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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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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1
發表於 2017-4-21 01:00:19 |只看該作者
第370章 無措

  夜色深深,燭光微曳。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急而重,卻驟然一滯,手中捏著的那一張薄薄的紙,便也輕飄飄地朝地上落了下去。胸腔裡的那顆心則狂跳著,一聲賽一聲得重,一下賽一下得快,愈發地叫她喘不過氣來。

  心底裡忽然生出一股執拗,她驀地俯身低下頭去,手一伸,皓腕滑出長袖,筆直地往落在地上的那張紙探去。

  昏黃的燈光下,只披了件單薄外衫在身的謝姝寧緊緊抓著這張紙,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將這張紙看穿看破看爛。然而上頭短短的兩行字,工工整整地寫在那,半個字也沒有錯處。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她的手開始輕輕顫抖,手中的字條似有千斤重,叫人再也握不住。

  纖長的手指哆嗦著,顫意一路蔓延到了她的四肢百骸,直叫她整個人都顫慄了起來。

  似痛痂在身,傷痕交錯,血肉淋漓。

  她呢喃著:「怎麼可能……」

  分明前幾日,她才見過他!

  長廊下,月色如霜,他笑著和她說了話,還留下了那個令人措手不及的吻……

  她猛地繃緊了背脊,少女單薄的身形在衣衫下顯現出種倔強又決絕的意味來。

  長夜漫漫,牆邊長條矮几上擱著的燈徹夜未熄。她連夜派人趕往泗水,不論如何,這個消息真假不管得先瞞住了燕嫻。至天明時分,門外已有人回。圖蘭留在泗水。守在燕嫻身側,吉祥卻協同謝姝寧派去遞話的人一道趕了來。換了平常,兩地來回。要花上近一日,但他們一路策馬疾行,竟只花了個把時辰便歸來了。

  天色還未大亮,綠油油的草葉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

  謝姝寧揀了身輕便的衣裳穿了,粗粗將髮梳起,便帶著小七去了前院見人。

  她沒有刻意瞞著人,因而動靜並不小。謝翊起得早,最先察覺,匆匆攔了問她:「怎地起得這般早。可是出了什麼事?」

  謝姝寧見了他,這才想起,他今日是打算著去見謝琛的。

  謝琛是謝家三房的嗣子,性子不壞。念書也肯下苦工。前些年一直跟謝翊一道在江南的書院念書,兄弟倆雖不是親的,感情卻不錯。謝翊當時是被舒硯帶著人直接從書院帶回來的,彼時謝琛仍留在書院,去歲年節上,倒回來了。

  謝翊帶著人特地去城外候的他,將他不在的日子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因同謝元茂並沒有多少父子之情,謝琛聽了也只是唏噓。加上他並不知內情,也只來探望了宋氏一回便回謝家去了。

  他敦厚卻並不是沒有野心。

  謝翊一走。三房沒了兒子,謝元茂又成了那副模樣,將來少不得要靠他這個嗣子養老送終,靈前摔盆,三房的基業自然也就都是他的,名正言順。

  只是書院,將來他跟謝翊只怕都不會再回去了。

  想著馬上就動身要走,謝翊悄悄派人去給他遞了信,約著見上一面,權當告別。

  但怕他一不留神說錯了話,又或是謝琛短短數月裡變了性子,所以今次謝翊出門,仍由舒硯作陪。

  他們一行人準備南下,舒硯思來想去倒準備留下了。這般一來,他們如今身處的這座宅子,謝姝寧也就不必費心收拾了,只留了丟給舒硯住便是。

  「沒什麼事。」謝姝寧腦海裡飛快地過了一遍謝翊跟舒硯要出門的時辰跟地點,因有舒硯同行她再放心不過,便沒有多言,只道,「哥哥不是還趕著出門嗎?我有些東西要送去給圖蘭,怕忘了,趁眼下記得先去吩咐幾聲。」

  他們離謝府而居,便沒有那般講究規矩,她出二門來見人,謝翊也是見慣的,聽了也就不覺奇怪,點頭應道:「那你快去吧。」

  兄妹倆人擦肩而過,謝姝寧腳下的步子走得極快。

  只片刻,她便已經見到了冬至跟吉祥的身影。

  趕了一夜的路,誰都沒有睡,但一個個的面上緊張擔憂之色難掩,疲憊之色反倒不顯。

  她一進門,吉祥便站了起來,胡亂行了一禮。

  謝姝寧立即問道:「嫻姐兒可知道了?」

  吉祥搖頭:「沒敢讓大小姐知道。」

  謝姝寧原本還怕自己叮囑晚了,好在那邊守著的人也都是知事的,並不曾洩露給燕嫻知曉。她心下微定,但只要一想起那份訃告,心裡便依舊酸澀難忍。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謝姝寧忍了又忍,終於將壓抑住了滿心的躁動,無聲地透了一口氣,冷靜地道,「不是說只是個尋常差事,錦衣衛那邊甚至只派了他一人去,除了路途遠些,其餘都簡單得很,怎麼會……」

  話說到後頭,她的語氣仍情不自禁地變了變,面上的神色也難看了起來。

  她已派人去打探過消息,論理根本不可能會是什麼要命的大事才是。

  吉祥聽著,忽然看她一眼,規規矩矩行了個不同於方才的大禮,低聲道:「主上曾說過,若他有朝一日出了意外,便命我等聽命於您。」

  「什麼?」謝姝寧唬了一跳。

  她哪裡知道,這話是一月前,燕淮才同吉祥說起的。

  一月前春寒才剛剛完全退去,京都的天驀地便熱了許多,眾人才收起了薄薄的夾襖,換上了春衫。

  那一日,吉祥的左手劍練到了艱澀之處,久無進展,只得去尋燕淮商議。燕淮在天機營待過多年,又是天生在武學上頗具慧根,易有造詣之人。他雖不及吉祥年長,但偶爾指點幾句,卻都是精到之點。

  吉祥一進庭院,便見他仰面躺在樹下的躺椅上,面上蓋著本兵書,似睡了過去。

  他往前走了兩步,燕淮忽然出了聲。

  草叢裡的蛐蛐伏在翠綠的葉片上,一動也不動。

  他也就如同那隻蛐蛐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聽著主子的話。

  燕淮當時的語氣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惆悵,他說:「鐵血盟跟隨歷代成國公,但若有朝一日我忽然去了,世子卻還年幼做不了主,爾等必聽夫人之命行事……」

  那個時候,他一定是想起了自己幼年時經歷過的生活,又或是想起了自己英年早逝的父親。

  歷代成國公,似乎的確都不大長命。

  他話中的「夫人」,吉祥自然知道指的是誰。

  但他說這話時,打算的是最壞的情況,也是多年後的事。

  那時,他對她,勢在必得。

  即便宋氏有異議不答應,他也會想盡法子叫宋氏答應。

  吉祥也好,如意也罷,都已只等著府裡多個他們熟悉的女主人。

  可誰知,他尚未娶妻,便先歿了。

  吉祥面上不多顯,心中卻早已慌亂無措,見到謝姝寧的這一刻,他心裡卻忽然鎮定了許多。他不相信燕淮的事只是個意外,受傷驚馬墜崖,因而喪命,叫他如何願意相信?

  他眼下,需要有個人商議。

  謝姝寧最穩妥,也最合適。他家主子看中的人,不會錯。

  他靜靜地道:「主上一早備好了庚帖……」

  謝姝寧聞言,忽然想起那天夜裡他薄帶酒意的那個吻。

  她腳下一軟,禁不住往後退了一步。

  難怪……難怪她說要南下時,他的面色那般古怪……

  可她所知的燕淮,若真如吉祥所言,又焉會是個因為她決意南下便暗自放棄的人?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驀地多了兩分冽然,沉聲道:「屍首可已看過?」

  吉祥面色微變,道:「摔得面目全非,無法辨認。」

  「也就是說,只憑藉衣飾物件,便確認了此事?」謝姝寧心中微動,「而今屍首身在何處?」

  吉祥嘆口氣:「在東廠。」頓了頓,他緊接著解釋,「東廠有最好的仵作。」

  既需驗屍,自然少不得好仵作。

  謝姝寧明白這個道理,但聽到東廠二字,仍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

  先是萬幾道的事出了紕漏,隨即沒過多久就傳來燕淮的死訊,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對勁得很。吉祥不願意相信死的人是燕淮,謝姝寧自然也不願相信。可一旦這裡頭真叫汪仁插了手,那就沒準了。

  她心驚肉跳地想著,匆匆道:「我親自去一趟東廠,不論如何,總要自己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是與不是,總要看過。

  吉祥進不去東廠,反倒不如她。

  她強自鎮定著:「泗水那邊,若人手足夠,你便暫且先留在京都。」

  吉祥右手傷過,而今多用左手,雖然不差,卻也不能同往日相提並論,泗水那邊多個他也只是用來管事的,真要保護燕嫻還得靠別人。而且圖蘭在那,也能叫他們放心。

  吉祥點頭應是,說來時便是如此打算的。

  謝姝寧微微一頷首,同他仔細盤點起燕淮離開之前發生的事來。

  天色很快大亮,日頭高升。

  謝姝寧收斂心神,尋了個由頭去同宋氏說了要出門,便匆匆帶著小七往東廠去。

  汪仁似是早就料到她會來,竟還特地打發了人在門口候著。她吃了一驚,扭頭去看小七,小七連連搖頭。進了門,便見汪仁搬了把椅子坐在那,模樣懶散,斜睨著她漫不經心地道:「我還想著你沒這麼快知道消息趕過來,怕爛了,特地讓人拿冰給鎮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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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1:00:30 |只看該作者
第371章 試探

  「這天漸漸熱了,冰塊也緊俏得很,你來得快,倒也能為我省下不少銀子。」汪仁緩緩站起身來,一面指了邊上站著的小六說,「喏,帶小七下去轉轉,這都好些日子不曾回來了。」

  小六垂眸應是。

  小七卻沒吭聲,只看向謝姝寧,見她微微一頷首,這才轉身跟著小六一道下去。

  汪仁在廊下看著這一幕,心裡倒是滿意。跟了哪個主子便該聽哪個的話,若跟了新主還時時以舊主為先,這樣的下屬,不如不要。他向來對自己辨人的眼光十分得意,這回小七的做派,更顯得他當初不曾挑錯人。

  他嘴角不禁微微一勾,露出個淡淡的笑意,正要親自帶著謝姝寧下去,卻見她蹙著眉頭面沉如水,不由也跟著皺眉,道:「還沒爛呢,皺什麼眉。」

  這話一出口,他便不禁懊悔了起來。

  明明心中想說的話是人死不能復生,節哀……怎麼一到嘴邊就成了這樣。

  汪仁心裡不覺湧上幾分尷尬,別過臉去輕咳了兩聲,放緩了聲音同謝姝寧說道:「罷了,去看一眼也就是了。」略微一頓,他緊接著又道,「醜得很,看多了難免夜裡睡不安生,噩夢連連。」

  他知道這事瞞不住謝姝寧,她遲早都會知道。一開始,他便有意壞燕淮的事,而今燕淮歿了,便不必他再動手,根本就是老天爺都覺得這二人不合適。汪仁接到消息見到屍體時,面上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不過這會他見到了謝姝寧,這心底裡不免還是有些擔憂隱現。

  若她當著自己的面放聲大哭可如何是好?

  他想要說上幾句勸慰的話,可話一到他嘴邊就變了味。

  「噩夢」兩字話音方落,謝姝寧的臉便黑了。他看得分明,暗道一聲不妙,立即閉緊了嘴,噤了聲,只沉默地帶著謝姝寧往底下走。

  天日漸熱,屍首若擺在尋常屋子裡,饒是邊上擱了冰塊,也免不了要腐敗。好在東廠地底下還有一層,石牢陰冷,仵作驗屍的房間便也安置在了下頭。

  石階狹長,汪仁走在前頭,跟在他身後的謝姝寧一直默不作聲。除了一開始行了個禮喚了聲印公之外,竟是連一個字也不曾說過。

  汪仁心裡隱隱有些不是滋味,想追著問問宋氏這些日子可好,南下的事可又都準備妥當了,但見謝姝寧是這幅模樣,他又覺不便發問。左右他也已做好了晚些時候南下的準備,只等將這些瑣事收拾妥當便啟程動身。他已經厭了宮裡頭的那些人,也厭了那些樂子。小潤子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而今早已能獨當一面,他手上的那些權,盡數丟給小潤子也無妨。

  過了這麼多年,時至今日,他反倒只想尋座兩進的小宅子住下,閒來無事曬曬太陽種種花,可不美哉?

