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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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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1:21 |只看該作者
☆、第 220 章

  懷真因知道小唐受了傷,這兩日裡提心吊膽,好不容易等他回來,卻偏又對她瞞著,因此竟又急又惱。

  且說這兩日小唐未回府,一來,是為了守著熙王;二來,卻是養傷。

  只因他傷的不輕,失血又多,未免臉色不好,身體有些發虛,故而一時不敢回來,生怕給唐夫人和懷真看出端倪,豈不是驚嚇壞了?

  本來還要再養一夜,怎奈小唐心裡記掛懷真,自打成親以來,兩個人朝夕相對,從未分開三天以上的,這一遭兒,陰差陽錯的,起初還只惦記熙王生死,那思念之情便壓下了,待熙王醒來,那念想便翻天覆地。

  終於趁著夜色回來,想要偷偷地看她一看,不料卻見她孤孤單單,和衣臥在榻上,被子也不蓋一床,瞧這個光景,竟是故意的,走近了看,又見她眼角沁濕,自然是哭過了。

  小唐見狀,滿心裡又隱隱作痛,想到兩人分開這許久,都是因他一時急躁而起的……幸而此次,遇刺之事有驚無險,不然的話……

  這兩日看著熙王,熬著傷痛,擔驚受怕,卻都在看見她身影的一剎那,滿心裡的傷痛鼓噪,都如潮汐般退卻,竟是明月映大江似的澄澈寧靜。

  此時此刻,燈火微弱,夜已三更,懷真坐著,凝視著面前的小唐,舉手為他解紐。

  這也真真兒的從未有過的舉止……雖是心無旁騖,卻仍有些手顫。

  只在落指的瞬間,忽地發現小唐身上這件兒,不是他自個兒的衣裳。懷真的目光從小唐胸前移到臉上,問道:「這是誰的衣裳?」

  小唐道:「是……淩景深的。先前那件兒……有些汙髒了。」

  懷真的手探出去,又微微縮起來,遲疑了會兒,便道:「都怪你不好,這種事竟一味地瞞著我,明明家裡這許多衣裳,卻去用別人的,還偏是他的。」

  小唐聽了這話,忍不住便笑。

  懷真咬了咬唇,終於把那衣裳紐子解開,俯身又去擺弄裡頭中衣。

  小唐垂眸,看著她歪頭仔細而為,喉頭不由動了兩下兒,只是忍著罷了。

  懷真將中衣輕解,慢敞羅裳……暗影之中,眼前所見,是那無可挑剔的身軀,猿背蜂腰,腰腹勁瘦,毫無贅肉,竟如精雕細琢出的形質一般。

  雖是半明半昧的光影,然而柔中帶剛,雖無任何動作,卻如勁弓待發,隱隱地蓄著力道。

  穿著衣裳的時候,只見他肩寬腰細,皎若玉樹臨風,俊秀溫雅,一派貴公子的氣質,是以那詹民國的莽古王子才把他視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書生一流……

  但當如此……才知道是習武的出身,帶兵的猛將,那斯文雅貴一表只是哄人的,內裡卻更有乾坤,倘若小看他分毫,便是大錯特錯了呢。

  兩個人雖然成親,然而懷真對那夫妻之事從來不喜,每次行事,也總是束手束腳,竭力閉眸不看罷了……因此,若說是認真打量他的……這還是頭一次。

  懷真如此看得真切,又驚又羞,幾乎當即停手,忙暗中吸了口氣,略敞中衣,才見那胸前裹著紗布,厚厚地掩住了底下的傷痕,倒不知傷的如何。

  懷真仔細看著,無端心跳起來,抬手輕撫在那傷側,問道:「可疼不疼了?」

  小唐的目光正在她的面上跟手上逡巡,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心甘情願地把手放在自個兒身上……小唐便柔聲道:「原本疼的很,被娘子這樣一看,就不疼了。」

  懷真差點兒又落下淚來:「胡說……」又問:「裹得這樣嚴實,傷是從哪兒的……」

  小唐握住她的手,從肩頭緩緩往下,一路滑至心臟之上。

  懷真擰眉看著,心想這樣可怖的傷,倘若再狠幾分,只怕……

  懷真心中估量著,竟隱隱地有些窒息,難過道:「太太說,你不是個沒經過事兒的,不會有大礙,又怎麼能想到……」

  小唐忙道:「這個已算是輕傷罷了,只不過當時我忘了……失了調理。」

  懷真垂頭不語,極想哭,卻又忍著,不知要說什麼好,只道:「這也能忘了?可見你沒把太太跟我放在心上……倘若你有個好歹,叫我們……」說到這裡,已經是哽咽難言了。

  小唐聽了這等話,明白懷真的心意,便道:「我只當先前得罪了你……你不想理我了,這怕是老天見我害你受苦,故而才罰我也受這苦呢,倒是老天替你報仇了。」

  懷真聽了,便越皺緊眉,看著他道:「誰要報仇了?報的什麼仇?你再說一句?」

  小唐本是想讓她不要這般難過,並趁機道歉罷了,不料一句話說的冒失,忙道:「乖懷真,是我說錯了,你看在我是個傷病人份上,別計較這句。」

  懷真哪裡肯跟他計較,只是聽得「報仇」兩字,格外刺心罷了,想了想,因轉開頭道:「那真正跟我有深仇大恨的,我尚且不肯去報仇……如今,跟……唐叔叔……跟你做了夫妻,雖然……偶有賭氣等等,又哪裡至於說什麼‘報仇’,竟還說是老天替我如何……可知,我雖然心裡惱你,也不過是一時之氣,難道就惱恨的一輩子不成?何況……我知道你心裡是對我好的,又怎會恩將仇報、想要老天代我罰你?我寧肯……替你受了這些苦楚……」

  懷真說到這裡,早就忍不住,便伸手捂著臉,淚如雨下,咬唇拼命地忍了哭聲。

  小唐聽她幽幽咽咽,說了這一番話,其中的深情重意,叫人黯然魂消。小唐心中震動,因歎了口氣,此刻若勸,自是勸不住,然小唐是最懂懷真心意的,便故意道:「你還哭,我聽著你哭,這傷越發疼了。」

  這句果然最為有用,懷真忙忍住哭,小唐將她雙手自臉上挪開,看了她一會兒,見哭的梨花帶雨,又惹人憐,又惹人疼,小唐便俯身過來,輕輕吻落。

  懷真避了兩避,忘了哭,倒是有些怕起來,便道:「你傷的這樣,好不好消停些……」

  小唐也知道自己的情形,倒也停手,只溫聲問:「你不惱我了?」

  懷真橫他一眼,道:「誰惱你了,你自個兒做賊心虛罷了。卻推別人。」

  小唐笑道:「那夜是誰背對著我不理我呢?」

  懷真賭氣轉開頭去,小唐又在耳畔道:「姑奶奶果然打了我……還說,以後若還知道我胡作非為,就讓你過去,長長久久地住在平靖府裡,不叫我見你……」

  懷真並不知道這些話,不免回頭看著小唐,問道:「當真?」

  小唐歎了口氣:「騙你做什麼?你若不惱我……姑奶奶如何會知道……又如何會打我呢。」

  懷真自然不好說是吉祥透露了行跡的,見小唐惆悵,心裡憐惜他被「打」了一頓,又受了驚嚇,就反而寬慰他道:「太姑奶奶也是疼你的,只是嚇唬你的罷了,我是嫁給你,自然是住在府裡,太姑奶奶又哪裡會真的叫我去跟她長久的住呢。」

  小唐暗暗一笑,便道:「既如此,你就是長長久久地跟我住了?」

  暗影幽淡,懷真紅了臉不語,小唐追問道:「是也不是?」

  懷真垂頭又想了會,小聲道:「你要先答應我……以後不許……像是上回一樣待我了。」提起這件事,仍是有些心有餘悸。

  小唐在唇上極溫柔地親了下,方含笑低語說:「我以後……再也不會弄傷懷真了,必要好好地疼懷真才是。」

  懷真聽這話又似曖昧,臉上更紅,生怕再跟他說下去,又惹出別的來,便輕聲說:「你身上有傷,這兩日必然沒歇息好,就別說話了,睡了罷。」

  小唐看了她半天,才終於答應了,懷真便扶著他緩緩又臥了,小心枕在他的臂上,避開那傷處,此刻外頭北風仍緊,如虎嘯之聲般。

  懷真聽著風聲,想到方才自己孤身睡著的時候那股冷清之意,不由往小唐身邊靠了靠。

  又想到風這般大,外頭天寒地凍的,他身上又有傷,竟然頂風冒寒地又回來,可見他心裡真真兒有她……然而她先前還曾以為他是惱了自己、不再理會了的……可見他的確深情,又可見自己是太多心了。

  懷真把臉輕輕埋在小唐胸前,不知又過了幾許,才也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次日早上,小唐因惦念熙王,便早早起身,先去見過了唐夫人,略說了幾句,便出門而去。

  懷真因得了他的叮囑,便也沒在唐夫人跟前兒洩露他傷勢非輕之事,反替他遮掩了幾句。

  幸而很快小廝傳信回來,熙王的情形並未反復,又聽聞今兒成帝親臨了熙王府,探望了熙王……又格外嘉許了小唐跟淩景深兩個。

  唐夫人因不知道小唐傷的險要,又見小唐早上來請安,舉止如常,神采奕奕的,因此倒並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今聽說熙王也是無礙了,便眉開眼笑,道:「好了,總算是雨過天晴了,白叫我們擔了兩日的心。」

  懷真只是偷笑,然想到小唐瞞情不說,卻又隱隱歎息。

  這一件大事兒過了後,熙王自在府內好生養傷,不幾日,便是年下。

  懷真每到了這時侯都覺著打怵,只因又要四處走動交際了。昔日在應公府裡,已經不厭其煩,虧得那時候做閨女,有些事兒不必出頭。

  如今到了唐府,身份不同了不說,要應酬的人家兒更且多了,何況更是些非富即貴、皇親國戚的家府,少不得便打起精神來應對。

  小唐體恤她辛苦,又正好自個兒身上有傷,因此克制警醒,這些日子專心養傷,也並不去纏她,懷真才得完完整整地應酬罷了。

  這一日,因是應公府的宴,小唐不免陪著懷真,到了府內。

  且不說眾人在外間應酬,只說應蘭風陪著眾人吃了一回酒,便回到內宅,見懷真也正跟應玉等女眷們說笑,應蘭風便叫了個丫鬟,讓她把懷真請出來。

  那丫鬟去了片刻,懷真聽聞是父親叫自個兒,早告退離席,忙出來相見。

  懷真便道:「爹如何不在前頭應酬,叫我做什麼?」

  應蘭風笑而不語,道:「我有件事同你說,咱們回你的屋裡罷了。」

  懷真欣然從命,便隨著應蘭風回到房中,丫鬟們都遣退出去,應蘭風又把門關了,才拉著懷真到了裡屋。

  懷真見他是這般做派,倒是有些詫異,便笑問道:「到底是怎麼了呢?」

  應蘭風看著她笑了會兒,道:「先前你不是叫我拿回那噬月輪麼?」

  年下事多,懷真幾乎忘了此事,猛然聽應蘭風說起來,才通身一震,道:「爹……」

  應蘭風抬手入懷,在懷中一摸,果然就拿出一物,道:「可是這個呢?你仔細瞧一瞧。」

  懷真屏住呼吸,定睛看去,見應蘭風手中的,以玉為質,中間鑲嵌似金非金、似銀非銀、似寶石又非寶石的一樣東西,形似八卦,又寫著些不認得的文字,可不正是昔日小唐給了竹先生的那噬月輪?

  懷真大喜過望,握緊了噬月輪,驚喜交加道:「果然是這個,爹怎麼拿回來的?」

  應蘭風笑道:「女兒叫我做的事兒,我自然會放在心上,只要是這個就好了。」看著懷真興高采烈的模樣,應蘭風也自喜歡,因又看一眼那貌不驚人的物件兒,問道:「此物到底有何干係呢?」

  懷真幾乎不敢相信,斂了笑,低頭翻來覆去又看了會兒,卻也瞧不出什麼來,只是仍不敢細看,思量片刻,就道:「橫豎對我來說是個極要緊的東西。」

  應蘭風便道:「既然這樣要緊,你就把它收著罷了。」

  懷真把噬月輪握著,放在胸口,忽然間想到自己在唐府裡,也不慣放東西,那一枚金釵尚且拜託小唐藏了起來……這一件帶回去,豈不是還是交給小唐幫收著?

  懷真思謀半晌,對應蘭風道:「爹……爹幫我收著可好?」

  應蘭風有些意外:「你不自己帶了去?」

  懷真又掂掇了會兒,便點點頭,道:「爹好生把它收起來,只是……萬萬別叫其他什麼人沾手。可好?」

  應蘭風看著她澈然雙眸,笑道:「這當然使得。」果然又接了過去,重放在懷中。

  此刻因屋中無人,應蘭風便道:「懷真,上回在土娃家中,我見毅兒跟你小表舅仿佛有些不對付……毅兒回家後,可有沒為難你呢?」

  懷真見他提起此事,便隱去小唐犯惱那宗,只問:「我並不知道這事,為什麼不對付?」

  應蘭風想到郭建儀的心事,便不願說出來,免得懷真心裡又多想。因道:「沒什麼,他們兩個都是出色的人物,所謂‘既生瑜何生亮’,自然有些互不對眼呢……倒是上回的事,著實嚇了我跟你娘一跳。」

  應蘭風說的,自然便是熙王遇刺小唐受傷的事兒。

  兩人說了片刻,應蘭風見時候不早,便要出去前頭,懷真又叮囑了一番,無非是叫他好生放妥噬月輪,不可叫任何人知道等話。

  應蘭風見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不停地碎碎念囑咐,便笑著摸摸她的頭,道:「都嫁了人了,還像個小孩子呢?你爹辦事兒,你莫非不放心的?」

  懷真隱隱紅了臉,自打她大了,又嫁了,應蘭風倒是很少這樣同她親昵了,而父親如今官至工部尚書,自然不是昔日在泰州時候的小縣令了……該留心的自然會留心。

  應蘭風見她低了頭,流露幾分昔日的小兒女之態,應蘭風便溫聲道:「好孩子,快回席上去罷。」

  懷真只得答應,應蘭風目送她去了,才往前面來,走到廊下,忽地見前頭郭建儀跟小唐站在一處,不知說些什麼。

  應蘭風心中緊張,生怕兩人又鬥起來,因放輕了步子,只聽那邊兒小唐笑道:「我以為你又是在出言不遜的。」

  應蘭風心一緊,忽聽郭建儀道:「我幾時出言不遜過?只怕我一片好意,有人醋意攻心,聽不出來罷了。」

  小唐嗤嗤笑了幾聲,道:「好歹我救了你的妹夫,你總該好言好語謝我一謝?」

  郭建儀淡淡道:「多謝。」

  小唐無奈地一抹額角,郭建儀卻又看向他,道:「以後唐大人行事也該再多留神些,如今你不是沒身家的人了,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懷真便成了寡婦了,到時候……」

  小唐擰眉看他,半笑半惱,不能置信。

  郭建儀卻自笑起來,不再說下去,反而向著應蘭風方向道:「表哥,你見過懷真了?」

  應蘭風見他已經瞧見自己,才舉步走了過來,故意裝作不知情的,道:「才見過她,說了幾句話……你們又在說什麼?」

  郭建儀道:「閒話了幾句罷了。」說著,淡淡掃了小唐一眼。

  卻見小唐面色恢復如常,正笑道:「岳丈,我瞧著您該多給郭表舅留意,還是早些給他尋一房妻室的好,免得他憋壞了,整日裡只顧做夢呢。」

  應蘭風明明知道兩人說什麼,只當不知的,呵呵笑道:「建儀眼光太高,豈不知我們都為他著急呢?」

  郭建儀挑唇道:「何必著急,我侄女婿是個大器晚成的,我自也要效仿他……順其自然,未必沒有那至好無雙的從天而降呢。」

  小唐跟郭建儀互視一眼,各自一笑。

  因兩人又要回席上去,應蘭風道:「你們兩個先去,我要回一趟書房。」

  當下應蘭風便同他們分別,自回到書房去,掩起房門,從懷中掏出那噬月輪,看了半晌,正要收起來,忽聽到外頭有敲門聲響,應蘭風問道:「是誰?」

  卻聽那人道:「回恩師,是我。」

  應蘭風聽是淩絕,一笑之餘,便又把噬月輪仍放回了懷中,道:「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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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1 章

  淩絕推開門便進了書房,上前行禮。

  應蘭風便落了座,問道:「你如何不在前頭吃酒,莫非有事?」

  淩絕走到跟前,便說道:「正是有件事要同恩師說,先前在我們桌上,有個翰林院的同僚,大家閒聊的時候,他說起一件事來,我因留了意。」

  應蘭風便示意他坐了,又問緣故。

  淩絕道:「他說起一位外放泰州的王大人,因遭了事兒,近來竟病逝了,留下一雙兒女,無人照料,也沒人敢管,情形十分淒慘,仿佛要歸入官奴籍了。」

  應蘭風還有些不在意,便道:「這個也是常有的事,……是了,是哪個王大人?」

  淩絕道:「若是別人倒也罷了,這位王大人,姓王名克洵,我因隱約記得恩師先前在泰州的時候……曾承蒙他的照料,因此才留了心,想同恩師說一聲兒。」

  當初林沉舟在泰州,處置了泰州知府,便叫王克洵代理泰州事務,此後,也是王克洵對應蘭風多方照料,後來也蒙他做主,撥付銀兩之類……才也造就了「應公渠」。

  應蘭風聞言詫異,擰眉道:「原來是他?前些日子我果然也聽說他有事,只因的確是瀆職的罪過,倒也不好給他求情,沒想到這樣快竟病逝了?」

  淩絕點頭,道:「我也想恩師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應蘭風思忖著,歎道:「你果然留心的好,我之前在泰州,也的確虧得他,好歹大家同朝為官了一場……如今故人已去,又怎麼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子女落難呢……」

  應蘭風飛快地想了一會子,知道事不宜遲,便起身出外,把招財叫來,對他說道:「快派人去泰州,查問昔日泰州知府王大人的一對子女下落,務必要護他們周全,不可虧待。」招財領命便去了。

  應蘭風這才回來,對淩絕道:「虧得你細心,不然錯過此事,以後再知道,只怕心裡也是過不去的。」

  淩絕此刻已經起身,聞言便道:「我猜恩師就是個重義之人,倘若知道,必然不會袖手旁觀,所以才著急進來,特說一聲兒。」

  應蘭風滿目欣慰,抬手在他肩頭輕輕一拍,笑道:「你真是越來越懂我的心意了。」

  原來自打淩絕拜在應蘭風門下,朝堂上諸大臣彼此間有所應付,兩人常常同出同歸的,淩絕又是個再通透不過的人,因此行事竟處處合人心意,挑不出半點兒不好,有時候應蘭風想不到的,他也會從旁留意提點。

  本來因為懷真之事,應蘭風只怕他會跟自己生疏起來……不料竟從無異樣,幸好淩絕又尚了清妍公主,身份自比懷真高貴許多,應蘭風心裡才想:「這便是各有所歸罷了。淩絕這樣出色的後輩,配個金枝玉葉,卻更妥帖了。」

  淩絕因方才來時,見門關著,怕耽擱了應蘭風的事兒,便道:「恩師若還有事,我且先回去了。」

  應蘭風心甚愛他,見他臉上微紅,便溫聲道:「你自先去罷,你天生量淺,任憑他們再勸,也別吃多了酒才好。」

  淩絕道:「我知道了。」說著又舉手行禮,才轉身出外,又妥當地把房門帶上,輕輕地腳步聲遠去了。

  應蘭風見人又走了,才又拿出那噬月輪,放在眼底仔細打量,心道:「懷真打小兒就跟別人不同,很少跟我要什麼東西,這一次,卻是破天荒的要這物件……到底何故?」

  應蘭風看了片刻,又想:「以後有機緣,若同竹先生重逢,自要好生請教……幸虧順順利利地到手了,務必要妥帖存放才是。」

  應蘭風走到書架邊上,端詳了會兒,心中略有了計較。

  卻說淩絕自回前廳,陪坐吃了會兒茶,又聽眾人閒話了幾句。

  遠遠地見前面席上,小唐跟郭建儀兩個推杯換盞,淩絕看了一會兒,便淡哼了聲,卻聽身邊唐紹說道:「先前你去哪了?」

  淩絕便說:「找恩師說句話。」

  唐紹順著他的眼神看去,自也看到了那邊,因低低地笑說道:「三叔跟郭大人是怎麼回事?是真好呢,還是……」

  淩絕就垂了雙眸,說:「只怕你三叔想灌醉郭侍郎呢。」

  唐紹挑眉,又細看了會兒,果然看出幾分端倪,便又對他笑說:「我當呢……無端端的向著郭侍郎敬什麼酒。」

  淩絕也不理會,唐紹對他說道:「是了,前日我家裡請客,你怎麼不去?」

  淩絕淡淡道:「我哥哥去就是了,不必一家子都去。」

  唐紹問道:「你可還是顧忌著我三叔呢?」

  淩絕搖頭道:「哪裡話,如今不過是各過各的罷了。」

  唐紹看了他半晌,知道他心事多,終究也不便多說,就只也低頭吃酒。

  不說眾人在外頭熱鬧,且說懷真在里間兒,同眾人坐席說話,在座的除了應玉容蘭等,連清妍公主也在,本來熙王府郭白露也是要到的,只因熙王仍在家裡養著,故而不得空,只派人過來給老太君問好就是。

  且說懷真因去而複返,李賢淑便問她:「你爹叫你去做什麼?」

  懷真道:「不相干的,沒有大事。」

  李賢淑便不理論,自顧自想了一會子,竟笑說:「你瞧你表哥家的那小狗娃,可好不好玩呢?」

  懷真瞅了一眼,忍笑道:「娘,果然要給這孩子起這個小名麼?表哥縱然喜歡,玉姐姐可也答應?」

  原來,因李霍跟應玉的孩兒滿了月,自然要起名,徐姥姥就按照家裡的俗例,給孩子起個賤名好養活,故而就也叫他小狗娃兒罷了。

  李賢淑道:「玉兒這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知道是為了娃兒好,她心裡還高興著呢,不信你只問她。」

  懷真也知道應玉嫁了李霍,又生了狗娃,竟把先前那刁鑽淘氣的性情都改了,露出幾分柔情似水來。何況李霍乳名叫土娃,他的兒子叫狗娃,應玉自然也愛屋及烏,喜歡的很,不用問都知道。

  懷真因笑而不語,李賢淑見左右無人,便低聲問道:「阿真,你跟毅兒成親也這許多日子了……可……」

  話沒說完,懷真已經明白,就轉開頭去,道:「沒有……」

  李賢淑只好停了,心裡本想著唐毅已經年紀不小了……過了這個年,懷真也十七了,的確是好打算打算……然而見懷真不樂意說,李賢淑便也不便多嘴。

  何況她跟應蘭風私底下也曾說起過此事,雖然憐惜小唐年紀如此,但懷真畢竟小他這許多,身子又不算好,因此也不捨得先叫她吃苦。

  當下李賢淑也停口,因又去照料其他女眷了。懷真獨自坐著,略吃了口酒,心裡無端地有些煩悶。

  這會子,應翠卻去找應玉說話了,懷真才坐了會兒,便見清妍公主走了過來,道:「三少奶奶。」

  懷真忙起身行禮,口稱:「見過殿下。」

  清妍公主將她扶住,笑道:「不必多禮,咱們只好姐姐妹妹稱呼如何?免得那樣生分。」

  懷真也便以「姐姐」相稱,清妍公主道:「前日裡我們府裡請客,妹妹怎麼沒去呢?」

  懷真道:「那兩日身上不好……竟沒出門,還請恕罪。」

  清妍公主笑說:「不妨事,其實我也知道,畢竟唐侍郎為護著王爺,竟也受了傷……我心知你是放他不下的,如今唐侍郎可好了?」

  懷真也微微一笑,道:「多謝姐姐關心,他已經是好了,故而今兒才又陪著回來了。」

  清妍公主點頭道:「唐侍郎在外是個能幹的,偏又這樣體恤人……先前我也去熙王府看過三哥哥了,雖不見他那傷處,可看著他瘦的那樣了,心裡也很是難過,這一次若不是唐侍郎,只怕三哥哥早也……」

