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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意遲遲] 閨寧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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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4:43 |只看該作者
第080章 親事

  兩人三言兩語,便定下了這事。

  次日一早,長房老太太就尋了二房的四太太容氏,說著話便提起了這事。但容氏笑得拘謹,似並不滿意。

  長房老太太看出來了,便問:「怎麼,可是有哪裡不妥?」

  容氏欲言又止,當著老太太的面,有些話頗難出口,可不說,又不像話。她斟酌了又斟酌,還是說了:「雲姐兒的名聲,不大像話。」

  「哦?」長房老太太捻著佛珠,神情自若,「那你說說,哪不像話?」

  容氏磕磕絆絆地分辯,「當初大嫂幫著雲姐兒相看的那幾戶人家,最後可不都出事了嗎?」

  長房老太太聽了倒笑起來,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突然誇讚起來:「那些個是何等人家,容家又是何等人家?你們家出了小淑妃呢!你早前不也說,普濟寺的戒嗔大師曾言小淑妃貴不可言?想必那貴氣也分給了容氏一族,這般一來,雲姐兒身上那點煞又能算的了什麼?」

  「這話倒是在理。」容氏愛聽好話,明知長房老太太是故意這般誇的,卻仍是聽得通體舒暢。

  兩人又說了些話,也不怎的,容氏就被繞了進去,稀里糊塗地就答應了這事,回去尋人提了。

  且說那武狀元年紀不小,卻一直沒有成親,其實不過就是因為他醜。可饒是這樣,容氏還要嫌棄謝雲若。長房老太太倒是覺得容貌不重要,索性也就不曾同大太太言明此事。可那武狀元是生得極醜,且越老越醜。故而,一聽見有這好事,他當即便動了心思。

  煞氣怕什麼,他是武將,自個兒還帶著煞呢。又聽說謝雲若生得好,將來兩人孩子若是肖母,就妙了。這般想著,這門親事就急急給定下了。

  可誰知,才納了采,還未問名呢,一貫身強力健的武狀元竟然就死了!

  這下子可好,容氏被武狀元的家人追著要討個說法,不依不饒,惹得容氏的頭髮都多白了幾根。

  長房更是一團糟,提出這件事的大老太太更是傻了眼。知道事情後,夜不能寐,翻來覆去間都不忘記嘟噥自家這位孫女的命太硬,剋夫呢。

  原本並不相信煞氣這說法的人,這一回也都全信了。

  京裡傳了個遍,就連謝元茂上朝遇見同僚,也被追問這事。

  可見不止女人嘴碎,男人也無甚差別。

  下了朝,自南城回北城的路上,謝元茂被個人給攔住了。

  謝元茂定睛一看,竟是成國公燕景,不由大吃一驚。

  兩人本無交集,好端端的攔他做什麼?

  其實這會,謝元茂已不受端王禮遇。但他在某些方面,似極有天賦。昔日在延陵宋家,他經商不利,時常虧損,並不擅此道。可他才一入仕,便如魚得水。他理不清內宅之事,卻甚會做人,人緣佳,又有些才華,可算是八面玲瓏。

  京裡的人都說,只看他跟謝二爺的為人處世,便能知道,他們是一母的兄弟。

  他在朝中算吃得開,但是燕景……難道成國公也是個碎嘴的男人?

  謝元茂額上冒汗,忙摒棄了這種念頭。他容貌清俊,一身青色直綴,顯得器宇軒昂。可同燕景立在一處,登時黯然失色。成國公燕景,是滿西越都出了名的美男子。可偏生,他是個武將。聽說,他能以一敵十,槍法如神。這樣的男人,怎麼會是碎嘴婦人似的人?

  謝元茂是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面對宋延昭的時候都只有挨打的份,更不必說遇到燕景這樣的人。

  因而,同燕景站在一塊,他頗為尷尬不適。

  可燕景邀他去喝茶,他又怎好拒絕。

  朱雀大道上人來人往,第二日就傳遍了謝元茂同成國公交好的話。早先,眾人都以為謝元茂攀上端王這條線是走運,所以很快端王便沒了提拔他的意思。可誰也不曾想到,轉眼間,謝元茂又靠上了成國公這棵大樹,真真是羨煞旁人。

  這事,謝姝寧卻不知情。

  她身處閨閣,年紀幼小,根本沒有料到前世根本就沒有多少交集的人,這一世竟會成了「友人」。

  她也無力分心去想外頭的事,單個陳氏的肚子就足夠她煩惱的了。她心底裡覺得江嬤嬤說得是,陳氏若真有孕,斷不能留著她的肚子不管。可另一邊卻又覺得母親說得在理,不論如何,孩子總是無辜的。

  私下裡,她讓月白拿著銀子去悄悄見過荔枝。

  荔枝身上的傷越來越顯眼,可見她的日子越來越難過。故而荔枝在說起陳氏時,總是咬牙切齒。事情並沒有變化,陳氏的月事依舊沒有來。可她,卻一直都沒有想過請大夫,這未免有些古怪。

  然而沒等她想出所以然,陳氏自己就將答案送到了她面前。

  夜裡下了場大雨,直至啟明星高懸,才漸漸停了。晨起時,空氣裡便猶自帶著濕漉漉的水汽,涼爽了許多。

  謝姝寧一大早便來宋氏這準備一道用早膳,才坐下沒一會,便聽到有人稟報陳氏來請安。

  她忍不住嗤笑出聲。

  早不來晚不來,這麼久都沒想過要請安,這會倒巴巴地來了。

  桂媽媽則當即就要出去將人給打發了,卻不妨宋氏要見她。宋氏吃著茶,面無表情地道:「不過一個妾,貴妾也是玩意兒,她要給我磕頭,我為何要攔著?」

  妻不同妾鬥,主動去鬥,就失了自己的身份。

  眼下這局面,並不是她跟陳氏的矛盾,而是她跟謝元茂的死結。

  夫妻不和,犯不上讓自己降格。

  江嬤嬤贊成這話,卻要在外頭晾一晾陳氏。桂媽媽就先行下去,笑著同陳氏說太太還未起身。

  陳氏自然只能等著,一直等到宋氏母女用了飯,才能進去。等了許久,她倒仍是一副恭敬謙和的模樣。下跪磕頭,動作有條不紊,似做了千百遍一樣熟悉。可謝姝寧卻發現,陳氏的背脊繃得緊緊的,昭示著身體的主人心中的不甘願,不平。

  她起身,身子驀地一晃,差點倒了下去。

  江嬤嬤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將她拖了回來,站定。「陳姨娘仔細些。」

  陳氏柔弱地笑著,連連道謝。

  江嬤嬤這才鬆了手,在陳氏腕上留下一圈紅痕,趁著陳氏下意識吸氣忍痛時冷面道:「老奴手粗,力道大,姨娘莫要見怪。」

  「哪裡,原是我不小心,還得多謝嬤嬤。」陳氏和婉笑著。

  宋氏端著汝窯白瓷的茶盞,在手中輕輕搖晃,任由裡頭的浮葉慢悠悠地晃動,散發出徐徐香氣,她並不正眼瞧陳氏,只低頭呷了一口茶水,而後道:「無事就退下吧。」

  有些話,她說得輕巧,但這會便要讓她留著陳氏說話當個沒事人一樣,她可沒這肚量!

  陳氏卻似有些為難,吞吞吐吐地道:「婢妾的母親來了信,過幾日想見一見婢妾。」

  ——來了!

  謝姝寧聞言,眼皮一跳。

  宋氏卻擱下了茶盞,笑了起來:「你母親?那她是以你母親的身份來瞧你的,還是以老太太娘家親戚的身份來探望老太太的?」

  「……」

  妾的親戚算不得親戚,可偏生陳氏的家裡人,也是三老太太的家裡人。陳家人這一回丟了大臉。誰家嫡出的表妹竟上趕著做了表哥的妾,饒是帶個貴字,也著實算丟份子。如今仗著三老太太還在,陳家人厚著臉皮方還能走動走動,若不然,那是連角門也進不得的。

  陳氏不可能不知道這個,卻仍道:「婢妾的母親,自然是瞧婢妾的。」

  這話說得倒像是要故意惹人生氣。

  謝姝寧眉頭一皺,卻見宋氏臉色一變。抬頭去看,只見謝元茂不知何時立在了門口。

  算算日子,他今日倒是休沐。

  陳氏多日不曾見他,這會見了,忙上前問安,謝元茂卻並不搭理她,只擺擺手示意她退下,隨即又讓江嬤嬤幾個帶著謝姝寧一道下去。宋氏見他一進門就發號施令,頗為不高興,「你這是做什麼?」

  「阿蠻先下去玩,晚些再來。」謝元茂不接她的話,只讓謝姝寧離開。

  模樣古怪,江嬤嬤更不願意帶著謝姝寧離開。

  宋氏卻想了想道:「乳娘先帶著阿蠻下去吧。」

  等人一走,謝元茂便急切地道:「燕家想要同我們家結親。」

  宋氏大驚,又疑惑。

  「燕家?成國公燕家?」宋氏回憶著那日長房賞花會上見過的燕家人,似乎的的確確便只有成國公一門。燕姓在京都非常見姓氏,稀少得緊。可結親?同誰?阿蠻跟翊兒都還這般年幼……

  謝元茂睡了一夜,憶起燕景的話,仍激動難安,「自然是成國公府。」

  宋氏蹙眉,「你說清楚些。」

  「成國公只有兩個兒子,他自然是看中了阿蠻!」謝元茂坐下,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宋氏的眉頭則皺得越緊,試探著問:「是世子爺?」

  謝元茂聞言笑了起來,忙搖搖頭道:「當然不是。世子爺早已同英國公府的小姐指腹為婚,哪裡輪的上阿蠻。且世子爺也斷不可能娶我的女兒。這一回,成國公是想為他的次子燕霖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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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4:55 |只看該作者
第081章 結交

  宋氏抬眸看他,猶自不信,「這話可是成國公親口說的?」

  謝元茂笑得一臉得意,點頭道:「焉能有假?若是未聽到他親口說,我怎敢同你提。」

  聽他這般說,宋氏倒真信了幾分。

  畢竟兩人是多年的夫妻,謝元茂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他並不是會扯謊的人。何況這樣的大事,他扯謊做什麼。宋氏想著,心裡疑惑卻更盛。

  謝姝寧今年才不過五歲,眉眼未長開,性子也未定,能瞧出什麼來?

  成國公府又是那樣的人家,怎會看上他們?論身份門第,兩家差了可不是一星半點。

  想到這,宋氏不禁有些隱隱頭疼。

  其中定然有什麼地方被缺漏了。

  更何況……

  宋氏笑不出,嘴緊緊抿成一條線,良久才在謝元茂滿面的笑容下擠出一句話來,「我記得,成國公的次子比阿蠻年幼?」兩個孩子的年紀都還這般小,成國公緣何會提出這樣親事來?

  她想不明白。

  「……是更小些。」謝元茂倒不甚在意這事,依舊笑著道,「成國公的次子生於秋日,比阿蠻略小兩月。只是都是一年的人,並沒有什麼干係。平素,那些個人家不都還說,女大三抱金磚?可見為妻的年紀長些,也是有好處的。」

  他一說起,竟有些滔滔不絕起來。

  宋氏就不大高興,道:「那依你的意思,這是好事?」

  她雖然才在京裡住了半年光景,可去了一回端王府的春宴,又在二太太的賞花會上同小萬氏打了幾圈馬吊,她哪裡還會不知道成國公府的事。小萬氏身為嫡女,卻嫁給姐夫做了繼室,這便已經夠叫人覺得古怪的了。

  燕家的門第又那般高,暫且不提別的,她也不放心讓謝姝寧嫁去那樣的人家。

  門當戶對,才是最要緊的。

  她自己已經嘗到了門不當戶不對的苦頭,怎能讓心肝肉一樣的女兒再去嘗一次?

  可謝元茂是個男人,宋氏擔心的事,他並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壓低了聲音直言道:「這怎不是好事?多少人想要巴結成國公卻都尋不到門路,如今他親自尋上門來,這難道不算好事?」說著,他又道,「且燕霖不是長子,將來也不會襲爵。若阿蠻及笄了真嫁過去,也不是長媳,不必當家受累,日日操持瑣事,有何不好?」

  「成國公連阿蠻的面也不曾見過,他因何提出這事?」宋氏道。

  謝元茂從激動中清醒過來,微微一怔,卻道:「成國公乃是個性情中人,何況,其夫人可是見過阿蠻的。必定是燕夫人那日瞧見了阿蠻歡喜得厲害,所以回去便同成國公提起了。」

  小萬氏來謝家參加賞花會的事,眾人皆知。

  可宋氏不覺得這話是理由,她在心中默默估算著,成國公一共只得兩個兒子,長子燕淮,次子燕霖,分別由大小萬氏所出。長子同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定了親,次子燕霖卻要同個翰林學士的女兒說親?這未免也太有失偏頗,說不過去了!

