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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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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3 10:56:32 |只看該作者
☆、第 240 章

  兩個人有了三問之約,這臥房內本是盈盈脈脈,十分歡喜情深的時候,懷真卻忽然色變。

  小唐正覺驚疑,才要問她,便見她抱頭,口中竟嚷道:「不、不要!」

  小唐甚驚,忙道:「怎麼了?」便去捉她雙手,不料懷真竭力掙了兩下,竟一味地拼命往後躲閃,仿佛不認得他了似的。

  小唐一驚非常,當下便不顧一切,將懷真抱了回來,低低地柔聲忙喚她的名兒。

  如此叫了數回,懷真才緩緩消停,卻仍是垂著頭不敢看他,小唐又溫溫存存、竭力安撫了幾句,半晌,懷真才遲遲疑疑地抬起頭來,眼中卻仍滿是驚懼地望著他。

  小唐又驚又憂,仔細看她的眸子,又柔聲道:「懷真怎麼了?好端端地忽然怕什麼?」

  許是他的聲音太過溫柔,懷真呆呆地望了他半晌,眼中的懼意才慢慢退卻,怔怔喚道:「唐、唐叔叔?」

  小唐忙點了點頭,心中暗驚,面上卻依舊溫和,只眼底壓著些憂慮之色,輕聲問道:「方才……卻是如何?」

  懷真看他幾眼,眼圈微有些泛紅,道:「我……我不知道。」她抬手揉了揉額頭,眉頭微蹙,也是滿懷疑惑。

  小唐將她輕輕攬入懷中,半晌一笑,道:「可是看見什麼不好的了?還是看見別的誰了?」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心頭微微一痛,竟不敢想,更不敢再問一字。

  懷真無端窒息,頃刻,才遲疑著說道:「我……不是什麼別的人……像是、唐……唐叔叔……」懷真說著,聲音漸漸低微,說到一個「唐」字的時候,回想方才自己所見那人,雖是小唐,可卻算不上是她的「唐叔叔」,若確鑿地說起來,只怕……是「唐毅」,——唐大人。

  那個在她而言,還算是陌生疏離、地位尊崇的權臣。

  周身一陣陣地冷,雖然不知這莫名所見所感、到底從何而來,卻叫懷真的心怦然跳亂。

  小唐緊緊握著她的手,察覺小手微涼,絲絲發抖,知她心中驚怕,便忙又安撫幾句。

  片刻,懷真方平靜下來,看著小唐雙眸仍似有擔憂之意,懷真便笑笑,有些赧顏說道:「近來我並不曾亂想別的,倒不知是怎麼了,你別擔心。」

  小唐問道:「莫不是又勞累著了?」

  懷真搖頭道:「府裡也沒別的事,哪裡就累著了?」因方才無端失態,竟覺得有些內疚,便垂眸對小唐道:「本來說的好好的,卻是我壞了興致了,對不住……」

  小唐不由笑道:「都是夫妻了,竟還說這話?可知……我只求你無事便謝天謝地?」

  懷真聞言,便靠在小唐胸口,不再言語。

  小唐見她精神未定,眼神幾變,終於歸於平靜,只在她額上又親了兩下,卻也不曾再提先前的事兒了。

  是夜,兩人便安歇了,懷真被小唐抱著,不敢亂動,然而心中無限翻覆,只不能說。

  ——原來跟小唐對視那一刻,她所見所感所聞,那種種情形,卻像極了先前夢見前世時候,然而令她百思不解的是,前世……她自忖並不曾跟小唐有過如許相處的時候,這所感所覺,又是從何而來?

  因想不通,才格外地心中不安罷了。

  又過幾日,小唐人在禮部,忽聞門上報說,那詹民國的騁榮公主來見。

  小唐聽說是她,不由想起上回街頭偶遇,卻不知她此刻前來是為何事,心念轉動,便命人請。

  不多時,騁榮公主入內,兩下見禮過後,騁榮公主凝視小唐,含笑說道:「請恕我這一次冒昧來見唐侍郎,先前本也欲來拜訪,只因怕多有不便,因此前日才去了府上,想必唐侍郎已經知道此事?」

  小唐道:「內子已經同我說過了。」

  騁榮公主道:「少奶奶麗質天生,令人一見心折。先前雖聞其名,卻並不敢信,前日一見,才信世間果然有這般出色的女子,堪為唐侍郎的良配。」

  小唐微微挑眉,有些驚詫于騁榮公主的中國話說的極好,這倒也罷了,竟是這般文縐縐地十分動聽,怪道唐夫人曾誇她會說話。

  因見騁榮公主竭力誇獎懷真,小唐略欠身垂眸,唇邊含笑道:「我代內子多謝公主贊繆。」

  騁榮看著他一舉一動,著實地翩翩風姿,超凡脫俗,如寶似玉般人物,騁榮笑道:「我們詹民國人,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自然有什麼便說什麼,唐侍郎不必客氣。其實……這番我親來禮部見您,的確是有件事的。」

