情,竟能叫他在時過境遷這般多年後,仍鼎力相助。

  「早前只覺印公位高權重,不宜結交,後覺得他是個怪人。不曾想,他原是個這樣體貼周到又嫉惡如仇的人。」宋氏嘆了聲,「只是這到底是家事,若牽扯了印公下水,難免是給他添麻煩。」

  汪仁待她太過周到細緻,怕就是宮裡頭早些年的那些個主子們,也沒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宋氏膽小,不覺忐忑。

  謝姝寧則望著母親,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原本還在想,該不該將汪仁對謝元茂下了狠手的事告訴母親,而今看來,是說不得的。

  何況汪仁的性子詭異至極,叫人根本無法琢磨,她可不敢在他的事上,多加置喙。

  於是她只揀了幾句好聽的話,讓宋氏放寬心,不必多想。

  須臾,有人送了筆墨紙硯入內,依次擺好。

  宋氏對謝姝寧道:「為娘口述,你來寫。」

  謝姝寧應是,鋪開紙,蘸了筆。

  *****

  玉茗院裡寫著信時,長房老太太則正在同謝三爺急聲說著話。

  「是不是老六回來了?」她聲音很急,語氣卻是虛浮無力的。

  謝三爺緊緊皺著眉頭,「是老六。」他說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老太太聞言面色大變,連話也說不出了,半響過後也只是拚命喃喃道:「這傻子,怎地也不知先來同我提前說上一聲!」

  謝三爺沒有說話,他已經氣得不願意開口,若非老太太派人尋了他來,他是連梅花塢也不願意涉足了。早前因為次女謝芷若的事,他同謝元茂已是同鬧崩無異。

  那之後,謝元茂去了惠州上任,他們之間更是全無聯繫,而今謝元茂闖了禍,謝三爺也委實不願意多插手。

  可當著老太太的面,只要他還不想氣死老太太。這話就都只能憋著,不能擺在明面上說。

  老太太自語了半天,猛地看向謝三爺,掌中的一串紫檀佛珠因為晃動而簌簌作響。「老六就這麼偷偷回來,皇上那若知道了,豈非要掉腦袋?」

  往輕了說,尋了各色由頭,總也能找到個不合規矩卻合情的藉口來,好將這事給敷衍過去,總不至於落得個死罪。

  可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偌大的京都,哪家不是夾緊了尾巴做人,謝元茂在這當口上作死。誰也救不了他。

  謝三爺最是清楚這一點,當下愈加沒了話。

  老太太吃力地吐出一句話來:「先前那位李侍郎,坊間傳聞是被皇上用鎮紙活生生給砸死的,可是真的?」

  「母親哪裡聽來的話?」謝三爺吃驚地側目望了過去,面色微變。

  老太太見狀便道:「這般看來。是真的了……」

  謝三爺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壓低了聲音道:「當時在場的只有皇上,李侍郎並個內官而已,誰也不知李侍郎究竟是怎麼死的,宮裡傳出的話,也只是說他暴斃罷了,母親不要胡亂猜測。」

  老太太聞言有些不高興了。將手中的佛珠捻得飛快,就著夕陽西下的昏暗光線,低聲道:「李侍郎不過不惑,正當年呢,平素亦是身強體健的一個人,怎麼會說暴斃便暴斃。皇上近日心性大變的風聲。早就傳到了宮外,你怎麼可能不知。」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謝三爺也沒法裝作不知了:「正是如此,兒子才不敢隨意置喙,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哪裡敢去管旁人是如何死的。」

  老太太白著臉:「一個不慎,下一個難保不會是你們兄弟。」

  雖說喪氣話不該說,但事已至此,不說又能如何……

  謝三爺就坐在窗邊,昏黃的夕陽透過窗欞落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長嘆:「為今之計,倒不如索性將老六信中所言散播出去,雖然這麼一來,於謝家名聲有損,但宋氏決計討不著好。」

  老太太聽著,也道:「勉強是個法子。」

  然而她如今最在意的並不是宋氏,而是自己的兒子。

  「我就不信三房在那臭丫頭手裡便成了鐵桶一隻,毫無缺漏!」她冷下了聲音,旋即咳嗽起來。她病了幾日,如今好些了,但仍是氣短,說了幾句便累了。

  窗外斜陽如畫,老太太低著頭重重咳嗽著。

  一聲又一聲的咳嗽聲中,夜幕漸漸落了下來。

  黑緞似的夜空上連半顆星子也不見,若離了光,便是伸手不見五指。

  有一群人,像暗夜裡在牆角爬行的蟲鼠,躡手躡腳地靠近了三房。

  一溜的夜行衣,全是有備而來。

  然而這群人穿成這樣,卻似乎並沒有低調行事的意思。

  與此同時,長房早早有人拿了謝三爺的名帖去報官求助。

  涼風之下,有人突然高聲叫喊起來:「有強盜啊——」

  風聲陣陣,這拿賊的喊叫聲也一聲聲高亢起來,在謝家上空此起彼伏,一時間竟叫人無力辨明方向。

  三房內,謝姝寧正帶著圖蘭走在迴廊裡,驟然聽到喊叫聲腳步一滯。

  圖蘭豎耳聽了一陣,疑道:「小姐,這不像是咱們的人……」

  他們的人,哪裡會這般冒失地大喊大叫。

  謝姝寧屏息聽著,忽然笑道:「果真是不死心,換湯不換藥,又來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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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4
發表於 2017-4-20 00:43:39 |只看該作者
第313章 見招拆招

  圖蘭頓足:「又是長房?」

  上回長房派了人來,沒等入門走出三步就被他們給收拾了個乾淨,長房因而偷雞不成蝕把米,元氣大傷。沒曾想,今日竟又有了這般舉動。圖蘭鄙夷道:「小姐,他們好沒趣!」

  「老太太的性子,沒那麼死心。」謝姝寧微微一笑。

  謝元茂大搖大擺回的謝家,長房的人只要不瞎不聾,便都早該知道這事了。更何況近些日子以來,長房一直都對三房虎視眈眈,焉會錯過這等要事。

  謝姝寧抬腳往前繼續走去,一面說道:「傳話下去,不要慌亂,該如何便照舊如何。」

  有人在高聲呼喊進了賊,有盜匪,四處卻並沒有刀劍相擊時發出的錚錚聲響。可見這喊話的人尚未出現在三房境內,若不然,不等他一句話說完,就該咽氣了。

  休說內宅,便是外院裡也是鐵桶似的牢固,輕易根本沒人能闖進來。

  謝姝寧直接去了謝元茂所在的院子。

  裡頭燈火通明,鹿孔猶在。

  謝姝寧正要推門而入,忽然被圖蘭喚住了。

  夜色下,圖蘭難掩驚訝地道:「小姐,表少爺讓奴婢來告訴您,有官兵正往石井衚衕來。」

  謝姝寧聞言挑了挑眉,面上這才露出幾分鄭重之色來。

  看樣子長房這回也是有備而來,果真是吃一塹長一智,比起上回老太太這次長進了不少。謝姝寧不由得揣測,既驚動了官府的人,八成是五城兵馬司的人來了,北城指揮使姓江,為人也好為官也罷,都是出了名的正直,號稱鐵面無私。

  謝芷若的事,老太太處理的妙,人人都當她是個烈性女子。高潔得很,因而謝三爺的臉上也不覺多了幾分光。

  養不教父之過,這孩子養的好,自然也是父母的功勞。

  所以江指揮使這樣的人。定然拿謝三爺當個人物看。

  長房要牽扯上官府的人,又恰在北城,當然要尋他。

  電光火石之際,謝姝寧心中已有了想法。

  她將那封由宋氏口述寫就的和離書收好,轉身下了台階,並不繼續往屋子裡去。

  圖蘭匆匆跟了上去,在後頭追問:「小姐,官府的人,可是為了我們來的?」

  謝姝寧笑了起來:「長房自然是這般打算的。」但長房究竟能不能如願,可還有的折騰。

  她幾步下了台階。站在了庭院中,遙遙朝著無月無星的天空看了一眼,嘴角抿出一抹極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石井衚衕里,各家各戶都被重而響亮的腳步聲跟馬蹄聲給驚動了。

  這一帶居住著的本就都是官宦人家。平日裡雖然交集不多,卻也都是認得的。

  很快,四處燈火喧囂,照得天空亮如白晝。

  三房裡也終於響起了刀劍之聲,有人開始不顧一切地硬闖。

  緊接著,長房各戶亦深夜起身,梅花塢裡老太太披衣而坐。閉目捻著佛珠喃喃有聲。然而半段經文不曾誦完,有人一把闖了進來。大老太太大驚,匆匆睜開眼循聲望了過去,見是大老太爺,她長長鬆了一口氣,重新閉上了眼睛。

  芷蘭要去奉茶。卻見大老太爺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先退下,沒我吩咐,誰也不準進來。」

  眾人面面相覷,但仍應了是。漸次退了下去。

  老太太擰著眉頭睜開了眼,看著他問道:「這是怎麼了?」

  平素這個時辰,大老太爺應該正在內書房裡品茗畫畫,如何會出現在這裡。

  老太太想著,愈發覺得事情奇了,索性見佛珠手串抓在掌心,坐直了身子,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大老太爺驀地冷笑了兩聲:「你可真乃愚婦也!」

  好端端的,一個字不吭,直截了當地便罵起了她,大老太太當然受不得,當下變了臉。

  大老太爺見狀更為惱火,冷著臉在原地來回踱步,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三房的動靜,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是。」老太太倒也不辯駁,「老六回來了。」

  大老太爺急了:「不論如何,那都是老六的家事,你這一插手成什麼樣子!」

  屋子裡氣氛驟冷,老太太氣得直哆嗦:「你素來不管事,焉知老六眼下成了什麼模樣!他身在水火之中,若我這做母親的也對他視若無睹、袖手旁觀,豈非就要等著為他收屍了?」

  大老太爺面色一頹,低低道:「夫人啊!老六二十多年前,那就是三房的兒子了!」

  老太太聞言忽然眼眶一紅,執拗地道:「當年我如何說的?你可還記得我是如何說的?我不答應!我從頭至尾都不曾答應過這事!那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心疼,難道陳家那賤人,便會心疼老六了?若不是她,老六焉會變成現在這樣。」

  話畢,不等大老太爺開口,她驟然拔高了音量,眼神陰鷙又堅決地道:「事已至此,你不必多言,待老六回來,再說旁的!」

  一開始,她只是因為收到了兒子的信,心軟罷了。可自從接連栽了幾回,回回無力掙脫後,她這心中難免憋了一口氣。再如何,不能叫老六死在了他們手裡!

