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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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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7:17 |只看該作者
第050章 處置(二)

  聽到白芍的名,一直垂著頭不吭聲的黃媽媽猛地一仰頭,眼神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幾分惶恐來。

  謝元茂卻早早已經轉身往外走去,並不曾看到。黃媽媽盯著他的背影,嘴角翕動,喃喃道:「今日……當真要死在這了……我的兒,娘的命換你的命……你可要好好長命百歲啊…」

  說到後頭,聲音越清,終至無聲。

  黃媽媽的腦袋重新耷拉了下去,像是一隻才被拗斷了脖子的老母雞,掙扎過後便再沒了氣力,只能等著人來提了自己去下在滾燙的開水中,一把又一把地將身上羽絨盡數撕扯掉。

  她深知,自己的氣數已經徹底地盡了——

  因為白芍,已經死了。

  外頭的說話聲從低到重,終於尖利了起來。她被捆縛著手腳蜷縮在角落裡,聽到謝元茂厲聲怒斥的聲音,「死了?怎麼死的?她怎麼會死了?」

  一連串的問題被拋了出來,連氣息都不停頓一下,由此可見這會謝元茂已是怒極了。黃媽媽苦著一張老臉,想想自個兒的兒子體弱多病,連媳婦都還沒說上,她這個做娘的便要去了。又想著自己男人是個混的,平日裡只有吃幾上好吃時才會露出點笑意來,哪裡能照顧得好兒子。這一回,到底是她被眼前利益給蒙蔽了眼,高估了自己。

  不過天寒地凍的,那地方向來連個鬼影也沒有,這一回卻偏生被人給遇上了。

  興許真是老天爺也覺得她做不得那惡事。

  她暗自嘀咕著,倒是有些恨起了成媽媽,大難臨頭各自飛,竟是跑得比兔子還要快些!

  正罵著,緊閉著的門驀地又被推開了。

  謝元茂帶著人氣勢洶洶地衝了進來,一張清俊的年輕臉龐氣得發白,嘴唇哆嗦幾下,瞪大眼叱喝起來:「你說,白芍那丫頭可是被你推進井裡的?」

  謝家的宅子也歷經多年了,三房跟二房的交界處有一口水井,離當日出事的池子也近。只是那口井已經被封了多年,裡頭也早早沒了水,誰也沒想到要去裡頭看一看。 實在是這次找了多日,也沒找見人,便將犄角旮旯都徹底翻找了一遍,這才叫人發現了端倪!

  井裡沒水,天氣又冷,叫人發現的時候白芍已經幾乎凍成了冰塊。

  半張臉都已經跟井壁凍在了一起,一扯便帶下來一大塊混著碎冰的青苔。

  腦袋上碗口大的一塊疤,血都凍成了黑乎乎的顏色。

  謝元茂只消一想便覺得心都焦灼起來,府裡竟有如此歹毒的下人!

  見黃媽媽依舊不吭聲,他只覺得心煩意亂,恨不得立刻將人打殺了才好。可是白芍找到了,成媽媽卻依舊不見蹤影。他只能強行忍耐住心中怒意。然而他才要開口再問,外頭又有人來了。

  謝元茂登時以為是成媽媽那賊婆子有消息了,可急巴巴出去一看,來的卻是三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春平。

  「六爺。」

  謝元茂冷著臉,「老太太讓你來做什麼?」

  春平一臉正色,不緊不慢地道:「老太太說,這麼些日子了也沒見黃媽媽吐露半分,可見是個硬骨頭,繼續問下去怕也不會有什麼用處。所以,老太太吩咐奴婢來同您知會一聲,依老太太的意思,您性子太軟和,這會該給黃媽媽些苦頭吃吃才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謝元茂聽出了幾分不妙,不由愈加冷面。

  春平卻像是渾然未覺,繼續道:「老太太的意思是,黃媽媽既不願意張嘴說,那她那舌頭也就無用了,倒不如絞了下來拿去給那些個丫鬟婆子看一看,也好殺雞儆猴。」

  她說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謝元茂卻幾乎聽出了一聲冷汗,詫異地脫口而出:「她沒了舌頭,還如何交代?」

  「這不……還有手嗎。」春平垂眸。

  謝元茂聽了便知道,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他緊緊握著拳,掌心裡一片汗濕,半響才艱難地點點頭,「老太太說如何辦,便如何辦吧。」

  春平便帶著兩個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往裡頭去了。

  不多會,便有凄厲的尖叫聲傳了出來,旋即便沒了聲,只剩下些「呵呵」的古怪聲響。

  謝元茂立在門口,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發顫。他不是蠢人,又怎麼會不知道這一回黃媽媽怕是活不下去了。絞了舌頭還能活著的人自然有,但是黃媽媽絕對沒有這個命了。

  他原先心中對三老太太還只有七分懷疑,到這會卻是十足了。

  若非三老太太吩咐下來的,這會她為何要這般明目張地要黃媽媽的命。

  多半,是聽說白芍的屍身被發現了,所以心中害怕才急巴巴地使了春平來。

  如何是好?

  接下去要如何是好?!

  謝元茂幾乎愁了腸子,也沒能想出往後該如何做才是。

  正想著,春平手中捧著個紅木托盤,上頭蓋著鮮紅的綢子,領著人推門走了出來。紅綢顏色漸深,像是凝結的血塊。謝元茂一驚,下意識退開了些。

  春平倒是一點不怕,衝著他恭敬地墩身行禮,道:「奴婢先行告退。」

  謝元茂擺擺手,面如土色。

  不到夜裡,黃媽媽便死了。

  而成媽媽依舊不見蹤跡……

  謝元茂苦惱地不敢回芝蘭齋去,一人點著燈在外書房枯坐了一夜,幾乎將頭髮都給愁白了。這事不是小事,一個處理不慎,就會天崩地裂,他不能不怕,不能不躊躇。

  然而與此同時,他苦苦找尋的成媽媽卻已經被人用席子密密地裹了起來,趁著夜色被人埋在了壽安堂正房後的那株白玉蘭下。還未長出新芽的樹在黑暗中靜悄悄地佇立著,盯著樹下辛苦「勞作」的人。而這一切,也只有它清晰目睹。

  正房裡,三老太太躺著,安心地閉上了雙眼。

  這三房依舊還是她的三房,誰也休想動一下。

  第二日,天色大亮後,謝姝寧無意中自丁香口中得知了白芍的死訊,霎時心亂如麻。難怪那日成媽媽表現得那般怪異,原本恐怕也是打定主意要誆了丁香去,同白芍一道處理了吧。

  慶幸的同時,她卻也明白,這事怕是查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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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7:31 |只看該作者
第051章 燒香

  事情的後續也果真如謝姝寧料想的一樣,不了了之。

  黃媽媽死了,成媽媽人間蒸發,謝翊身邊失蹤的大丫鬟白芍也死了,能夠繼續追查下去的線索斷了個一乾二淨。

  事已至此,陳氏那廂自是長舒一口氣,只覺得逃過一劫。芝蘭齋中,卻是個個面帶哀戚。宋家待人一向寬厚,白芍幾個年紀小的丫鬟更是一直被桂媽媽當做親生閨女,如今人沒了,怎能不傷心?饒是謝姝寧,心中也難受得緊。

  謝翊那,宋氏是打算瞞著的。可結果不知怎地還是被他給知道了,抱著宋氏「哇哇」哭了許久,哭得嗓子都啞了也不肯歇聲。

  才五歲的孩子,也明白人死了,就是再也見不著了。

  往後再沒有個叫白芍的丫鬟會追在他身後跑,會笑咪咪地給他穿衣戴帽,也再不會朗聲喚他少爺。

  謝翊哭得傷心,宋氏也聽得傷心。她只要一想起這事,便滿心不是滋味。誰都知道黃媽媽的話沒有說盡,可三老太太便急巴巴讓人結果了她,真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微雨的清晨,抱著孩子坐在炕頭的宋氏嘆息著將臉貼在了兒子的額上,難受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而謝姝寧,則靜靜坐在不遠處,望著兩人不動。短短數月,謝姝寧原本圓滾滾像是丸子一般的臉飛快地瘦削了下來,五官的輪廓漸漸分明起來,瞧著同宋氏極像。只是宋氏清婉,她身上的氣卻截然不同。她此刻只是不動聲色地靜坐著,尚未長開的眉眼間卻含上了戾氣。年紀雖小,凜然的形卻已經出來了。