  清妍公主說到這裡,不免想起熙王那面目蒼白憔悴的模樣,跟他昔日那神采飛揚笑意朗朗的,判若兩人,因此眼圈兒便紅了。

  懷真忙勸道:「殿下福大,才轉危為安的,這會兒都也好了……公主快別傷心了。」

  清妍公主點了點頭,道:「我生在皇家,兄弟姊妹的情分淡薄……獨獨跟三哥的感情是最好的,心裡常惦念著要親自對唐侍郎說一聲多謝,倒是沒機會相見,幸好今兒見著妹妹了,跟你說也是一樣的。」

  懷真道:「不敢。何況三爺跟熙王爺素來交厚,不管于公於私,他都得盡心竭力地護著王爺的呢。」

  清妍停了這句,才又笑了,道:「這話我也是知道的,總是我心裡過不去,必要說一聲多謝才好。」

  懷真笑道:「既然如此,回頭我必把公主的意思同三爺說就是了。」

  兩個人說了這會兒,懷真細看清妍公主的舉止言行,倒是頗為可喜,清妍公主又略坐了會兒,便仍回去坐上,同老太君等寒暄了。

  頃刻,那邊應玉跟應翠說完了話,只見應翠的臉色不是很好,懷真便疑心,見應玉低頭吃酒,懷真便叫了,問道:「怎麼了?翠姐姐跟你說什麼?」

  應玉見她問了,便悄聲道:「姐姐跟我訴苦呢。」說著,面上便略多幾分惱意。

  原來應翠雖嫁了,卻只得一女,因此這數年來,她家裡很是著急,一連弄了兩房妾室進來,其中一個倒也運道,竟生了一子。

  然而自此後,應翠越發低人一頭似的,她又不肯言語,於是那小妾得寵,竟越發囂張起來,應翠便明裡暗裡受了好些氣。

  起初應翠跟應玉很有心結,也不肯理她,不料應玉嫁了李霍,李霍又是個爭氣的,如今官職爵位都有,倒是越發叫人不敢小覷分毫。

  到底是親姊妹,趁著年下見了,應翠忍不住,便猶猶豫豫,同應玉說了這宗。應玉自打嫁了後,性情變了好些,然而到底也是個急性子,見姐姐受氣,自然是忍不得的,可這畢竟是家務事,她再著急卻也無法的,當下應玉便只向懷真說了一番,又道:「姐姐方才還羨慕我呢……然而女兒又如何了,生了女兒,就要納妾不成?倘若一個妾生不出兒子,難道還要納十個不成?真真是個混帳不懂事的人家。」

  懷真聽了,垂頭不語。應玉惱了半天,又歎道:「姐姐的性子又有些軟,只怕這氣還有的受呢。」

  懷真道:「我也不懂,不管所生的是男是女,都是子嗣罷了,難道非要生個兒子不成?」

  應玉聽了這句,觸動心事,便幽幽地歎了聲,道:「你可還記得我娘是如何去的?」

  懷真的心猛地一跳,應玉因是正月的大好日子,不好總提那些,就道:「罷了罷了,不是哪一戶人家都是那些混帳想頭的……比如像是二叔,不是也最疼你的?還有土娃,若是這會子我生的是女孩兒,他自然也是喜歡的,若還想要兒子,我再給他生就是了……卻是不准納妾。」

  懷真心裡本有些憂愁,聽了這輕狂的話,忍不住又笑起來,便點頭道:「很是。」

  頃刻便到了午後,眾來客中已經有人陸續告退,而因淩絕是應蘭風的門生,小唐又是女婿……故而兩家子都走的晚些,倒是郭建儀被小唐灌得厲害,未免有些醉意,便早早地去了。

  至懷真要走,清妍公主便陪著她一塊兒出門來,依依惜別,這會兒淩絕也正出門,見狀便等在一旁。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懷真回身便要上車,小唐向著淩絕含笑點頭,淩絕舉手作揖,便相送了。

  頃刻兩個人回了府,懷真便把清妍公主之意同小唐說知,小唐道:「六公主倒是個有心的,多承她的情了。」又說道:「今兒我還沒去看過熙王,也不知他今日如何,疼得是不是好些了,倒是該去看一眼的。」

  懷真見他仿佛說去就要去,便道:「如今熙王府多少人看管著呢,不是說太醫也有四個不離左右,可見皇上是極關切的,何必你再去。你既有去探望王爺的心,可看看自己身上好不好呢?今兒又勞動了一天,別弄的不妥當。」

  小唐道:「不礙事,好著呢。」

  懷真因見他臉兒紅紅的,不免皺眉道:「又喝酒了,臨去跟你說什麼了?有傷在身的人,怎麼總是這樣不在意,還嫌疼得不夠不成?」

  小唐笑著將她一抱,道:「我原本是聽你的話,沒有喝的,後來……」

  小唐欲言又止,後來,他有心要灌醉郭建儀,不免拼著勸了幾回酒,自己也喝了兩盅,只是這話不好說給懷真知道。

  懷真便瞥著他,問道:「後來人家勸,你又忍不住了,是不是?」

  小唐只得笑著應了,懷真見他若無其事的模樣,心裡卻又惱又是不安,便道:「早知如此,今兒就不該叫你去的。」

  小唐摟著她,笑道:「你不叫我去我也不依,要不然一塊兒去,要不然你也在家裡陪著我。」

  懷真被他說的也笑了起來,便無奈道:「罷了,別又鬧起來,我還要過去太太那邊兒呢。」

  懷真因擔心小唐傷處有礙,因又問道:「你總是不給我看你的傷,這會既然子已經去了紗布了,該給我看看了罷?」

  小唐道:「沒什麼可看的,這會子越發難看了,何況近來因怕沾水,都不曾沐浴,未免齷齪。」

  懷真皺眉道:「偏你這許多藉口,推三阻四的,難道以後永遠都不給我看?」

  小唐只是笑,懷真看著他笑吟吟地樣子,心裡想惱也惱不起來,何況他不答應,難道就如那夜似的自個兒給他去了衣裳不成?

  因此懷真只好歎道:「罷了罷了,我是磨不過你……你且別出去了,在屋裡自在歇會兒,我先去見太太了。」

  小唐便答應了,見懷真去了,他才自回到裡屋,把衣裳解了,低頭看向胸前傷處,見傷口正在癒合,然而因縫過,便如一道粗長蜈蚣似的,從肩往胸前斜過,大約是因吃了酒的緣故,又隱隱泛紅,看來更添幾分猙獰怕人了。

  小唐自個兒看了都不由皺眉,哪裡還敢給懷真看?她那個性子,只怕先要哭死。

  小唐咬了咬牙,便拿了傷藥,自個兒塗了一遍,又有些憂愁,心想:「不知多早晚這疤痕才會消退,總是這樣……以後可如何是好?」

  小唐塗了藥,待那藥凝結了,才又掩了衣裳,便在榻上略休憩了片刻。

  不知不覺,已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漸漸地黑了,冰菊進來說道:「太太那邊叫三爺過去吃晚飯呢。」

  小唐便坐起來,往外而去,到了唐夫人房中,果然陪著吃了飯。

  唐夫人因知道他兩人應酬了一天,便道:「明兒你二伯父家的宴,還要有一番忙呢,今兒就早些歇著罷。」

  兩個人都答應了,吃了飯後,又略說了幾句話,小唐便陪著懷真自回了房。

  懷真便先去沐浴,小唐趁著她不在房內,便叫丫鬟打水,自個兒拿了帕子,略擦了擦身上。

  因要顧忌傷處,動作不靈,卻又不願意叫丫頭們來幫忙,不免有些左支右絀地,很是不便。

  正手忙腳亂了會兒,忽地聽一聲笑,有人道:「三爺如何不叫我們?」

  小唐回頭,卻見是恭喜丫頭,本笑著,一眼看見小唐胸口的傷,頓時嚇得收了笑,愣愣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小唐忙掩了衣襟,道:「不必了,我自己使得,你退下罷。」聲音卻是淡淡的。

  恭喜正心慌意亂,聽了這一聲,來不及多想,就低下頭應了聲「是」,果然慌手慌腳地退下了,走出門外後,心仍是亂跳。

  小唐攆了丫頭出去,才想起來——忘了叮囑不許她亂說,然而卻也罷了,因怕懷真回來,只得草草地擦拭了會兒,便換了衣裳,上榻上躺著歇息。

  如此又過一刻鐘時間,懷真才回了屋,吉祥冰菊兩個便拿了帕子給她擦那頭髮,冰菊因見地上有水漬,便問道:「爺叫人打水來著?」

  小唐抬眸看了眼,應了聲。

  懷真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地上,又看小唐,道:「你打水做什麼?」

  小唐咳嗽了聲,道:「洗了把臉罷了。」

  懷真凝眸瞅了他一會兒,不大相信,就道:「白日裡你說許久沒洗澡過了,是不是耐不住,自個兒洗了呢?」

  小唐早坐起來,忙道:「不曾,哪裡有。」

  懷真哼了聲,小唐就笑說:「真的不曾。你別不信。」

  懷真便不做聲,只卻也不肯笑。

  不料吉祥在旁伺候,見小唐被懷真一句一句問著,又這般陪笑的光景,她便暗暗得意……小唐瞧見,心知其意,似笑非笑,只不便說話,心中卻想到一件事。

  不料懷真瞧見吉祥在笑,就問她:「你笑什麼?」

  吉祥道:「我心裡高興,就笑了。」

  懷真冷臉道:「我心裡不高興,不許笑。」吉祥吐吐舌頭,忙收了聲。

  小唐見狀,才又笑起來。

  懷真回頭又看他一眼,也不理論,只耐著性子,等丫鬟們把頭髮擦得半幹,恭喜又奉了羊乳上來,懷真吃了,忙忙地漱了口後,就叫丫鬟們都退了。

  一時屋內又安靜下來,懷真便到榻邊,緩緩坐了說道:「給我看看。」

  小唐只裝不懂,問道:「又看什麼?」

  懷真回頭看他,凝眸不語,小唐捂住胸口衣襟,喉頭一動。這會子,兩個人的情形卻像是換了過來,一個狠狠凝視,恨不得把他中衣皆卸,一個卻緊斂秘藏的,勢必不肯叫她近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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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
發表於 2017-5-23 10:51:52 |只看該作者
☆、第 222 章

  屋裡靜悄悄地,兩個人對峙半晌,最終還是小唐先歎了聲,道:「你如何這樣執拗?不瞞你,當真不是什麼好看的。」

  懷真道:「我又不是要看花兒,只是你竟然自己偷偷地藏起來洗澡,是不是傷的很不好?讓我看一眼才放心。」

  小唐猶猶豫豫,道:「給你看也使得,只有一點,可不許哭。」

  懷真哼道:「好端端地誰又哭什麼?」

  小唐盯了她一會子,磨牙道:「那好罷,你來看就是了。倘若你敢掉一滴淚,我便親你。」

  懷真啼笑皆非,便道:「不許借機又來亂纏。」

  小唐見她執意如此,便不再攔阻,當下便解了衣,略遲疑片刻,才微微敞開……

  那道可怖的疤痕慢慢地便出現在懷真眼前……雖然屋內燭光明亮,但對懷真而言,這卻並不是一道傷痕,乍眼一看,似這樣血肉虯結,又因縫過,更顯得觸目驚心,卻果然像是一道靜靜趴在小唐胸前的猙獰活物……

  懷真雖早有準備,眼見如此,仍忍不住驚呼了聲,忙抬手捂住嘴,雙眼直直地盯著看了會子,又看小唐,果然眼中已經飛快地盈滿了淚。

  小唐不願讓她多看,因掩起衣襟,道:「我知道你是怕見的,然而你放心,這些日子我一直在塗藥,過個一年半載地,也就消退了,不至於如現在這樣太嚇人。」

  懷真仍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小唐俯身又道:「果然要哭了?我方才說的話可還記得?」說著,便抬起她的下頜,作勢欲親。

  懷真這才回過神來,猛地打開他的手,便站起身來,自顧自跑到桌邊上。

  小唐一怔,道:「怎麼了?」

  懷真靠在桌子旁邊,隱隱戰慄,不敢出聲,只是狠狠地咬著手指,仿佛如此,才能忍住那滿心的痛意似的。

  但眼中的淚自然忍不住,幸而是背對著他,因此倒不怕給他看見。

  其實懷真早知道,小唐的傷恐怕非同一般,然而想像雖有千重,卻不及親眼一見這樣懾人。

  此刻他的傷已經癒合,尚且如此可怕,當時他受傷那刻,卻又是什麼情形?

  懷真無法想像,聽得身後小唐似起身過來,便忙深吸兩口氣,把淚飛快地擦乾了。

  小唐走到桌邊兒,伸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握,道:「我說你看不得,你非要如此,倒平白多一宗傷心。」

  懷真竭力壓著心中痛顫之意,道:「誰傷心了?我只是……沒見過這樣的,一時有些……」

  懷真說到這裡,因抬起頭來看小唐,複問道:「疼不疼了?每次問你,你總說不疼,果然是不疼了麼?」

  小唐見她雙眼紅紅,明明是想哭的,卻又拼命忍著,小唐心下憐惜,輕聲答道:「都好了,只是樣子看著怕人,實則一點兒也不疼。」

  懷真咬住唇,便道:「我、我很不喜歡這樣兒……以後你不許……再受傷了。」

  小唐怦然心動,道:「我是最聽娘子話的,自然要遵命。」

  懷真聽著他溫聲細語,心略平靜了下來,便慢慢地探出手去,將小唐攔腰抱住,緊緊地抱在懷裡,似生怕他會不翼而飛一般,其依賴繾綣之情,無法掩飾。

  兩個人燈下立了片刻,小唐耳畔低語一句,便抱她上榻。

  懷真因憂慮他的傷,便悄聲道:「別動,橫豎……等這傷好妥帖了再說。」

  眼見清寂了將有一個月了,小唐不免有些難耐,才要說話,卻見懷真趴在胸前,凝視著那道傷痕,看了半晌,便垂頭緩緩湊近了過去,小心翼翼,蜻蜓點水似的一貼。

  小唐渾身一震,果然連動也不敢動,剎那間,幾乎連呼吸也都停止了。

  良久過後,小唐仍有些呼吸未定,臉上越發有些紅。

  懷真打量著他,又覺驚奇,不免又偷偷地竊笑。小唐略不自在,道:「你笑什麼?」因到底壓抑著,聲音竟略有些沙啞。

  懷真道:「唐叔叔的臉如何紅了……」

  小唐聽她說了這句,無端有些赧顏,便咳嗽了聲,轉開頭去。

  懷真笑了一會兒,卻不敢再逗他,心中想起一事,便道:「是了,有件正經事要同你說。」

  小唐才又回過頭來,懷真道:「今兒爹找我,跟我說了……那噬月輪,爹已經得了,我叫他收著了。」

  小唐只「嗯」了聲,眼底若有所思的。

  懷真奇問道:「你如何不驚的?」

  小唐看她一眼,皺眉想了片刻,才說道:「這話我只跟你說……景深這些日子……仿佛跟岳父,暗中有些接觸。」

  懷真緩緩睜大雙眸,頓時懸起心來,問道:「這是為什麼?」

  小唐道:「具體詳細我並不清楚……不過,以景深如今來說,他不至於會害岳父。畢竟我還在旁邊看著呢,這個你倒是放心。」

  懷真略松了口氣,她原本還疑惑應蘭風如何這樣快就得到了噬月輪,只是當時太過喜歡,竟忘了問……此刻聽小唐說了,才隱隱明白幾分。

  懷真心中便想:「我該問問爹他為何跟淩景深來往……然而,倘若是為了政事,爹會不會跟我說呢。」

  懷真忍不住又看小唐一眼:應蘭風同淩景深交際,小唐竟不知內裡,可見應蘭風並沒有把此事直接告訴小唐……

  仿佛有些古怪,——淩景深跟小唐關係匪淺,小唐又是應蘭風的姑爺,本不至於瞞著他,不過朝堂上的事兒,誰能說得清楚呢?有些隱秘,牽一發動全身的,自然人越少知道越好。

  ……細想這其中糾葛,隱隱叫懷真有些頭疼。

  小唐見她面露沉思之色,卻也並不想她沾染操心外頭的事兒,便抱著懷真,含笑道:「說來,我也正想跟你說件事兒。」

  懷真便問:「什麼?」

  小唐故意遲疑了一陣,才道:「眼見你的丫頭年紀大了……就像是吉祥,好該給她配個小子了罷?」

  懷真聽了,掩口一笑,一時想到先前吉祥跟平靖夫人告狀,方才又當面兒偷笑的事兒,沒想到這樣快,「報應」就來了似的。

  懷真便故意問:「如何你留意到吉祥姐姐了?」

  小唐說:「哪裡是留意到,不過怕耽誤了她罷了。」

  懷真道:「原本我也是這樣想的,可吉祥姐姐從小就跟著我,一時我也捨不得她,曾經我娘也說挑別人給我陪嫁,叫吉祥嫁了的,不料她總是不肯,才又陪著我來了。」

  小唐哄著說道:「雖然她有她的心意,但畢竟要有個終身歸宿呢,府裡頭倒有兩個不錯的小廝,不至於玷辱了她,你改日跟她說說,畢竟是為了她好,她該知道的。」

  懷真想著有理,雖然不太捨得,但畢竟……只好先答應了。

  小唐趁熱打鐵,又摟著說道:「不必擔心你身邊兒沒頂用的人,你不是常常喜歡姑奶奶那邊兒的侍女麼?之前姑奶奶本也想撥兩個人給你用的,只是怕我們多心,才沒開口,上回她打我的時候,隱隱地也透出這意思來……你若真的想要,改日我也同姑奶奶說說,必然再給你兩個好的。」

  懷真驚喜交加,笑道:「我倒是願意的,但倘若姐姐們調過來給我用,你要是再欺負我,她們都是那樣耳聰目明的,自然看的一清二楚……太姑奶奶那邊兒知道的倒是更快了。」

  小唐見她笑得十分狡黠,恨的就使勁親了口,道:「除非是你告狀,不然的話……誰又會管這些房裡的事兒?」

  懷真捂著嘴笑道:「我從來不告狀,只是誰做了壞事,瞞不過人的眼罷了。」

  小唐見她笑得可人,不免又心頭微跳。

  而懷真說著,因白日跟李賢淑一番話,卻也想到另一件事……然而這會卻不是能提的時候。

  懷真斂了笑,道:「咱們睡罷?明兒還要早起呢。」

  小唐也怕一不留神,失去自製,弄裂了傷口便大不好了,因此少不得又熄了那心思,才要睡,忽然懷真又道:「以後擦身塗藥……且叫我來,知道麼?」

  黑暗中小唐一笑:「知道了。」

  次日早早兒起身,便同唐夫人一塊兒,過去唐勇府上赴宴。——本來敏麗也該今日回來的,然而聽聞年下這段日子,世子的情形始終不好,因此竟未曾來。

  過了晌午,小唐因應酬的差不多了,身上又有些乏累,便告了退,倒是並不回府,只乘車往熙王府而去。

  到了王府,自有人引了入內,此刻因熙王仍不得起身,熙王妃郭白露聽是他來了,親自出迎。

  小唐見了禮,便問道:「王爺今兒可好些了?」

  熙王妃面帶憂色,道:「太醫說傷勢倒是無礙,只是近來有些胃口不佳,總不肯好生吃東西。」

  當下又問小唐的傷勢如何。小唐便道:「多謝王妃記掛,已經不礙事了。」

  說話間,到了裡頭,熙王仍是臥著床,聽了動靜,便頭也不回地喝道:「都退下!」

  熙王妃對小唐道:「王爺還以為是來勸他吃藥的罷了。」

  小唐便笑了聲,熙王在內聽了動靜,因轉回頭來,見是小唐來了,便睜大雙眼。

  小唐笑道:「我剛來,王爺就讓退下,不知哪裡得罪了?」

  熙王定定看了他片刻,道:「我沒想到是你……」因忙想起身,郭白露跟小唐兩個忙上前,小唐按住他道:「王爺萬勿亂動。」

  熙王才動了一下,就覺得背上刺痛,仍跌了回去,不由滿面苦痛。

  郭白露見狀,忙喚太醫前來查探究竟,熙王皺眉道:「不必,我看都看煩了,別又叫他們來煩我。」

  郭白露歎了聲,並不言語。小唐打量他的面上帶惱,便問道:「王爺幾時變得如此諱疾忌醫起來了?」

  熙王趴在榻上,過了會兒,才道:「我委實的太悶了些,行動都不方便。」

  小唐說道:「不是只你一個如此,我也是被拘束了十多日才得走動的。」

  熙王聞言,便轉回頭來看他,道:「這是何意?誰敢拘束你?」一頓,才又苦笑道:「知道了,必然是懷真,也只她敢管你了。」

  小唐笑了笑,道:「昨兒她看見我的傷,又哭了一陣兒呢,這還是好了……你倒也要平心靜氣些,這樣傷也好得快,別叫王妃太擔心了。」

  熙王複垂頭不語,小唐問道:「聽聞王爺近來胃口不佳?可別太挑剔了,太醫叫吃什麼,須要認真遵從才是。倘若一時養不好,我也白拼了力去救王爺了。」

  熙王越發沉默不語,埋著臉在枕頭裡,小唐打量著,道:「王爺大概是乏了,不願我在這裡聒噪,我便先告退了。」

  熙王這才回頭道:「你才來了,好歹陪我說會兒話再走。」

  小唐才又坐了,這會兒郭白露便退下了,小唐望著熙王,放低了聲音,道:「你如何又心浮氣躁起來了?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該當好好珍惜才對。」

  熙王垂眸想了會兒,才笑了起來,道:「你說的我自然懂,只是你試試看如我這樣趴著這許多日子,整個人像是廢了似的。」

  小唐道:「你先前忒也愛走愛跳,大約是老天故意磨礪你,讓你安穩些呢。」

  熙王笑了聲,道:「是麼?」忽然道:「當時我昏迷著,仿佛聽你說……不許我死之類的話?」

  小唐點頭,見室內無人,便道:「雖然是我去救你,但最後,竟是你替我擋了一箭,倘若你因此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我的罪過,我一生也不能安心的。」

  熙王沉默,半晌,嘴角動了動,卻道:「我哪裡就會那樣短命了?」說著,抬眸看小唐,問道:「當初你在沙羅也是中了箭的,也似我這般麼?」

  小唐笑道:「我比你要傷的輕一些。」

  熙王明白他不過是在說笑罷了,因也笑道:「我總算也知道這種滋味了,當時他們在後面挖我的肉,我有些知覺……後來又是那樣疼,真恨不得死了。」

  熙王說到這裡,眼圈忽地紅了,便道:「我只知道你不易,卻想不到,世間竟有這種的痛……你都先嘗過了。」

  小唐沒想到他會想到此處,便笑道:「這算什麼呢,好端端地又說起我來?」

  熙王歎道:「是啊,罷了,橫豎都過去了,你的劫過去了,我的也過去了,以後大概就會好了。」

  小唐頷首問道:「我聽說前日皇上又來探望了?」

  熙王笑道:「父皇來的也太勤了些,父皇還甚是喜歡你侄女兒,前一次來,抱了許久也不肯撒手,還親給她起了名兒呢。」

  小唐道:「我知道,是不是叫‘寶康郡主’呢?」

  熙王道:「是啊。其實本來,我倒是想要你給她起個名兒的,如今既然有了大名,不如你給起個乳名如何?」

  小唐道:「我從來不會這些,別難為我了。」見熙王還想說,小唐便攔住,只道:「我先前說的,王爺可要留心些,好不容易撿回這命,就別再胡亂折騰了。」

  熙王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道:「我明白了。」

  小唐又道:「好好地吃飯吃藥,人也才能早點兒下地,總比你趴在這兒生悶氣的好。」

  熙王展顏一笑,道:「行了,你是替王妃來說我的麼?我知道了就是。」

  小唐才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告辭了,懷真近來也盯我盯得厲害,我若晚回去了,只怕她要不高興的。」說話間,小唐抬手,在熙王肩頭輕輕一按,「殿下保重。」