  小唐道:「不知何事?」

  騁榮含笑點頭,道:「便是為了莽古之事,特來向唐侍郎致歉,上回若不是唐侍郎手下留情,只怕莽古不會輕易無礙。」

  小唐聞言,又是淡淡一笑,道:「王子好勝心切,我見他每每糾纏,才一時同他切磋切磋罷了,乃是雙方自願,何況事情早已過去,公主不必再提。」

  騁榮見他一派雲淡風輕氣質,笑道:「怪道少奶奶說唐侍郎是心胸寬廣之人,果然心底無有偏狹。我也知道莽古的性子太愚魯了,倘若不給他一點苦頭嘗嘗,只怕他總是不肯醒悟。」

  小唐便不言語,只是淡笑。

  騁榮說到這裡,便躊躇道:「說來,我來到舜甚久,也見過不少傑出人物,只有一件事……說出來,不知會不會冒犯大人。」

  小唐只問何事,騁榮說道:「唐侍郎大概也知道我的出身,我之所以會說中國話,是因為我的生母是舜人,這一次新帝遣人來舜,本來我不在其中,是我自個兒要求來的。」

  小唐略一點頭,道:「公主要說的事跟此相關?」

  騁榮道:「不錯,我的生母從小跟我說起舜的風土人情,跟詹民國種種不同之處,她盛讚舜乃是禮儀之邦,地廣人多,風物繁茂,豪傑佳人,不可勝數,因此我一直對舜有些嚮往之意,自小便盼著來舜一見,自從來到京城,果然見天朝上邦,其人物衣冠,談吐見識,處處皆遠勝詹民國……」

  小唐見她滔滔不絕,口燦蓮花似的,仍是一笑,心中卻不知騁榮說這些到底何意。

  卻聽騁榮道:「只不過,有一點卻叫我不明白。」

  小唐問道:「公主請講。」

  騁榮目視小唐,雙眸中竟透出幾分端然,說道:「大概唐大人也知道——我們詹民國,在街上來往,處處可見貴族女子,來往無忌,或呼朋喚友,或騎馬射箭,其瀟灑自若,不輸男子,先帝的母親更是曾領袖群臣的一代奇女子,然而我在京城來往數次,休說是舜的貴族女眷,連稍微有些體面的女子都少見露面,倘若出行,更還有種種避忌之事,遮遮掩掩……更加不必提什麼騎馬射箭、涉足朝堂了。」

  小唐微微蹙眉,問道:「公主何意?」

  騁榮道:「我的意思,唐大人或許已經明白,以我所見,舜的女子,其實不乏靈秀聰慧之人,譬如那位堪稱傳奇的平靖夫人……只可惜平靖夫人後近百年,舜再沒有第二位這樣出色的女子了。多半的女子都被囚於宅院之中,有人甚至一輩子都無法踏出家宅的方寸之間。」

  小唐只覺得這話很有些「荒誕不羈」,然而細細一想,卻只擰眉看著騁榮公主。

  騁榮笑道:「先前我因聽聞了少奶奶有那調香之異能,故而才貿然前去拜訪……果然是見面更勝聞名,只可惜少奶奶仿佛對我心中戒備,因此竟不得暢談。」

  小唐凝眉道:「公主說了這許多,不知究竟何意?」

  騁榮點頭道:「當初破我詹民的李霍將軍,是少奶奶的表親,騁榮聽聞,李將軍之所以能越過那堪稱天然屏障的毒蟲之地,也是多虧了少奶奶所贈一樣奇香,才能不被毒蟲所害。而近來,兵部急命人往西南邊陲押送了一批新藥,很得西南大將軍之意……」

  小唐見她消息竟這樣靈通,不由皺眉。

  騁榮繼續說道:「其中緣故,唐大人自然最是清楚,我只是覺著,唐大人的確是舉世難得的奇男子,然而少奶奶那樣的人物,一生只在內宅之中周旋,只怕有些暴殄天物了。」

  小唐聽到最後那一句,隱隱地有些怫然不悅,只他涵養極好,便只面色微冷罷了。

  騁榮端詳著他的臉色,自知其意,便笑道:「騁榮並沒有別的意思,只不過,因我母親也是中國女子,故而我才偶有所感,舜自然是大國上邦,只可惜……舜的女子,卻是上邦之中最可憐的了,明明有才能卻不得施展,明明可以見過更廣闊的世界風光,卻只能……」

