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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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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20:15 |只看該作者
第410章 大限

  於她而言,死並不足懼,然而只要一想到這些掛念著她的人,她便有些不捨得離開這人世了。

  久病之下,她雖未成醫,對自己的身子狀況卻一向清楚得很。她尚不記事,便已請過了一個又一個大夫,吃過了一帖又一帖苦澀濃稠的藥。大夫們開的藥各有不同,但下的診斷,卻都殊途同歸。

  她生來便註定是個活不長久的,頭一個大夫斷言,她活不過兩歲,但她活下來了;後來又有大夫說她至多只能活到七八歲上下,再不能多,可她仍熬過來了。她清清楚楚地記得,父親離世之前最後一次來見她時,同行來望診的大夫捋著下巴上的一把山羊鬍,搖搖頭無奈地告訴他們,她這身子骨能活過十六歲便是頂天了。

  而今,掐指一算,已是時日無多。

  彼時她聞聽此言,心中並不十分悲戚,左右也活過一回,已是難得,何必拘泥於活了多久?

  但時至今日,她看著眉宇間難掩憂慮的謝姝寧,心間驀地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捨來。她還沒有同兄嫂處夠,亦還未見到他們的孩子,她哪裡真就捨得這般離他們而去?

  她素來不會說謊,心中所想立時便都表露在了面上。

  謝姝寧看得分明,心頭一緊,抿了抿唇道:「莫要胡思亂想。」

  「老天爺待我已夠厚道,嫂子不必掛心我。」燕嫻努力地笑了起來,又道,「只不過,若你跟哥哥能早些有個孩子,這事便全了。」

  謝姝寧輕輕一緊掌中那隻乾瘦無力的手,輕聲嘆息,而後道:「不論如何,還是請了鹿大夫來號一號脈,仔細看一看。」

  鹿孔一直在鑽研燕嫻的病,但進展緩慢,並沒有能根治的好法子。

  而且,燕嫻遇到他的時候,年歲已然不小,早非稚齡小兒。她這樣的病症,年歲越長,面容身體便越是呈現老態龍鐘的模樣,離黃泉路也就愈發的近了。

  時不待人,晚了便是晚了,即便付出百倍努力去追趕,也終究少了把握。

  眾人都明白,也都無奈,可誰也不願意放棄。

  午後,艷陽高照,青磚縫隙間殘留的水跡漸漸消去。

  鹿孔背著他走到哪都要隨身攜帶的藥箱來時,燕淮也親自過來了一趟。

  他到門口時,鹿孔已進了屋子裡打開了藥箱取了迎枕來置於燕嫻腕下,開始細細為她號脈。

  謝姝寧留了他們在屋子裡,暫且在外頭等候,走至院中透氣,秀眉微蹙。她沉思著,直到燕淮走至她身後時,方才驚了一下,轉過身來嗔他:「貓似的沒半點腳步聲。」

  他自小習武,又是在天機營裡長大,走動時習慣了將腳步聲放到最輕。

  這樣的習慣,七師兄也有。

  思及七師兄,他眼神微變,轉瞬卻已恢復如常,望著謝姝寧輕笑一聲,道:「是你想得入神了。」

  謝姝寧聞言嘆口氣:「嫻姐兒說她昨兒個夜裡做了個噩夢。」

  「什麼夢?」燕淮慢慢斂了笑,問道。

  謝姝寧便將先前嫻姐兒說與她聽的話對燕淮複述了一遍。

  燕淮聽完默然不語,良久方道:「她瞧著總歡歡喜喜的,可自打生下來便沒過過一天暢快日子,渾身病痛,又有誰真的能高興起來。」

  她只是不願意叫自己身邊的人難過,這才每日見人便未語先笑,叫人見了也忍不住為她放心兩分。

  燕淮黯然,立在那側身遙遙去看那扇半開的窗子,視線落在背身而坐的燕嫻身上,長長嘆了一口氣:「雖然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遲早會有那樣一日,可時日越久,便越是忍不住期盼她能活得長久一些,多看兩眼這人世。」

  「一定會想出法子來的……」謝姝寧輕輕牽住了他的手,溫聲勸慰。

  燕淮勉強一笑,同她十指相扣,深呼吸道:「一定會有。」

  二人相視微笑,然而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悵然。

  口中雖說著這樣的話,但他們心裡都明白得很,嫻姐兒的病能被治癒的可能,恐怕連一成也沒有。

  清風拂面,吹得樹上枝葉簌簌而響。

  鹿孔在屋子裡換了燕嫻的另一隻手號脈,屏息凝神。

  站在庭前的倆人靜候著。

  「七師兄約我後日敘舊。」燕淮突然開口道。

  謝姝寧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過來。那位到京都時,恰逢燕淮這邊送催妝禮的日子,一來二去便沒有機會好好說上幾句。送完了催妝禮,不過三日,就到了她跟燕淮成親的日子,這期間他們自然也不曾詳細多談。

  至於明日,三朝回門,燕淮要陪著她回北城去,當然也不得空。

  約至後日,倒也說得通。

  不過——

  謝姝寧感慨:「他此番上京,果真是有要事。」

  若不然,他們成親不過三日,他便約了燕淮見面,如果只是敘舊,吃酒談天,何必將日子定得這般緊?

  燕淮頷首:「只怕還不是小事。」言畢,略微一頓,又加一句,「昔日京都一別時,曾說過若不是非見不可的要事,便不必相見。」

  謝姝寧聞言不由得多看他兩眼,輕哼:「既是非見不可的要事,他急卻也不曾急得要命,尚能等上這幾日,可見他要說的事暫且還不到動作的時候,但又此時不說,越拖越容易出紕漏,所以才會約了你後日便見。」

  她不喜歡那位跟燕淮同出天機營的七師兄。

  有些時候,人就是這麼古怪,合不合眼緣,從來都是一件說不清的事。

  燕淮的這位七師兄,十分不合她的眼緣。

  多年未見,忽然聯絡,可見是有事用得上燕淮,而且這件事還值得他親自北上來見燕淮,委實不易猜測。

  她睨他一眼,說:「只盼是我小人之心吧。」

  燕淮失笑,附耳過去,輕聲道:「七師兄是個人物,我斷不會小視他,你放心。」

  「我向來對你很放心。」謝姝寧聞言,點點頭,而後毫不吝嗇地狠誇了他兩句,又道,「在我眼裡,唯有你才是個人物。」

  是人就愛聽好話,更何況是從自己媳婦兒嘴裡說出來的。

  燕淮聽了心情大好,展顏微笑,昳麗面容愈發令人移不開眼。

  突然,屋子裡有了響動,鹿孔推開門出來,請他們往邊上肉便是要避著病人了,謝姝寧跟燕淮對視一眼,心中均有了些數。

  鹿孔直言:「情況並不佳。」

  燕淮繃緊了背脊,沉聲問:「約莫還有多久?」

  照早前燕嫻自己的話說,離前頭那大夫說的大限,也就剩下不到一年了。

  但從去歲開始,她便一直吃著鹿孔配的藥,情況應當已有了變化。

  果然,鹿孔道:「若無意外,也就至多還有兩年左右光景。」

  「兩年……」燕淮夫妻二人對望著,異口同聲地長嘆了一聲。

  這話出自鹿孔的口,便是十分肯定的了。

  正惆悵著,倆人聽到鹿孔驀地又說:「但是,這是最壞的打算……若往好了打算,興許還有個四五年。不過世事難料,也許過得年餘,會有良藥也說不準。」

  四五年,也委實不算多,但他們先聽了個兩年大限,這會再聽四五年,只覺長舒了一口氣,心安不少。

  鹿孔也變得狡猾世故了……

  謝姝寧看著這樣的鹿孔,再悄悄看一眼正仔細詢問著鹿孔的燕淮,恍恍惚惚想起前世傳聞中的那群人來。陰鷙狠辣的成國公燕淮跟他身邊最得用的心腹神醫鹿孔,當年是否也曾如今時一般,站在一處說話?

  她趕在燕淮認識鹿孔之前,便將鹿孔納入麾下,可兜兜轉轉到了最後,他們仍站在了一處。

  她不得不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思忖間,時光飛逝。

  鹿孔新開了一副方子,裡頭藥材繁多,使了人去外頭配藥,總是麻煩。

  謝姝寧財大氣粗,略一想索性便讓人在宅子裡專門收拾出了一間藥房來,專置了燕嫻所需的藥材,又指派了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婆子負責看顧打理。

  手頭不缺銀子人手,辦事俐落,藥房很快便收拾妥當。

  待到次日回門,如意已開始領著人往裡頭分批送藥材。

  燕淮小兩口,則乘了馬車往北城去。

  晨起犯睏,小七的馬車又駕得穩當,謝姝寧倦極,便靠在燕淮肩頭小憩了片刻。

  誰知這一闔眼便睡沉了,連馬車是何時到的也不知,只迷迷糊糊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耳邊傳來燕淮的聲音,「阿蠻……」

  她緩緩睜開眼,便見頭頂上烈日灼灼,日光照在她的臉上,刺目得緊,她下意識往抱著自己的燕淮懷中躲去,輕聲喃喃:「照得眼睛疼……」

  「愣著做什麼,還不進門。」

  話音未落,她突然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

  印公也在!

  她這才清醒過來,糟糕!於是慌慌張張地便要自己往地上站,誰知睡久了腿麻,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燕淮眼疾手快給扶住了。她長出一口氣,這才站定微笑著朝不知為何站在門口的汪仁見禮:「義父。」

  汪仁淡然頷首:「日頭大,別曬著。」

  言畢,他轉身往裡走。
 
  小倆口便也跟了上去,三人屏退了小七幾個,沿著抄手遊廊緩緩而行。

  突然,汪仁背對著倆人,慢條斯理地吐出兩個字來——

  「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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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2
發表於 2017-4-23 20:20:29 |只看該作者
第411章 風起

  他聲音放得雖輕,但四下無人,耳畔寂靜,這短短兩個字便夾雜在軟靴摩擦地面的聲響中,清清楚楚地傳入了謝姝寧跟燕淮耳中。

  二人乍然聞言,俱是一愣,轉瞬反應過來卻是一齊微微紅了臉。方才下車時,謝姝寧還睡得迷迷糊糊,燕淮便索性打橫抱了她下來,正巧叫汪仁給看了個正著,而後她下來自己站定時,又因雙腿發麻而踉蹌了下,差點沒能站穩。

  不知情的,保不齊以為他們在車上做了什麼……

  謝姝寧窘然,側目朝著廊外望去,盯著不遠處一叢叢盛放中的花,權當自己不曾聽見。

  燕淮卻把汪仁的話聽進心裡頭去了,仔細想一想這幾日的確是過火了些。她的身子骨素來瞧著弱,這幾年因為有鹿孔的藥仔細調理著,雖然好了許多,可到底還是差些。

  正想著,汪仁驀地頓住了腳下步伐,轉過頭來看他們,皺了皺眉似有話要說,可微微一斂目卻又將頭轉了回去。

  罷了……罷了……

  不作聲就不作聲,八成是叫他說破,羞得說不上話了。

  他一面繼續緩步而行,一面暗暗思量著,嘴角忍不住輕輕一彎。

  過得須臾,一行人到了地方。門口候著的丫鬟趕忙墩身一行禮,然後將簾子打起,請了他們入內:「太太方才還念叨著姑爺姑奶奶呢。」

  這話原沒錯,宋氏前一刻的確是說起了燕淮跟謝姝寧今日回門的事,丫鬟不過笑著如實說了而已。可汪仁聽了卻忍不住將眉頭蹙了一蹙,怎麼也不念叨念叨他?