  他沿著石階一道道往下走,心裡反反覆覆琢磨著該種些什麼花,養上多少條魚才好,不妨謝姝寧忽然出聲,他腳下步子一頓。

  「那具屍體本就摔得厲害,即便一路快馬送回京都,至今日也已一連過了多日,哪怕用冰塊鎮著,恐怕也已經腐敗,辨別不出模樣了。」

  汪仁聽得一怔,徐徐轉頭看她,居高臨下站在他身後石階上的少女面若霜雪,語氣平靜得古怪。

  他等著她哭呢……

  「東廠的仵作,識修容之術。」他回過頭,繼續緩步往下走,「雖不至栩栩如生,勉強卻也能辨別。」

  謝姝寧的聲音驀地輕了些,幽幽地迴響在地道裡,「是嗎?」

  汪仁定住腳,反手遞了片薑給她,道:「若連這點本事也無,要他作甚?東廠可不養吃白飯的人。把薑片含在舌下。」

  屍體腐爛散發出的氣味,即便隔著層層布料也依舊能聞到。因而先熏艾,後以薑等物祛味,必不可免。謝姝寧接過薑片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輕輕顫抖著,昭示了她冷靜的面容下藏著的惶恐跟擔憂。

  她見過死人,可已然開始腐敗的屍體,卻還是頭一回見。

  更何況,她馬上要見到的那一具,極有可能真是燕淮。

  她一把將薑片塞入口中,含在舌下,隨即緊緊咬著牙關開始跟汪仁汪裡頭去。

  汪仁站在門口,卻似乎遲疑了下。

  他素來愛潔,連手摸了牆都得回頭洗上個十數遍,這會卻要往停屍房裡走……

  然而遲疑了只一瞬,他便先謝姝寧一步,踏入了門內,隨後側身來看她,道:「眼下收手,還來得及。」

  又不是什麼寶貝,能不看便不看。

  汪仁在心裡小聲腹誹著,但手上動作卻沒停,啪嗒一聲輕響,便將燈點上了。

  謝姝寧屈膝行禮,沉聲道:「多謝印公。」

  也不知是謝他關切,還是謝他放行讓她入內相看。

  總歸是道了謝,汪仁聽著便覺受用,錯開兩步讓她入內。

  停屍房四角皆燃了明燈,照得一室亮如白晝,只靜謐得駭人,落針可聞。

  謝姝寧屏住呼吸,蹙眉斂目,快步走到屋子正中蒙著白布的那具屍體跟前。明亮的光線打在她臉上,落下深深淺淺的陰影。

  汪仁倒站得遠遠的,見她飛快走近,不由愣了下,隨後游目四顧,將周圍的人皆打發了下去。他到底還是怕謝姝寧會忍不住失聲大哭,姑娘家難免面皮薄些,若叫旁人瞧見了日後想起來保不齊要窘迫。

  「看一眼便走吧。」他不敢大口呼吸,因而說話的聲音也放得極輕,近乎耳語。

  她點了點頭,伸出手將白布輕輕掀開了一角。

  良久,她都一動不動地站在那。

  汪仁見狀,眉頭一皺說道:「該走了。」

  謝姝寧似乎僵住了身子這才動了動,手一鬆,那角白布便落了下去。她轉過身來,怔怔地道:「有幾分像他。」

  聽聞屍體的臉因為摔在岩石上,毀壞得十分厲害。東廠的仵作識得修容之術,卻不是神仙,故而也只修復了些許,不叫那張臉過分可怖而已。

  有些像是他,卻似乎又不是他。

  謝姝寧面帶迷茫,呼吸急促。

  汪仁搖了搖頭,無奈上前,小心翼翼提著把柳葉小刀撥開白布,指了屍首肩頭上的一枝桃花模樣的刺青道:「燕默石肩頭生來有胎記,後被這枝桃花刺青所覆,所知之人鮮少。」

  當年燕淮回京,也是憑藉這個印記才讓小萬氏認定他就是「燕淮」。

  汪仁又道:「年紀身形衣飾胎記,全都對的上。」他又撥了撥屍體的手,攤開來給謝姝寧看,「他自幼練箭,手上的繭子亦對的上。」他一句句說完,驀地將手中的柳葉小刀往邊上一丟,掏出帕子來擦拭手指,一面道:「我知你不願意相信,可世事無常,閻王要他三更死,誰又能攔得住。」

  謝姝寧的眼神漸漸恢復清明,嘴角緊抿,半響方道:「印公可是已肯定此人便是成國公?」

  汪仁慢條斯理地道:「皇上那已得了消息,過兩日喪事便也該著手辦了。」

  「果真?」謝姝寧的表情嚴肅而端穆,語氣卻在發顫。

  汪仁頷首:「自然是真。」

  謝姝寧眼眶便猛地一紅,卻終究沒有淚水落下。

  她忽然道:「定國公差點獲罪,臨到最後一刻卻鹹魚翻身之事,印公可知?」

  汪仁能在宮裡一路從最底層的小太監爬到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的位置上,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話裡頭夾雜著什麼話,他一聽便知。這會謝姝寧突然問起了萬幾道的事來,他當即便聽出了話中的意思,立馬沉下了臉。

  他冷笑著,束手立在那,聲音倒還是溫和的:「你疑心燕默石的死,同本座有關?」

  謝姝寧搖頭:「阿蠻不願懷疑您。」

  不願,也就是說她已經懷疑了!

  「只怕你早就已經開始起疑心了。」汪仁的聲音愈發溫和,像耐著性子的長輩,語重心長地道,「依你看,本座像是插手了此事的模樣嗎?」

  謝姝寧垂眸,嘆口氣:「像……」

  「……」汪仁氣得頭疼,冷著臉說不出話來。

  然而驟然聽到謝姝寧提起萬幾道的事來,他也的確有些心虛,底氣不足。

  倆人僵持著,汪仁冷漠地道:「即便本座插手了又如何?」

  不等謝姝寧說話,他驀地甩袖而去,大步走出半丈遠,才揚聲道:「便是插手了,後日那頓飯你也得給本座備好了!」言畢,他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看她,一臉不虞地說:「休忘了,蔥薑韭一概不準往菜裡放!」

  話音未落,他又不忿地道:「衣裳沾了味道不易去,記得燒了。」

  謝姝寧同他也早已熟悉,見他這般,心裡那點懷疑頓時消了泰半,不由鬆了一口氣。

  汪仁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就走,將她一人丟在了停屍房。

  謝姝寧一個人,站在屍體跟前看著,站得久了不覺腿麻,索性蹲下。

  見過了屍體,她反倒越發不相信燕淮已經不在人世了。

  但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她仍是一頭的霧水。

  她蹲在那,闔眼凝神沉思起來。

  汪仁等了半日不見她上去,又忍不住折返回來躲在角落裡悄悄打量,見她蹲在那像塊木頭,不禁暗暗長嘆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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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
發表於 2017-4-21 01:00:42 |只看該作者
第372章 猜測

  他盯著看了一會,到底沒上前去,只悄無聲息地轉身離開,後打發了小七下來接她。

  萬幾道被彈劾一事,來得突然,卻也算不得意外。汪仁跟燕淮很是打過幾回交道,他一看便知那事是誰的手筆。錦衣衛從伏在他腳邊的一條狗變成了佔據半壁勢力的強敵,他心裡頭可一直都不爽著。

  只先前天冷懶得動彈,如今天日暖和了,恰逢又遇上了萬幾道的事,他當即便動了心思想要插手攪合下……

  送上門的機會,若撇過不理,豈非無趣?然而那樣的念頭只在他心裡打了個來回,便漸漸平息了。彼時正值謝姝寧派了人來告知他,她們不日便要南下之時。他聽了這樣的消息,哪裡還有心思去搭理萬幾道跟燕淮。

  既要狗咬狗,咬去便是了。

  他滿心想著怎麼挽留宋氏,思來想去良久又覺自己是在胡思亂想。他算是什麼人,憑什麼來挽留她們。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一整夜,至窗欞處隱約透出第一縷白光時,他才暗自打定了主意。

  肅方帝委實不如故去的慶隆帝有趣,後宮之中,出身白家的皇貴妃又同宋氏交好,情同姐妹,若不慎禍害了她,免不得要傷宋氏的心。一來二去,他便沒了在宮裡頭找樂子的興緻。

  他過去最喜歡在天晴的日子裡站在高處低頭往下看,風將袖子吹得獵獵作響,頭頂上是烈烈的艷陽,偌大的皇城盡收眼底。

  底下的人,一個個小小的,像螻蟻般沿著長廊、台階……一步步挪移著。一重又一重的琉璃宮闕,亦彷彿早就搭的戲檯子。他將皇城裡來來往往的人,視若棋子。

  而今,他卻覺得意興闌珊起來。

  權勢利益,突然就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一手扶持起的東廠,也叫他起不了興趣。小潤子是他一手帶出來的,究竟有幾分本事,他最清楚。若說這天下,最能叫他放心的,也只有小潤子了。於是,他躺了一夜起身,便決意捨棄京都的一切。

  人一旦上了年紀,總不免思念故土。

  他的根,始終並不在京都。

  他汲汲營營想要掌權,掌到了,便不禁開始覺得乏味。

  人終有一死,他沒有子女後代,將來他若是亡故了,難道要小潤子幫他送終?倒不如他自己回故鄉去,便是死了,好歹也圖了個落葉歸根的意圖。

  故而,他便也順道沒了心思去收拾燕淮。

  但方才謝姝寧突然提起,他著實心虛了幾分。

  雖然最後不曾動手,但他的確動過心思,為了一己私仇殺掉燕淮,也的的確確像是他會幹的事。

  汪仁派了小七下去後,自己則沿著東廠轉起了圈。一圈又一圈,走得心裡發悶。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停下腳步,吁了一口氣,接過小六捧上的茶,呷了一口,問道:「可走了?」

  小六道:「是,小七接了人才出的門。」

  汪仁聞言面色一冷,將手中的汝窯茶盞往小六手裡一塞,嗤了聲道:「她倒真就這麼走了,也不知來道個歉。」

  小六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斟酌著小聲道:「您沒解釋,也沒辯駁……」

  那話說的,倒同認下了差不多。

  汪仁聽著,忽地一笑,側目望向小六,作親切狀,溫聲說道:「去,拿把笤帚把前庭仔細掃上二十遍。」

  小六眼神一變,心中暗道不好,可聽了汪仁的話,他也不敢再多言,只得應了是背過身去這才敢哭喪著臉朝前頭去。

  前庭修得寬闊,又恰逢暮春夏初,那邊植的幾株數愛掉葉子,風一吹便嘩嘩落雨似地往地上掉。也不知是哪裡來的怪樹,天天這般掉葉子,卻還茂盛得嚇人。綠油油的樹冠濃密異常,像柄巨大的傘。小六提了笤帚戰戰兢兢地掃起地來。

  若罰他做旁的,倒也就罷了,偏生罰他掃地……

  誰不知印公愛潔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這地不掃掉一層磚,只怕印公都不會滿意。

  小六低著頭,仔仔細細地連磚縫也不放過。

  前庭人來人往,走過路過的都忍不住朝小六打量兩眼,等一發現汪仁就站在不遠處的陰涼處看著,皆嚇出一身冷汗來,飛也似地溜走。

  小六的頭低得愈發下了,笤帚發出「唰唰唰」的聲響,像一陣疾雨。

  出了東廠的謝姝寧,這會卻並沒有讓小七啟程回去,只將馬車停在僻靜處沒動。她仔細回憶著,一點點將自己所知的事理順,這才深吸了一口氣,吩咐小七走人。

  一回去見了吉祥,她便問道:「泗水那邊,攏共過去了多少人?」

  她問得急,吉祥聽了不禁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皺眉回答道:「幾乎全都過去了。」

  鐵血盟的人,只跟隨歷代成國公,不同於燕家的普通護衛。當年燕景出事時,叫小萬氏鑽了空子,鐵血盟幾乎一分為二,後來燕淮雷厲風行地整頓了一番,最後剩下的人數,遠不及燕景在時的人數。但剩下的這群人,皆是忠心耿耿之輩。燕淮既要遠行辦差,明面上不帶護衛,暗衛總省不得。