  小唐忍無可忍,道:「公主太過了。」

  騁榮見他慍怒,便停了口,半晌笑道:「不錯,是我造次了,畢竟國情不同,我自然不能以詹民國的風土人情來跟舜相比。騁榮向唐大人賠禮。」騁榮說著,便起身向著小唐行禮。

  小唐凝視她半晌,終於說道:「公主這些話,也算是驚世駭俗了,以後且不必再提。」

  騁榮點了點頭,道:「大人好意相勸,我自知道。不過騁榮只是私心裡想,倘若舜再多十個平靖夫人,或者再多十個如少奶奶一般心靈手巧之人……而天下之大,又何嘗缺乏這些人呢?只是因生為女子,終究被所有的陳規濫矩束縛,不得出罷了。」

  小唐擰眉,沉沉看著騁榮,略冷笑說道:「我舜百年來,皆是如此,女主內而男主外……若為女子,自然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似公主所說,難道還要叫她們拋頭露面不成?成何體統!」

  騁榮笑道:「如何平靖夫人便是一代傳奇,人人稱讚,並沒有人責備她拋頭露面呢?」

  小唐一怔,又惱又是啞然。

  騁榮卻又低頭,笑道:「自然了,百年才出一個平靖夫人,其他若有人敢出頭露面,只怕在舜人看來,便如傷風敗俗的異類一樣,只怕是容不下的……」

  騁榮說到這裡,忽地有幾分唏噓,又一笑道:「我知道唐大人見識高明,不是那等迂腐之人,才同你說了這些,若有逾矩,再請恕罪罷了。」

  小唐看了她一會兒,沉聲道:「公主不是舜人,不知者不罪。」

  騁榮公主這才抬頭一笑,道:「多謝唐大人,既然如此,騁榮不再相擾,便告退了。」

  小唐起身,拱手相送,騁榮公主看他一眼,邁步往外欲行,忽然止步,回頭說道:「我知道中國往前,有一位制香大家,名喚徐鉉,也是一位能臣,如何這樣的人能名垂青史,似三少奶奶這般……明明是致勝之機,能救千萬人性命的,卻只是一介女流,籍籍無名?」

  小唐複又擰眉,忍不住抬手在胸口輕輕捂住。——原來騁榮說的徐鉉,他自知道,此人曾官至散騎常侍,世稱徐騎省,曾修《說文解字》一書,性喜香道,伴月香——正是他的首創,昔日懷真調出來,如今還在小唐懷中。

  騁榮見他不語,便一點頭,道:「唐大人留步。」因粲然一笑,轉身自出門去了。

  小唐默然抬眸,見她大步流星而去……並不似舜女一般「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小唐自也知道詹民國民風彪悍,女子跟男人一般也能上戰場,進朝堂,然而聽騁榮當面說起來……到底是叫人難以接受。

  小唐回身之時,將懷真如騁榮這般在外行走的情形略一想,真真兒是不寒而慄,先前懷真沒嫁過來,他兀自鎮日不安呢,更加不必提別的了。

  只因騁榮這般舉止奇異,小唐生疑,暗中又命人將騁榮的身世來歷等詳查了一番,原來騁榮的生母果然是舜人,也曾是西北那邊世家大族裡的小姐,只不過年少時候,因貪玩出外遊逛,被陌生男子窺破,偶然有些拉扯……事情傳揚出去,這小姐的名聲便也壞了,竟無人敢娶,流言蜚語眾口鑠金之下,竟差點自盡……後來不知如何到了詹民國,卻被先王看中,選為後宮……但雖然如此,卻始終不被家族接納,仍視作洪水猛獸一流。

  只怕騁榮知道她生母之事,心內耿耿於懷,故而對舜這種風俗有些不敢苟同罷了。

  小唐搖了搖頭,且按下此事,回到室內,便命同文館之人前來,問起通曉新羅國言語的館士,答曰精曉新羅國語的有六人。

  這同文館又叫四夷館,館員數百,都是些通曉臨近幾國言語、研其歷史之人。小唐掂掇片刻,因道:「自打上回出使新羅,也已經過去十數年了,上次新羅國派人來朝,我見他們有些偷懶倦怠之意,你且督促著,有道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改日我若用到之時,但凡有不力者,我不輕饒。」主事忙應承了,便退了下去。

  新羅國原是舜的附屬之國,國中上下,處處效仿中國的穿戴習俗等,且年年派朝臣來納歲朝貢,新羅國內自也不是年年太平,也時常有政權更替,但不管是哪個王上位,都要向舜俯首稱臣,也要舜的禮部派人前去冊封,才能算是正統。