  於是她便定定望向謝元茂,蹙眉道:「這事還得再看一看。」

  謝元茂聞言亦皺起了眉頭,想要再說,卻見宋氏面色沉沉,想著兩人心結未解,早不如過去親近,若再說下去,恐要惹了宋氏不悅,就訕訕住了嘴。眉宇間多了分不自在。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他瞧上了你什麼,要同你做兒女親家?」宋氏倒沒有不自在,滿心掛在了這事上,「雖不是世子爺,可這滿京都怕多的是人家想要嫁女入國公府,他為何不等兒子年紀長了再好好挑揀?」

  她說了長長的一句話,可被謝元茂聽進耳朵裡,就只剩下了開頭半句。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學士。

  他登時就暗暗不快起來。

  翰林學士怎了?多少宰相出自翰林院?平步青雲,候的不過是個機會。

  可他不敢同宋氏爭執這個,只得假意咳嗽一聲,道:「他這般做,必定有他的考量。許是瞧我來日我仕途大好,故想早早結交也保不齊。」

  宋氏斜睨他一眼,敷衍地笑了一笑,不再言語。

  這個男人,並非在考慮女兒的親事,他所在乎的不過是成國公竟想要同他做親家。

  事情沒有談攏,只能暫且擱下。

  謝元茂四下裡一張望,想起方才見到了陳氏,不由下意識問道:「陳姨娘來做什麼?」

  他喊姨娘倒喊得極順口,似全忘了,陳氏昔日也曾捧著他的牌位入門……

  宋氏多看了他一眼,心中苦澀,這男人,分明只愛他自己。

  「請安而已。」宋氏淡漠地道。

  因了她這語氣,一時冷了場。謝元茂沒了話可說,只得先行離開。

  另一邊被趕走的謝姝寧卻急得團團轉,不知父母究竟都在說些什麼話。好容易聽說謝元茂已走,她慌忙去見宋氏,口中問道:「娘親,爹爹來同你說什麼?」

  宋氏見她如此焦急,誤以為她這是擔心兩人爭吵,就道:「說些閒話罷了。」

  可謝姝寧哪裡肯信。但要問,卻又沒有絲毫頭緒。

  正憂心著,月白進來喚她,說是覃娘子今日心情頗佳,臨時要授課,讓諸位得空的小姐自去。謝姝寧有心不去,卻被宋氏給硬是送去了。

  她憂心忡忡地到了長房,一進門,就被六堂姐謝芷若給攔住了去路。

  謝芷若穿了身簇新紗衣,擋在她面前轉悠了一圈方道:「我這身衣裳可好看?」

  府裡老老少少都知道,宋氏不缺銀子,謝姝寧這個小的也從來不缺。身上穿的用的都是一等時興之物,常常叫瞧見了的人艷羨不已。而這群艷羨的人裡,尤以謝芷若最甚。

  她只比謝姝寧大兩歲,生得也好,平日裡雖說父母不在身邊,可得老太太歡心,所以養成了驕矜的性子。

  但謝姝寧一來,眾人便將那些過去用來誇讚她的話,一骨碌都用到了謝姝寧身上。輕易不誇人的覃娘子也誇謝姝寧心思玲瓏,極具天賦。便是長房老太太,似乎也對自己的這位小堂妹另眼相看,她怎能不嫉妒?

  她身邊的媽媽前些時候還告訴她,老太太動過要心思要將她送到揚州母親身邊去,再將謝姝寧接到梅花塢裡。

  她年紀小,不知道裡頭的彎彎道道哪裡是說的這般輕巧,聽完就恨上了謝姝寧。

  今日見了她,自是不依不饒起來,見謝姝寧不立即接話便又道:「你是鄉下來的,怕是看不懂吧。」

  她不知道延陵在何處,便說是鄉下,以彰顯自己比謝姝寧更尊貴些。

  謝姝寧聽了則發笑,道:「六姐,你這衣裳料子不大好。」

  謝芷若勃然:「你胡說!」

  話音未落,她已伸手出來重重推了謝姝寧一把。好在月白眼疾手快,將謝姝寧給抱住了。恰逢這時,長房幾位年長些的小姐魚貫而入,一眼便瞧見鬧開了。謝芷若被她的乳娘摟住,又是哄又是勸,卻絲毫不見效。

  方進門來的謝四娘心直口快,立刻衝過去斥邊上的丫鬟婆子:「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愣著做什麼!」

  眾人這才動了起來,拉人的拉人,收拾東西的收拾東西。

  謝芷若似乎有些怕謝四娘,見她開了口,就開始不做聲。

  可謝四娘顯然沒有就此放過她的意思,又點著她的額擺出姐姐的款斥她:「我竟不知,你這般厲害,還敢動手打人了。」

  謝芷若往後退一步,仰頭看看她,咬著唇眼神氣憤,卻到底不敢吭聲,又扭頭去瞪謝姝寧。

  謝姝寧懶得繼續理會這惱人的小丫頭,木著一張臉就要繼續往裡走。可才抬腳,她便聽到身後有人驚慌又微弱的聲音響起,「這、這是三房的八妹妹?」

  謝家這一輩,有八位姑娘。

  其中屬六娘謝芷若、七娘謝菡若,還有行八的謝姝寧年紀小些。剩下的幾位皆已是少女模樣,而七娘菡若是二房四太太容氏所出,自出娘胎便有弱症,連多走幾步路都要大喘氣,四太太哪裡捨得讓她動針線。所以不用想,眼前的謝姝寧是誰,就已明了。

  謝姝寧停下腳步,轉身望向對面的人。

  她的大堂姐元娘面色蒼白,眼睛瞪得老大,一臉害怕地盯著她。

  月白墩身衝著她行禮,回道:「回小姐話,這位正是八小姐。」

  「怎、怎麼會?」元娘錯愕地連連後退,搖著頭,神態失常。

  謝四娘不由皺眉,去扶她:「大姐你怎麼一副白日見鬼的模樣?」

  然而在場的人中,除元娘之外,便只有謝姝寧知道,元娘這會見了自己,的確同白日見了鬼沒有區別。因為二夫人辦賞花會的那一日,她顯然撞見了了不得的事。可當時,元娘以為她是別家隨母同來的姑娘,這會知道自個兒一直都想錯了,她怎會不害怕!

  她甚至不敢肯定,謝姝寧是否已經將那日的事情給說了出去!

  她倉惶得連話都說不出之際,卻突然聽見謝姝寧疑惑地向身旁的月白問道:「月白,這是哪位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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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5:06 |只看該作者
第082章 荒謬

  元娘的心,在聽到這句話時,驀地落回了原處。

  原來,自己的這位小堂妹根本已經不記得了她了。

  可吊著的心才落下,陡然間卻又立刻提了起來。她慌張地望向月白,她可沒忘,那日陪在邊上的也正是這丫頭。小孩子忘性大,不記得倒還有可能,可月白這麼大個人,才隔了月餘,只怕是還記得牢牢的呢!

  就在這時,月白面上也露出了個疑惑的神情,悄悄用懇切的神情望向了謝四娘身邊的丫鬟。

  謝四娘的丫鬟遂接了話:「八小姐不知道,這位是大爺家的大小姐,是您的大堂姐呢。」前幾回覃娘子授課,元娘是一回也沒來過,她同謝姝寧從來未碰過面,不認識才是常理。

  然說起元娘時,這丫鬟的口吻卻頗帶了些不以為然。

  元娘不得大太太喜歡,人盡皆知。

  她雖身為嫡長孫女,府裡的人卻並不怎麼將她放在眼裡。

  可元娘不在乎,她盯著眼前的這一幕,只覺得自己一顆心「怦怦」直跳——八堂妹主僕二人竟都不記得她了!她既覺得驚喜,又有些不敢置信。直到覃娘子姍姍來遲,眾人依次按照長幼入了座,她依舊惶惶。

  一個時辰裡,覃娘子說了什麼,她一句也沒聽進耳朵裡。

  謝姝寧的座位離她所在的地方最遠,又在她後頭,她就時不時想要扭頭去看。

  可這像什麼樣子!

  她只好死死忍住,坐立難安。

  倒是謝姝寧,老神在在地盯著她的背影看。

  少女的身段已經日漸有了玲瓏的痕跡,可是本該挺直的背脊卻有些彎著,似早就習慣如此。謝姝寧瞧著,有些想不起前世元娘的模樣。似乎同如今一般無二,又似乎更加憔悴乾瘦些。

  元娘的親事始終不曾順利。

  不過謝姝寧卻不記得,元娘自武狀元之後是否還繼續說過人家。

  前世她被長房老太太接到梅花塢時,元娘已經絞了頭髮真的去做姑子了。彼時,元娘也才不過十九歲,真要嫁,哪裡會嫁不出去。不挑人家門第,多的是人想要攀謝家的親。可元娘,最終不過是青燈古佛,聊伴一生。

  她認識立夏,是在元娘去庵堂裡出家之後的事。

  立夏是她的二伯父謝二爺身邊的小廝,聽說才七八歲上下就跟在謝二爺身邊。

  她的二伯父,在眾人眼中,可一直都是個為人極善的人。他收留了多名孤兒,養著,教著,留在書房端茶送水,跑腿做小廝。等到年紀大些,不適合待在內院,就給一筆銀錢放出去,讓他們另謀生路。從來,沒有例外。

  可唯獨立夏不一樣。

  謝姝寧認識他時,他已經近十七了。

  謝家不是善堂,可每每謝姝寧看到她的二伯父一個個往府裡領孩子,就不由覺得,這分明就是善堂。而立夏,則是那群孩子的頭。同她上回見到的立夏不同,十七歲的立夏已是個極陰沉的人。他不笑,那張永遠陰沉的面孔,就好似一張面具,牢牢地貼在他臉上。

  思及此,謝姝寧輕輕打個寒顫,收了落在元娘身上的視線。

  她想不通,記憶中最是軟弱膽小不過的大堂姐,怎會同立夏有關。

  手中的針線似灼灼燒了起來,她暗自嘆口氣,埋頭研習起來。荒廢太久,如今再從頭學起,倒也好重新穩固下。

  覃娘子走過來察看,一見她捏針的動作就愣住了,下意識悄悄地在用自己的手指比劃了下動作。一模一樣,同她自己捏針的方式一模一樣!驀然望去,簡直同她的如出一轍。

  她不禁仔仔細細多看了謝姝寧一會。

  女童低著頭,背脊挺直,下針精準。

  才這般年紀的孩子,竟已有這般水準!覃娘子不由有種遇到藏寶的感覺,心情登時澎湃起來。初見謝家幾位姑娘時,她就發覺三房的小丫頭極聰明,可今日方知,其何止聰明,分明就是天才!

  她身為箇中高手,自然一看落針手法便知。

  初學者,能有這般老練的模樣,若非苦練多年,便只能是天賦異稟的人才。

  她看著謝姝寧,不禁微笑起來。

  這一笑,又叫謝芷若給瞧見了,氣惱得扎破了自己的指尖,疼得大哭起來。

  謝姝寧權當沒有聽見,眼觀鼻鼻觀心地繡自己的花。

  自此,謝芷若便在心裡愈發恨上了謝姝寧。本就狹隘浮躁的心,再也無法將謝姝寧當做妹妹看待。可她漸漸便發現,她越是在明面上想要讓謝姝寧吃虧,最後吃虧的人反倒是都是她自己。自討苦吃了幾次,她總算學會了使陰招。

  可孩子的伎倆,謝姝寧根本不放在眼裡,氣得謝芷若好些天都不願意出門。

  沒過多久,謝姝寧已相當得覃娘子喜歡,謝芷若則幾乎放棄了繼續學女紅一事。長房老太太不想慣著她,可她不停撒嬌,惹得老太太沒了法子,又想著她年紀尚小,往後再學也是一樣的,且不急在一時,就允了。

  ……

  卻說陳氏,自上回玉茗院請安後,便沒了動靜。

  謝姝寧雖讓月白三五不時地就去尋荔枝打聽一番,也沒打聽出什麼堪用的消息,倒是荔枝哭著求了月白好幾回,央著好妹妹想法子幫她在玉茗院的主子跟前說幾句好話。月白見不得人哭,支支吾吾地敷衍了幾句,回來就將這事告訴了江嬤嬤。

  江嬤嬤則冷笑,說荔枝既能賣主求榮一回,來日換了主子照樣也能繼續賣第二回,這樣的人,留著只能成毒瘤。

  這話,謝姝寧再贊同不過。

  可事情倒古怪地平靜了下來。

  這一日,宋氏去了端王府見白側妃,沒帶上謝姝寧。

  過了個把時辰,便有端王府的人快馬加鞭從南城往北城石井衚衕謝家送了封信。

  信是小郡主紀桐櫻寫來的,收信的人自然是謝姝寧。端王府的人將信送到,便先留在門房上吃茶,說:「臨行前得了郡主的吩咐,晚些還要再帶著信回去,若不然,就要挨鞭子。還請八小姐早先寫了回信。」

  謝姝寧:「……」

  她是真怕那小魔星,苦哈哈地去裡頭拆了信,取出信紙來看。

  紀桐櫻比她大一歲,平日裡又不學無術,字倒是認識,可哪裡會寫,所以當初她說要來參加賞花會時寫的信,是由人代筆的。可今日,謝姝寧一打開信紙就懵了。

  上頭畫了隻碩大的王八,龜殼上還墨汁淋漓地寫著句話:謝八,你不來同我玩,就是王八。

  字寫得歪歪扭扭,勉勉強強能叫人認出來。謝姝寧看了遍,將信紙往炕几上一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揉著肚子笑了好一會,她才讓月白準備了筆墨,自個兒親自提筆工工整整地寫了封短短的信回去。字不必太好,力求像個聰敏的孩童所寫,字詞亦用了最簡單常見的。須臾,寫完了信,晾乾了上頭墨字,就裝封讓端王府那倒楣的下人帶著信回去了。