  但轉念一想,他今晨來時,宋氏還特地讓人給他添了碗筷一道用飯,他這心裡頭就又覺暢快了些許,遂拔腳往裡頭走。

  剩下幾人便跟在他身後魚貫而入。

  廳裡宋氏正在讓人備茶,聽見響動,轉身看了過來,笑容滿面地走上前來。

  謝姝寧跟燕淮便給她一齊行了個大禮,喜得宋氏急忙去扶,口中道:「東城那邊可都安好?」

  終究是臨時新置辦的宅子,住得好不好,她心裡並沒有底氣,想了數日這下子見到了人便禁不住要仔細問上一問。

  謝姝寧早知她會問起,準備了一籮筐的話應對,此刻聞言就挽了她的胳膊去一旁落座,一一應答。

  母女倆進了裡頭說話,燕淮便跟後到的謝翊幾個,陪著汪仁在外頭吃茶。

  爺們不比姑娘,沒說上幾句閒話,這氣氛就變了變。既聚在了一起,一群人便少不得談上幾句更為要緊的事。

  汪仁取出一張字條來,當著眾人的面遞給了舒硯:「既然事情都已說開了,也就不必拘束。」

  燕淮吃著茶,視線循著那張字條看了過去,而後微微一挑眉。

  「宮裡頭近些日子的動靜,熱鬧著呢。」汪仁將字條給了舒硯,屈指在雕花椅把上輕叩,面上溫和笑著,語氣平淡。

  顯然這所謂的熱鬧於他而言,還遠遠不夠熱鬧。

  他話中有話,燕淮跟舒硯自是一聽就了悟,謝翊卻沒大聽明白,疑惑問道:「有什麼喜事?」

  汪仁聞言,抬眼看他一眼,見一管鼻子生得極肖宋氏的少年眼角眉梢都寫滿了疑問,不由暗忖,真論起來,還是這小子的性子比較像宋氏!

  哪像阿蠻那丫頭,宋氏這當娘的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他朝謝翊笑著搖搖頭,溫聲說:「勉強也算是樁喜事。」

  謝翊揚眉,側身問舒硯:「是何事?」

  「皇貴妃已重掌鳳印。」舒硯將視線從字條上抽離,嘴上說著喜訊,面上神色卻格外凝重。

  謝翊不懂:「這難道不是件大好事?怎麼還不高興了?」

  舒硯苦笑了下,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謝翊就也皺了皺眉頭,又去看燕淮,喊著「默石」,苦惱地問:「可是有何不對?」

  「這並不全是好事,至多也只能說是好壞參半罷了。」燕淮擱下有些涼了的茶,解釋道,「後宮裡的女子,翻身與否,憑的還是皇上的心思。皇貴妃今日得以重掌鳳印,便證明她必然在皇上跟前重新得了臉,做出了妥協。」

  至於這妥協是何,還有待確認,但至少有一點,他們這會已經知曉。

  不論皇貴妃妥協了何事,那件事都一定不會是好事。

  「同時,這也說明皇貴妃接下去要做的事,值得她今日委曲求全,向皇上服軟。」

  少年清越如泉水的聲音在屋子裡緩緩流淌,謝翊終於有些明白了過來,試著道:「這便是說,皇貴妃接下去要做的那件事,極為驚人?」

  「會是場大熱鬧。」話音剛落,汪仁已徐徐接了話,「她聯絡了白家。」

  延陵白家久負盛名,詩書傳家,同各家交好從未交惡。宮裡頭的那一位皇貴妃娘娘出身白家,是現任家主的女兒。昔年她北上京都,入駐端王府,落在汪仁眼中,可從來都不是一件尋常的事。歷代來,白家恪守本分,從來沒有將手伸到北地來,結果這一伸手就伸到了端王爺府裡。這可不是什麼小動作,想要不引人注意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由此可見,白家要的,就是這份惹人注目。

  他輕笑,道:「太子今年,也有十歲了。」

  可惜的是,太子也僅僅只有十歲而已。

  若這位殿下的年歲能再大些,許多事想必就又會變得不同。

  燕淮看著他,臉上浮起一抹凝重。

  ——怕是,要變天了。

  舒硯亦在想紀桐櫻,長公主的婚事一直未定,肅方帝心裡卻肯定早有主意。這樁婚事拖得越久,這主意只怕也就會越差。

  他忽然看向了汪仁,碧眸漸深,低低問道:「我若想入宮一趟,需做何準備?」

  汪仁擔著司禮監掌印大太監這麼多年,早前先是慶隆帝的心腹,後又是肅方帝跟前的紅人,這重重宮闈裡,再沒有比他更熟悉彎彎道道的人。而且,而今掌著內廷的小潤子,也是他一手養大的。

  舒硯問他,自然沒有問錯人。

  但汪仁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收起了面上有些散漫的笑意,正色說道:「這件事,得先問過你姑母。」

  沒宋氏的應允,就算舒硯能自己想法子溜進宮去,他也得將人給攔住了才行。

  宋氏只這麼一個外甥,若栽了,可不得傷心壞了?

  他見不得這種事,也斷不能叫這樣的事發生,所以舒硯進宮與否,必須得先問過宋氏的意思。

  他說得堅決,在座幾人除謝翊外,都聽得眉眼微動。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汪仁汪印公,說話間總將宋氏掛在嘴邊的?又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每一件到了他手裡,都得先想一想宋氏再做決定的?

  而今仔細一回憶,竟似乎是打從一開始便這般的!

  燕淮不由得微微斂目。

  幾人商議著,宮裡頭卻像是石墜湖心,「咚」地一聲,湖面水花四濺。

  皇貴妃彼時,正守在太子身邊,同太子細語著勸導他不要惹了肅方帝生氣,小不忍則亂大謀,生在帝王之家,需要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忍。

  太子的年紀還太小,再少年老成,也終究是個孩子,更何況他在肅方帝跟前遭遇的事,換了誰都得嚇上一大跳。

  那天夜裡,太子掙脫了肅方帝的鉗制,避開眼前淫靡畫面,倉惶而逃,肅方帝雖因為小潤子佯作不經意地一阻,暫未派人去將他帶回來,但太子卻已是熬不住了。

  他長在深宮,耳中所聞眼中所見,多的是不該他這個年歲所知道的,可肅方帝帶給他的震撼,仍叫這小小兒郎的一顆心啊,擠作了一團,快要喘不上氣來了。

  他從肅方帝那回了宮,蒙著被子哆哆嗦嗦了一晚上,翌日便說頭疼,身上乏力,沒有胃口。

  不管小廚房裡做了什麼新鮮好吃的,他都照舊沒有胃口,若硬吃兩口,轉個身便立時嘔了出來,反倒還不如不用飯。

  這般一來,只三兩日,太子殿下便病了。

  說著胡話,燒了一夜。

  御醫開了藥,吃了退了燒,轉日卻又重新燒了起來,燒得額頭滾燙,嘴上卻喊著母妃,冷……

  皇貴妃避著肅方帝得了消息,登時心如刀絞。

  兒在喚母,她卻見他不得,怎不叫她對肅方帝心生怨憤?

  但她必須忍著,死死咬著牙忍著。

  她擺出溫柔似水的模樣,一張美人面孔仍美得攝人心魄。

  肅方帝偶見之下,不由歡喜異常。

  皇貴妃重討了肅方帝歡心,歡好中柔聲告訴他,她知錯了……

  肅方帝見狀喜之,又聽她不再反對惠和公主同梁家的那門婚事,愈發舒坦。

  皇貴妃很快便重掌了鳳印,宮中一切恢復如常。

  然而隱藏在這平靜後頭的,卻是皇貴妃日漸冷硬的一顆心。

  她一直在等白家的回執。

  方才,回信終於悄無聲息地送至了她手中。

  玉白長指掠過信紙,她一行行往下看,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看。

  ——弒君奪位,扶持太子登基。

  白家一口答應,然而時機未至,要她繼續靜候。

  但她如何等得住?

  她看著信上所書的那句話,「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大業必成」,苦笑了下。

  一年半載,她等得住,惠和的婚事,卻焉能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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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20:41 |只看該作者
第412章 雲湧

  然而不等也得等,沒有白家出手,便是太子坐上了那張椅子,只怕也是坐不穩的。

  可太子的事需要她操心,紀桐櫻的事,亦省不得她殫精竭慮去籌謀。不論如何,至少有一點,她決不能眼睜睜看著女兒下嫁梁家,做梁思齊那老東西的繼室!

  她點燃明燭,將信燒毀,只餘幾星灰燼,而後起身臨窗而立,望著白玉欄杆外的一圍花,神色沉重地嘆了一口氣。

  深宮寂寥,人心似海深,隨意拎出來一個人,都能挖出一堆不可叫人知曉的事來。皇貴妃小心翼翼權衡著利弊,究竟該如何安置惠和公主的事。

  惠和公主,仍被肅方帝軟禁著,不叫皇貴妃見她,也不叫她出得宮門。饒是皇貴妃已在肅方帝跟前服了軟,贊同了肅方帝屬意的那門親事,肅方帝卻依舊沒有允了惠和公主自由。

  皇貴妃叫他舒心,他很是高興,但一碼歸一碼,還沒到能混為一談的時候。

  他派人將惠和公主的永安宮四周,看得嚴嚴實實。身形高大且面目陰沉的內侍,團團圍站,像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

  由此可見,肅方帝對梁家的事,非常有興趣也帶著種勢在必得的味道。

  不過,有小潤子在裡頭周旋,這道看似天塹一般的鴻溝,就不如瞧上去這麼難以逾越了。

  謝姝寧一行人仔細盤算過後,依了汪仁的意思,先行同宋氏坦白,再另行打算。宋氏雖則身為長輩,可府裡的幾個小的,除謝翊外,哪個也不是她真能管得住的,便是女兒身上,也有許多她至今並非徹底弄明白的秘密,作為侄子的舒硯雖同她親近,可隔了一層總是難免的,何況又不是姑娘,就更是少了詳談說話的機會。

  這一回,舒硯特地來尋她說話,宋氏還忍不住疑心了起來,以為是敦煌那邊出了什麼不好的事。

  故而一落座,她便問道:「可是你爹那來了什麼消息?」

  舒硯聞言,搖了搖頭,踟躕著說:「姑姑放心,不是這些個事。」

  「那是何事?」宋氏見狀,微鬆了一口氣,但心頭疑惑卻是更勝先前,緊跟著又問了一句。

  舒硯端了手旁小几上的茶杯,仰頭一口氣喝盡了,緩口氣這才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姑娘。」

  他說得又直又白,宋氏更是沒料到他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很是唬了一跳,心中一動,兩道秀眉便緊緊蹙了起來,躊躇著試探問道:「難……難不成是阿蠻?」

  從敦煌至京都,舒硯也待了有段日子了,平日裡就算插科打諢,也從沒有說起過看中了哪家姑娘這樣的事。

  而今謝姝寧方嫁,他便突然說出了這番話來,宋氏立時便想差了。

  她被狠嚇了一跳,舒硯也沒好上幾分,聽她問自己說的是不是阿蠻,登時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連連擺手:「姑姑你想到哪去了!」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宋氏捂著心口,側過身去亦端起了茶喝了兩口壓驚。

  舒硯哭笑不得地道:「若真是阿蠻,我焉會等到這會才提?」

  自小便認得的表妹,真有了意思,怎會一等數年,眼睜睜瞧著她成了別人的媳婦才來坦白,這不是胡鬧嘛!

  更何況,宋家沒有這樣的規矩,於他而言,表妹是萬萬不能娶的……

  宋氏輕輕擱下茶盞,也想起了兄長來,舒口氣道:「也是,若真有此意,早在你們小時候便定親了。」

  昔年,她也不是不曾動過這樣的念頭。

  娘家侄子,知根知底,兄嫂又都是和善之人,再沒有更好的親事了。但在她哥哥宋延昭眼裡,表兄妹是決不能結親的,哪怕是出了五服他也不會考慮,別說是他們這樣親近的血脈。所以哪怕在謝姝寧小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真往她跟舒硯身上打算。

  她問舒硯:「是哪家的姑娘?」

  舒硯氣勢一頹,跌坐回椅上,湛藍眼眸色深如海,嘆息道:「是紀家的姑娘。」

  「季家?」宋氏沉吟著,一時不曾反應過來,只努力回憶著季家是哪戶人家,「可是京都人?」話音剛落,她忽然低低驚呼了一聲,扭頭看舒硯,「你說的難道是皇姓紀?」

  舒硯頷首:「是惠和公主。」

  宋氏倒吸一口涼氣,旋即想起一件事來,恍然道:「怪不得皇貴妃久不出宮,上回卻突然微服而至,只怕是特地來看你的!」

  先前不曾想到因而不察,此刻聽了舒硯的話,她登時醒悟了過來。

  她搖頭:「那是皇家的公主啊…」

  哪怕宋家富可敵國,也無法令公主下嫁,即便她不想,也是必然的。

  但宋氏搖著頭,卻不禁想起,自家大嫂真論起來,那也是公主……只是沙漠裡的小國公主,又怎能同西越皇室的長公主殿下相提並論。

  「阿蠻可是早就知道?」宋氏皺了皺眉。

  舒硯道:「知道。」

  宋氏眉頭愈加緊鎖,忽然揚聲吩咐玉紫,去將謝姝寧喚進來。

  須臾,謝姝寧入內,還未站定,便叫宋氏給劈頭蓋臉給訓斥了一番。

  「胡鬧!這般大事,為何瞞著不提?」

  宋氏這回是真惱了,平素連重話也不說一字的人,這會連音量都拔高了。

  聲音透過珠簾,隱隱約約傳進了外頭汪仁幾人的耳中。

  汪仁嘴角一彎,竟是笑了起來。

  ——果真不曾叫他算錯,這件事一旦被宋氏知曉,謝姝寧這丫頭保管要挨罵。而且,宋氏發火的聲音,委實動聽!