  她有心想要安慰自家哥哥幾句,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人沒了便是沒了,哪怕說得再多也不可能再出現,又何必多費口舌去說呢。哭一場也好,哭過了難受過了,也就麻木了。況且他年紀仍小,再過幾年便該將白芍給忘了。

  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地想著,謝姝寧悄然爬下了炕,套上小靴子往外頭走去。

  「你聽說了嗎?黃媽媽的兒子也死了!」

  「噫,這是怎麼回事?」

  聽到外頭驟然揚起的驚訝之聲,謝姝寧想要溜出去的腳步驀地頓住了。

  「黃媽媽的兒子呀,胎裡不足,一身的毛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可是熬著也能有許多年可熬呢!怎麼會好端端的便死了?偏偏又是在這個時候。」

  「可不就是這麼說的?所以啊,我娘說這事有古怪呢!她們都說是黃媽媽捨不得兒子,所以帶著他一道走了!」

  話音一落,外頭靜了一靜。而後原本便壓低了的說話聲愈加低了,似是恍然驚覺了什麼,那聲音突然道:「快別說了!怪人的,黃媽媽的頭七還沒過呢!」

  再然後,說話聲便變成了幾句叫人聽不清楚的嘟噥,過了會卻是什麼聲音也沒了。

  謝姝寧躲在隱蔽處,聽得蹙起了眉。

  「小姐,您怎麼到這來了?」

  身後忽然想起了丁香的聲音,伴隨著腳步聲慌慌張張地靠近。

  謝姝寧將眉頭重新舒展開來,轉過身看向丁香,細細看了幾眼心下便有了定奪。她乖巧地跟著丁香重新進了內室,便鬆了丁香的手,走近宋氏。將頭微微一低,同謝翊一道靠在了宋氏懷中。她輕聲道:「娘親,往後便讓丁香姐姐跟著哥哥吧,阿蠻只要月白便夠了。」

  出了這樣的事,宋氏一去同蔣氏開口,蔣氏自然便忙不迭將月白給了三房。

  本就是個不起眼的三等丫鬟,捨了也好。

  所以一絲波折也無,月白便順利到了謝姝寧身邊。

  月白是個什麼性子的人,謝姝寧再清楚不過,再加上她自己也不過是披著孩子皮的大人,小心些自保不是問題。可哥哥不同,丁香原本就比白芍能幹,又遇上了這樣的事,往後也只會愈加小心謹慎,所以在人手不充裕的情況下讓丁香去照料謝翊,最合適不過。

  謝姝寧想得明白,因而見宋氏似有猶豫,便又道:「月白救了阿蠻,是個好人,阿蠻歡喜她。丁香姐姐生得同白芍姐姐相像,讓她去照顧哥哥最好不過。」

  小小的女童正色說著,面色一片安然。

  宋氏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何滋味,又見一直哽咽著的兒子也眼巴巴抬頭望向了自己,便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最近這段日子,諸事不順,宋氏便又想起了早前同桂媽媽說起過的燒香一事。

  謝元茂心有愧疚,聽了後便應了且要陪著她一道去。三老太太則不大高興,普濟寺的戒嗔大師德高望重,寺裡的香火也旺盛得緊,平日裡來往香客絡繹不絕,達官貴人無數。宋氏跟謝元茂這麼一去,保不齊會遇上哪些人。來日眾人一問那是誰,豈不是就要將「醜事」盡數宣揚了出去?

  可是為了黃媽媽的事,她也只能暫且忍著。若不然,真的逼急了謝元茂,到底不是親生的兒子,她可不敢放心。

  況且她想阻,也阻不得了。

  恰逢這會,長房的二夫人梁氏被診出懷了三個月的身孕。她年紀已經不輕,這會有了身子並不容易。加上她月事不調,所以懷了三月才知是有孕了。長房老太太又是歡喜又是不安,便定了要出去上香,求菩薩保佑。又因為謝姝寧兄妹倆差點丟了命,她到底也是心疼孩子的,聽聞宋氏一行人也要去後,便派人來說要一道結伴同行,三老太太只好歇了旁的心思。

  第二日,一眾人便出了門往普濟寺而去。

  馬車外的日光意外得明媚,春日氣息便如入水的茶葉,重新鮮活起來,彎彎曲曲地舒展開來。

  然而未到普濟寺,眾人便立即折道返回了。

  通州疫病爆發,宮裡頭下了令,要立即封路。普濟寺在城外,這一下便出不去了。聽說戒嗔大師入宮已經多日,為心慌意亂的皇上說經解意。謝姝寧聽著謝元茂跟宋氏的話,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

  不知是她那時年紀太小忘了,還是如何,她竟不記得當年有過這樣一場疫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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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9:06 |只看該作者
第052章 憂慮

  一行人清晨出的門,日頭高升時便都又回到了石井衚衕。

  謝元茂抱了謝翊先下了馬車,謝姝寧則跟著宋氏慢悠悠地起身往下走。迎面吹來一陣風,謝姝寧只覺得渾身一冷,意識卻清醒了不少。通州的瘟疫已經嚴重到宮裡下旨要封了出入京都的路,想必情況已是十分嚴重。

  謝宅所在的石井衚衕在京都北城,皇城在南城。沿著宮門出來,是朱雀大道。南城所居的皆是京裡一等一的貴人,各自的府邸沿著皇城四周依次建造,鱗次櫛比。故而初來京都的人,不必問,便能知道哪家更加金貴些。越是靠近皇城的,身份便越是尊崇。宅子一圈圈地圍著皇城,從宗親到各路異姓的王爵,嚴嚴實實佔據了泰半的地方。

  北城則是大部分官員所居之處。

  所以一進石井衚衕,謝姝寧便透過馬車上的小窗發覺了不對勁。

  各家門戶緊閉,竟全然無人出入。這可不是什麼常見的景象。

  宮裡發出了令,看來各家各戶也都已經收到消息了。而此時距離他們出門,不過才個把時辰。可見這一回,事況緊急。

  然而不論她如何想,卻是真的一丁點也不記得這回事了。

  這番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著實叫她亂了手腳。

  進了府,謝元茂同宋氏向長房老太太行禮告退。老太太面色頗帶著幾分緊張,點點頭衝兩人道:「這些日子就不必出門了,普濟寺去不得,心意到了便是,佛祖皆瞭然。」

  宋氏應了聲。

  二夫人梁氏扶著腰,站在長房老太太身側,忽然開口道:「聽說另一個歹毒的婆子,至今還未尋到人?」

  眾人聞聲皆沉默了下來。過了會,謝元茂才解釋起來:「百尋不得,怕是已經跑了。」

  「跑了?這偌大的宅子,這般多的人,竟會叫人平白跑了?真真是笑話!」二夫人緊蹙著眉,似對他這話極不滿,「老六,到底是你的孩子,你不心疼難道要叫旁人替你心疼不成?也是這般大的人了,非那少年郎不知事,你若連孩子都看顧不好,倒不如早早譴了他們回延陵去。」

  她這話說得極不好聽,語氣也帶著幾分刻薄。

  可長房老太太也沒阻她,一來她說話慣常如此,二來她懷著身子,老太太歡喜還來不及,怎會願意說她。

  然而這麼一來,就苦了謝元茂了。

  二夫人是嫂子,他不好頂嘴,況且二夫人話雖難聽,說得卻也不錯,他只能慚愧地垂眸,接不上話來。

  但見他不吭聲,二夫人又不滿意了,「你這是自知理虧還是根本便不曾聽我說?正好,老三家要帶六丫頭去揚州,母親身邊沒了人陪,你倒不如直接將一雙兒女送來長房得了。」

  謝元茂慌忙告罪,又道:「多謝二嫂點撥,弟弟知道了。」

  見他一張臉都似要燒起來了,長房老太太這才出聲制止了還要再斥的二夫人,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事都已過去了,再說又有何用,徒增傷心而已,休說了!還有哪個說我沒人陪了,你們便都不算人了?」

  二夫人嗔道:「您這說得是何話!」說完,這才止了話,一群人終於浩浩蕩蕩地往長房去。

  待人走後,謝元茂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感慨不已:「二嫂的嘴皮子,也不知二哥這些年是如何捱住的。」

  謝姝寧聽著,心中不禁冷笑,她二伯父是何人,素日裡還能怕了二伯母這幾句冷嘲熱諷不成。況且二伯母是最嘴硬心軟不過的,二伯父同她是多年的夫妻,又怎會不知。

  只可惜,這些話她都不能當著謝元茂的面說,她只得悻悻然歇了心思。

  宋氏一路沉默著,不多時回了芝蘭齋,她驀地道:「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延陵的信怎還未有回音?」