  謝姝寧亦皺了皺眉:「你家主子出門時,帶了哪幾個?」

  「……只帶了一個。」吉祥緊了緊垂在身側的手。

  謝姝寧追問:「姓甚名誰,生得什麼模樣,平素為人武功如何,可得器重?」

  鐵血盟眾人,一直由吉祥為首,這些事,吉祥應該比誰都清楚。

  果然,她才剛一問完,吉祥便飛快地道:「叫狐三,武功不差,但並不是主上的暗衛。狐字輩的皆以搜集情報為主,極少單獨跟著國公爺出門。主上並不器重狐三,這回點了他隨行出門,屬下也嚇了一跳。」

  說到這,吉祥有些回過味來,又想著謝姝寧特意問他狐三生得什麼模樣,不禁微微一怔,遲疑著道:「狐字輩裡頭,狐三生得最好。」

  謝姝寧點一點頭,不停歇又拋了問題於他:「狐三生得同你家主子可像?」

  吉祥只覺呼吸一窒,沉聲道:「身形極像,眉眼只一兩分相似。」

  「他慣用何種兵器?」謝姝寧呼吸略微急促起來,勉強鎮定心神,繼續問道。

  吉祥音量驟然拔高,拍案道:「是箭!」

  一同在場的小七也一直聽著倆人的對話,聽到這,亦不禁微微變了臉。

  屋子裡驀地一靜,隨即謝姝寧霍地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問吉祥道:「狐三人呢?」

  他既以暗衛身份跟著燕淮出門,燕淮死了,他又焉能活?但崖下只有一具摔得血肉模糊的屍體,周圍遍尋,也不曾發現另外一具。狐三人呢?吉祥面色一白,得知燕淮出事的消息,眾人的心思就立即都擱在了那具真假不明的屍體上,哪裡還顧得上一個小小的暗衛,即便一時想到了他,也只會下意識當他已死。

  主子都已命喪黃泉,暗衛怎可苟活?

  他只派了幾個人出去搜尋狐三的屍體,卻從未動過狐三可能還活著,又或是死的那人才是狐三這樣的念頭。

  吉祥愣在了原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謝姝寧一下坐了回去,屈指在手旁黃花梨木的矮几上輕輕叩響,輕聲道:「那具屍體的致命傷在心口一箭。」

  死的人,究竟是誰?

  有些話,說到了這裡,眾人都已心知肚明。

  她沉默了下去,須臾,啟唇道:「我要見如意。」

  吉祥應是,說:「已派人去找了,再過片刻,想必也就該到了。」

  謝姝寧微微一頷首:「狐三那,也繼續派人去找,就算只剩片手指甲,也得找回來。」

  吉祥點頭,先行退下去著手處理這件事。

  幾人候著如意過來之時,玉紫忽然在外頭求見。謝姝寧親自出去見了她,玉紫道:「小姐,太太問您,那桌席面是不是還要加幾道菜?」

  許是因為汪仁這不吃那不碰,宋氏對幾天後的那桌席面愈發謹慎仔細起來。

  謝姝寧面上浮起一個惆悵的笑容,長長嘆了口氣:「去回娘親吧,這桌席暫且先不必置辦了。」

  玉紫一愣,小聲問道:「小姐,可是出了什麼事?」

  「你去吩咐下去,回延陵的日程也往後順延,至於具體何時啟程,再論。」謝姝寧搖了搖頭,「娘親那,我晚些時候再親自過去同她解釋。」

  眼下這種時候,她哪裡還有心思管那桌飯。

  玉紫點頭應了,領了話回去稟宋氏。

  一陣風過,將樹上枝葉吹得颯颯一片輕響。

  謝姝寧微微斂目,抬頭朝著紅日望了過去,青空之上,流雲徐徐。天光這般好,她的心卻忽然一酸。

  燕默石那樣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她緊緊抿著嘴角,不論如何,她絕不相信!

  初夏的暖風輕輕吹著,拂過她的面頰……

  然而她不信,有些人,卻是高高興興地相信了。

  英國公府裡,溫夫人笑吟吟地用著茶點,同女兒道:「你瞧瞧?你還怪娘竟答應了退親之事!他分明是個短命鬼,若親事未退,你如今就成孀婦了!」

  這也像是當娘的人該說的話?

  溫雪蘿心中譏了句,面上淡然地吃著茶,掀了掀眼皮看她:「孀婦也比無人提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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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
發表於 2017-4-21 01:00:54 |只看該作者
第373章 線索

  溫夫人聞言頓時變了臉色,將手中剛剛捧起的茶杯往手旁矮几上重重一頓,黑著臉斥道:「這話也是你好說的?」

  「怎麼,娘親聽著不高興?」溫雪蘿咬了咬牙,冷笑道,「若不是您等不及父親回來商議便輕率地將庚帖交還,女兒又何至於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她都快十七歲了!

  往前同她相熟的那幾位,而今哪一個還同她一般待字閨中的?成親早些的,眼下連孩子都已經會走會說話了。偏偏只有她,如今卻還只能聽著她們的喜訊說著恭賀的話。英國公府的小姐,再過兩年只怕就要成老姑娘了。可她娘卻說,還不著急。

  沒了燕家的這門親事,她娘還盼著為她尋一門比燕家門第還要高的人家,簡直是痴人說夢!

  她越想越覺不忿,別過臉去不願再看溫夫人。

  溫夫人素來寵愛她,現如今卻見她這般同自己說話,不禁一陣火大,用力一拍椅臂,拔高了音量呵斥她:「你聽聽你自個兒說的話,不孝不悌,哪裡像話?!」

  溫雪蘿抬眼看她一眼,「女兒有哪個字說錯了?」

  她說的話,分明字字句句都是再真再對不過的。

  溫夫人大震,伸出手指著她,氣得哆嗦,連聲道:「我生你養你一場,難不成我這當娘的還欠了你不成?」

  說到傷心處,溫夫人的眼眶泛起紅來,不一會裡頭便蓄滿了淚水,一動便撲簌簌落下來,她哭著放下手來,掏出帕子擦拭著眼角,一聲聲問溫雪蘿:「你沒做過娘,當然不知道生養個孩子是多難的事!十月懷胎不提,生產時在鬼門關兜一圈,吃的那些苦頭,又有哪一樁是好受的。為娘一心一意為你著想,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英國公府的嫡小姐,又是她親生的閨女,難道要隨便尋個普通人家嫁了不成?

  即便國公爺答應,她也是決計不會答應的。
 
  溫夫人淚水漣漣,帕子很快濕了大片,竟是止也止不住。

  溫雪蘿雖記恨著母親,可母女倆的感情一直不錯,她打小又得母親喜歡,這會見她哭得厲害,心裡也漸漸不好受起來,忙上前去攬住溫夫人的肩頭,嘆口氣道:「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你哪裡不是這個意思?」溫夫人見她服軟,心裡底氣足了些,「你分明就是在怪娘親不該同燕家退親。」

  溫雪蘿沉默了下,低聲道:「娘親也是為了哥哥跟咱們一家人。」

  溫夫人聽她提起長子來,眉頭下意識一蹙,旋即才慢慢舒展開來,按住女兒的手哽咽道:「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略微一頓,她緊接著馬上又說:「燕家那門親事,在你們小時瞧著的確是好,可如今再看,你若真嫁了過去,將來可得吃多少苦?你是從娘肚子裡出來的,娘拿你當心肝疼,可不願意見你吃苦!」

  一番話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變得十分堅定有力。

  溫雪蘿就多相信了幾分,也知自己方才的話說得過火了,便不再辯駁,反而順著她的話應和了幾句,乖巧地點了點頭。

  溫夫人這才勉強笑了笑,心裡卻在想,京都上下,眼下適齡的未婚兒郎,想尋個高門第的,似乎真的沒那般容易了。一股愁意漸漸湧上她的心頭,但她望著女兒那張臉,又不禁想,希望仍大得很。而且燕淮死了,死的委實夠解氣。

  這般想著,她面上勉強的笑意便慢慢多了兩分真愉悅。
  
  *****

  天色漸漸變得昏暗,頭頂上原本晴朗的天在時間流逝中被累累烏雲覆蓋。

  雲層緩慢疊加,像一汪潑了的墨。

  如意的馬車就停在門前,馬兒神情萎靡,往一旁的樹旁踢著腿。

  轟隆——

  天上忽然炸開了一道響雷,健碩的馬立即像是急著歸巢的小鳥一般,想要將身子躲進樹下去,驚慌失措地打著響鼻。

  此刻坐在謝姝寧跟前的如意,亦如它一般驚慌,搖著頭說:「主子除了那夜酩酊大醉過一回外,其餘時候瞧著都沒有什麼異樣。哪怕是出門前,都還看不出一分不對勁來。消息傳回來後,我只記得主子曾說過,若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要拿那把老國公爺留給他的弓隨葬。今晨,我便匆匆去了主子房中尋他留下的那把弓,誰知卻在弓下發現了一封信。」

  在場諸人聽到這話,面色頓時便都變了變。

  尤是謝姝寧,當即便急聲問如意:「信呢?」

  如意一驚,趕忙慌慌張張地掏出已經開了封的信遞了過去。

  信很短,不過薄薄一張紙。

  字跡工整,毫無潦草之意,說明寫信之人當時十分鎮定。

  謝姝寧暗暗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將信紙攤開,仔細低頭看了起來。她一面看一面問:「可是他的字?」

  她見過燕淮的字跡,但到底不是日日都在一塊的人,對他的字跡不甚熟悉,無法辨認。如意便不同了,燕淮的心思他看不透,但燕淮的習慣、字跡之類,他必然比他們都要更加了解。

  果然,一聽她詢問此事,如意便點頭道:「肯定是主子的字,不會有假!」

  謝姝寧半鬆了一口氣,微微一頷首,繼續看起信來。

  屋外雨意已近在眼前,卻一直到近酉時,大雨都還未落下。

  門窗半開,涼風一徑朝裡頭吹來,將謝姝寧手中的信吹得嘩嘩作響。

  她捏著這封薄薄的信,忽然失笑,喃喃道:「他到底在做什麼……」

  耳尖的吉祥聽見這話,忍不住悄悄拉了如意一把,皺眉問道:「信上寫了什麼?」

  「信上說,主子若過了十五還未回,便撤了看守老夫人跟二爺的人……」如意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信上所書的內容,一連看了三遍才敢相信,自己並沒有看錯。

  吉祥愣了愣,抓著如意胳膊的手下意識用力了些:「怎麼可能?」

  今天便是十五!