  眼中笑意漸深,他瞥一眼燕淮,道:「皇上身邊的牛鼻子清虛,你可是不打算收拾了?」

  清虛道士日漸得用,肅方帝拿那沒羞沒臊的老頭子當寶貝看待,可是他心頭一大厭事。

  只是先前想著留他在肅方帝身邊,也是樁趣事,這才一直不曾動手。

  至於牛鼻子老道這人,起初便是燕淮送到肅方帝跟前的,他不相信燕淮沒有準備後招。

  燕淮卻只但笑不語,屏息聽了一陣裡頭的說話聲,耳聽宋氏的訓斥聲低了下去,知道無妨,這才笑著看向汪仁:「印公有意?」

  汪仁眼底一寒,嘴角高高揚起:「是啊,禍亂宮廷的老狗,焉能久留。」

  短短一句,被他說得義正辭嚴,竟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不曉得的人聽見了,保不齊還以為是哪位正氣凜然的鐵骨清官說的。

  「清虛的確是有幾分手段,但他所煉製的丹丸,初時服用,功效驚人,長此以往,卻是日漸不得用。」燕淮也笑,笑意明朗,「算算日子,也快到皇上覺得他的丹丸不受用的時候了。」

  這般一來,一旦肅方帝覺得服食清虛所煉的丹藥後,功效大不如從前,依肅方帝的性子,必然大發雷霆。

  到那時,肅方帝勢必會責令清虛道士想出解決之道來,可這問題出自根源,根本無力解決。

  正如那句色弛而愛衰一般,後宮裡的美人兒一旦叫肅方帝覺得不新鮮了,他自棄之,清虛的丹丸也是一樣,原是嬌滴滴的天仙,可用著用著就成了村頭醜女,他焉能再愛?

  等著清虛的,只有死路一條。

  對付清虛這樣的人,焉需後手?

  只要一開始算盤打得溜了,後事自然無虞。

  汪仁嗤笑一聲:「清虛只怕還真以為你給他找了條好路子。」

  燕淮端坐在太師椅上,笑容不減,反問道:「難道不是條好路子?」

  憑清虛自己那點手段,想爬到今日的位置,比登天還難,藉燕淮之勢自然是條了不得的捷徑好路。

  汪仁就嫌棄地道:「一肚子壞水,那丫頭怎麼就看上了你?」

  「……」燕淮無奈,「印公說這話,不覺心虛?」

  汪仁挑眉,笑若春風拂面:「本座為何心虛?」他把玩著茶几上滴溜溜轉的杯蓋,「本座心地純善,焉能同你似的。」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燕淮再忍不住,別過臉去悶聲不吭地喝茶。

  *****

  午後晴空萬里,蟬鳴陣陣,廊下的花草都被曬得懨懨的沒有精神。

  宋氏將謝姝寧跟舒硯一齊訓斥了一頓,答應了舒硯入宮的事。

  她原只是深宅婦人,見得少懂得也少,膽子也小。可近兩年發生的事,每一樁都在令她改變。她曾以為自己死定了,結果活了下來;以為自己瞎了,而今依舊能夠視物,可見這世上的事,不論處境多劣,總還是有值得叫人期盼的地方存在的。

  好與壞,終究要試一試。

  舒硯悄悄入宮一事,就此定了下來。

  一行人立即著手準備,不多時便已安置妥當,小潤子親自在宮中接應,輕易不可能會出問題。

  誰知暮色時分,汪仁卻接到了消息,肅方帝要為惠和公主的生辰大辦宮宴。

  小潤子隱晦地流露出一個不妙的消息來,肅方帝只怕會趁此番機會,為惠和公主指婚。

  事出突然,半點徵兆也無。

  謝姝寧心頭狂跳,眉頭緊皺,猜不透肅方帝會指婚哪家。

  肅方帝瞞得這般嚴實,始終不曾透露一點口風,只怕事有蹊蹺。

  安排舒硯進宮的事,便被提前了。

  翌日天色還未大亮,舒硯便已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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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
發表於 2017-4-23 20:20:55 |只看該作者
第413章 憤怒

  有小潤子在宮中裡應外合,舒硯入宮,並不難。

  加上肅方帝才下了令要為惠和公主大辦壽辰,宮裡頭也正是忙碌的時候,人來人往,較之尋常更為熱鬧,裝扮成內廷裡的人,尋常不會叫人注意。舒硯換上了內官服飾,跟著小潤子一早安置好的人,沿著長巷,目不斜視,緩步往紀桐櫻那去。

  近些日子,肅方帝又掛心起了修建那座他夢中高塔十二樓的事來,倒對公主這邊鬆懈了些。

  少頃,舒硯一行到了永安宮門外,但見廊下整整齊齊的立著一排身形高大的內侍,個個面無表情,令人不由心頭一緊。難怪若沒有小潤子相助,就連重掌了鳳印的皇貴妃,也沒有法子輕易同紀桐櫻傳遞信息,更不必說親見一面。

  然而他們一路行來,宮裡頭的戒備卻並不森嚴。

  唯有永安宮外,方才得見這般場景。由此可見,肅方帝即將要宣告天下的那樁婚事,只怕好不了。

  他防備著皇貴妃,也防備著居於永安宮內的惠和公主。

  小潤子先得了印公的信,知舒硯是個要緊的人物,故不敢掉以輕心,此次便特地尋了藉口前來親迎,順道從肅方帝那領了來永安宮傳話的活用以遮掩。

  至廊下,他不偏不倚地同舒硯打個照眼,微微一頷首,旋即一甩拂塵,道:「都給咱家把腳步放輕些,別驚擾了公主殿下。」

  言畢。他使人推開了沉重的宮門,抬起腳領著身後端著東西的幾人,漸次入內。

  這是紀桐櫻生辰前的第七天。各家各戶已得了令。待到那日,眾人便需入宮赴宴為惠和公主賀壽。於是,這生辰賀禮,自是少不得要精心打算一番。哪家準備送什麼,都得譴了人去悄悄打探一番,這萬一撞在了一塊,到時未免難堪。

  世上稀罕物到底是少。要不然怎能叫稀,所以消息一出。滿京都都是各家派出來搜羅賀禮的人。

  東城是往來商旅最多之處,酒樓茶肆,鱗次櫛比。自外遠道而來的商隊貨物,從來也都是直接在東城卸下的。新鮮的東西。轉瞬便都進了東城各處的鋪子裡,被擺上高高的櫃檯,成了招攬客人的最好噱頭。

  肅方帝要為惠和公主大辦壽辰的事一出,東城這潭本就不平靜的水,更是被攪得一片混亂。

  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的人們,瞪著眼在周圍尋找合適的東西,氣氛熱鬧異常,堪比上元燈會。

  謝姝寧站在二樓的內書房裡。倚窗而望,遠處的長街之上,行人如蟻。擠在一塊成了黑黑的一團。

  她皺了皺眉,半合了窗扇,轉身回來看向坐在書案後的燕淮,輕聲說:「你覺得惠和公主會被指給哪家?」

  她雖有人手在外走動,幫著她搜羅信息,但她到底不曾親自在朝堂上走動過。所知的都只是些零碎皮毛,當不得真。燕淮卻不同。他是實打實在錦衣衛裡扎過根的,何況而今秦南仍在錦衣衛所裡。

  所以,她心中暫時沒有人選,可保不齊燕淮已猜到了。

  她問著話,腳下已朝他走了過去,走至近旁,便往書案邊上的椅子上坐下,睜著雙明眸看他。

  燕淮仔細思量一番,搖了搖頭:「京都適齡的世家子弟,不過這些,但看此番皇上的做法,一時半會還是叫人猜不透。」

  「好在溫慶山已娶妻了。」謝姝寧聽著,愁眉不展,但想到溫慶山做不成駙馬了,勉強舒心了些,一不留神低語出口。

  燕淮正好聽見,一怔,疑惑地問她:「怎麼突然說起他來?」

  謝姝寧這才驚覺自己方才說漏了嘴,不由微訕,胡亂道:「若他沒成親,豈不是也正是合適的人選?」說完,她補了一句,「先前,惠和公主鳳台選婿,我曾在旁陪同,親眼見過一回他,生得玉樹臨風,是個風流人物,也配得上公主殿下。」

  若非她當時從中搗亂,只怕那事已是成了。

  只可惜,此消彼長,好事多磨,避開了溫慶山,紀桐櫻這一回要嫁的人,似乎也不是個好的。

  她咬了咬淡紅的唇瓣,將嘆息聲憋回了肚裡。

  燕淮並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聽得她說溫慶山是個風流人物,忍不住眼神微動。

  夫妻倆這幾日都膩在一塊,謝姝寧對他的小動作跟神情漸漸瞭若指掌,見狀不由追問:「可是有何不對?」

  畢竟燕家跟溫家,也曾訂下過親事,溫慶山對她而言,自不比燕淮熟悉才對。

  然而燕淮同溫家長子,也並不熟稔,只是他恰恰曾當著溫夫人的面揭破過那張畫皮,知道真相而已。

  他垂眸,清清嗓子,說:「你昔日在鳳台所見之人,並非是他。」

  謝姝寧大驚,脫口道:「假的?」

  「假的。」燕淮嘩嘩翻著手裡的書,口中解釋著,「真正的溫家大公子,身量不過四尺餘,何來的玉樹臨風?」

  謝姝寧霍然起身,小腿撞在了硬邦邦的雕花椅腿上,登時疼得皺緊了眉頭,伸手去捂。

  「啪嗒」一聲,燕淮手裡的書被他重重丟在了書桌上,隨即他身形一躍,翻身過了書案到她跟前,身子一矮,手已按在了她的小腿上,一把將裙下輕紗褲管捋上一截,露出裡頭玉骨冰跡

  謝姝寧這一下撞得不輕,雪白的皮子上登時便紅了一塊。

  燕淮一面輕輕地觸上去,一面忍不住斥她:「這麼大個人了,也不仔細著些。」

  「我是被嚇著了……」謝姝寧不敢呼痛,憋著氣往椅上坐了回去。

  一條腿還擱在燕淮手裡頭。他輕按了兩下,問:「疼不疼?」

  謝姝寧覷著他的臉色,點一點頭。連忙又道:「倒也不是很疼……」

  她連劍傷都受過,這點疼,緩過氣來,便也就忍得了。

  誰知燕淮聞言愈發沒好氣,沉了臉說:「這是沒傷筋動骨,要不然可有得疼。」言畢,他抬頭看一看她。見她面色微白,眉宇間隱含後怕之意。又不由得於心不忍起來,低頭往她小腿上一親,起身道:「你坐著別動,我下去拿藥。」

  謝姝寧連連點頭。一疊聲道好,目送他出門,而後彎腰往紅腫處看了兩眼,瞧這樣子,只怕要青上好幾日,不禁無奈嘆口氣。

  片刻後,燕淮捧著隻紅木小匣子進來,擱在書案上打開來,取出隻青花小瓷瓶。

  他蹲在她身前。細細給傷處塗上藥膏,一邊心疼道:「你這身上本就容易留下痕跡,這麼大一片。也不知何時才能消。」

  謝姝寧聽見這話,禁不住面上一熱。

  前幾日,他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到這會也都還明顯得很。

  她咳嗽兩聲,輕聲道:「左右沒傷著筋骨,沒大事。」

  燕淮在她腿上動作輕柔地揉著。耳畔聽著她近乎呢喃的細語,不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忙斂了斂心神。

  腿上清涼,謝姝寧舒了一口氣,遂想起方才未完的談話來,便問:「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溫慶山身量當真才四尺餘?」

  「嗯,而且他神志並不清明,只怕是生來如此。」燕淮應道。

  不但矮,還傻……

  謝姝寧憶起前世,紀桐櫻竟真嫁了溫慶山,頓時氣紅了眼睛,「溫家好大的膽子,公主鳳台選婿,竟也敢弄了個假的去!」

  這可是欺君之罪!