  「怕是路上有事給耽擱了。」桂媽媽端了水上來,遲疑著道,「再者您不說了,如今路封了,怕是愈加艱難了。」

  「不對,算算腳程,回信也該到了。」謝姝寧呷著茶盞中的水,抬起頭來插話。

  宋氏低頭捏捏她的鼻子,「你這小傢伙也知什麼是腳程?」打趣完,她重新正色起來,「阿蠻都算得清的事,怎麼會錯。莫非延陵那根本便不曾收到我們的信?」

  她說著,愈發心神不安起來,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謝姝寧同樣焦急著。

  唯有謝翊年幼不懂事,什麼也不知,先前怕過了哭過了,如今也照舊吃吃喝喝,一回來便喊著累由丁香領著歇息去了。謝姝寧便陪著宋氏,靠在她的胳膊上,斟酌著提點:「娘親,我們住在芝蘭齋裡,若是信到了,誰給我們送過來?」

  宋氏聞言,眼睛一亮,旋即飛快地又黯淡了下去,「我竟忘了這個!」

  桂媽媽不解,疑惑道:「忘了什麼?」

  「芝蘭齋地處偏遠,若有信來了,必定是要先過陳氏的手。」宋氏解釋。

  謝姝寧聽著,在心中暗自加了一句:陳氏是地頭蛇,近日又吃了虧,必定不肯甘心,在信件上動手腳絕對是有可能的事。

  與此同時,桂媽媽也聽明白了,不由露出驚詫之色來。

  宋氏略想了想,便沉聲吩咐道:「悄悄去打探一下,近日外頭有沒有來過信。」

  桂媽媽應了下去,晚些回來卻只是搖搖頭說,沒有。三房人口簡單,又只有謝元茂一個男丁,同外頭甚少有聯絡,所以近些日子一封信也不曾有。

  宋氏聞言,長舒了一口氣。謝姝寧的眼神卻忽然冷了下來,若單單只說沒有收到延陵來的信,她興許還能信,可要說一封信也沒有,她卻是打死也不信的!以她前世十幾年的了解,三老太太這麼多年來,一直同陳家聯繫不斷,幾乎每月都會有書信財帛往來,怎麼可能會一封也沒有?

  可是這話要怎麼說?

  她登時急了起來,也怪她這段日子心神不寧,竟是忘記了信件會落在陳氏跟三老太太這兩條毒蛇手中。可這事,一時間竟也沒有法子直說。

  心焦不已地過了一日,她只覺得渾身憋悶,便決定帶著月白出芝蘭齋走走。這一回怕宋氏擔心,還帶上了宋氏身邊的大丫鬟百合一道。三人四處閒逛,走至一處時,謝姝寧驀地皺了皺小鼻子,嘟噥道:「哪來的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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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9:16 |只看該作者
第053章 燒毀

  聽到這話,月白跟百合也跟著吸了吸鼻子。

  空氣裡的確有一股並不明顯的煙味,似是紙張焚燒的氣味,可仔細再嗅一嗅,裡頭卻又似乎混雜著一縷縷豆子的焦香味。聞得久了,竟還叫人饞了起來。月白不由疑惑地道:「莫不是誰在烤豆子?」

  「瞧你說的!」百合「撲哧」笑出聲來,「也得虧你想得到這樣的,誰會在府裡自個兒烤豆子?」

  這話倒是真的。

  然而謝姝寧立在似乎已有段日子不曾仔細清掃過的小徑上,心中卻並不這般認為。她小心翼翼踩著鞋底下顆顆分明的鵝卵石,步履穩健地往前走去,一邊道:「去瞧瞧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謝家三房人丁太不興旺,宅子裡許多地方都缺人手打理。好比先前黃媽媽要對謝姝寧兄妹下手之處便一直無人出入,而今她們現下走著的這條小徑,平日也鮮少有人出沒。月白雖是長房的丫鬟,可她是謝家的家生子,對謝家各處都極熟悉,這條路若非由她引著來,打延陵來的百合定然是不會知道的。

  三人越往前走,便越覺得鼻間的煙味大了些。

  地處偏隅,周圍連一個人影也無。但謝姝寧卻隱約記得,這地方再過去拐個彎,似乎正巧便有個避人的好去處。風中的味道愈發濃郁,謝姝寧心下也不禁跟著疑惑起來。再悄然靠近些,她似乎都能聽見輕微的「劈里啪啦」聲響,莫非真的被月白說中了,有人在這偷偷地烤豆子不成?

  正想著,她忽然聽到了幾句帶著憤恨的說話聲。

  「可惡的賤人,自個兒抓不著男人的心,偏生就會衝著我撒氣!不就燒個信,丟火盆裡便是了,竟非得讓我巴巴地出來吹冷風。嫌什麼丟在火盆中燒氣味嗆人,怎地不撒潑尿照照鏡子瞧瞧自個兒是不是有那嬌矜的命!」

  裡頭的人似越說越惱火,說到最後已是換了極刻薄的話語,尖酸地咒罵起來,「歹命的東西,來日等我做了姨娘,看你人老珠黃還能如何囂張!」

  謝姝寧腳步凝滯。

  身後跟著的百合緊緊皺眉,見地方偏僻,又聽到了不該聽的話,不由擔心起來,慌忙勸阻:「小姐,我們還是回去吧。」

  「噓!」謝姝寧一驚,扭頭豎起手指置於嘴邊,飛快地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然而方才百合說話時,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已是打草驚蛇了!

  謝姝寧才回過頭,便瞧見拐角處的灰牆後閃過一角碧色的裙角。

  她拔腳便追了過去,可奈何人矮腿短根本跑不快,她便氣喘吁吁地揚聲喊月白:「月白快去捉人——」

  不論裡頭的人在做什麼,只要是偷偷摸摸的,她這個做主子的便有十足的理由抓人。月白倒聽話,聞言便越過她衝了上去,百合卻駭得半死,慌慌張張地來拽她,又喊月白:「做什麼去,還不快回來!」

  他們自己已是自顧不暇,哪裡還好管旁人的事。可月白不聽她的,早早拐過彎沒了身影。

  謝姝寧被她困在了懷中,不耐煩得緊,索性直白地道:「有人在燒我們的信!」

  百合大驚失色,摟著她的手不由微鬆。謝姝寧便趁著這個功夫掙脫開去,一骨碌跑了過去。

  還未站定,她便看到月白同個著綠裙的少女扭打在了一處。她知道月白的氣力向來不小,因而並不擔心,轉而朝著黑煙騰起的地方望去。牆角處,點了隻小小的火盆,裡頭「劈啪」作響,邊上還散落了一把紅豆。紅豆邊上則是幾封剛剛拆開口子的信!謝姝寧瞧清楚了,緊緊抿著嘴便撲了過去要拿信。卻不防突然起了一陣風,捲起最上頭那封已經取出來的信便往火盆裡掉。

  火舌霎時上升。

  謝姝寧顧不得被燙傷的危險,一把拽著後半截紙張扯了出來,丟到冰冷的地上用靴底拚命將火苗踩滅。又急急俯身將地上剩餘的信撿了起來塞進懷中,這才鬆了一口氣。百合趕了上來,卻只是呆怔怔地望著她,一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倒是月白機警,已將綠群少女放倒制服。

  謝姝寧仔細辨認著人,卻想不起是陳氏身邊的誰。

  她索性也不去理會,先看起了手中的半張昏黃的信紙。

  上頭只剩下寥寥幾句話,她粗粗一看,應是舅舅寄來的。然而燒毀的是半邊,這幾句話的意思她一時竟看不懂,只隱約猜出舅舅是要他們速速離京。她不由愣住。

  「小姐,您方才可嚇壞奴婢了!若是燙出個好歹,您讓奴婢怎麼同太太交代?」百合終於回過神來,惶恐道。

  謝姝寧無心安慰她,只衝著月白道:「這人鬼鬼祟祟的,定不是好人,將她帶回去交給母親。」

  她人雖小,但吩咐起來卻是井井有條,一旁的百合見她不搭理自己,無法只好去幫著月白一道將人給拽了起來押回了芝蘭齋。

  回去的路上,幾人也沒避著人,這幅場景便叫人給瞧了個夠。

  消息隨即便像是生了翅膀,飛快地傳回了玉茗院。

  彼時陳氏正在嫌棄身邊的丫鬟梳的頭不好看,百般挑剔。

  好容易才挑了個她歡喜的式樣正散了髮要梳,便有人急巴巴地衝進來稟她說是櫻桃被芝蘭齋的人給抓了。

  陳氏瞪著眼便一把站了起來,頭髮又還卡在象牙梳子中,被扯得疼了,她驀地一轉身搧了梳頭的丫鬟一巴掌。

  掌心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陳氏卻顧不得了。

  她披著髮,原地打轉,一刻不敢停歇。

  櫻桃拿去燒的東西中,除卻幾封信外,還有一布袋的紅豆……

  紅豆又名相思豆。

  昔日她未成親便守寡,進門當夜三老太太便給了她一袋紅豆。

  夜裡無人,寂寞如雪,孀婦的日子寡淡得沒有絲毫顏色。靜默的許多個深夜裡,她便靠著數一顆又一顆的豆子捱了過來。如今謝元茂回來了,哪怕如今尚未圓房,她也再不需要這豆子!