  然而大老太爺同她所想全然不同,聽她如是說了,不由氣急,一時間竟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頹然坐下,只連連嘆息。

  梅花塢裡頓時鴉雀無聲。

  與此同時,謝家幾位爺已整裝待發,往三房去了。

  二房的謝四爺亦被驚動了起來,從姨娘屋子裡急匆匆地出來,正巧趕上了謝三爺一行人,衣衫不整地問道:「出了什麼事,這般大陣仗?」

  上一回長房老太太衝三房動手,單單只是為了抓住謝姝寧一人,因而只以為事情容易,不由得便輕視了,所以挑了個府中沒多少人的日子,便悄無聲息地撲了過去,結果全軍覆沒。慘敗。

  翌日,這事竟也無人知曉,被靜悄悄地掩了過去。

  老太太也正是從這件事裡推測,謝姝寧一行人。不願意將事情鬧大了。

  何況三房裡的那群護衛,各個身手不凡,人數眾多,也不是什麼常事,裡頭必有詭秘之處。

  她索性將人全都用上了。

  二房的謝四爺跟長房的謝七爺都是一臉的茫然,在場的人除了謝大爺跟三爺外,旁的人並不清楚這段日子長房跟三房之間的糾葛。

  謝七爺謝元庭同謝元茂一胞雙生,但早些年關係不錯,而今也只是平平而已。加上他一直不成氣候,這回謝三爺也就沒打算將實情盡數告訴他。

  於是當謝七爺說著「三房眼下只有阿蠻跟她表哥兩個孩子罷了。這會怕是嚇糊塗了」時,謝三爺立即附和道:「老六夫妻倆人不在京中,我們這幾個做叔伯的,自然不能不管,我已派人去請了江指揮使來。即刻便到。」

  眾人聞言長出一口氣,拔腳就要往三房去。

  謝四爺耳聽走的越近動靜越大,間歇還有人在高喊救命,不由得兩股戰戰,落後了兩步,而後忽然彎腰道:「哎喲,我這肚子……你們快去。我速速就來……」

  話未說完,人已飛快地回去了。

  謝三爺腹誹其人無用,無怪乎一輩子寂寂無聲,四太太出身容氏,容氏既倒,謝四爺自然也受到了牽累。這膽子也愈發的小了。

  不過此刻事態緊急,誰也沒空去鄙夷謝四爺臨陣脫逃的行為,只一路小跑迅速往三房去。

  臨近三房,忽然衝天燃起了一道火光。

  謝七爺驚呼:「大哥三哥,快看。走水了!」

  這可了不得,火勢一沒控制住,這火便會往二房來,再蔓延到長房——

  謝三爺臉色鐵青,忙吩咐謝七爺道:「七弟去派人打水救火,千萬不要讓火勢蔓延開去!」若燒到了長房,他們可沒的銀子修繕整頓!

  謝七爺一臉焦急,應聲而去。

  謝三爺便跟謝大爺二人穿過月洞門,快步往外去。

  「這火,是怎麼一回事?」謝大爺瞧見火光,也唬了一跳。

  謝三爺皺眉,搖了搖頭。

  片刻後,馬蹄聲已到了謝家門外。

  謝三爺打發了謝大爺先往三房去隨時注意情況,自己則去外頭迎了江指揮使。

  江指揮使身著官服,方臉黑面,瞧著便是個極嚴肅的人。見到謝三爺,他立即翻身下馬,指了幾個人吩咐下去,讓他們從四面進三房去。

  「江指揮使!」謝三爺擺出一副焦急姿態,迎了上去。

  因是要事,這時自然不便寒暄,所以一等兵馬司的人準備妥當,謝三爺就領著江指揮使往裡頭去了。

  剎那間,火光遍布,映照得刀劍上的寒光更甚。

  三房的大門被撞開了,兵馬司的人提劍破門而入。

  場面頓時亂成了一團。

  ——刀光劍影,燈火搖曳間,有另外一小群人在滿頭大汗的謝大爺吩咐下,趁亂溜了進去,直奔後院。

  地上歪歪斜斜躺著幾具屍首,鮮血橫流。

  謝三爺何曾見過這樣的景象,當下只覺胃中一陣翻湧,差點嘔了出來。

  場面一片狼藉。

  他別過臉去,乾嘔著。

  身形魁梧的江指揮使站在一旁,看著他皺了皺眉。

  就在這時,斜刺裡衝出來一撥人,蒙面黑衣,拔刀就朝江指揮使衝了過去。

  謝三爺大驚失色,正要跑,一支羽箭忽然破空而來,直透他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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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5
發表於 2017-4-20 00:43:50 |只看該作者
第314章 敗北

  箭矢流星一般迎頭墜來,來勢洶洶。

  謝三爺一個文官哪裡避得開,竟是嚇得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羽箭看,忘了挪步。

  一旁的江指揮使見狀不妙,有心相救,卻奈何分身乏術,只能眼睜睜看著羽箭扎進謝三爺的腿後,謝三爺痛叫著摔在了地上。羽箭尾端猶自顫動著,像一抹黑夜裡的白光。

  謝三爺滿頭冷汗,痛得大叫不止,聲聲哀嚎著,眼神卻在四處看著,生怕下一刻就會有第二支箭朝著自己而來。

  然而這一箭射中了他的腿後,暗夜的角落裡便再沒有箭矢出沒。

  與江指揮使幾人纏鬥中的黑衣蒙面人,用的也都是刀劍,而非弓箭。

  謝三爺怕死怕得厲害,又恐刀劍無眼,自己身邊的兩個護衛隨著自己一道進來,這會早已悄無聲息地躺在了不遠處的地上,一動也不動。他強自忍著這要命的痛意,拖著流血不止的傷腿拚命往邊上挪。

  時間一點一滴在打鬥中流逝……

  靠在門後的謝三爺只覺兩眼發黑,渾身無力,不由得閉上了雙目。

  忽然間,同北城兵馬司纏鬥在一塊的蒙面黑衣人一齊收了兵器,轉身就跑。

  眾人還未回過神來,他們已融入黑夜,消失不見。江指揮使立即發話,「去追!」

  窮寇莫追,可這群人顯然是早有準備,這會準備跑路,並非窮寇,如何能不追?若追不上,他這指揮使的臉面該往何處擺。天子腳下,官宦之家,又在他的管轄之地,竟出了這樣的事,他若不抓到兇手,如何能安心。

  夜風冷冽,江指揮使提著劍大步流星地朝謝三爺而去,俯身扶他:「謝大人?」

  謝三爺艱難地睜開眼,見是他扶著自己,不禁長長鬆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他這模樣委實不能繼續在這留在這,四處危機重重,誰知何時就會挨上致命的一劍。江指揮使便道:「謝大人速速退下,暫且避開吧。」這種時候,不會武的文人,留下只能給他們添麻煩。

  謝三爺聞言卻下意識猶豫了一下。

  「有何不妥?」江指揮使皺著眉頭問道。

  謝三爺忍著疼咬著牙回答道:「府上只有我那侄女一人,沒能見到她的面,我無……無法安心。」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跟在北城兵馬司指揮使的身旁,竟會被羽箭射中。這支箭明明白白就是特地朝著他來的!在場的人裡頭,除了兵馬司的人跟他們派來的人外,剩下的便只能是三房的人。

  不管是宋氏也好,謝姝寧也罷,總是她們中的某一人下的命令。

  他只是不明白,這支箭為何是衝著他的腿來的,而不是要害之處。她們竟不想要他的命?