  說著,她想起溫慶山如今可也是娶妻了的,不覺咬牙。

  英國公府辦的好一樁齷齪事,這一世雖則已變了,他們最終卻還是為溫慶山娶了妻。

  一旦進了狼窩,又有幾個姑娘能願意撕破臉皮昭告天下?

  而且溫慶山而且結的這門親,女方門第遠差於溫家,自然更是為難。

  她氣得握拳,世人對女子素來刻薄,這事即便最後叫天下人知道了,眾人不恥溫家之餘,卻也只會看那姑娘的笑話。

  同樣身為女子,又知前世被誆騙的那個是紀桐櫻,她心頭便有一股難消的怒氣來回盤旋累加。

  她再想不出,肅方帝為紀桐櫻擇定的那門親事,再差又怎能比溫家的還差。她心裡也不知是慶幸還是苦澀,百般滋味,令人難受。

  燕淮為她上完了藥,直起身來,正要將手中瓷瓶放回匣中,卻被她忽然一把攔腰緊緊抱住。

  他一愣,耳邊聽得她因為埋首在自己懷中而顯得悶悶的聲音:「你差點也進狼窩了……」

  若娶了溫雪蘿,他就成了溫家的女婿。

  燕淮失笑,「英國公倒是個好的,只可惜其夫人……不大成樣子……」

  連帶著兒子跟女兒,也都教得不大好。兒子本是叫她嫌棄的,她倒也不在乎,但女兒卻是她看重的。然而溫雪蘿同她,卻是日漸離了心。

  *****

  時光飛逝,惠和公主的壽辰,很快就到了日子。

  七天前的清晨,舒硯悄悄入了皇城。

  同一天午後,燕淮跟紀鋆,在東城一角見了面。

  連著幾日,京都的天都不曾徹底晴過,斷斷續續下了好幾天的雷雨。

  雨水泛濫,北城石井衚衕的那口子石頭水井,淙淙往外冒著水,差點淹了街。

  直到今日,惠和公主的壽誕,這連著陰了好久的天,才算是真的放了晴,萬里無雲,湛藍似海。

  眾人備好了禮,頂著明晃晃的日頭,魚貫往皇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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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4章 吹風

  因是公主生辰,席間少不得要各家年輕的姑娘相伴,各家便都挑了合適的往宮裡帶。

  至清晨開始,皇城外的朱雀大道上,便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熱鬧堪比東城。緊貼著皇城的東廠裡,倒是一如既往的冷冷清清,沒有半點動靜。但今天一早,天色方蒙蒙亮,有一行人便悄無聲息地到了東廠。

  汪仁身邊隨侍的小六,一早便在門邊候著,等眾人一到,便迎上前來,一面抹汗道:「印公還未起身。」

  時辰雖說還早,但汪仁亦不是貪睡之人,平素這會大多也都起了身的,偏生今日明知他們要上門,卻依舊睡著不動。

  謝姝寧扶著燕淮的手下了馬車,聞言失笑,衝燕淮輕聲道:「印公壓根不曾將這事放在心上。」

  燕淮聽著,悄悄打量一眼同他們一道到的舒硯,壓低了聲音說:「他在宮裡頭折騰慣了,自不拿此番當回事。」

  都不是頭一天認識的汪仁,當然知道他是個什麼性子的人。於他而言,這世間的人只分能動跟不能動的,哪怕是端坐在金鑾殿上的天子,也沒什麼動不得的,單憑他願意還是不願意。

  但這回,他卻並不是因為不願意,而是因為眾人瞞了宋氏。

  汪仁心生不悅,又想著日日去見宋氏,又因為有事瞞著她覺得愧疚,不好總去她眼前打轉,一來二去,他就悶了下去。

  偏偏這一次,他們的確也只能先瞞著宋氏,將事情辦成了再提。

  燕淮說著話,也想到了這事,遂問謝姝寧:「此事,當真妥當?」

  「來不及等敦煌那邊的消息了。」謝姝寧同他低低耳語,蹙一蹙眉。

  時間趕得緊,連帶著他們臨時也只得了這麼七天的時間來部署,遠不夠細細參詳等候各方消息的。肅方帝為表看重,今次會在席上親自露面,繼而指婚惠和公主,他們沒有辦法繼續等下去。

  至少,得先叫肅方帝緩上一緩。

  七天前,舒硯悄悄進宮見到了紀桐櫻。

  被看守得嚴嚴實實,連隻蚊子也難以飛進的永安宮裡,冷清得像是隆冬。

  明明正值盛夏時節,可永安宮的牆是冰冷的,鏡面的地磚光可鑒人,亦是又冰又硬,連帶著就連紀桐櫻的手也是冰涼的。

  她雖身在帝王家,可一向都只是個被父母嬌慣著長大的普通姑娘。有些事,她聽說過見過,卻還是頭一次遭遇。長至這般年歲,她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被軟禁起來,像隻困在籠子裡的鳥,出不去也不敢胡亂掙扎。

  她知道,若她鬧騰,父皇定會毫不留情地折斷她的「翅膀」。

  如今的父皇,早已不再是昔日將她捧在手心裡疼著的父皇了。從她撞破父皇跟淑太妃的那點子骯髒事時,她就應該明白了。

  便是為了母妃跟太子著想,她眼下也只能是乖乖地不動。

  但見到舒硯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睛。她想他了,日夜都想。

  她一頭撲進了舒硯懷裡,抱著他,良久說不上話來。想要說的話太多太多,多到一時間不知該先說哪一句才是,一籮筐的話便都擁堵在了嗓子眼,擠得密密實實,成了嗚咽的哭聲。

  明明……明明上回經由小潤子悄悄遞了消息出去的時候,她還能泰然處之,這會見著了人,卻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委屈了。

  她一貫是個脾氣大的,鮮少掉淚,本以為自己是個不愛哭的,不曾想只是沒遇上叫她哭得止也止不住的事罷了。

  她埋首在舒硯懷中,腦海裡翻來覆去想著的,卻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母妃時,母妃同她說的話。

  素來嬌寵她的母妃,面上露出冷凝之色,良久嘆息著說,「活在這深宮裡,人人都身不由己啊…」

  她彼時不明,聽得這話,也只當是母妃心中已有了駙馬人選,告誡她既生在皇家,生來便是身不由己之人,不要胡鬧。

  然而如今再細細回首去想,卻只覺母妃那話中飽含百般滋味,斷沒有她先前所想的那樣簡單。

  哭過一場,她恢復了鎮定,便同舒硯談起此事。

  早前,他們做的最壞打算,原是等到皇貴妃為她擇定駙馬後,趁著六部忙碌籌備婚禮的那一年半載裡死遁。

  魚和熊掌不可皆得,有得便必然有捨。

  紀桐櫻本以為,那已是最壞的打算,但而今看來,卻並不是。

  因為她的婚事,已變得複雜了。

  謝姝寧一行人既然已經知道了肅方帝要為紀桐櫻指婚的消息,再一聯想先前皇貴妃被奪去鳳印一事,心中就都有了猜測。皇貴妃只怕是知道肅方帝挑的是哪一家,且她必然是覺得不可接受,這才會有後面那一齣戲。

  於是,能在宮中自如行動的小潤子,便代表了汪仁去悄悄見了皇貴妃。

  早前汪仁還喜歡在宮裡頭找樂子的時候,皇貴妃也是同他打過交道的,見小潤子來,並不覺奇怪。

  然而這一次,她並無意同汪仁合謀。

  一則白家那邊讓她等,二來她也不夠信任汪仁。

  這事已是極差,不能再出風險。

  小潤子無功而返,謝姝寧一群人,頓覺大事不好。

  躊躇間,燕淮笑了起來,安慰謝姝寧道:「事情未至絕境,還多的是機會。眼下便先讓皇上在公主壽辰之日,指不了婚就是了。」

  整出些寬裕時間,才能另行萬全之策。

  話音落,汪仁坐在上首,懶洋洋靠在軟枕上,喝口茶,瞥兩眼他們,慢條斯理地道:「下點藥就是了。」

  燕淮接話:「換了清虛的丹丸便可,費不了什麼工夫。」

  眼下肅方帝還得活著,他若暴斃,對天下局勢斷沒有好處,所以這下什麼藥,下多少分量還是頗有講究的。

  倆人三言兩語拍板定下了這件事,隨即便湊到了一塊商議起了下什麼藥才好。

  汪仁眼睛發亮,打起了精神,突然覺得燕淮也是個有趣人,看他的眼神便溫和了些,不大胡亂找茬了。

  謝姝寧難得見他們倆氣氛和睦地坐在一道,也是長舒一口氣,便由得他們去。

  這是舒硯入宮的前一天夜裡,一行人至黎明時分,方才各自四散開去,幾乎無人闔眼。

  這一夥子人,一個比一個的心狠手辣,等到汪仁跟燕淮商量妥當時,二人就差連肅方帝的喪事怎麼辦都給想妥了。一旦時機合適,除掉肅方帝扶持太子即位,並非不可。

  因為一座眼下還沒影的「十二樓」,民間賦稅增長,百姓竊竊埋怨。

  長此以往,肅方帝的民心,焉還能有剩餘?

  一位不得民心的帝王,隕了便隕了,百姓們在意的只有新帝如何。

  然而,皇貴妃卻準備暫聽父親所言,靜候白家的消息。

  可等歸等,總不能傻等。

  紀桐櫻只是個公主,並非太子,白家諸人不在意她,那也是說得通的。

  但皇貴妃身為母親,自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走向深淵。

  皇貴妃思來想去,暗忖許久,終於決定推肅方帝一把。

  白家說一年半載,她添把柴加把火,總好過坐著苦等。

  她悄悄地,讓人在梁思齊跟前吹了風——肅方帝有意為其指婚惠和公主。

  都是聰明人,有了點苗頭當然就會立即順藤摸瓜追查下去。鎮南大將軍梁思齊,手掌重兵,平素就算什麼也不攙和那也得小心謹慎地活著,此刻聽到了這樣離譜的風聲,又想起早前萬幾道被人彈劾,差點死在大理寺的事,他怎能不多想。

  昔年,他跟萬幾道一齊上過沙場,軍功累累,那都是用命換來的。

  卸磨殺驢這種事,聰明的皇帝不會急著做,但帝心多疑,乃是通病。加之肅方帝眼下戾氣極重,心思詭譎,不可以常理而論。

  他頓時便對指婚一事,信了五分。

  等到這一日,眾人奔入皇城,為惠和公主賀壽,梁家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梁思齊的兩個女兒,亦在其列。

  熱鬧卻詭異的氣氛,瀰漫在皇城上空。

  外命婦們並各家的小姐,協同肅方帝的幾位妃嬪一塊前往御花園賞花說話。

  乍一看,事情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肅方帝卻是一早就覺得精神懨懨,頭疼腦漲,食難下咽。

  有了清虛後,他就不愛宣御醫,這會覺得身上不利索,便也不讓去宣御醫來,反倒是去傳了清虛來要丹丸吃。可清虛是個精房中術的,又不是真大夫,哪知他是怎地了,卻又不敢當著肅方帝的面說自己無能為力露短,就咬咬牙取了藥性猛烈的丹丸來。

  肅方帝揀了那綠瑩瑩的小丸,仰頭就吞了下去。

  藥丸入腹,他才鬆口氣讓人沏了茶來灌了兩口潤潤嗓子。

  然而過得片刻,他這頭卻似乎更疼了。

  肅方帝惱火,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猛地一拍身下軟榻,又要找清虛,怒吼:「清虛呢?」

  內侍們不敢耽擱,匆匆忙忙又去傳清虛來。

  誰知等清虛邁著兩條胖腿飛快趕來時,肅方帝這頭卻不疼了!