  可這事,卻被芝蘭齋的人給撞破了!

  陳氏只要想一想,便覺得自己丟了大臉,心口都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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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9:28 |只看該作者
第054章 破釜

  然而信是否已經被燒了,櫻桃又是如何被芝蘭齋的人給抓到的,陳氏全然不知,也無法得知。她惱恨到了極致,重重抬腳踢了腳邊剔紅漆雲紋的交椅一下,震得自個兒腳尖生疼,下意識給收了回來,連連呼痛。

  邊上伺候著的丫鬟都是她貼身的,個個都知道她私底下的性子極不好相處,這會見她惱得連臉色都開始發青,誰也不敢上前去勸生怕吃了排頭。

  可見沒人上前扶她,陳氏又氣得發抖,怒氣洶洶地摔了桌上擺著的蓮花香爐:「好呀!你們一個個的,是不是都已經不將我放在眼裡了?你們說,是不是都收了芝蘭齋那人的銀子,所以如今才這般拚命作踐我,全然不將我當主子看待?」

  這帽子扣得頗大,幾個丫鬟登時白了臉,迅速收拾了殘局,有人上前去攙她坐下,有人則脫了她的鞋小心翼翼替她按起腳來。

  陳氏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

  她喘著氣閉上了雙目,身子往後一倒,口中森然道:「櫻桃是何時被帶走的?」

  大丫鬟荔枝蹲在地上,聞言不敢抬頭,斟酌著回答:「已小半個時辰了。」

  「荒唐!」陳氏霍然睜開眼,氣不打一處來甩手就往荔枝頭上打去,「狗東西,都去了半個時辰,怎地這會才來報我?」

  荔枝知道自己這會若是躲了只會更慘,故而連頭也不敢偏,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而後才拚命告饒。

  等她足足磕了七八個頭,陳氏才鬆了口讓她起來。

  「好了,你親自去芝蘭齋,將櫻桃給領回來。」又過了會,陳氏才冷著臉吩咐起來。

  荔枝聽了霎時驚呆,遲疑著道:「太太,奴婢就這麼去,那廂怕是不肯放人的。」

  陳氏掃她一眼,冷笑:「放不放是他們的事,領不領得回來是你的事!」

  話音落,外頭卻忽然又來了人,說是三老太太要見陳氏。陳氏聽了就皺眉,滿心不願,卻又沒有法子,只得忍著惶恐巴巴地往壽安堂趕,臨出門還不忘叮囑荔枝務必將人給帶回來,若帶不回來,她便也不必回來了!

  陳氏說得輕巧,可荔枝哆哆嗦嗦的,費了好大的勁才咬著牙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一行人趕往壽安堂,荔枝領著兩個小丫鬟去了芝蘭齋。

  可兩廂要面對的處境卻是極相似,陳氏心中所懼也同荔枝如出一轍,兩人都揣著顆惴惴不安的心到了地。

  陳氏進門時,三老太太正在用點心。

  一見到人,她便急巴巴地褪下自己腕上帶著的一對白玉鐲子,而後上前拿起雙銀箸便要親自為三老太太夾果子。

  三老太太卻冷哼了一聲,瞥她一眼:「瑾兒,這些年我可曾薄待過你?」

  陳氏悚然大驚,擱下銀箸,搖搖頭道:「母親待我極好。」

  「既如此,那你為何三番五次做下錯事卻不同我商議?」三老太太的聲音依舊是平淡無波的,可話裡夾雜著的絲絲冷意卻叫人膽戰心驚,「這一回,你又在做什麼?竟親自送了把柄給芝蘭齋?先前那事才過去多久,你莫非就全忘光了不曾?」

  陳氏抹了一把眼角,帶著哭意道:「母親,我只是忍不下那口氣呀……」

  「蠢物!」三老太太瞪向她,「三房多年來一直依附長房而居你難道忘了嗎?先前你做下那事差點惹禍上身,你當長房的那些個人都一點不知?你要做正室,就勢必在長房眾人心中站穩了腳才能!可你如今做的都叫什麼?不過是想要將自己往火坑中推?」

  陳氏老老實實聽著,再不敢吭聲。

  三老太太見狀才略放緩了些聲音,「你莫要忘了,陳家還等著你我支撐。」

  聽到這話,陳氏再忍不住,委屈得淚如雨下。

  陳家不養她,她如今卻要為他們撐家,這是何來的道理?然這委屈只能往肚裡咽,決不能吐露給老太太知道,她越想越覺得痛苦不堪。

  可三老太太心煩她哭哭啼啼,不由大怒:「小家子氣的東西,快收了淚!我答應過你只要我在一日,這正室之位便是你的,可你若再這般不知好歹、自作聰明,就休要怪我來日不出力!」

  這一訓斥,便訓斥了許久。

  陳氏才終於將自己讓人去燒宋氏信件之事說了出來。

  三老太太便問信上都寫了什麼,又都是誰來的信。

  ……

  與此同時,芝蘭齋中,謝姝寧也早已經同宋氏一道看完了信。

  好在舅舅的那封雖燒得差不多了,延陵來的卻還是好好的。信是江嬤嬤身邊伺候的丫鬟寫來的,說是江嬤嬤身患重病,只怕是命不久矣,如今只撐著一口氣。

  宋氏看完便急紅了眼眶,要立刻收拾行囊奔赴延陵。

  謝姝寧想著舅舅信中的話,毫不猶豫便也要讓人去收拾東西。她才不管名聲不名聲,也不管這一去父母之間會變成何樣,她只想母親跟哥哥活著便好。若留在京都,那她勢必不能瞧著母親做妾,可若能離了謝家,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可沒等宋氏讓人將東西收拾起來,桂媽媽便「撲通」一聲跪下了,哭著道:「太太,如今走不得呀!」

  宋氏急忙去扶她,她卻不肯起來,只道:「您這會若走了,事後如何回來?且您這麼一走,叫六爺如何想如何看?先前出了那樣的事,您心中不好受,六爺肯定也難受著呢。」

  「青桂……」宋氏語澀,頹然坐倒。

  謝姝寧在一旁看得著急,張嘴便喊:「那便不回來了!」

  「太太,您可不是小姐幼不知事。」桂媽媽聞言哭著搖搖頭,「若不回來,豈不就成了那下作的外室?這麼一來,少爺同小姐又成了什麼?您可都清楚呀。」

  謝姝寧眉頭緊蹙,一句那便和離吧,已經纏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知道,別說母親不會答應,她這般一說,事情才真的是糟了!

  可江嬤嬤已命不久矣,她又怎麼能束手旁觀?

  心念電轉,她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個人來。

  ——神醫鹿孔!

  昔日成國公燕淮麾下第一名醫,延陵人士鹿先生!

  推算下時間,如今鹿孔應還只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當初他因天資過人,引得師父嫉恨忌憚,故久久不讓他出師懸壺。

  如今他定然還在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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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沉舟

  思及此,謝姝寧便抱住宋氏的腿,仰頭朗聲道:「娘親娘親,阿蠻有法子救江嬤嬤了!」

  宋氏聞言大驚,便連桂媽媽都詫異得忘了繼續勸說。

  「阿蠻休鬧。」宋氏正心煩著,往日裡一句重話也不捨得說她,這會卻也忍不住沉了臉。

  這才將將要入春,自窗外吹進來的風卻已然有了春意。謝姝寧便指著外頭的一角道:「娘親你瞧,那東西可是同咱們在延陵時舅舅院中的那塊石頭相像?」

  見她忽然提起了宋延昭來,宋氏不由微怔,視線卻已經朝著她手指的方向望了過去,果然是極像。

  於是謝姝寧便靠在了她懷中,任由清風拂面,繼續胡謅起來:「江嬤嬤病了,阿蠻也擔心。阿蠻過去曾聽舅舅說起過,柳青巷中有一家醫館,名喚寶芝堂的,裡頭有個叫鹿孔的人,醫術極高明。」

  小兒說話,宋氏自然是不信的。

  可見她又說得一板一眼,連對方姓甚名誰都清清楚楚地說了,卻又一下子遲疑了起來。

  她不過才幾歲,昔日也不常出門,恐怕連柳青巷在何處都不知,又怎麼能編出什麼寶芝堂跟鹿孔來?