  熙王略一頷首,小唐一笑,後退兩步,終於出門而去了。

  小唐出了熙王府,一路乘車往回,走到半路,忽地聽到馬蹄聲響,有人攔住馬車。

  外頭有人道:「是咱們三爺在車內嗎?」

  小廝道:「不錯,有什麼事兒?」

  那來人道:「三少奶奶派我出來尋三爺……叫三爺快往肅王府去一趟。」

  小唐聽到是懷真命吩咐的,忙起身出外,道:「肅王府……是世子爺如何了?」

  那小廝搖頭道:「三奶奶只叫小的這樣傳話,橫豎爺快去就是了。」

  小唐心頭一緊,忙命人改道前往肅王府。

  馬車頃刻間便到了肅王府門口,小唐下地的瞬間,因動作太快,足下一震,胸口竟隱隱作痛。

  小唐忙舉手在胸前輕輕一按,他的小廝便跑過來,將他扶住了,道:「三爺留神,可覺得怎麼樣?」

  小唐定了定神,覺得無大礙,才向那小廝一點頭,邁步往內去了。

  肅王府早有人迎了,一直接著入內,卻見在世子的室外,肅王跟王妃都在,連同幾個太醫,正竊竊私語,面帶憂色。

  小唐上前見禮,便道:「可是王爺派人去傳微臣的?不知何事?」

  肅王皺眉道:「並不是我,是世子要見你,你……且進去罷。」

  這會兒,屋裡敏麗聽見動靜,便跑了出來,雙眼通紅,顯然是狠哭過的。

  小唐忙扶住她,道:「是怎麼了?」

  敏麗搖了搖頭,忍淚道:「現在已經好了,哥哥且進去罷,不知道怎麼,他只是說要見你。」

  小唐心驚肉跳,看了敏麗一會兒,終於道:「那你先坐會兒,我進去看看到底何事。」

  這會子丫鬟上前來, 扶住敏麗。肅王便對王妃道:「既然暫時無事,我們先別在這兒站著了。」

  王妃便也對敏麗,略安撫說道:「世子不過是一時發病,不礙事的,不必哭了……讓太醫好生守著就是。」

  敏麗含淚,起身相送了兩人。

  且說小唐進了屋裡,果然見世子趙殊躺在榻上,臉色很不好。小唐走到近前,道:「殿下……」

  世子抬眸看他,微笑道:「哥哥來了,快請坐會兒,請恕我不能下地相陪了。」聲音雖然微弱,看精神卻似不錯的。

  小唐扶著他,靠床邊兒坐了,便道:「我聽說世子要見我,不知何事?」

  趙殊凝視著小唐,半晌,道:「先前哥哥同我說了那一番話……我也知道是金玉良言,只可惜,我的身子是這樣,所以索性不管不顧……倒是辜負了哥哥的心意,哥哥會不會怪我?」

  世子趙殊這番話,卻是從何而起?原來,自打上回敏麗回府,托懷真對小唐說那些隱秘之事,懷真果然當件大事叮囑小唐。

  小唐因念這件事情,一來是肅王府內部之事,而來涉及夫妻隱私……一時不好貿然開口,隔了數日,才借機尋個由頭,約了趙殊相見。

  寒暄過後,小唐便只當無事似的,笑問道:「世子近來,看著像比先前好得多了,不知所用何藥?」

  趙殊雖然身子天生弱,但心機卻比別人多靈透幾分,聞言早知道他的來意,便道:「上回姐姐回了家……匆匆地又回來了,我想她必然是把心裡擔憂的事兒,跟哥哥說了呢?」

  小唐挑眉,見他竟開誠佈公,才道:「世子既然知道……又怎麼還叫敏麗擔心呢?」

  趙殊垂眸,苦笑道:「我的身子,被竹先生調理數年,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我本來不願帶累姐姐,然而她……委實是世間最好的女子,可恨我一直都……」

  趙殊說到這裡,略停了停,道:「我因知道她真心愛我,索性,就拼了……能跟她好幾日,就,好幾日……」

  小唐聽了這話,又覺驚心,又有些……便道:「世子的身子,當真敗壞至此,無法挽回麼?敏麗的心意我自然知道,可知她最想的是跟世子地久天長?」

  趙殊眼中略帶淚光,道:「我又何嘗不是如此想的,只怕我……沒有這個福分的。」

  小唐勸了一回,怎奈說千道萬,對趙殊的身子,卻是回天無力的。既然他明知兇險卻一意如此,小唐又夫複何言?當下便不再多說。

  如今趙殊重提舊事,小唐卻不知如何回答。

  趙殊咳嗽了聲,又道:「我近來忽然又想到……或許,真的是殆天數,非人力……我若再逆天而行,只怕反害了姐姐,幸好,還不曾鑄成大錯。」

  小唐擰眉,有些不懂這話的意思。

  趙殊道:「不瞞哥哥,我本想……縱然我死,倘若跟姐姐有個自個兒的孩子……也算是一件好事,淑妃娘娘,自也是這樣想的,才成全我……我誰也不怪,怪只怪我身子不爭氣……」

  小唐聽這話有幾分不祥之意,忙勸說:「世子別先這樣頹喪起來,太醫都說無礙的。」

  趙殊笑道:「哥哥不必安慰我,能娶了姐姐為妻,我好歹一生也沒虛度……」

  趙殊提起敏麗,雙眸之中便帶溫柔笑意,出了會兒神,才又道:「是了,熙王近來遇刺的事,哥哥也被捲入其中,哥哥想,是誰動的手?」

  小唐見他忽然提到這個,便不免謹慎起來,道:「這個……尚無定論,大理寺跟刑部正追查著呢。」

  趙殊道:「不管是誰,我對哥哥說一句……不是我們王府。」

  小唐垂眸不語,趙殊道:「然而我也知道,如今是與不是,只怕都沒什麼區別,大勢已定……可惜……父王總不聽我的話……」

  小唐雙眉緊皺,想勸住趙殊不要再說:「世子……」,

  趙殊笑了笑,卻果然沒有繼續說,只道:「哥哥別怕,我沒有別的意思……今日叫你來,只為了一件事。」

  小唐定睛看他,趙殊回身,從枕頭底下掏出一物,卻是個不大的錦囊,遞在小唐手中,道:「哥哥好生替我收藏這個……他日……倘若我有個不測,哥哥便打開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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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
發表於 2017-5-23 10:52:08 |只看該作者
☆、第 223 章

  卻說小唐來至肅王府,同世子趙殊說了良久,趙殊便給他一個錦囊,又叮囑說暫時不能打開。

  小唐未免問道:「不知是什麼?」

  趙殊笑道:「只是我的一點念想,到時候我真的熬不過天命,哥哥打開來看便明白。」

  小唐心中揣摩片刻,也不勉強,便把錦囊小心放在懷中,到底又認真勸了兩句,叫趙殊凡事不必總往壞處想。

  趙殊也都一一答應了,又說:「因我的病,害得姐姐始終傷心,我因想著……這幾年她為了我,連府裡都少回去了……如今大過年的,今兒哥哥既然來了,倒不如順勢叫她回去散散心,免得守著我,也憂愁的病了。」

  小唐忙道:「敏麗若想回去,自個兒也便回去了,她願意留在府內陪你,是她同你夫妻的情分,何必勉強呢。」

  趙殊目光柔和,道:「我自然知道她心疼我……故而我也該多心疼她、替她著想著想才是……」說到這裡,便又溫柔一笑。

  小唐因見趙殊面色微倦,便道:「既然如此,我出去同敏麗說說看,只瞧她的意思罷了。你且好生歇息,只你的身子是這樣,倒要寬心休養才好,萬勿再費心勞神了。」

  趙殊點頭:「多謝哥哥……」

  小唐別了趙殊,到了外間,卻見敏麗靠在榻上,怔怔出神。

  敏麗見他出來,忙起身迎上前,道:「哥哥……」

  小唐心頭百感交集,見敏麗雙眼仍是通紅,面色哀戚難掩,小唐欲言又止,只安撫說道:「你別太傷感過度了,他若見你如此,心中必然越發不安……雖然他身子不好,但也並非一朝一夕立刻就好的,總有反復,你不必張惶,且安心靜心罷了。」

  敏麗看一眼裡屋,握著小唐的手,拉著他往外走了兩步,低聲問道:「哥哥你跟我說句實話,他叫你進去,是為了何事?」

  小唐哪裡能說別的,只道:「並無別的事,只是世子因自個兒的病情,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叫我帶你回府住兩日。」

  敏麗一怔,搖頭道:「哥哥,我不回去。」

  小唐卻也知道她的心思,本來也並沒打算真的叫她回去,只是拿出來搪塞其他內情的罷了。聽了這話,小唐便道:「我也明白,你且安心守著世子,或許是因為時氣轉換,所以才又弄得病加重了似的,然而有你在他身邊兒,他心裡能想開,情形也必好些。」

  敏麗聞言,倒是略覺安心,便說:「我聽哥哥的……哥哥回去,且跟母親說聲兒,我一時走不開,便不能回去了……」

  小唐道:「母親心裡也自懂得,這些你都不必擔憂,何況如今又有了懷真,不像是先前一樣孤淒了。」

  敏麗也覺欣慰,笑道:「是了,我差點兒忘了,懷真可好呢?」

  小唐也笑道:「她好著呢……只是也每每地惦記著你,改日,少不得也叫她過來陪陪你。」

  敏麗心裡雖然也想著懷真,然而卻也知道如今的情勢……因說道:「還是不必了……我也知道哥哥離不了她的。」

  小唐聽了,也笑起來,道:「這丫頭,又拿我說笑了。」

  兩兄妹對視一笑,小唐見敏麗雖然笑著,眼中仍帶感傷之色,他心中歎息,面上卻不好更多說什麼,因此伸出手來,把敏麗往懷中輕輕一抱,道:「好妹妹,叫你受苦了。」

  小唐這聲音,卻是低低地在敏麗耳畔所說。

  敏麗聽得清楚,頓時之間那雙眼中的淚便又湧了出來,忙忍住了,靠在小唐肩頭,道:「哥哥別說這話……這是我甘心情願的,能遇上他,才是我這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短短的一句話,卻說的百轉千回,淚如雨下,又怕小唐見了擔憂,忙偷偷拭去。

  小唐如何不知?卻只裝作不知的,半晌才放開敏麗,溫聲吩咐道:「等世子好些了,就一塊兒回府去,咱們闔家坐在一塊兒,且好生樂上一日。」

  敏麗也斂了傷感,含笑說道:「知道了。我也盼著那一日呢。」

  兩兄妹說了片刻,小唐因要告辭,敏麗又叮囑道:「上回那件事,太過兇險了,哥哥以後出入,也要多加留意才好。」

  小唐道:「不妨事,他們不是沖著我來的,以後我也會再加倍留心。」兩人說罷,小唐便辭別了敏麗,出肅王府上車而去。

  這會兒日影西斜,小唐知道懷真必也回府了,當下便不往唐勇那邊去,徑直回府。

  果然懷真早回來了,正坐等他的消息,見小唐回來了,便忙迎上,先問道:「先前如何不聲不響就跑出去了,身上可還好?」

  小唐見她先問自己,心中一暖,便握住手,道:「無礙,不必擔心。」

  懷真道:「肅王府派人來請你即刻過府,因催的急……我心想大概是世子的事,不敢耽擱。可巧你不在二哥哥那邊,我便猜你必然是不放心熙王爺,偷偷去了熙王府的,——他們可找到你了?」

  小唐笑笑,道:「我回來的路上遇見的,你猜的不錯,也正是世子的事。」

  懷真蹙眉,眼中也透出憂慮之色,問道:「世子……如何了?」

  小唐不願瞞她,便歎了口氣,懷真見狀,心頭一沉。

  小唐想了會子,才略低了聲,道:「世子的情形,不是很好,我怕……」

  懷真跟趙殊雖然相處不多,但每次見面,趙殊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溫良之感,加上敏麗又跟他極和氣,當真是一對兒無可挑剔的夫妻似的,如今卻這樣……懷真便不言語。

  小唐知道她必難過,便勸道:「你別放在心上,你雖然不像是世子那樣,但身子卻也嬌嬌弱弱的,再多添些傷心,對自己並無好處,你有為他傷心的功夫,且把自己保養好了,我就不必替你操心了。」

  懷真聽了小唐這樣說,才把憂慮壓下,笑說:「我近來已經好了很多,哪裡就叫你操心了?」

  小唐抱住了,低頭在鬢邊輕輕一親,道:「你如何知道我心裡的事?只是不敢跟你提罷了。」

  懷真聽這話裡仿佛有個緣故,忙抬頭,問道:「你心裡有什麼事?」

  小唐垂眸,四目相對,隔了片刻,才說道:「起先咱們才成親那會子,我同你說起來……因你身子弱的緣故,故而不敢叫你……」

  懷真聽到這裡,即刻明白了,就低下頭去,半晌道:「前兒我本也想跟你說來著……」

  小唐意外,問道:「你同我說這個?」

  懷真聲若蚊吶,心竟有些跳的極快,因推開小唐,轉身走去兩步,心裡只顧思忖,卻不敢輕易開口。

  小唐隨著走了過去,輕聲問道:「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懷真暗暗地吸了口氣,終於便小聲道:「先前,我瞧太太的意思,雖然不曾十分表露,可也是盼著的……近來,偏熙王妃添了小郡主,玉姐姐家裡又有了小狗娃,連容蘭姐姐也……」

  小唐又驚又喜,笑道:「原來連大元寶也有了?」

  懷真見他說的冒失,便也一笑,才又低頭說道:「前日回家裡去,我娘也問起來了……」半憂半喜,幽幽地歎了口氣。

  小唐見她面上喜憂參半,吞吞吐吐說了這半天,就攏著肩,輕聲問道:「你心裡想著如何呢?」

  懷真低頭,絞著帕子說道:「我也不知道。」

  小唐忍不住又在臉頰上輕輕親了一口,道:「怎麼說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想要個小懷真?」

  懷真癢的縮了縮頸子,因轉頭看向他,又羞又笑,道:「如何這樣說?怎不說要個小……」到底害羞,臉上便紅了一片,即刻停口,複低了頭。

  小唐見她臉頰紅透,便溫聲說道:「於我來說,只要是同懷真的……不管是小懷真,還是小毅兒……我都是喜歡的,只不知什麼時候能有呢?」

  這一句話說罷,懷真心頭搖了搖,竟有幾分喜悅微微地蕩漾,然而卻又羞不能言,就紅著臉,只故意哼了聲,道:「唐叔叔從來都聰明過人,又比我又見識,如何問我呢?」

  小唐知道她的性子,此刻聽了這句,便已經如「恩准」了一般,當下將她緊湧懷中,道:「既如此說……以後那藥可就用不著了。」

  懷真不言語,只是垂著頭。

  小唐見她臉上暈紅,連耳垂至頸間都是潤潤澤澤的粉嫩紅色……他心裡早就喜歡的不知所以,便俯身低頭,輕輕親了過去。

  這一日,懷真正在屋裡亂弄那香,見吉祥進來添茶,懷真因想起小唐的話,便把吉祥叫住。

  吉祥尚不知情,笑吟吟問道:「姑娘要吩咐什麼?」

  懷真還未開口,先笑了笑,悄聲道:「是好事。」因她從未對人說過這種話,因此自己還有些不自在。

  吉祥伺候她慣了,對她的脾氣自也懂得,見狀,就明白了三分,一時也有些不大自在,就低了頭問:「又有什麼好事?」

  懷真咳嗽了聲,斟酌著言語,略把那配婚的話說了一番。

  吉祥紅了臉,半晌不言語。

  懷真見她也害了羞,少不得又溫聲軟語地說道:「唐府的人是能幹的,也不會挑壞的辱沒了姐姐……然而你若是不喜歡,就再找別的也使得。」

  吉祥垂頭半天,懷真見她總不言語,擔心她不喜歡,就問道:「怎麼了?如何總是不說話?」

  吉祥才抬起頭來,看著懷真問道:「可是因為我前日多嘴的原因,才要打發了我麼?」

  懷真道:「說哪裡話?」

  吉祥望著懷真的雙眸,有些委屈,蹙著眉道:「如何從來都沒想過這心思,忽然就提起來,必然是三爺的主意,要把我從姑娘身邊兒調開呢?」

  懷真聞言,忍了笑道:「什麼話,我豈不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的?這件事我也誰都不曾說過,三爺如何知道?他只是心細,覺著不該耽誤了你,你也知道他的為人,跟著他的人,絕對差不了哪裡去,你若嫁了,就是這家裡的管家娘子,仍是長長久久地跟在我身邊兒的,何曾要調開呢?」

  吉祥聽了這話,才隱隱地松了口氣,卻又默默地說道:「我並不是要故意多嘴,只是先前陪嫁過來的時候,二奶奶跟二爺百般叮囑我,讓我好生看顧著姑娘,雖然我也知道三爺是個了不得的人,然而畢竟姑娘才是我從小兒看到大的主子,不管三爺如何的好……我也是站在姑娘這邊兒的,姑娘萬別以為我是多事壞心才好。」

  懷真動容,便拉住吉祥的手,道:「姐姐從我小看到大,是什麼樣的人,我豈會不知道?三爺雖然有時候急了些……可畢竟是對我好的,你自然也知道,如今我好歹有了這個歸宿,也不能再耽擱了你,你若是喜歡,咱們就把這件事定了,可好呢?」

  吉祥眼圈微微地紅著,道:「橫豎以後我還是伺候姑娘的就成。其他的,任憑姑娘跟三爺給我做主就是了,我哪裡敢有二話。」

  懷真亦略覺傷感,卻又一笑,道:「說的好像要賣了你似的……」吉祥聽了,也便噗嗤笑了。

  此後小唐回來,懷真就跟他說了吉祥答應之事,又叮囑小唐道:「唐叔叔說的那個人,可務必是個好的呢,若是不妥當,誤了吉祥,我只怪你。」

  小唐笑道:「我調教出來的,絕不至於辱沒了你的人,以後還有的她造化呢。」

  懷真不是很懂這話,但見小唐說的這樣,就也暫且放了心。

  改日,小唐把此事告知了唐夫人,就叫府內的一個老嬤嬤領著吉祥,偷偷地去瞅了那小廝一眼……

  懷真不知如何,但見吉祥回來後,臉上只是紅紅的,問她,她也含羞不語,隱隱地眸中帶著喜悅之色,懷真便知道吉祥必然是中意的,因此越發放下心頭大石。

  又過數日,府內就簡簡單單地操辦了場,把吉祥許配給那叫唐升的小廝,後來懷真在門上見過一次那人,十分的體面幹練,倘若換一身衣裳,只怕會以為是哪家的少爺公子,難怪吉祥一眼便相中了。

  小唐又怕懷真身邊缺了頂用的人手,未免不便,因親去了一趟平靖夫人府上,大概是把要丫鬟的事兒說了。

  如此,吉祥出嫁後兩日,平靖夫人就送了兩個侍女過來,放在懷真身邊使喚,一個喚作笑荷,一個喚作夜雪,都也是懷真認得的,最伶俐能幹的丫鬟,懷真自也喜歡。

  而自打懷真嫁來之後,唐府之中的一應事務,不免逐漸地便落在她身上,起初因唐夫人知道她才過來,不肯勞累著她,後來過了年,懷真的身子又養好了些,於是便放手把家裡的諸事都給了她。

  雖然有吉祥冰菊等幫著,卻也不由地有些左支右絀的,何況唐府是大戶人家,年下的迎來送往又多,虧得仗著她先前跟唐府來往還算密切,府內的那些丫頭婆子們也都認得……眾人都知道懷真的為人,因此都不敢為難,諸事都幫著她,才支撐下來。

  可不管如何,到底是費神的,懷真只能打起精神來,一點一點料理罷了,她心性雖聰明,可畢竟身子弱,到底吃力……如今好歹又多了笑荷跟夜雪兩個,都是幹練精明的,雖然先前不在這府裡,但隱隱約約,也是知道府內不少事兒的,接手起來自然也容易,對懷真而言,頓時如左臂右膀似的,讓她肩頭頓時輕快了不少。

  眼見便到了正月十三這日,是良妃應含煙省親之日,懷真因是嫁了,故而不必特意回去,雖然她心裡惦記著含煙,想要見她一面兒,然而又想到應公府內人多口雜,何況貴妃省親何等大事,含煙要應酬那些內眷們只怕也都要勞累好一陣子呢,她又何必趕在這個當口上去刺別人的眼?因此懷真竟不曾回府。

  應含煙省親之後,很快便是元宵佳節,唐府內更是張燈結綵,自有一番熱鬧氣象。

  十五正日,眾人卻都在唐家大宅,也就是小唐的大哥、唐家現任襲爵的鎮海侯唐堅那房中團聚。

  唐威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家中妻妾成群,子嗣自然也是極多,唐勇的府中人口也是不少,相比較而言,小唐這一支卻是人丁稀疏的很,眾族人濟濟一堂,更是煊赫非凡。

  懷真是新婦,雖然未嫁之前也曾常來唐府,但那時候認得的唐家之人,還不到三分之一,幸而她心思靈透,幾回下來,就把各色的親戚妯娌、後生晚輩們認了個大概。

  只是唐威的大夫人,也就是懷真的大嫂,這會子也是近五十歲的年紀,向來高貴端莊,連唐勇的夫人,也是三十開外,亦是出身大族,性情雅淡,三人陪伴著唐府的老太太跟平靖夫人,唐夫人等長輩們坐在一塊兒。

  眾人都是一色的莊重,雖彼此含笑,卻一舉一動,俱是雍容合度,都在規矩之內,自不似那些小輩們般愛說愛笑,而這種人之中,獨懷真青嫩的如一朵出水菡萏似的,倒像是受寵的小孫女兒守在長輩跟前,看著倒是有趣。

  然而對懷真而言,這般反倒是自在……因跟眾夫人坐著,眾人都自恃身份,極少大言大語地說笑,偶爾不過低聲幾句,閒話家常,倒是省了很多口舌。

  故而懷真大半時間只也是淡淡然地陪坐著而已,眼睛看著底下眾小輩們嬉笑玩樂,心裡反而寧靜安詳。

  平靖夫人知道她的性子跟別的女孩兒不同,因此也不說話,本想要喚她到跟前兒親熱,又因是家宴,眾人都按序而坐,平靖夫人便不好格外地叫她過來,免得惹得眾人非議,因此反倒比昔日相處的情形淡了幾分。

  至晚間,便有一班小戲上來演習玩耍,惹得眾太太夫人們喜歡起來,好歹熱鬧笑了一回,又賞了錢。

  如此眼見晚了,外頭有鞭炮聲響,底下僕婦丫鬟們便魚貫而入,送了湯圓上來吃。

  懷真不慣吃甜,又加上不餓,便只吃了兩個就罷了。忽然聽到外頭炮仗聲響越發密起,原來是開始放起煙花來,此刻,府內那些年輕些的姑娘們都紛紛地跑出去看,懷真也歪頭往外看,只依稀看到煙花的影子,因為身邊兒的眾夫人都沒挪席,懷真就也未動。

  如此又坐了會兒,眼見時候不早了,平靖夫人就先回府,接著眾人才都散了。

  唐夫人也攜著懷真的手,自出門乘車回府,正小唐也出了門來,便騎馬陪著回家。

  唐夫人陪著眾人應酬許久,自是累了,回府之後,稍事歇息,就回房自睡去。

  小唐便陪著懷真也回房去,路上便問道:「今兒我見你總是跟姑奶奶他們坐著,連放煙火也不曾出來看,可悶麼?」

  懷真道:「不覺著悶,……你又如何知道我沒出去看?」

  小唐道:「我特意去瞧了一眼……並沒見著,只看到你在裡屋坐著呢,明明是想看的,如何也不出來?」

  懷真見他果然看的明白,便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兒了,她們都沒動,我做什麼要先跑出去,豈不是顯得我沒規矩了?」

  小唐握著她的手,一笑不言,兩個人回到院中,小唐不忙進屋,只道:「且等一會兒。」

  懷真不明白,卻見院中前方,有幾個人站著,不知在擺放什麼東西,懷真奇道:「這是做什麼?」

  小唐說道:「先前我見哥哥那裡所放的,有兩個極好的煙花,你沒見過,豈不是可惜了?所以我特意要了兩個回來,單給你看。」

  懷真又驚又喜,笑道:「竟這麼有心呢?」

  小唐垂頭,在她額前輕輕親了一下,道:「你如今才知道我是有心的?」

  這會子,小廝們都擺放好了,小唐便一揮袖子,眾人紛紛地點起煙花來,剎那間,只見滿院子火樹銀花,直沖天際,照的整個院落恍若白晝,千萬點煙火沖上夜空,砰然綻放,又似繁星紛紛降落……