  清虛大鬆一口氣,問:「皇上可好些了?」

  肅方帝揉揉眉心,看他一眼:「賞!」

  說話間,他只覺身子緊繃,心中綺念橫生,不由得便要揚聲喚人。

  正待開口,他腦海裡似有白光閃現,心頭一陣亂跳,拔腳就要擺駕御花園。

  什麼賜婚,早已被他拋之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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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章 無恥

  時值盛夏,御花園裡奼紫嫣紅,放眼望去,一片綺麗。

  風一吹,馥郁花香便四溢開去。

  肅方帝乘了帝輦前往御花園,一路上,只覺鼻間香氣縈繞,身上陣陣熱燙,這輕薄的夏裳似也穿不住了,細密的汗珠子遍布額頭,漸漸匯聚成了一道細流,沿著他的眉角,傾瀉而下。

  背脊上胳膊上,竟都是汗涔涔一片,差點將衣衫濕透。

  他繃緊了身子坐在那,隨著時辰推移,愈發覺得身上熱得厲害。彷彿有一把火在他心頭燒著,越燒越烈,熊熊燃燒,直燒得他意識都有些模糊起來。一路上,肅方帝迷迷糊糊地想著,近些日子,宮裡頭的那些女人,是愈發得沒有滋味了……

  恍惚間,耳畔漸漸有了人聲、笑聲,夾在暖風裡,越過高牆,像條小蛇似地往他耳朵裡鑽,鑽啊鑽一直鑽到了心裡,酥麻麻,癢得難受。

  他啞著嗓子喊:「快!」

  話音落,一群人便都匆匆加快了步伐,往高牆後的御花園去。

  至門口,內官高聲宣道:「皇上駕到——」

  夾雜在風聲裡的說話聲頓時一滯,而後地上便齊刷刷跪倒了一片人,俱都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肅方帝卻瞇著眼睛四下裡張望,耳中聽著一聲又一聲的「萬歲」只覺腦殼子生疼,遂擺手示意,「都起來吧。」

  衣袂摩挲,跪倒在地上的一群人,依言站了起來。肅方帝瞧著,鼻子一抽,從這混著花香的風裡嗅出了另一種香氣,靡靡芬芳,叫人心頭怦怦直跳。也不知是衣服上的熏香還是胭脂水粉的氣味,又或是女子身上生來便帶著的幽幽暗香。

  口中津液暗生,他揚聲笑了起來,四處找起了皇貴妃來。

  宮裡頭沒有皇后,這等場合自由皇貴妃坐在主位上,肅方帝卻找了半響才看到了她。視線一觸,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皇貴妃則被他這一眼看得心裡「咯噔」一下,思緒翻飛起來。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肅方帝意亂情迷時的神情,她豈會沒見過。這會看他雙目微帶赤色,眼神輕浮,她還有什麼看不明白的。

  然而她本以為肅方帝這是前來探望惠和,隨即宣布賜婚一事的,可眼下他竟是這幅模樣!

  皇貴妃心神不寧地看著他,嘴角彎彎,面上含著笑,上前伸手虛虛攙了他一把,當著眾人的面輕聲喊他:「皇上。」

  肅方帝低頭看一眼她的手,皺皺眉,落座後煩躁地扯了扯衣襟,而後盯著皇貴妃道:「給朕挑個人。」

  他說這話時,聲音並不曾刻意放低,幸而同底下的人隔得還有些距離,御花園又寬敞,風大,一時間沒有叫旁人聽了去。就坐在他手邊的皇貴妃自然是聽了個清楚,立時身子一僵。

  肅方帝似渾然不覺自己的話不對,見她不做聲,便又道:「挑個合適的!」

  「皇上!」皇貴妃暗自咬了咬牙,頰邊笑意不減,湊近了他壓低聲音說,「底下可都是臣子家眷!」

  肅方帝露出一臉的不耐煩來,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是一個勁地道:「左邊第三排那個似乎不錯……」

  皇貴妃見自己這分明是對牛彈琴,隱隱察覺出不對勁來,畢竟肅方帝平素偶爾也是這般急色模樣,可這會瞧著,可是連人都不清醒了。

  她沒有吭聲,悄悄側目朝小潤子站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手持了拂塵的小潤子垂眸彎腰,恭恭恭敬敬地候在那,沒有絲毫異常。

  她狐疑地收回視線,扶了肅方帝的手臂,笑道:「皇上您忘了,上回送進太沅殿的那幾個,您還只見了一個呢。」

  肅方帝閒著沒事就愛往後宮裡塞新人,但凡有些姿色的,他便不願錯過,可久而久之,有些個早前瞧著不錯扯進懷中香了幾口後結果便忘了的,裡頭有得了封號的后妃,也有往常叫他瞧中了的普通宮女,零零散散,也集了不少。

  然而真得了寵幸的,卻並非全部。

  皇貴妃看著肅方帝的樣子,猜他許是剛服了清虛那牛鼻子的丹藥,要尋人折騰,自然就往太沅殿裡想去。

  肅方帝腦子糊塗不清醒,她可沒跟著一塊糊塗!

  這御花園裡在座的,不是外命婦就是官宦家的小姐,裡頭還有定了親的,焉能是肅方帝想拉了哪個上龍床便可的?

  笑意微斂,她將肅方帝的胳膊往上抬了一寸,想著可惜了,原還以為肅方帝今日會照著預先準備的計劃指婚梁思齊,不曾想卻是這幅模樣出現。

  她給梁思齊透的口風,可不是白透的。

  梁思齊先得了準備,自然也就有了應對的法子。然而肅方帝眼下不提,誰知過得一夜,事情又會生出多少變故來。

  她暗忖著,準備著人送他回去。

  然,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專心致志在人群裡搜羅著肅方帝驀地道:「就那個了!」

  皇貴妃一怔,循著他的視線望了過去,一看之下又驚又怒,哭笑不得,他竟挑了梁思齊已定了親的女兒!

  簡直胡鬧!

  然而她方要制止,忽然間卻又想到,這若是叫肅方帝如了願,惠和的婚事自然再不會成!而梁思齊,亦必然對肅方帝恨之入骨。梁思齊手握兵權,先同肅方帝反目,可乃好事一樁。

  這樣想著,已經冒到嘴邊的話,在不知不覺間又被她給咽了下去。

  底下的人,還都未曾察覺不對,只因肅方帝驟然到場,變得拘謹小心。
 
  肅方帝霍然長身而起,甩開了皇貴妃,大步就要往下走。

  什麼皇家臉面,天子臉面,他都顧不上了。

  腦子裡燒成了一團漿糊,他只知,眼前有能叫自己消渴的寶貝,這腳步哪裡還停得下來。

  皇貴妃站在原處,看著他背對著自己往下邁開了步子,心中冰涼。

  她惋惜地朝梁家姑娘的方向望去,然而隱在皮肉下的那顆心,卻也是又冷又硬。

  一將功成萬骨枯,要成大事,總需犧牲幾人……

  肅方帝的步子越邁越大,呼吸灼熱而急促。

  在座眾人皆不知他要做什麼,互相對視兩眼,不敢吭聲。

  肅方帝漸漸靠近了梁思齊的兩個女兒,他筆直地朝著年長的那個而去。

  正當此時,斜刺裡忽然摔出來個人,竟是不偏不倚直接朝著肅方帝撲了過來。

  緊跟著肅方帝的內侍慌忙上前去擋,肅方帝卻已搶先一步,將那人給接住了。

  四周鴉雀無聲。

  肅方帝低頭,往懷中一看,年約十六七的少女,肌膚雪白,腰如約素,延頸秀項,明眸善睞,唇不點而朱。

  他看得雙目一熱,神思混沌地想,自己方才怎地不曾瞧見這麼個美人兒……

  「皇上……」

  懷中少女面染紅雲,又羞又惶恐,卻因是他抱著自己,不敢掙扎,頗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肅方帝徐徐鬆了手,面露微笑,驀地轉身往回走,大步走至皇貴妃跟前,道:「瞧清楚了?」

  也不問是哪家的人,也不管這般行徑無恥又齷齪,令人難堪,他說的異常自然。

  皇貴妃打量著方才因為踩著了自己裙擺而險些摔倒的少女,眼神變了又變。

  肅方帝不知道,她卻隱約還有些印象。

  眼前這人,分明是溫家的小女,早前曾同成國公府定過親的。

  她年歲愈長,看人自有自己的一番見解。眼下她裝作不經意地看著溫雪蘿,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溫家的這個女兒,好大的膽子!

  皇貴妃心中冷然,面上卻笑著看向了肅方帝,恭順地將事情應下,請他先行回去。

  肅方帝猴急歸猴急,倒也沒到要當場就扒了人衣裳就地辦事的時候,挑著了自己滿意的人,當下也不多留,轉頭便又匆匆離去。

  眾人皆暗暗長舒一口氣,唯有溫夫人,白著一張臉,驚恐地看著身旁小女。

  她咬著牙,用近乎耳語般的聲音道:「皇上脾氣不好你又不是不知,方才便是寧願摔在地上也不能朝著他摔過去啊!」

  聲音放得輕,語氣卻極重。

  溫雪蘿卻冷笑了聲:「您別管。」

  溫夫人氣得哆嗦:「你瘋魔了不成!」

  「左右皇上不是沒生氣嗎?」溫雪蘿瞥她一眼,「您怕什麼?」

  溫夫人想著肅方帝剛才的樣子,皺皺眉,倒無話反駁。皇上剛才那張臉,瞧著非但沒有生氣的意思,似乎還挺高興的?

  母女倆僵持著,身旁忽然多了個宮人,躬身行禮道:「公主殿下請溫小姐一道賞花。」

  溫夫人愣了下,方才眾人便不見惠和公主,聽聞還需片刻才至,不曾想這會竟得了這麼個消息。

  她旋即笑開,扭頭去看溫雪蘿,卻見她已理了理鬢邊散髮,嫣然笑著起了身。

  御花園佔地頗大,很快,溫雪蘿跟著宮人,便不見了原先溫夫人一行人所在的地方。

  沿著小徑曲折前行,又過一會,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不知不覺已出了御花園。

  軟轎相迎,接了她至一宮門前,方才停下。

  宮人將厚重的門推開細溜一道縫,恭聲請她入內。

  這賞花,焉有賞到殿內去的?

  然而溫雪蘿面色如常,竟似早有料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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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7
發表於 2017-4-23 20:21:32 |只看該作者
第416章 吃光抹淨

  殿內靡香陣陣,撲鼻而來。

  也不知點的是什麼香,又甜又膩,竟是叫人嗅著嗅著,身上便似乎漸漸沒了力。溫雪蘿蓮步輕移,提了裙子一角,邁過門檻,走進了裡頭。著青衣的內侍們,在她身後,將那扇半開的門又重新緩緩閉合。

  大門一關,風聲人聲蟬鳴聲,盡數隔絕。這幽幽殿宇,竟似另外一個時空。

  她抓著裙子的手驀地收緊,眉頭微微蹙起,旋即卻又舒展開去。這樣的處境,周圍連半個人也無,她真站在了這空蕩蕩的室內,心頭亦忍不住有些惴惴起來。即便打從一開始,她便已經想好,想好這接下去的一步步到底應該怎麼走。然而此時此刻,真的走到了這一步後,她還是情不自禁地害怕了。

  長至如今這般年歲,她也早就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

  但似乎就是因為她懂,所以她不由得愈發地緊張起來。

  鼻間是細膩芬芳的香氣,熏得人眉目生香,眼波瀲,面含春色。

  她深吸了一口氣,屏息豎耳,聽著殿宇深處的動靜。好像有人正在走動?腳步聲沉而重,一步步正沿著她所在的方向而來。慢慢的,腳步聲變得凌亂而匆促,溫雪蘿身子一僵,待到回過神來,緋色輕紗後已轉過來一個人。

  明黃的九龍緙金袍,直直撞入她的眼簾,叫她在這瞬間禁不住恍了恍神。

  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大步流星地朝她靠近,面色潮紅,額上遍布細碎汗珠,嘴角帶著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笑意。