  等到傍晚時分,宋氏才踏著將黑的天色回來。

  她前腳進門,謝元茂後腳才回來了。

  一入內,謝元茂便迫不及待地來見宋氏,笑著道:「今日遇見成國公,他又提起阿蠻的親事,我思來想去,這著實算不得壞事……」

  「什麼?」宋氏聞言驚愕,急急出口打斷了他的話,「你該不是已然答應他了吧?」

  謝元茂想著今日燕景說的那些話,將他誇了又誇,又說既是他的女兒,定然是好的,現如今不早早定下,將來哪裡還輪得到國公府。

  這話雖誇張了些,但謝元茂聽了,自是覺得臉上有光。

  一高興,他就將事情給應下了。

  能同燕家做親戚,他打從心眼裡覺得不錯。

  這會話未說完,便被宋氏給打斷,他不由有些不痛快,悶聲道:「答應了。」

  話音還裊裊未絕,宋氏忽然當著他的面摔了隻汝窯茶盅,怒道:「阿蠻莫非只是你一人的女兒不成,為何不問過我先?」

  「我早先可已經問過你了。」謝元茂自覺有些理虧,態度卻未放軟。

  宋氏冷笑:「我可曾答應下來?」

  她自然是不曾答應的。

  謝元茂沒料到她會如此惱怒,訕訕道:「如今的燕夫人是燕二公子的生母,來日阿蠻嫁過去,有個親婆婆在,總比世子夫人過得輕鬆些,也能有人照拂。況且,能同燕家結親,本是我們高攀了。」

  宋氏聽完,面上連冷笑也沒了,只餘下面無表情,「我今日特地去見了白側妃,同她商量這事,你可知,她如何說?」

  「你去見了白側妃?」謝元茂怔住。

  宋氏不理他,繼續道:「白側妃說,近日皇上十分看重你,時常私下召見你,甚至只因你一句話便能左右皇上的看法……」

  「荒謬!」謝元茂忙截了她的話頭,「這種話,也是好胡亂說的?」

  宋氏卻只是定定看著他,「是也不是?」

  謝元茂沉默,良久才道:「皇上自覺同我投緣。」

  這便是了。

  宋氏道:「這樁親事,我不贊成!」

  話音落,外頭忽然有人叩門稟報,「太太,海棠院那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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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5:17 |只看該作者
第083章 頑強

  聽到海棠院,宋氏不禁蹙眉,揚聲問:「出了何事?」

  「陳姨娘腹中難忍,這會已是暈死過去了。」外頭是江嬤嬤,聲音平靜如常。

  可這如常聽到謝元茂耳中卻了不得了,他也顧不得自己這會正在同宋氏說謝姝寧的親事,扭頭就往外頭走,開了門皺眉問江嬤嬤:「怎會突然腹痛?」

  江嬤嬤看著他,並不十分恭敬,緩緩道:「這話,六爺得親自去問陳姨娘才是。」

  這些日子,謝元茂滿心都落在了同成國公燕景結交的事上,早出晚歸,夜裡多半就睡在書房中。偶爾來玉茗院,知道宋氏不高興,他也只睡在東稍間,卻從未踏入過海棠院的地界。連陳氏的面,也不過就是那日清晨來尋宋氏時,撞見了一回,並未說話。

  謝元茂聽了江嬤嬤的話,就有些憋悶,不做聲了。靜了會,他遂回頭去看宋氏。

  兩人對視著,宋氏忽然笑了起來,「六爺瞧我做什麼,她病了,難道還要我去探望她不成?」

  妾病了,就要做主母的親自屈尊去探望,哪有這樣的道理。何況宋氏早早同他言明,不願放她走,就休想讓她做什麼賢惠人。

  謝元茂可沒忘記這話,但他心裡仍隱隱期盼著宋氏能變回原來的模樣。可這會聽到宋氏這樣說,他也只好沉默了。隨即,宋氏便吩咐江嬤嬤:「杭太醫年紀大了,自個兒也病倒了,正在靜養。這會天也要黑了,嬤嬤派人去外頭請個大夫回來吧。」

  江嬤嬤應了,匆匆退了下去。

  謝元茂看著她,能幫著請大夫總是好的。

  「六爺若是擔心,大可以親自去瞧一瞧。指不定六爺一去,陳姨娘的病症就全好了。」宋氏笑語晏晏,「阿蠻的事,我不答應,六爺自個兒看著辦。」

  謝元茂聽了前一句,知道她並不是真的願意自己去見陳氏,本沒有打算,可再聽了後一句,便有些忍不住了。

  他應都已經應下了,這會還能怎麼辦?

  一時衝動,他可是連成國公給的信物都收下了。

  他摘下腰間一塊玉佩,擱到桌上,道:「信物都已收了,事情已成定局……」聲音漸輕,到底是他頭腦發熱,理虧得很。

  宋氏掃一眼那塊玉,玉色通透,是上好的東西。可單憑這麼一塊東西,就想要她應下這門親事,沒門,她便斂了面上笑意道:「六爺未免也太兒戲了些!」

  謝元茂聽她說自己兒戲,不由跳腳,「我兒戲?你才是胡鬧!我才應了成國公,你如今便要叫我翻臉不認人,將約定給毀了。今後我還如何在仕途上走下去?」

  不能得罪的人太多,成國公燕景自然更是首當其衝。

  他雖心中也隱約覺得這事古怪,可對方既已提了,他想也不想便回絕,豈不是要得罪人?

  「阿蠻也是我的女兒,難道我不心疼她?成國公府人口簡單,燕夫人又是個性子和善的,哪不好?要你這般不願?」說著,謝元茂的聲音低了下來,成了嘟噥,「那可是成國公的兒子……」

  娶媳娶低,嫁女則勢必是要高嫁的。

  照他看,這門親事極好。就算等到謝姝寧長大成人,也難說下這樣的親事,何況如今早早定下,對他的仕途也極有裨益,何樂而不為?西越重武輕文,雖是安平年月,卻依舊如此。他一個小小文官,自然捨不得放棄背靠成國公這棵大樹的機會。

  宋氏氣得心口發疼,見自己怕是說不通他,這事也萬沒有可能叫白側妃幫忙,便道:「好好,你不論如何都覺得好,那便好。可我將話擱在這,若來日阿蠻長大了,不願這門親事,你斷不能逼她。」

  不過口頭約定,就算有信物又如何。風水輪流轉,誰知道十年後成國公府是否還有今日輝煌。

  謝元茂不願繼續糾纏這事,忙連連點頭,「自然自然。」

  皇帝近日迷上了丹藥道術,日漸昏聵,卻獨獨喜歡同他說話。他有些自滿起來,就開始不大喜歡聽宋氏說話了。

  話畢,外頭忽然響了個雷。

  不一會,劈哩啪啦,豆大的雨珠就爭先恐後地落了下來。

  宋氏不肯留他,謝元茂無法,只得讓人撐了傘送自己回去。行至半路,卻想起陳姨娘來,記起那日他醒來睜開眼時,聽陳姨娘說的那些個話,心裡不由隱隱愧疚。左右現下無事,就轉道去了海棠院。

  一進門,就瞧見才打了花骨朵的西府海棠迎風峭立,被突然而至的大雨給打得歪了腰肢。

  胭脂似的花蕾,點點墜在地上,漸漸被雨水打碎。還未濃郁的靡艷香氣,伴隨著雨聲四溢開來。

  他抬腳,毫不留情地踩了上去,往陳氏所在的屋子走去。

  還未到門口,就聽到裡頭的呼痛聲一聲賽過一聲,連「嘩嘩」的大雨都掩蓋不了,聽得人心驚不已。

  雪梨滿面驚慌地侯在門口,翹首以盼等大夫來,卻不妨來的卻是謝元茂,急忙墩身行禮,又打起竹簾衝裡頭喊:「姨娘,六爺來了。」

  隨著話音,謝元茂走進了裡頭。

  陳氏躺在上,痛得滿頭冷汗,耳中聽到雪梨的聲音,先是一喜,隨即這點子歡喜就被疼痛給淹沒了。

  她是真的疼,疼得要命!

  原本,她是想要在玉茗院裡故意激怒宋氏,隨即發作,到時便說自己是因宋氏而動的胎氣。她也早早算好,那天正是謝元茂休沐的日子,他前一日夜裡又是睡在玉茗院的,只要事情一出,到時宋氏同謝元茂的關係必定愈僵。

  可她沒料到,謝元茂會突然一早就來尋宋氏,又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亂了她的計劃。

  但這也無妨,回了海棠院,她依舊可以繼續這場戲。

  然而卻被荔枝給勸住了。

  荔枝是她的貼身大丫鬟,跟在她身邊已經有許多年,比起雪梨幾個都更聰明更有膽色。她想了想,便聽取了荔枝的話。

  畢竟那會,也不知謝元茂兩人說了些什麼要緊事,若他不來探她,豈非都要白費?況且她身上的胎尚不足三月,正是不穩之時,還要謹慎些為好。她信了荔枝的話,又等了幾天,特地擇了今日。

  恰逢杭太醫自個生病,謝元茂又在同宋氏爭執。

  只要再讓人去阻一阻去外頭請大夫的人,這事就妥了,但憑誰都會覺得這是宋氏故意不給她請大夫來瞧。

  她開始裝腹痛。

  可是只一會,這假裝的疼就成了真的疼,連褲子上都見了點紅。

  這下子可糟了,幾個丫鬟慌得手足無措,她自己也疼得亂了手腳。

  玉茗院那邊的確使人去請了大夫,可這大夫到底何時來她徹底沒了把握。

  這會聽到謝元茂來了,她多想裝裝可憐,弄副梨花帶雨的怯弱模樣給他瞧。但她早已疼得面色煞白,汗如雨下,濕髮粘在臉頰上,狼狽不堪。連謝元茂詢問雪梨的話,都快要聽不分明。

  她咬著牙,突然想起已經好一會不曾聽到荔枝的聲響。

  正要罵,便聽到外頭說大夫來了,她長舒一口氣,又開始害怕起來,若這次失了孩子,三老太太該要她的命了。

  殊不知,三老太太自己也愁得焦頭爛額,哪裡顧得上她。

  陳家對陳氏倒沒幾分感情,可對謝家的銀子卻極有。知道陳氏突然成了貴妾,做不成正頭太太了,一個個便都跟吃了藥似的,鬧起了三老太太。三老太太湊了筆銀子過去堵了他們的嘴,沒幾日,卻又出了事。她那討了銀子要去捐官的侄子同人尋釁鬥毆,打死了人,自個兒入了大獄。這就又需要老大一筆錢才能保住命。

  陳家沒錢,就找三老太太要。

  氣得三老太太不知摔了多少次東西,真當她是搖錢樹不成!

  她氣過了,又惱陳氏無用。

  但陳氏哪裡知道她的心思,權當她是說好的要蟄伏,要靜候時機,反倒是對她瞧不上眼,暗地裡罵了幾聲老妖婆。

  好在她一擊即中,得了個孩子。

  陳氏得意於此,卻不想這一回怕是要保不住了。聽到大夫說危險,她是真的大哭起來,怕得厲害。

  謝元茂慣常心軟,倒憐惜起來,上前去勸慰她。

  直到夜半,吃了藥的陳氏才漸漸止住了腹痛,也沒有繼續見紅了。

  連大夫都說,這是運氣。

  陳氏卻覺得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必定是個了不得的,這樣都沒事,來日定是個小子,能讓她母憑子貴。

  大夫又說,她會差點落胎,乃是因為她吃了性寒之物。

  陳氏駭沒了半條命,她今日胃口不佳,只用了一碗荔枝親手煮的粥。

  眾人這才想起來,要尋荔枝。屋子裡沒有人,大晚上的,早早落了鑰,她也不可能跑到外頭去。謝元茂怒了,便讓人四處去找,終於在個犄角旮旯裡找到了人。

  荔枝跪在那哭,求陳氏饒她一命。

  陳氏哪裡肯,看著荔枝的眼神便恍若望著殺父仇人,可這會當著謝元茂的面,她計上心來,拚命地想要示意荔枝嫁禍給宋氏。可荔枝怕得半死,只知道求饒哭泣。

  更何況,這事本就同宋氏沒有一絲干係。

  只宋氏心善,謝姝寧卻自認是個惡人。

  她悄悄點撥了荔枝幾句,荔枝便起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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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5:28 |只看該作者
第084章 主意

  世上最險惡的東西,本就是人心。

  她記恨了陳氏一輩子,死過一次,仍消不掉的恨意。對陳氏的女兒謝姝敏,她倒不是恨,只是那種在孩提時代就被搶奪走的父愛,時常叫她夜裡難眠。可是她知道,對母親而言,謝姝敏的降生卻別有意義。那是陳氏跟父親的孩子……

  故而,母親心軟,不願意做的事,她來。

  然而她心硬,卻依舊不夠狠。

  她有過箴兒,又失去過,她知道那種痛。可是她更知道,對陳氏而言,孩子不過是她用來爭寵的武器。昔年她生下謝姝敏,可是惱了許久的。閨女到底不比兒子,對她來說,用處太小。可後頭父親疼愛謝姝敏有加,她才日漸對女兒用心起來。

  沒了孩子,陳氏只會惱恨,卻不會傷心。

  她算不上睚眥必報,卻也不想輕鬆放過誰。

  再者,時間已然對不上。若這一回,陳氏誕下的並非女兒,而是兒子呢……

  謝姝寧不敢冒險。

  謝姝敏那丫頭的毒,她可是領教過的,流著陳家血脈的女人,個個從骨子裡散發出毒氣來。她狠狠心,咬著牙將計謀打到了荔枝身上,一點點,一次次讓荔枝覺得自個兒若再在陳氏身邊待下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又讓月白在話裡話外悄悄透露給荔枝,她極喜歡荔枝,可憐她,有心在玉茗院給她留個位置。

  荔枝的心思就隨著這些話,動了。

  況且她本就已經對陳氏積怨甚久,要爆發,不過是時間問題。

  謝姝寧的那些話,只是助荔枝一臂之力而已。不過她倒是私下裡陰毒地想過,若能讓陳氏喪命,興許反倒是更好。想著,她又忍不住嘆氣,若母親知道了她究竟是個何樣的人,想必會嚇一大跳。

  許多年以前,她就再不是單純驕縱的孩子了。

  不過事情到底沒有如她所想的那般發展,陳氏腹中的那個孩子,太頑強,太想活下來,太像那群死纏爛打的陳家人。

  荔枝倒被嚇壞了。

  她太想逃離陳氏,以至於被這慾望蒙蔽了雙目。

  別說宋氏,就算是謝姝寧也從沒有直白地告訴過她,自己很歡喜她,願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做大丫鬟。直到最後,荔枝才驚覺,所有的一切,不過都是她自己想出來的。又傷心又絕望,她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倉惶之際,她猛地想到了月白,然而還未說出口來,謝元茂已經不耐煩地讓人堵了她的嘴,拉下去仗斃!