  據他們所知,明日成國公燕淮歿了的消息便會傳遍大街小巷,昭告天下。

  時間竟湊得這般巧……

  吉祥面上驀地露出驚訝之色來,惶惶扭頭看向謝姝寧,嘴角翕動。

  謝姝寧察覺到他的視線,對視過去,道:「你可是想起了什麼?」

  吉祥的面色愈發古怪起來,良久點頭說道:「萬老夫人住進燕家的翌日,主子分別去見過萬大人和……」

  「二爺母子?」謝姝寧輕聲接上話。

  吉祥知道她一定能想到,聽她接話也沒有覺得疑惑,只點頭應是。

  謝姝寧眸光微閃,道:「看來,你家主子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日了。」

  如意最是一頭霧水,在旁聽著,聞言急忙問:「您的意思是?」

  「死的那個,只怕是狐三。」謝姝寧垂眸,盯著那封信上的墨字,低低道。

  燕默石啊燕默石……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眉宇間自得知消息後便未曾消失過的鬱色漸漸被困惑取代。

  燕淮那樣的人,若有心想要隱瞞,又怎會特地給如意留下這樣一封信來暴露自己。他分明是故意的……

  「主子沒死?」

  思忖間,她聽到如意尖叫了聲。

  她笑著看了過去,若說她先前只是疑心燕淮還活著,在知道狐三的事情後,便約莫有了五分懷疑,而今這份懷疑已至九分。缺的那一分,只是因為她還未見到人。

  她對如意道:「九成可能。」

  哪怕是十分,她也不會將話說滿了。任何事在未到最後一刻的時候,都有可能出現變數。

  如意卻已經高興得分不清南北,胡亂將吉祥一把抱住,直嚷著:「萬幸!萬幸呀!」

  吉祥揪著他的後領將他拉開,皺著眉頭說:「冷靜些!」

  可他焉能冷靜得下來,鬆開吉祥後便撲到謝姝寧腳邊磕頭道:「八小姐,請您幫主子一把!」

  「胡鬧!」吉祥在後頭踹他一腳,「八小姐怎麼可能會不幫!」

  謝姝寧看著像是重新活過來的兩人,嘴角微微一勾,面露微笑,須臾笑意一斂,她正色道:「若這事是你家主子的主意,要想找到人就沒那麼容易了。」

  如意靜了靜,試探著問道:「那,明日還要不要將看守的人撤走?」

  謝姝寧略一遲疑,道:「照信上說的辦。」

  燕淮不是會因為一時興起便胡來的人,他既留了這樣的吩咐給如意和吉祥,那必然就有別的用意。

  言畢,她望向吉祥,道:「你也看一看吧。」

  吉祥謹慎地接過信,看完後不由驚訝地道,「鐵血盟的人全部鎮守泗水?」

  謝姝寧倒笑了起來:「他素來疼愛嫻姐兒,怎麼會不將她的事安置妥當。由此可見,突然搬去泗水,也根本不是為了避暑小住而已。」

  吉祥沉默片刻,少頃說:「主子他為何這般做?」

  「萬老夫人只怕是知道內情的。」謝姝寧搖搖頭,前世萬老夫人這會根本沒有病得這般重,燕淮對萬幾道下手也是遠於他對小萬氏母子下手,不像今世,幾件事發生的時間都被打亂了,因而她根本不知,這一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霍地站起身來,道:「不論如何,要先將人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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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5
發表於 2017-4-21 01:01:07 |只看該作者
第374章 為飯奮鬥

  為今之計,的確只有找到燕淮,才能知道這一齣,到底是為哪般。

  吉祥點頭應了下來,如意隨他一道回成國公府,照著燕淮留下的信中所言將府中一應事宜安置妥當。

  二人走至門外,如意忽然想起一事來,遂問吉祥:「八小姐她,不是馬上就要南下了嗎?」既要南下,自然也就無法繼續留在京都了,他不禁有些擔憂。

  吉祥見狀難得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暫且怕是不會走。」

  如意聞言立即展顏,想要仔細問一問,又覺不必多問,便只收了心同吉祥一道往南城去。

  零星的雨絲,也終於從雲層中墜了下來。

  謝姝寧斜倚在窗邊,朝著窗外探出一隻手去。

  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她掌心處,漸漸積成了小小的一汪泉水。她看著,只覺心中五味雜陳,忽地將手一翻,掌中雨水嘩嘩朝地上流去。須臾,她收斂了心神,收回手,囑人關了窗子不要讓漸大的雨水打進來,隨即理一理微捲的衣袖,準備往上房去。

  她領著青翡出了門,走至廊下,青翡「嘩啦」一聲將油紙傘打開來,高高舉起,將謝姝寧納於傘下。二人這才往細密的雨絲中闖了進去,沿著青磚鋪就的地面一路朝宋氏那去。

  先前玉紫被宋氏打發來問話,謝姝寧讓她去回宋氏,暫且不必再準備那桌席面,這會想必上房那邊已經全被疑問給籠住了。

  謝姝寧一面緩步走著,一面在心中斟酌該如何同母親解釋。

  慢慢大了起來的雨沿著光滑的傘面撲簌簌滑落下來,重重落在地上又被濺起,打濕了她腳上穿著繡鞋。

  青翡趕巧低了下頭,眼睜睜瞧見了,忙說:「哎呀,合該先去取了木屐來,換上了才好走路。」

  若不然,這雨過會再大點,等走到上房,指不定這雙鞋子便該濕個泰半了。

  青翡憂心忡忡地看著她的鞋,謝姝寧卻沒半點心思多想自己的鞋子。她想著的,是怎麼告訴母親,她忽然間沒那麼迫切地想要回延陵去了。延陵宋府,她只住到五歲,可京都呢?兩世相加,她都已經住了二十多年了!

  饒是母親,也已在京都住了十來年。

  一口軟糯的江南話,也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逐漸變成了地道的京都口音。

  她跟哥哥更是,幾乎已忘了延陵話該如何開口。

  她在傘面下搖了搖頭,莫名有些心煩意亂跟膽怯。

  須臾片刻,上房已至。

  她剛露面,守在門外的丫鬟便瞧見了她,急忙墩身先行一禮,後轉身去撩簾,等她走近了進去。

  小五盤腿坐在門口聽雨,看到她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

  自打從惠州回來後,小五便一直跟在宋氏身邊,如今已同宅子裡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都熟悉得很。

  謝姝寧擺了擺手,示意他隨意,又撇下了青翡,自己一人往東次間去。

  宋氏正跟玉紫在臨窗的大炕上看花樣子,聽見腳步聲一齊回過頭來看。

  玉紫乖覺地收了炕上的東西,先行告退,留下她們母女倆說話。

  屋子裡一靜,因下了雨,有些微涼。

  宋氏招呼她過來坐,拍一拍炕沿,擔憂地問:「可是出了什麼事?」若無事,先前說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不必繼續準備了,甚至於連南下的日子都延後了。

  謝姝寧走近坐下,搖了搖頭:「只是些小事,要拖上幾日。」

  「是善堂的事?還是鋪子的事?」宋氏將自己知道的事都拿出來問了一遍。

  謝姝寧便笑了笑,隨手拿起炕上剩下的那一塊花樣子把玩著,一邊佯作隨意地道:「沒有,阿蠻只是在想,咱們這會南下,最熱的那兩月可不就都得在路上過?一個不慎,再病了。」

  宋氏仔細聽著,不疑有他,點頭贊同:「這話倒沒錯,你身子骨不行,萬一在路上病了好的就更慢了。既如此,那就乾脆等到暮夏時,再啟程如何?」

  先前一徑說要走,一來是因為謝姝寧想走,二來宋氏當時眼睛未痊癒,眾人只要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謝家來,一想到謝家也在京都便都覺得有些待不住。可如今日子長了,他們反倒是丁點不在意謝家了。

  宋氏便拍板道:「便先這麼定著吧!」

  謝姝寧愧疚地笑了笑。

  宋氏攥住她微涼的手,笑著說:「暮夏時啟程正好,這天越走越涼快,可趕在入冬前咱們怎麼著也該到地方了,也就不必怕冷,著實不錯。」

  謝姝寧暗暗嘆口氣,點了點頭。

  「對了,雖然先不走了,但那頓飯既已請了,這會卻說不準備了,是不是有些不像話?」宋氏問道。

  說起來,延陵回不回,何日回,她其實並不大在意。

  她有意準備這桌席面,一來的確是為了同幾位有恩於他們的人道謝,二來卻也是為了趁此機會,順道仔細看看燕淮……

  先前她沒有那樣的心思,自然也就不曾拿燕淮當普通小輩看過,眼下難得有了個由頭,正好仔細瞧一瞧。再者汪仁也在,她素來相信汪仁的話,事後再問一問他如何看待,心中也好有個比較。

  若可行,阿蠻的婚事,她今後也就不必多憂心了。

  「我先前巧遇了印公,看印公的樣子,只怕最近忙得很,精神瞧著也不成。」謝姝寧信口說著,「左右這頓飯遲早是要吃的,也不急在這一時,若叫印公百忙之中還得特地抽空出來光為吃兩口酒菜,咱們豈非反倒辦了壞事?」

  宋氏被她唬得一愣一愣,聽見汪仁近日似乎十分忙碌,便也應和著她道:「這倒是,那便再過些日子吧。」

  席面的事宋氏管著,請客的事,卻一直都是謝姝寧在負責,宋氏向來對她辦事很放心,便也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哪裡知道,謝姝寧轉身出了上房便派了小七去通知汪仁,宴席取消了,旁的一概沒有……

  可汪仁哪裡會不知道這事是為何。

  先前他便知道,燕淮也會一道去,而今人死了,上哪裡吃去。

  但他還活得好好的,憑什麼連帶著他也沒得吃了?

  他可自打聽說宋氏會親自下廚後,便一直等著盼著,只等日子到了飛奔而去的,這會卻告訴他說不吃了……

  「她可真是著魔了。」手指摩挲著杯身,汪仁冷笑了聲,「為了個死人,連飯也不必吃了。」

  小七在旁將頭垂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出。

  「啪嗒——」

  一聲脆響,汪仁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小七的頭幾乎垂到了地上。

  汪仁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沉著臉,將掌心的碎瓷往桌上傾,隨即慢條斯理地道:「回去吧,告訴她,照常把飯備上。」

  言畢,他才抬眼斜睨了一眼小七,說:「她倒長本事了,還敢在本座這耍心眼。」

  小七咽了口唾沫。

  汪仁擺擺手,「走吧。」

  小七聞言,忙不迭地轉身跑了。

  回去後,將在汪仁這聽到的話原封不動、一字不落地盡數轉述給了謝姝寧。

  謝姝寧聽得一頭霧水,她怎麼就在他跟前耍心眼了?汪仁汪印公是何許人,她怎麼敢在他面前耍心眼……左右只有被揭穿的份,她何必多費那功夫……

  小七道:「印公似乎覺得您說要將宴席時間另定,裡頭還有其他用意。」

  謝姝寧微怔,旋即恍然大悟,忍不住低低驚呼了聲。

  這哪裡是她在耍心眼,分明是他汪印公渾身上下心眼長多了!

  她不禁失笑,看著小七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這回,倒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

  此刻身在東廠的汪仁,已然開始召集人手。

  他玩著桌上那一堆雪白的碎瓷片,低著頭吩咐下去:「去,把西越給我翻個底朝天,也要把燕默石那豎子給找出來。」

  早在那具屍體被送到東廠時,他便在懷疑,這根本不是燕淮。

  能從他手裡分近一半東廠的燕淮,知道怎麼討肅方帝歡心的燕淮,能將錦衣衛從死狗一條變成活龍的人,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

  旁人信不信暫且不論,他反正是不信的。

  只是他心不在這,懶得管。更何況這事被謝姝寧知道了,這丫頭的心還能不死嗎?

  人都死了,她不死心又還能如何?

  於是在謝姝寧找上門來時,他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把這具屍體就是燕淮的理由,一一說給她聽。

  可那丫頭的性子,從來跟普通深閨少女迥異,他連屍體都親自給她瞧了,她竟還不信!

  燕淮不出現,他想吃的那桌飯,就休想吃上。

  臭丫頭,鬼迷心竅了……

  手下一個用力,大點的那塊碎瓷被他一下碾得粉碎,他抬起頭來看向面前整整齊齊站著的一堆人,補充道:「你們幾個先去找找萬幾道的蹤跡,我要親自見一見他。」

  他在宋氏那賴著吃過飯,可從來也沒吃過宋氏親自下廚做的菜。

  若就這麼捨了這次機會,只怕今後就再也沒有機會吃了。

  桃花眼瞇起,他輕笑:「至於燕默石這小子,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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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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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吃驚

  然而,肅方帝那邊,東廠仍將燕淮已逝之事報了上去。

  且不論肅方帝心裡頭是什麼意思,不論如何,汪仁都不能將疑心燕淮還活著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眼下這等節骨眼上,但凡出點波折便要牽動後頭的一連串事,又恰逢肅方帝正在愛發脾氣的時節,沒準一個不慎便先真將燕淮給整死了,甚至於還得牽累他。

  左右是燕淮折騰出來的事,他只需將人找出來丟到謝姝寧跟前便是,至於後續如何,同他可沒有半分干係。

  汪仁泰然地將命令吩咐了下去,後自去見了萬幾道。

  幾年前,萬幾道在他手底下吃過虧,二人的關係著實同「好」字不沾邊。兼之萬幾道而今雖風光得了賞賜從大理寺出來,明面上瞧著似乎洗清了冤屈,而且還叫肅方帝心覺愧疚,對其加以補償了。可事實上,萬幾道失勢了。

  放眼望去,一朝官員,有幾個不是見風使舵,風吹兩邊倒之人?