  懷真仰頭看著,又喜又歎,小唐怕夜風冷清,便展開大氅,把她裹入懷中。

  懷真任由他環抱著自己,只仍癡癡地看天上花火,而小唐所見,是她明澈的雙眸中,更有無數點的煙花星火似的,璀璨閃爍,明明滅滅,更是美不可言。

  兩個人正看著煙花此起彼伏地沖天而起,忽地懷真臉上一涼,長睫輕輕一眨,卻見眼前,那繁盛絢爛的煙火之中,飄落點點潔白,懷真不由驚呼道:「是下雪了!」

  小唐也正覺得迎面微涼,抬眸一看,果然是落了雪,因笑道:「好雪,莫非是知人意不成?」

  昔日小唐從沙羅國回來,應公府內,是在雪中見著懷真,兩個人雪中而行,且走且笑,那場景令他久久難忘。

  第二次,卻是九死一生地返回,也是在雪中,他藏在青松之後,見她煢煢一人,踏雪走到他的跟前兒,就如命中註定一般。

  令他記憶深刻的這兩次重逢,竟都跟雪有關。

  如今,又是一年新雪飄零,而他,終於玉人在懷,如願以償……

  此刻,那煙花拼力嗤嗤而響,火樹銀花,越噴越高,仿佛要把所有的絢爛絕美都呈于世人眼前,那燃燒殆盡的花火,便伴隨著雪花飄搖而落。

  懷真靠在小唐胸前,喜歡地笑道:「今兒這一場煙花,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小唐把她裹得密不透風,此刻,就仿佛真真兒地把她放在心尖上一般了,因笑問道:「是麼?」淡淡掃一眼那煙火,目光卻重落回她面上,小唐便說:「懷真……卻從來都是我見過最好看的。」

  懷真怔了怔,便也移開目光,看向小唐面上……此刻,那燦烈招搖的煙花在側,依舊拼命怒放,卻竟無法再讓她的目光從小唐臉上移開分毫。

  耳畔是那舞雪夜風之聲,伴隨著煙花火肆意的嗤嗤燃燒聲響,卻偏顯得這樣寧靜,一瞬間,同他相識以來的種種似浮雲一般,從眼前飛速掠過,最終又繁華消退,只是他堅定執著地站在跟前兒,如此鮮明清晰。

  懷真便道:「唐叔叔……也是我所見過……最好看的,也是我心裡……最喜歡的。」

  小唐微微一顫,複對視頃刻,便將懷真打橫抱起,轉身疾步回房去了。

  元宵過後,才進三月,肅王府便有消息傳出來了。不知是何消息,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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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2:20 |只看該作者
☆、第 224 章

  且說這一日,成帝因身體欠佳,便在寢宮歇息,只叫含煙在跟前兒伴駕伺候著。

  先前那場「大病」之後,淑妃果然並未再為難應含煙,又仗著含煙年青體健,養了月餘,便恢復的妥妥當當。

  此刻,成帝歪在榻上,打量著她花兒似的臉龐,忽然道:「朕倒是有些遺憾……沒有給你個子嗣,倘若朕百年之後,你無依無靠的,可要如何是好。」

  含煙驀地聽他說出這話來,不由驚心,便忙垂了頭,道:「臣妾有皇上的寵愛,已經是足夠了。」

  成帝一笑,點頭道:「你如此可人,朕竟有些捨不得了……」說到這裡,眼神幾度變化,忽然道:「朕百年之後,你可願意,陪著朕呢?」

  含煙起初還沒聽出這其中的意思來,瞬間明白過來,頓時臉色雪白,抬頭看著成帝,竟答不上話來。

  宮闕雖大,此刻卻杳然無聲,這偌大的寢宮,竟像是個墳墓一樣,透出死腐的氣息。

  含煙戰戰兢兢,對上成帝深沉的目光,忽然有些不寒而慄,她張了張口,結結巴巴道:「皇、皇上……」

  君無戲言,含煙知道此刻成帝如此說,必然是有這份心思了,然而她要如何回答?說願意陪著他去「殉葬」?只怕一死不免,但倘說不願,若觸怒了成帝,只怕仍舊是……

  兩人對視片刻,含煙心驚肉跳,成帝才又笑起來,道:「朕嚇唬你的,瞧你的臉色都變了,跟了朕許多年了,怎麼還是這樣膽小?」

  含煙聽了這句,心中卻絲毫放鬆之意都無,只是生生咽了口唾沫,道:「皇上……臣妾、臣妾……」

  成帝歎了口氣,道:「是啊,朕不過是信口說說罷了,你跟德妃的脾氣雖像,性子卻有些不同的,你的性子太柔順,她卻柔中帶剛,朕細想想,倘若此刻在朕跟前兒的是她,她必然會駁斥朕……大約會說什麼有道明君,不宜行此殘暴之舉云云……」

  含煙聞言,越發靈魂出竅,「德妃」二字,本是宮中禁忌,成帝也從未直接提起,這卻還是首次。

  這頃刻間,含煙竟不知該不該介面此話,忽地見成帝皺眉,搖頭說道:「不對,她大概不會這樣說的……當時她對朕也很是傾心,若是朕一死,她大概也會隨朕而去,本不用朕開口提什麼。」

  含煙聽成帝自言自語似的,心中之寒,無法形容。

  成帝驀地皺眉,喃喃道:「最近朕一直都沒見懷真……倒是該傳她進宮來了。」

  含煙忽聞這句,當下才警醒起來,只覺得以成帝此刻的情形,要見懷真,只怕不是好事,才要鼓起勇氣拿話岔開,忽地聽外頭有人道:「淑妃娘娘見駕。」

  成帝正恍惚間,聽了這聲兒,才醒悟過來,抬眸看向前方,一時沒了聲響。

  含煙素來忌憚淑妃,此刻聽她來到,卻是無端松了口氣,當下忙站起身來,迎接淑妃娘娘。

  果然見淑妃領著一隊宮人入內,進了寢殿,那些宮人們便止步,淑妃一人到了跟前兒,行禮過後,道:「皇上今日覺著如何了?」

  成帝雙眼略有些陰鷙之意,打量著淑妃,見她面容仍似昔日少女一般,卻才緩緩一笑,道:「好多了,你如何來了?」

  淑妃道:「臣妾惦記皇上龍體,故而放心不下,特來探看。」

  成帝點了點頭,道:「你有心了,這許多年來,多虧了你在朕身邊兒。」

  淑妃笑道:「這不過是臣妾的本分罷了。」

  成帝一拍身邊兒坐榻,道:「你過來坐著,讓朕看看。」

  淑妃眼中透出幾分詫異,卻果然邁步上前,坐在了成帝身側,成帝轉頭,凝眸細看淑妃,目光之中,竟泛出幾分溫柔之意來。

  淑妃不由怔住,就也定睛看著成帝,這一刻,兩個人都無言語。

  含煙在旁,忽地有些後悔,正猶豫著要不要退下,卻聽成帝歎道:「愛妃終究也是老了。」

  原來成帝上了年紀,眼神自有些不大好,遠看淑妃,還覺似昔日二八少女般的情形,近看,卻畢竟不是少年時的嬌嫩容顏了,因此發出感慨。

  淑妃聽了這句,猛地一震,原本面上還有些柔情蜜意之色,此刻,就像是碎裂的冰一般,紛紛墜落。

  成帝兀自歎道:「朕還記得,當初你們剛入宮的時候……唉……」然而青春年少,畢竟不可再得了,本想從她身上再挽住昔日的影子,近看,那幻夢終究還是破滅了。

  此即,淑妃凝視著成帝,道:「皇上還記得臣妾剛入宮時候的樣子?」

  成帝笑道:「如何不記得呢?你那時候的脾氣,比這時侯差多了,暴躁的很,然而朕偏喜歡你那樣……」

  淑妃也嬌笑了聲,瞬間仿佛也回到昔日年少時分,便道:「皇上那時候還對臣妾說,我論起氣質高雅來,不及皇后娘娘,論起溫柔大度來,不及德妃,然而皇上卻最喜歡歇在我宮內呢。」

  成帝也笑了一聲,眼底複泛出幾分柔情,道:「此刻,也只有你陪在朕身邊了。」

  淑妃挑唇笑道:「是啊……連臣妾也是沒想到,我們三個當中,卻竟是我陪著皇上到如今……」

  成帝點頭不語,握著淑妃的手,說道:「這些年來,也多累了你了。」

  四目相對,淑妃笑道:「多謝皇上,能為皇上養育皇子,又伴駕至今,也是臣妾的榮耀。」淑妃說著,就看了含煙一眼。

  含煙忙順勢道:「臣妾暫且告退。」

  成帝一怔,差點兒忘了她還在,聞言便一點頭,含煙忙後退幾步,匆匆地出寢殿而去。

  等含煙退後,淑妃便緩緩靠在成帝肩頭,道:「臣妾陪著皇上到如今……肅王也是這樣的年紀了,偏偏太子出了事,皇上也該早點再立太子呢。」

  成帝垂眸看她,說道:「你是說,讓朕立肅王為太子?」

  淑妃道:「皇上如此寵愛臣妾,肅王又是二皇子,太子既歿了,自然是輪到肅王了,莫非皇上覺著肅王不妥當麼?」

  成帝道:「肅王倒是不錯。」

  淑妃轉頭看他,道:「既然皇上也覺著他不錯,如何不趁早立了?可知道滿朝文武都也在議論此事?江山社稷將交在誰人手中,早一日定了,人心也早一日安穩。」

  成帝笑了笑,道:「愛妃連滿朝文武在議論都知道了?」

  淑妃心中一凜,面上卻仍笑說:「臣妾雖是在後宮裡,卻也常聽那些宮女太監們碎嘴,偶然聽了一些罷了。皇上可別疑心臣妾如何,臣妾不過是覺著立嗣要趁早兒罷了,何況肅王這些年來勤勤懇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覺著呢?」

  淑妃說罷,成帝若有所思地,問道:「你心裡巴望著肅王為太子?」

  淑妃道:「肅王是我親生的,臣妾當然是想他承繼大統,何況肅王也很有皇上之風,三個皇子之中,他是最像皇上的,皇上不覺著麼?」

  成帝沉默不語,淑妃端詳著,心中微冷,道:「臣妾陪伴皇上這許多年,難道……皇上連這個都不能應承嗎?」

  成帝終於說道:「這件事,朕還要再細想想,並要同眾大臣商議,再做定論。」

  淑妃驀地起身,瞪著成帝,一言不發。

  成帝被她這般狠狠看著,任憑是九五至尊,心中也有些森然之意,道:「朕知道你心中不快,然而這不是等閒之事,不能憑你說了,朕便依從。」

  淑妃微微眯起眼睛,道:「皇上心裡,並不屬意肅王,是不是?」

  成帝道:「都是朕的兒子,朕一視同仁罷了。」

  淑妃道:「如今不過是肅王跟熙王,論資歷,論長幼之序,總也該輪到肅王了,皇上尚且推三阻四,是何意?」

  成帝有些不悅,便道:「放肆。後妃不得干政,立誰為太子,朕自有計較。」

  淑妃看了成帝半晌,竟笑起來,道:「我好歹陪了皇上一輩子了……皇上的心總不在我身上,倒也罷了,如今,連區區皇位也得不到麼?」

  成帝聞言色變,喝道:「你是瘋了不成?胡說什麼!」

  淑妃斂了笑,默默看著成帝,終於說道:「最是無情帝王家,我本來早該明白這個道理,卻用了一輩子才明白過來。早知道這樣,我就像是皇后一般,從一開始就看清楚皇上的心不能指望……趁早兒絕情棄愛的,倒也好過些,不至於白巴望這許久,什麼都落了空。」

  成帝擰眉,垂眸片刻,歎道:「罷了,你退下罷,朕想一個人歇息。」

  淑妃聞言後退兩步,終於說道:「皇上這輩子,可真正喜歡過什麼人?」

  成帝越發皺眉,一聲不吭。淑妃又定睛看了他片刻,本想再問一句,卻只長長歎息一聲:「臣妾告退了。」轉身出殿而去。

  寢殿靜寂森冷,成帝抬頭喚道:「來人……良妃呢?」

  楊九公匆匆進來,躬身道:「皇上,良妃娘娘才回宮去了。」

  成帝道:「傳她來……」

  楊九公才領命欲走,成帝忽又道:「且住,不必去喚良妃,出宮去……到應公府裡,把懷真宣進來。」

  楊九公怔道:「皇上說的是唐三少奶奶?」

  成帝這才記起來,懷真如今是嫁到唐府了,悵然道:「不錯,速速派人前去,朕要見懷真。」

  且不說成帝派人去唐府,只說在唐府中,這日,小唐中午回府,吃了中飯後,便同懷真一塊兒午後小憩。

  兩人在裡屋,相依相偎,一時睡不著,懷真就問道:「你部裡可不忙了?怎麼晌午竟有空回來?」

  小唐撥弄著她的青絲,道:「才過了年,自然事情少一些,只怕過一陣兒,又要回來的晚了,讓你獨守空閨的,可別怪為夫。」

  懷真便捂著嘴笑道:「好極了,你這幾日又不規矩了,我倒是盼著你們部裡忙些才好。」

  小唐見她如此說,不免笑惱起來,便笑駡道:「壞丫頭。」因伸手撓她癢癢。

  懷真忙求饒,小唐也不敢十分逗她,就停了手,一本正經地說道:「還不是為了小懷真跟小毅兒,不然我才不會如此呢。」

  懷真抬手,在臉上畫著羞他,道:「真是不怕羞,起先沒有為著誰,也不見你收斂規矩的。」

  懷真說的自然是事實罷了,然小唐惱羞成怒,便要把她捉來……

  只因是晌午,外頭的丫頭又耳聰目明的,懷真忙小聲告饒,小唐才息了「怒」,只半帶要脅說道:「你再惹急了我,看我怎麼罰你。」

  懷真暗中吐了吐舌頭,偏哼了聲,道:「我知道唐侍郎素來端莊威風,哪裡敢惹急了您呢。」

  小唐看著她促狹的模樣,滿心裡恨愛交加。

  兩個人笑鬧了會兒,懷真怕他午後有事,就小聲勸道:「你且好生歇息會子,別下午犯困。」當下不再同他說話。

  如此,兩人大概歇了有小半個時辰,小唐方起了身,收拾妥當,便欲出門。

  此刻懷真也自起來重梳洗打扮,小唐臨出門時候,忽然想到一事,因回頭說道:「這些日子,你別隨意出府,若有什麼要緊事兒,只叫小廝們去傳話……可記住了?」

  懷真手勢一停,聞言回頭,看了小唐半晌,便撇下丫鬟,走到他跟前兒。

  懷真拉著小唐避開兩步,悄聲問道:「可是有什麼事兒麼?」

  小唐道:「沒什麼,不過……因上回熙王爺遇刺的事兒,最近滿城風雨捉拿刺客,我怕有意外罷了。」

  這話若是說給別人,或許會信,然而懷真心中有一件正經大事……她猶豫了會子,見身邊無人,就對小唐道:「朝堂上的事兒,我不懂得……然而我總覺得,近來仿佛不大太平……」

  小唐眉頭一蹙:「哦?」

  懷真越發壓低了聲音,道:「我爹可好麼?」

  小唐這才寬心笑笑,道:「岳父很好。你別擔憂。還當你要說什麼呢……」

  懷真擔心的自不是應蘭風,聽了這話,心頭卻也安了幾分,又道:「如今朝中沒有太子,你覺得皇上屬意誰呢?」

  懷真從不提朝堂之事,小唐見她忽然留意這個,倒是有些驚訝,便道:「君心難測,這個如何知道?」

  懷真不錯眼地看著他,說:「別人不知道……唐叔叔未必不知,只是不肯對我說罷了。」

  小唐心中一發驚愕,打量著懷真的臉色,忽地瞧出幾分來,便低聲問:「你可是有話跟我說?」

  懷真暗中吸了口氣,終於說:「你明白的,我……沒什麼見識,只是愛胡思亂想罷了,我只是想……皇上遲遲不立太子,如今熙王爺又出了此事,大家都在亂傳,說是肅王爺幹的,本來按照長幼之序,皇上該立肅王,如今遲遲不肯表明,只怕……倘若我是肅王,只怕我有些心急呢……」

  小唐心頭驚動,忙捂住了懷真的嘴。

  懷真睜大眼睛,心中也是不安的……然而她因知道肅王會謀反,可是畢竟今生很多事情有了改變,誰知道肅王府又是個什麼情形?何況如今敏麗也在王府,因此雖然知道這宗大事,卻不敢對誰透露分毫。

  只是懷真畢竟心靈,聽小唐方才告誡的言語,又嗅得朝堂上的氣息不對,才壯起膽子,跟小唐說了這些話。

  懷真說的雖也婉轉,果然小唐即刻明白,忙攔住了她。

  兩個人面面相覷,還未來得及說話,忽然外頭丫鬟來到,說:「三爺,門上有人來,說是世子妃派來,有要事告知三爺。」

  小唐回頭說:「立刻傳進來。」丫鬟回身自去。小唐才又握緊懷真的手,低低囑咐說:「這些話,只說給我就行了,萬萬別再對別人說,知道了麼?」

  懷真忙點頭:「不會對別人說。」

  小唐微微一笑,道:「外頭的事兒,你不必擔憂,我自有數呢,你只管乖乖地留在府內就好了,知道麼?」

  懷真也又答應,小唐見她這般乖,便俯首過來,在眉心上親了口,這才去了。

  小唐出了門來,果然見有人等在廳中,見了他,忙上前行禮,小唐將他扶起來,說道:「世子妃派你來走什麼?」

  這人左右看看,上前對小唐耳語一句,小唐臉色大變:「果然?」

  來人點頭,臉上浮出幾分難過之色,垂頭道:「此事肅王府秘而不宣,世子妃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傳出來……讓小的回來告訴三爺,讓三爺……掂掇行事。」

  小唐的眼圈兒也紅了起來,忍著難過,道:「我知道了。你且回去罷了。」

  那來人行禮過後,後退幾步,自行離去。

  廳內無人,小唐靜立半晌,雙眸略見淚光,最終卻斂卻悲容,疾步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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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2:42 |只看該作者
☆、第 225 章

  且說小唐出府之後,懷真梳妝妥當,吉祥便來回了兩件事,卻是近來府內銀兩支出等的帳目。

  懷真翻看了會子,瞧著無礙,就交付吉祥去料理了。

  正要去唐夫人房中,忽地聽外頭宮內來人,懷真不明所以,忙出來接旨,才知道是成帝宣她進宮。

  懷真聞聽,略有些納悶,不知成帝於這個時候召見,是為何事。

  那內侍陪著笑道:「三少奶奶還是趕緊著些兒,皇上立等著呢。」

  這會子唐夫人聞訊而來,卻也不敢怠慢,便對懷真道:「大概是許久不見你進宮了,故而召你說話呢,也興許是良妃娘娘因省親回來,沒見著你,所以才特意又叫你進宮的。」

  懷真一想,倒也有理,加上那小內侍催的急,懷真便忙又換了身衣裳,整肅妥當,臨出門前,便對夜雪等吩咐道:「多半隻陪著皇上跟貴妃說會兒話就回來了,倘若遲了未歸,三爺問起來,你便說給他知道,別叫他懸心就是。」夜雪便應承了。

  懷真因出門乘車,便往宮中而去,車行半道,忽地聽到馬蹄聲聲,十分整齊肅然。

  懷真略掀起一線車簾,往外一看,卻見一隊人馬正打旁邊經過,前方帶頭的那人,正是淩景深,依舊是頭戴黑紗的武冠,一身墨藍色繡麒麟的官袍,整個人冷清英武如舊,但懷真一眼看去,卻無端覺著他身上有一股漠漠殺意,蓄勢待發似的。

  而就在懷真看過去的當兒,淩景深仿佛察覺似的,淡淡回眸,懷真看見他仍是雪白的臉,然而雙眼卻偏漆寒的怕人,隱隱似描著紅般的,一眼而已,卻叫人印象深刻。

  淩景深隔空掃了她一眼,卻仍是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帶著人馬極快遠去了。

  懷真身邊兒跟著的,卻是笑荷跟冰菊兩個,笑荷看懷真往外打量,便道:「這淩大人身上似有殺氣。」

  懷真一震,尚未開口,冰菊笑道:「姐姐這話好古怪,這也能看出來的?」

  笑荷也笑笑說:「我信口胡說的罷了,只是這淩大人從來都是帶兵的,積威之下,自然有一身的赫然殺氣了,倒是不足為奇。」

  冰菊便問:「姐姐倒是說的頭頭是道,既如此,那我們家三爺呢?」

  笑荷聽說起小唐,卻十分謹慎,道:「三爺……又哪裡是我們敢評頭論足的。」

  冰菊想了想,卻道:「別的我不知道,只是三爺必然沒有一身殺氣的呢,只是有些怪,雖沒有殺氣,但我們一概上下,卻都不敢太靠近三爺,雖然看著是個極好的模樣性情,也不見他對我們橫眉豎眼的,我們卻總是不敢跟他玩笑多嘴的,一見了他就有些怕……卻不知是個什麼緣故。」

  笑荷看了懷真一眼,見懷真不做聲,她便道:「當著少奶奶的面兒,咱們竟只管說起三爺來了,留神少奶奶不喜歡。」

  冰菊這才也看向懷真,見她面色淡然,無憂無喜似的,冰菊便小聲道:「少奶奶的性子倒是很好,起先沒嫁到我們府之前,也常常來往,我們上下都愛的,如今我才也敢當著面兒說三爺的呢,且又沒說別的壞話,倒也罷了。」

  笑荷聞言,卻也笑笑,只是再也不跟她說別的了。

  不多時候,便進了宮,內侍領著,便去寢殿見成帝,懷真正行著,忽地見一隊執金禦自前方經過,懷真看其中有個影子眼熟,心知是唐紹。

  懷真也不以為意,只是才又走了幾步,忽然見唐紹去而複返,雙眼望著她,便徑直走了過來。

  懷真見狀,心中一怔,自打嫁給小唐,又明白他的心思,這些日子唐府家宴,雖然也見過唐紹若干次,卻總是端莊自持、以小輩看待罷了,唐紹也如她一般,舉手投足,毫無任何異狀,因彼此都要避忌,是以兩個人的情形,看來卻比昔日更冷淡幾分。

  如今懷真見唐紹忽來到跟前兒,卻不知他有何事,前頭那小內侍也是認得的,忙停了步子,含笑招呼說:「唐統領,是有何事?」

  唐紹笑道:「我見府裡三嬸進宮來了,因想跟她見個禮。」

  唐紹為人甚好,雖出身高門卻並不矜誇驕橫,加上生得又出色,因此宮女內侍們皆十分待見他,小內侍便不敢攔阻多嘴,只陪笑等候。

  懷真此刻也站住了,唐紹到了跟前兒,行了禮,見無人留意,卻微蹙眉頭,低聲道:「嬸子如何這會子進宮來了?」

  懷真道:「皇上宣我來見,不知何故。」

  唐紹眼中略有幾分憂色,又問:「三叔怕是不知道的?」

  懷真見他這樣問,心頭一跳,道:「怎麼了?」

  唐紹知道不能耽擱,因看了懷真一會兒,終於只說:「沒什麼,嬸子且去罷,只……留神罷了。」

  懷真見他口中雖如此說,但雙眼中卻並不是個「沒什麼」的,懷真心中一動,便點頭說道:「我知道了,紹兒也自多留心。」

  唐紹聽她說這句,便也舉手行禮,這才退後一步,又深看懷真一眼,才轉身大步去了。

  那小內侍仍笑笑地,便對懷真贊道:「紹哥兒真是個懂事知禮的。真不愧是唐家的公子。」

  懷真只是含笑,如此到了成帝寢殿,裡頭一傳,成帝便命宣入殿內。

  懷真進了殿內,嗅到濃濃藥氣,帷幕重重後,見成帝仰靠在榻上,動也不動,楞眼一看,仿佛雕像一般。

  懷真上前行禮,成帝才轉過頭來,盯了懷真半晌,道:「懷真終於來了?快起身罷。」

  懷真謝恩起身,成帝打量著她的臉容,卻見如今已經換了婦人的妝容,比先前未成親之前的纖纖清麗,卻多了幾分嬌惜婉柔,成帝凝視著,便道:「懷真過來,到朕的身邊兒坐。」

  懷真心中微微詫異……事實上,相比前世的種種榮寵,今生成帝對她,已經是有些「冷落」了,只不知如何。

  此刻聽了,懷真未免有些遲疑,楊九公在旁笑道:「三少奶奶,皇上等著你呢。」

  懷真只好領命,便上前幾步,只是仍不敢坐,只站在跟前。

  成帝卻也不勉強,只是抬眸看著她,卻見她垂眸站在跟前兒,恍惚中,竟像極了另一個人……

  成帝看了半晌,因笑了聲,定了定神,才道:「朕近來記性大不如從前,竟忘了你都嫁了……」說到此,略停了停,又說:「唐愛卿待你可好呢?」

  懷真聽了這句,倒是禁不住笑了,原來這一句話,李賢淑應蘭風問過,平靖夫人問過,郭建儀問過……如今,成帝也這般問起來。

  懷真斂了笑,便答道:「回皇上,唐大人對我很好,無可挑剔。」

  成帝點點頭,道:「這才是應當的,似這般嬌人,就該儲金屋而藏之才好。」

  懷真聽成帝竟說出這般話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成帝歎了聲,道:「你坐著罷,在朕跟前兒,不必拘束。」

  懷真只好告罪,楊九公知道她不肯坐在成帝身邊兒,早就親自搬了個錦墩過來,懷真忙謝過了,又道:「怎麼敢勞煩九爺爺。」

  楊九公一愣,便低頭含笑道:「三少奶奶折煞我了。」說著,就悄悄地退後了幾步。

  成帝瞧著這一幕,便笑了兩聲,道:「你叫九公九爺爺,那麼該喚朕什麼?」

  懷真不解這話,便抬眸看向成帝,成帝探臂,竟握住懷真的手,道:「你的年紀,算起來,也能當朕的孫女兒了,叫朕一聲爺爺,也是不虧的,你說是不是?」

  懷真詫異萬分,勉強跟成帝對視片刻,道:「皇上玩笑了,皇上乃九五至尊,懷真不過是區區臣女,怎敢逾矩。」

  成帝聽了,眼中微微透出幾分失望之意。

  楊九公在身後聽見,便陪笑道:「皇上格外喜歡三少奶奶,此刻又是私下說話,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罷了,何況老奴不過是個閹人,說起來,還是老奴受不起三奶奶這一聲兒呢,就喚皇上一聲又如何?」

  懷真轉頭看了楊九公片刻,又回頭看成帝,卻見成帝也正看著她,眼神之中,仿佛有些期盼之意。

  懷真心中竟有些不安起來,本來楊九公既然都這般說了,看成帝又盼望著,叫一聲也是無妨,然而不知為何,心竟似繃著,這一聲,左右不敢輕易出口。

  正在此刻,忽地聽外頭有人道:「良妃娘娘見駕。」

  成帝聽了,眼中渴盼之意才驀地斂了,懷真聽是含煙來到,卻心生歡喜,忙起身相迎。

  頃刻間,應含煙果然自外而來,上前行禮之後,成帝道:「你必然是聽說朕傳了懷真進宮,故而你就特意來見她了,是不是?」

  應含煙笑道:「瞞不過皇上……臣妾正也想念懷真,正好借著皇上的東風,便大膽過來跟她見上一見,還請皇上莫怪。」

  成帝笑道:「朕知道你們從來相好,哪裡會怪你,你且過來罷。」

  含煙因走上前,成帝卻叫她坐在自己身側,含煙大膽坐了,便看懷真。

  此刻懷真卻也正打量她,卻見含煙面色已經恢復了昔日的紅潤,不再如上回相見時候的消瘦憔悴,懷真心裡才松了口氣,早向著含煙見禮。

  含煙捉住她的手,又叫她坐了,雖滿心裡想跟她親近,但畢竟當著成帝的面兒,倒是不好冷落了成帝。

  含煙便笑對成帝道:「皇上正在跟懷真說什麼呢?臣妾可是打攪了?」

  成帝笑道:「並沒什麼,說些閒話而已。」

  含煙才也對懷真道:「上次承蒙皇上恩典,我回公府省親,然而唯獨沒有見著你,實在是心裡遺憾,向來可好呢?」

  懷真道:「一向都好,多謝娘娘記掛著。」

  含煙道:「我還有幾樣東西想送給你,都是心意,本想叫人送到唐府去,又怕興師動眾的不好,這會兒你進宮來了,卻是正好帶了回去。」懷真忙又謝過了。

  成帝在旁看兩人一言一語說著,十分和氣,他便也微微地籲了口氣,道:「懷真打小兒是在京外長大的,良妃卻是在府內,你們兩個如何這樣投契的?」

  兩個人聽了,都是心中一頓,她們兩人交好,起因卻是因為郭建儀,又如何對成帝說?