  陳氏知道後,躺在那一動也不動,只一雙眼牢牢盯著雪梨看,用虛弱又陰狠地聲音道:「瞧瞧那丫頭的下場,仔細你的皮!」

  雪梨打了個寒顫,不敢吭聲。

  不過陳氏經過荔枝這事,也算是明白過來了。自己對待下頭幾個丫鬟,太壞了些,此後倒隱隱和善了起來。

  ……

  玉茗院裡,謝姝寧唉聲嘆氣,睡在正房東次間的碧紗櫥裡,翻個身。

  罷了……

  就在這時,隔著疏密有致的竹簾子,外頭傳來了兩個丫鬟壓低了的交談聲。

  「這天眼見著就要入秋了,怎麼還總是沒完沒了地落雨。」

  話音裡,果真夾雜著雨水擊打地面的聲音,不知何時,竟又是下起了雨。

  「往年不也是這般,只不過今年的雨水密了些。聽說是水龍王過境,所以才雨是吉兆呢!」

  「胡說,哪個說是吉兆的?照我看,倒像是噩兆。你聽說了沒有,海棠院的荔枝姐姐,被活活給打死了!」

  「她就是個丫鬟,這吉兆,自然也吉不到她身上去呀!我說的是咱們小姐的親事。」

  內室裡謝姝寧原本閉上了的眼睛猛地睜開來,豎起了耳朵。

  「你是說八小姐?」

  「不然還有哪個?三房可不就只有這麼一位小姐。我前幾日去送茶,聽到太太在同江嬤嬤說話,話裡可說小姐要同國公府結親呢!成國公親自同六爺提的,可不是吉?」

  聽到成國公三個字,謝姝寧唬了一跳,驀地坐起身來,手邊擱著的一串琉璃珠子「嘩啦」一聲從席子上滑到了地上。

  外頭的聲音緊接著一靜。

  謝姝寧屏住呼吸,不敢動彈。

  「呀,別是八小姐醒了。」似是顧忌到內室裡的人,聲音壓得愈發低了,隨後便一點聲息也聽不到了。

  過了會,有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八小姐可醒了?」

  她時常夢魘,醒來總是心情沉鬱,有時還會大哭。宋氏擔心,所以她睡覺時,邊上必有人守著。這會桂媽媽問起,外頭一直守著的兩個丫鬟便忙道:「還未醒。」

  話音落,她便聽到桂媽媽道:「小姐還睡著,不能進去擾她。」

  這是在同誰說話?

  疑惑間,她聽到女童的聲音,帶著江南那邊軟糯的音色,「娘,八小姐怎老不同我玩?」

  既叫桂媽媽娘,那就只有綠濃了。

  早先在延陵時,兩人年紀相仿,玩得極好。可自從來了京都,謝姝寧便幾乎再沒有同她說過話,更不必說玩了。桂媽媽想著,也覺得疑惑。綠濃如今雖然年紀還小,但再過一兩年,也就能做事了。誰都知道,將來綠濃一定是在謝姝寧的陪嫁丫鬟名單裡的。

  桂媽媽就安慰女兒:「等你再長大些,便又能同小姐一道玩了。」

  綠濃嘟噥了句:「當誰稀罕。」

  「胡說些什麼!」桂媽媽斥她。

  很快,腳步聲匆匆遠去。

  聽著落雨聲,謝姝寧有些睡意上湧,卻又睡不安生。睜著朦朧的睡眼,她兀自思索起來。

  因她年幼,許多事母親也好,旁人也好,都是不會同她說起的,更不必說先問過她的意思。因而她知道,那兩個丫鬟說的話,只怕是真的。暫且先不提旁的,既能明確說出成國公三個字來,就證明假不了。

  而她,遠沒有到說親的年紀。

  母親自然,就更不會來同她說那樣的事。

  好在成國公只有兩個兒子,略一想便能知道她的婚約對象是哪位。世子燕淮早同溫雪蘿定了親,斷不會再跟她說親,剩下的就只有個跟她同歲的燕霖。

  謝姝寧不禁頭疼。

  她重生至今,從未想過未來的婚事。畢竟,離她長至豆蔻,也還足足有七八年呢,哪會這麼快就被定了親。

  而且男方,竟然還是打死她也想不到的燕霖。

  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究竟是如何牽扯到一塊的。成國公在打什麼主意?

  這一刻,她突然有種白活一世的感覺。

  母親為妾的命運被改變了,陳氏卻依舊有了孩子。原本混得風生水起的林姨娘,卻連個水花也沒有就成了廢人。有些事,變了;有些事,卻依舊沿著命定的軌跡緩緩前行。

  而今,她卻又莫名其妙同燕霖有了親事。

  經歷了前世林遠致的事,她早絕了成親的念頭。

  她怕自己會尋一個像林遠致,像父親這樣的男人……

  至於燕霖,謝姝寧撇了撇嘴。

  若事情按照前世發展,燕霖此人根本就活不到能同她成親的年紀,就已經被燕淮給誅殺了。

  很快,謝家三房同燕家有婚約一事,就在京裡悄然傳播開了。長房老太太知道後,很是驚訝,尋了謝二爺來問話,卻發現謝二爺早就已經知道。她不由氣惱,「怎地不同我說?」

  謝二爺笑得恭敬,「母親息怒,這事本是六弟的家事。」

  長房老太太嗤一聲,「老二,你當你母親老糊塗了呢。老六才做了多久的官,他的女兒就能用成國公的兒子定親?」

  「成國公在打什麼主意,其實兒子也不知。」這一回,謝二爺倒是說的真心話。

  但不論成國公想做什麼,這事對謝家總沒有壞處。他當然一知道,就十二分地支持謝元茂答應下來。況且,過了這麼些日子,也沒有旁的動靜。京裡誰不知道,成國公燕景出牌從來沒有規矩可言,他要做的事,誰也猜不透因果。

  這一回,興許他真的只是心血來潮也說不準。

  昔年若非世子燕淮的親事早被大萬氏給定下,只怕如今也要被他用來胡鬧。

  但在謝二爺眼裡,這樣的胡鬧,再也幾次也無妨,只可惜燕家只有兩個孩子。

  謝家數代,一直在拚命同京裡的世家聯姻,如今能攀上燕家,再好不過。

  長房老太太氣了會,也就沒話可說了。

  而謝元茂則越來越得皇帝器重,隱約間竟有了心腹的意思。

  皇帝性子本就軟弱,雖然這麼多年來,都同端王幾個兄弟在明面上兄友弟恭,可其實心裡怕的厲害,生怕自己不長命,皇位拱手送了人。他就迷上了煉丹,以求長生。

  可丹藥服多了,他的意識都開始不清醒起來。

  這些話,竟全告訴了謝元茂。

  謝元茂卻得意極了,甚至暗地裡自詡為「內相」。

  直到那一日……

  他被成國公鼓吹得失了分寸,在皇帝面前提了成國公說過的一樁事。隨後皇帝就笑呵呵親開了國庫,撥了大筆財帛悄悄給了成國公燕景。

  謝元茂這才恍然驚覺,自己似乎無形中成了燕景在皇帝面前的一條舌頭。他一直都在說成國公想說的話!而皇帝偏偏那麼願意聽他說!是夜,他回到宅子,駭出一身冷汗,一路喃喃自語:「他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待天入了秋,成國公竟又做了件叫人不解的事,將世子燕淮送出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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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5:40 |只看該作者
第085章 歲逝

  沒有任何理由,坊間談論小萬氏的聲音驟然多了許多。

  明明是成國公親自將燕淮送離了京都,可眾人卻都心照不宣地齊齊認為,這是小萬氏唆使的。就算是嫡親的姨母又能如何,誰不知道有了後娘便有了後爹?

  到底是難以一視同仁。

  誰也不知道成國公將長子送去了哪裡,可卻都覺得,指不定何時,這世子之位,就該輪到小萬氏的兒子做了。

  謝元茂惶恐了段日子,後頭緩過神,倒也不覺得害怕。

  雖說嫡長不可磨滅,但若成國公真有那樣的心思,卻也並非沒有可能。

  君子言而有信,兩家說定了親事,今後如若真叫燕霖襲爵,倒也不算壞事。謝元茂又想著皇帝似乎根本沒將那日的事放在心上,索性便也不去想了,只是這一回卻漸漸學聰明,也收斂了許多,並不將自己再當做皇帝身邊的第一人。

  某日他自御書房出來,遇到門口立著的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汪仁,汪仁笑睨了他一眼,稱他「謝大人」,他登時便覺得背脊發涼。

  在他之前,汪仁這個宦官才是慶隆帝跟前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汪仁十二歲才入宮,此後短短十幾年,他便從最不起眼的底層爬到了如今這樣的地位。

  西越內廷,屬司禮監最重,汪仁的能力可想而知。

  他更是歷代來唯一一個同時執掌東西兩廠的大太監。

  最重要的是,他今年尚不足而立。

  謝元茂被這個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閹人看了一眼,便萌生退意。

  他覺得,若繼續在慶隆帝面前得臉,只怕汪仁就要忍耐不住,來對付他了。

  誰都知道,這位九千歲,性子不佳。

  謝元茂直到這時,才真的徹底清醒過來。

  他開始乖乖地待在他的翰林院裡,做他的翰林編修。

  很快,白駒過隙,春去秋來,眨眼的工夫,時間便飛逝了一大把。

  細雪紛飛時,謝元茂的次女謝姝敏在園子裡摔了一跤,磕掉了一顆牙。她這會才三歲,尚未到換牙的年紀,掉了短時間內可是沒法重新長回來的。陳氏就抱了她尋謝元茂哭訴。

  謝姝敏摔跤的那一日,恰巧謝姝寧也在。

  謝元茂便問小女兒,那日是怎麼摔的。

  可謝姝敏磕磕絆絆地說不清楚話,半響才從漏風的齒縫間擠出幾個詞來:「姐姐……敏敏……疼……」

  謝元茂就有些不悅起來。

  謝姝敏已經三歲,待過了年就該是四歲。長女姝寧是四歲那年入的京,當時已是口齒伶俐,便連字都認識許多個,哪裡同如今這個一樣。他面上不說,可心裡卻覺得小女兒比長女笨了不是一星半點。

  他習慣了長女的聰明早慧,如今甚是不耐小女兒的笨拙。

  陳氏怎會看不出,遂悄悄在謝元茂看不見的地方擰了小女兒一把,疼得孩子「哇」一聲大哭起來,很快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模樣極可憐。

  「莫哭莫哭,爹爹過會便去訓斥姐姐一番。」謝元茂見她哭,又心軟下來。

  不過謝姝敏的確是不聰明。

  不論學什麼東西,都比旁的孩子慢一些。

  說話走路都晚,平日也不懂看眼色。謝元茂覺得是陳氏沒有教好,多次起了心想要把孩子抱去給宋氏養,可方提一點,就被宋氏冷嘲熱諷罵退了心思。這幾年來,他倒覺得宋氏的脾氣見長,面對他時,哪裡還有什麼賢惠可言,分明就是連敷衍也勉強。

  妾生子,自然該讓主母養。

  可陳氏不願意,宋氏也不願意,他只好死了心。

  然而他哪裡知道,謝姝敏之所以會這樣,根本就是娘胎裡帶出來的毛病。

  懷孕時,陳氏被荔枝給折騰了那麼一回,多少還是出了事的。

  生產那日,陳氏倒是輕輕鬆鬆就將頭胎給生了下來,可一看孩子,傻了眼,竟是個小貓似的閨女。

  等到大些,又像是半個傻子。

  陳氏委屈得緊。

  三老太太嫌棄她不爭氣,如今更是連話也不願意多說。這幾年,三老太太沒少被陳家人折騰,原本緊繃繃的面皮也似乎鬆垮了些,顯出老態來。她平日強橫,可唯獨面向陳家人時,軟弱得很。分明她才是那個不分年月日日供著他們的人,可是面對娘家人,她的背脊怎麼也挺不起來。