  上回新羅國派了使臣來,小唐也是接見了的,那使臣倒是也說的一口生硬的中國話,雖然有時候詞不達意,但大略意思,卻不會出差錯。

  因交流便宜,自然便未用上同文館的人,加上新羅太平無事,當時小唐也並沒格外留意,近來因接到新羅內的密報,因此才又想起此事來,便特意叮囑了一番。

  且說小唐料理了公務,正欲回府,卻有人來報了一個消息:原來是肅王在牢獄之中自戕了。

  自從起事落敗,肅王跟其一干黨羽便被囚在天牢之中,也處決了許多底下之人,然而要如何處決肅王,成帝卻遲遲未曾下令,然而如今肅王自戕,這個消息對小唐來說,卻也並不覺得意外,既然犯下的是謀逆之罪,肅王遲早晚都是要人頭落地了,他能撐了這許久,才是叫人詫異的。

  小唐把這消息按下,便出門回府,走到半路,忽地看見唐府的馬車遙遙從前頭的路口來了,小唐很是意外,急急打馬趕上,那隨車的小廝見是他,忙下馬請安。

  小唐問道:「這是去哪裡了?」

  那小廝行禮道:「是良妃娘娘傳三奶奶進宮,才回來呢。」

  小唐一怔,忙翻身下馬,又輕輕一躍,進了馬車裡頭,入內果然見懷真靠著車壁坐著,臉色有些不大好似的,丫鬟們卻都不在身邊。

  早小唐在外問話之時,懷真就聽見了,見他入內,卻只是看了一眼,就又垂了眼皮。

  小唐挪到跟前,握著手笑問道:「進宮去了?」

  懷真「嗯」了聲,越發垂了頭。

  小唐見她神色有異,便也略俯首仔細打量她,只做無事似的,問道:「良妃娘娘召見你,說什麼了呢?」

  懷真並不回答,小唐因一提到「進宮」,就如戳中心病一般,此刻見懷真如此,更有些不安,便仍笑道:「怎麼了,如何不同我說話?」——待要把今兒見過騁榮公主的事兒說出來因她留意,忽然想到騁榮公主說的那些不經之談,頓時又打住了。

  懷真仍是一聲不響,小唐只得抬起她下頜,道:「到底是如何了?」

  懷真被他抬起臉來,無法抗拒,卻看他一眼後,又淡淡地垂了雙眸,小唐見她不回答,心裡暗暗著急,便索性親到唇上。

  懷真一顫,將他推開,忽地竟然問道:「我的那支金釵呢?」

  小唐聞言,通身一震,一瞬竟也沒了話。

  懷真這才複又抬眸,凝視小唐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日太姑奶奶不是順路進宮帶我出來的……是你請動太姑奶奶的,你拿著金釵問我是誰給的……那時候你就知道了,是不是?」

  小唐再聽了這幾句話,心通通亂跳,深吸一口氣,說道:「你、你聽誰說了什麼?」

  懷真忍無可忍,舉手在他胸口用力捶了兩下,忍淚說道:「這會子了,你還來試探我?我聽誰說的有什麼要緊,我自知道了,原來我不是平白去的永福宮,原來你也不是無端從永福宮找到我的!原來德妃娘娘是我的……」

  懷真說到這裡,小唐舉手將她摟入懷中,便輕輕捂住了她的嘴……一時卻也不知道跟她說什麼好了。

  馬車之中,一瞬靜寂異常。

  原來,懷真今日入宮,的確是應含煙相請。

  因自從肅王起事之後,再也不曾進宮相見,又加上那一日含煙被淑妃用魘魔法操控,情形著實怕人的很,何況她曾持刀要「害」成帝,雖然被攔下,但畢竟也有此事,若被人當做把柄,只怕不可善罷甘休。

  因此懷真很是惦記擔憂含煙,只是從小唐口中聽說她無礙,才暫時放心罷了,如今見太監來請,便忙入宮相見。

  兩個人在宮中相見了,卻見含煙雖比先前略瘦了幾分,但是看來精神尚好,不知是不是因盛裝打扮的緣故……瞧著比起先前,身上仿佛多了一絲什麼。

  懷真想了許久,才覺出是一種篤然冷靜的氣質,這在之前的含煙來說,委實罕見。

  畢竟含煙生性膽怯內斂,雖然升了妃位,卻也一直都戰戰兢兢地,又因被淑妃百般壓制了那許久,性情更是透出幾分唯唯怯懦來……一度被戕害卻還不敢出聲反抗。

  兩人相對坐了,含煙照舊打量了懷真一會兒,見她如舊,便也放心,因問說道:「近來府中可都好呢?」

  懷真道:「都好,姐姐也好?」

  含煙一笑不答,只慢慢抬手,握住懷真的手腕,拉到跟前兒去,就把她的袖子撩起來,看底下,卻見白膩無瑕的肌膚上,一道淺紅痕跡宛然在。

  含煙凝眸蹙眉……昔日她拿刀要刺成帝,是懷真不顧一切攔住,卻無意中傷了懷真,此事含煙是事後才知道的,如今看她臂上已經去了紗布,卻仍是留下一道刀痕仍在,含煙定睛看了會兒,便伸出手指,輕輕地從那痕跡上緩慢劃過。