  萬幾道如今命是保住了,兵權也還在他手裡擱著,但眾人皆知,既幾個御史上幾本奏摺彈劾一番便能叫肅方帝對他起了疑心,隨即證據便一樁樁地往外冒,直將萬幾道送進了大理寺去受審。畢竟……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無形中證明了定國公萬幾道。根本不足為懼……

  只要手段使得得當,只要摸清楚了皇上的心思,簡直便是手到擒來之事。

  萬幾道自己。當然也深諳此理,所以一出了大理寺回到萬家,他便閉門不出,連半點聲音也不曾往外透露。

  剛剛才吃了一頓苦頭,唬出一身冷汗帶著傷回來的,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蟄伏。因萬老夫人病了。他身為獨子又不能不盡孝,故他人還未到家時。便已先快馬加鞭派了人回來知會萬夫人,先行將萬老夫人帶回萬家。

  趕巧了,燕淮不在,他這才敢放心讓萬夫人去。

  結果萬老夫人接回來後。卻日日咳嗽,連話也說不利索,病症竟是在短短幾日間加重了許多。

  萬幾道得知消息後,撐著受傷的身體,拄著拐去見了母親。

  站在床前,他沉聲喚了兩聲「娘」,可闔著眼似睡去了的萬老夫人始終沒有反應,良久才在萬夫人輕輕推了下肩頭時緩緩睜開了日漸渾濁的眼睛。似乎過了好一會,她才辨認出站在自己床前的人是兒子。隨後嘴角吃力地一彎,輕喘著說:「萬幸……」萬老夫人側過頭去,重重咳嗽了兩聲,迷迷糊糊地回憶著。卻忽然聽到萬幾道在邊上低低道,「娘。那孩子前幾日來見過兒子。」

  「……他,去見了你?」咳嗽聲戛然而止,萬老夫人掙扎著想要坐起來。

  萬幾道將屋子裡的人盡數都打發了下去,一面輕輕按了按萬老夫人的肩,示意她躺著便可。他鐵青著臉,口中放低了聲音道:「他來問當年的事。」

  說這話時,他望向老母時的眼神變得十分怪異,似惱恨似失望又似痛心。

  「他問我多年來,為何一直不喜他。」萬幾道嗤笑了聲,在床沿的椅子上坐下,「只要一瞧見他,我就忍不住想起那些齷齪事來。闔府上下,都拿如兒當心肝寵著,虧欠了小妹多少,只怕是數也數不清,她倒還長了臉連男人也搶上了!定國公府的大小姐,硬生生成了個不知廉恥的蠢物!」

  即便過了這麼多年,而今只要一想起,萬幾道仍氣得渾身哆嗦。

  那是他捧在手心裡寵的妹子,她卻拿他當什麼?拿小妹當什麼?拿萬家當什麼?

  還有燕景,那混賬東西,吃著碗裡瞧著鍋裡,連他也一併都耍了!

  說到氣悶處,他努力握緊了拳頭,方才壓制住:「您可瞧見了,他們倆的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二人身上的劣根倒叫他繼承了個透!」

  只要一瞧見燕淮,他便忍不住生氣。

  疼寵多年的妹妹卻是個連禮義廉恥都不顧及的人,認識多年的摯友又將他耍得團團轉,他記恨多年,但凡見到燕淮,便覺迎面被人扇了兩個大耳光,直震得耳朵嗡嗡作響,面紅耳赤,手足無措。

  偏生冷靜下來又覺自己一家虧欠了小妹太多,歉疚感潮水般湧上來,愈發叫他心煩意亂。

  他看一眼萬老夫人,知她命不久矣,他也不敢再這個時候多氣她,憋了又憋將剩下的話都給憋了回去。

  萬老夫人這才啞著嗓子輕聲道:「不怨如兒……是我哄了她嫁的……」

  萬幾道眼睛一瞪,「哄?怎麼哄?兩家可是過了庚帖的!」

  「她只知燕家派了人上門提親,卻不知是同哪個提的。」萬老夫人的聲音忽然鎮定平穩了下來,苦笑了聲,「我哄她,說是她。」

  大萬氏只愛吃喝玩樂,家中一應事宜,甚至於連她自己身上的事,她都不大清楚,又何曾多注意過自家那個總是默不作聲的妹妹。即便是萬老夫人,當初燕家派來的媒人說是給小的說親,她還嚇了一跳呢。次女更是頭一回仔仔細細地同她訴說她跟燕景之間的緣分,直聽得她發愣。

  萬老夫人嘆了聲,「如兒不願意嫁,說要離家獨居去……」

  萬幾道第一次聽她說起這些事,面色微變。

  這樣的話。的確像是如兒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敢胡亂開口說的。

  「她腹中的孩子,並不是燕景的。」萬老夫人咬了咬牙,提著一口氣。「她說要麼死要麼離府獨居一個人將孩子帶大了也好,不論如何也不肯將孩子去了。」她說的漸漸急了起來,眼神渙散,「我多想一碗藥給她灌下去啊…可你妹妹是個什麼性子,你不會不知,若真那般做了,只怕她睜開眼便能自裁了!我也是沒有法子。到了出閣之日,只能想法子將她迷暈了送出……」

  一句話還未說完。萬幾道霍然站起身來,截然道:「娘可知道自己如今在說什麼?」

  萬老夫人又咳嗽了起來:「人之將……將死其言也善。」

  萬幾道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似憤怒至極,「難怪!難怪那日我背著她出門。她連半點聲息也無,我還當是心中愧疚不敢言語,您卻同我說,她當時根本不清醒?」他氣紅了眼睛,「您瘋了呀!她腹中的孩子若不是燕景的,又是誰的?即便真不是燕景的,她既想生,便生了又何妨,大不了生下來交由兒子來養。當是萬家的孩子瞞也瞞過去了!」

  萬老夫人捶著床榻哭道:「若如此,如兒將來便只能遠嫁……為娘如何捨得……」

  到底還是她的心太偏,偏得什麼也不顧了。

  「娘的話。兒子已經沒法信了!」萬幾道丟開了拐杖,扭頭就往外頭走。

  他一瘸一拐,走得卻飛快。

  然而還沒走幾步,忽聞樹上一陣輕響。

  眉頭一皺,他立即抬頭循聲望去,猛地發現高聳的樹幹上坐著個著月白衣裳的人。

  「汪印公!」他倒吸一口涼氣。飛快地四處看了一圈。

  汪仁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溫聲道:「萬大人這府裡的戒備也委實太鬆懈了些。西北角幾乎全空了,這可不像樣子。」

  萬幾道見他不知何時闖了進來,又聽他說府裡守衛鬆懈,不知他都動了什麼手腳,頓時臉色一白。

  汪仁從樹上一躍而下,道:「罷了,閒聊多的是機會,今日原是有要事需問一問萬大人,咱家問完即走。」他可不是來鬥毆的。

  萬幾道冷笑:「何事?」

  識時務者為俊傑,汪仁既能悄無聲息地進來,他此刻再喚人,也不過是於事無補。

  汪仁見他知趣,面色好看了兩分。他開門見山地問起燕淮的事來,聽得萬幾道面色發黑,瞇著眼睛看他,久久不開口。

  「忘了提,本座方才光明正大聽了些閒話。」汪仁束手倚樹而立,悠哉悠哉地道。

  萬幾道的臉黑了又白,「屍體就在東廠,印公知道的只怕比我清楚。」

  汪仁耐心告罄,嘴角笑意漸斂。

  站在樹下,他心頭莫名焦慮起來。

  他不知,與此同時,同在找人的謝姝寧,卻意外比他快了一大步。

  她親自去了一趟泗水,想見燕嫻。到了地方一看,她卻怔了下。燕嫻所在的這座宅子,並不是她所知的那一座。前一世,燕淮在泗水也有宅子……記憶有些模糊了,她卻記得那是座十分不起眼的小宅子,只聽人說燕淮得勢後,依舊很喜歡那座他少年時在泗水住過的宅子,很是整修了一番,故而外邊看著不起眼內裡卻十分精緻奢靡。

  現在想來,難道那時裡頭住著的人,是燕嫻?

  當時可還有人傳言,是燕淮金屋藏的嬌呢。

  她沉思著,一轉頭忽然瞥見不遠處的一座二進小宅子。

  心頭一震,她鬼使神差地想去探一探究竟。

  她只帶了吉祥跟小七過去,一路只覺心跳如擂鼓。

  吉祥看她一眼,壓低了聲音問:「早前來時便派人四處都打探過,只是間外地行商的宅子,平素無人居住。」

  他不解謝姝寧為何突然想去看一看,謝姝寧也不知該如何告訴他,自己陡然間想到的事。

  悄無聲息地到了近處,她看著準備叩門的吉祥搖了搖頭,指了指牆。

  吉祥愈發不解,但仍照做了。

  麗日下,草長鶯飛,初夏已至。

  三人才到牆內,便都傻了眼。

  樹下穿著短打,正背對著她在磨刀霍霍的少年,身形那般眼熟……

  像是已有察覺,磨著刀的少年背脊忽然繃緊。

  謝姝寧瞧著,怔怔往前,忽然踩上一片乾枯的落葉,發出一陣簌簌輕響。

  他驀地轉過頭來,見是她,登時驚慌失措起來,手一鬆,刀已朝下墜去。

  她大驚,「小心!」

  燕淮猛地回過神來,一個俯身又將刀撈了回來,而後愣愣地問謝姝寧:「你這會,不是該在去延陵的路上了嗎?」

  謝姝寧看著他,好好的,能跑能跳能說能動,不禁長舒一口氣,只眼眶忽然一紅,鼻子莫名發起酸來。

  眾人遍尋不見他的時候,他卻就躲在泗水!

  歡喜惱怒安心……各色情緒蜂擁而至,她忽然大步走近,一把捋了腕上玉鐲砸過去,怒道:「這話誰都能問,偏你不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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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
發表於 2017-4-21 01:01:31 |只看該作者
第376章 歡喜

  羊脂白玉的鐲子,質地細膩,在日光直射下白得近乎透明。

  烈日灼灼,逆光而來的鐲子筆直地朝兩步開外提刀呆立的少年擲去,一副去勢洶洶。然而以他的身手,區區一隻玉鐲,又是從謝姝寧手中丟出的,她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少女,他若想避,不過易如反掌。可鐲子迎面而來,他卻並沒有躲,只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鐲子重重砸上自己的額角。

  這一擲,因為她五位紛雜的情緒,而顯得力道十足。

  燕淮光潔白皙的額頭上頓時便紅了一塊,竟是真的傷到了。

  玉鐲叮咚墜地,在場諸人皆是一愣。

  他丟開了刀,俯身將掉落在腳邊的玉鐲撿起握在手中,而後伸直了腰,攤開手面向謝姝寧,輕聲問:「要不要再砸一次?」

  眼頭不準,饒是他沒躲沒避,也只堪堪砸到了額角而已。若真是生氣,只這麼一下,如何能消。

  謝姝寧不曾料及他會是這般反應,一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哭笑不得。她抓著自己被初夏午後的暖風吹得鼓起的衣袖,搖頭道:「傻子,你怎麼就不知道躲呢……」

  燕淮渾身一震,下意識朝她望了過來,明亮如秋水的眼睛裡一瞬間閃過太多情愫——

  思念、欣喜、擔憂、疑惑、不忍……

  終了,一一沉澱,他漆黑的瞳仁幽深猶如古井,裡頭倒映著的,只有她單薄的身影。

  她生得高瘦,骨骼纖細,罩在衣衫之下的腰肢似乎不盈一握,瞧著柔弱無骨,像朵清晨時分仍籠在薄薄水霧煙氣裡的半開芍藥。可他知道,她從來,都不是柔弱的人。

  他緩緩收緊了手中的玉鐲,淡如水墨描繪的雙眉微微皺起。

  依稀間,倒成了今世唯有謝姝寧知悉的那個燕淮。

  像隆冬的湖水,冷得拒人於千里之外,結了冰的湖水低下藏著的卻是一汪溫暖的春水……

  她暗忖著,下一刻,他是不是就該同那些話本子裡寫的一樣,同她說些「我不想見到你」,又或是「不耽擱八小姐了,還是請早些南下吧」之類的話?然後她聽了自覺臉面掛不住,心中又難過,轉而扭頭便走?