  宋氏眼中透著三分懷疑,三分恐懼,剩下四分竟有些信了。江嬤嬤命不久矣,若真無法子,她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可她不知,這一切並非謝姝寧信口而言。

  昔日成國公燕淮麾下能人眾多,而行醫的鹿孔應當是其中最不出眾的一人,可偏生他醫好了曾中了西域奇毒的燕淮,又在跟隨燕淮後,血洗了延陵寶芝堂。

  沒錯,鹿孔醫術高超,然而以謝姝寧所知,他並不是個有醫德之人。

  身為醫者,他卻沒有悲天憫人之心,反倒是睚眥必報。

  僅僅因為當年其師嫉恨於他,等他處於上位,他便能要對方以命來償還當年之恥。

  那件事遠在延陵,可同樣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這樣一個人,謝姝寧便是想忘也不敢忘。昔年箴兒身子病弱,她也曾動過心思求鹿孔賜藥,可那時她有心卻無膽,事情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想起箴兒,她不由微微咬住唇瓣,眉宇間閃過一絲酸楚。

  唇間一陣刺痛,她旋即打起了精神,反倒思量起另一件事來。當初鹿孔對成國公燕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除了兩人性子相似外,恐怕其中還有他感激對方知遇之恩的緣故在。

  如今燕淮亦不過才七歲,她卻已經洞察了先機,若能率先將鹿孔收用,將來定有大作為。且如今這時候,只怕鹿孔也正日日苦悶,只盼著能有人「救」他出苦海才是。

  唯一的問題,只是如何讓母親照她的話去做。

  「娘親,舅舅說的話定然不會有錯,你就讓人去尋鹿孔為江嬤嬤治病吧!」她揪著宋氏的袖擺,搖了搖,嬌聲道。

  宋氏則低頭,定定看了她一會,眼神帶著些怪異,「舅舅幾時同你說過這些?」

  謝姝寧微微側目,臉背著光,顯得上頭的神情晦暗不明:「娘親怎地忘了,舅舅上次回來時,阿蠻夜裡纏著舅舅說故事,舅舅後頭才說起了這事。阿蠻記得清清楚楚呢。」

  屋子中間的黃花梨木八仙桌上擱著一隻賞瓶,謝姝寧便望了過去,盯著上頭的紋路細細往下看,一邊又道:「哥哥也在呢,只是哥哥笨,恐怕已經全忘光了。」

  「哦?是那一回?」聽她提起謝翊來,宋氏倒是想起來了,果真有過這麼一次。她又想著自家哥哥一貫是個不著調的,什麼都敢說,對誰都能說,這下子便信了八分。

  眼下這時節,有個八分也就夠了。她有空懷疑,江嬤嬤可沒命拖下去了。

  她便要出聲吩咐桂媽媽,可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外頭桂媽媽的長女綠珠便牽著綠濃的小手急急進來,道:「太太,有個叫荔枝的丫鬟來了,說是要領先前百合姐姐帶回來的人走。」

  說著話,綠濃熟悉地朝著謝姝寧靠近,輕聲道:「小姐,你都不來找綠濃玩了。」

  這話似嗔似怪,聽得叫人莫名其妙。可一屋子的人,除了謝姝寧外,卻誰也不覺得古怪。宋氏更是直接道:「阿蠻,同綠濃下去玩吧,娘親有正事要忙。」

  「娘親……」謝姝寧知道荔枝來了,哪裡還肯走。

  可宋氏不答應,只強硬地讓人領著她跟綠濃下去了。

  旋即荔枝進來,見了宋氏訕訕地行了一禮,而後便開門見山地道:「太太知道櫻桃做了錯事,所以便吩咐奴婢來領著人回去好生發落,免得留在這惹您生氣。」

  她這話說得不倫不類的,聽得宋氏眼皮一跳,冷聲道:「這意思是說人被領回去,我便不生氣了?」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荔枝急忙告罪,「是奴婢嘴笨,不會說話。」

  「那櫻桃偷了信,又想要燒掉,實在是居心叵測。她不過一個婢子,哪裡來的這膽子?這般做,同她又有何好處?」宋氏見她裝模作樣,倒沒那麼氣惱了,換了不緊不慢地語調一聲聲詰問。

  荔枝額上冒汗,「奴婢不知。」

  話音一落,外頭忽然炸響了聲雷。

  今年的第一聲雷,竟來得這般早……

  緊接著窗外的天便迅速黑了下來,竟是風雨來襲之召。桂媽媽幾人慌忙去關了門窗,又早早點上了燈燭。

  昏黃的室內,宋氏換了個坐姿,身上驀地帶出幾分上位者的凌厲來,唬得荔枝背脊一僵。

  「你知不知都無妨,只要你的主子知道便是了。人,你就不必想了。至於話,我倒是的確有一句想要你帶回去。」

  江南女子慣常輕柔的腔調,哪怕是用冰冷的語氣說出口,也依舊帶著軟糯之意,可此刻落在荔枝耳中的話語,卻硬邦邦的如同青石,壓得她幾乎霎時彎下腰去。

  「你回去同你的主子說,她要使壞,便大大方方地使,弄些鬼魅伎倆,沒得讓人恥笑。我也懶得搭理她……」最後那個「她」字隱隱帶上了幾分譏諷之味,說得飄飄忽忽,不著地。

  荔枝驚出一身冷汗,這話她哪裡敢直接轉述給陳氏?

  烏雲壓頂,她落荒而逃。

  而壽安堂中,三老太太聽完陳氏的話後,恨得將佛珠手串都扯斷了線,直罵陳氏:「糊塗!太糊塗!你燒那信作何?她哥哥既叫她離京,那便將信給她讓她離去便是了呀!待她前腳走,後腳便能將她貶作妾,再無翻身之地!如今倒好,你真真是愚蠢之極!」

  罵完,她扭頭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從薄薄的唇線中擠出話來:「也罷,事已至此,倒不如直截了當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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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19:51 |只看該作者
第056章 春暖

  通州疫疾來勢洶洶,可好在控制及時,到如今已是被徹底掌控,並沒有出過大的紕漏。

  然當今聖上性子軟弱,並無大能,這一回能果斷地做出決策,聽聞是因了端王之故。端王是皇帝的親弟弟,能力才幹均在皇帝之上,只可惜他是已故的嫻太妃所出,皇帝卻是太后所出。不過端王同皇帝一向兄友弟恭,多年來也全靠著他扶持皇帝,西越朝才能在風雨飄搖中安定下來。

  等到春暖花開之際,通往京都的幾條大路才算是徹底解了封,重新供車馬通行。

  宋氏聽到消息後,長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不禁慶幸了起來。先前四處封鎖,派人前往延陵的事差點便被耽擱了下來。還是謝姝寧有些經驗,心中有數。雖說是封路,可最重要的作用應是不讓外頭的人進來,卻不是不讓裡頭的人出去。

  於是她便悄悄在宋氏耳邊努力吹起了風,裝作無知的模樣,三番四次將想說的話一點點滲透給宋氏。

  宋氏本是聰慧人,聽一句想三句,沒多久便狠下了心腸咬咬牙上長房去求二夫人梁氏了。

  她是婦人,不便私下裡求長房的幾位男人,原本若是讓謝元茂去求,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說到底,她還記恨著先前不了了之的事,對輕易放過陳氏的謝元茂心生不忿,便自個兒去見了二夫人。

  二夫人有郡主身份,又是梁家的嫡女,出身高貴,說話響亮,門路也多。

  見著宋氏,她本慣性地便要譏上幾句,可聽宋氏說是要救自己的乳母,頓時便將嘴裡的話咽了下去。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當即不提旁的直接讓人下去籌辦。