  頃刻,含煙便先柔聲道:「皇上有所不知,只因懷真回府之後,我瞧著她年紀雖小,然而舉止行事都跟別人不同,故而格外喜歡她。」

  懷真也笑道:「娘娘溫柔可人,對我又多方照料,我自然也有親近她的意思,因此同娘娘竟比別人好。」

  成帝點了點頭,道:「這便是緣法了。倘若有緣,就算再流離失所,三千世界,百萬眾生的,也能再到跟前兒……」

  懷真跟含煙對視一眼,心中都有些詫異,成帝卻又掠過此節,又說別的去了。

  如此,兩人陪著成帝,不覺已經坐了半日。

  眼見黃昏將至,成帝竟沒有放懷真出宮之意,懷真正要出言求退,卻聽成帝叫吩咐晚膳,對懷真道:「你進宮一趟,也是不易,就陪著朕吃了晚膳再出宮去罷。」

  懷真見開了金口,只好從命,當下含煙坐陪,便同成帝一塊兒用膳。

  正用膳之時,外間寒風乍起,隱隱地仿佛聽見幾聲銳響,仿佛是哪裡放炮仗煙火似的,依稀映的窗上微微地亮。

  然而正月已過,誰家還放煙花?

  成帝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只顧問懷真道:「朕記得你喜歡吃那道蜜汁火方來著,如何不見你動筷?」又叫人放到她跟前兒去。

  懷真有些訝異,她從不曾記得自己說過喜歡吃這菜,然而見成帝開口,便只謝恩罷了,如此又過了會兒,外頭有些鼓噪聲,是楊九公走了出去查看究竟,半晌匆匆返回,在成帝耳畔說了幾句。

  成帝手勢一停,隔了會兒才道:「果然是真?」

  殿內鴉雀無聲,連懷真跟含煙都停了箸,卻見楊九公點了點頭,滿眼憂色看著成帝,成帝想了想,道:「罷了,不必管他。」

  楊九公歎了口氣,還要再說,成帝忽然問道:「淑妃呢?」

  楊九公還未回答,可巧就聽見外頭有內侍揚聲道:「淑妃娘娘到。」

  說話間,就見盛裝的淑妃緩步而入,燈光之下,淑妃顧盼睥睨,越發豔光四射,貴氣生輝。

  楊九公見狀,便退後幾步侍立,含煙跟懷真早起身見禮,淑妃掃了兩人一眼,驀地一笑,道:「皇上這頓晚膳,倒是齊全,只為何不叫臣妾也來湊趣兒呢?」

  成帝道:「只怕你忙著,不得空來。」

  淑妃已走到跟前兒,行了個禮,道:「若是皇上傳召,臣妾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兒,也要趕著來。」屈膝行禮過後,便起身,儀態萬方地在成帝身旁坐了。

  懷真跟含煙面面相覷,都覺得淑妃的舉止有些蹊蹺。

  這一刻,殿門便重又關了起來,隔著帷幕,仿佛又隱隱地聽到些鼓噪聲響傳來。

  然而成帝跟淑妃兩個卻仿佛什麼都未聽見似的,成帝淡淡說道:「只怕愛妃當真是有天大的事兒呢。」

  淑妃卻一笑,放眼看著桌上這許多菜色,忽地皺眉道:「都不是我愛吃的。」

  目光一掃,看見懷真跟前那道蜜汁火方,便挑眉道:「皇上還特意給懷真準備了這個?這般不上臺盤的菜色,也虧得也合她的口味呢?」

  成帝雙眉一皺,道:「你想說什麼?」

  淑妃轉頭又看向他,含笑問道:「皇上先前說的,立儲之事,不知可想妥當了不曾?」

  成帝道:「還未想好。莫非你替朕想好了?」

  淑妃點頭,仍是笑吟吟地說道:「臣妾早就想好了,就是肅王如何?」

  含煙此刻已經聽出不好,早走到懷真身邊兒,聞言更是震動,忙握住懷真的手。

  懷真的心也跳的甚急,勉強握了握含煙,覺得含煙的手濕嗒嗒地……懷真不以為意,兩個人都看著成帝跟淑妃。

  卻見那兩人各自沉默無聲,只有眼神相對,半晌,成帝說道:「愛妃,倘若朕不同意呢?」

  淑妃笑了起來,嬌聲說道:「皇上還是從善如流,應了臣妾的好,臣妾也是為了皇上著想,皇上已是這把年紀了,早點兒讓肅王幫著您挑了這天下的擔子,自個兒愛做什麼做什麼,要寵誰就寵誰,要和誰用膳就和誰用膳,何等之自在快活呢?」

  成帝也淡然一笑,道:「只怕這擔子肅王挑不起,更只怕,倘若給他擔了去,這眼前一干人等,朕就再也見不到了。」

  成帝說著,雙眸略微眯起,看著淑妃,沉聲說道:「你的心,當朕不知?你豈能容得他們?」

  淑妃臉上的笑也緩緩斂了,冷冷地看著成帝,片刻,仍是帶笑說道:「皇上還是這樣瞭解臣妾的心意呢。」這句的口吻,聽來十分甜蜜,細思,卻隱隱似毒蛇吐信。

  成帝不語,轉頭見含煙跟懷真都站著,便道:「你們坐罷了,菜都涼了。」

  兩個人如何敢坐,然而又不能不聽成帝的話,含煙輕輕拉了懷真一把,兩個人遲疑著才要落座,忽然間,淑妃握住那明黃色的桌布,用力一拽……只聽得「噹啷」之聲不絕於耳,桌上一半兒的禦膳隨之跌落地上,頓時一片狼藉。

  含煙嚇了一跳,緊抓住懷真的手,幾乎跳了起來。

  成帝卻仍端坐未動,只擰眉問道:「愛妃這是做什麼?」

  淑妃笑道:「皇上既然知道臣妾的心意,當知道,臣妾不喜歡的東西,就要毀掉才是……這些菜臣妾都不喜歡,那便誰也不能吃。」

  成帝蹙眉,淡聲道:「既然這樣,你……是想造反麼?」

  這時侯,外頭的吵嚷聲越發明顯了,更有連串腳步聲逼近,淑妃笑了數聲,湊近成帝耳畔,極小聲說道:「臣妾不敢,只是……有逆賊行刺皇上,肅王救駕,然而皇上因遭受驚嚇,當即傳位給肅王……父傳子,又如何是造反呢?」

  成帝才要說話,忽然覺得喉頭一梗,竟再說不出一個字,手抓在桌子上,微微戰慄。

  淑妃笑著看他,說道:「皇上,臣妾說的可對?」

  成帝本想大怒,然而聽她的聲音絮絮善誘似的,竟不由道:「對……」

  淑妃展顏一笑,道:「如今宮內有刺客作亂,皇上是不是該傳肅王速速進宮平亂?」

  成帝渾身發抖,嘴唇也哆嗦不停,有冷汗自額角滴落,卻偏動彈不得。

  楊九公在後見了不妥,便上前道:「皇上……」

  淑妃道:「退下!沒見我正跟皇上說話麼?」

  楊九公被她一喝,又見成帝不做聲,一時也不敢出聲了。

  懷真看到這裡,心中冰涼一片,雖沒聽見淑妃在成帝耳畔說什麼,卻也知道大事不妙。

  正在此刻,卻見含煙鬆開自己的手,徑直向成帝身旁走去。

  懷真以為含煙是要出言勸慰,生怕她頂撞了淑妃,忙跟上,卻見淑妃冷喝道:「良妃,你好大的膽子。」

  含煙一聲不吭,只是低著頭,淑妃瞪著含煙,道:「你竟敢行刺皇上,是誰授意的你?」

  懷真聽了這句,魂飛魄散,便皺眉對淑妃道:「淑妃娘娘,你說什麼?」

  淑妃回頭看她,笑道:「我說什麼?你自個兒看不見麼?」

  懷真正愣怔,忽然見含煙伸手,抬手把桌上的一枚切肉的銀刀握住,向著成帝刺了過去!

  淑妃厲聲叫道:「救駕!」

  懷真絕想不到含煙竟會如此,幸虧她反應極快,生死一刻,死死地忙拉住含煙的手臂,大叫道:「姐姐做什麼!」

  含煙卻拼命掙扎,一力往成帝跟前撲去,懷真畢竟力微,早拉不住她,幸虧笑荷跳上前,及時阻住。

  三個人糾結之時,殿門猛地被打開,有人道:「皇上!」一眼看見這幕情形,頓時都吃了一驚。

  淑妃叫道:「良妃刺殺皇上,還不救駕!」

  侍衛們忙沖了進來,這會兒楊九公早也跑上前,不理含煙跟懷真,先護住了成帝。

  含煙如瘋了似的,只亂嚷著叫道:「殺了你!」

  懷真跟笑荷竭力拉著她,然而含煙竟力大無窮似的,銀刀閃爍,令懷真膽戰心驚,她亂揮亂舞之間,懷真只覺臂上劇痛,卻仍同笑荷一起,死死地拽著含煙不敢鬆手。

  幸虧此刻侍衛們都圍上來,懷真見他們一個個兇神惡煞似的,更加驚心,生怕他們對含煙下狠手,因叫道:「不許傷了良妃!你們都退下,退下!」

  那些侍衛們哪裡肯聽她的,有人將懷真一推,懷真本就力竭,此刻更是撐不住,往後踉蹌一跌。

  笑荷正抱著含煙,見狀大驚,要救卻已來不及了。

  而懷真氣短力盡,這樣摔出去,只怕即刻就要跌暈過去,正在此刻,有人閃身進殿,及時從後將懷真抱住。

  懷真頭暈目眩,氣喘難定,百忙中定睛一看,卻見原來是唐紹。

  懷真見是唐紹,心略穩了穩,還未開口,唐紹把她一扶道:「出了何事?」

  懷真來不及說別的,只叫道:「紹兒,別叫他們害了良妃!」

  這會兒殿內亂作一團,侍衛們紛紛攘攘,忙著把成帝扶起來,又有人押住應含煙,唐紹所率的這隊執金禦晚到,正不知所措,唐紹聽了懷真的話,便道:「放開良妃娘娘!」

  唐紹的人聽了,當下上前,便逼著那些侍衛放開應含煙。

  這會兒笑荷才奔回來,也同唐紹一塊兒,攔在懷真身旁。

  正兩下對峙的當口,淑妃厲聲道:「這個賤婢意圖謀害皇上,誰敢放她?把這賤婢綁住等候發落,速傳肅王入宮見駕!」

  唐紹一怔,他的手下聞言,也有些遲疑,懷真見含煙頭發散亂,衣裳不整,心痛如絞,被許多虎狼似的侍衛押住,懷真便忍淚喝道:「放開良妃!」

  唐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不錯,要如何處置,還要等皇上開口才是。」

  淑妃雙眸一眯,看了看兩人,冷笑道:「懷真,方才你也親眼所見,九公也看的清清楚楚,難道還有假不成?」

  楊九公滿面苦色,只守著成帝,渴盼他能說一句話,然而成帝卻偏神情恍惚,竟無法做聲。

  懷真咬牙道:「良妃絕不會行刺皇上,皇上……」

  懷真明知其中蹊蹺,含煙此刻又是一副失神之態,懷真便只看著成帝,顫聲道:「皇上,你說句話……」

  卻見成帝被楊九公扶著,哪裡還能說出話來,只是氣滯似的。

  淑妃喝道:「皇上受驚過度,你竟還要催逼不成?」又喝令內侍道:「快傳肅王進宮!」

  這一會兒,早有內侍一溜煙兒跑走傳旨了。

  懷真胸口起伏不定,此刻冷風自殿外吹進來,忽然聽應含煙道:「殺了你……殺了你……」聲音如泣如訴,帶著恨意,令在場眾人都毛骨悚然。

  懷真不知含煙到底如何了,然而這一切只怕都跟淑妃脫不了干係,但偏沒有憑證,而成帝偏偏也不能言語。

  因唐紹還攔著不肯叫帶走含煙,淑妃便冷道:「怎麼,難道這許多人都看見了,唐統領還不信不成?」

  此刻懷真臂上滲出血來,笑荷撕了一塊裙子,給懷真綁在臂上。

  唐紹瞥見了,眼神微變,道:「微臣不敢。竟不知道會出這等大事,幸好有曹統領等及時制止。」

  那先前帶人前來的曹統領看唐紹一眼,也不言語。

  淑妃道:「不錯,多虧了他,不然皇上若被這賤人刺殺了,連你們也都人頭不保。」

  唐紹垂頭,又看懷真,卻見她只是望著含煙,全不理自己身上的傷,唐紹便咬了咬牙,暗中握緊了拳。

  此刻,忽然聽到腳步聲又起,竟是一個小內侍匆匆跑來,對淑妃道:「娘娘,奴婢方才去傳旨,原來肅王爺被擋在宮門外,他們竟是不肯給開門!」

  淑妃擰眉,便對唐紹道:「這是誰的命令?」

  唐紹躬身道:「娘娘恕罪,入夜之後,宮門無旨不得擅開!」

  淑妃厲聲道:「皇上遇刺了,要肅王速速進內見駕,快傳旨開門!」

  唐紹面色不改,道:「娘娘,這要皇上親口諭旨。」

  淑妃瞪了他一會兒,終於笑道:「好,你既然要皇上親口旨意,就給你皇上親口旨意。」

  淑妃說著,便走到成帝跟前兒,低聲說道:「皇上,危難之時,還要速速傳肅王進內救駕才是,方才皇上也說臣妾說的對來著,可是不是?」

  成帝被楊九公扶著坐在龍椅上,聞言,抬眸看向淑妃,半晌顫聲道:「是……」

  唐紹渾身一震,幾乎無法置信,淑妃回頭,得意笑道:「你可聽見了?還不快去迎接肅王!」

  唐紹心中猶豫,然而成帝卻已經答應了,若然不應,難道抗旨不成?

  淑妃見他兀自不動,正要催逼,忽然聽另一個聲音,雖有些顫抖,卻很清晰,大聲道:「皇上受驚過度,這會兒說的話只怕不作數。」正是懷真出言。

  淑妃回頭怒視懷真,喝道:「好大的膽子,這裡哪有你多嘴的餘地?」

  懷真因方才那番驚魂勞累,此刻渾身有些脫力發抖,加上傷處劇痛,卻仍忍著道:「我自知道人微言輕,然而此刻皇上受驚過甚,最需要的是太醫,並不是肅王,只要傳太醫前來……」

  懷真還未說完,淑妃喝道:「住口!幾十年來是本宮幫著照料皇上的龍體,難道皇上如何,本宮不知?」

  此刻殿內,無人敢直接對上淑妃,倘若懷真不出聲,只怕人人都要俯首聽命。

  懷真深吸一口氣,直視著淑妃的雙眸,道:「娘娘既然知道如何,那又是為什麼……現在皇上連話也說不出,娘娘卻不理會?在娘娘心目中,是皇上龍體要緊,還是叫肅王進宮要緊?」

  淑妃氣窒,抬手指著她,道:「你也是應家的人,應含煙刺殺皇上,難保你沒有參與其中,難道你也圖謀不軌不成?」淑妃說著,便喝道:「來人,把應懷真拿下!」

  曹統領一派的眾侍衛聽了,便要領命,唐紹見狀,道:「誰敢!」他手下的眾人頓時都上前一步,兩派人拔刀相向,情形竟是一觸即發似的。

  淑妃見狀,深吸一口氣,又看唐紹,道:「唐統領,我知道她是嫁到你們唐府了,你自然是要護著的,不打緊,本宮可以不計較這一件,但是如今當務之急,便是快請肅王入宮,要知道皇上如今情形不好,若是耽誤了正經大事,就算你是唐門子弟,也是擔不起的!」

  唐紹皺眉道:「娘娘,微臣覺著如今還是快傳太醫……楊公公素來伺候皇上最為得力,楊公公意下如何?」

  唐紹說完,便看楊九公,這會兒淑妃也轉身瞪著他。

  楊九公被眾人眼神逼視,左右為難,半晌吞吞吐吐說道:「皇上……龍體欠安,還是快些傳太醫……」

  淑妃恨得手一握,手指幾乎扣入肉裡,轉頭又看向唐紹,道:「你是故意要跟本宮作對?」

  唐紹道:「微臣只是聽命於皇上,忠於皇上,請娘娘見諒。」

  淑妃上前一步,死死地看著唐紹,道:「皇上方才已經命你開門,你如何不領命?」

  任憑唐紹年輕氣盛,被淑妃如此怨毒狠厲的眼神盯著,忍不住也暗暗戰慄,正在這一刻,忽然聽得一聲銳利響聲貫破長空,又在天際展開一朵血色的煙花。

  淑妃擰眉仰頭,那血色的煙花仿佛照的她的臉上也一片通紅。淑妃笑了聲,複對唐紹道:「本宮念在你是唐家人的面上,他日還要為臣,故而給你三分顏面,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唐紹道:「娘娘的好意,微臣心領了。」

  淑妃見他靜靜默默地,便道:「既然你這般不識趣,也罷。本宮只好成全你了。」說話間,淑妃腳下一動,後退出去。

  幾乎與此同時,唐紹抬手把懷真一拉,護在身後,電光火石之間,是曹統領喝道:「格殺勿論!」

  剎那間,一片刀光劍影,原本還對峙著的兩隊執金禦,拔刀戰了起來。唐紹把懷真擋在身後,道:「妹妹閉上眼,別看。」

  此刻笑荷也緊緊地護在懷真身邊,她雖跟在平靖夫人身旁,素有見識,但卻也是頭一次遇上這種大事,一時心頭窒息。

  懷真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一時只見血肉橫飛,耳畔慘叫連連,懷真忍著驚悸叫道:「含煙姐姐……」

  唐紹一眼看到應含煙被人丟在旁邊,然而此刻他只能護著一個人,還要分身迎戰,委實再難援手。

  笑荷本想去救,然而當務之急是護著懷真,因此自然不敢擅離。

  懷真見含煙搖搖晃晃地要站起來,急得要衝過去,唐紹將她拽回來,厲聲喝道:「別出去!你若有個好歹,我無法跟三叔交代!」

  懷真愣了愣,還未出聲,忽地看到一名侍衛持刀,向著含煙揮去,懷真尖叫了聲,伸手捂住臉。

  唐紹將她摟入懷中,百忙中踢開一個沖到跟前的侍衛,放眼看去,卻見含煙的人已經不在眼前,唐紹又打量兩眼,見有個內侍打扮的人影拽著含煙,向著偏殿撤去。

  唐紹不知那人是敵是友,一時倒也顧不上細查了,跟笑荷兩人護著懷真後退兩步,卻見這會兒楊九公跟幾個內侍護著成帝,也往偏殿退去。

  淑妃喝道:「攔住他們!」此刻外間又有許多人湧了進來,分頭行事。

  唐紹把牙一咬,只可惜無法肆意廝殺,正著急時候,忽然有個人上前來,道:「把小姐交給我。」

  唐紹聽他聲音有幾分熟悉,然而雖著內侍的服色,卻看著眼生,正要問他是誰,那人已經舉手,把懷真一把抱了過去,身手竟十分敏捷。

  唐紹要攔住,那人卻腳下一動,身法無比詭異地從混戰的眾人裡閃了出去,笑荷尖叫一聲,追了出去。

  熱唐紹心中悚然,眼睜睜看著那人跟笑荷一前一後離去,待要追上,卻已經來不及了,又見敵方殺來,當下把心一橫,將一腔怒火化作戾氣,提刀砍殺起來。

  且說那突然出現的內侍,將懷真抱著,腳下左沖右突,十分輕易地從殿內閃身出來,竟然不傷分毫。

  懷真因方才眼看含煙遇襲,受驚之餘,神不守舍,聽喊殺聲隱隱淡了,才睜開眼睛。

  卻見眼前的人面孔黑黢黢地,夜色中只看見兩隻眼睛極亮,懷真怔怔問道:「你是何人?含煙……」

  來人並不言語,腳下急奔,身形如風,竟是一刻也不停歇。

  懷真雖來過皇宮多次,竟也不如他熟絡似的,見他幾個起落,身後喊殺聲越發遠了,懷真放眼四看,竟不知這會兒是到了哪裡了。

  一直到那人腳下猛然一頓,懷真扭頭看去,借著慘澹的月色,隱隱約約看清面前的一座陳舊宮殿,殿門口有一道匾,「永福宮」三個字,字跡斑駁,卻仍十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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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3:01 |只看該作者
☆、第 226 章

  懷真雖屢次進宮,卻並未來過此處,且因此刻非常時候,不知這人是何身份,偏這周圍又荒涼陰森,靜寂非常,相比之下,方才在前殿那場廝殺,仿佛幻覺。

  懷真見他仍抱著自己,深覺不妥,便掙扎著欲下地。

  這內侍見她欲動,他卻也不做聲,只輕輕一笑,便抱緊了懷真,縱身一躍。

  懷真只覺得如騰雲駕霧一般,定睛一看,人已經離地極高,頓時嚇得低叫了聲,閉上雙眼。

  此刻,人掠過高高宮牆,雙足落地,已經是在永福宮內了。

  懷真幾受驚嚇,幾乎不敢睜眼再看,內侍擁著她,張目四顧,複縱身往宮殿內掠去。

  原本德妃的永福宮並未上鎖,只是在三公主偷竊寶物之後,成帝一怒,才命封了,不許人出入。

  因良久沒有人來,殿內透出一股塵灰落定,枯冷死寂的味道,比之外間,更加靜了三分,雖仍是在宮中,然而殿內殿外,卻似兩個世界。

  懷真提心吊膽,眼前所見,卻是黑幽幽一片,竟是什麼也看不到。她滿心慌亂,不知這人到底要做什麼,一時竟湧出許多不好的念頭。

  察覺他抱著自己往內而行,良久之後,才把自己放下,懷真伸手一摸,底下仿佛是被褥,一刻驚心,這人卻返身離開了。

  懷真本正張惶,見他離去,略松了口氣,摸索著下地,心跳不已,欲哭無淚,此刻心中所想的竟是小唐,不知他如今在何方,忙著做什麼,雖盼他來救自己,然而畢竟並不是果然心有靈犀,小唐又怎知宮內這情形?