  溫雪蘿瞧著,心裡莫名「咯噔」了下,但與此同時,她仍躬身斂衽行禮,道:「皇上……」

  她生得好,聲音也動人,音色婉轉,輕輕一聲有如鶯啼,清而脆,其間又隱隱約約夾雜著一股柔軟意味。

  肅方帝也果真被她這一聲「皇上」給喊得骨頭都快要酥了。

  他三兩步走至了她身旁,長臂一伸,便輕輕鬆鬆地將她攬進了懷中。溫香軟玉,本就叫人情難自禁,更不必說他已候了這許多時候。

  「皇上……」溫雪蘿低低驚呼了一聲,嬌羞地又喚了聲,急急忙忙低下頭去。

  肅方帝「哈哈」笑了兩聲,也不說話,驀地將她打橫抱起,便往輕紗之後去。

  *****

  皇城裡春色旖旎之際,東廠裡的氣氛,卻顯得分外凝重。

  汪仁坐在上首,謝姝寧幾人依次坐在下頭,一時並無人出聲。

  他們在等,等一個消息。

  好在從宮裡將消息遞出來,並花不了多少時間。不多時,被小潤子打發出來傳遞消息的小太監,便匆匆忙忙進了東廠。消息是被直接從到汪仁手中的,他打開字條低頭看了一眼,挑了挑眉,道:「跑御花園裡去採花了。」

  可惜,採的卻不是真花。

  言畢,汪仁將字條下首坐著的燕淮一遞,口中一面說著:「真真可惜,竟是差點挑了梁思齊的女兒。」

  隨著這條消息一道送出來的,還有關於肅方帝心中的駙馬人選。

  誰也沒有猜到,肅方帝竟然會有意將惠和公主下嫁梁思齊。

  偏生這嬌滴滴的美人白送到梁思齊面前,只怕這大將軍,也是不敢要的。

  汪仁嘆口氣:「更可惜的是,竟瞧不見這等趣事了。」

  如果真叫梁思齊娶了惠和公主,那這事必然就有趣了。肅方帝的心思,一旦惠和公主出嫁,便形如昭告天下,路人皆知。梁思齊又豈會坐以待斃?汪仁想著梁大將軍那張黑臉,心裡頭遺憾不已。

  且這一回若真叫肅方帝瞧中了梁思齊的女兒,許多事便不必費心安排,只順其自然便可。也算是陰差陽錯,肅方帝差點便指了梁家的女兒。只可恨中途突然殺出來個程咬金,壞了好事。

  汪仁把字條遞給了燕淮,徐徐收回手,視線卻依舊落在燕淮臉上。

  燕淮被他看得有些發毛,直覺事情有異,連忙低頭往字條上看去。

  只一眼,他便瞧見了那個溫字。

  「有何不對?」坐在他邊上的謝姝寧疑惑地湊近了低頭去看,亦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汪仁彎一彎嘴角,道:「突然來了這麼一齣,可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他說著出人意料,語氣卻是實實在在的輕描淡寫。

  謝姝寧跟燕淮二人則沉默地互相對視了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訝。

  他們原只以為肅方帝會逗留於後宮,尋了後宮裡的嬪妃尋歡作樂,不知山中歲月。卻不想,肅方帝竟趁了這機會,親自去御花園裡挑人了。此等行徑,委實叫人訝然。

  然而真正叫他們覺得詫異的,卻是肅方帝看中了溫雪蘿。

  謝姝寧不敢細想,這件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只知道,自己此刻心亂如麻,相當震驚。

  這份震驚甚至於叫她難以自控,流於表面。

  可在場諸人,皆只以為她是因為溫雪蘿曾同燕淮定過親,而今卻被肅方帝收用了一事而驚訝。沒有人知道,她這般驚訝,乃是因為前一世,溫雪蘿跟肅方帝根本毫無交集,同那深宮,亦是沒有半點干係。

  哪怕她嫁於林遠致,都不會比今天這消息,更叫她驚訝。

  肅方帝跟溫雪蘿?

  謝姝寧暗暗琢磨著,眉頭緊緊皺起,只覺這像是個笑話,像是個老天爺開的玩笑。

  溫雪蘿若入後宮,局面又會變成怎樣?前世溫家下場凄然,今世,難不成會翻個個?

  她胡亂想著,面上神色變幻。

  一旁的燕淮揉碎了手中字條,扭頭問她:「可是在為惠和公主擔憂?」

  「事情一日未定,自然一日不能安心。」謝姝寧回過神來,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畢竟皇上既已起了這般心思,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

  汪仁聽見,屈指將手旁茶几「篤篤」叩響,輕笑:「這事便是急也急不出什麼名堂來,先不說皇貴妃願不願意同我們合作一把,便是她願意,那白家呢?她跟太子身後的延陵白家,又是否會願意?」

  當然,他的名聲素來不大好,皇貴妃因為他的緣故忌憚,有所疑慮,是必然的事。

  但他,對這事卻也並不在意。

  擱了誰當皇帝都行,左右他的心思早已不在權術上。肅方帝既已是日薄西山,不成樣子,那便換個人就是。

  是太子也好,是旁人也罷,他都不在意。

  只這回,正巧遇上了舒硯跟惠和公主的事,他們才會選了站在太子身側。

  燕淮搖了搖頭,道:「白家不會答應。」

  謝姝寧嘆了一聲:「白家必然有他們自己的打算。」

  於白家而言,重要的只有來日要繼承大統的太子殿下,至於惠和公主,若要捨,勢必想也不想立即便捨了。

  所以他們仍需先行爭取皇貴妃這條路。

  舒硯一直沒有言語,此刻方道:「還是我親自去見一回娘娘吧。」

  謝姝寧聞言一怔,側目看他,擰眉問:「娘娘並不是尋常人。」

  「有些話,到底還是需要我親自同她說。」舒硯搖搖頭,語氣堅決。

  方才眾人談論間,他便已在心中做出了決定。主意一下,便難更改。

  他骨子裡藏著的執拗一旦發作,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謝姝寧知道自家表哥的性子,聽他這般說了,就沒有立即反駁,只朝著燕淮跟汪仁看了過去。

  他二人的神情竟意外的一致。

  汪仁低頭就著手喝了一口清茶,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意思。

  燕淮則道:「也好,總好過由外人在中間聯絡,隔了一層總不比親見。」

  宮裡頭只要部署妥當了,即便皇貴妃臨時起了殺心,也能及時脫身。

  眾人便就著這事又商議了幾句,等到宮裡再一次遞了消息出來,說溫雪蘿隨肅方帝入殿,已一個時辰未出時,在座幾人面色各異,知道這事已是生米煮成熟飯,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片刻後,燕淮跟謝姝寧先行離開東廠,往北城去。

  馬蹄聲噠噠迴響在耳畔,謝姝寧撩了簾子一角往外頭看去。

  朱雀大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她模模糊糊看到有輛溫家的馬車駛過,遂忍不住想起溫雪蘿來。

  小潤子從宮裡頭遞出來的消息,簡潔直白明了。

  肅方帝是怎樣先瞧中了梁家的女兒,後來又是為何換做了溫雪蘿的,上頭短短幾個字便將御花園裡的那副畫面給勾勒得十分清晰。

  好端端的,溫雪蘿她早不摔晚不摔,偏生就在肅方帝走動之際,摔了。

  而且不偏不倚,正巧叫肅方帝抱了個滿懷。

  這事如果發生在旁人身上,興許謝姝寧還願意相信這只是一個巧合。但事情既然是發生在溫雪蘿身上的,那就絕不會只是單純的巧合。

  她想不明白,溫雪蘿為何要往宮裡鑽……就如同她想不明白,當年溫雪蘿為何要爬上林遠致的床一樣……

  明明,明明都還有更好的選擇,為何非選差的那一條路?

  路一旦走得偏了,可就再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她幽幽長嘆了一聲,將手中的一角簾子鬆開。

  一轉過身,便見燕淮靠在那閉目沉思著,不由問:「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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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417章 落空

  燕淮闔著眼,驀地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拖到身邊來,埋首在她頸窩,嘆息著道:「在想七師兄的事。」

  謝姝寧微怔,隨即道:「靖王世子。」

  他們其實早該猜到的才是,打南邊來,出身不凡,自幼去的天機營,那便是離家多年,年輕有為。放眼望去,南邊的青年才俊不勝枚舉,但江南一帶多出士子,這位七師兄,師從於天機營,卻是武勝過文。

  是他們晚了一步,沒有先將他的身份調查清楚。

  也是可惜,不論是燕淮也好還是她的人手,都以京都為重,隨後才四散於北地,但江南鞭長莫及。延陵宋家舊宅的人,也都只是些普通的老僕,無法用在這等時候。

  幾天前,燕淮出門赴約。她本以為七師兄這般急著約他詳談,必然是為了說明此番上京的意圖。然而她這回卻猜錯了,他約得急,說的事卻是一點也不急。

  二人見了面後,七師兄開門見山地便同燕淮表明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毫無徵兆的,他便將一切都對燕淮和盤托出。

  靖王府的世子爺,懷揣著無人知曉的秘密,悄悄進了京都。這樣的身份,若非信任,勢必不可同人言明。但謝姝寧卻覺得,這裡頭除了信任之外,一定還有別的東西在。就好比,靖王世子紀鋆將自己的真實身份道明後,為表信任和誠意,燕淮自也不能再繼續瞞他。

  這本就是一件互相坦白的事,但因他先開了口,便似乎在無形中顯得他對燕淮的信任,更重兩分。

  可仔細一想,明明是他們這邊的事,更需保密些。

  謝姝寧思及此,忍不住回抱了燕淮一下,親兄弟明算賬,何況只是師兄弟,這回不論怎麼算,都是他們虧了。

  好在燕淮倒不傻,說七分還記得留三分。

  然而知曉了對方的真實身份後,不論是燕淮也好,還是紀鋆,心中都少不得要驚訝一番。

  對方的名字,都早已入耳過,只是那時誰也沒有想到掩蓋在這名字下的人,就是昔年跟自己同吃同睡同行的兄弟。於這點上,紀鋆比燕淮更為驚訝。他離開靖王府之前,還為燕淮離世的消息,唏噓過。

  能送了個妖道去肅方帝身邊以討歡心的人,豈會這般容易就命喪黃泉?

  但滿天下都知道,年輕的成國公燕淮,歿了。

  紀鋆忍不住打量著他,看了又看,問及清虛道士的事。

  聽聞如今肅方帝一日不服用清虛多煉的丹藥,便覺寢食難安,直拿清虛當個寶貝看待。

  這樣一個人,卻是燕淮一手找出來送進宮去的,紀鋆當然好奇。

  燕淮便說了清虛獨有的那一手本事,若非如此,清虛又哪裡能討得了肅方帝的歡心。歷來,帝王若痴迷晾,必是為求長生才會如此,清虛一不懂長生之法,二不會煉什麼長生丹,若至那時便是個毫無用處的人。他只有在肅方帝身邊,才顯得道法高深。

  紀鋆聽了忍不住發笑,說原來皇上是這麼一回事。

  人人都知道肅方帝性情大變,痴迷女色,卻不曾想,早已是大不如從前,需靠清虛這樣的旁門左道在旁助陣了。

  師兄弟二人閒坐談天,互相道明了身份後,紀鋆卻也並不曾立即將他此行上京的意圖表明。

  那一日,倆人便真只像是敘了一場舊般,談天喝酒,酒意醺然之際,道別自去。

  燕淮摟著謝姝寧,聲音悶悶的道:「他避人耳目悄悄入京,只怕同皇上有關。」

  這有關,關聯的範圍卻廣泛了些……

  謝姝寧默然,揣測著,只怕是同皇位有關。

  畢竟前世,燕淮攝政之後,靖王也曾發兵要爭。但最後不了了之,是為了什麼,她一直不曾想明白。不過至少,這說明蟄伏多年的靖王爺,對皇位並不是全無意思。他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時候——

  就如同現如今這般,肅方帝日漸荒淫,脾氣暴虐,不是明君之相。

  然而除她之外,也沒幾個人知道,肅方帝到底是為何變成今日這般模樣的。

  她想起那一年,自己跟紀桐櫻倆人在宮裡頭胡亂走動,撞見了肅方帝跟淑太妃的那一幕。

  也許,那便是因。

  他自己貪色種下的因,而今結成了累累碩果,自然也無人能救得了他。

  肅方帝的狀況,也的確是一日又一日的變差了。

  他看中了溫雪蘿,讓人送了她到自己身邊來。

  輕紗帳內,他赤紅著一雙眼,腦海裡一片空白,眼前除了身下的這一具白皙酮體外,亦是什麼也瞧不見。

  一開始,溫雪蘿不過欲語還休,半推半拒。然而等到肅方帝動了真格,她才慌了起來。她膽子再大,也還是未曾出閣的姑娘家。肅方帝又是被別人伺候慣了的,當下更是渾身熱燙,哪裡會顧及她是不是初次。