  陸路被封,難行。要下江南,走水路反倒是更佳。當天傍晚,她便已經安置妥當,讓宋氏派人跟著漕船一道南下,途經延陵之時下船便是。

  且這一批漕船空船而行,乃是梁家私物,目的明確,也就走得更快些。

  宋氏自是感激不盡,要去謝她,卻反倒是又被她給冷言冷語地譏了幾句。

  想到那日二夫人說的話,宋氏彎起嘴角,抱著下學歸來的謝翊搖搖頭,道:「你們二伯母心善著呢。」

  坐在一旁盯著桂媽媽繡花的謝姝寧聽見便也跟著笑,二夫人的確是心善,所以她才會慫恿母親去求她。果真,前世今生,二伯母的為人卻都是一樣的。然而感慨著,她忽然想到了一件關乎謝二爺的事,臉上的那抹笑便不由僵住了。

  有些事,終有一日會燒破外頭的那層紙,露出裡頭不堪的模樣來。

  等到晚間,謝元茂巴巴地回來芝蘭齋,同他們一道用飯,又不顧自己是男兒,親自盛了湯端給宋氏。

  謝姝寧瞧著,不知心中該作何滋味。

  她的爹爹呀……

  因了這一齣,宋氏的心便也沒硬多久,兩人恍惚間似乎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樣,但之間到底多了分尷尬。雖不提,卻也不會輕易消失。

  是夜,謝元茂便留在了芝蘭齋中。

  一夜好眠,第二日他回了外書房用功。長房便來了人,說是長房新近請了位技藝高超的繡娘,今日幾位小姐開課學女紅,大太太便想著請謝姝寧一道去見見。婆子說完又道:「八小姐年紀雖小,但那位覃娘子的手藝天下無雙,實難請動,這一回也是看在了老夫人的面上才肯入府。八小姐若去了,權且當做是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聽她說覃娘子,宋氏不由微訝,詢問起來:「可是二絕女覃春?」

  「正是她。」婆子應聲,眼神卻有些怪異起來,「太太莫非認得她?」

  覃娘子被稱為二絕女,第一絕自是因她藝無雙,二絕卻是她姿容絕色。傳聞昔日先皇曾對她一見傾心,她卻誓死不肯入宮,好在先皇惜才並不曾動殺機,最後才罷了。而她,也就這般紅遍了天下。

  沒錯,當今聖上已近不惑,先皇若活著,也早是花甲老人。

  而覃娘子,也已老了。

  宋氏非但見過她,幼時還曾受過她指點,便道:「昔年有幸曾見過幾面。」

  「那可真真是巧了呀!」婆子瞇著眼睛笑了起來,口中說巧,臉上卻是極不以為然。覃娘子這樣的人物,一個被滿府輕視的宋氏怎麼可能會見過,更不必說幾面了,「既如此,八小姐更該去看看才是了。」

  今日邀了謝家所有女兒,不管怎麼也不好獨獨少了謝姝寧。

  宋氏略想了想,就應下了。

  殊不知,謝姝寧的一顆心卻「噗通噗通」狂跳著,原來母親,竟也見過覃娘子。

  前世,她師承覃娘子。

  覃娘子這一回入謝家,便再不曾離開過。她年紀大了,又將一生都獻給了繡技,如今已是需要養老之時。而她跟長房老夫人有舊,這裡是個好去處。況且,謝姝寧在女紅上頗有天賦,甚得她喜歡,也是她後來不曾離開的緣由之一。

  然而謝姝寧牢牢記得,前世覃娘子入府時,她已經九歲。

  這一世,竟是足足提前了這許多年!

  她惴惴不安地跟著人去了長房,穿過梅林,沿著迴廊又走了一會才終於見到了覃娘子眾人。立在那的老婦,年過五十,身形消瘦,背脊挺得極直。她著一身暗藍色的鶴紋褙子,髮髻梳得紋絲不亂。一張臉雖已蒼老,但仍能看出年輕時的絕色姿容。

  謝姝寧呆呆瞧著,心頭微酸。

  重活一世,最好的事不過便是能再見這些已經故去了的人。

  她努力正色起來,挺著小身板上前行禮落座。

  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芝蘭齋中的宋氏卻有些擔憂起來。在她記憶中,覃娘子是個頗為嚴厲的人。阿蠻性子乖張,若是開罪了她,可如何是好。這般想著,她不禁有後悔起來,可還沒等她想多久,壽安堂又來了人。

  自打他們入京到現在,三老太太明面上一直是保持著放任自流的模樣,這還是第二次使人來芝蘭齋。

  宋氏不由有些緊張。

  來的人是春平,她望著宋氏笑道:「老太太說今日天不錯,壽安堂前庭裡栽的幾株瑞香都開了花,念著您是江南來的,定喜這些,所以邀您一道去賞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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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03 |只看該作者
第057章 森然

  春平說話間面色如常,語氣極誠懇。

  宋氏聽著,卻是眼皮一跳,強強梳洗過後,才算是打起了精神跟著春平前往壽安堂。

  到了地,進了前庭便見幾株金邊瑞香果然都已綻放,香氣四溢,撲鼻而來。一如三老太太喜歡點的那些香,氣味濃郁,乍聞之下,幾乎熏得人閉過氣去。

  再往前看,便瞧見著一身著茶褐色的三老太太站在花前,俯首隨意掐了片鮮活的花瓣下來,在指間揉碎。

  宋氏盯著她指尖的那抹花汁,暗暗深吸一口氣,方才走近了彎腰給她行禮,口稱:「母親。」

  「你來了。」三老太太點點頭,應了聲,倒不曾為難她,遂讓人搬了兩張軟椅出來,和顏悅色地道,「我老了,站久了乏得很,你我坐著說說話吧。」

  宋氏記著初見她的那一日,她便連嘴角的笑意也是冷的,然而今日的姿態卻如此和煦,不禁叫人待按捺著心中不安,謝過後在三老太太面前坐下,雙手恭謹疊在身前,眼神堅定地望向了三老太太。不論她尋自己來做什麼,她終是要直面的。

  春風襲來,帶著絲暖意擦過面頰,隨即冷去……

  此時正值慶隆帝登基後的第十七個春天。

  通州疫癘方消,京中人心惶惶未定,朝堂間的渾水也隨之起伏。權利鬥爭間,有人終於此,有人揚於此。

  然而這一切,三老太太全都不關心。她不是長房那個老東西,一大把年紀了卻還日日憂國憂民,她只想管好自己的這一方小小天地。讓那個從長房過繼來的兒子對自己俯首聽命,讓自己的侄女能穩居正室之位,來日誕下嫡子,才能不至三房基業被長房徹底吞併。她一把老骨頭也不至於要一生都依附長房而存。

  她是陳家女,生來便是要為陳家謀利的。

  陳家近年來的男丁一個不如一個,她得為他們謀算,靠謝家來填補陳家頭頂上的大洞。

  所以她不能倒,陳氏也決不能倒。

  去歲陳家來信,說是她兄弟的長子要捐官,她父親又病倒了。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銀子。沒有她跟謝家,陳氏一族早在京中沒了立足之地。她知道自己在陳家人心中的重大,也一直享受著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近些年來,她幾乎已經悄悄地將三房掏空了。

  所以宋氏來得巧,也來得妙,那一批的嫁妝著實出乎她的意料,也讓她「一見傾心」,再不捨得放開。

  前庭裡寂靜無聲,四下只餘了春平跟冬樂伺候。

  日光碎金般落下,照得三老太太鬢邊一縷髮絲色漸淺,猶如霜雪。她並不覺,然望著那盆金邊瑞香的目光依舊漸漸冷厲起來,隨即側目看向了宋氏,薄唇輕啟,道:「聽聞當初老六是入贅你家?」

  宋氏一直等著她開口,但乍然聽到這個仍是一怔,「是。」

  「既如此,那你為何又將一雙孩子改了謝姓?」

  宋氏不吭聲。

  三老太太卻已瞭然。若非愛極了謝元茂,她怎麼會在知道後便讓兩個孩子跟了謝元茂姓,生生將入贅一事直接給抹去了?沒了這樁事,她在謝家可就落了下乘。三老太太肯定了自己想知道的,便又笑了笑,繼續道:「謝家的孩子,不論如何都是不能流落在外的,這一點,你可明白?」

  問完也不等宋氏接話,她就自己將話順了下去,「而宋家,是老六的救命恩人,他既同你有夫妻之實,又育了孩子,自是不能捨了你的。若不然,他豈非成了那不仁不義之徒,來日落了旁人口舌還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話至此,宋氏陡然明白了過來,臉色不由開始發白。

  緊接著,三老太太忽然起身,抬腳往宋氏身後走去,居高臨下地立在她背後,盯著她的髮頂輕笑了聲,不緊不慢地道:「你要做正室,也是該的。這世上的女子有哪個是不願做大的呢?不過……你若為正,那便將兩個孩子交予我養如何?三房人雖少,可事卻不少,你今後日益忙碌,又要費心照顧老六,想必是不得空看顧孩子的。且我老了,就喜子孫繞膝,有兩個孩子為伴,想必日子也能逍遙許多。」

  風驟停。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宋氏驀地起身,一把轉過頭來,死死盯住了三老太太那張年輕的面龐。

  兩人之間只隔了把軟椅,互相對峙著。

  可三老太太見狀,卻揚聲笑了起來,口中譏諷道:「若你想要自個養育孩子,也是常理,畢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肉,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理解。可,你要如此,那便只能為妾。兩個孩子仍作嫡出,掛於瑾兒名下,養在你身旁,來日也依舊能喚你做娘親。這樁生意,你卻是一點不虧,對否?」

  她說得一派風輕雲淡,宋氏卻聽得肝膽俱裂!