  謝姝寧的兩道秀眉也慢慢蹙了起來,她抿了抿嘴,旋即咳嗽兩聲,微微別過臉去,道:「燕大人是不是還欠我一個解釋?」

  這樣問著,唇齒間似乎又有淺薄的酒意慢慢浮現了上來。

  耳上一熱,她忙伸手覆了上去,視線卻一直沒從燕淮身上挪開。

  好容易見著了人,她只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又會像是那天夜裡一般,轉瞬間便會從她面前消失。

  他的聲音卻出乎意料的平靜,說:「我配不上你。」

  謝姝寧一怔,她想了那麼多種可能,卻從沒有想到過,他竟會這般說。

  她緊緊擰起了眉頭。

  「阿蠻……你當得起更好的人。」他定定望著她,輕輕嘆了口氣。

  謝姝寧驀地被他激怒,冷笑起來:「你配不配的上,是我說了算,不是你說了算!」微微一頓,她猛地往前邁了一步,幾乎貼到了燕淮身上,冷然道,「燕默石,你敢不敢說真話?」

  燕淮呼吸一窒,想要往後退開一步,卻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說完再動!」

  燕淮愕然地看著她,隔了一會方才道:「因為我不想娶你。」

  謝姝寧原本還屏氣凝神地聽著,結果就聽到這麼一句話,當下氣得頭都疼了。

  她垂眸,面無表情地慢慢鬆了手。

  方才燕淮的話,吉祥也聽見了。他暗自咬牙,對自家主子做的事說的話,都可算是無言以對了。先是好端端的突然假死,而今意外被他們給尋見了,卻對謝姝寧說出「我不想娶你這樣的話來」,誰不知道,他想娶她,想得都快魔怔了!

  他有些不敢再看下去,這事叫圖蘭知道了,倒楣的還是他……

  他跟邊上的小七對視一眼,倆人面上皆有掩不住的擔憂。

  就在這時,謝姝寧忽然看著燕淮笑了下,語氣溫和地道:「燕大人可知道胡亂親了人,卻不想負責的後果?」

  話音未落,她垂在身側的那隻手驀地握緊了拳頭,直勾勾朝著燕淮臉上打了過去。

  打人不打臉,她今日偏就還要往他臉上揍了!

  怎麼會有這麼欠揍的人?

  她一拳頭揮了過去,面上還笑吟吟的,「登徒子,打殺了也無妨是不是?」

  她活了兩輩子,也從沒有遇上需要自己親自動手的時候,而今拼盡全力打出一拳,只覺心肺間鬱氣隨著這一拳頭都一塊被打了出去。

  然而她到底不會武,力氣也不大,打人哪裡像樣子。

  拳頭落在燕淮面上的那一瞬,她懷念極了圖蘭……

  眼看著好端端一個大家閨秀竟當著眾人的面動起手來,小七跟吉祥都傻了眼,又見燕淮避也不避,攔也不攔,頓時急得焦頭爛額。二人呆愣愣看著,想上前去阻一阻,卻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插手,何況再來兩個謝姝寧也根本傷不到燕淮多少……

  這麼一遲疑,謝姝寧的第二記拳頭也痛快地落在了燕淮臉上。

  兩下拳頭打完,燕淮面不改色,她自己倒痛得咬緊了牙關。腳下一個踉蹌,竟直接朝著燕淮倒了下去。穿著繡鞋的腳重重一下踩在了燕淮腳背上,連帶著他一塊被撞倒。

  「呀!」站在不遠處的小七低低驚呼了聲,忙扭頭去看吉祥。

  吉祥撇撇嘴,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還是先尋個地方候著吧。」

  「好!」小七連連點頭,轉個身就上了牆頭。

  吉祥緊跟其後。

  並不大的院子裡,頓時便只剩下了謝姝寧跟燕淮兩人。

  初夏的風帶著暖意,將樹梢上的葉子吹得簌簌作響。

  樹下的二人摔作一團,狼狽不已。

  謝姝寧攥著燕淮肩頭的衣裳,想要爬起來,腿腳卻覺無力,剛直起上半身結果又重重跌了回去。烏黑秀麗的長髮散落下來,掃過燕淮的鼻尖。呼吸一頓,被壓在底下的少年面上一熱,身體裡的血像是沸騰了一般,尖叫著將理智圍成的堤壩瞬間衝垮。

  她白皙的臉龐就在眼前,纖長的羽睫清晰可見,還有下頭淡紅的唇……

  她輕聲呢喃著:「打人也不容易……」

  心頭一陣狂跳,燕淮霍地伸出手去,一把扣住她的後腦,近乎狠辣地吻了上去,擷取著那朵他心心念念的沙漠玫瑰。

  唇舌摩挲糾纏,越來越深入,越來越熾熱。

  她一怔,下意識握住了他的手腕,卻只輕輕握著,並沒有用力推開。

  就在這時,候在牆後的吉祥跟小七心中各自有些不放心,遂互相打了個眼色,一道悄悄溜上牆頭小心窺視著,結果誰知才上牆頭,便撞見了這樣一幕。而且女在上,男在下……

  小七沿著牆壁倏忽滑了下去,抱著雙臂搖搖頭,暗自感慨——牆頭果真不是能胡亂爬的!

  吉祥也隨即落了下來,瞥一眼小七,心頭念頭萬千,冒的最快的那個,卻是回頭要不要尋個機會跟圖蘭試一試……臉上一紅,他背過身去,作語重心長狀道:「權當不曾瞧見便是了,萬不可叫主子知道。」

  「那是自然。」小七點點頭,躲去了角落裡。

  牆內,卻是一派旖旎之色。

  滾燙的吻,像一把火,一經點燃便熊熊燃起,將燕淮心頭最後的那點猶豫悉數焚燒殆盡。

  近乎本能般,他驀地沿著她雪白如瓷的脖子吻了過去,輕輕舐咬了一下。

  謝姝寧渾身一哆嗦,猛然回過神來,身子往後重重一仰,手腳並用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然而還未站直,不妨底下的人一伸手又將自己給拽了回去。

  她羞惱,喊他:「燕默石!」

  那隻手卻越收越緊,直至一把將她收入懷中,死死禁錮住。

  他緊緊抱著她,緩緩閉上眼,低聲道:「阿蠻……我想娶你,想得都快瘋了。」

  他不敢睜眼,不敢看她,惴惴不安得厲害。

  「那就,娶了吧。」

  少女清麗婉轉的音色,忽然貼著他的耳畔響起。

  他霍地睜開眼。

  她定定看著他,眼神明亮如星,斬釘截鐵地道:「既想得都快瘋了,那就娶了吧。」

  耳裡嗡嗡作響,他呆愣愣地看著她,滿腦子都只剩下了那句「那就娶了吧」。

  謝姝寧嘆口氣,慢吞吞費力地重新爬起來,站直後見他仍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搖搖頭伸出手去,「快些起來,還有正經事沒說。」

  他茫然地看看她,還能有什麼比這事更要緊的正經事?

  玉似的皓腕在自己眼前來回晃蕩,他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抓住了她的手腕,順勢一骨碌起了身。

  他斟酌著,道:「我身上流著的,不是燕家的血。」

  謝姝寧正收回手在收拾自己散了的髮,聞言一怔。

  「我身後的那條路,坎坷不平,一個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他凝視著一臉錯愕的她,「不過現在,便是你不想嫁,我也已經不想放開你了。」

  意外的,眼前的少年緩緩跟謝姝寧記憶中的那個燕淮身影重疊在了一塊。

  她默不作聲地聽著,面上逐漸重歸平靜,垂下手,一頭黑髮便流水似的垂在身後。

  她忽然笑了起來,眼神堅定:「便是地獄,我也陪你一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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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1:01:43 |只看該作者
第377章 心傷

  她已死過一回,分明早早便在九泉之下打了個來回,而今又有何懼?

  驕陽似火,將站在天光底下說話的她也染上了碎金般的顏色,奪目耀眼,卻又捨不得叫人移開眼。燕淮定定望著她,只聽得自己一顆心在胸腔裡「怦怦」亂跳,好容易才平靜了些,這會卻又全亂了套。

  一聲又一聲,猶如擂鼓,彷彿下一刻就會從他身上蹦出來一般。

  靜默著,時間飛逝,風聲漸起。

  他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朝謝姝寧伸出手,努力微笑,一字字道:「若真要下地獄,也只我去便好。」

  謝姝寧微怔,旋即粲然一笑,並不多言,只伸出手,迎著那隻攤開的手掌遞了過去,正色說道:「絕不會有那樣的時候。」

  絕不會!

  前一世,他尚能走得那般遠,高高地站在年幼的嘉明帝背後,當他的攝政王。今世,他又焉會墜入煉獄?

  至少,她絕不會眼睜睜看著他掉進去!

  謝姝寧攥緊了他的手,放緩了聲音說道:「死的那個,是狐三是不是?」

  聽她提起狐三,燕淮面上露出兩份訝色來,須臾卻又變作了隱隱的自豪之色:「我以為自己算無遺漏,卻忘了算你……」臨別之際,他連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了兩眼便忍不住推翻全盤計劃,因而他一項項算計過去,卻沒多往謝姝寧身上想,何況他一開始便認定到了日子,她必然是要南下延陵的。

  誰知,她非但沒走,竟還找到了自己。

  明明應該懊惱才是,他這會心裡充斥著的,卻滿滿都是對謝姝寧發覺那是狐三而突生的驕傲。

  他認識、喜歡的阿蠻,合該是這樣的人才對!

  手下微微用力,他竟是徹底捨不得鬆開了。

  先前的那些遲疑、掙扎、退縮,在這一刻似乎都成了空,哪怕天崩地裂,他也再也不想放開她。

  「先前周嬤嬤出事時,狐三伸過手。」他牢牢牽著她的手將她領到院中那兩條石凳前,等她坐下,這才用不捨地鬆了手,一根手指便要鬆上好一會,簡直恨不能長在一塊。

  一陣烈風吹過,將謝姝寧披散著的長髮吹得高高揚起。

  她手忙腳亂地去抓,素白的手指在墨色髮絲間翻飛,卻苦於風大,半響不曾將頭髮握攏。

  燕淮就站在她面前,見狀下意識伸手往她身後一探,虛虛一抓,一把又厚又密的青絲便安安穩穩地躺在了他的掌心裡。

  日漸炙熱的風仍在一陣陣地吹,但那把長髮,卻再沒有胡亂揚起。

  說白了心跡,他倒忽然間便連丁點尷尬羞怯之色也沒了,握著她的長髮,面對面看著她,輕笑:「糟,我可不會挽髮。」

  謝姝寧瞥他一眼,將頭髮從他手中接了過來,道:「你若會才是糟。」

  未娶妻的男子,竟會梳女子髮式,那可才真叫古怪。他不會,再正常不過。

  謝姝寧四下一看,只見二人方才摔倒之處躺著幾截顏色極好的斷簪,不禁唏噓,隨即從身上掏出一方只在角落繡了枝辛夷花的淺青色帕子來,權當髮帶,將頭髮鬆鬆給綁了起來。

  一面綁著頭髮,她一面指示起了燕淮:「去把那幾截斷簪拾起來吧,回頭拿了赤金補一補,興許還能用。」

  燕淮便三兩步走了過去,巴巴地撿起,擱在掌心裡帶過來。

  他打量了兩眼,道:「成色這般好的玉簪,倒不常見。」

  說話間,他驀地想起方才那隻玉鐲來,雖不曾細看,但似乎也是罕見的貴重之物。

  「還算是尋常,只這枚是先前娘親給的,就這麼丟了未免可惜。」她搖了搖頭,伸手去接了過來倒在一旁的石桌上,「萬幸,瞧著像是還能接起來的。」

  燕淮循著她細白的手指看過去,指下躺著幾抹翠色,鮮艷欲滴。

  他心尖一顫,仰頭看了看天際,忽道:「你母親怕是不會高興……」

  若沒有這些事,他自然不擔心,可而今他的處境,極不合適。

  謝姝寧僅聽他方才說的那一句跟燕家有關的話,便知這事若叫母親知道了,還得鬧出好大一番波折。

  她娘千盼萬盼,可只盼著她能嫁戶好人家,嫁個知冷知熱,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簡單的好兒郎。