  懷真只覺得癢癢,也知道含煙是替自己疼,便故意笑道:「姐姐別擔心,都已經好了。」

  懷真因見左右無人,便問道:「那一日混亂的很,我也擔心姐姐呢,只見有人把姐姐帶走了,不知是誰呢?」

  含煙這才回過神來,抬眸看著她,一笑道:「你猜一猜。」

  懷真笑道:「這哪裡能猜得到?」

  含煙把她的袖子拉下,因湊近了,在懷真耳畔道:「是‘他’……派的人。」

  懷真起初還不解這個他又是誰,怔了會兒,才驚呼道:「姐姐是說……」

  含煙抿嘴一笑,向著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複悄聲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原來他一直都暗中派人守著……那夜,大概是窺知不妙,那內侍才及時拉了我走的。」

  懷真心中又喜又驚,竟不知是何心情。

  含煙說了一句,卻又垂眸,隔了會兒,才說道:「懷真,我今兒叫你進宮來,其實不是為了此事,是……另外有一件大事……」

  懷真不明白此話,便笑道:「姐姐有什麼大事,要跟我說?」

  含煙此刻抬眸,臉上的笑竟蕩然無存,眼底也透出幾分肅然之色來,看得懷真一愣。

  含煙似也猶豫,片刻才道:「這件事,我誰也不會告訴,卻偏偏是你……我思來想去,覺著不能瞞著你。」

  懷真見她正色如斯,也留了心,因悄聲問道:「到底是何事呢?跟我有關?」

  含煙點頭,道:「你可知……淑妃娘娘是怎麼死的?」

  懷真眨了眨眼,道:「聽聞是暴斃而亡。」

  含煙聽了,又是輕輕一笑,懷真見她笑得仿佛古怪,正有些疑惑。含煙道:「你附耳過來。」

  懷真蹙著眉頭,果然便向著含煙身邊靠過來,含煙垂首,在懷真耳畔低低說道:「是我……」

  話音入耳,懷真陡然色變,轉頭瞪向含煙,不通道:「姐姐這話……這話是真?」

  含煙微微頷首,道:「自然是真。」

  懷真倒吸一口冷氣,此刻才發現含煙雙眉之間,隱隱含著一股冷意。懷真竟無法做聲,頃刻,才問道:「但是……是為什麼?」

  含煙抬眸看著她,過了會兒,道:「為了你。」

  懷真一震:「什麼?」

  含煙道:「是為了你。」

  懷真喃喃道:「我、我不明白。」

  含煙緩緩起身,扶著懷真站起來,慢慢地將她抱入懷中,便在耳畔說了一番話……

  懷真聽完,良久不能言語,卻竟有些站不住腳,身子微微搖晃,幸而含煙死死地抱著她,才不至於讓她摔在地上。

  此時此刻,在馬車內,懷真一時回想宮中含煙所說……又因被小唐捂著嘴,無法做聲,淚卻湧了出來,打在小唐的手上。

  懷真想推開他,偏又沒有力氣。

  小唐見她果然都知道了,片刻六神無主,卻又飛快地定下神來,道:「我並不是要故意瞞著你,我只是……不想嚇著你,我又怕若是此事張揚出來,我會……會……」

  懷真聽著他說了這幾句,便不再掙扎,只是無聲落淚。

  小唐見她不做聲了,才緩緩地撤手,又說道:「你知道……你在我心裡是何等重要,此事干係非同尋常,懷真……你別怪我……」

  懷真慢慢垂頭,半晌才說道:「你怕的是什麼?怕若是傳揚出去,皇上會殺了我麼?」

  前些日子才因此事跟熙王說起,本想就這樣壓下了,卻想不到,懷真竟偏在這時侯也知道了。

  果然是天數所在,非人力能盡數謀劃得到。

  小唐想了片刻,說道:「這件事,並沒有你所說的這樣簡單。」

  懷真緩緩搖頭,道:「還是說,你害怕倘若給人知道了,爹……也會像是太子跟肅王一樣……捲入這爭鬥之中?」

  懷真說到這裡,遍體生寒,忽然想到前世……莫非……

  小唐見她竟連這話也說出來了,便點了點頭,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用瞞著你了。是,我也有這方面的顧慮。」