  何況懷真也自知道,淑妃跟肅王起事,外頭必然也是一團糟,只不知是何程度罷了,小唐跟她分開的時候,神情已有異樣,以他唐毅之能,只怕未必不知此事,此刻,他定然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縱然心裡有她,只怕也顧不上。

  懷真摸索片刻,雙目適應了黑暗,勉強可以將殿內的擺設等看個影影綽綽,才欲往門口去,卻見眼前燈光一閃,是那人去而複返了。

  只見他手中托著一個銀燭臺,淡黃明亮的燭光隨著動作微微搖曳,越發顯得面目幽淡不清。

  懷真斂了懼意,定神打量,這人雖是宮中內侍的打扮,但這通身的氣息,卻並不是那些孌婉宮侍們能有的。

  此刻見他擎燭靠近,懷真便後退兩步,身後被什麼阻隔,她回頭一看,竟是退回了榻前,忙止腳站穩身形。

  這人將蠟燭放在桌上,回頭看她,輪廓略見清晰,懷真自詡此前從未見過此人,此刻只能強做無事狀,道:「你是宮中的人?」

  卻見他搖了搖頭,懷真心中一震,又問:「你是何人?為什麼帶我來此地?」

  這人不慌不忙,坐在桌邊,仿佛沉吟,懷真見他暫無惡意,便道:「你……是不是唐三爺的人?」

  這人聽了,忽地冷冷哼了聲,回頭又看懷真,雖然不見他面色如何變化,但那股不悅之意,卻蕩然散開。

  懷真見他如此,就知道絕不是小唐的人了,既然不是小唐所派,那他的用意到底如何?頓時讓懷真才平靜了幾分的心又懸了起來。

  殿內悄然無聲,只有外頭的風呼嘯而過,懷真竭力細聽,卻聽不見有任何人聲嘈雜,偌大的皇宮,這一處地方,竟像是被眾人遺棄般的,聲息不聞,人跡罕至。

  懷真只好又說道:「外頭不知是怎麼樣了?」見這人不搭腔,便又喃喃自語地說:「紹兒不見了我,必然著急……還有我的丫頭們,一定到處找我。」

  卻聽他淡淡地說:「他們找不到這裡來。」

  懷真聽了,暗暗叫苦,這正是她所擔心的。於是又問:「你為何帶我來這個地方?我從不知皇宮內竟有此地。」

  這回,他卻很快答道:「這是永福宮,是昔日德妃娘娘的寢宮。」說到「德妃娘娘」的時候,口吻有些柔和。

  懷真自然聽了出來,心想:「他方才說不是唐叔叔的人,難道真的是宮內的人?」又見他帶自己來了此處,便道:「我從不知道德妃娘娘……莫非你以前伺候過她?」

  這人聽了,頓時又皺起眉來。

  懷真的心噗噗亂跳,不知自己該不該再引他說話……但倘若一聲不出,誰又知道會不會平安無事?

  懷真一時猶豫,暫時不再出言。

  只覺得風從殿外灌了進來,通身發冷,懷真後退一步,想坐又不敢坐,只能四處打量,又舉手抱著肩頭,輕輕摩挲,這一會兒,心中竟格外想念小唐,若是他在身邊兒,又哪裡捨得她如此。

  懷真只得忍了悲戚驚怕,只顧放眼看周遭擺設,燭光明滅,光線暗淡,然而從一桌一椅,一瓶一架,卻仍能看出昔日這永福宮的主人德妃,必然是個受寵的宮妃,且品味不俗。

  懷真瞧了會兒,心中驚悸之意略退了,不知不覺走到梳粧檯前,卻見檯子上放著一個雕花的檀木匣子,懷真凝視片刻,正有些出神,卻見燭光微微搖晃,而銅鏡之中一抹魅影閃爍,情形竟詭異之極。

  懷真嚇得後退一步,卻正好撞入身後那人懷中,懷真尖叫了聲,才欲掙開,這人卻舉手一裹,竟是將一件鑲毛邊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

  這大氅極為厚實,卻透著一股腐舊的氣息,懷真來不及計較那些,心幾乎給他嚇得跳出來,驚魂未定地抬頭看去,卻見他仍站在身後,道:「可還冷麼?」聲音裡依稀透出幾分柔和之意。

  懷真渾身汗毛倒立,只得說道:「不冷了,多謝。」低頭看去,卻見一隻大手扣在自己頸間略往下,依稀瞧來仿佛有些粗糙。

  懷真怔怔,那人才方抽手,說道:「你喜歡這兒麼?」

  懷真哪裡會喜歡?方才也不過是為了轉移心中驚怕之意罷了,聞言只得說道:「我從未來過此處……也不曾聽過德妃娘娘,只見這裡的陳設佈置,倒覺著必然是個雅致不俗之人。」

  他便笑道:「是麼?」

  懷真悄悄地往旁邊走開兩步,離他遠了些,又假意再去打量周圍。懷真心想:「這永福宮良久沒有人住,德妃自然早就不再了,不然我也不至於竟沒聽過……然而陳設如此,可見是個得寵之人。只不知此人是何身份,跟德妃又有何關係。」

  懷真心中雖如此想,卻不便再問,生怕不留神觸怒了此人,懷真便忖度著,小聲問道:「承蒙先前相救之恩……這會兒,不知外間的情形是怎麼樣了?」

  卻聽他冷冷說道:「讓他們狗咬狗去就是,何必理會。」

  懷真嚇了一跳,卻不知他所說的「狗咬狗」,指的是誰……這其中一方,自是淑妃跟肅王,另一方,好歹算是成帝,總不會指的其他人罷了,倘若是個宮侍,怎能如此大膽?

  懷真便又小心說道:「若是肅王承繼大統,以後舜就變天了,難道你完全不關心?」

  懷真說罷,這人淡聲道:「肅王成不了事。」

  懷真本自忐忑,聞言不由精神一振,道:「你如何知道?」

  燭光之中,卻見此人身形偏瘦似的,仍是背對著懷真,道:「那老獨夫早就猜到他的不臣之心,何況唐毅也不是吃素的,早就安排了應對之策,只是他們想不到,淑妃竟也會親自下手罷了,差點兒功虧一簣……哼,可不是狗咬狗是什麼。」

  懷真聽得呆呆地,忽然聽他又提「狗咬狗」,且先前還說了小唐,便皺了眉,欲說一句,然而此刻情形晦暗不明,倘若真惹怒了此人,又有何益處?因此懷真只得隱忍不語。

  不料懷真不說話,這人卻仿佛猜到她的心意,因道:「怎麼,我說唐毅他們是狗咬狗,你不樂意了?」

  懷真見他竟然說破,便鼓足勇氣,道:「唐叔叔是為國為民,你如何敢這麼說他。」

  話音剛落,這人便嗤嗤冷笑兩聲,道:「為國為民?難道就沒有一己之私?」

  懷真蹙眉道:「肅王謀反,自然是大逆不道,若給這樣的人坐了江山,于國於民又有什麼好處?你又說什麼一己之私?」

  而他冷道:「唐家這數百年屹立不倒,難道只憑你所說的’為國為民’?他們這些權臣,鉤心鬥角,爾虞我詐,所謀的哪裡有那麼簡單,倘若犯了他們的大忌,什麼肅王、熙王……其他的……都可以犧牲毀掉。」說著,便略回頭,掃了懷真一眼。

  懷真聞言,緊緊皺眉,這些話,在先前她還不「認得」小唐之前,只怕倒也沒什麼,如今……竟不能忍聽到別人這般說他。然而這個人話語之中,不管是對成帝,肅王還是小唐……都是一視同仁的厭憎口吻,可見這人不屬於他們任何一派。

  懷真先前擔心的就是他是肅王的人,如今揣摩其意,複略安心。便道:「那你又是何人?」

  這人頓了頓,似又想了片刻,說道:「你可以喚我’阿劍’。」

  懷真本不是問他名字,然而見他這樣說了,便道:「原來,是阿劍……先生。」

  阿劍微微歪頭,道:「我年紀很大麼?」

  懷真一怔,見他的臉在燭光之中,面目模糊,看不出什麼年紀來,只是方才看著背影,無端給她一種略蒼老之感罷了,於是道:「我委實不知……您的年紀……」

  阿劍笑了笑,忽然抬手在臉頰上輕輕一撫,自言自語般道:「也是……我差些忘了。」

  懷真不明其意,阿劍垂眸想了片刻,便起身往懷真這邊兒走來,懷真不由後退,被他一步一步,逼迫著退回了梳粧檯前。

  懷真咽了口唾沫,壓著心底不安,竭力將聲音放的緩和,道:「阿劍……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今晚上……是為救我的麼?」

  阿劍站住腳,看了她片刻,道:「別怕,我的確是為了救你而來,至於我是什麼人……」他忽地伸手,在懷真的鬢邊一拂。

  懷真驚心之餘,卻忽地覺得眼前一暗,身不由己倒了下去。

  阿劍順勢將她攬住,抱到榻邊放平,懷真昏昏沉沉,竭力睜眼看去,卻見燭光搖曳中,依稀似見到一張極俊秀清挹的面容,仿佛真切,又似幻象而已,一閃即沒。

  懷真再度醒來之時,卻聽到耳畔有人道:「你且回去,此事不許對任何人提起。」

  另一個人應道:「是。三叔……我……」

  那人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盡力了。」

  懷真聽出是小唐跟唐紹在說話,忙睜開眼睛,卻見風呼啦啦掀開簾子,頓時日影滿目,刺得雙眼有些生疼,不由微哼了聲。

  忽然日影一暗,光線明滅中,有人到了跟前兒,俯身看她,懷真眨了眨眼,喚道:「唐叔叔……」一時反應過來,忙張手要抱他。

  小唐舉手將她抱了起來,緊緊摟入懷中,懷真起初只顧歡喜了,竟忘了昨夜的事兒,臉在小唐肩窩裡蹭了兩下,才驀地想起來,身子一震,忙鬆開手。

  小唐見她有異,問道:「怎麼了?」

  懷真呆了呆,道:「昨晚上……」

  小唐凝視著她,懷真忽地又想起方才隱約聽見他跟唐紹的話,又想到昨日殿內那場駭人的爭鬥,一時竟不知先說先問哪一件好。

  小唐打量著她的神情變化,溫聲道:「別擔心,都過去了。」

  懷真複回過神來,道:「昨天……淑妃……紹哥哥沒事兒嗎?」

  小唐「嗯」了聲,道:「他負了傷,然而沒有大礙。」

  懷真點頭道:「多虧他帶人及時趕到,不然的話……含煙姐姐!還有淑妃跟肅王呢?你如何在……」說到這裡,才發現自己人在馬車中,仿佛不是在宮殿內了。

  小唐見她問起這麼多來,便道:「良妃無事,原系中了魘魔法罷了,皇上也被救下了,太醫正診治……淑妃跟肅王都被押下,已經複天下太平。」

  懷真心中果然有無數疑問:「你莫非早就知道會有此事?」

  小唐搖了搖頭道:「並沒想到肅王竟這麼快動手了,差點兒有些猝手不及,我也聽紹兒說了宮內的事,幸好你及時攔住了良妃……又阻了淑妃,不然的話,當真給他們放了肅王進宮,可就難辦了。」

  懷真愣了會兒神,聽到含煙無事,謀逆被平,微微有些心安,驀地又問:「我爹爹跟娘他們呢?」這種大事,倘若在城中有些刀兵起來,只怕傷及無辜。

  小唐笑道:「無礙,我派人去看過了。」

  懷真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小唐看著她,忽然問道:「昨晚上,你如何去了昔日德妃住的宮中?」

  真真兒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懷真的心猛地又揪起來,道:「你、你都知道了?」

  小唐凝視著她,略略苦笑。

  原來昨日,肅王府來的人向小唐說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肅王世子竟於昨夜時候離世,然而肅王府卻壓下此事,秘而不宣,敏麗情知有異,才想方設法,叫人帶了這個消息出來。

  小唐聽說之後,便料到肅王大概是意有所圖,他先去的便是熙王府,趙永慕近日已經能下地走動,小唐見了面,便道:「如今形勢不妙,這兩日你切勿出外走動,多留意下人,別叫人趁虛而入。」

  熙王色變,道:「可是二哥……」

  小唐道:「只怕是不免的,如今只看何時行事罷了。」又略說幾句,便匆匆離去。

  誰知雷霆萬鈞地,果然便出了事。因兵部是受控于肅王,當夜,原本駐紮在京郊大營的五萬大軍悄然調動,在黃昏之後,夜幕降臨之時,便逼近城下。

  九城畿防卻也是肅王的人馬,正是淩景深任副指揮使,因此竟並未把此情往上呈報,只等號令一出,便開城門放大軍入城。

  再加上淑妃裡應外合,此計可謂天衣無縫。

  肅王在黃昏之初便已要入宮,不料宮門緊閉,肅王便只等淑妃在內行事,等候之時,府兵逐漸聚集,九城的人馬亦分頭而為,肅王等的不耐煩,便欲發號令叫大軍入城。

  正在此刻,便見一隊人馬而來,頭前燈籠高懸,寫著一個「淩」字,肅王知道是淩景深,定睛細看,卻見景深押著一輛馬車前來。

  肅王隱隱見馬車上是熙王府的權杖,便笑了起來。

  這會兒馬車上前,淩景深下地道:「王爺,微臣把熙王爺請來了。」

  肅王道:「你倒是個急性子。」說話間,熙王趙永慕從馬車上下來,驀地見周圍這許多人,便道:「王兄,不是說要入宮見駕,如何這許多人在此?」

  肅王冷笑不語,只道:「你的傷好了?」

  熙王道:「已經好了大半。」

  肅王道:「你覺著,是我派人行刺你的?」

  熙王搖頭,蹙眉看著肅王,懇切道:「我如何敢這樣想?您畢竟是我的二王兄,我們兄弟三人,大哥已罹難,只剩下你我手足,當要珍惜才是。」

  肅王聽了,大笑起來,道:「你不必對我假惺惺的,行刺之事,不是你,就是我,難道還有別人不成?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你卻又說這話?難道是想求饒麼?」

  熙王擰眉道:「王兄何出此話!我又為何要告饒?」

  肅王望著他,歎道:「太子在時,我們雖然不能小看你,卻也並未就放在心上,沒想到你雖看似毫無動作,卻竟是這樣居心險惡,太子遇伏,父皇只當是我做的,已經很不喜我,這倒也罷了,沒想到你又遇刺,好一場苦肉計,讓父皇越發待見你,不然的話,立儲之事,何必拖延至此?還不都是你一手掌握?」

  熙王擰眉叫道:「二王兄!你誤會我了!」

  肅王冷冷覷著他,道:「我跟太子相爭,反成全你得漁人之利,若我還不行事,等父皇立你為太子就晚了,是你們逼我如此。」

  熙王一怔,環顧周遭,道:「你……你這是想……逼宮麼?」

  肅王笑道:「我的確也熬得夠了,倘若敗在太子之手,倒也罷了,畢竟這位子是他應該得的,然而若是敗在你的手中,卻叫我死也不能瞑目。」

  熙王後退一步,搖頭道:「哥哥若如此,可就是亂臣賊子了!還請懸崖勒馬回頭是岸!不然若是給父皇知道了,只怕……」

  肅王淡淡道:「只怕父皇早就知道了。」說著,便冷笑看著熙王。

  兩人正說到這裡,忽地見天際綻開一朵大紅色的煙花,看方向,卻是從東城外燃放的。

  肅王笑道:「這江山,我勢在必得的,如今查將軍已經帶五萬東郊大營的兵馬陳列城外,只要我一聲令下……」

  人盡皆知,肅王母妃、也就是淑妃的家族付家,世代帶兵,在軍中人脈極深,故而如今兵部也都在肅王掌握之下,再加上京內九城的人馬……

  熙王驚道:「王兄,你是一意孤行,不肯回頭了麼?」

  肅王道:「倘若你是我,你又如何處置?」

  兩個人目光相對,熙王忽然說道:「我不是王兄,然而倘若我是你,我絕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肅王冷道:「哦?死到臨頭,你還要說什麼?」

  熙王道:「王兄糾結這許多兵馬,圍繞在宮門外,聲勢如此之大,可知為何竟沒有驚動其他人麼?」

  肅王一怔,他自恃城外大軍跟城中人馬,都是自己人,自然萬無一失。見熙王如此說,便微微皺眉。

  熙王點點頭,忽地又道:「查將軍雖然是王兄的人,但論起在軍中的威望來,只怕他仍是比不上一個人。」

  肅王聞言,只覺得毛骨悚然,面上卻仍不願露出分毫,反冷笑道:「我竟不知,還有誰人?」

  熙王抬眸相看,眸子竟是極亮,道:「昔日,載于舜史,曾一人滅一國的那個,王兄以為如何?」

  肅王身子一晃,忙站住,放眼四顧,見周遭都是自己的人,熙王卻是獨身一個,肅王便定神,道:「你是說唐毅?他……」眼神之中頗見狐疑。

  熙王略走前一步,低低歎道:「我若是王兄,首先便不會用這種決絕的法子,倘若真的要用,就要先掃除所有引起變數的後患……當初我遇刺,那一箭倒是射得很好,若不是我護著,只怕果然要了他的命了……若要了他的性命,今日他也就不會出城去攔截查將軍、壞了王兄的大事了。」

  肅王心頭極冷,睜大雙眸看著熙王,此刻眸色又是狐疑,又有些駭然:「你……那一箭……」

  熙王也看著肅王,緩緩道:「王兄要說……不是你派人放冷箭的麼?我也覺著不像是王兄的手筆,好歹敏麗還在王府裡,你不至於就如此無情地射殺了三郎,然而除了王兄,還有有誰想這樣一箭雙雕?畢竟世子的身子不好,唐府幾乎也籠絡不住了……索性就把我跟他一了百了是麼?」

  肅王極為震驚,卻無法出聲。

  熙王道:「王兄本來有兵馬護身,這已經是最大的籌碼,倘若你按兵不動,父皇跟他,未必就會站在我這邊兒,怎奈王兄你太過急切,自亂陣腳,自毀前程。」

  肅王渾身發抖,問道:「唐毅果然出城了?」

  熙王淡淡地說道:「當初他在沙羅,不費吹灰之力,說動兩國之王,二哥你覺著,查將軍比那兩國之王如何?」

  此刻,宮內隱隱傳來躁動之聲,肅王斂了心神,咬牙說道:「你不必在此危言聳聽,縱然那五萬大軍不動,我也絕不會輸……倒是你,先要人頭落地了……」

  熙王凝視著肅王,道:「二哥是說九城畿防麼?」

  肅王眸色一動,喝道:「景深,拿下他。」

  熙王靜靜站著,淩景深上前,面沉似水,腰間長刀鏗然拔出,刀鋒所指,卻是……肅王。

  那雪亮的一抹刀鋒,仿佛能劃破沉暗夜色一般,也刺傷肅王雙眸。

  肅王瞪向景深,咬牙道:「你?」

  景深面上仍無表情,只淡淡道:「得罪王爺了。」

  肅王瞪著他,這一驚,竟比方才熙王說唐毅出城還要厲害,氣得失笑,道:「本王、早就有所懷疑,只想不到,你竟果然……」

  肅王頓了頓,驚怒異常,知道事不宜遲,立刻揚聲喝道:「等城門一開,本王五萬大軍入內,讓你們屍骨無存!快給我動手,把這反叛殺死!」

  周圍肅王的親兵聞言,紛紛拔刀,淩景深的屬下眾人也持刀而起,剎那間,宮門口已經亂戰一片。

  淩景深護著趙永慕,將襲來的兩人擊退,有一個肅王府的府兵趁機不備,沖到跟前兒,景深回刀一送,頓時血如泉湧,濺了熙王半身。

  景深道:「王爺還是先退避罷!」

  熙王卻並不回答,擰眉看著場中情形,昔日肅穆的宮門口,此刻,人仰馬翻,喊殺嘶鳴、刀劍相交之聲,不絕於耳,竟像是身臨戰場。

  頃刻間,已經有無數人倒地,或者身死,或者負傷呻吟不休。

  肅王被逼到絕境,已經決意孤注一擲,一邊兒命人追殺,一邊叫撞開宮門!