  若她知道,這三年裡宋氏「餵」了多少銀子給陳家人,讓陳家人尋她晦氣,只怕她立時便能吐出血來。

  因了這些事,她分身乏術,又覺得身心俱疲,竟是安穩地待在了壽安堂裡。

  好容易等她起了些性子,那廂長房老太太又來折騰她了。

  謝姝寧這幾年出落得愈加聰慧伶俐,在長房梅花塢頗得兩位長者的臉面。長房老太爺更是,覺得她小小年紀,棋風沉穩,歡喜得不行,恨不得日日喚了她去說話才好。謝姝寧就時常趁著在梅花塢之際,同長房老太太說上幾句閑話。

  話不必多說,點到即止。

  可那些話,就足夠讓長房老太太動了心思厭惡三老太太。

  這倒叫三老太太後悔起來,當初怎麼不直接毒死她算了!因怕惹出大事,她那日只是氣不過才在長房老太太身上撒氣,讓人吃點苦頭而已。可這會想想,若能早早毒死了,豈非一了百了!實在是沒有見效那麼快的東西,若不然她恨不得立刻挖一勺香粉塞進長房老太太嘴裡去。

  不過,到底只能是想想而已。

  很快,謝元茂下衙後,回了玉茗院,就去尋謝姝寧。

  前些日子宋氏幾人還在商量著,等明年開了春,再給謝姝寧另僻一個院子獨住。

  三房人少,地方多,盡夠住的。謝翊夏天便已經搬出去住了,宋氏捨不得謝姝寧,則多留些。

  謝元茂是不管這些事的,他徑直就去尋了謝姝寧。

  進了門,便見兩個八九歲的女童頭碰頭在那畫畫。

  他愣了愣,「原來郡主也在。」

  謝姝寧跟紀桐櫻兩人幾乎動作一致地將筆擱下,抬頭朝他看了過來。兩人俱是明艷的樣貌,生得並不相像,可給人的感覺卻仿若雙生姐妹。這些年,旁的事都變了,可唯獨這兩人私下裡的交情卻越來越好。

  哪怕宋氏跟白側妃的來往都不及她們密切。

  在謝家玩得熟了,紀桐櫻便當做自己家別院一般,起了性子就過來要住上個三兩天。白側妃攔了幾回,沒攔住,便派了人專程次次跟著她一道來。

  這會見了人,紀桐櫻就笑著點點頭:「謝伯父。」

  雖然她身份金貴,可她跟謝姝寧玩得好,所以也只管謝元茂叫伯父。

  謝元茂聽了倒也覺得受用。

  「父親可是有話同女兒說?」謝姝寧起身,問道。

  謝元茂聞言,原本的受用就變得不受用了。謝姝寧自小就是喚他爹爹的,親熱。可如今倒好,一徑只稱父親,帶著說不出的疏離。

  他咳嗽兩聲,招呼謝姝寧去了另一間屋子說話。

  落了座,他先道:「郡主比你年長些,身份又高,你同她來往時,切記不可僭越。」

  謝姝寧就笑,「父親說得是。」

  「你一向懂事,我很放心。」謝元茂說著,心裡卻有些不是滋味。明明小時候同自己那般親熱的女兒,如今便連單獨說話也要坐得遠遠的,口口聲聲父親說得是,真真叫人不痛快。

  「父親今日來,總不至於只為了同女兒說這個吧?」

  眉眼日漸長開,謝姝寧的個子又竄得快,高高瘦瘦一個坐在那,叫正視過去的謝元茂覺得頗陌生。不知不覺,那個白胖得湯圓似的小丫頭,就這樣不見了。

  他有些悵然,「沒什麼,只是那日敏敏摔了一跤,哭得厲害。」

  謝姝寧挑眉,道:「陳姨娘抱著她去告狀了?」

  「告狀?」謝元茂回過神來,「當真是你推了她?」

  謝姝寧極不齒他問這樣的話,冷下了臉:「父親這話問得真可笑。」

  謝元茂見狀忙解釋:「阿蠻,爹爹不是這個意思,你莫要誤會。」

  「父親是長輩,我是晚輩,父親想如何教訓我都是該的。若父親信了陳姨娘的話,又何必問我?左右要麼信她的,要麼信我的。」謝姝寧飛快地吐出一句話,牢牢盯著他。

  陳氏生了女兒後,這幾年便不像樣子,沒事就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伎倆淺薄。

  時間能改變許多東西,人更是。

  謝姝寧知道,再過幾年,只怕就輪到父親巴著母親了。

  父親身上擔著開枝散葉的大事,只陳姨娘一個是萬萬不夠的。所以去年,便由三老太太做主又給謝元茂抬了她身邊身段最好的冬樂做姨娘。冬樂是孤兒,沒有姓,府裡的人就稱她冬姨娘。

  母親對這事,相當不以為然。

  謝姝寧就知道,她對父親的感情是真的日漸淡了。

  不過,陳姨娘也好,後抬的冬姨娘也好,誰也沒有懷孕的跡象。

  兩人都沒有兒子,一個比一個著急,可似乎越是急切,就越沒有用處。冬姨娘還好些,到底年紀嫩,可陳氏就慘了,她比宋氏還大上一歲,用不了幾年就該人老珠黃,不趁早生下兒子,將來可如何是好。所以她拼了命籠絡謝元茂的心。

  的確也有些用處,謝元茂聽了謝姝寧的話,換了話頭叮囑:「爹爹自然是信你的,只是敏敏到底是你的妹妹……」

  謝姝寧暗暗冷笑,得虧他再也生不出孩子,若不然還不知自己要聽幾回「到底是你的弟妹」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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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5:53 |只看該作者
第086章 瘋子

  自江嬤嬤入駐玉茗院後,小廚房的一應事項就都由她接掌。

  謝元茂亦住在玉茗院,宋氏旁的不給他好臉色,可飯倒是時常一道用。

  江嬤嬤親自籌備的食單,每一道菜色都俱是細細思量過的。什麼吃了能有所裨益,什麼吃了傷人,她全部都清清楚楚。

  這些年來,謝元茂在玉茗院吃進口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經過江嬤嬤悉心準備的。

  這事,是宋氏親自吩咐下去的。

  謝姝寧直到今年,才無意中從江嬤嬤口中知道了這件事。且這幾年,月白都在幫江嬤嬤打下手,回來竟也是一聲也不吭。謝姝寧又是無奈又是感慨,一面覺得月白這幾年進展太大,學到了太多東西;另一方面卻又覺得月白的嘴未免太牢了些,都快成鋸嘴葫蘆,連她也給瞞了。

  可當她同月白嘀咕之時,月白卻正色同她道:「小姐,江嬤嬤說您還是個孩子,有些話不能同您說。」

  她聽了哭笑不得,卻也反駁不了。

  單看樣貌,她可不就是個不該知道這些事的孩子?

  不過因了這事,倒叫她對母親刮目相看起來。

  然而真看到了母親不動聲色地布局,斷了謝家三房旁的香火,她倒又有些難過起來。幾年前,母親還是個會在夏夜裡幫她跟哥哥輕輕打扇,柔聲說起嫦娥奔月的人,而今卻也變得厲害了。

  她想著,便抬起頭看向謝元茂,道:「父親,你可覺得妹妹的性子有些古怪?依我看,倒該早早請個大夫來為她瞧瞧才是。」

  三歲多的孩子,平日裡還會痴痴地流口水,說是半個傻子一點不為過。

  可她故意這般說,也果真戳痛了謝元茂的心。

  明知道不對勁,可是誰也不想承認。請了大夫來看,那就是認了。

  雖說是庶女,可等幾年,也是想讓女家的。門當戶對,身份也登對的庶子不少,總會尋到合適的人家。再不濟,便低嫁些也無妨。可這傻子的名聲一旦流傳了出去,別說長大了嫁人,只怕笑也要被人給笑死。

  他不吭聲,端起月白色的茶杯吃起茶來。

  謝姝寧則故作漫不經心,看一眼不遠處櫃上擺著的哥窯鐵胎錢紋蓮花香爐,心裡想著三老太太恐怕如今也沒多少心思玩她的香了吧。

  兩人一時無話。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謝姝寧才道:「父親若無事,那阿蠻就先退下了,郡主還在等著呢。」

  搬出了郡主,謝元茂就算有心想繼續將她留下,也只能放行。

  看著長女離去的背影,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才過了幾年,怎麼好像這孩子就不是他的孩子了一般……

  他愁眉苦臉,慶隆帝也日日垮著一張臉。

  很快,進了臘月。

  京都上空開始不停歇地飄雪,香雪無垠,幾乎要將整個京都淹沒掉。南城的皇宮更是白茫茫一片,屋脊上的瓦獸一隻隻都成了雪獸,有種無力的蒼白。

  慶隆帝不喜歡這幅模樣。

  宮人就日夜不停地踩著高高的梯子,小心翼翼爬上去將籠在那的積雪掃掉。

  可大雪不止,積雪又怎麼能掃得盡。前一刻才艱難掃了的雪,下一刻就又嚴嚴實實堆積起來。

  慶隆帝就發了大火。

  也不知起了什麼心思,突然召了端王爺入宮。

  端王爺穿了身青織金蟒的絨衣,又外罩了厚厚的大氅,才縮著頭進宮來。

  眾人皆知,端王爺怕冷怕得厲害,比尋常女子都還要更怕些。

  誰也不知道這是為何,瞧模樣,端王爺分明是人高馬大的一個壯實漢子,竟會這般怕冷。可慶隆帝卻是知道的,端王爺幼年時,落過水,差點就死在了太液池裡。端王爺,這是冷怕了。

  到了長閒宮,卻只見著大太監汪仁一人。

  汪仁衝他行禮,而後道:「皇上在偏殿候著您。」

  「偏殿?」端王爺有些疑惑,進去一看,偏殿中慶隆帝正半閉著眼睛坐在那,身下鋪著的毛皮墊子滑了些下來,帶著股頹唐之意。

  他便輕手輕腳地走近,悄悄幫他掖了掖。

  抬起頭,就看到慶隆帝睜著雙日漸渾濁的眼睛看著他。

  他往後退去,笑著喚慶隆帝:「皇上。」

  慶隆帝沒應聲,探頭往殿外看去。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自天上落下,密集得像是一道帷幕,牢牢遮住了視線所能及之處。他望著,突然啞著聲音道:「老七,恨了朕這麼多年,你累嗎?」

  端王爺笑容不變,搖搖頭:「臣弟還年輕。」

  他還沒有老到恨個人,就要喊累的地步。

  「是啊!你還年輕著!」慶隆帝大笑起來,「你尚年輕,朕卻已經老了!」

  端王爺頰邊笑容加深,「皇上是老了。」

  慶隆帝驀地收了笑,直直看向他,緩緩道:「你比我有能力,比我有才幹,甚至比我聰明比我果決,可你出身不如我,所以皇位才會是我的。老七,我想不明白,近二十年了,你為何一直不動手搶了去?你若搶,我必然搶不過你。」

  外頭的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也似乎更冷了些。慶隆帝覺得身子發冷,疲乏無力,繼續道:「足足十八年,我等著你來搶,你卻始終不肯來。反倒非要裝出個兄友弟恭的模樣給世人看,你甚會演戲,我不如你……我乏極了……」

  說著話,慶隆帝自己都沒有發覺,不知不覺間,他就將朕換成了我。

  端王爺聽了出來,笑意更甚,模樣怕冷地縮著脖子,雙手籠在袖中,還握了隻白側妃親手裝好塞給他的紫銅小暖爐,口中笑道:「皇上也不差,臣弟覺得極好。」

  慶隆帝哈哈大笑,搖搖頭:「這會子,皇后差不多也該歿了。」

  這話說得古怪,端王爺面色大變。

  「老七,哥哥累了,真累了,以後你就自個兒玩吧……」慶隆帝站起身來,背脊已經已經有些佝僂,站在身形高大的端王爺面前,足足矮了大半個頭,「不過老哥哥給你留了份大禮,你別客氣,好好接著。」

  說話時,慶隆帝一直在抓束著的髮,直抓得七零八落,模樣狼狽。

  端王爺陡然發覺,慶隆帝似是瘋了。

  他的確恨慶隆帝,恨得厲害。

  所以他才不願意直接搶了皇位來,他就喜歡看著慶隆帝坐在這位置上憂國憂民,最後卻還要來問過自己才能下決斷的可憐模樣。所以他恨著,一日日折磨著他。

  但如今,慶隆帝竟瘋了?

  他知道慶隆帝在吃丹藥,甚至連五石散都尋摸了出來,因而如今整個人才會又乾又瘦,身軀佝僂。

  他還沒玩夠了!

  一把丟了掌間暖爐,他大步上前,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慶隆帝「嘿嘿」地笑,卻不說話。

  他忽然一把推開端王爺,俯身往椅邊一歪,「嗤啦」一聲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劍來,往自己脖子上重重一劃——

  殷紅的血噴濺而出,灑了端王爺身上的青織金蟒絨衣一大片。

  端王爺愣住了。

  慶隆帝一直是個軟弱無能的人,可今日,竟如此果決!