  懷真愣愣地看著他,滿心苦楚,如飲了一杯極苦的酒,在心底翻騰醞釀,無法解釋。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出聲,只聽得車輪滾滾,不停向前……許久,小唐才慢慢道:「那日,敏麗定給世子之時,她茶飯不思,我請你過府勸她,你同她說了一番話……這件事,你可還記得?」

  懷真因心頭恍惚,竟沒有反應過來,問道:「怎麼了?」

  小唐緩緩道:「我在門口聽了個正著,當時我想,你年紀還這樣小,如何說的像是親臨其境一樣……而據我所知,泰州明明沒有人家被滿門抄斬,可是你難道能編出這樣真切的謊話來瞞敏麗?」

  懷真這才記起來……也明白了小唐所指的是什麼,瞬間毛骨悚然,竟忘了一切,只死死地望著小唐。

  小唐目光一轉,也看向懷真,道:「後來我跟你說……倘若你還想說話本上的故事,你只管跟我說……我都會仔細聽,然而你再也不曾跟我說過。」

  懷真忍不住咬了咬嘴唇,身子無端戰慄,竟又不敢同他對視。

  小唐索性又道:「前幾天……那天晚上我跟你說……你看著我的眼睛,我們彼此問對方三個問題的時候,我本來,是想問你這件事的……」

  懷真又是一震,情不自禁抬眸看向小唐:原來,當日他是這個意思!

  小唐見她面上驚惶交加,便又靠近了些,將她摟在懷中,見懷真不曾抗拒,才又說道:「我因知道了岳父之事,一直難以釋懷,暗中做了何事……你自也是不知道的,可是懷真,你要信我……我絕對不會害岳父,更加不會害你,我會盡我全力,保你跟岳父安然無事,我也一定能做到。」

  懷真本正悽惶,聽了他斬釘截鐵的這幾句話,那淚便如雨似的落下,哽咽了會兒,問道:「當日……我跟敏麗姐姐說的那些……你……都記在心上……難道也都……信了的?」

  小唐苦笑歎道:「這種驚世駭俗的話,我哪裡就能立刻相信了……只是後來,越是跟你相處,就越是信了幾分……然而我縱然相信,竟也如你一般的心情,你等閒不敢跟我說,我等閒……竟也不敢問你。」

  小唐說到這裡,眼中略也覺得有些濕潤,只是微微揚首忍住。深吸一口氣,才又說道:「你懂我的意思麼?」

  懷真將頭抵在他的胸口,淚一滴滴沒入他的官袍胸襟裡去,將緋紅色的袍子打出一點點的深褐色痕跡來。懷真看了會兒,自他那緋紅色的衣裳顏色裡,竟又看到了前世那一片滔天血海。

  懷真吸了吸鼻子,緩緩抬手捂著嘴,忍著哽咽說道:「唐叔叔……我真的、不敢跟你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小唐察覺她的身子在微微發顫,便抬手,將她的頭摁向自己懷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這丫頭心裡存著事兒,你先前不跟我說,是因為不相信我,所以不敢說。但是你現在不跟我說,卻是因為太信我……你怕說了之後,我會不喜歡你了……是不是?我怎會不知道?」

  懷真聽他說的這樣,差點失聲哭出來:誠然,先前沒成親之時,跟小唐雖然交好,懷真卻不敢把前世的種種告訴小唐,是因為怕他疑神疑鬼,不信疏遠。

  但是自從嫁了,被他百般愛惜疼顧,這種被人呵護到手心裡的感覺,前世……除去她對淩絕的那自以為是,只有應蘭風一個人曾給她這般溫暖寵溺之感……然而越是被他疼惜,她竟越是難以啟齒,難以啟齒的不是前世被抄家滅族之痛,難以啟齒的……是她跟淩絕的那一段。

  因領略了他所給的愛護喜歡,竟隱隱覺得……前世她全心全意,對另一個人錯愛錯付的……實在是羞恥之極,失了對小唐的純粹,竟有些對不起他似的。

  倘若只有被抄家滅族之事,只怕也好開口,但是涉及男女之事……誰又能說的准……倘若說出口來,對小唐而言,駭然之餘或者不能接受……或者從此之後心中有了陰影,又如何是好?