  景深見熙王不答腔,只好仍護著他身旁,景深所帶的部屬並不算多,肅王府卻幾乎有其三四倍之眾,景深咬牙擋在熙王跟前,道:「王爺還不退,可要撐不住了。」

  熙王半身的血,連臉上也濺了幾滴,眼前險象環生,卻仍面不改色,聞言道:「再撐片刻。」說話間,複抬頭看了看東城的方向。

  肅王殺的眼紅,見景深護著熙王,便大聲叫道:「快些把他們都殺了!」

  眾人頓時如群蟻一般,蜂擁而至,景深眸色暗沉,索性把披風拽下來,往旁邊一扔,長刀橫在跟前兒,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只聽肅王笑道:「淩景深,好好地陽關道你不走,偏要選這條死路,你向來聰明,奈何糊塗至此!」

  淩景深也不言語,肅王對他跟熙王恨之入骨,不停催逼屬下,不多時,景深已經傷了數處,卻仍是不肯就退。

  熙王站在他身後,臉色雖白,神情卻仍然鎮靜,不停地打量場中情形,便也揚聲叫道:「二王兄,你現在收手罷,不要連累這許多人為你送死!」

  肅王哪裡聽這話,正在此刻,忽然聽得一聲銳響,引得眾人都歪頭看去,卻見東城門外,又有一道血紅的煙花竄天。

  就在這一瞬的寂靜之時,熙王看一眼肅王,忽地轉身,跳上身後馬車,高聲道:「你們眾人都聽著,肅王意圖謀反,我奉皇上之命前來勸降!如今城外的大軍已經撤退,你們立刻丟掉兵器跪地,還可從輕發落,倘若負隅頑抗,助紂為虐的,一概誅九族!」

  肅王忙喝道:「住口,你死到臨頭還敢妖言惑眾?」

  熙王不慌不忙,正色道:「禮部侍郎唐毅唐大人如今就在城外坐鎮,就算是五萬大軍,也是朝廷所有,並不是逆臣賊子所有!你們都是有父母兄弟的,若還不及早醒悟,到天明之時,盡數人頭落地!九族俱滅!」

  眾府兵聽說,面面相覷,半信半疑。

  肅王氣得咬牙,道:「唐家跟本王是兒女親家,自會相助本王……」

  熙王聞言,不等肅王說完,便大聲道:「世子爺早就于昨日離世!王爺哀子之慟,才喪心病狂作出此事,你們也要隨他如此,犯下大錯不成?」

  肅王色變,指著熙王道:「你、你……」

  士兵們聞言,一片鼓噪,原來這些肅王府的府兵都不知道世子趙殊之事,乍然聽聞,頓都驚心……又聽說援軍不會來到,自然軍心動搖起來。本來還有三分疑惑,然而見肅王滿面痛色,有些說不出話來……眾人便知道熙王說的無誤。

  一時之間,只聽得「鐺」地一聲,不知是誰先撒手放下兵器,接著,便聽得噹啷聲響不絕於耳,眾人將兵器放下,接二連三紛紛跪地告饒。

  景深見狀,緩緩地籲了口氣,長刀一揮,此刻身上……已經是血染遍了,腳下一個踉蹌,忽然被人挽住手臂,景深轉頭,卻見熙王跳下馬車,探臂將他扶了一扶。

  小唐並未對懷真說的十分詳細,只撿著要緊的略說了幾句罷了。

  懷真聽得心裡浮浮沉沉地,正恍惚中,卻聽小唐問道:「懷真,昨晚兒是誰把你擄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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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7 章

  小唐問罷,懷真一怔,才複想起阿劍之事來,回想昨夜,一時有許多模糊的影像自心頭掠過。

  懷真扶了扶額角,低聲道:「並不是被擄走的,阿劍先生是為了救我。」

  小唐眼神一變,凝眸看她:「阿劍先生?」

  懷真道:「是啊,我問他是什麼人,他說可以叫他阿劍,我也不知他是何人所派,起初還以為是唐叔叔的人……後來聽他的口吻,才知不是……」

  小唐目不轉睛地看著懷真,又道:「他帶你去永福宮,可說了些什麼?」

  懷真蹙眉想了片刻,道:「他說……永福宮是德妃昔日的寢宮,別的就沒什麼了。」

  小唐心頭一動,道:「你仔細再想想,果然沒說別的了?」

  懷真見小唐如此緊張,就又凝眉想了片刻,終於說道:「他……好像不理會外頭發生之事,只對我倒是還好……」

  懷真想到阿劍給自己披大氅之事,說到這裡,忽然道:「後來不知怎麼,我就睡了過去……唐叔叔是怎麼找到我的?」

  小唐聽到這裡,並不回答,只是垂眸看著懷真的手臂。

  懷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先前因跟含煙拉扯時候傷著的手臂,竟已被重新包紮過了。

  原先傷著之時,倉促之間,是笑荷給她匆匆地系了塊帕子,只為暫時止血罷了,而如今,卻已被妥帖地又包紮了一遍。

  懷真打量著,便笑道:「是唐叔叔幫我料理的?」

  小唐聞言一震,眼神複雜,最終卻只歎了口氣,道:「本來叮囑你不叫出門的,倒是沒提防皇上會宣你進宮……果然又受了這場驚嚇了。」

  懷真見他不答此事,只當默認了,便笑道:「不礙事,好歹是雨過天晴,有驚無險的。」說著,便輕輕抱了小唐的手臂,道:「你也沒事兒,我就放心了。」

  小唐見她靠在自己肩頭,嬌憨帶笑的,他眼中的憂慮之意才也退了,複換作溫柔之色,望著懷真,輕聲說道:「起先他們因找不到人,十分著急……是我無意中想到了宮中有這個地方,試著來看了看,果然見你在這兒……」

  小唐若有所思看著懷真,此刻他隱隱地已經猜到是什麼人把懷真「救」走,先前幾乎搜遍整個宮闕都沒找到懷真的時候,小唐想到上了鎖的永福宮,便沒跟任何人說,自個兒翻牆而入,果然見她睡在宮內的榻上,床邊兒甚至有未燒完的炭燼。

  懷真所說「對她倒是還好」,倒不是虛言,不然的話,如何又特意給她備了取暖的炭爐?然而那個人……小唐一念至此,眼神複銳利了些。

  懷真聽了小唐所說,忙問:「你沒見著別人在?」

  小唐斂去眼底鋒芒,道:「並沒別個兒。」

  懷真呆了呆,忽地有些遲疑,看看小唐,又看看自個兒身上,想說什麼,卻又沒出聲。

  小唐察言觀色,隱約猜到她在想什麼,便安撫道:「你說那人是為救你,卻沒看見他生得什麼模樣?」

  懷真聞言,又竭力回想阿劍的容貌,但只覺得那張臉平淡無奇,甚至連什麼年紀都看不出來。後來昏睡中,倒依稀看見有張年青的臉……卻又不真……

  懷真有些苦惱,道:「自然是看見了的,只是我之前從未見過他,並不認得……」

  小唐不願叫她憂心,便笑:「這人倒是個古怪的,不知是什麼來歷,他的用意雖然是好,只不過太神出鬼沒了……因找不見你,紹兒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懷真聽說這句,果然忙道:「方才我醒來的時候,聽著是紹哥哥的聲音,好似悶悶的,是因為我麼?」

  小唐垂眸笑看她:「如今不能叫他哥哥了,又忘了?」

  懷真才知又失言了,笑道:「我情急之下,竟忘了……以後記著就是。對了,笑荷跟冰菊呢?」

  小唐道:「在後面的車上。」

  懷真打聽了這一會子,想知道的都有了信,才松了口氣,此刻車輛緩緩而行,聽得車窗外市井喧囂的聲響,日影自窗簾外一閃一閃地照進來,昨晚那場驚心動魄,如同一夢。

  懷真靜靜靠在小唐肩頭,忽地問:「唐叔叔,肅王做了這事,豈不是會……那敏麗姐姐跟世子呢?」

  小唐見問,面上隱有難過之色,卻道:「肅王如何處置,且看皇上的意思罷了,至於敏麗跟世子……」

  小唐看了一眼懷真,不知好不好在這時候跟她說,因見懷真眼巴巴地望著,小唐把心一橫,便將世子已歿的消息說知了。

  懷真又驚又悲,幾乎不信這話,看了小唐半晌,才信了,更加傷心不已,便落淚道:「這可如何是好?世子如此了,肅王府又……敏麗姐姐豈不是要哭死了?」當下竟忍不住,想要立刻去看望敏麗。

  小唐便歎口氣,道:「你不必去肅王府了,再過兩日,等世子出殯,敏麗自會回府的。」

  懷真道:「當真?」

  小唐將她一抱:「當真。」

  懷真想到世子那樣的好人,卻偏短命,敏麗這段兒好姻緣竟這樣了局了……不由又哽咽哭道:「當初敏麗姐姐要嫁肅王府的時候,我原本也說過不太妥當,是竹先生說他們兩個有一段姻緣的,不過竹先生當時說這話的時候,並無喜色,反如帶隱憂,我當時還不知如何呢……難道……是早就料到會有此事……」

  小唐正拿了帕子給她拭淚,聽了這話,便也觸動昔日一點心事,便問:「為何你覺得敏麗嫁給世子不妥?」

  懷真不妨他問起這個來,便低下頭去,道:「我……」本想搪塞過去,又有些說不出口,然而若不扯謊,難道要說自己早知道肅王要謀反?

  小唐見她遲疑,依稀有為難之意,他心中便疑惑:當初敏麗定給肅王府的時候,熙王曾無意漏給他一個信,說是懷真曾求他娶了敏麗……可見懷真那時候是當真不想讓敏麗嫁給世子的……只到底是個什麼緣故?

  小唐揣度著,試探問道:「總不會……也是從那話本上看來的罷?」

  懷真驀地抬眸,目光相對,竟慢慢地點了點頭。

  小唐心中巨震,一時無語,懷真咬了咬唇,仍低了頭。

  良久,兩個人都不曾再說話,眼見車馬要到了唐府了,小唐才把懷真緊緊一抱,在耳畔低低道:「我知道了,以後若還有這些話,只可同我說,可知道了?」

  懷真抬頭,見小唐雙眸溫和明亮,也並不緊著催逼她什麼,懷真便輕輕說了聲:「好……」

  小唐方在她的額上親了口,本還想問問昨晚上的事兒,又怕懷真多心胡思,於是只得作罷。

  且說小唐送了懷真回府,又對她道:「世子的事,母親都知道了……昨兒又擔心你,必然傷心,虧得你回來了,便勸一勸。」

  當下陪著懷真進屋裡,唐夫人正因聽說了世子的事兒,自在屋裡傷懷落淚,聽說懷真回來了,才忙止了淚。

  懷真進屋行了禮,唐夫人招手叫她過去,便一把抱住,不由滾滾地落下淚來,道:「如何進了宮便是一夜,偏生這一夜又這樣兵荒馬亂的……」

  唐夫人到底是忍不住,說著又道:「世子的事兒,你可也聽說了?」

  懷真道:「方才在回來的路上才聽說。」一刻眼圈也紅了,只是強忍著傷心。

  唐夫人原本只是自己傷心,如今見她如此,便抱著哭了起來:「你姐姐的命真真是苦……好不容易嫁了個稱心如意的好人,偏又這樣緣淺命薄的……」

  懷真聞言,不免又墜下淚來。

  小唐見母親如此,禁不住也傷懷,又看懷真在側,知道有懷真安撫,倒也使得,因此他便悄然退了出來,站在門口深吸兩口氣,才對丫鬟道:「我如今還有事,等會兒太太跟少奶奶問起來,只說我辦完了事便回來了,不必叫她們掛心。」

  丫鬟們應了,小唐便出門而去。

  小唐往外走的功夫兒,心中便掂量著,終究決定還是先往肅王府而去。

  只因肅王事敗,因此肅王府眾人都被扣押著,但因小唐向著成帝稟奏了世子之事,成帝也知道趙殊是個性情純良的,又念在他年紀輕輕地就早逝,因此竟格外開恩,許肅王府把世子的事兒妥妥當當辦了。

  此刻,肅王府內,卻全是靠著敏麗在撐著,其他眾人,被押的押,綁的綁,只留了幾個敏麗素日的心腹使喚,成帝又從宮中撥了一些人來調用,才不至於人仰馬翻。

  且說小唐來到王府,見敏麗一身素服,在給世子守靈,小唐上前去,行禮燒紙,又勸慰了敏麗幾句。

  敏麗木頭人一般,只是置若罔聞,小唐看了她一會兒,到底也沒說什麼別的,就只盯住敏麗先前的兩個陪嫁丫頭,叫她們務必照料妥當,仔細看著世子妃,若有不妥,離開去唐府通報,見兩人答應了,小唐才出了王府,上馬往宮中而去。

  這幾十年來,淑妃在後宮之中,幾乎可稱為一手遮天,而她又精通醫理,因此對成帝也從來都照料的極好,只是想不到,竟是個養虎為患了。

  昨兒淑妃用了厭勝之術,令含煙失去心智,差點兒作出謀逆大事……倘若不是懷真及時攔住,只怕這罪名也是洗脫不得的。——要知道若含煙出事,應公府一干人等自然也是逃不脫的。

  這可是淑妃的用心險惡之處:一面兒借刀殺人,一面兒又斬除後患。

  昨兒殿內一通亂戰,宮外熙王又占了上風,裡頭得知消息,才開了宮門,當下便將宮內肅王一黨的人都或殺或押,又忙命傳太醫來給成帝診治。

  是以這會兒,熙王還在宮內伺候著呢,連清妍公主等也在宮中。

  小唐因也往皇宮而去,卻仍是邊走邊想事兒:一邊擔心肅王府敏麗的情形,一邊又想昨晚上永福宮的事兒……

  想到懷真叫「阿劍」……小唐心中帶刺,不由眯起雙眸,一時竟不想去皇宮,反而想去應公府了。

  此刻已經走了半路,小唐心中正掂掇著,不料一抬頭的功夫,忽看到前方有個熟悉的人影,一閃而過。

  小唐起初以為是看錯了,然而他的眼神何等厲害,豈有看錯之禮?忙打馬緊走幾步,果然見那人一身布衣,正自街頭而過。

  小唐失聲叫道:「竹先生!」打馬追了上去。

  前頭那人聞聲止步,此刻小唐飛馬到了跟前兒,正好兒那人轉頭,卻見是張清秀白淨的文士臉,留著三綹長須,瞧著睿智精明的,不是竹先生又是何人?

  小唐一驚,忙翻身下馬,拱手行禮:「先生幾時回京來的?」

  竹先生見是小唐,半驚半喜,面露笑容:「唐侍郎,有禮了。正是今兒才回來的。」

  小唐道:「先前聽聞先生有遊歷五湖之意,只當是相逢不知何年了,沒想到這樣快便又重逢。」

  竹先生笑道:「山水有相逢,世事更難測。唐侍郎是要去哪裡?」

  小唐道:「本想進宮去……竹先生這次回來……」

  忽然想到,上回竹先生在京內,是在肅王府上,如今肅王府卻是去不得了……然而小唐知道竹先生是世外奇人,只怕早就知道,不然的話,如今昨兒才平定了事端,今兒他就出現在京城了?

  小唐還未問出口,竹先生卻已經明白,竟道:「原來要進宮去,不知帶著我,可方便行事麼?」

  小唐一愣,幾乎沒明白竹先生的意思,當下只是定睛看他。

  竹先生卻含笑又道:「不瞞唐侍郎,我原本也正想進宮呢,只愁沒有個引路的,沒想到冥冥中自有緣分,正好兒遇見您了,不知您願不願意當個引路之人?」

  小唐知竹先生高人高行,雖然偶然舉止有異,卻絕不至於荒唐到皇宮裡去,此舉必然大有用意。

  小唐遲疑著問:「先生進宮……是要面聖?」

  竹先生竟點了點頭,小唐又問道:「只不知……是為了何事?」

  竹先生又是一笑,道:「既然您問了,我也實話告知,我進宮不為別的,是跟廢太子有關。」

  小唐雖知道竹先生必然有驚人之言,卻想不到竟是此事,又見街頭之上,人來人往,不是便宜說話的地方,小唐便道:「先生可否借一步說話?」

  竹先生打量著他,忽地笑道:「我雖在京外,卻也聽聞唐侍郎成了親了,如何,我先前對你跟懷真的那斷語,是不是也成真了呢?」

  小唐聞言啞然,想起舊事。

  原來,當初小唐對懷真尚且毫無用心之時,第一次遇見竹先生,他便笑說懷真不能以「叔叔」相喚,後來因懷真調那透骨玲瓏病倒了,小唐請了竹先生來救,竹先生還要化了懷真去,懷真竟要答應,是小唐一力攔著……

  彼時竹先生曾親口對小唐說:「瞧著你們兩個倒是有些兒緣法……算來……你原本該是她的……系紅線之人。」

  小唐當時只關心要救懷真性命,聞言又驚又覺著匪夷所思,因此竟不在意,只當時狂生之語罷了,因此竟沒放在心上。

  後來直到對懷真動了心……一時卻也忘了此語,再往後成親,依稀才記起似有此事……

  然而想到當時的情形,心中卻也是微酸又甜,叫人禁不住含笑,——那時候哪裡能想到,自己竟有福氣得到這小丫頭呢。

  此刻見竹先生舊事重提,小唐便笑道:「先生神機妙算,我是信服的。」

  竹先生點點頭,臉上的笑意微微斂了,歎道:「我從來都自覺算無遺策,定人的命數,易如反掌,然而唯一算不到的,卻是人心人情,人心之中的所知所感,所覺所悟,喜怒哀樂種種,我如何能算到有幾分、又有多重呢?……雖知道順天命而行才是對的,也從來問心無愧,但只因這「心情」兩字,卻叫我無法安然。」

  小唐並不懂這話,心中一猜,忽地問道:「如何不見高徒張燁?」

  竹先生見他雖面露疑惑之色,但一語中的,便又笑了笑,道:「他自然也隨我回來了,不過此刻不便露面,待我面聖之後再說罷了。」

  小唐心中震動:「先生……到底想要如何?」

  竹先生凝視著他的雙眸,半晌,才緩緩說道:「我如今……大概是想要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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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8 章

  且說在宮內,成帝再次醒過來之後,見熙王清妍公主等仍都在殿中,太醫院使也領著幾個太醫守著,見他醒來,紛紛上前,診脈的診脈,呵問的呵問。

  成帝將眾人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熙王跟清妍面上,道:「朕已經無恙了,你們在這兒也許久了,倒是先回去歇著罷。」

  熙王道:「父皇且讓太醫再診一診,不然,兒女們縱然離了這兒,也是不放心的。」三公主、清妍公主等也同樣如此說。

  此刻太醫院使親自給成帝診脈過了,因道:「皇上的脈象已經安穩了,只是體內仍有些餘毒未散,要慢慢地調理才好,王爺殿下跟公主們可以先自回府,這會子皇上沒有大礙的。」

  熙王眾人聞言,才領命而退。

  熙王同清妍是最後出寢殿的,兩個人且走且說話,忽見前頭一隊執金禦經過,鎧甲鮮明,隊伍整齊。

  清妍歎了口氣,便道:「可真是嚇人,怎麼肅王竟然作出這種事來呢?我聽聞昨兒多虧了哥哥親臨宮門,才將那一干反叛們鎮唬住了,不然的話,只怕宮中也是危殆了。」

  熙王道:「這哪裡是我的功勞,一來多虧了景深在旁護佑,再則是唐侍郎之力罷了,我不過是說了幾句話,不算什麼。」

  清妍笑著點頭,道:「哥哥還是這樣,若是別人,也難有勇氣在那個時候趕去宮門口……豈不知連父皇也對你很是稱讚?」

  熙王卻並無喜色,反而歎了口氣,道:「我倒是不願被父皇稱讚的……這種手足相殘的事兒,又有什麼可稱道的呢,寧肯這事從未發生罷了……」

  清妍公主轉頭看他,道:「可誰讓肅王哥哥想不開呢……如今三位王兄,只剩下了三哥哥你,先前三哥哥還跟我說,似你這般閑閒散散地才自在,只怕從此之後,也不得自在了呢。」

  熙王因也看向清妍公主,兩人目光相對,清妍忽地小聲說道:「三哥哥難道還沒想過?將來……也只有你可以承繼大統了。」

  熙王卻默然不語,只微微搖頭。

  清妍歎了口氣,道:「我心裡卻不知是喜是憂的。」

  熙王問道:「這是何意?」

  清妍幽幽說道:「我一來,替三哥哥歡喜,二來……又怕三哥哥當真成了皇帝,咱們之間,就不能似先前一般了。」

  熙王聞言,才豁然笑道:「傻丫頭,說什麼胡話,且不說還是沒影子的事兒,就算真的成了……總而言之,說句不中聽的,就算成了天王老子,難道咱們就不是兄妹了不成?這些胡話,以後可萬萬別說了。」

  清妍聽了這話,才也展顏一笑,道:「我知道哥哥跟別人不同的。」

  兩個人說話間,出了寢殿,清妍一抬頭,忽地看到欄杆邊有一個人站著,清妍因道:「那不是三姐姐麼?」

  熙王抬頭一看,果然見三公主趙蓉跟幾個宮女站在那裡,一見兩人出來,趙蓉便滿面春風上前,笑道:「見過三弟。」

  熙王挑了挑眉,掃了清妍一眼,原來因熙王從小不大受寵,前幾年又在京外,因此跟幾位公主竟都有些生疏,只跟最小的清妍關係很好。

  自打他回京以後,這些公主們也並不很親近他,只忙著奉承太子跟肅王去罷了,三公主跟太子和肅王的關係卻也很好,先前見了熙王,也只淡淡地,似這般滿面含笑趕著上來的模樣倒是少見。

  清妍公主心裡也是詫異,跟熙王對視一眼,她倒也是明白的,因對三公主行了個禮,道:「三姐姐有話跟哥哥說,我便先告退了。」

  趙蓉淡看她一眼,只應了一聲。熙王也並未阻攔,清妍便自帶人去了。

  熙王就看趙蓉,道:「三姐姐找我有事兒?」

  趙蓉笑吟吟道:「沒什麼事兒,只是昨兒發生的事兒委實可怕……我聽聞多虧了三弟果決能幹,才能及時擒住逆賊,保得京城平安,委實是極大的功勞呢。」

  熙王道:「這算不得什麼,也並不是我的功勞。」

  趙蓉道:「說的什麼話,不是你,難道還能有第二個人能鎮住那些居心叵測的逆賊不成?父皇都滿口誇讚,說你果決勇毅呢。」昔日肅王聲威盛時,三公主一力巴結,如今卻一口一個逆賊,十分無情。

  熙王見她望著自己,滿眼笑意,他心裡並不如何喜歡,卻還是帶笑道:「三姐姐別誇壞了我。」

  趙蓉聽他這般說,竟挽住他的手臂,道:「咱們畢竟是真真兒的手足至親呢,只恨先前你不在京內,好端端地竟讓兄弟姊妹們都疏遠了……又可恨是肅王,總是無中生有的挑揀你的不是,又恐嚇著我們,因此姐姐心裡雖然難過,卻竟不敢著實跟三弟你親近的……唉,現在想想,真是……」

  熙王只是一笑,不說什麼。

  趙蓉看他道:「如今好了,好歹是乾坤太平,水落石出的,叫人也安心……三弟,你可怪姐姐昔日的迫不得已呢?」

  熙王便道:「三姐姐說哪裡話,且不說姐姐並沒有虧于我,就算當真有虧於我,我也仍是當兄弟的,怎麼又敢怪姐姐呢?」

  趙蓉聞言,才又笑起來,道:「很是,我也知道你從來都是個心地寬廣眼界高遠、跟別人不同的……我私下裡常常跟駙馬說:兄弟三個裡頭,你是最有胸襟見識、最具皇族風範的,只是昔日的情形你也知道……縱然我心裡喜歡,可也不敢大聲說出來的,唯恐給你招災惹禍。」

  熙王笑著點頭。趙蓉見他神色朗然,始終含笑,便越發喜歡,道:「三弟得閒,可要多往駙馬府走走呢,不然叫人看見,又以為咱們姐弟們都疏遠了。」

  兩個人說著,便走出了宮門,熙王正應付著,心下謀劃想個藉口先告辭去,趙蓉卻很不願放開他似的,只不住嘴地說。

  誰知正說到這裡,忽地聽有人叫了聲:「三哥哥!」

  熙王跟趙蓉都一停,雙雙抬眸看去。

  趙蓉見了來人,冷哼了聲,把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幾分,道:「她這會子來做什麼,難道是來求情的不成?」

  原來這來者,竟是六公主趙芙。——這趙芙昔日因心儀小唐,只求而不得,成帝有些窺知端倪,便給她另擇佳婿嫁了。

  然而六公主的母親是齊貴妃,貴妃家裡卻是兵部的齊尚書,這一次肅王作亂,竟能調動城郊大軍,兵部向來又偏跟肅王府交好,這一下便是難辭其咎。

  肅王事敗之後,齊貴妃跟齊尚書也遭受連累,先前成帝過問之後,已派了人去抄家,又將眾人押解。

  趙芙因嫁了,受得牽連要少一些,然而聽聞母妃跟家族都受了牽連,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本欲見成帝求情,怎奈成帝因心有餘悸,見了她只覺厭煩,因此竟不肯召見。

  三公主趙蓉一看,便知道趙芙的來意,見趙芙往跟前兒來,就忙對熙王小聲說道:「三弟,你不必理會她,素日裡仗著齊貴妃跟齊尚書的勢力,幾個公主裡只有她最囂張任性呢,這會子終於遭了難,才終於又瞧見咱們了。」

  熙王仍是不言不語,說話間趙芙到了跟前兒,也不給三公主見禮,只拉住熙王衣袖,道:「三哥哥,你可要替我做主。」

  熙王還未開口,趙蓉已經冷冷說道:「芙兒,你還是別開這個口了,如今你沒遭受牽連,便該合掌念佛罷了,那齊家協助肅王,是謀逆之罪,難道你還想求他們活命不成?就算三弟有這個慈悲心腸,父皇也是不答應的,你何苦要拉三弟下水?」

  趙芙聽了這一番話,立刻擰眉,怒道:「三姐姐何必撇清?縱然齊家不乾淨,難道三駙馬家裡就乾淨了?先前太子在的時候,每日裡恨不得都住在太子府……後來太子事敗,又往肅王府跑的那樣勤快,唯恐別人不知道你們那諂媚樣兒,現在兩個都倒了,又來巴結三哥哥了不成?昔日裡是誰說過三哥哥‘浪蕩悠閒,難成大器,不似皇族子弟’的?」

  趙蓉臉上漲紅,氣道:「你瞎說什麼?」又忙忙地對熙王道:「三弟,你別聽她胡說!這是狗急跳牆,失心瘋了呢!」

  熙王被她兩個吵得不勝其煩,但面上卻還是笑意不改,溫和說道:「三姐姐跟六妹妹別急,有話好好說罷了,過去的事兒也不必再提,橫豎都是手足,一人少說一句,和氣為貴呢。」

  趙蓉見他不肯計較,才又寬心,忙笑道:「好三弟,真真兒的句句金口玉言,讓人心服口服。」

  趙芙不去理會她,只拉住熙王,求道:「哥哥,如今只有你在父皇跟前兒能說上話,你好歹替我求一求,救救我母妃呢,你也知道的,她素來不是那等囂張做耗的,這一次淑妃行事,她也絲毫也不知情,只是給平白牽連了罷了。」