  他著實想不通。

  「腿上的傷並非要害,尚能忍得一會,還是救人要緊!」謝三爺的牙咬得愈發緊了。

  江指揮使聽了很是感慨,讚賞有加。謝三爺剛才見到屍體時,乾嘔不已,他還在心中覺得謝三爺無用,有些瞧不上他,覺得他同自己心中所想差的遠了。然而此刻他聽著謝三爺胡扯的鬼話,信以為真,頓時覺得謝三爺是個極好的人,雖是文弱書生出身,卻也不愧為錚錚漢子。

  他立即指派了兩個人來,命令他們貼身跟著謝三爺,送他出府,先去治傷,同時對謝三爺允諾:「謝大人不必擔心,且去療傷要緊。」

  謝三爺哪裡放心的下,有些事不能同姓江的明說,卻又怕一個不備就叫謝姝寧幾個給跑了。

  更何況,他還不知,自家大哥那邊進展如何,是否順利。

  若非老太太一味相逼,他是斷斷不會以身犯險,布下局來救謝元茂的。

  不過到了這會,他最想立刻帶到面前來的人卻並不是謝元茂,而是他的好侄女謝八小姐謝姝寧。

  老六這樣的蠢人,竟生出了這樣殺伐果斷的女兒,倒不像是他的種了。

  他嘆息:「也罷……」

  該布的局都已經布置下了,眼下也只能等著了。

  忽然,就在說話間,一重重宅院裡,忽然安靜了下來。

  兵刃相擊之聲忽然消失不見。

  江指揮使面色微變,擺了擺手讓人帶著謝三爺下去,自己拔腳就往院落深處而去。

  此時此刻,謝大爺那邊的人,已經渾水摸魚,朝著目的地而去了。

  一路上暢通無阻,到了一處分叉口,這群人兵分兩路,幾人往玉茗院去,幾人往另一處去。

  老太太的意思,悄悄將謝元茂救出來,再一刀了結了宋氏,至於謝姝寧跟謝翊兄妹自有江指揮使將人「救出苦海」。

  這原本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真到了動手的時候,事情卻似乎順利的有些不對勁。

  三房裡本有許多的護衛,各個手拿兵刃,十分危險,他們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而來,卻發現自己全都撲空了。沿途走去,竟是連半個人影也沒遇上。有人便禁不住猜測,莫非全被官兵跟他們的人吸引去了前頭?

  老太太跟謝三爺商量了一番,花錢雇了一批人來當引蛇的肉。

  既告知官府這是匪徒所為,那自然要有匪徒屍體為證才是。所以這群人自己不知,長房老太太跟謝三爺卻是一早就知道的,這群人就是來三房送死的而已。

  三房進了賊,隨即長房出面相救,既要搏得好名聲,又要趁機將謝元茂救出來,做戲自然要做足。

  故而真正重要的,並不是先前闖進來的那群人,而是後頭跟著謝大爺悄悄溜進來的這一行人。

  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摸進了玉茗院。

  玉茗院裡燈火通明,隱隱約約傳出幾句說話聲,昭示著裡頭是有人在的。

  走在最前頭的人伸手比劃了一下,眾人便飛快地靠近四散開去。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黑暗中忽然亮起幾道寒光。

  幾個著褐衣的人飛身而起,腳尖點地輕巧地一躍而起,動作迅疾如電,轉眼間已將劍落了下來。

  角落裡響起幾聲悶哼,轉瞬就沒了聲息。

  玉茗院內,謝姝寧正在陪著宋氏說了一會話,「夜深了,娘親吃了藥早些休息。」

  說著,她讓人端了藥上來,又親自服侍宋氏吃藥。

  屋外只有陣陣風聲過耳,帶著深冬的寒意,呼嘯著撲打在窗欞上。室內則是一片溫暖,吃了藥歇下的宋氏很快就在昏黃的光線上闔上了眼。

  外頭的血雨腥風,止步於門外。

  宋氏永遠不會知道,這天夜裡,當女兒在她跟前撒嬌說話的時候,門外都發生了什麼。

  謝姝寧讓人熄了燈,只餘一盞小小的羊角宮燈在床尾,散發著幽暗而溫暖的光。

  她幫母親仔細地掖了掖被角,動作輕柔地將母親頰邊散落的髮絲撥開去。

  夜風呼呼吹著,她俯身將耳朵貼在了母親的胸口,屏息聽著母親的心跳聲,張了張嘴,忽然哼起小調來。

  白牆黑瓦,清茶淡酒,吱呀作響的舊窗,蜿蜒的流水……

  一一在這曲江南小調中流轉。

  守在一旁的圖蘭傻了眼,半張著嘴巴忘了闔上。

  她家主子,竟然還有這一面?!

  圖蘭靜靜聽著,連手指頭也不敢輕易動一下。

  不平靜的深夜裡,謝姝寧回憶著幼年時乳娘在她耳畔用軟糯的江南話唱過的小調,輕聲哼著。

  然而隱在這輕柔曲聲下的,卻是又一波血雨。

  長房派來尋謝元茂的那幾人,也已摸到了地方。

  同樣的,四處不見守衛,屋子裡燈火通明。過於平靜的氣氛,比暴風雨來襲更為駭人。

  他們躲在暗處,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等了片刻,四處依舊不見人影,屋子裡的燈光倒像是黯淡了些。

  時間恍若指間流沙,一會工夫便隨著黯淡的燈光流走了。他們無法再等下去,原本就是趁著北城兵馬司的人攻進來時悄悄混進來的,若等兵馬司的人搞定一切,他們就再沒有機會將謝元茂帶走。

  領頭的人沉默了會,終是下定了決心。

  幾人便貓似地靠近了緊閉的房門,正要開鎖,卻發現門上竟無鎖,不由愣住。

  愣怔間,站在門前的那人,已是血濺五步,被割斷了喉嚨倒在了地上。

  剩餘幾個望風的打掩護的,頓時嚇得方寸大亂。

  也不知是哪兒驀地響起了幾聲奇怪的鳥叫聲,眾人一驚,待回過神來,已是盡數倒地,唯有一人失了提劍的手被人捂住嘴站在原地,目眥欲裂。

  頭頂上忽然炸開了幾聲響雷,似乎馬上就有一場大雨要下。

  緊閉的房門倏忽打開,斷手之人被一把推了進去,踉蹌著差點摔在了地上。

  茫然四顧之際,門外忽然又走進來幾個人。

  他倉惶回頭,卻見來人是個著狐皮鶴氅的少女,身後跟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異族姑娘。

  「看仔細了,一點別落。」謝姝寧抱著手爐,啟唇道。

  話音落,圖蘭便推著他往床邊湊,旋即一撩帳子。

  他望著裡頭躺著的謝元茂,瞪大了眼睛。

  謝姝寧面無表情:「好好回稟老太太,六爺哪受了傷,還活著沒,全都說仔細了,好叫老太太想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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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44:05 |只看該作者
第315章 偽裝

  她既然這般想要見他,總不叫她見,難免顯得不厚道,索性叫人看清楚了看明白了回去告訴她,也算是瞧過了。

  謝姝寧委實笑不出來,只木著一張臉說完這話,旋即冷然問道:「你可都看清楚了?」

  「看……看清楚了……」他才被活生生斬斷了持劍的手,如今掩在袖子下的只是截光禿禿的手臂,血肉模糊,疼得厲害,回著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疼得渾身哆嗦起來,額上出了條條青筋來。

  謝姝寧別開眼,吩咐圖蘭:「讓人把他送到長房去。」

  圖蘭頷首應是,鉗著他的胳膊將他扭送了出去。少頃歸來,卻見謝姝寧抱著紫銅手爐站在謝元茂床前,眉目間藏著倦怠之色。

  她故意咳嗽了兩聲。

  謝姝寧便將先前圖蘭撩起的帳子重新放下,轉過身來,道:「時候差不多了,讓他們準備準備,我們這便往前頭去。」

  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門,再站在門口,門邊上已站了幾個人,見謝姝寧出來,連忙躬身行禮。

  「進去吧。」謝姝寧點了點頭,打發他們進去,一面往前邁開了步子。

  誰知還未來得及走下石階,天上猛地又炸開了兩記響雷,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過後,黃豆大的雨點就劈哩啪啦地打了下來,濺起一地灰塵。深夜裡的冬雨顯得極其冰冷,沾衣便能冷到骨子裡去。