  縱然有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懷真也是不敢說的。

  可是縱然懷真苦苦壓著不肯啟齒,然而以小唐的機敏,從她未曾嫁過來之前、對成親的百般痛恨,到嫁過來之後,對兩人之間相處的十足抵觸……以及她無意中所說的「話本故事」……

  當初因知道景深「欺負」了她,他親自找上淩府同景深攤牌,被景深一句「倘若她嫁給的是別人」,戳中了心中痛楚,回來之後……懷真也因問起這一句,他竟然無法接受……其實在那個時候,他已經隱隱地猜到,他的小娘子身上,發生過他不能相信,更加無法接受之事。

  正因為他猜到了,也信了……所以才不敢叫她對自己說出來,仿佛只要她不說,他就可以……不去直視,不用面對……

  他素來不怕任何,卻只在這一點上,竟也……患得患失起來。

  但是……終究到了此刻,誰也不用再躲閃逃避了。

  小唐一陣鼻酸,忙複仰起頭來,又反復深吸了幾口氣,才把眼底的那股酸澀壓了回去。

  懷真將頭抵在他的胸口,淚落如雨,死死地咬著手指不肯哭出聲來。

  小唐勉強壓住那股骨子裡發出的戰慄之意,輕輕地撫過她的鬢髮,手指掠過她的臉頰,碰到濕濕潤潤的淚……小唐閉了閉雙眸,偏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不管先前如何,你如今,只是我唐毅的妻子,是我的人……何況,若你所說的那話本,一句一句,都是真實的。那先前果然發生了的……於你而言,竟是何等慘痛的經歷,我難道……還能苛責你不成?」

  懷真睜大雙眸,淚氤氳在眼中,如珍珠似的滾落。

  小唐又笑了笑,道:「何況……縱然真的……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受了那許多折磨苦捱,但是今生,你是我的……你好端端地在我的懷中,是我唐毅的女人,這個,我已經是十足的謝天謝地了。」

  懷真再也忍不住,便嗚咽了聲,道:「唐叔叔……」她回過身來,抬手抱住小唐的脖頸,仍不敢盡情哭泣,恨不得把那手指咬斷了。

  小唐手搭在她的腰間,感覺她身子大顫不休,小唐便輕輕地撫過懷真肩背,又將她的手指從牙關間拉了出來,放在唇邊親了口,才又說道:「好孩子……是我的不是……我只是覺著,不管是前生今世,我本來……都該好好地保護你不是?倘若我在,一定可以護著你的……如何我竟會錯失了你……」

  懷真本來還半是咬牙忍著,聽了這一句,便不由地放聲大哭起來。

  小唐聽她放聲大慟,一時竟也忍不住,眼圈頓時紅了起來,只能把懷真死死地摟入懷中,在她發端親了又親,終究,有一滴淚無聲墜落,沁在那青絲之間,盈盈閃爍,恍若朝露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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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8:49 |只看該作者
☆、第 241 章

  卻說在馬車裡,懷真哭了一陣兒,被小唐百般勸解,才勉強止住。

  這會兒也已經到了唐府,馬車停住,小唐掏一方絲帕,便給懷真仔細將淚揩拭了去,道:「萬別哭了,待會兒若是撞見太太或敏麗,不知你出了何事,必要擔心。」

  懷真點頭,小唐先下馬車,又將她輕輕抱了落地,才陪著入內。

  因懷真的眼睛哭的紅腫起來,此刻不便去見唐夫人,小唐便讓她先行回屋,自己卻去跟唐夫人道:「路上遇見懷真自宮中回來,想必是路上顛簸,有些不適,我便叫她先回去歇息著了。」

  唐夫人忙問:「這話很是,可有沒有大礙?若難受的緊,不要耽擱,快叫大夫來看。」

  小唐道:「不礙事,母親放心,也不必特意過去去看,免得她心裡不安,待會兒她好了,自就過來見母親了。」

  唐夫人點了點頭,說道:「不必叫那孩子這般多禮,這幾日她裡裡外外的,沒個停歇,倒是得好生休養休養的好,也不用過來陪著了,還是吃了飯,早些安歇罷了。」說了幾句,又叮囑讓小唐好生照料,便也忙叫他自回房去。

  小唐這才重又回到房中,懷真已經洗了臉,只默默地坐在床邊出神。

  小唐走到跟前兒,挨近坐了,見她頭髮絲濕了一縷,便給她挑起來,抿在耳後,又端詳了一番,才說道:「這會兒,總該把你放在心裡的那些事兒說給我了?」

  懷真見問,垂眸想了會兒,只因今生跟前世相比,變化委實太多太大,又加上十幾年過去了,懷真每每思及前世,幾乎都不真切起來,仿佛一夢。

  然而畢竟那份痛心徹骨是不能忘卻的,也自無法忘記。

  略微沉默過後,懷真便道:「這件事,我從不敢跟人說,連爹也不曾說過。只因太過驚世駭俗,一來怕爹不信,二來,也怕嚇著了他。何況我本來……也沒打算嫁人,當初只想守著爹娘……安安穩穩過日子便是。」