  風中香氣愈漸濃郁,香得發臭。宋氏嗅得噁心,俯身便乾嘔起來。

  三老太太蹙眉,後退一步,並不叫人上前去伺候她。

  「好歹毒的計策!好不要臉面的人!」宋氏強行忍住了噁心之意,雙手撐在椅背上,咬牙厲聲叱喝。

  三老太太面上卻反露出個略帶鄙夷的詭異笑容,開口往宋氏心口上又戳了一刀:「你不過是個商賈之女,拿什麼來鬥?我只需一個『孝』字便可將你壓在五指山下再不能動彈!哦?我倒想起第三條路可供你行了……」她悠悠然拖了個長音,「你若是如今死了,老六必心神俱裂,定將你用正室之儀發喪,還能為你守孝。至於瑾兒,光明正大地做繼室又何妨?你的一雙孩兒往後可就只能管瑾兒叫母親,任由她拿捏了。」

  一字一句皆像是帶了利刃,將宋氏割得體無完膚,碎成齏粉。

  她死死盯住三老太太,從齒縫中擠出話來:「你休想!」

  三老太太復又坐倒,伸手撥弄了幾下盛開的瑞香花,「三日時間,三條路你自己選吧。」

  宋氏聞言,再不願在壽安堂停留下去,踉踉蹌蹌地奪門而出。

  守在外頭的桂媽媽見著人,登時嚇了一大跳,忙上前去扶她:「太太您這是怎了?臉色怎地這般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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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13 |只看該作者
第058章 否決

  宋氏一張秀美的臉,異常蒼白,額上掛滿細碎冰冷的汗珠子,渾身顫慄。

  她倒進桂媽媽懷中,虛弱地吩咐:「走,回芝蘭齋去。」

  桂媽媽見狀亦急出一頭大汗,攙著她便忙往芝蘭齋走。

  一路上,宋氏強打精神,擦去了額上汗珠,努力不想讓人瞧出自己的不對勁來。然而回了正房,一入西次間,她便身子一軟,再不能站立。桂媽媽紅著眼眶,幾乎是半拖著將人給扶過去躺下。

  因事有異樣,不好叫下面幾個小的瞧見,桂媽媽便喚了百合去打了水,自己去門口接了便不肯讓她入內了,只吩咐她守在門口,不要讓人進來。

  她自己則飛快擰了帕子,用熱熱的帕子小心翼翼將宋氏的額頭、臉頰、脖頸處皆擦拭了一番,一邊帶著哭腔道:「太太,您這到底是怎麼了?您可別嚇奴婢呀。」

  她自小伺候宋氏,清楚宋氏的性子,看似軟和,其實骨子裡卻有著屬於她特有的執拗跟堅強,若非是要命的大事,她絕不會成這副模樣。哪怕當初謝元茂恢復記憶,帶出了京都謝家跟陳氏的事來,宋氏也未曾如此,這會卻是出了什麼事?

  「太太……」桂媽媽只覺得自己額角青筋「突突」地跳,竟是直接哭了出來。

  鹹澀的眼淚混雜著帕子上熱熱的溫度落在宋氏額上,她終於睜開了眼。

  見桂媽媽哭了,她不禁別過臉去,吃力地道:「傻子,哭什麼,我又沒死。」

  桂媽媽慌慌張張收了淚,嗔道:「瞧您說的是什麼話,生死之事也是能胡亂說的?」

  「青桂呀……」宋氏忽然目視她,「你說我若真死了,阿蠻跟翊兒會如何?忘之又是否會看顧他們兄妹?哥哥呢,又是不是會怪我?」

  聽到這番莫名其妙的話,桂媽媽大驚失色,遂起身將帕子丟會水盆中,惶恐地道:「老太太可是對您說了什麼不妥的話?」

  宋氏搖搖頭,「沒有。」

  「沒有?」桂媽媽到了如今,自是不信這話,「您在誆奴婢!定然是那老妖婆說了什麼,所以您才會成今時這模樣!」

  宋氏眼角掛淚,擺擺手不肯提,只道:「你下去吧,我睡一會,睡一會便無事了……」

  桂媽媽還要再勸,卻見宋氏扯過了被子蒙住了頭臉不做聲,只得將掛在銅鉤上的綢帳放了下來,抹著淚出去了。

  甫一出門,她便見謝姝寧正抱著團東西進來,慌忙躬身行禮:「小姐回來了?可見著覃娘子了?」

  謝姝寧眉眼彎彎,心情極佳,點點頭便要往裡頭走,卻被桂媽媽給慌慌張張地攔住了。又見百合還專程守著內室的門,頓時不安起來。她仰頭去看桂媽媽,瞧見未乾的淚痕,當即驚詫地喊了起來:「娘親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桂媽媽聽她驀地問起,急切地解釋起來,「太太睏了,歇一歇,您別喊。」

  睏了?

  「胡說!」謝姝寧擺著臉,徑直往裡頭走去。

  桂媽媽盯著她小小的身影,滿心不是滋味,想要攔,卻又不願。太太連她都給打發了出來,可見心中憋著沒法吐露的話,見著了小姐,興許能鬆快些也說不準。這般想著,她便衝著百合搖搖頭,讓百合將人放了進去。又打發了百合跟伺候謝姝寧的月白一道端著水盆下去,她親自守在了門口。

  裡頭靜謐無聲,謝姝寧腳步不停地朝著北牆走去。

  新換上的綢帳已經密密落了下來,叫人瞧不清裡頭的動靜。她大步上前,拋下了手中覃娘子給的花樣,費力地將帳子撩開,又去掀蒙在宋氏頭上的被子,紅著眼故作歡喜地道:「娘親快別睡,來看看阿蠻的花樣子。」

  被子底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滿面淚水,神情恐懼。

  謝姝寧看著,生生愣住。

  不過才幾個時辰未見,怎地母親便似乎老了許多?

  她不管不顧蹬了腳上鞋子,爬上去抱住宋氏,貼著她帶著涼意的臉喃喃起來:「娘親別怕,阿蠻在呢,娘親別怕……」

  宋氏反手摟住了她,呢喃著道:「娘親不怕,只要阿蠻跟哥哥好好的,娘親便什麼都不怕。」

  可嘴裡說著不怕,她眼眶中的淚卻是越蓄越蓄多,無聲而落。她怎麼能捨得只為了個正室之位,便讓自己心頭的兩塊肉落到三老太太那個毒婦手中?決不能,決不能讓這樣的事發生!可她若不答應,便只能做妾。宋氏只覺得嘴裡苦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謝姝寧急得要命,卻不知宋氏究竟了因了何事才如此,登時起了心思去尋謝元茂來。有些事她雖不願意見謝元茂,可到底是少不得他的。

  然而這心思才起,她便聽到宋氏貼在自己耳畔道:「阿蠻,娘親去求爹爹,求爹爹讓我們回延陵去可好?我們去尋舅舅,再不回來這裡可好?」

  謝姝寧大喜,一疊聲回她:「好、好,自然好!」

  童聲軟糯,這會聽著卻是擲地有聲。

  宋氏心頭稍安,重重抹去了面上淚水,湊近親了親謝姝寧的額,小聲道:「好,那娘親便去尋爹爹說,讓我們回去。」

  可誰也沒有想到,謝元茂這一回卻是怒不可遏。他一貫是溫文儒雅的俊秀模樣,鮮少動氣。在宋氏面前更是,然而這次他卻是斬釘截鐵地否決了宋氏的話。

  「不準!我不準你們走!」

  聽他語氣堅決,宋氏又氣又痛,卻仍放軟了聲音與姿態央他:「忘之,你我夫妻一場,來日你若願意,自能時時來延陵見翊兒跟阿蠻。一女不侍二夫,我自也不會另嫁。你若能同陳氏生下孩子為謝家開枝散葉,我也只會為你高興。」她說著,聲音卻哽咽起來。要拱手將自己心愛的男人送到別人身邊,她只覺得痛苦不堪。可為著兩個孩子,她只能放手。