  她疼得渾身僵直,有如刀割,嗚咽聲支離破碎。

  從頭疼到尾,越來越疼,渾身都疼。

  她也是被父母嬌寵著長大的姑娘,平素丫鬟婆子捧著,何嘗吃過這樣的苦頭。

  一時間,淚水漣漣,哭起了疼。

  肅方帝正在興頭上,哪裡聽得了她哭,抬手便揮了一巴掌下去,將她半張臉扇得高高腫起。

  溫雪蘿這才怕了,咬著牙不敢再哭,心裡頭後悔不迭。

  但事已至此,便是將腸子都悔青了,那也是晚了。

  她只能想著,等到醒來,一切就都會如她先前所想,一步步朝著她想要的走去,這才忍住了疼,曲意相逢。

  偏生肅方帝用了清虛特製的丹丸,一身的燥熱,脾氣又劣,直將她折騰得死去活來,兩眼發黑,頭在榻上一偏便暈死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只覺得身子似被劈成了兩半,疼得連腿也並不攏,渾身都疼,一直疼到了心尖尖上,叫她想哭又不敢哭。

  床榻上一片狼藉,空氣裡還瀰漫著那股子甜膩香氣,只這會這香氣裡又摻上了些許叫人不易辨別的古怪氣味。

  她惶惶地去看身旁躺著的人。

  她本以為,得了肅方帝的眼後,會先被他納入宮中,今次見她,也不過只是為了說說話之類的罷了。

  她根本不曾想到,肅方帝竟然會直接……直接就……

  不過生米已成熟飯,也好,總是早晚的事。

  她暗暗長舒了一口氣,扯了薄薄的被子往斑斑駁駁的身上蓋。

  躺在她身旁的肅方帝,突然咳嗽了兩聲,而後揉著眉心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他看了一眼她,眼神迷茫。

  意識還未清醒,睡眼仍舊惺忪。

  他猛地按住了自己太陽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重重揉了兩下。

  一剎那間,疼痛襲來,腦袋漲疼得似乎要裂開來一般。他霍然坐起身來,抱著頭急促喘息。

  溫雪蘿唬了一跳,縮在角落裡,踟躕著也不知自己是該上前去還是不該,只輕聲喊了句「皇上」。肅方帝卻似充耳未聞,只抱著腦袋大聲喘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了下來。

  溫雪蘿這才悄悄靠近,伸出玉蔥似的手指頭,輕輕搭在了肅方帝肩頭上,問:「皇上,您沒事吧?」

  話音剛落,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襲來。

  溫雪蘿絲毫沒有防備,還未來得及害怕,人已被掀開,重重摔在了床角。

  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這會又磕紅了一大塊。

  她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可真的是疼得忍不住了。

  肅方帝怒吼:「再哭朕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頭疼萬分,身上卻覺沒有力氣,心中鬱郁,哪哪都不舒坦。偏生眼前的人還掉起了淚水,簡直晦氣!掃興!

  他隨手撿起外衫往身上一裹,起身就要走。

  溫雪蘿愣住,匆匆膝行兩步,喊他:「皇上——」

  肅方帝聽著這聲皇上,身形一滯,隨後回頭來看她,瞇了瞇眼睛。

  良久,他不動,她也不動。

  突然,肅方帝冷笑了起來:「朕想起來了。」

  溫雪蘿心裡一鬆,還記得她就好,方才還以為他忘了呢。

  然而誰知,她這一口氣還沒鬆到底,一道晴天霹靂就迎面落了下來。

  肅方帝嘴邊的笑意愈發的冷了,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御花園中,朕路過你身旁,你忽然自個兒跑進了朕懷裡。」

  溫雪蘿垂眸,聲音婉轉地道:「臣女差點摔了,萬幸有皇上扶了一把。」

  「朕扶的?」肅方帝冷冷反問,「不是你自己故意摔進朕懷中的?」

  溫雪蘿心中一驚,慌忙搖頭,辯駁道:「皇上,臣女……」

  可話還未說完,肅方帝已是一巴掌扇了過來。

  他怒道:「好大的膽子,竟敢算計朕!」

  他越想越覺得怒不可遏,攥住她的頭髮,厲聲詰問。

  溫雪蘿嚇破了膽子,眼前這凶神惡煞般的男人,跟她過去所見的那個帝王,為何像是兩個人?

  肅方帝連扇了她兩個巴掌,這才忿然將她一甩。

  溫雪蘿爬起來跪倒,攥著他的衣擺哀哀哭著求饒:「皇上,臣女沒有,臣女絕沒有那樣的心思……」

  她哭得梨花帶雨,臉上還帶著紅印,身上青青紫紫狼狽得很。

  肅方帝看著看著,心情卻似乎大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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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8章 惹禍

  他站在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溫雪蘿哭得愈狠,一聲聲幾乎要喘不上氣來。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簾,撲簌簌直往下落。她亦不敢伸手去抹,只睜著眼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服軟求饒,連番辯解。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已走到了這一步,就絕對不能輕易地再失去。肅方帝好女色,她便做出可憐又招人的模樣來,纏上他的腿,像纏在樹上生長的藤蔓,一點點收緊攀援,告訴他,自己從沒有過旁的心思,先前的的確確只是不慎踩著了自己的裙擺,站不穩罷了。言畢,她自有不住聲的誇起了肅方帝,讚他英雄氣概,讚他年輕英俊,讚他聖明……

  可肅方帝雖然聽著,面上卻沒有太多變化,那張臉上的神色舒緩了些許,可並沒有露出愉悅受用的模樣來。

  溫雪蘿暗道不妙,只怕肅方帝已是認定先前那一跌,是她有心圖謀,是在算計他。

  既如此,眼下不論她再如何辯駁,肅方帝也定然是不會相信的。心念電轉,她驀地鬆了手,伏在地上哭著磕了兩個頭,弱聲道:「皇上,臣女有罪……」

  肅方帝聞言,倒覺得有趣了些,問道:「何罪?」

  溫雪蘿哽咽著,又俯首磕了一頭,磕得額上紅了一片,輕聲說著:「臣女不該膽大妄為,愛慕於您。」

  「愛慕?」肅方帝眼神微動。

  溫雪蘿哭聲不止,只漸漸輕了下去,她赤著身子跪在他跟前,青絲瀉在身後,似水一汪,倒現出惑人的美艷來。

  她話音堅定地道:「是,臣女初次見您,便已傾心於皇上……」

  肅方帝聽得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來,面上陰霾終於一掃而光,換做了一張笑臉。

  這樣的女子,他倒也還是頭一回遇見。

  肅方帝上上下下打量著她的身子,終於道:「也罷,那件事便就此掀過不提吧。」

  說完,他轉身即走,並不多留半刻。

  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溫雪蘿咬著牙哭了兩聲,終是將淚水囫圇咽了下去。

  ——既已失算,那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就這麼在宮裡頭留了下來,這一留就是許久。

  宮宴已散,黃昏時分,眾人便已各自出了宮門。溫夫人則較眾人稍晚一步,因為她還未見到自己的女兒。之前在御花園中,她明明白白聽到宮人說,是惠和公主邀了溫雪蘿一同賞花。本以為過得片刻,二人便會回來。誰知,從這以後,她便一直再不曾見到過女兒。

  甚至於到散了,她也沒等到溫雪蘿回來。

  溫夫人不禁起了幾分憂慮,求到了皇貴妃跟前去。

  然而她並不曾見到皇貴妃的面,坐在偏殿裡等了約莫一刻鐘,她仍只瞧見皇貴妃身邊隨侍的姑姑從門外緩步走進來。見了她便說:「溫夫人,娘娘方才吃了兩盞酒,這會不勝酒力,一時半會怕是不便見您。」

  溫夫人聽著,不由暗自苦惱,因天色漸晚,她也不可能再宮裡長留,惠和公主那邊,她更是無法打探,只得纏著眼前面目嚴肅的姑姑試探著問:「不知小女眼下,可還在公主殿中?」

  「自然是的,您且放心,娘娘已打發了人去永安宮問話,不消片刻便能請了溫二小姐來見您。」

  溫夫人鬆了一口氣,笑了一笑。

  她吃著茶候著,過得須臾,外頭果真有了動靜。

  她飛快地抬起頭來,以為是女兒已至,然而誰知,來的卻並不是溫雪蘿。

  仍是先前那位姑姑,撩了簾子進來,躬身行了一禮,隨即道:「溫夫人可以先行離宮了。」

  溫夫人聞言大吃了一驚,急急問:「姑姑此話可解?」她明明是來等女兒一道離宮的,這會卻叫她可獨自先行離宮了?她胡亂想著,道:「可是公主殿下,留了小女說話?」

  惠和公主過去便時常留了謝家的那個姑娘留宿,興許這一回同溫雪蘿聊得投趣,便也留了她。

  可這念頭還沒來得及在她心中多停留一刻,站在一步開外說話的中年女子,已徐徐開口給了她重重一擊。

  她說,「溫夫人錯了,是皇上留了溫二小姐。」

  溫夫人霍地站起身來,目瞪口呆地看著來人,兩片嘴皮子上下哆嗦著,問:「皇上?」

  「正是皇上。」

  轟的一聲,輕飄飄的四個字,像一道驚雷落在了她耳畔。

  溫夫人只覺自己兩股戰戰,站立不穩,渾身無力,眼前發黑,滿嘴的話卻耐不住齒關緊閉,半個字也吐不出。

  「天色已晚,還請溫夫人早些離宮,一路小心。」

  溫夫人木愣愣地聽著這話,兩眼無神地點了點頭,一步步往偏殿外頭走去。

  原本明媚的天光已逐漸暗沉,她站在門口,驀地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飛也似地逃離了這重重宮闈,逃回了英國公府。

  一路上,溫夫人呼吸急促不穩,渾身冷汗淋漓,幾乎濕透她的背衫。

  馬車一在垂花門外停下,她便匆匆往下走。
  
  丫鬟來扶她卻被她一把用力推開。

  她一面走一面心神不寧地打發人去請英國公來說話,再三叮嚀,要快,再快些!

  丫鬟得了令,疾步而去。

  溫夫人先回了正房,憂心忡忡等著丈夫回來,額上汗珠越來越密集。她拿著塊素緞的帕子,反反覆覆擦拭著,可這汗卻沒完沒了地往下滴,弄得她愈發得心慌意亂。

  驀地,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她猛地丟開了手裡的帕子,幾乎撲了過去,拽住方才進門的英國公,緊張兮兮地說:「國公爺,出大事了!」

  英國公才剛剛打外頭進來,見狀不由得一頭霧水,皺著眉頭安撫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問道:「怎麼了這是?出門前不還都好好的嗎?」

  「出門前是好好的,可這會卻真的是大事不好了!」溫夫人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不鬆,面露惶恐,「蘿姐兒她,她……」

  她支吾著,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英國公卻聽出來了兩分不對勁,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追問:「她怎麼了?」

  溫夫人長嘆一聲,頹然鬆了手,將早前在御花園中,溫雪蘿差點不慎摔跤,結果正巧被肅方帝扶了一把的事告訴了他。

  「傷著皇上了?」英國公聽著,見她神色驚懼不安,眉頭緊鎖,急聲問道。

  溫夫人卻連連搖頭,咬著牙說:「沒有,皇上把她留在了宮裡!」

  英國公登時面色大變,重重一拍桌子,將上頭的茶具震得「哐當」亂響,「胡鬧!你就這麼回來了?」

  溫夫人見他生氣,抹著眼角哭道:「妾身不回來還能怎麼辦?」

  英國公又氣又驚,身子往後一倒,一臉頹喪地落了座,唉聲嘆氣地道:「來不及了,事情只怕已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近兩年,肅方帝做的荒唐事,說少可真不少。

  他耽於女色,諸人皆知。

  這一回,既是他將女兒留在宮中,事情焉還能有好?