  好在圖蘭學聰明了,出去吩咐人做事回頭擔心落雨,便特地帶了把油紙傘回來。

  她迎著雨「嘩啦」一聲打開了傘,將謝姝寧整個囫圇置於傘下,道:「小姐,可以走了!」

  謝姝寧眉宇間的沉鬱之色頓時一掃而光,點點頭跟著她的步伐一道下了台階往雨中走去。

  一邊走,她一邊將自己梳得好好的頭髮給抓亂了些許。

  不多會,她們已抄了近路回到了瀟湘館。

  館內一應人事。卓媽媽都早就按照謝姝寧的吩咐安置了下去。

  此刻的三房,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這股東風,自然就是北城兵馬司的人馬。

  圖蘭身上面上抹了血污,極像回事。並卓媽媽幾人同謝姝寧一道蜷在一間屋子內,擺出防備的姿態。

  謝家三房一片狼藉,瀟湘館裡也不例外。

  汝瓷月白的茶杯,哥窯鐵胎的錢紋蓮花香爐,黃地粉彩的百蝶紋賞瓶,赤金的頭面,玉如意碧璽香珠……

  值錢的物件少的少,損的損,果真是一副被搶匪洗劫過後的模樣。加上濺在地上的鮮血,這畫面就愈發顯得意味深長。叫人深信不疑。

  當北城兵馬司的江指揮使領著人一路衝到宅子深處時,所見狼藉之狀,已是數不勝數。

  隨他們一道同行的,還有舒硯跟謝翊幾人。

  二人皆是一副狼狽之態,亦步亦趨地跟著兵馬司的人。冒雨前行,腳步趔趄。

  謝翊是真有些被嚇著了,渾身酥軟無力,因而面帶惶恐,即便明白地從舒硯口中得知自家妹子不是普通的小姑娘,卻也仍舊擔心得不得了。

  舒硯倒是裝出來的擔憂害怕,卻裝的比謝翊還膽小的多。

  江指揮使發現他們時。舒硯正抱著隻細頸的汝瓷賞瓶往下砸人,聽見動靜氣喘吁吁地抬頭朝他們看了過來,腳底下是個已經被砸破了腦殼的黑衣人。

  見到身著官服的來人,他手一鬆,腿一軟,就勢在地上坐了下去。

  害怕的模樣。不論江指揮使怎麼瞧的,都瞧不出是假的來。

  既是做戲,自然要做全套。

  再加上謝翊是真擔心,舒硯只得陪著他冒雨往裡頭去尋謝姝寧。

  江指揮使要送他們先行避退,二人卻執拗的不肯答應。他無法,又急著找到謝姝寧,只得允了他們跟著一塊。

  這種時候,誰也顧不得外男不得入內宅的規矩,一行人便直奔瀟湘館而去。

  大雨之下,泰半痕跡都被雨水沖刷抹去,難以尋覓。先前那一場火,亦被雨水給澆滅了,有煙氣在雨中嫋嫋娜娜地飄散著。沿途只有幾具屍體歪七扭八地倒著,叫人分不清死的究竟是不是賊人。

  下了雨,火把也燃不得,雖是浸了桐油的,但在這般大的雨中仍舊不大中用。

  眾人的衣衫在大雨降下的那一刻便霎時濕透,而今身處霏霏的夜雨間,冷得直要發抖。

  然而生性沉悶,為人嚴苛的江指揮使站在雨中,身姿依舊挺得筆直,像雨夜下挺立在懸崖邊上的青松。

  他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覺得這府裡陡然間安靜得不像話,除了這嘩嘩的雨水外,竟就沒有旁的動靜了,主子難道都被殺了不曾?人都已經闖進了內宅,實在是難說。

  念著謝三爺的話,他不禁有些急躁起來,帶領著人立即在雨中四處奔走。

  偌大的宅子裡,只有瀟湘館的方向有燈光閃爍,夜雨中像是指路的燈盞,誰都不會走錯。

  沒一會,在識路的謝翊倆人帶領下,眾人跑進了瀟湘館。

  「啊——」

  少女的尖叫聲劃破夜空,蓋過雨水落下的嘩嘩聲,頓時傳入了江指揮使的耳中。

  眾人飛也似地循聲衝了過去,江指揮使高聲喊道:「在下乃是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江嵩,裡頭的人可是謝八小姐?」

  「阿蠻!阿蠻!」謝翊亦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屋子裡靜默了稍許,而後緊閉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來。

  謝姝寧哭著出現在門口朝外頭仔細看了又看,驀地喊著「哥哥」衝進了雨幕中。

  圖蘭在後頭急得差點露餡要跺腳,就她家主子的身子,那就是紙做的人,哪裡好這般淋雨的!

  她大急,立即追了上去。

  江指揮使神色凝重地看了看四周,扭頭吩咐下去:「四處看看,都仔細著些。」

  跟在他身後的人群便四散而去,在瀟湘館附近勘察起來。

  卓媽媽幾個也小心翼翼地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見他們立在雨中頓時驚詫不已。疾呼:「小姐!莫要受涼了!」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往廡廊下走。

  須臾,北城兵馬司的人查遍四周回來回話,說四處皆沒有異常。

  江指揮使聞言點了點頭。但眉頭緊皺,心中仍舊莫名有些惴惴不安。

  除了死了的那幾個外,剩下的人動作委實夠快,竟這就跑得無影無蹤了。

  他只覺這事不能鬆懈,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讓眾人繼續冒雨搜查。

  但雨勢太大,老天爺不給面子也是沒有法子的事,雨幕橫在眼前,根本連視物亦覺困難,加上黑燈瞎火的。哪裡能發現什麼。很快,這事就只能暫且擱下。

  那廂謝姝寧兄妹好容易平安相聚,自是有一番話要說,江指揮使便候在一旁同舒硯說話,問起今夜的事。

  舒硯嘴皮子利索。添油加醋瞬間便描繪出了一個絕佳的故事來。

  會飛檐走壁的江洋大盜之流,聽在江指揮使耳中就像是個笑話。

  他性子沉悶的很,是輕易不開玩笑的人,聽了舒硯的話後眉頭皺得更緊了。

  謝姝寧同謝翊小聲說著安撫的話,示意他一切安好,而後忽然捂著臉小聲啜泣起來,道:「也不知這群賊人是從哪裡來的。好端端地便冒了出來,就像是直接從垂花門外翻牆進來的一般……」

  這話一出口,在旁的江指揮使聽見,不禁愣了愣。

  謝家的宅子是老宅子了,祖上傳下來的,先時子嗣不興旺。謝家也沒有分家一說,又是從旁地遷移過來的人家,旁支都在外地,因而京裡的謝家人都住在一塊以示親密。如今的長房、二房、三房,過去都能來回四處走動。後來到了謝家如今的大老太爺們這一輩,才分了開來,各家也重修了牆,劃分了地盤。

  但各家關係親近,素日女眷們走的也親近,因而幾房的內院,都有修了小徑通行。

  若是這般,倒都解釋得通了!

  為何來的悄無聲息,去的又是飛快。

  然而這麼一說,真正的兇手豈非就成了謝家裡的人?

  江指揮使想著謝三爺方才的行事做派,打從心眼裡不願意這般想,他便說起了謝三爺不慎中箭傷了腿的事。

  謝姝寧忙道:「三伯可還安好?腿上的傷嚴重不嚴重?」

  「八小姐盡可放心,並無性命之憂。」

  謝姝寧眼眶紅紅,雙手合十,啞著嗓子道:「實在是萬幸。」說完她轉頭看向謝翊,「哥哥,這黑燈瞎火的,又恰逢大雨,上哪兒請大夫去,我們這便帶著鹿大夫去長房看看三伯如何?」

  謝翊迷迷糊糊的,只點了點頭。

  江指揮使見狀只注意到了大夫兩字,便道:「如此正好。」

  他便護送謝姝寧兄妹去找了鹿孔,又往長房去。

  舒硯留在三房跟兵馬司的人繼續周旋。

  等他們一出三房,一直守在三房外的謝大爺便糊塗了,怎麼這人都出來了,去找老六的人卻還沒有反應?

  他想著,不由嚇白了臉。

  謝姝寧看著他蒼白的面色,擔憂地道:「大伯父的面色為何這般難看,莫非是三伯父他,出事了?」

  「……不,不是……」謝大爺一聽她開口,面色便又難看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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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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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嘔血

  謝姝寧便憂心忡忡地說道:「這可怎麼好,三伯父腿上的傷莫非極嚴重?」

  謝大爺手上提著的燈一晃,連忙朝江指揮使看了一眼,問道:「賊人都已捉到了?」

  「死的死,逃的逃,並不曾捉到活口。」聽他問起這事,江指揮使的面色不由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好在他天生黑面,一時倒也瞧不分明。外頭大風大雨,天又冷的厲害,站在入口處被風吹像是要凍住似的,江指揮使遂道,「謝大人如今身在何處?」

  方才謝三爺被人背著送回長房來,謝大爺是得到了消息的。

  這會見得江指揮使要帶謝姝寧兄妹去謝三爺那,他不由踟躕起來。

  雖則站在他跟前的兩個人,是同他血脈相連的親侄子親侄女,可謝大爺經過先前老太太的一頓說教提點後,卻是再不敢對這兩個孩子掉以輕心。

  他因而不敢肯定,他們是否知道今夜三房的動靜,是長房動的手腳。

  加上長房派去營救謝元茂的人,直到此刻也沒有音訓傳回,他著實心中難安。

  謝大爺遲疑著,再遲疑,卻因為邊上除了謝姝寧兄妹外,還有個江指揮使,不由得沒了主意,只得應承下來領他們去見謝三爺。

  鹿孔背著藥箱跟在後頭。

  謝大爺悄悄回頭看他一眼,皺了皺眉。

  照老太太的說法,這回那就是撕破臉了,三房的這丫頭,莫非是失心瘋了,竟特地送了大夫來給老三治傷?