  長劍上鮮血淋漓,隆冬時節,天氣甚寒,那劍上的熱血還湍湍冒著熱氣。

  端王爺真的懵了。

  他縮著脖子,蹲下身去,伸手去探了探慶隆帝的鼻息。

  冷得好快。

  他白著臉,霍然起身往外走去。

  門口汪仁瞧見他衣襟上大片的血,卻只是笑了笑,躬身行禮:「王爺就這麼走,怕是不成樣子。」

  端王爺冷笑:「好你汪仁,這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情?」

  「王爺說笑,奴才不過是個閹人,能知道什麼。」汪仁垂眸,聲音輕柔,卻不顯女氣。

  明明是個太監,身上卻並沒有那種大多太監有的過重脂粉氣。汪仁,就像個溫柔的青年。

  可端王爺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豈會相信他的鬼話,當即勃然大怒:「老東西還幹了什麼好事?」

  汪仁輕笑,「賜死了皇后娘娘同端王妃。」

  端王爺傻了眼。

  「您前腳被宣進宮,後腳賜死的詔書就送了出去。這會怕是屍身都已經涼了。」汪仁笑著道。

  端王爺的正妃,是皇后的親妹妹。

  「他究竟想要做什麼?」端王爺看著漫天飄雪,頭一回覺得自己完全看不穿慶隆帝的心思。這麼長久以來,他一直都將慶隆帝玩弄於股掌之上,可這一回,他是真的看不穿了。

  汪仁倒是旁觀者清,可他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於是,他便不再吭聲。

  端王爺亦不再問,皺著眉頭大步往外頭走去。

  這一回,他一貫因為怕冷而縮著的脖子,也直了。

  然而他還未走出皇城,京都的大街小巷就已經傳遍了端王爺人面獸心,逼宮篡位,殺了皇帝皇后的事。很快,這話就已經連三歲小兒也都知道了。誰也不知道這話究竟是從哪裡流出來的,可是飛快地就傳了個遍。

  端王爺也總算明白了。

  慶隆帝這是在逼他不得不做個不仁不義的暴君。

  他汲汲營營十數年的名聲,霎時就毀在了幾句話下。

  這般損人不利己,端王爺冷著臉想,慶隆帝真的是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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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6:05 |只看該作者
第087章 改朝

  慶隆帝死在了自己即位後的第十八個深冬裡。

  死在同一日的,還有他的皇后跟太子。

  這一年,謝姝寧八歲,邁過年,便足足九歲了。然而一整個冬天,她面上都沒有露出過絲毫笑意。其實不說她,京都裡旁的那些人家,又有誰是敢笑一笑的。去歲,眾人都還在誇,慶隆帝同端王爺手足情深,在皇家裡極難得。如今倒好,個個被打了臉,腫得老高,一碰便生疼。

  隆冬時節,滴水成冰,但臘梅開遍,香雪無垠。

  往年這時候,各家就都該四處下帖子,邀人一道賞雪烹茶了。

  然而今年,卻是一點聲息也無。

  國不可一日無君,慶隆帝賓天後的第七日,端王爺就坐上了龍椅成了西越的新任皇帝。

  外頭皆傳,端王妃為表其心,自縊而亡。一時間,暗地裡的輿論倒都覺得是白側妃的錯了。只如今,端王爺即位,白側妃被封了皇貴妃,因后位空懸,故由她執掌六宮。雖不是后,卻也稱得上母儀天下。

  那些蜚語,自然就更是不敢叫宮裡頭的人聽了去。

  紀桐櫻被封了惠和公主。

  自這之後,謝姝寧便再沒有見過她。

  早先只是郡主,她又得寵,所以才能高興了便往謝家跑。如今她成了公主,自然就不可能再時常來見謝姝寧。這一點,謝姝寧再明白不過。宋氏倒有些悵然,努力勸慰了她幾日。

  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

  於謝姝寧而言,身為重生者,當事態的發展同她所知的開始截然不同時,她就會開始惶恐。前一世,慶隆帝也是個軟弱無能的帝王,可是天下太平,他雖無大才,卻也沒做過多少錯事。謝姝寧牢牢記得,慶隆帝駕崩的那一年。是他即位的第三十四個年頭。

  西越歷史上的皇帝普遍不長命,慶隆帝在其中已算是極長命的一位。

  彼時,燕淮已經成年,史稱嘉明帝的十五皇子那會也已七歲了。

  可眼下,莫說燕淮還未長大,原該被他扶上帝位的十五皇子更是連影子都沒有!

  慶隆帝已然仙逝,小淑妃要上哪裡去生一個十五皇子出來?

  從沒有哪一刻,讓謝姝寧覺得如此惶恐。

  沒了十五皇子,卻由端王爺登上了帝位。那接下去的事,是不是每一件都會隨之改變?她想不出個所以然。日日愁眉不展。母親活了下來。哥哥也活了下來。可西越卻改朝換代了。

  端王爺即位,改元太廣,稱肅方帝。

  又一場大雪紛紛落下時,慶隆帝后大殮。當天夜裡。端王爺就病倒了。

  他一貫身強力健,這場風寒卻來勢洶洶,很快就高燒不止。已晉為皇貴妃的白氏在病榻前守了三天,他才好轉起來。這之後,他就迅速消瘦了下去,身子大不如從前,開始時不時便要傳太醫請脈。不過好在都不是什麼大病,煎了藥吃上幾服,養個數日也就好了。

  宮外便有人傳。這是慶隆帝的冤魂不散,仍在宮中的緣故。

  肅方帝日處深宮,自然是陰氣入體,無法徹底痊癒。

  太醫院想盡了法子,也未能開出斷根的藥方。

  很快。到了除夕。

  因了慶隆帝的喪事,這個年舉國都是過不暢快的。屋檐下仍掛著的白燈籠,也沒有撤下換上喜慶的紅,仍舊任由其同白雪混在了一處。國喪期間,不得喧鬧,許多事便都免了。

  當天夜裡,臨近子時,謝姝寧仍毫無睡意。

  謝翊坐在她邊上,打著瞌睡,醒來見她歪著頭在翻書,不禁奇怪:「你今兒是怎麼了,這看的是什麼書,竟這般入神?」

  謝姝寧衝著他笑,將手中書冊一合,露出書封與他瞧,道:「是史書。」

  大越紀年四個字工工整整地印在上頭,墨色陳舊,似乎已有些年頭。

  謝翊愈發覺得奇怪,湊過去搶過書一看,又問:「你在瞧哪一段?」

  「戰亂。」謝姝寧輕聲吐出兩個字,伸了個懶腰。

  百年前,西越朝還叫大越。

  後來戰火紛紛,當時的皇帝領著一部分宗室匆匆西逃,才活了下來。再後來,以如今的燕家、萬家為首的幾大武勛世家平定了戰亂,才又遷都回了京都。百年前,京都還叫鳳城。

  謝姝寧驀地一伸手,又將書給搶了回來,嘟噥一句:「哥哥別看了,左右科舉又不考這些。」

  「你都會背了,又看什麼?」謝翊不服氣。

  謝姝寧就笑嘻嘻地將書放到了一邊,道:「哥哥怎麼知道我會背?」

  這一世她的記憶力突然變得奇佳,可算是過目不忘。自打謝姝寧發覺這事後,便開始拚命汲取書上記載的那些往事來。五十年前的那樁謎案,她相當好奇。可是翻來覆去尋了許久,卻始終不曾發現點蛛絲馬跡。

  「父親當著我的面將你誇了又誇,說我尚且不如你,我怎會不知道。」謝翊瞪她一眼,「好在你是個女兒家,不然我可真想揍你!」

  謝姝寧佯作惶恐狀,「哥哥好兇!」

  兄妹兩人過了年就都九歲了,年紀越大便越是不如幼時親近,這是不可避免的。謝姝寧想著,便有些傷感。前世她未能看到哥哥長大,實在是遺憾。再後來,酷似哥哥的箴兒也不在了,於她,更是痛徹心扉。

  而今哥哥好好活著,她一日日看著他長大,便恍若也瞧見了箴兒的成長,心下難得安慰了許多。

  正感慨著,卓媽媽便來請人了。

  去歲,江嬤嬤說她年紀日長,桂媽媽這些年又多是待在宋氏身邊的,便另尋了個卓媽媽做她房裡的管事媽媽。

  卓媽媽性子沉穩,比桂媽媽聰明能幹,謝姝寧很喜歡她。

  原本子時一到,燃放的爆仗聲就該響徹雲霄才是。但今年,四處都是靜悄悄的,只有幽幽的火光在夜風裡搖曳。謝姝敏膽子小,被火光嚇得「哇哇」大叫,不肯要乳娘抱,非要纏著謝元茂。可謝元茂這會要「迎神」,哪裡顧得上她。乳娘沒了法子,只得來尋宋氏。

  謝姝寧就站在宋氏身邊,聽到她冷淡地道:「既這般鬧騰,就抱回去海棠院吧,莫要驚擾了神靈。」

  乳娘抱著謝姝敏,嘴角翕動,訥訥道:「是六爺吩咐了讓九小姐一道候著的。」

  言下之意,宋氏說要她將人抱回去,是在為難她。

  謝姝寧就揚聲說了句:「夜深了,驚了妹妹,可如何是好?」

  這丫頭原先就有些痴傻,這要是再被嚇掉了魂,可就成真傻子了。乳娘遲疑著,又看看宋氏的臉色,到底是準備帶著人退了下去。可誰知,這還未走出兩步,乳娘就「哎喲」慘叫一聲伸手捂住了眼睛,將謝姝敏囫圇摔了下去。

  好在隨侍在謝姝寧身側的月白眼疾手快,忙上前險險接住了人。

  乳娘轉過身來,雙手捂著左眼,神色極痛苦,連聲呼痛,直說自己的眼珠子被謝姝敏給摳掉了。

  大過年的,出了事未免太不吉利,宋氏忙蹙著眉頭讓江嬤嬤去看一看。

  幸好謝姝敏力氣小,指甲也是修得整整齊齊,短短的,因而乳娘的眼睛只是眼皮上紅了塊,並無大礙。眾人皆鬆了一口氣,可這口氣還沒鬆到底呢,謝姝敏這丫頭就又鬧騰上了。

  一離了月白的手,她就衝過來攀住謝姝寧的腿,哭著嚷著要找爹爹。

  謝姝寧去拉開她,反倒被她給狠狠咬了一口。

  這下子可不得了,宋氏頓時發了大火,也不顧大過年的,直接便讓人強行抱著謝姝敏下去,要她去跪在祖宗面前反省反省。宋氏護短護得厲害,眼見謝姝寧手上的牙印子都滲出了血絲,哪裡還忍得住。

  正值這會,謝元茂走了回來,見面前一團亂,不禁疑惑:「這是出了什麼事,怎地鬧哄哄的?」

  宋氏斜睨他一眼,冷聲道:「沒什麼事。」一邊說著,一邊就催促人將謝姝敏帶下去。

  謝元茂見狀忙阻:「這是做什麼?」

  「我教養庶女,難道還要六爺指點過才可?」宋氏笑了笑。

  謝元茂就沒了話。

  本就是他一直在說宋氏不肯教養庶女,如今她真要教了,他這個做父親的難道還要阻攔不成?他就皺著眉頭看人將哭鬧著的謝姝敏帶了下去。近些日子,他一直在宋氏面前吃癟。謝元茂心裡也不大好受,便不願意在這事上爭執。

  時辰過去,眾人便各自回房歇息。

  誰知半夜裡,謝姝寧便被急匆匆的腳步聲給驚醒了。

  她自睡夢中醒來,猶自睏倦,啞著聲音急急喚值夜的月白:「月白——」

  簾子倏忽一動,進來的卻是桂媽媽的小女兒綠濃。

  她上前點了燈,又湊到謝姝寧跟前來,道:「八小姐,您可要喝水?」

  謝姝寧皺著眉頭,將身上厚厚的被子扯開些,問她:「怎麼是你,月白人呢?」

  「月白姐姐跑肚了,所以換了我來值夜。」綠濃笑著解釋。

  謝姝寧就著昏黃的燭光打量著眼前這張帶著稚氣的面容,睜著睡眼朦朧的眼睛,輕聲道:「你說,月白她跑肚了,所以才換了你來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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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6:26 |只看該作者
第088章 出事

  綠濃點點頭,依舊笑吟吟地道:「是呀,月白姐姐吃錯了東西,腹痛,所以才來尋了我。」

  謝姝寧聽她說得懇切,嘴角卻漸漸彎起了一個冷銳的笑。

  有些事變了,可有些人到底狗改不了吃屎。

  她的確不喜綠濃良多,可綠濃是桂媽媽疼愛的小女兒,同她一起吃著桂媽媽的奶水長大。那會,她胃口大,所以桂媽媽的奶水便幾乎都供了她一人。小綠濃就只能吃著米粥度日。因而她幼年生得又白又胖,綠濃卻一直瘦瘦小小的。

  這些好,她一直都記得。

  因而前世,她也一直都將綠濃帶在身邊。

  去長房,嫁去林家,綠濃一直都跟著她。奈何她那會蠢笨,看不透人心。綠濃好吃懶做,貪圖富貴,她卻未能早早察覺。好容易在林家站穩了腳跟,她千挑萬選為綠濃擇了個人想要將她配出去。彼時,她將綠濃當做親姐妹一般,巴巴地去問她的意思,可綠濃卻漫不經心。

  她不明白,只以為綠濃瞧不上那人,遂又換了人選。

  可綠濃,仍不滿意。

  她直到這時,才隱約有些察覺出來綠濃的心思。

  原本,綠濃幾個丫鬟就是作為她的陪嫁丫鬟入的長平侯府。所謂陪嫁丫鬟,多半是為了將來給男主人做通房,做妾的。那時她剛懷上箴兒,的確是不方便服侍林遠致,可是她以為沒有人會甘心做妾,也從未想過自己當做姐妹的人,其實日日都在惦記著自己的男人。