  英國公只覺得自己心頭似壓了一大塊石頭,沉甸甸的令人喘不上氣來。

  他看一眼身旁的夫人,嘆口氣:「且等等吧。」

  今日想將女兒接回來,是斷斷沒有可能的。他們只能咽了這口氣,等著宮裡頭下旨了。

  英國公說著,面露疲色,惋惜不已:「同長平侯府的那門親事,雖則只是平平,可到底也比進宮強呀!」

  「什麼親事?」溫夫人並不知此事,聞言不由訝然。

  英國公站起身來,搖搖頭:「長平侯林遠致,年歲上同蘿姐兒正合適,我原屬意於他,正準備等你回來今晚細細商討。也罷,事已至此,幸好我也只模糊地同其透露了兩分意思,並不曾請了媒人說合。」

  然而想著肅方帝的品行,皇貴妃的強勢,東宮的太子,他這一顆心就忍不住高高吊了起來。

  自己的女兒他自己清楚,是個不肯安分的性子。以皇貴妃的性子,必不會容她。

  英國公十分擔心,溫夫人也沒好受多少。

  夫妻倆長夜無眠,第二日卻並不曾等來任何消息。

  無人來宣旨,甚至也無人來傳話。

  英國公有些急了。

  又過一日,事情仍未有動靜。

  英國公心道再這麼等下去,只怕也是無用,便讓溫夫人入宮求見皇貴妃去,好歹也問一問情況。

  溫夫人無法,時隔兩日再次入宮,可這一回她也不曾見到皇貴妃的面。

  皇貴妃病了,不便見人。

  溫夫人就這麼被打發了回來,夫妻倆人一商量,情況這般糟,再不能繼續瞎等了。

  女兒沒名沒分地留在宮裡,既不是陪著娘娘公主,又不是宮中的宮人女官,這麼下去算是怎麼一回事?

  英國公只得親自入宮面聖,本已做好了見不著面的打算,不曾想肅方帝倒真見了他。

  英國公便道,溫夫人病了,惦記小女,想接了小女回家侍疾。

  瞧著眼下這動靜,肅方帝根本無意給溫雪蘿封號,他索性也不去想,只盼著能將女兒活生生地帶回家,已是極好。

  可肅方帝聽了他的話,突然冷笑了起來,問:「怎地,怕朕吃了你女兒不成?」

  英國公一聽這話苗頭不對,連忙跪倒忙說不敢。

  肅方帝冷笑連連:「不敢?你都跑到朕跟前扯謊來了,你還有什麼不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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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3 20:22:10 |只看該作者
第419章 清醒或糊塗

  臉一板,眉眼一沉,一股逼人的寒氣頓時從肅方帝身上冒了出來,凍得英國公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眼下青影重重的男人絲毫不掩地將自己的怒火發洩了出來,「你不敢?好你個溫戎,你這巴巴地進宮來見朕,端的幾個意思?」

  英國公將身子伏得低低的,額頭緊緊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強自鎮定著道:「皇上,臣方才所言,句句屬實,全無半點虛假。」

  「沒有虛假?句句屬實?」肅方帝嗤笑了聲,猛地一拍案,「你滾吧,朕乏了!」

  「皇上!」肅方帝話鋒一轉便要將他趕走,卻一句也不提他方才求的事,英國公心頭一震,抬起頭來望向他,急切地道:「皇上,內子思念小女,日夜寢食難安,以至於病痛加身,臥床不起。還望皇上開恩,允了小女隨臣歸家吧。」

  話不能說白,卻不能不說。

  英國公手心裡已出了汗,身上也是黏糊糊的,一陣一陣的發冷。

  坐在上首的肅方帝卻久久未曾言語,四周頓時安靜了下來,靜悄悄得只剩下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跟怦怦亂跳的心跳聲。也不知跪了多久,就在英國公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已經跪得發麻時,一直沉默著的肅方帝,才開了口。

  穿著九龍緙金袍的男人,擰著眉,帶著肅殺之意朝著跪在地上的英國公低了低頭,忽而咬牙發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怎麼?你這是在責備朕不知體恤下臣?還是在威脅朕?」

  說著話,他漸漸站直了身子,「還是說,朕怎麼做事,還得你溫戎來教?」

  「要不然,朕賞你一個太傅之職如何?」

  「朕倒是從未當過太子,不如就給你個機會,好好教教朕如何?」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語速卻越來越快。

  英國公先時還只是怔愣,聽到後面連眼睛都快要瞪大得裂開,兩排牙上下打顫。

  一時間,御書房內只剩下了他「嘭嘭」磕頭的聲響。

  肅方帝抓起書案上的硯台,「啪」一聲就摔在了英國公背上。

  硯台又沉又重,被他高高舉起,重重砸下,直像塊巨石落在英國公的背脊上,發出「哢哢」兩聲清脆的碎裂聲。

  然而硯台未裂,英國公的骨頭卻似乎已一寸寸粉碎。他跪著的身子驀地趴了下去,整個人以一種古怪的姿勢歪歪斜斜地趴在了地上,口中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聲。

  肅方帝卻只大力揉著自己的眉心,煩躁地將筆架一掃,盡數掃在了地上。

  他厲聲呵斥著:「給朕閉嘴!」

  英國公叫得太慘,聲音又尖又利,竟不似人聲。

  肅方帝這幾日總覺得隱隱有些頭疼,這會一聽到他的聲音,更是鑽心得疼了起來。

  他驀地大步越過書案朝著英國公走去,一腳踹在了英國公腰上,「朕讓你閉嘴!閉嘴!閉嘴——」

  一腳又一腳,也不知踹了英國公幾回。

  他原本英俊的臉上面目猙獰,神情陰鬱可怖,活像是個惡鬼。

  良久,他粗喘著,退開了兩步,一手撐在桌沿上大口呼吸著,緊緊閉上了眼睛。

  底下趴在冰涼地磚上的英國公,早已暈死了過去,面若金紙。

  他入宮時,衣衫齊整,面帶憂慮但依舊將腰桿挺得筆直。等到他離宮,卻是叫人抬出來的,邊上跟著匆匆從太醫院趕來的御醫,呼吸微弱。

  好容易進了家門,溫夫人在門口迎著,一見丈夫成了這般模樣,當場驚叫一聲昏厥了過去。英國公府裡頓時亂作了一團,連半個能主事的人也沒。不得已,溫夫人身邊的心腹媽媽狠狠心,重重往她人中上一掐,掐得溫夫人痛叫著睜開了眼。

  溫夫人啞著嗓子問:「國公爺呢?」

  「御醫正在為國公爺診斷。」

  聽見御醫二字,溫夫人驀地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竟是又要昏過去。

  婆子急忙扶住了她,咬著牙勸慰:「我的好夫人呀!這眼下府裡哪離得了人主事?您可千萬不能再倒下了!」

  溫夫人哭著抹淚,聞言強打起了精神,忍著慌亂要往英國公那去。

  然而房門洞開著,一夥子人門裡門外來回跑,一盆盆熱水送進去,一盆盆血水送出來,竟像是婦人生產時的場景一般。這得是多少血?溫夫人瞧著,兩股戰戰,連哭也沒了力氣?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至掌燈時分,跟著英國公一道回來的御醫才淨過手,出來見溫夫人。

  溫夫人追著問:「如何了?如何了?」

  御醫搖搖頭,嘆口氣:「性命無虞。」

  溫夫人愣了下,提著的那顆心卻並沒有立即放下,她張張嘴,小聲問:「可是有何為難之處?」

  「國公爺今後,怕是無法下床行走了。」御醫擦著汗,嘆息著道。

  也不知肅方帝是怎麼下的手,那麼沉一塊硯台,落下的角度也頗為刁鑽,硬生生的將英國公的骨頭給砸了個粉碎。這便是大羅神仙下凡,只怕也沒有辦法。而且英國公腰上還有一塊塊烏青,淤血難消,沒一處可叫人樂觀的地方,眼下能保住性命便已是極幸運的事。

  然而這幸運,對溫夫人而言,是何其不幸?

  她聽到英國公今後怕是再無法下床行走時,身子便已軟了下去。

  都是她的錯,早該攔了不讓他入宮要人的才是……

  可事已至此,說什麼都已是晚了。

  英國公的命留下了,這傷卻叫他吃盡了苦頭,也叫滿朝嘩然,人人自危。

  溫雪蘿被留在宮裡頭侍寢,卻無名無分的事,也漸漸不脛而走。眾人明面上自然是不敢提及,私底下卻忍不住互相竊竊,憂心惶恐。

  其中尤以梁思齊為甚,他只要一想到那日在御花園中,據聞肅方帝先是朝著自己的女兒走去的,他心頭就有一團火熊熊燒了起來。若非溫家的姑娘突然冒了個頭,今日這倒楣的必然就是他的閨女了。

  而且只瞧肅方帝對待英國公的方式,他便不該再對這狗皇帝抱有任何念想。

  當權者昏庸無道,肆意妄為,那把要命的砍刀遲早也得落到他腦袋上來。

  他心中,反意漸深。

  肅方帝卻在歇了兩日後,神志清明了些。

  朝中的異樣,他稍一留心,便也察覺到了。

  情況遠超出他的預料,若再這般下去,局勢不穩,於他沒有任何益處。肅方帝枯坐在燈下,忍著隱隱約約的頭疼,翻來覆去地想了又想,卻想不出好的挽救的法子。那日英國公觸了他的逆鱗,他一時失控,險些要了對方的命。

  不過幸而英國公還有氣在,否則這事就真的徹底說不明白了。

  他緩過勁來,便說當日乃是英國公溫戎在殿前失儀,犯下了大錯,他留其一命,便已是極寬宏大量。

  這樣的說法,自然沒人願意相信,但有個由頭總比沒有要來得像樣子。

  肅方帝轉身便又去見了溫雪蘿。

  一來,他心心念念的十二樓還在籌措之中,本是勞民傷財之舉,難免要失些民心;二來,他才派了人去西域三十六國探道,有意征討敦煌,朝中武將的反對之聲遠遠高於贊同。

  而且,他也已膩味了溫雪蘿。

  沒必要繼續為了個女人,讓臣子們寒心。

  他冷靜了些,遂使人領了溫雪蘿來面見自己,說念及英國公一片淳淳愛女之心,他十分感動,願為溫雪蘿擇一門好親事,以了英國公夫婦的心。

  溫雪蘿身上疼了好些日子,精神也緊繃,這會驟然聽到這樣的話從他嘴裡冒出來,冷汗立現。

  然而她困於深宮,又無人給她遞送消息,父親被肅方帝打斷了骨頭癱了的事,她是一丁點也不知。聽到肅方帝要為自己擇親,也只當他又是來試探自己的,急忙嬌聲說起自己愛慕他,此生非他不可,怎可嫁於旁人之類的話。

  肅方帝倒是真愛聽這些,聽了就哈哈的笑,摟了她入懷胡亂親兩口,不過這膩還真是有些膩了。

  他道:「你自個兒挑一人,朕即刻擬旨賜婚。」

  溫雪蘿身子一顫,倉皇地去看他。

  男人仍道:「你可有屬意的人?」

  若非英國公這會連話也說不利索了,他也懶得特地來問過溫雪蘿。但既來了,仔細問一問也好,就當是日行一善了。

  他胡亂想著,卻見溫雪蘿久久沒有聲音,不禁又立馬不耐煩了起來,變了臉道:「為何不出聲?」

  溫雪蘿伺候了他幾日,勉強也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氣,聞言一哆嗦,忙低頭小聲怯弱地說:「但憑皇上做主。」

  肅方帝揉揉額角,笑笑說:「也罷,朕給你挑!」

  然而他焉會仔細挑揀?

  他在腦海裡搜尋著可用的人,一下子便想到了成國公府去。

  才得了爵位不久的燕霖,雖比溫雪蘿還小上兩歲,但也到該成親的年紀了。

  據悉溫家跟燕家,早年也是有過婚約的,這不是正好如了英國公的意?

  肅方帝翌日便將溫雪蘿指給了燕霖。

  消息一出,眾人皆驚。

  汪仁拿了這事當笑話,巴巴地跑到東城,見了燕淮跟謝姝寧就說,皇上還挺知趣,竟指了這麼一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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