  謝大爺一面走一面暗暗揣測著,心裡頭翻來覆去地思量著謝姝寧兄妹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不多時,眾人冒著大雨走到了一座院落前。

  謝大爺指了個人,率先前去稟報,也好叫謝三爺能有個準備,不至於慌了手腳。

  然而饒是如此,謝三爺在得知謝姝寧兄妹帶著鹿孔前來時,這手腳仍舊還是慌了。

  他已使人去請了大夫來,可這大夫並不擅治這類傷,又說這羽箭扎的位置刁鑽,一個不慎怕是要劃破大動脈,一旦出血不止,恐有性命之虞,故而遲遲不敢動手將羽箭拔去。

  謝三爺正又怕又惱,聞聽謝姝寧一行人過來,當下白了臉,額上冷汗遍布,恍若外頭的夜雨,豆大的雨珠嘩嘩直往下落。

  他一時被腿上的傷口處傳來的痛意震得暈死過去,又活生生疼醒,迷迷糊糊的又不敢吃藥入眠就此睡過去。

  事情還未成功,他這主謀,如何敢睡去。

  梅花塢那邊大老太太也有些等不得了,她站在窗邊聆聽著夜雨聲,將手中佛珠捻得似要飛起,殘影成了一條模糊的線。

  忽然,天上當庭落下一道白練,發出重重的一聲響來。

  大老太太一驚,手下一個用力,串聯著佛珠的那根線霎時崩斷,紫檀木的佛珠顆顆圓潤,在地上四散開去。

  只是眨眼間,大老太太手中便只剩下了一縷斷線。

  線尾垂在半空,無風自動。

  她面上猛地現出頹然之色來,腳下一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

  大丫鬟芷蘭慌忙迎了上去,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急聲道:「老太太可是哪裡不舒服?」

  大老太太微微喘息著,答不上話來。

  芷蘭忙扶著她坐下,快步走到臨牆的長几旁,提起上頭擺著的鬥彩茶具沏了一盞茶送過來,「老太太快先吃口茶。」

  大老太太便就著她的手呷了一口咽了下去。

  溫熱的茶水流淌過咽喉,大老太太覺得身上暖和了些,也有力了些,她便將茶盞從芷蘭手上接了過來,一口氣喝盡了裡頭的茶水,而後長長出了一口氣。

  芷蘭給她輕輕敲著肩,不敢提佛珠的事。

  外頭猛地又詐響了一道驚雷,唬得大老太太面色發白,一把抓住了芷蘭的手。

  她咳嗽了兩聲,吩咐芷蘭道:「快使人去瞧瞧,六爺可曾過來了!」

  芷蘭應聲而去。

  大老太太聽著她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將擱在腿上的雙手緊緊交握了起來。

  先前大老太爺來尋她詰問時,她好不理直氣壯,又信心滿滿,可眼下她卻忽然底氣全失,心中空蕩蕩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塊,怕得慌。

  她憂心不已地等著外頭的消息,可雨越下越大,消息卻久久不曾傳回來。

  夜雨瓢潑,滿地泥濘,這般一來,事情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這場雨無異於是把雙刃劍,一來能助人巧妙的掩了行蹤,二來卻也讓走動不易。

  耳畔雷聲轟鳴,屋外大雨如注。

  大老太太交握著的雙手因為用力而青筋隆起,現出老態來。

  忽然,雨聲中夾雜著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她霍然起身,轉過身去便見芷蘭一臉驚駭地小跑進來,語速因為過快而顯得含糊起來:「太……老太太,大事不好了!」

  大老太太聞言,腿腳一軟,「哐——」的一聲將身旁的椅子撞倒,自己亦差點摔了下去。

  芷蘭顯見得怕極,連她將要摔了也不知去扶,只驚恐萬分地說道:「老太太緩一緩,快緩一緩,見著了六爺的人,正在外頭等著回話呢。」

  大老太太聽到「六爺」二字,勉強鎮定下來,站穩了道:「去,快去將人給我傳進來!」

  芷蘭立即轉身下去。

  到了東次間,大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對方正在滴血的袖子,只覺眼前發黑,忙在心中誦起了經文。

  「出了什麼事,為何不見六爺?」大老太太咬了咬牙,想著方才芷蘭說的那句大事不好,急急問了出來。

  「八小姐早有準備,小的們還未見到六爺,便都被殺光了。」

  芷蘭在旁聽著,正準備胡亂幫他包紮一番,聞言花容失色,下意識捂住口鼻驚呼了一聲。

  大老太太尚算鎮定,追問道:「這般說來,你並不曾見到六爺?」

  「小的……小的見著了……」

  大老太太慌忙喝道:「快說!」

  「八小姐故意不殺小的,正是、是為的讓小的來告訴您,六爺還活著……」

  「但六爺的左手,怕是已經廢了,右眼恐怕也已遭不測……」

  大老太太先聽到手,已是瞪大了眼睛,再聽到眼睛恐怕也已經瞎了,不由得渾身顫慄,只覺心如刀絞。

  她不信,也不願意相信,驚懼未定間又追問了幾遍。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始終未曾改變。

  大老太太頓時像被抽去了一根筋,身子癱軟了下去。

  芷蘭連忙扶著她回房去,伺候她躺下。

  可她的頭才剛一觸碰到枕頭,大老太太便霍地坐了起來。

  芷蘭道:「老太太,事已至此,六爺還得靠您救命呢,您可萬萬不能倒下了,快仔細著自個兒的身子。」

  大老太太苦笑了兩聲,忽然雙手握拳敲著身側錦衾,厲聲道:「她只是瞎了雙眼睛,老六可差點被她絕了香火!她不知自省也就罷了,而今竟還對老六下如此毒手,真真是喪盡天良!商賈出身,自幼失了怙恃,不仁不義不賢不淑,娶妻如是,乃是謝家之禍,之大禍也!」

  「老六好生生的一個人,被她私下下了藥,命中再無子嗣。可她生下的那兩個孩子,同她一般無二,倒不像是謝家人,皆是畜生罷了!」

  「你說……你說說……不過就是雙眼睛,原也就是她的錯,她怎麼敢對老六下如此狠手?」大老太太驀地看向了芷蘭,沉聲說道。

  芷蘭張了張嘴,想要附和兩句,可話到嘴邊卻像是被無形的手給堵住了,硬是無法說出口來。

  她望著大老太太微帶猙獰的富態臉龐,只覺一陣陣寒意直上心頭。

  怪不得人說兒媳婦同婆婆是天生的冤家,在老太太心中,兒子做什麼都是委屈的,這兒媳婦即便什麼都不做,那也是錯的該打殺了的……

  大老太太沒聽見她的應和,漸漸的聲音也就輕了下去,轉瞬卻重重地咳嗽起來。

  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重,在夜雨中卻傳不出太遠。

  過得片刻,有人冒雨前來回稟,芷蘭見的人,聽完後目瞪口呆,一時竟不敢去告訴大老太太。

  可她焉能瞞得住老太太,只一看她面上神色,大老太太便覺不妙,重重咳了兩聲,問道:「可是三爺跟大爺那邊有了消息?」

  芷蘭知道瞞不過,只得垂眸低聲道:「大爺安好,只是三爺腿上中了一箭,傷到了筋,怕是今後難以恢復如常……」

  大老太太聽完,眼神一凝,竟是生生嘔出了一口血來。

  芷蘭尖叫:「老太太!」

  外頭風雨交加,屋子裡亦是立刻亂成了一團。

  此刻謝三爺那,也是亂糟糟的。

  謝姝寧見了他便哭,直哭得他頭疼,她一面哭還不忘一面說:「三伯父您可千萬別死,您若死了,阿蠻跟哥哥這輩子也難安呀……」

  她口口聲聲死啊死的,謝三爺頓時氣得快炸開了來。

  又不是三歲小兒不知忌諱,她這明擺著就是故意來咒他死的!

  晦氣!

  謝姝寧哭了一陣,謝翊就拉了鹿孔出來,送到他床前,道:「三伯父,鹿大夫醫術高明,快些讓他瞧瞧您腿上的傷吧,莫要耽擱了。」

  鹿孔便擱了藥箱,俯下身去要查看他的傷口。

  謝三爺一蹦三尺高,牽動了傷處疼得齜牙咧嘴,又摔了回去。

  眾人皆怔,他瞪著眼睛連聲回絕:「不必不必!不必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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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震懾

  江指揮使身為外人,自然不知謝家究竟都發生了何事,他眼下所知道的,不過都是從謝三爺嘴裡聽說的而已。

  但除他之外,在場的其餘人,哪個不知內裡,大家皆心知肚明,就差在天下人面前撕破臉罷了。

  謝姝寧兄妹巴巴帶了鹿孔來給謝三爺治傷,擺出了一副擔憂之狀,瞧著再真摯不過,可謝三爺如何敢受用,只拚命推拒:「不必麻煩鹿大夫!」

  他說的又急又重,額頭上大汗淋漓,眼見得就要疼得暈了過去,卻仍舊兀自強撐著,不肯叫鹿孔近身。

  鹿孔探出去的手就這樣尷尬地懸在了半空,收也不是,繼續伸長也不是。

  屋子裡的氣氛隨著外頭不停歇的夜雨聲驀地冷了下來,僵得很。

  江指揮使不明所以,只覺謝三爺有些古怪,想了想遂正色道:「謝大人腿上的傷不是小事,不便拖延,既然這位鹿大夫醫術高明,合該讓他先將箭拔除才是。」

  至少,不能什麼也不做。

  謝三爺使人匆匆去請來的大夫不成氣候,不敢動手,眾人都已經知曉,因而鹿孔上前卻被謝三爺慌忙推拒,叫江指揮使頗為吃驚。

  「……委實、委實不必了……」劇烈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地湧上心頭,謝三爺疼得連連倒吸涼氣,一邊說著話,聲音一邊就弱了下去。

  謝姝寧顯然正盼著他死,他這腿上的傷是在三房境內中的招,這支羽箭又像是早將他當做了目標,直直而來,叫人避無可避,九成九便是謝姝寧兄妹的主意。

  鹹澀的汗水沿著眉骨滴滴答答地滑落,沾到了眼睛上,頓時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謝三爺極為不適,不由得便閉上了雙目,緊緊皺在了一塊。

  他倒在病榻之上,用眼角餘光打量著謝姝寧兄妹。

  謝翊面帶些許緊張之色,看著倒還算是尋常。視線一移,他看到了謝姝寧面上的神色。

  他這年方十四的侄女,哭了一場,面上此刻梨花帶雨,眼神更昭示著她如今尚且驚魂未定。

  竟是——連一點端倪也瞧不出來!