  「瞎擔心什麼!」謝姝寧嗔了句,問他道,「先前那件事,他們本就是衝著嫻姐兒來的,照你的話看,狐三暗地裡助了他們一臂之力?那就難怪你會挑上他了。」

  既有異心,何況又是差點害了嫻姐兒的人,那便是早晚都要收拾的,能拿來做個替身,再好不過。

  想到那具屍體,她不禁蹙了蹙眉:「皇上已將狐三當做是你……」說著,她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好端端的,鬧出一場假死陰謀來。而今全天下都將狐三當做是他,以為成國公燕淮年紀輕輕便已殞命,若他再頂著這個身份出現,以肅方帝如今多疑的心思,不立即發話要了他的腦袋,那九成九都是睡迷糊了。

  思及此,她又急又氣,攥著他的衣襟晃了兩下,皺著眉頭說:「往日裡瞧著你也是個主意正的,這回辦的事怎麼瞧著一點不對!」

  先是假死,又特地留了信讓吉祥如意放了小萬氏母子,一邊安置好了燕嫻的事,自己卻悄悄藏於泗水。不論怎麼看,都沒一件對勁的。

  「那天晚上,外祖母同我說了一番話。」燕淮苦笑了下。

  時至此刻,他原本覺得無法說出口的那些話,似乎也都變得不要緊了。他想要她,自然就不能瞞著她,誰叫那樣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疾不徐地將當日萬老夫人告訴他的話,複述給了謝姝寧。

  將上頭的痂撕開,露出下頭血淋淋的筋肉,還有從他出生之前便已經開始腐壞的人生。

  彷彿說了,便真的就麻木了。

  「我生下來便是個笑話。」說到最後,他輕輕嘆了聲。

  謝姝寧聽得懵了,心中一跳,脫口道:「只一面之詞,並不一定便是真的!」

  雖然,她已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那前一世燕淮為何每逢燕景忌日,必風雨無阻前去上香祭拜,卻從未去見過亡母大萬氏一面,便說得通了。

  頭頂上明明還是大太陽,她卻覺自己背上剎那間便已是汗涔涔一片,冰涼。

  她出了會神,方道:「萬老夫人焉能糊塗到那等地步……」

  私自換了長女跟次女的婚事不提,甚至還讓燕家戴了一頂天大的綠帽子。在她心中,燕家、萬家的臉面,難道便真的什麼也不是?還是她仗著兩家都是世家,不便撕破臉,還是她認定燕景就一定會吃這個悶頭虧?

  謝姝寧心神不寧地想著。

  燕淮道:「一面之詞,自然不能全信。」微微一頓,他緊接著說起,「我花了三天時間,親自一個個問過去,每個人的口徑皆不相同。然而有一點,卻始終未變。」

  他凝望她片刻,徐徐道:「她入門只七個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

  謝姝寧臉色微變。

  「不論如何,她在嫁入之前,便已有了我。」燕淮說起大萬氏來,像在說一個全然陌生的人。

  謝姝寧望著他,見他神色冷凝,心中忽然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哀戚。她輕聲說道:「也許,他們本就兩情相悅,只是一時情難自禁……」

  那樣的話,於理不合,於情卻勉強能夠圓一些。

  「你還記得平郊外的胡家嗎?」燕淮忽問。

  謝姝寧頷首,她怎麼會不記得。

  燕淮幾乎是無聲地嘆了口氣:「那日雖來不及多說幾句話,卻多少也曾提了些。她原是在我娘跟前伺候的,憶起往事,立即便能想起來的,是我娘時常念叨的一個字——靖。她懷我時,不過才及笄沒多久,又自小被嬌寵長大,怕疼怕累怕苦,夜裡時常夢魘。回回都在夢裡念叨著一個叫阿靖的人。」

  「胡嫂子,一直以為她說的是阿金……」燕淮喃喃地說,「阿金是我娘未出閣前身邊的大丫鬟,卻在她出閣前夕,死了。夜裡夢魘,急呼丫鬟的名,再正常不過,人人都只當她念舊僕,誰也不曾有過疑心。」

  他永遠不能忘自己聽到外祖母說出「趙靖」這個名字時,心頭的震蕩。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他仍只想信幾分,可龐大如同凶獸的事實卻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了過來,由不得他不信。

  「還有那塊玉,小時不明為何上頭有個靖字,不敢問家中長輩,便去問乳娘。乳娘說,靖字有平安之意,這是母親在盼著我平安長大。」他嗤笑,「全是胡話!」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

  他看向謝姝寧:「你瞧,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像個笑話?」

  謝姝寧面色微白,驀地緊緊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握,敵得過千言萬語。

  他心頭一鬆,道:「家業、爵位……燕家的一切,既不是我的,我便還他們。至於該是我的,我一樣也不會落下,他們容不下我便罷,可連嫻姐兒也想要置於死地,實在太過不堪!」

  心念電轉,謝姝寧忽然失笑,「鐵血盟的人只跟隨歷代成國公,你既連爵位也捨了,為何不索性一道將鐵血盟丟給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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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1:02:00 |只看該作者
第378章 謀劃

  燕淮輕描淡寫:「是留給嫻姐兒的。」

  謝姝寧瞥他一眼,狐狸似的傢伙,若不是早知他的性子,她這會定然也就被忽悠過去了。

  她抿著嘴微笑,聲如珠玉:「鐵血盟只跟隨歷代成國公不假,但如今的鐵血盟,卻是你重新一手整頓起來的,如果就這樣直接丟給燕二,未免不值,留得好。」

  君子小人,也得分時候。若他真準備孑然一身離開,連帶著將自己多年心血也一併留給燕霖,才真是糊塗透頂了。

  自然,鐵血盟是留給嫻姐兒不假。他若不是燕家的兒子,嫻姐兒身上流淌著的卻仍是燕家的血,即便不同父,至少還同母。嫻姐兒自出生以來便一直避世而居,長至今時今日,認識的人也是屈指可數,若身邊沒有得用又忠心的人看顧,哪裡能行。

  小萬氏跟燕霖,豈是會顧念親情血脈的人,在小萬氏眼中,說嫻姐兒是眼中釘肉中刺,也是不為過的。

  只要他們是大萬氏所生,便是她的肉中毒刺,一日不拔掉,便能疼上一日。

  日復一日的隱隱作痛,化了膿,散發著腐臭的氣味,時時刻刻提醒著她,當年有多少人對不起她,他們究竟欠了她多少。小萬氏只要一想起故去的長姐,便忍不住握緊拳頭,挑眉抿嘴。明明多年來,她左試探右詢問,她那天真貌美的長姐嘴上一直說的,都是只拿燕景當兄長看待。

  可臨了臨了,嫁了不提,甚至於後頭還有了燕嫻。

  於小萬氏而言,燕嫻的存在,反倒比燕淮,還要叫她心生不快。

  也正是因為如此,燕嫻的日子並不好過,一旦叫小萬氏母子找到機會,他們一定就會如同山間猛獸一般,朝她撲過來,尖牙利爪,一點點將她撕成碎片。

  所以燕淮即便準備將一切撇去,卻不會連身體羸弱的妹妹一道不顧。

  鐵血盟盡數調出,守在泗水不提,連他自己,都藏匿於附近,只恐嫻姐兒出事。

  況且,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反倒是最安全之處。

  便是謝姝寧疑心死的那個不是他,卻也從未想過,他有可能就在泗水,就在嫻姐兒附近。

  她轉過臉去,臉上帶著一抹還未散去的微笑,對燕淮道:「皇上一定深覺可惜。」

  燕淮因為清虛道士的事,在肅方帝跟前很得青眼,十分討肅方帝的喜歡,若非如此,肅方帝也不會特地將屍體送往東廠,要汪仁親自辨明身份回稟此事。

  想到這,她驀地記起汪仁來,遲疑著道:「印公只怕眼下也在尋你。」

  肅方帝那邊要的急,汪仁不會故意拖延,因而消息一早便遞了上去,認證那人便是燕淮。而今如果叫汪仁找到了人,以他的性子,保不齊會愉快地舉刀下殺手。畢竟欺君之罪,裡頭還含了他的……

  只有燕淮真的死了,這事才能被徹底地蓋過去。

  謝姝寧不禁有些擔憂。

  「印公生性多疑,本也沒打算瞞過他,只想著他會藉此機會布下死局,叫我永遠消失而已。」燕淮笑了一笑,「因而,他一定不會特地仔細辨明屍體的真實身份,即便再不相像,他也一定會在回稟皇上時說一模一樣。」

  略微一頓,燕淮忽問:「倒是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明明沒有任何漏洞,即便他們懷疑,也只能是懷疑,不該這麼快便找到他才是。

  更何況,找到他的人,還是謝姝寧。

  若換了是萬幾道抑或是汪仁,倒還可能說得通。

  然而哪怕是他們,也不該這麼快。

  他狐疑地追問:「泗水有兩座宅子的事,除了我自己之外,根本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為了以防萬一,這一回,他連吉祥如意跟嫻姐兒,都瞞得死死的。眾人知道的,只有而今嫻姐兒住著的那一座而已。

  他是怎麼也沒有料到,謝姝寧會忽然帶著吉祥跟小七翻牆闖進來。

  點漆似的墨瞳裡,滿滿都是疑惑跟不解,「是何處出了紕漏?」

  謝姝寧支吾著:「只是湊巧罷了。」

  她怎麼能告訴他,她是因為到了嫻姐兒住著的那座宅子門口,發覺不是他前世在泗水的那座宅子,因而起了疑心?這事沒有任何根據可言,只是前世許多人都知道,他經常會來泗水小住,也從不避忌旁人,連帶著帶動了一群想要巴結他的人,個個掏銀子在泗水購宅子購地購池塘的,沒多久便將泗水的宅子都給炒成了天價。

  所以,前世人人都知道的事,這一世不過正巧只有她知道而已。

  她繼續道:「我先到了嫻姐兒那,只是瞧著附近冷清連半點人煙也無,心下略有不安,這才起了心思想要打探下附近住著的都是什麼人。」

  燕淮聞言,眼中疑惑之色不減。

  先前吉祥早派了人四處仔細查看過,不可能不告訴她。

  而且即便真是為了打探,哪裡又需要不會武的她親自出面。

  這話,不必琢磨都覺得假。

  謝姝寧有些訕訕然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骨,垂眸轉開了話頭:「你可有打算去找他?」

  燕淮微怔,旋即反應過來她口中的他,指的是他從萬老夫人口中得知的生父「趙靖」。他冷笑了聲:「何必找他。」

  無媒苟合,是為不恥,不顧體面。

  過後無蹤,是為不義,玩弄人心。

  甚至於,他有可能早有家室……

  他嘴角的冷然笑意含著幾分苦澀,既然這麼多年來,他都未曾露過面,時至今日,他又何必去尋他?