  熙王竟安撫道:「你別急,父皇只是暫時氣怒,所以才叫人把貴妃娘娘押了,慢慢地再審一審,知道真相後,自然會秉公處置的。」

  趙芙略松了口氣,又道:「好哥哥,你好歹看在咱們昔日的情分上,幫著我求一求呢,我一輩子也感激你的。」

  趙蓉見她露出撒嬌的模樣來,便白了一眼,嗤之以鼻。

  三個人正在宮門口,各懷心思地,忽見前方來了幾道人影。

  熙王一看先前那人,眼中便透出幾分明色,忙撇下趙蓉趙芙,迎上前去,喚道:「三郎!」

  熙王眼裡只瞧著小唐一個人,因此竟沒留意他身邊兒馬上那人,也因那人看來貌不出眾衣不驚人的,故而竟叫人忽略了。

  小唐見熙王滿眼含笑迎了上來,早翻身下馬,然而他的面上卻毫無一絲笑意,反有幾分凝重肅然。

  熙王眼睜睜看他下馬上前,此刻也瞧出他神色有異來,這才分神往旁邊一瞥……看到那人之後,頓時便怔住了。

  小唐此刻已經行了禮,道:「殿下。」

  熙王抬手在他袖底一扶,又看向旁邊那人,道:「竹先生……是幾時回京來的?」

  這跟隨小唐而來的,自然便是竹先生了,見熙王發問,竹先生笑呵呵地上前,也行了個禮,道:「是今兒才進京的,熙王殿下大安了?」

  熙王瞧了他一會兒,又看小唐一眼,卻見他濃眉如皺,沉默寡言,顯然是有心事的……熙王便才微微一笑,對竹先生道:「本王甚好,竹先生……如何會同唐侍郎一塊兒來此?」

  小唐至今一言不發,竹先生聽問,才道:「因有一件要緊事,想要面聖,正好兒在路上遇見了唐侍郎,就拜託他引薦了。」

  熙王問道:「哦?不知何事呢?」

  這會子趙芙跟趙蓉也走上前來,趙芙看著小唐,眼中透出幾分怨嗔來——倘若當初她跟小唐成了好事,此刻她便是唐家的人了,以唐府的洞察先機、小唐之能,只怕齊家也不至於就牽連到肅王府事件中去,只可惜……這般一個金子似的人物,自己竟沒能到手,此刻才受這股氣。

  小唐並不知趙芙的心思,只向著兩位公主行了禮,便眼觀鼻鼻觀心,不再理會。

  趙蓉倒是笑說:「唐大人昨夜也很是出力呢,果然不愧是父皇口中所稱的‘國士無雙’,將來也畢竟是國之棟樑,可贊可歎。」

  小唐垂眸含笑,道:「公主謬贊,微臣愧不敢當,不過是為國為民……又是皇上洪福齊天,才保社稷黎民康安罷了。」

  他們在旁說了這兩句,旁邊兒,竹先生望著熙王,目視他冷靜如淵的雙眸,胸口隱隱地竟似有幾分激蕩戰慄之意。

  竹先生平靜了片刻,才回道:「此事,請恕我無法在此跟殿下細說……」

  熙王倒是並不介意,溫溫一笑道:「我也知道,能勞動先生這般閑雲野鶴的人、竟想進宮面聖的,必然是了不得的大事。」說著,就看了小唐一眼。

  小唐仍是垂眸悄然,竹先生呵呵一笑,道:「回頭……殿下必然是會知道的,倒是不急於一時。」

  熙王道:「很是。」因退開一步,說道:「既然如此,就不耽擱先生了,請。」

  竹先生倒是端端正正地,又向著熙王行了個禮,才邁步往前而去。

  小唐在後,腳下一停,看向熙王,兩個人目光相對之間,小唐眼中似有憂慮之意,看著他欲言又止。

  熙王依舊泰然自若,溫和安穩地,笑說:「且快去罷……父皇方才醒了,這會兒也還有精神,倘若去的晚了,怕又睡著了。別耽誤了正經大事兒。」

  小唐聽了這幾句,便點點頭,拱手見禮,才又側身而過,同竹先生一塊兒入宮去了。

  剩下趙芙趙蓉兩人,趙蓉便道:「這竹先生昔日是在肅王府做客的,肅王待為上賓,他倒是巧,趕著肅王犯事兒,他就躲得一乾二淨,如今事平了,又忽地回來……嘖嘖,到底是能掐會算的人,如此懂得避禍。」

  熙王一聲不響,趙蓉怕多說了,惹了他不喜歡,又見他似有心事,就又說了兩句,藉故告辭了。

  趙蓉去後,趙芙又拉了拉熙王的袖子:「三哥哥,我跟你說的,你可放在心上呢?芙兒只能求你了。」

  熙王雖心中有事,仍是笑對趙芙說道:「妹妹不必過於擔憂,我自然會覷空跟父皇進言的……但凡能幫得上,一定盡力。」

  趙芙大為感動,眼圈兒也微微紅了,道:「多謝三哥哥。」

  熙王又寬慰了兩句,趙芙才也去了。

  熙王送走了兩位公主,回頭又看看宮門口,此刻小唐跟竹先生的身影已經消失眼前了。

  熙王瞅了會兒,他的隨從已經將轎子抬來,熙王上轎,於轎子內默默然地想了會兒,便叫了個小廝上前,吩咐說道:「去傳淩大人,叫他往王府去一趟。」那小廝領命,忙也去了。

  且不說熙王自回府去,只說小唐伴著竹先生進宮,便往成帝寢宮而去,正好兒看見兩個太醫相偕而來,看見小唐,都忙止步行禮。

  其中一個卻是認得竹先生的,知道他有回春妙手,因也驚訝他竟回京來,又驚喜問道:「先生回來可算是好了,皇上的龍體如今欠佳,我們雖然竭力相護,到底並無十足把握,先生此刻回來……莫非是唐侍郎請來給皇上看護的麼?」

  小唐聞言一笑,道:「正是。」

  竹先生也笑道:「謬贊謬贊,不敢不敢。」

  兩人只以為是來看病的,一時歡欣鼓舞,也不敢怠慢,便相送了。

  小唐跟竹先生對視一眼,竹先生看出他面上雖笑,眼底帶憂,便道:「唐侍郎不必過於憂慮,我此番進宮,只為了我的人,跟唐侍郎的人並無干係。」

  小唐聞言,不由挑眉:「哦?」

  竹先生道:「我知道唐侍郎心中為何憂慮,然而你也自知,倘若你不帶我進宮,我自然也另有法子……倒是攔不住的。」

  小唐只淡淡一笑,竹先生看他一眼,又道:「我送給懷真的那支故人之物,只怕唐侍郎已經見過了罷?」

  小唐一時悚然,心中強自鎮定,便凝眸道:「不錯,先生既然如此說,便也知道此物的來歷了?」

  竹先生竟道:「我何止是知道此物的來歷,我曾親眼見過此物被造出……也曾看見它在玉人發端,風花無雙。」

  小唐雙手暗暗握緊,竟不敢言語。

  竹先生說到「風華無雙」之時,眼中一陣惘然,卻很快地複又醒悟過來,因打量著小唐,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既然也明白,那我們便心照不宣了。我不會涉及此事,只料理我要料理的,雖然這其中細究起來,畢竟也是不免牽連……但,目下不至於牽連到。」

  小唐似懂非懂,隱隱猜測:竹先生進宮是為張燁……且跟廢太子相關,然而據他話中所說,他只管張燁之事,竟不像是要牽扯懷真的……

  然而又聽他此刻這兩句話,張燁的事兒,跟懷真的事兒,私底下仿佛有些牽連。

  一想到懷真,小唐心中竟無端亂跳,眼見已經到了寢宮,便說道:「先生既然神機妙算,可知道逆天而行的後果如何?」

  竹先生頓了頓,道:「我一生並無別的牽掛,只一個徒兒。最慘的下場,大概莫過於你恩師那樣罷了,我自忖……縱然是死,也不至於如他一樣,選擇那種肝腸寸斷的法子。」

  小唐聽提到林沉舟,胸口隱隱作痛,然而心念一動,便又問道:「恩師聰明一世,最後卻竟絕意那般……狂儒醉劍鐵八卦,如今狂儒已去,先生又要涉足朝堂……不知醉劍,又如何呢?」

  竹先生聞言,微微一笑,道:「他?連我也有些猜不透他要如何了。」

  小唐想到昨夜永福宮之事,卻不便跟竹先生提,擰眉飛快一想,就問道:「先生曾算我跟懷真有系紅線之緣,不知這緣,可會至白首偕老麼?」

  竹先生轉過頭來,盯著小唐看了會兒,搖頭道:「照我先前所算……原本不會。你同她雖然有緣,但紅線希微,緣法淺薄,只怕畢竟中道殂謝。」

  小唐的心「砰」地一聲,像是停了一刻,只顧睜大雙眸,定定地看著竹先生。

  竹先生卻又點頭,歎道:「然而你同她的命數皆亂,後事如何,且看你們自己的造化罷了。」

  此刻已經到了寢宮門口,小太監入內通報,便傳了兩人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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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3:43 |只看該作者
☆、第 229 章

  因借著給成帝看病的名頭,小唐領著竹先生,進殿面君。

  寢殿榻上,成帝此刻恢復了幾分精神,抬眸看著他兩人,對竹先生道:「朕聽聞你先前不是出京去了?如何這會兒又回來了?」

  竹先生道:「回皇上,因路上遇了事,只得返回。」

  成帝道:「哦?遇上何事了,竟能逼得你複又回來?」

  竹先生雖然聽問,卻沉吟不語,太醫院使在旁聽著,因小聲提醒道:「先生既然回來,不如也給皇上診一診?」

  竹先生抬頭看了成帝片刻,見老者蒼蒼,雖威嚴如昔,卻依稀透出幾分枯朽之氣,竹先生便道:「不必了,諸位大人都是醫術精湛、出類拔萃的醫者,實在不必我畫蛇添足。」

  太醫院使因不言語了。

  成帝瞅了竹先生半晌,便揮手道:「你們都退下罷了,朕同竹玄自在說兩句話。」

  眾人聞聽,這才紛紛退了,小唐朝上行了禮,也便退出。

  成帝竟未曾攔阻,等眾人都退了,成帝才望著竹先生,道:「朕記得你,昔日你在太子東宮,為輔佐太子的,後來不知為何竟急流勇退了。」

  竹先生道:「草民也不敢瞞著皇上,委實如此。」

  成帝點頭道:「先前聽說肅王府內有個高人,朕就知道是你,只是為何你竟在肅王府,卻並沒去太子府呢,莫非已經絕棄故主了?」

  成帝雖然遲暮,又且被毒害,身子已如朽木般,然而天生帝王威嚴,說出的話,隱隱透出刀鋒銳利之意。

  竹先生卻垂著頭,仍是不疾不徐說道:「草民在肅王府,是因同世子爺有一段夙緣,如此而已,何況草民自打離開太子府,就已經絕意不再涉足朝堂了,因此並無有背棄故主之說。」

  成帝笑了笑,卻又歎道:「然而你終究也沒有能救得了殊兒,可惜了,那是個好孩子。」

  竹先生眼中掠過一絲黯然,道:「無緣不聚,無債不來……草民也是無能為力。」

  成帝凝視竹先生:「那你跟殊兒又有何緣,又有何債?」

  竹先生沉默,並不回答。成帝端詳了他一會兒,說道:「你既然不願意說,朕也不勉強,說罷,你去而複返,究竟是為了什麼?」

  竹先生見問,才道:「草民這次回來,是為‘珠還合浦’。」

  成帝擰眉,此刻才略坐直了些,定定凝視竹先生,提高了幾分聲音,問道:「你這是何意?」

  竹先生垂著頭,道:「昔年,太子妃生產之事,皇上可還記得?」

  成帝眼底暗淡,眯起雙眸,沉沉說道:「朕豈能不記得……你說。」

  原來昔日,太子跟太子妃成親之後,伉儷情深,一年後,太子妃分娩,誰知道竟生下一個死胎,此事被視為不祥,成帝聽聞,便命人壓了下去,加上時隔多年,因此外頭知道的人極少,竟幾乎無人再提。

  然而這是外頭依稀流傳的說法,成帝所知道的,卻遠比這個說法更慘烈許多。

  竹先生頓了頓,道:「皇上自然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簡單的。」此刻寢殿之內,萬籟俱寂,一字一聲,都清晰的令人毛骨悚然。

  成帝聞言,便知道竹先生果然也知道真相,眼中頓時透出幾分厲色,道:「哦?你且繼續說……事實到底如何呢。」

  竹先生自聽出成帝語聲中的森然不悅,卻仍是緩緩說道:「事實上,是有人將太子妃剛產下的嬰孩抱走了……太子驚怒之下,派人滿城巡捕,不料,那偷走嬰孩的人卻又返回,竟把個死嬰還給了太子府,太子妃見愛子被害,竟驚嚇成瘋……」

  成帝雖知道這一段隱情,但此刻聽竹先生說起來,仍是胸口起伏不定,竟覺得呼吸艱難,便伸手撫住胸口,微微喘息。

  竹先生雙眼死死盯著地面,繼續說道:「太子深愛太子妃,雖然太子妃受驚失常,太子卻仍不肯背離,只是把居處劃為禁地……免得有人聽見太子妃亂嚷出來的話語,畢竟此事驚心棘手,大失皇族的體面,故而對外只聲稱是太子妃生下死胎。可太子因目睹了那慘狀,又見太子妃心智失常……雖對外隱忍,但竟從此性情大變,變得殘忍暴虐。」這一字一字,仿佛都深深鐫刻在腳下這寢殿的鋪地金磚之上。

  成帝忍著胸口不適,聽到這裡,嘴唇不停抖動,終於厲聲喝道:「別說了!」

  竹先生卻也停了口,沉默片刻,又道:「皇上,其實這些,都也不是最終的真相。草民底下所說的,才是真中之真。」

  成帝正思及往事,又想到太子也罹難了,血脈不存,到底是難過……誰知聽了竹先生這一句話,頓時才又記起他先前所說的「珠還合浦」之句,便又抬頭看他,眸中透出深思之意。

  卻聽竹先生道:「當日那偷走皇太孫的人,本來並沒有害死那嬰孩,只是從亂墳崗上撿了一個無名孩屍來替代罷了。真正的皇太孫,其實仍在世上。」

  成帝聽了這個,頓時色變,失聲道:「你說什麼?」

  竹先生拱手,沉聲道:「草民說,真正的皇太孫,如今仍在世上,太子的血脈,並未斷絕。」

  成帝雙手握拳,瞪了竹先生半晌,終於顫巍巍地下地,緩步走到竹先生跟前,道:「你再說一遍。」

  竹先生抬眸看向成帝,目光清明,成帝卻不等他開口,忽然喝道:「你……你不要來糊弄朕,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太子也已經……焉知你不是趁著京內混亂,來渾水摸魚、瞞天過海的?」

  竹先生歎道:「天家血脈,豈能有混淆的?何況太子在臨死之前,已經跟皇太孫相認了。」

  成帝倒吸一口冷氣,道:「你、你說……」

  竹先生抬眸,道:「草民先前出京,事實上是為了追隨太子去蜀地,本想讓他們父子在外相認,從此遠離這刀光劍影的宮廷生涯,平平安安,共敘天倫,誰知半道遇劫,搶救不及……」

  成帝怔怔地看著竹先生,卻見他也垂著眼皮,竟是一臉隱痛。成帝顫聲問道:「太子,到底是怎麼死的?」

  竹先生閉了閉雙眸,說道:「太子被害的原因,自也跟他出京的原因一般。倘若皇上想問是誰害了太子……只怕皇上心中早就明白,又何必來問別人呢。」

  成帝看了他半晌,才倒退了一步,良久,才複說道:「你既然說皇太孫未死,那麼……他又是何人,現在何處?你如何不帶他來見朕?」

  竹先生道:「皇上如今龍體欠安,倘若不信草民的話,或者以為草民是來招搖撞騙的,豈不是白害了他?皇上若欲見他,且答應草民一個條件。」

  成帝擰眉道:「你想要什麼?」

  竹先生道:「我要皇上答應,不管皇上認不認他,都要保他平安,不會傷他分毫。」

  成帝眼神變了幾變,終於道:「朕答應你,絕不會傷他性命。——他到底在何處?」

  竹先生眼中卻毫無喜色,只輕歎說道:「他此刻……正跟他信任的一個人在一起。」

  竹先生自寢殿退出之時,正好兒一個小太監匆匆進來,跪地稟奏道:「皇上,淑妃娘娘……一直在叫嚷……要見皇上。」

  成帝冷笑道:「她想見朕?她竟好大的膽子……」

  竹先生聽了這兩句,便徑直出了寢殿,來到外面,卻見小唐兀自站在殿門處,揣著手兒,目視前方,神情渺渺,不知在想什麼。

  竹先生便拱手道:「多謝唐大人引見之情。」

  小唐回頭看他,道:「如何,先生要稟奏的事兒都說妥當了?」

  竹先生道:「說妥了一半兒。」

  小唐微微挑眉,道:「接下來又如何呢?是要去接令高徒了麼?不知他人在何處?」

  竹先生看著小唐,笑得別有內情似的,小唐盯著他看了片刻,忽地一驚:「你總不會是……」

  竹先生又一笑,這回卻是討好之意,又道:「得罪唐大人了,如今放眼京內,明面上的兇險雖過了,但處處仍是危機四伏,我思來想去,只覺貴府上才是最安全不過的。」

  小唐一口氣噎住,指著竹先生點了兩點,終於說道:「先生,你以後會不會把我也算計入內?」

  竹先生才斂了笑容,垂眸道:「斷不敢,我難道不知道唐大人為人的?絕不會不智到與你鬥心。——此次若不是情非得已,也不會貿然如此。其實除了安全考量……另外,是因為……對此刻的他而言,只跟懷真在一起,才好過些罷了。」

  小唐微微擰眉,想問卻又打住。當下不再多話,便同竹先生一塊兒出宮,自回府去。

  兩個人匆匆地回到唐府,小唐進門,便問丫鬟:「今兒有誰來了麼?」

  丫鬟道:「是先前來的那位張公子來了,三奶奶喜歡的很,正暖閣裡坐著說話兒呢。」

  小唐看一眼竹先生,十分無奈,當下便往暖閣裡去,走到門口,就聽到懷真的聲音,似是低低呼了聲。

  小唐一怔,走到門口看進去,卻見張燁正抱著懷真……不知如何。

  小唐眼見這情形,頓時斂了濃眉,忙邁步入內,道:「懷真!」

  竹先生在後看見了,也有些哭笑不得。

  這會兒小唐已經走到跟前兒,張燁才緩緩地松開懷真,卻仍是一臉淡然不驚。

  小唐抬手把懷真拉了過去,一把擁入懷中,皺眉就看張燁,卻見他眼睛發紅……似是哭過。

  此刻懷真見小唐回來,又驚又喜,又看竹先生也在,才要相喚,小唐卻偏抱著,不肯放開。

  懷真抬頭,小聲提醒道:「唐叔叔,快放開我。」

  小唐瞪了張燁一眼,才放開懷真,懷真因對著竹先生道了個萬福,說:「先生果然也回來了,我聽張燁哥哥說了,還不信呢。」

  竹先生呵呵笑了兩聲,對懷真道:「我因有些事,才耽擱了會兒……你在跟他說什麼呢?」

  懷真掃了張燁一眼,小聲道:「哥哥好像有心事,不像是先前……我問了半日,他只不肯說……」

  忽然小唐哼了聲,竟道:「不肯說,倒肯抱呢?」

  懷真臉上一紅,就回頭瞪他:「說什麼?」

  小唐看著她清澈含嗔的眼神,忽地想到竹先生在宮內說的那句「姻緣中道殂謝」的話,心中狠狠一疼,竟不顧竹先生跟張燁在跟前兒,又把懷真抱了回去,低頭在她鬢邊親了親,溫聲道:「我說錯了,你別動惱。」

  懷真見他忽然如此,哪裡還有心惱他先前那句話?這會兒已經臉紅至頸間,又不好高聲說他,只低低地道:「我沒惱,你別混鬧……」

  竹先生在旁咳嗽了聲,見張燁呆呆站著,便拉他一把,道:「隨我出來。」

  張燁瞧了竹先生一眼,眼神卻是淡淡的,大不像是從前那樣愛敬親昵。

  懷真抬眸正好瞧見,竟也愣了,一時也沒顧上推開小唐。

  張燁雖有些不情願,卻仍是給竹先生拉著出門去了。懷真見兩人離開,才回頭看小唐,道:「你怎麼了?當著人呢,如何這樣不知體統分寸?」

  小唐見她在懷中,身上的香氣一陣陣兒地襲來,小唐便低頭,不由分說親在唇上,當即便搜甘尋蜜。

  懷真躲閃不及,被他吻個正著,心中尚且氣惱呢,如今又加意外……然而畢竟給小唐如此相待慣了的,被他親了會兒,整個人也不由自主地隨了他而已。

  小唐親了會兒,尚且不足意,手扣腰間,便要動粗,懷真察覺了,忙掙了兩掙,總算得了空隙,便喘著低低說道:「瘋了不成?」

  此刻暖閣的門尚且開著,竹先生跟張燁大概就在外頭不遠處,隱隱地仿佛能聽見說話的聲音,情形著實尷尬。

  小唐盯著懷真,此刻竟有些急切,深吸兩口氣,緩緩平息心頭之火,因又抱緊了懷真,俯身低頭,在耳畔說道:「什麼時候、才能得個小懷真小毅兒……我……有些等不及了。」

  懷真聽了這話,又羞又笑,便悄聲說道:「這也是能著急起來的?先前尚且那樣篤定,如何忽然又火燒眉毛似的了……」說著,便忍不住又笑。

  小唐聽著她含笑嬌語,心中隱隱地惶恐,卻不願讓她知道,就說:「是以我該越發勤力才是……你覺著呢?」

  懷真慌得敲他一下,道:「不許假公濟私的。」

  小唐本正悽惶,聽了這句,卻也不由失笑,道:「何嘗假公濟私了?那一次我不是全力而為?」

  懷真經不住這話,偏他又是一本正經的語氣,頓時臉上又且大紅了起來,咬牙道:「你再這般口沒遮攔,我就不理了。」

  小唐見她嬌嗔之態,便又在臉上親了兩下,才道:「那你答應我,以後不許給別人抱了,他也不成。」

  懷真正也因為張燁忽然抱住自己,有些隱隱地心虛難為情,聽小唐如此,便低下頭去,囁嚅道:「我、我不知張燁哥哥是怎麼了……以後不會了……」說了這句,心裡越發覺得對不住小唐。

  原來前兒那夜,被阿劍無端抱到永福宮,懷真起初疑心阿劍是個內侍,那倒也罷了……可後來又覺著不似內侍,那無端給個陌生男子抱走,又糊裡糊塗睡了一夜……雖然自覺並未有事發生,但畢竟說出去,乃是大不好的。虧得小唐隻字不提。

  偏張燁方才又是這般,懷真說了一句,心內愧疚,因摸摸索索,主動抱住小唐,仰頭望著他,又發誓般道:「以後再也不會了。」

  小唐垂眸,看著她雙眸依依看著自己,仿佛在求他見諒似的,小唐心中一軟,便道:「不關你事……其實不礙事的,是我自個兒……」說到這裡,便搖頭一笑,只抬手在懷真臉頰上輕輕撫過,道:「懷真沒有過錯,是我不好罷了。」

  原來小唐雖不曾親耳聽竹先生對成帝說了什麼,卻也隱隱猜到張燁的來歷……是以張燁抱懷真,算來沒什麼大礙。

  張燁必定也是心中有數,故行此舉。

  懷真卻不明白,疑惑看他:「這是什麼話?」

  小唐心中一動,便不去解釋,好歹趁著她如今還不知情,倒可以行事。

  小唐便笑看懷真,道:「若果然覺著錯了,倒是可以彌補……」

  懷真越發不解,問道:「如何彌補?」

  小唐低下頭去,在耳畔低低說道:「只要你晚上……」

  懷真恨得舉起拳頭捶了他一下,才要呵斥,忽地見門口竹先生露面,懷真忙把小拳頭縮了回去,佯作無事,只是一時半會仍推不開小唐罷了。

  竹先生打量著他兩人如鴛鴦一般,只是笑笑,道:「小懷真,我代張燁跟你說聲兒,我們出去辦件事兒,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且別擔心……」

  懷真掙不脫小唐,只好紅著臉道:「去做什麼事呢?」

  竹先生道:「唐侍郎知道,你只問他就罷了。」

  懷真抬頭看小唐的功夫兒,竹先生又道:「唐大人,我且先告退了,此情改日再謝……」說著,拱手行了禮,一笑抽身退了。

  懷真見竹先生走了,便問小唐:「竹先生說的是什麼?你果然知道?」

  小唐笑笑,道:「你聽他弄鬼,我也只是一知半解罷了……橫豎礙眼的人走了,這會兒……」

  因見暖閣中再無別人,他便抬腿將房門關上,順勢抵在門扇上,低低說道:「看樣子……不必等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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