  謝三爺重重喘息了幾聲,她既讓人傷了他的腿,這會又親自帶著人來要為她治傷,不論怎麼看,這都是像是有預謀的,預謀藉此機會害他。

  驚駭間,他甚至忘了去想,若謝姝寧真有意如今便害他性命,為何準頭明顯極佳的這一箭,卻只朝他的腿射來,而非要害。

  他只知,不能叫謝姝寧兄妹如願,更不能叫鹿孔來為自己治傷。

  他當著江指揮使的面,忍著蝕心的痛意,再三推辭。

  就連江指揮使聽了,也不免疑心這一箭究竟是射中了他的腿,還是他的腦袋。

  若不然,他為何不答應讓鹿孔為他療傷?

  狐疑著,江指揮使聽著輕輕的啜泣聲朝謝姝寧看了過去。

  通明的光線下,髮絲微亂的錦衣少女拘謹地站在那,眼中因為擔憂而蓄起的淚水簌簌而下,面上卻慢慢升起了幾絲落寞之色。

  謝三爺說到底也不曾願意讓鹿孔碰觸自己一下,連傷口也不願意給鹿孔瞧上一眼。

  他信不過三房的人,死也信不過,更何況如今本就是這樣性命攸關的時刻。

  他寧願讓人去給先前那大夫施加壓力,逼迫他為自己拔箭療傷。

  謝大爺在邊上打著圓場:「也罷,終歸都是大夫,皮外傷罷了,鹿大夫擅長疑難雜症,留在這難免大材小用,這回就先不勞鹿大夫了。」

  屋子裡的氣氛卻顯得愈發僵硬。

  謝姝寧垂眸低頭,只盯著自己的腳尖看。

  謝大爺瞧見,不覺心中一動,想起先前老太太說過的話,不敢繼續留他們,卻又想著機會難得,於是便絞盡了腦汁,斟酌地說道:「三房那邊如今只怕是一片狼藉,也不知那群賊人還會不會折返回來,著實不夠安全。翊哥兒跟阿蠻今兒個便不必過去了,就留在長房吧。」

  他身為長輩,這般考慮倒也周全,江指揮使也頷首肯定了他的提議。

  謝姝寧沒吭聲,同謝翊悄悄互相對視了一眼。

  須臾間,先前那不願為謝三爺拔箭的大夫又背著藥箱被人領了進來。

  謝大爺忙道:「地方狹隘,人多手雜,我們倒不如先去外頭說話!」

  一群人哪有不應的道理,立即就同他一道先行退散,皆去了外間。

  病榻上的謝三透過因為痛極而被汗水模糊的視線,隱隱約約看到他們都往外頭走去,鹿孔也已不在,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安心了些。

  然而這世上只有一個鹿孔,擁有那樣精絕高超醫術的大夫,也只有一個鹿孔而已。

  他不敢叫鹿孔為自己治傷,便只能退而求其次,這其中的危險也就成倍增加。

  但謝三爺顧不得那許多了,這箭不拔他也是個死,事到如今,只有立刻拔了一條路可走。

  留著山羊鬍的大夫戰戰兢兢的,卻依舊不敢動手。

  這萬一,若是出了大事,他可擔不起責任……

  謝三爺咬著牙怒斥:「生死無憂,速速動手!再膽敢磨磨蹭蹭,我先要了你的命!」

  疼痛席捲上全身,幾乎連脊髓都不曾放過,謝三爺疼得快要蜷縮起來,強行忍著,直忍得面上神情都猙獰了起來。

  大夫唬了一跳,不敢再推,索性豁了出去。

  這一豁出去,事情反倒是順利了起來。

  羽箭被抽離謝三爺腿部時,並不曾碰到他的大動脈。

  然而隨著箭矢露面的那一剎那,有血噴濺起來。

  謝三爺撕心裂肺地大喊了一聲,頓時連聲音都喊得啞了去,半響不能動彈。

  眾人這才驚覺,那箭頭是特製的,同以往見過的箭並不同,上頭帶著個小小的彎鉤,像垂釣所用,倒不像箭頭。彎鉤之下,又生幾枚倒刺。

  因而這支箭刺入皮肉時,只是痛,待到拔出來這一瞬間,卻是疼得如墜煉獄。

  謝三爺這一回,是真真被疼得暈了過去。

  他暈死過去之前喊叫的那一聲太過凄厲,外頭的人自然也都聽見了。

  謝大爺聽得渾身一顫,面色發白。

  正當此時,北城兵馬司的人匆匆來見江指揮使,將後頭的情況悉數稟上。

  三房裡的屍首,都已經被收拾妥當,周圍安置下的人手也不曾見到逃匪,疑惑間眾人只能當這群賊人已都被當場殺乾淨了。偌大的宅子,裡裡外外皆搜查了一遍,卻連半個鬼影也不曾發現,如若真的是跑了,北城兵馬司上上下下可都算是一夜間把臉面給丟光了。

  但江指揮使始終覺得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卻偏生又說不上究竟是哪裡不對勁。

  謝大爺則趁著這個機會再次提出讓謝姝寧兄妹今夜留在長房歇息,又要派人去三房接了舒硯過來。

  謝姝寧垂眸微笑,並不言語。

  「可是有哪裡不妥?」謝大爺佯作關懷,一面暗自思量著為何北城兵馬司的人從裡到外都搜了一遍,卻沒發現謝元茂跟宋氏的蹤影。難不成,是插上翅膀飛了不成?

  他很疑惑。

  忽然,有人高聲喊道:「大人!」

  江指揮使斂目一看,旋即大步邁開,走到了廊下。

  也不知說了什麼,他的背脊忽然一僵,隨後轉身朝他們走來,面上神色來回變幻。

  謝大爺見他面色不佳,遂撇開謝姝寧暫且不理,追著問他:「莫不是追到了賊人?」其實他極想問上一句,可是發現了謝元茂跟宋氏的蹤影,但到底沒敢直接問出口。

  「東廠的人來了。」江指揮使遠目朝著雨幕望去。

  謝大爺聞言不由得瞠目結舌,磕磕絆絆地問:「怎會驚動東廠?」

  江指揮使沒有吭聲,東廠遠在皇城所在的南城,他們如今位處北城,一南一北,來一趟也得在路上花上一會,東廠的人是怎麼被驚動的,他自然也不知。

  但東廠權重,直接聽命於帝王,可隨意監督緝拿臣民,委實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兵馬司指揮使可探知的事。

  謝大爺慌了手腳,這事情一樁樁的,怎麼都同他們原先預想的截然不同?

  慌張之際,東廠的人已進了謝家。

  江指揮使不喜閹人,尤其最厭廠督汪仁,他無心應承東廠的人,連忙告辭。

  轉瞬間,兵馬司的人馬就冒雨離開了謝家,不多時便出了石井衚衕。

  謝大爺回過神來,面色鐵青,只知不能叫謝姝寧兄妹逃走,忙要叫人來抓。一抬頭卻見雙生子一左一右站在那,正朝自己微微笑著。

  他怔了怔,方要開口說話忽見幾個人打著傘穿過雨幕走了過來。

  「八小姐。」為首之人面貌清秀,膚白聲細,赫然便是小潤子,「印公吩咐小的來幫您收拾雜碎。」

  謝大爺不識得他,卻也知道這群人便是東廠的人,當下失了分寸,不知如何應對,他可從來沒有同東廠的人打過交道!

  他見了兵刃便腿軟自是不敢阻攔,只眼睜睜看著謝姝寧兄妹跟著東廠的人往三房去,嘴角翕翕,喃喃道:「她竟然同東廠有交情?」

  他徹底糊塗了,只覺手腳無力,頭暈目眩。

  腳下如踩浮木,他踉蹌著進門去找謝三爺,將暈過去了的謝三爺生生喚醒,轟走了下人,急聲道:「阿蠻那丫頭!認識東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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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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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試探

  謝三爺神思恍惚,直到聽到「東廠」二字,眼神才驟然清明過來。

  他一把拽住謝大爺的衣襟,吃力地問道:「怎麼會牽扯上東廠的人?」腿上的傷雖上藥包紮妥當,但那股痛意,卻並沒有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麻木,他每說一個字,都覺得那痛深入骨髓,在渾身上下四處遊走,不由得一邊說話一邊連連倒抽冷氣。

  「方才……方才來了一行人,佩著刀劍直奔長房來,護著三房的那兩個孩子走了!」謝大人一面說著一面下意識伸手去解救自己被扯皺了的衣襟,「我聽見為首的那人說,是印公吩咐他來的,來為阿蠻那丫頭收拾雜碎……」

  謝三爺疼得哆嗦,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突然咬到了自己的舌頭,疼得冷汗直冒。

  良久,他方壓低了聲音說道:「……印公,這說的八成就是汪仁了。」

  各監的掌印大太監都可稱呼為印公,但眼下這時節,提起「印公」這個稱呼,眾人想到的第一個人,自然就是司禮監掌印大太監兼東廠督主,汪仁汪印公。

  謝三爺的臉垮了下來,眼珠子在眼眶裡滴溜溜轉動著,他竟是慌了。

  三房那臭丫頭,怎麼會同汪仁有交情?