  可謝元茂聽了這話,卻只瞪大了眼睛,「你這意思,是要同我和離?」

  「是。」宋氏掩眸。名聲雖重,卻永不比兩個孩子重要。然而她心中哀痛,除了個「是」字,竟是什麼也說不出口了。

  但謝元茂卻覺得她這是不願同自己說,氣得緊緊抓住她的肩:「你可是覺得我對你不住,所以寧棄我而去,亦不願陪我過眼下難關?先前翊兒跟阿蠻落水之事,我若有法子,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你且忍一忍如何?權宜之計,如今不過都是權宜之計呀!」

  宋氏吃驚,抬頭望他,似是從未認識過他,戚戚然道:「你讓我忍?你可知你母親同我說了什麼?」

  謝元茂啞然。

  「你已經知道了?」宋氏見狀不由愈加詫異。

  謝元茂不敢看她,艱難點頭。三老太太在尋宋氏之前,曾先找過他。同樣是三日時間,他卻早已有了決斷。他別過臉,望著雕花的窗欞,故作鎮定地道:「兩條路皆能行,福柔,且忍一忍。」頓了頓,他又道,「你我都在府中,兩個孩子便養在壽安堂,同養在我們身邊又有何區別?若你不捨得,那不也還有另一條路?只要我心中裝的是你,為妾為正當真便有那般重要?」

  宋氏的面色伴隨著他的話語聲一點點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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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0:25 |只看該作者
第059章 心寒

  心若錯付,可還能挽?

  宋氏時至今日,才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在謝元茂心中,她做不做正室,做不做她的妻,根本便不重要。

  她望著眼前這個同自己做了六年夫妻的男人,那顆一度裝滿了他的心終於碎了一地,再也拼湊不起來。

  「你說得是,為正為妾又有何重要?說到底,只要你滿心是我,旁的又有什麼干係……」宋氏面上冷漠的神情漸漸又褪去,兩頰染上紅霞,唇色卻是蒼白的,「只是忘之,你容我緩一緩,讓母親暫且先等等可好?短短三日,我難下決心。」

  謝元茂聽到這話,又見她嘴角漸彎,只當她是想明白了,當下應道:「辛苦你了福柔,來日我定不負你。母親那,我去說。」

  宋氏低眉順眼,「我知道,你永不會負我。」

  然而口中說著這樣的話,她隱在廣袖下的手,卻悄悄地收緊了。

  謝元茂則笑著將她摟進懷中,在她頭頂上微微嘆息一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入京之事,你可曾同大哥提起?」

  昔年宋延昭救了他的命,又將唯一的妹妹許給了他,他倒是真怕宋延昭知道了現狀後氣惱。偏生宋延昭的脾氣也不好,依他看,如今還是瞞著他的好。等過了這段日子,一切安定下來,再提也不遲。

  殊不知,他心中這般期盼著,宋氏卻早已經在謝姝寧的慫恿下給宋延昭去了信。

  「還不曾。」宋氏靠在他懷裡,聽著他胸腔內的心「怦怦」跳動,手心冰涼,「哥哥的脾氣你不是不知,我哪裡敢告訴他。且他遠在關外,進出不便,給他去信也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她信口胡謅著,眼神漸漸飄忽。

  謝元茂卻渾然未覺,聽完笑著扶她落座,自己半蹲在她身前,放低了姿態柔聲道:「你信我一次。」

  宋氏正視著他的眼,輕笑著點頭。

  「福柔,得妻如你,夫復何求。」謝元茂長舒一口氣,讚歎不休,卻忘了自己話中的紕漏。

  她或許,再也做不了他的妻了。

  然他故作不知,宋氏也不揭穿。

  壽安堂內,三老太太聽聞宋氏去尋了謝元茂,便想起自己先前問過宋氏的那些個話。她看明白了宋氏愛極謝元茂,所以早早便在尋宋氏之前就傳了謝元茂來,將那些話說了。她雖不是他的生母,可到底養大了他,怎會不知他的性子。

  她先用科舉仕途困住了他,再用長房為棋,讓他明白,他若不能出頭,便永世為卒。

  女人嘛,沒了還能再娶;孩子,沒了也還能再生。

  聰明的男人,又怎會被這些事束縛前往青雲路的腿腳。

  宋氏同謝元茂做了多年夫妻,卻被情愛蒙蔽了雙眼,直到謝元茂說出那樣的誅心之言,她才恍然驚覺。好在為時不晚,一切都還有機會。

  當天夜裡,謝姝寧卻因為不放心,跑到正房賴著不肯離去。宋氏只道是母女連心,這丫頭知道自己心中不好受,便強笑著摟住了她一道安歇。桂媽媽心中也不安,親自值夜。

  到了半夜,宋氏做了噩夢驚醒,便悄悄將謝姝寧往裡側抱,自個兒隨手批了外衫起身,摸黑往外間走。

  桂媽媽一直沒有睡踏實,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便起身匆匆點了燈。一扭頭便見到宋氏神情頹喪地出來,她忙上前扶人,壓低了聲音問道:「太太,可是睡不著?可要奴婢去給您煮碗安神湯喝?」

  宋氏搖搖頭,就勢在榻上坐下,輕聲道:「你也坐,我同你說些事。」

  「何事?」桂媽媽見她半夜起身同自己說話,不由心慌起來。有什麼事,不能等到天明再提,可見這事極重要極為難。

  「六爺的心大了,我已經無法靠他了。」昏黃的光線下,宋氏柳眉蹙起,聲音壓抑,「老太太說,若我要親自養育翊兒跟阿蠻,便要為妾。若我要做正室,她便要搶了兩個孩子去養。若不然,我便只能去死。」說到最後,她卻笑了起來。

  桂媽媽聽得心驚肉跳,雙腿發軟,一下在榻邊跪倒,驚慌失措地道:「好歹毒的老婆子,太太千萬莫要聽她的!」

  宋氏伸手去扶她:「我自不會聽她的,我若是聽她的,便不是宋延昭的妹妹。」頓了頓,她又道,「白日我去見了六爺,我說要與他和離,帶著孩子回延陵去。他不允,我猜到的。只是我去時想著,若他能說一句我對你不住,定不會讓你做妾的,我便真的為妾又何妨?可是他卻說,為正為妾有何重要?」她長嘆一口氣,「青桂,我霎時便明白了,謝六爺同宋忘之,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呀。」

  「太太,」桂媽媽聽得駭然,驚聲脫口而出,「萬萬不能讓那老婆子搶了少爺跟小姐去!」

  宋氏點頭,青絲沿著兩頰垂落,遮住了她面上神情。

  兩人皆不知,內室中,謝姝寧此時正赤腳站在門口,握拳屏息聽著她們的對話。

  她從來不知前世母親究竟是為何做了妾,她甚至一直覺得是母親過於軟弱無能,因而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入困境。可她從未想過,原來母親面對的一直是這樣的對手,陰險歹毒至極。而父親,從頭至尾便不曾全心站在他們這邊。浮萍般無依無靠的母親,根本無人能依靠。

  前世她年幼無知,只為母親不肯日日陪伴自己玩耍而鬧脾氣。

  而今世,她已不同了。

  母親似乎也隱約間改變了。三老太太沒有生過孩子,自然不知骨肉在為母的人心中有多重要。她算準了父親,甚至母親對父親的感情,卻算漏了她跟哥哥會在這件事中產生的影響。

  謝姝寧踮著腳尖,小貓似地退回去躺下,閉上了雙眼。

  次日一早,她便央著桂媽媽問了許多事。宋家從來不插足京都,甚至於前世母親去世,舅舅亦不曾入京,導致她一直懷疑其中是否有什麼隱秘。然而桂媽媽知之甚少,根本說不出多少可用的消息。她不禁急切起來,若江嬤嬤在,事情定然大好。

  可江嬤嬤不在,她只能依靠桂媽媽。

  桂媽媽為她做著鞋,翻來覆去說著些無用的話,良久才終於滿心憂慮地冒出來句可用的。

  她說,端王側妃白氏未出嫁時,曾同宋氏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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