  可惜了,她不是什麼好人,見綠濃有旁的心思,她轉身就去尋了桂媽媽。

  桂媽媽自然對她千挑萬選的那幾個人滿意極了,她陪著桂媽媽仔仔細細又挑揀了一遍,總算是將人給定下了。

  很快,綠濃出嫁了。

  可不到一年,她男人就死了,綠濃成了個寡婦。

  謝姝寧那會心軟,覺得愧疚,是自己對不住綠濃,有心補償她。恰逢桂媽媽病逝,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懇求她能讓綠濃重新回來伺候。

  她應了,不顧旁人說寡婦不吉之類的話,又讓綠濃回來了。

  綠濃的確也似乎變了許多,踏實肯幹,身上的浮華一掃而光,倒叫謝姝寧越發慚愧起來。

  箴兒出生後,她疲於瑣事,又不放心旁人,仔細挑了個乳娘後,便交由綠濃一道照料。桂媽媽去世後,綠濃之於她,便像是桂媽媽,何況那時綠濃又是已經做過人婦的,故而她當時對綠濃很放心。

  現在想來,倒是她那時只著眼於林家的事,自己的生計,全然忘了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箴兒的事,她怪自己,也恨綠濃。

  她心中一痛,隨即道:「乳娘難道沒有教過你,在我跟前說話的時候,該自稱奴婢嗎?」

  綠濃面皮一僵,訕訕道:「奴婢說順口了。」

  好一個順口,她分明是沒有將做主子的放在心上,哪裡是因為什麼順口。自小,綠濃便覺得她較別個的情分更深些,在主子面前也合該更得臉些。謝姝寧清楚她心中所想,這一回根本連將她留在身邊伺候也不願意,可桂媽媽眼巴巴地看著她,同她提起這件事,她就又無法推拒了。何況母親那,也一直都覺得綠濃在她眼裡是不同的。

  一母同胞,一奶也是同胞。

  可她們都忘了,血親亦能反目成仇,她跟綠濃算的了什麼。

  偏生她越是不願同綠濃一道,宋氏跟桂媽媽便越覺得兩個小姑娘是鬧了彆扭,算不得事。

  左右解釋不清楚,她後頭也就不提了。只讓綠濃做一些端茶送水的事,旁的事,那都有月白呢。不過她日漸長大,人到底是少了些,江嬤嬤前些日子才提過,等開了春,要幫她從外頭買幾個人單獨調教一番,也好堪用些。

  府裡的家生子,謝姝寧用著也不痛快。

  她咳了幾聲,打發綠濃去沏茶來,而後問道:「外頭出了什麼事,怎麼亂糟糟的?」

  說著話,她眼神直直地盯著綠濃的後背看。

  月白這些年跟在江嬤嬤身邊可不是白學的,什麼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她就算不精,門卻是早已入了的。綠濃竟說月白是吃錯了東西,跑肚了,若非扯謊,那便是月白著了這丫頭的道。

  可惜了,月白學是學了,可性子一直不算太聰明。

  謝姝寧便想著等江嬤嬤買人時,千萬讓擇一個聰明些的。雖說憨厚些,跟好,但她身邊勢必需要個聰明的。不論如何,將來總是會派上用場的。

  旋即,綠濃倒了水過來,遞給她方道:「奴婢不知,似乎是六爺跟太太起身了。」

  謝姝寧聞言不禁古怪地道:「什麼時辰了?」

  「快寅時一刻了。」綠濃道。

  謝姝寧喝了溫熱的茶,嗓子眼裡總算是舒服了些,復將茶盞遞給她,「你先下去吧。」

  綠濃見她對自己冷淡,自覺有些委屈,磨磨蹭蹭了許久才出去。

  謝姝寧並沒有搭理她,她正想著父母為何這個時辰就起身。

  才寅時,睡下也不過才個把時辰,何至於這會就起身。心頭有疑惑,她就沒法繼續睡下去了。

  好容易熬到了天色微明,她便喚了人進來給自己穿衣。

  這一回,進來的是卓媽媽。

  謝姝寧就問:「月白人上哪兒去了?」

  「月白洩了一宿的肚子,這會才好些,奴婢便讓她去睡下了。」卓媽媽取了厚厚的襖子來,幫她換上,「小姐今年冬天新做的衣裳,竟是沒幾件可穿的。」

  秋天裡就備下的冬衣,又聽了宋氏的,多用喜慶的顏色。結果到了臘月,慶隆帝賓天了,許多顏色便不好穿了。

  不過謝姝寧倒不在意這事,她在意的是月白,「可尋江嬤嬤給月白瞧過了?」

  江嬤嬤略通些岐黃之術,尋常的風寒跟腹瀉這種毛病,她也是能治的。

  卓媽媽就道:「月白自個兒吃了藥,說是好多了。江嬤嬤這會,怕是跟著太太去了長房。」

  「長房?」謝姝寧吃了一驚,「可是寅時就去了的?」

  先前綠濃說兩人起身,她只覺得疑惑,便不曾想到長房去。這會乍然聽到長房,不由詫異。若是晨起時去的還說得過去,天還未亮就去了,是為的什麼事?

  卓媽媽俯身幫她扣著盤扣,點點頭道:「說是長房老太太暈死過去了,是以六爺跟太太才會急急趕了過去。」

  長房老太太這些年的身子的確是越來越不如過去,這事,謝姝寧時常往長房去,清楚得很。

  她就有些急起來:「寅時就過去的,這會天都亮了還未回來,可見事情並沒有好轉。杭太醫又不在府裡,也不知眼下是什麼情況。」

  「您別急,若真出了事,那邊定會送消息過來。」卓媽媽幫著繫好最後一個扣子,扶她起身,一邊安慰著。

  謝姝寧搖搖頭:「若真出了事,父親跟娘親都已在那邊,三房這邊一時半會怕是不會有消息送來。」

  說完,謝姝寧卻又覺得自己這話不對。

  三房到底還有個三老太太在,長房老太太若真出了事,不至於不先通知三房。

  卓媽媽倒沒想那麼多,只道:「您這會想再多也不過是空想。奴婢讓人熬了粥,您先熱熱地喝上一碗再說旁的。」

  謝姝寧仍是不放心,讓卓媽媽使個人去長房打聽打聽消息。

  等用過了粥,人便回來了,搖搖頭說長房的人嘴巴都閉得嚴嚴實實,不肯說。

  謝姝寧聽了,就從這話裡覺察出古怪來。

  不就是長房老太太暈了過去,為何還不能說?這其中莫非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正疑惑著,宋氏同謝元茂一前一後地回來了。謝姝寧便急忙去尋兩人。才走到門口就聽到裡頭宋氏道,「這是長房的事,不該你我攙和。」

  謝姝寧的步子就停在了那。

  可守門的丫鬟已經瞧見了她,急忙墩身行禮,道:「八小姐。」

  話音落,宋氏就掀起簾子走了出來,看到她就直皺眉,「怎地不多穿些便出來了,莫要凍著。」

  入了冬她小病了一場,咳了七八天,宋氏擔心得不行,恨不得日日將她裹成球。說完,她又握住謝姝寧的手腕,將她的右手拽到了眼前,仔細看著上頭的牙印,「好在咬得不深,過些日子好好拿點玉容膏抹抹,也就無礙了。」

  謝姝寧則笑,撒了會嬌,才問道:「聽說長房伯祖母病了?」

  大過年的病了,可不是什麼吉利的事。

  「嗯。」宋氏似並不願意多說,淡淡應了聲就牽著她往裡頭走,「天寒地凍的,先去裡頭說話。」

  她跟謝元茂都是半夜便起了身,直到這會才回來,俱沒有用飯。宋氏就又吩咐了桂媽媽擺飯。過了會,飯桌擺上,謝姝寧也一道坐下了。

  晨起時,她已用過了一碗粥,這會再吃,自是吃不下的。謝姝寧就漫不經心地夾了個花捲,慢條斯理地小口咬著。

  有她在場,謝元茂跟宋氏便沒有繼續提起那個話頭來。

  謝姝寧知道,只要自己在,兩人斷不會自己說下去,索性在飯後主動問了起來:「長房伯祖母好端端地怎會病了?」

  雖然她身子是不大如過去健朗,但到底還沒到動不動就會暈過去的地步。況且昨兒個白天,長房老太太可都還好好的,怎麼夜裡就會暈死過去?她覺得其中有異。

  謝元茂喝著茶看她一眼,道:「人老了身子不好,自然便容易病倒。」

  謝姝寧了解他,一聽他說話的語氣就知道他在胡扯,於是就笑道:「既然如此,那阿蠻去為伯祖母侍疾吧。」

  「嗯?」謝元茂錯愕。

  謝姝寧笑著繼續道:「伯祖母最喜歡阿蠻跟六堂姐,想必若能看到我們隨侍在病榻前,也能好得快些,父親說是不是?您素日一直教阿蠻要做個恭順的人,這會自是該如此做才對。」

  宋氏聞言就不悅地看了謝元茂一眼,又扭頭對謝姝寧道:「便是要侍疾,也遠遠輪不到你去。你大伯母、二伯母、七嬸可都在呢,再不濟,你三伯母也在京裡,何況前頭還有你一堆堂姐,哪裡輪的上你。」

  話畢,一旁的謝元茂就有些聽得後悔起來,賠著小心道:「對長輩恭敬孝順自是該的,只這一回卻是真的用不上你,你有這份心便是了。」

  宋氏便笑著附和,又催促謝姝寧早些回去,晚些怕還有場大雪,讓她輕易不要出門來。

  謝姝寧就知道,母親這是鐵了心不想要告訴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只好無奈地先離開了正房,回去等著第二批被卓媽媽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回來。

  可等她一走,宋氏便同謝元茂爭執了起來。

  除卻幾年前外,兩人已經許久不曾這般說話。

  說了幾句,謝元茂就覺得有些頭疼,「這事牽扯上大哥,老太太生氣,二哥去勸,連帶著也惱了他,如今是誰也不願意見。三哥倒是從揚州回來了,可他常年在任上,連府裡的人都快認不全,況且老太太一貫也不大喜歡他,若不然當初也就不會隨他離京。七弟就更不必說了,你瞧他像是會做事的人嗎?我雖過繼給了三房,可我也還是長房的兒子,難道還能眼睜睜瞧著老太太身邊連個說話的兒子也沒有?」

  他羅哩吧嗦地說了一大堆,宋氏卻聽得直暗自冷笑,但她面上倒還算平靜,壓抑著怒氣道:「你想著要做孝順兒子,怎地不瞧瞧長房的那幾位是不是願意讓你做。何況老太太又是因為出了那樣的事才病倒的,你覺著他們會願意你日日在長房來回走動?」

  家醜不可外揚。

  於長房幾人來說,謝元茂這已經被過繼到了三房的兒子,有用時便是關起門來的自家人。遇到眼下這種情況,那就是個實實在在的外人。

  何況如今,肅方帝即位,謝元茂在皇帝面前別說得臉了,都快被遺忘了。

  謝二爺明面上笑著安慰他,新帝過去也曾特地照拂他,來日想起他來便好了。可私底下,他可就再不曾帶著謝元茂一道出過門。兄弟兩人的關係驟然就又回到了最開始時的模樣。

  這一切,宋氏都看得清楚。

  只可惜,謝元茂是當局者迷。

  他聽不得不好的話,這會聽到宋氏這般說,下意識覺得宋氏這是瞧不上自己。

  夫妻倆人這話,就也沒法繼續說下去,鬧了個不歡而散。

  謝姝寧則先去看了月白。

  她進去時,月白躺在熱炕上,才剛剛甦醒。見了她就往她身後張望,見無人,才長舒一口氣。

  謝姝寧瞧見了就笑,「你這是怎麼了?」

  月白這會已有十六歲,正是眉眼盡展,肌膚吹彈可破的年紀。她皮相又不錯,平日裡看著也可人。可眼下一瞧,竟是臉色都有些泛綠了。

  「奴婢著了綠濃那丫頭的道。」月白毫不避諱,直截了當地便說了起來。左右她一直都知道,謝姝寧並如宋氏跟桂媽媽想的那般喜歡綠濃,「奴婢自個兒沏的茶,誰知轉個身就被她放了巴豆粉進去。因是自己沏的,奴婢也沒多想端起來便喝了。本就是渴極了,哪裡還顧得上小口不小口,一氣就喝光了一盞茶。這下可好,嘴裡察覺有味,卻是來不及了……」

  謝姝寧聽得捧腹大笑,歪在炕尾好一會才緩過來,吩咐她好生歇著,自個兒先回了屋子。

  隨意尋了個藉口,她就又敲打了綠濃一番,貶她今後只能在外間幫著端茶遞水。

  而後等到午時將近,她才總算探知了一點關於長房的消息——

  謝三爺是趕著年關回來的,這一回要述職,聽說怕是要留京,故而一氣將揚州的姨娘庶子嫡女都給帶了回來。聽人說,三夫人蔣氏直到下馬車,臉色都還是陰著的。

  都是在江南住慣了的人,這越是北上,風雪就越大,天氣也就越寒冷,個個都沒了好容色。再加上一路緊趕慢趕,舟車勞頓,謝三爺的那個姨娘又是嬌滴滴的連多說幾句話都要大喘氣,一路上因了她不知耽擱了多少工夫。蔣氏氣急了,差點在半道上便將人給丟下。