  這可說不通呀!

  他胡亂揣測著,莫非是宮裡頭那位皇貴妃娘娘得到了消息,特地派了東廠的人出面?

  然而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似乎也說不大通。若真是宮裡頭那位娘娘,定然不會是這樣的做派,更何況以那位娘娘跟宋氏的交情,這會早該派人將她們都接走了。

  阿蠻那丫頭,在打什麼鬼主意?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鬆開了攥著謝大爺衣襟的手,口中低低道:「大哥先去老太太那回話吧,便說老六的事,咱們愛莫能助,一個不慎只恐將自己也給搭了進去委實不值當,還請母親放寬了心,不必再想。」

  謝大爺聽得眉頭一皺,嘴角翕翕,到底沒好意思當著傷患的面說出那樣的話來。

  可出了謝三爺的門,他站在廊下看著外頭嘩嘩的大雨還有漆黑的夜色,還是忍不住將心裡嘀咕著的話說了出來。

  好事輪不到他身上,這等事就全丟給了他。

  老太太這年紀越大,就越是覺得自己當年將老六過繼給三房是大錯,心中愧疚,一味想要補償老六。

  先前老六安安生生的活著,三老太太也去了,這日子倒也過得。

  誰知如今老六掉進了坑洞裡,眼瞧著就要爬不出來了,老太太這做娘的一顆心吊到了嗓子眼,心焦恐慌,哪裡還聽得進勸告。

  謝大爺頓覺頭疼不已,一甩袖,慢吞吞地往梅花塢去。

  夜雨依舊下個不停,京都就像是一隻雌伏在平靜下的凶獸,被濕漉漉的雨水安撫著,洗去了血污暴躁——

  三房角角落落裡的血跡,被大雨重重沖刷著,不必派人去特地處理,等到這場雨停下,想必也就都乾淨如洗了。

  小潤子親自給謝姝寧打著傘,小心翼翼地護她回三房去。

  「八小姐,臨行前,印公特地吩咐了小的,要轉告您一句話。」

  謝姝寧微怔,道:「什麼話?」

  小潤子眼中神色微變,似斟酌著語氣,而後徐徐道:「印公讓您先玩著,等到玩夠了再使人去通知他一聲。印公還道,雖說他覺得您不會玩崩,但是若真的玩崩了,也請您不必掛心,萬事都好收拾。」

  謝姝寧的面色隨著他的話音來回變了幾番,一時半會全然不知自己該如何回應。

  汪仁這話,她怎麼聽著頗有些不對味?

  他這是在譏她的手段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兒科,在他看來,只是玩鬧罷了?

  謝姝寧乾巴巴地道:「勞印公掛心了。」

  「對了八小姐,您今兒個晚上,可用了好些眼生的人。」小潤子忽然說道。

  謝姝寧神色一凜,朝小潤子望了過去,並不言語。

  小潤子似乎有些不大敢同她直視,只側目朝走在前頭的謝翊身上看去,輕聲道:「您也知道印公的性子,怪著呢。您今兒個夜裡沒尋他幫忙,卻用了燕大人的人,印公心中不高興得很。」

  謝姝寧:「……」

  她不由無奈,輕輕長嘆了一聲。

  成國公府鐵血盟的人,由燕淮親自挑了幾個人,讓吉祥領著硬塞到了她身邊。

  她自然不敢答應,可燕淮擺明了說,這是補償他昔年不慎刺傷了她的那一劍,他不圖她原諒自己,卻希望她能同燕嫻交好。嫻姐兒從沒有過閨中友人,謝姝寧勉勉強強可算是一個,若失去了,嫻姐兒必定難過不已。

  更何況,鹿孔還在為燕嫻的病想法子,這群人亦是留下保護鹿孔的。

  謝姝寧很喜歡燕嫻的性子,從第一次見面之後便也期盼著鹿孔能早日想出法子來,因而見他將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只得先應承下來。

  結果竟又被汪仁給發現了。

  果然她一開始想的才是對的,不論燕淮也好汪仁也罷,都是能避就趁早避開的人才是,同他們打交道,委實夠折騰。

  但她不傻,接觸下來早知道了這二人的性子,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他們並不只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模樣。

  歷經了這麼多事,她早已打從心眼裡對他們充滿了感激。

  她笑道:「印公多慮了……」

  小潤子不等她說完,出聲打斷道:「印公氣上了燕大人,這會只怕已是派人去圍剿燕大人了。」

  「什麼?」謝姝寧聞言面色大變,「圍剿燕淮?」

  小潤子學著自家師父慣常的模樣微微一笑,溫聲道:「燕大人身在錦衣衛,錦衣衛同東廠自來水火不容,他早就成了印公的眼中釘,而今正巧又遇上了這樣的事,印公生氣,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一句句說著,說的極為詳細:「明兒個一早,等天一亮,燕大人的死訊興許就會傳到您耳中了。」

  謝姝寧聽著,只覺太陽穴彷彿有尖針在扎,胸腔里的那顆心猛地一墜,似沒有邊際,怎麼也找不到底。

  腳下的步子漸漸蹣跚起來,她忽然清醒過來,一把奪過小潤子手中撐著的傘就要跑開。

  小潤子呆愣愣地望著空了的手,拔腳去追。

  場面一時亂了起來,謝翊在後頭瞧見,大驚失色,忙喊:「阿蠻!」

  話音落,小潤子已是追了上去。

  他急道:「燕大人不會有事的!」

  謝姝寧的腳步霍然凝滯。

  小潤子搶過傘重新不偏不倚地罩在她頭頂上,駭出一聲薄汗來。

  「什麼意思?」疾雨打在謝姝寧面上,將她鬢邊一縷髮絲沾在了面上,白瓷似的臉在夜色中愈發顯眼,上頭神色肅然,「究竟是什麼意思?」

  小潤子不敢看她,別過臉去,咳嗽了兩聲道:「八小姐莫急,那話只是印公讓小的說了故意試探您的……」

  謝姝寧無語,旋即爆發開來,怒道,「試探?」

  小潤子見她怒了,連忙解釋:「印公的脾性,您知道,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的用意,小的就更不知了。」

  「胡鬧!」謝姝寧咬牙切齒地道。

  小潤子乾笑:「八小姐不要急……」

  他說著,心中已是淚如雨下,都怪印公,好端端的竟逼他來同謝八小姐說這樣的話,胡亂試探旁人的心思,能有什麼好下場…

  大雨「劈哩啪啦」地打在傘面上,謝姝寧站在傘下,輕聲喘息著。

  等到呼吸重歸平穩,她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眉頭一蹙,面上浮現出幾絲尷尬之色來。

  她方才……失態了!

  小潤子輕聲道:「您把方才那話給忘了吧,全是子虛烏有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他不提倒罷,一提謝姝寧的眉頭就皺的更緊了,驀地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小潤子頓時噤若寒蟬,周圍只餘下了落雨聲。

  石井衚衕入口處,汪仁正畏畏縮縮地蜷在厚厚的大氅裡,盯著同在馬車裡坐著的燕淮,冷笑了兩聲。

  燕淮的手按在劍上一直未曾鬆開,二人對峙著,誰也不開口。

  良久,還是汪仁先出了聲,他幽幽道:「冷不冷?」

  燕淮:「……」

  「不怕冷的人最叫人討厭!」汪仁又冷笑了聲。

  燕淮服氣了,「印公千方百計要見我,為的就是問這個?」

  汪仁沒搭理他,只道:「再等等。」

  話音剛落一會,馬車外忽然有了聲響,簾後探進來一隻手,手中握著一張紙。汪仁坐在角落裡抱著手爐不肯動,指使燕淮道:「勞燕大人動動腳,將東西遞過來。」說完,他補了一句,「放心,左右毒不死你,咱家也懶得在這紙上下毒,燕大人莫怕。」

  少年的臉黑成了焦炭,起身去接了紙條。

  汪仁真要殺他,根本不會拖這麼久。

  簾子重新落下,汪仁終於動了,攤開手看著燕淮:「拿來。」

  燕淮冷著臉將紙條往他手掌心一丟,轉身就要走人。

  然而還未邁出兩步,身後便傳來汪仁不快的聲音,「這麼多大好兒郎,她怎麼就看上了你!」

  燕淮狐疑地回過頭。

  汪仁面帶不虞地朝他看著,嘆口氣道:「這下可好,真的殺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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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0 00:44:49 |只看該作者
第319章 不死心

  聽得殺字,燕淮始終按在腰間佩劍上的手下意識一緊。

  但預料中的劍拔弩張卻並沒有到來,汪仁嘆息著忽然低下頭去,將掌中攤開的紙條一把揉成一團,旋即掃一眼燕淮腰間佩劍,聲音已重歸平靜,淡然道:「燕大人,這便回去吧。」

  燕淮眸光微閃,斂目道:「印公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長了些。」

  「哈,咱家這胳膊,天生長得比普通人長上那麼一截,做人就愛多管閒事,燕大人難道是今日方知?」汪仁倒也不反駁,反而還朝著他笑了一笑。

  燕淮不覺頭疼,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直叫他怒火上湧。

  這才進了石井衚衕,離謝家還有好一段距離時,他便遇上了汪仁。

  汪仁嘴上說著巧遇,依他看來,卻分明就是故意在這候著他的。近日東廠跟錦衣衛的關係是愈發的差了,他已忙得暈頭轉向,汪仁就更是不必說。因而燕淮根本不曾料到,今兒個夜裡竟然會在謝家外碰到汪仁。不過他也知道,據聞汪仁是宋氏多年前的故交,出入謝家鮮少避忌,會抽空守在謝家附近也是常事。

  然而刨除謝家的事外,本就站在對立面的二人雖合作過幾回,卻並沒什麼好交情,倆人見了面自然也就沒什麼可寒暄的。

  汪仁就開門見山地攔住了他要去謝家三房的腳步。

  瓢潑夜雨裡啪啦打在地上,汪仁抱著手爐衝他道,「多日不見,燕大人的身量似乎又長高了些。」

  他聞言,嘴角抽抽,委實懶得搭理汪仁。

  他尚不及弱冠之齡,這個子,自然還在長,有何可提的!