  燕淮搖了搖頭:「他若有心,事情也就不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當年外祖母打發了人出去找,卻遍尋不見痕跡,只怕連趙靖這個名字也是假的,至少他的姓,一定不真。偌大的京都,翻遍了也不見他,時隔多年就更難尋了。我也無意找他。」

  生恩本就大於養恩,那人從未養育過他一刻,他便是見著了人,也一定喊不出父親二字,何苦要見。

  燕淮看著謝姝寧,正色下了定論,「終此一生,我都同他沒有分毫干係。」

  謝姝寧聽著這話,恍恍惚惚想起了些久遠的往事。

  那大抵,是她生下箴兒的第一年。

  林遠致深夜歸家,渾身酒氣,敲桌怒斥燕淮,只因有人說了句對燕景不恭之言不慎叫燕淮聽了去,他一聲不發拔劍便將那人的頭給斬了下來。這樣的脾性,怪不得人人都怕他。林遠致自個兒膽小,見了那樣的事是又怕又氣憤,鮮少吃酒的人也愣是酩酊大醉了一場,說了一夜胡話。

  她在邊上伺候了一夜,聽了不少平素聽不到的事,因而記憶深刻,也從那時,對那個叫燕淮的陰鷙男人,充滿了懼意。

  然而如今想來,燕淮心中恐怕是極為感激燕景的。

  小時不知,只當父親嚴苛不喜自己,長大了再想便知昔年的嚴厲冷漠樣樣都有緣由。

  一個男人,能將妻子同別人生的兒子用心的教養,甚至於還護著,這已是叫人想不明白的事了。

  若不是燕景根本不在意這事,便是裡頭還有別的內情在,又或是——

  他對大萬氏,其實是有心的。

  所以才會一面恨著厭惡著,一面又忍不住為了她,護著她的兒子長大。

  複雜的人啊…

  謝姝寧暗暗嘆了一聲,斂了紛亂的思緒,對燕淮微微一頷首:「也好。」

  她方才知道這事,心裡頭也亂得很,只怕燕淮比她更亂。

  她霍然站起身來,低頭問他:「想不想喝酒?」

  燕淮一怔,隨即笑意淡淡地浮上他的臉,「想!」

  謝姝寧便面不改色地揚聲喚了吉祥跟小七進來,讓他們去找壺酒來。

  小七跟吉祥倒是不敢多看他們二人,話也不敢問,恭恭敬敬地應了「是」便飛也似地去找酒了。只片刻,小七便拎著酒飛奔而來,默默地給二人一人斟了一杯,這才低著頭迅速溜走。

  倆人便坐在樹下,小酌起來。

  謝姝寧淺嘗一口,只摩挲著酒杯定定看燕淮喝。

  一杯又一杯,他倒像是不會醉,反而越喝越清醒。

  倆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將前幾日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總算是理清了頭緒。

  一壺喝盡,燕淮丟開了酒杯,隔著石桌看她,眸光閃爍,像隻撒嬌的小獸,他小心翼翼地問:「我若眼下上門提親,你母親一定會使人拿了棍子打我出去吧?」

  謝姝寧失笑。

  他皺了皺眉,苦哈哈地道:「還有你哥哥……先前有次便像是要生吃了我,如今還不直接拿把刀來?」

  謝姝寧忍不住大笑,喝了酒,他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然而笑著笑著,她驀地想到,他說的倒也不是全沒有道理。

  母親跟哥哥,衝著眼下這樣的情況,只怕絕不會答應。

  她心中浮現出一個主意來,但又覺不穩妥,不由蹙眉輕啜了一口杯中酒水。

  忽然,她聽得燕淮道,「不過若請汪印公保媒,十有八九能成。」

  她吃驚地看他一眼,竟是想到一處去了!

  *****

  二人說著話,不知不覺已至申時一刻。

  因來時告訴了母親晚間歸家,她不便再留,只得先揮別燕淮,連燕嫻也未見便先往家回去。回城時,吉祥便沒有跟著她一道走。

  等回到家時,天色已黑,宋氏留了人在門房上候著她,見她回來了才肯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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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1 01:02:15 |只看該作者
第379章 糟心

  謝姝寧不由得長鬆一口氣,好在趕了回來。近日來意外繁多,饒是母親這樣日日待在家中不大理會坊間之事的,心裡也多少有了幾分疑慮擔憂。若她們身邊不曾發生過這麼多近乎離奇的事,以她如今的年紀來論,母親只怕連她私下出門一事便不會應允。

  她先去見過母親,略說了幾句話便催促母親歇下,自出了門回房去。

  母親讓廚房裡給她留著飯,這會見她回來了,青翡便去廚房裡傳話,須臾飯菜便一一端上了桌。

  一天之內,心境大起大落,此刻得了機會落座好好用幾口飯,謝姝寧聞著飯菜香氣,倒也真覺得又餓了幾分。

  青翡取了筷子於她,又另取一雙公筷在旁伺候著幫著夾菜。

  吃了幾口,青翡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輕聲道:「小姐,白日裡,表少爺打發人來尋過您。」

  謝姝寧提著筷子夾了一粒丸子,聞言漫不經心地道:「哦?可說了是什麼事?」

  「不曾說起,只說等您回來,抽個空見上一面。」青翡微微搖了搖頭,一面放下筷子在邊上為她斟了一盞清茶。

  謝姝寧輕輕咬了一口丸子,想著青翡的話,心頭驀地一跳,嘴裡的那一小口丸子便似乎成了蠟,乾巴巴的沒有滋味,叫人不願意吃。她胡亂嚼了三兩下便將丸子給咽了下去,隨後轉過頭問青翡:「可曾見著表少爺的面?」

  這些天,她忙著燕淮的事,心裡頭亂糟糟的,也就沒有多餘的心思見人,連宋氏那都沒能見著她幾回,就更不必說謝翊跟舒硯那。

  他們表兄弟兩個倒也親近,平素若無事,也就不來擾她,這回舒硯突然打發了人來問她的行蹤想要見她,似乎有些不對勁。

  她擔心著,聽得青翡道,「奴婢在這之前倒無意中見著了表少爺一面,當時瞧著表少爺的面色便似乎不大好看,神色間也有些焦躁。」

  青翡老實,說話也直白清晰,鮮少添油加醋胡亂刪改。她既說舒硯面上瞧著有焦躁之色,那便必然假不了。

  謝姝寧恍惚間覺得眼皮一跳,口中味如嚼蠟,前一刻還覺得餓,這會便丁點沒有飢餓之意了。

  她索性擱了筷子,看著青翡吩咐道:「去叫小七進來。」

  青翡見她突然放下了筷子不繼續用飯了,立即面露擔心,飛快點頭應了是後忍不住詢問起來:「小姐,可是菜色不合胃口?要不要奴婢去廚房給您下碗麵?」

  謝姝寧原本正憂心忡忡著,聽到她突然提起要不要下碗麵吃,不覺失笑,忙擺了擺手,搪塞道:「不必不必,先前回來時在路上墊了些點心,這會還飽著,並不餓。」

  話音剛落,一直眼巴巴看著她等她答覆的青翡長長舒了一口氣,露出放心之色來,點頭道:「那奴婢去喚小七進來。」

  言畢,她已轉身而去。

  只眨眼工夫,小七便掀了簾子進來,恭恭敬敬地給她行了一禮。

  謝姝寧沉吟道:「你親自去一趟,趁現在立即便送個消息去給印公,說人已找到,請他不必再費神。至於那桌席,仍定原先那日,阿蠻到時恭候印公大駕。」

  小七跟了她也有段日子,今日也是一路跟著的,自然明白她突然下這般命令的用意。

  他鄭重點頭應了話,旋即便馬不停蹄地朝汪仁那趕了過去。

  等他走後,謝姝寧便也沒有再繼續用飯,只吃了一杯清茶便吩咐青翡讓人將碗筷給收拾了。

  檐下掛著的防風燈越來越亮,天色自是越來越暗。

  天上不見明月,只餘幾顆星子在漆黑幽靜的角落裡忽閃著。

  謝姝寧倚在窗邊探頭朝外頭的天色仔細看了兩眼,絲毫沒有猶豫,立刻便派了人往外院去找舒硯。

  身為宋家的男人,她這位表哥的性子,像極了她那唯一的舅舅宋延昭。

  加之舅母又非西越女子,平素教養舒硯的方式,同尋常婦人十分不同,也因而養成了舒硯瞧著與眾不同的模樣。他小時看著少不更事,愛鬧愛胡玩,可心裡從來都是門兒清。鮮少能有事,非得要他來找謝姝寧商議的。

  除了——惠和公主的事!

  謝姝寧聽了青翡說他眉宇間有著藏不住的急躁,便知這事鐵定同紀桐櫻脫不了干係。

  算起來,她同紀桐櫻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聯繫過。

  宮裡頭的戒備看似越發鬆懈,可其實卻是越來越森嚴。然而就算是紀桐櫻的婚事被提上日程時,她若想偷偷出個宮,見一回兩回謝姝寧,都不叫難事。事情真正變得艱難,反倒是她的婚事日漸趨於平靜之際。

  謝姝寧一直疑惑著,不知宮裡頭的用意。

  畢竟公主殿下還比她年長些,論理即便還沒有下嫁之意,駙馬人選也早就該定下了才是。

  然而皇貴妃明明一開始急著,到後來反倒是提也不提了。

  上一回皇貴妃特地微服上門了一趟,真正的緣由,她隱約也猜到了幾分,隨後便去問了舒硯。

  情之一字,蜜糖砒霜,有人當成蜜糖看,可落在旁人眼中,便猶如砒霜。

  可便是砒霜,於深陷於其中的人而言,只怕也是甜如蜜糖的。

  昔年舅舅跟舅母之間的感情,她也曾有耳聞,委實像是出折子戲裡才有的故事,自小看著這樣父母感情長大的舒硯,又豈會同她一樣,瞻前顧後、權衡利弊,久久都不敢動。

  他甚至於在蘭羌古城的那場風暴過後,便用最快的速度給敦煌送了信去。

  然而,舅舅究竟是否會答應,他們心中都沒有絲毫底氣。

  便是舒硯,也只同她說,且等一等,信他一回。

  可分明,連他自己也不大相信自己。

  然而皇貴妃一定不會認可……

  故而那日皇貴妃一走,謝姝寧便急著給紀桐櫻送了消息。

  紀桐櫻卻遞出話來,讓她不必憂心。

  那之後,宮裡頭竟也一直沒有大動靜。

  她先是忙著準備南下的事,擔心著嫻姐兒的病症,後又為了燕淮的事心力交瘁,便也就沒有多想,只當他們自己的確有好主意在。然而事情,似乎並不是她所期望的那樣。

  少頃,她在前庭見著了舒硯。

  暗夜裡,青翡提著燈候在一旁,將他們腳下照亮。

  舒硯緊緊皺著眉頭,開門見山地道:「宮裡頭只怕出事了。」

  甫一見面,他便來了這麼一句,謝姝寧被唬了一跳,忙壓低了聲音問道:「哪裡得來的消息?」

  「我已經有段日子聯繫不上她了。」舒硯搖了搖頭,「別說哪裡得來的消息,眼下分明是連半點消息也無,安靜得不像話。」

  這種時候,他們都還是第一次遇上。

  謝姝寧也不由跟著皺起了眉頭,「難不成是皇貴妃……」

  舒硯苦笑:「也可能是皇上。」

  「如今我們不論怎麼想,都只是猜測而已,做不得數。」謝姝寧安撫了他兩句,「這樣吧,我想個法子從宮裡打聽打聽,咱們再做定論。」

  若只是皇貴妃,那倒還好辦,若這事叫肅方帝插了手,便真是難辦了。

  舒硯正色看向她:「多謝了。」

  謝姝寧聽著便覺不對,他什麼時候這麼客氣過……

  她低聲問:「表哥你可是有事瞞著我?」

  「的確有。」舒硯嘆口氣,「你說過的那些話,我都明白。所以,我跟公主也一早便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若她非下嫁旁人不可,那便靜候時機死遁而走,我們一道回敦煌去。」

  聘為妻奔為妾的說法,在漠北,自然是不作數的。

  只要紀桐櫻能離開西越,他們便能在敦煌重新活下去。

  這的確,是合用的法子,也委實是最壞的法子。

  這麼一來,紀桐櫻便必須在母親家人跟舒硯之間做出抉擇,而舒硯也會因為這殘酷的選擇而心懷愧疚。

  世上安有兩全之法……

  謝姝寧默不作聲地聽著,如果換了早前的她,這會定然已擺出極為不贊同的姿態了。可偏生,她今日才不計後果瘋了一把。

  她看了舒硯一眼,輕聲卻堅定地說:「一定會有更好的法子。」

  舒硯仰頭望向天上零星的光亮,道:「一定!」

  然而未來如何,便如這天上的星子,叫他們看不穿命輪的軌跡。

  與此同時,小七才剛剛見著汪仁。

  夜已深,汪仁卻還沒有入睡,只披衣坐在書案前翻看下頭呈上來的消息。

  他一面看一面禁不住冷笑,「好個燕默石,倒是我小瞧你了。」

  派了那麼多人出去找,甚至於他都不惜親自去見了萬幾道,可一切都像是泥牛入海毫無消息。

  他在漸漸昏暗下來的光線下掐算著,那頓宋氏親自下廚的飯究竟還有幾日才能吃到口,愈發對燕淮不喜起來。

  忽然,門外有人來稟,小七來了。

  他便丟開了手中的信,揚聲讓人進來。

  小七恭順地行過禮,便將謝姝寧吩咐他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

  汪仁聽著,忽將臉一沉,道:「誰找著的,如何找著的,在哪裡找著的?」

  他向來心中再怒,面上也是不顯的,然而此刻他眉眼的每一處,都滿是戾氣。

  小七忙低頭,「是小姐。」

  「……」

  汪仁驀地重重一拍書案,霍地長身而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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