  謝三爺知道後,兩人很是鬧了一番。

  直到入了謝家大宅,兩人也尚未和好。

  聽到這,謝姝寧就有些沒了耐心,擺擺手讓人搬了把凳來給她坐,又打斷了話道:「揀了要緊的說。」

  來回稟的丫鬟是謝家的家生子,有好個親戚在長房做事,她本以為謝姝寧年紀小,左右好糊弄,所以這才揀了謝三爺家的事來說。指不定聽過癮了,也就不必再問旁的了。

  可顯然,她低估了謝姝寧。

  似乎有些硌人起來,她悄悄挪了挪身子,這才道:「……六小姐因了庶弟的事,鬧了大脾氣,聽說纏著老太太哭訴了好幾回,把老太太的面色都說得青了。」

  這話倒像是有些干係了,謝姝寧就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六堂姐都說了些什麼?」

  「左不過是些說三爺要寵妾滅妻的話,老太太聽了哪裡還能痛快,自然是喊了三爺去好生訓斥了一番。您也知道,三夫人那可是老太太的外甥女,自然是要偏些的。」

  謝姝寧先前聽著倒覺得還好些,越聽到後頭就越覺得不對勁,「這便沒了?」

  坐在凳上的丫鬟癟癟嘴,驀地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道:「其實還有一事,只是……」

  謝姝寧心裡跟貓爪在撓似的,見她吞吞吐吐登時耐心全無,讓卓媽媽去一旁取了銀子來,「啪嗒」一聲便將那隻荷包丟到了丫鬟併攏的大腿上。

  丫鬟一把撿起荷包,眉開眼笑,只露出排不甚齊整的白牙。

  她早聽說三房的八小姐屋裡銀子堆積如山,平日裡沒事就拿出來當成石子丟,但凡是同八小姐說上過話的,總少不得要拿個幾兩銀子回去。

  她就笑著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大小姐怕是有孕了,這事……」

  「還不快住嘴!這話也是好在小姐面前說道的?污了小姐的耳朵,看我不縫了你的嘴!」一旁一直靜靜聽著的卓媽媽驀地發了大火。

  丫鬟被她罵得唬了一跳,下意識從凳上下來跪在了地上,連連道:「是奴婢說錯了話,是奴婢胡說的……」

  謝姝寧明白,空穴不來風。

  丫鬟話裡的大小姐自然說的是謝大爺家的元娘。

  今天是初一,又跨過了一年,元娘就足了十九歲。

  在京都,十九歲還未出閣的女子,那可是少之又少。自幾年前那武狀元的事後,根本就再無人敢上門來提親。哪怕是謝家央了人去尋摸,也多半是被婉拒的。

  這麼一蹉跎,竟就足足耽擱到了這把年紀。

  這會子,恐怕也就只能去給人做填房了。可哪怕是做繼室,也根本沒人敢娶她。

  天煞孤星的名號一傳再傳,竟是將謝家排在她後頭的幾位姑娘也給牽累了。

  不過,這些都暫且不提。

  重要的是,她還未出閣呢!

  懷的哪門子的孕?

  卓媽媽以為謝姝寧年紀小,並不大明白,可謝姝寧心性老著呢,她哪裡會不知道這個?

  震驚間,卓媽媽已經開始將那個嘴上沒門的丫鬟給趕了出去,轉身進來就同謝姝寧道:「小姐可莫要聽那小蹄子胡說八道。」

  謝姝寧順從地點點頭,內裡卻早已是心潮起伏。

  若這事是真的,那就說得通了。

  長房老太太一直在為長孫女的婚事發愁,結果卻得到這麼一個噩耗,她不暈死過去才有鬼!

  可這事怎麼能是真的?

  謝姝寧知道自己的大堂姐,膽小、柔弱,這樣的一個人,怎會有膽子同人珠胎暗結?更何況,就在謝家這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莫說是長房老太太了,便換了她,此刻也有些頭暈腦脹,覺得不敢置信。

  她滿心疑惑,卻無處可問。

  苦惱著,她想起了立夏來。

  其實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被接去了梅花塢,元娘也已然去庵堂裡做了姑子……

  她恍惚間有種直覺,這一回,元娘怕是連姑子也做不成了。

  元娘若真有孕,腹中孩子是否會是立夏的?

  她想著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大堂姐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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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14 18:26:37 |只看該作者
第089章 大禍

  謝姝寧覺得元娘膽子大,病懨懨在炕上的長房老太太更是如此認為。

  她已年近花甲,心裡頭卻還日日都在為下頭的小輩憂著。元娘尤是。本是嫡長孫女,她倒也歡喜。可元娘沒被大太太王氏教好,性子怯弱無用,也似乎分外不討喜些。

  好容易長至及笄,婚事卻又一直都不大順遂。

  長房老太太背過身,重重咳嗽起來,只覺得胸口憋悶,頭昏目眩,動也不願動一下。長房老太爺又只知道讀書下棋,吟詩作對,家中的瑣事,兒孫婚姻大事一概不知也不管。長房老太太就知道,自己是萬萬不能指望老頭子的。

  正想著,身後響起了陣放輕了的腳步聲。

  她睏乏,就沒有回頭。

  隨即大太太帶著哭腔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母親,這事還得您拿個主意才好。」

  事到如今,叫她拿主意?

  長房老太太氣不打一處來,咳嗽著扭頭去看她,怒不可遏地道:「誰讓你進來的,還不快滾出去!」

  好好的孫女,眼瞧著就被教成那副模樣,豈非都是大太太這個做娘的錯?長房老太太越瞧她就越覺得生氣,恨不得立即下了炕抓起一旁的拐杖狠狠敲她幾下,才好解氣。

  然而她病了,連罵一句都覺得似要力竭,哪裡還能杖責大兒媳。

  「母親,您救救兒媳,這事兒媳是真沒了法子呀……」大太太「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得臉上妝容都花了。

  長房老太太喘著,聲音漸低:「你個蠢物,還不快去將那賤種到底是誰的給問出來,跪在我跟前現什麼眼。」

  大太太就哭得愈發厲害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那個女兒是個禍害,早該在生下來時便將她給溺死才是。如今可好,闖下了這般大禍。她素來倒是個圓滑人,可這一回,徹底沒了決斷。巴巴地來求長房老太太拿主意,可老太太已然被氣病,根本便不願出面。

  但眼下這事,拖不得。

  她便又有些怪起長房老太太來,不過就是病了,好端端地非得讓人去請了三房的六弟夫婦來,差點便將這事給洩露了出去。她極好臉面,此刻只想著將事情給瞞得密不透風。

  哭了會,見長房老太太背過身去閉著眼睛似沒了聲息,她不禁瞪大了眼睛,忙喚她:「母親,母親您怎麼了?」

  可躺在炕上的老嫗面色煞白,牙關緊咬,竟是出氣多了。

  大太太大驚失色,慌裡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揚聲喊人進來。

  可杭太醫人在外頭,府裡只有個從外頭請的大夫,醫術尚不如杭太醫,只知扎針開藥。若問他能不能根治痊癒,何時能好轉,竟是一問三不知,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什麼明確話來。

  謝家大爺就用不悅地眼神瞪了眼大太太,嫌她多事,又惹了老太太生氣。

  長房老太爺則擺擺手,將一眾人都給趕了下去,又拋下話,沒他跟老太太的許可,誰也不準進梅花塢。

  「父親……」謝大爺愣了愣。

  可老太爺下定了決心,幾個兒子說什麼都無用,只得由著他去了。

  一出了梅花塢的門,大太太就咬著牙罵了句:「那小賤人,氣煞我了!」

  謝大爺聽她管自己的女兒叫小賤人,登時甩了臉子給她看,冷哼:「都是你教的好!」

  夫婦倆鬧個不休。

  女兒做了丟臉的事,大太太理更虧,說不過謝大爺,氣餒地抹著淚下去了。

  前腳才走,後腳謝二爺就差了人來尋謝大爺。見了面便問,究竟出了什麼事,將老太太氣成那副模樣?

  謝大爺沒臉說,搪塞了幾句就要告辭。

  謝二爺也就沒有再追問,只在謝大爺走後,陰著臉沉思起來。

  偌大的宅子,一旦出了點事,風言風語總是免不了的。又正趕在年節上,府裡頭的人聚得比往常更齊全些。這麼一來,流言蜚語就更多了。有說老太太是被大太太給氣著了的,因為大太太剋扣了祭祖宗的東西;又有說是被大老爺給氣著的,說是大老爺鬧著要納了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去,沒臉沒皮;還有說是因為大小姐謝雲若的。

  眾說紛紜,可誰也不知道真相。

  謝姝寧懷疑著,故意讓人拿了塊上面雕著雲的玉牌去求見元娘,便說是新得了這玉牌,想著同大堂姐的名字相襯,就讓人送去給她。

  她素日裡就愛送些小物件給諸位堂姐妹,因而這般說,定然不會有人覺得古怪。

  這本是個見元娘的好藉口,可這一回,玉牌送出去了,元娘的面卻無人見著。

  她心裡的五分懷疑就變成了七八分。

  前世,她待在長房的日子遠多過於留在三房,因而對長房幾位伯父伯母更為熟悉。大伯母看著和善,卻從來不是個好相與的。大堂姐在她手底下,一直都過得連個庶女也不如。為了賢惠的名聲,大伯母自然是不會苛待庶出子女的,可對自己嫡親的孩子,卻能漠視冷待到那等地步。

  謝姝寧一直都沒有想明白這一點。

  虎毒尚且不食子,大太太這隻笑面虎,分明比虎還毒。

  她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卻不知,大太太這一回卻是難得的心平氣和。

  大太太進了元娘的屋子,在她榻前坐下,伸出手去將她鬢邊散落的髮絲繞到耳後,慈和地笑著,用近乎哄騙的語氣道:「娘知道,娘一直都待你不好,只怕你心裡也是怪娘的。只是這一回,雲姐兒,你老老實實告訴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說了便好了,咱們吃了藥,過些個日子娘在幫你說一門親事,誰還能知道?」

  元娘不吭聲。

  大太太的望著她的眼睛就眯了眯,又道:「娘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定然是被你給害了,你別怕,同娘說,娘定叫那人生不如死。」

  話音落,元娘惶惶抬起頭來,飛快地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去。

  大太太何等精明,立即發現了其中的不對,遂問:「你是自己甘願的?」

  元娘仍緊緊抿著嘴不說話。

  「你說,那人是誰?」大太太只覺得自己額角青筋直跳。

  養在閨閣裡的女兒,卻在自個兒眼皮子底下同人珠胎暗結,且她還遲於老太太發覺,她焉能不氣?這會見自己耐著性子巴巴說了半天,元娘卻依舊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句般,登時大怒,揚手便扇了一巴掌過去,壓低了聲音直罵:「小東西,你翅膀硬了,如今還覺得這事長臉了不成?」

  可不管她罵什麼,元娘依舊沒有反應。

  大太太氣沖沖地摔門而出,站在廡廊下,心裡頭亂成一團糾纏不清的麻線。

  府裡的流言日漸高聲了起來,大太太心情不佳,聽到耳中就連連冷笑,讓人揪了幾個平素裡碎嘴的丫鬟出來,裡頭正巧便還有上回謝姝寧見過的那個丫鬟。幾人到了大太太跟前,自然是不敢再說什麼。

  可大太太才不管他們幾個究竟說沒說過,又究竟都說了些什麼話。

  她將這幾個揪出來,不過是為了殺雞儆猴,叫下頭的人看看,兩片嘴皮子上下一碰,到底能惹出什麼禍害來。

  於是她就面無表情地吩咐下去,將這些個人都杖責三十。

  都是年紀輕輕的小丫頭,聽到要挨三十下,當下便個個白了臉。

  身子骨弱些,可不得折在這上頭?

  駭然之下,一個個都拚命求饒起來。然而大太太是鐵了心的,本又心情不佳,聽到哭饒聲,只覺得愈加不快,趕緊讓人拖下去打。偏生府裡的老太太又病著,不好叫這些人擾了老太太養病,就又叫人拿粗布堵了嘴。

  打完了板子,她才冷著臉說了幾句下回再膽敢隨意置喙主子,打死也罷,才將這幾個鎖到了柴房裡去。

  誰知道,當天夜裡,那日收了謝姝寧銀子的丫鬟就發起了高燒,第二日天還未亮透,就沒了氣。

  這可真真是晦氣!

  大太太暗罵了幾句,就讓人裹了屍體拉出城去埋了。這還沒出十五,家裡就見了血,觸了楣頭,接下去只怕是要倒楣一整個年頭。

  怕也正是如此,長房老太太的病竟是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

  忒苦的藥,一碗又一碗地灌下去,卻毫無起色。

  元娘的事也死水似的,連圈漣漪都不見。

  偏生大太太往日對元娘不關心,連帶著元娘身邊的丫鬟婆子也對自家這位大小姐不上心,一群人竟是連元娘平日裡都在做什麼去了哪裡也說不清,氣得大太太發了好一頓大火。

  再問一問,元娘的貼身大丫鬟連元娘的月事何時來何時走也不知。

  這下子,大太太可真算是被氣笑了。

  她倒不覺得是自己這做娘的不合適,反倒是覺得元娘瞧著嬌嬌弱弱,怯生生的一個人,其實肚子裡的心思黑得很。

  想著想著,她的心腸就愈發冷硬起來。

  她木著臉去見了元娘,細細又問了三遍是不是當真不說。

  元娘自然不吭聲。

  她就冷笑起來:「也罷,你說不說都一樣,總歸我便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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