  偏生汪仁說完了身量說面相,嫌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竟是無一處可看的。

  燕淮掐著自己的虎口方才能忍住自己心中澎湃的怒意。

  他生得如何,同他汪仁有一個銅板的關係?

  燕淮暗暗深吸一口氣,後退半步,準備走人。

  汪仁在後頭慢條斯理地道:「深更半夜往謝家跑,燕大人居心叵測啊。」

  話音落,「叮——」地一聲響,泛著寒光的劍身擦著汪仁的手爐刺到了馬車壁上。

  燕淮面無表情地將劍收了回來,聲音平靜如朔風驟歇:「印公若是閒得發慌,不若早些回宮勸皇上多批兩本摺子才是。」

  前些日子,汪仁忙得團團轉,又親自帶著人南下了一趟惠州,宮裡的事被他盡數交託給了小潤子,那些個奏章自然也都是順著小潤子的手送到的肅方帝面前,但肅方帝耽於女色,荒廢了政業,這御書房書案上摺子是越積越多,越磊越高。

  汪仁的眼神漸漸變得鋒利,看著燕淮彷彿在看一個不知死活的混小子,驀地開口道:「你可是歡喜她?」

  燕淮剎那間失了神。

  天上猛地炸響了一聲驚雷。他回過神來,面上一熱,哪裡聽不明白汪仁話中的那個她指的是何人。

  汪仁追問:「是不是?」

  「是。」燕淮直直朝他望了過去,眼神毫不避忌,聲音亦是平穩的。

  汪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低低自語道:「這倒還像些話……」

  若是個支支吾吾絲毫不乾脆同個婦人一般的,他就真的該立即殺了他才是。

  然而不下殺手,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事情往不對頭的方向發展而去。

  汪仁忽然一躍而起,眉眼間一片冷峻:「可你配不得她!」旁的皆不論,單他姓燕,便足夠被劃分到不配那一行中去了。汪仁護送宋氏回京的一路上,宋氏偶爾會同他談論起兒女來。說著說著,有時候她會不由得說到兒女的親事上去,其中更叫她擔憂的,正是謝姝寧的婚事。

  經過謝元茂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拿女兒的親事做手腳,宋氏如今什麼也不想,只盼著謝姝寧的未來夫婿能是個性子敦厚為人上進的普通官宦子弟便可,婆家自然要關係融洽和睦,人口簡單,這樣的人家,今後才不至叫她吃虧受罪。

  宋氏甚至同汪仁半是玩笑地說起過,大理寺正家的兒子瞧著不錯。

  不過只是個從五品的人家,汪仁是丁點也看不上眼。

  可宋氏卻道,坊間皆知,現任大理寺正家中祖上有訓,家中男子年過四十尚且無子者,方可納妾。

  僅這一條祖訓,便足夠叫宋氏注意。

  但不論納妾不納妾,如今汪仁只知,若是燕淮,宋氏定然日夜為女兒憂心不已。

  可偏偏他已知曉,謝姝寧對燕淮,並非毫不在意,這可是不妙的苗頭。

  須臾間,汪仁已跟燕淮纏鬥在了一塊。

  二人招招都往狠裡下,誰也沒打算給對方留情面。

  汪仁冷笑,一泓白光擦過他的肌膚,現出一道血痕來。

  他眼中起了玩味之意,燕淮則漸漸鄭重了起來。過了數十招,倆人竟是不相上下。

  然而薑到底還是老的辣,汪仁猛地擒住了燕淮,劈手奪過他手中的劍就往他頸上割去。肌膚頓生寒意,顯出逼人的鋒利來。可就在最後一刻,汪仁收住了手,換了一記手刀重重打暈了燕淮。

  黑衣少年「撲通」倒地。

  汪仁將手裡的劍往地上一丟,低頭去找自己的暖爐。

  誰知方一彎腰,後腰處便猛然刺痛起來。

  他蹙眉扭頭去看,去見後腰處有把小小的飛刀破開他厚厚的衣衫,扎進了肉中。馬車內地上極為狹窄,二人打鬥時空間更是捉襟見肘,這是何時傷到的,他竟也不知。

  眼眸微動,視線朝著地上的黑衣少年而去,他嘴角翕動,「倒是小瞧了他……」能單打獨鬥同他一路過招的人,攏共沒有幾個,竟還能趁他不備之時傷了他的,更是幾乎沒有。

  正想著,腦袋忽然有些昏沉起來。

  他大驚,不好,有毒!旋即他連忙厲聲吩咐下去,「立即回南城!」

  夜雨中,停在角落裡的馬車頓時疾奔起來。

  很快,石井衚衕重新安靜了下來,誰也不知這裡方才來過誰又出了什麼事。即便是眼下身處三房的小潤子,也絲毫不知自家師父竟在收到了他遞出去的紙條後便抓了燕淮。

  他陪著謝姝寧,大氣也不敢出。

  好在他們很快便忙碌了起來,該收拾的地方都得收拾,該打發的人都得打發了。

  謝姝寧氣惱方才的事,使喚起小潤子來倒一點也不愧疚了。

  小潤子不敢再惹她,只找了一直留在謝家的小五說話。

  一時間,三房忙得人仰馬翻,謝姝寧則帶著圖蘭前往玉茗院,去看了看宋氏。

  宋氏夜間服用的那碗藥中摻了些安神之藥,這會睡得正熟,眉眼舒緩,一副好夢模樣。

  謝姝寧鬆了一口氣。

  這天夜裡,長房再沒有了旁的動靜。

  三房也隨之安靜了下來,謝翊更是一夜間彷彿長大了許多,翌日便變得膽大穩重了許多,幫著舒硯整頓起來。

  將至寅正時,小潤子才來同她辭別。

  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也終於漸漸停了,只餘下淅淅瀝瀝的幾星小雨。

  謝姝寧留在玉茗院正房的碧紗櫥裡,在美人榻上歪了一個時辰便起了身。

  一場雨後,冬寒更甚,廊下台階上皆結了冰,滑得很。站在屋子裡開了窗,吸上一口氣立即便能冷到心底裡。長房老太太一夜間也不知嘔了幾口血,帕子都吐濕了好幾塊,唬得芷蘭徹夜不敢闔眼,生怕老太太忽然去了。

  到底上了年紀,經不起折騰。

  謝大爺應承下了謝三爺的叮嚀,只得硬著頭皮來告訴她,他們兄弟的打算跟無力回天。

  老太太氣得瞪大了眼睛,半響說不出話來。

  大老太爺正巧急匆匆地趕來,撞上了這一幕,不由皺眉贊同道,「事已至此,子吉說的也沒錯。」

  子吉是謝三爺的字。

  老太太聽了卻哭了起來,她哪裡就能死心,明知兒子危在旦夕,她如何能裝作不知不在意?若直截了當便殺了,索性痛快,可宋家的那賤婦,是想要折磨她的兒子!

  哭過後,連著兩個時辰,大老太太都只呆愣愣地躺在床上,木胎泥塑一般,吃不進藥,也似乎聽不見周圍諸人的說話聲。

  大老太爺有些慌了神,忙勸道:「好好,就再聽你的一回吧!若這次還不成,便不可再提了。」

  大老太太彷彿已經乾涸了的眼眶裡才有了些生氣。

  很快,坊間有了傳聞——

  南下惠州的謝六太太,被劫匪擄走,卻平安歸來了。

  這事一出,並無人為她還活著的消息欣慰,有的只是各種各樣的髒水,污她定然清白不保,不知廉恥,既被人擄走就該自盡以示清白才是,哪有回來的臉面!

  大老太太盼著這消息愈演愈烈,卻沒想到只一眨眼的工夫,另一道流言便將這事給蓋了過去。

  前兒個夜裡謝家三房遭了賊,謝六爺的一雙女兒差點命喪當場。有人說,那賊人並非真賊,而是謝家長房的人。

  這事越說就越有板有眼。

  長房缺錢,處境窘迫,宋氏卻有大筆叫人艷羨的嫁妝產業,若叫長房得了去,那可就了不得了。

  街頭巷尾,一時間都傳遍了謝家長房意圖謀財害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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