  小唐微微一笑,自是明白這話,不然,當初他又何必大費周章地騙她先嫁了過來呢。

  懷真吸了口氣,抬頭看他一眼,複垂頭道:「四歲那年,在齊州遇見你之前那幾天,我曾得了一場大病,才好了不久,然而爹娘只知道我病了一場,卻不知道……我……」

  懷真便把前世所經歷的,種種因果,來龍去脈,撿著要緊的,便跟小唐說知了。

  這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直視過往,每每說到那驚心動魄之處,竟又忍不住傷心,幾度說不下去,小唐便將她摟在懷中,百般撫慰。

  小唐聽到她到淩絕率人將應府抄家滅族,雙眉微蹙,隔了會兒,才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不曾?」

  懷真拭幹眼角的淚,眼神空空濛濛,想了半晌,道:「我只記得,那日行刑,我被拉著從刑場上過,看見滿地漫天的血……」懷真說到這裡,複戰慄起來。

  小唐忙摟緊了她,懷真道:「我知道我也是去行刑的,我、我好像便是在那時候死了……」此刻說到「死」字,仍有些戰慄。

  小唐的心也隨著一緊,懷真皺著眉說到這裡,呆呆怔怔地又說:「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最後所見,便是那些血……還有、還有淩絕……」

  小唐本還想再細問幾句,見她臉色雪白,聲音驚顫,又聽到這個刺心的名字,便忙溫聲道:「好了,不必說了,也不要去想了。」

  懷真目光轉動,看向小唐,眼中仍帶驚悸疑惑之色。

  小唐遲疑,心念一動,問道:「我當時……在做什麼?」話一出口,又有些莫名驚心。

  原來小唐聽了懷真這番話,又確信了下令抄了應公府的是熙王趙永慕,而唐家,顯然應該是站在皇帝一方的,他又不知前世的自己遇到何事,情形如何,然而除去這些兒女情長的羈絆,於他而言:只怕也參與其中,那可就……

  是以小唐問過後,無端竟也有些心弦繃緊,生怕自己果然作出不利於應家的事兒,雖說理智而想,只怕事出必有原因,但畢竟還有個懷真……

  懷真擰眉想了會兒,有些自責地垂頭,喃喃道:「我不知道……」

  前世小唐於懷真來說,竟如兩個世界之人,她對小唐的記憶,只限於那日在應公府書房外不期遇見,後來又遠遠地曾瞥過一眼罷了……加上後來那場大變,波瀾驟起,風雲色變的,更是難理其他了。

  小唐聽了這個答案,卻暗中松了口氣,雖然無法窺知前世自己做了什麼,但懷真「不知道」,於他而言,竟也不算壞罷了。

  懷真斂了心神,輕聲問道:「當初有一次,我說是話本上看來的故事,也曾問過唐叔叔……淩絕他到底為何這樣對我們,如今把實話都同你說了,你可知道?」

  小唐道:「聽你的話,岳父的權勢甚大,但我見岳父並不是奸佞之臣,只怕……是因身居高位,門生眾多,底下眾人有些為非作歹……或者再加上難免有些功高震主,都未可知。」

  懷真試探問道:「會不會……跟今日我知道的事兒有關?」

  小唐一震,他原本故意不提此事,不料懷真竟自想到這點。

  小唐便謹慎答道:「或許……岳父的身份不慎為人所透……倒也是可能的。」

  懷真雙眸中泛出憂慮之色,望著他問道:「現如今該如何是好,我起先還想回府去,不知爹知不知情。」

  小唐道:「自怕岳父是不知情的。」

  懷真問:「你又如何知道?」

  小唐就把那日在朝堂上,成帝詢問眾臣子,說如何處置肅王之事,小唐道:「我看岳父的反應,不似是知道的。」

  懷真點了點頭,道:「這也罷了,我聽了含煙姐姐說,都不肯相信。」說到這裡,便放低了聲音。

  小唐正在猜宮中到底是何人透露了消息,聽她如此說,便問端詳。

  懷真因把最機密的事兒都跟他說了,因此也不再隱瞞,便把含煙今日叫她進宮的情形又說了一遍。

  原來淑妃雖被成帝囚在冷宮,但因成帝先前同她說的那番話,讓她心頭如紮著一根刺。

  跟皇后相比,淑妃所欲者一度是成帝的心,且她也似做到了,畢竟這幾十年來,皇后一心向佛懺悔,不理諸事,只有淑妃縱橫後宮,就算有個什麼新鮮的妃子得寵,若不入她的眼,便如捏死蟲豸一般,有許多法子可以制死,而成帝也並不如何過問這些事。

  是以任憑成帝身邊百花爭豔,但最終一直長盛不衰的,也只有淑妃一人罷了。

  誰知幾十年所謂榮寵無雙,到頭來,一切都翻天覆地,才見成帝的心竟是如此的絕情絕意,這倒也罷了,他所說的「會加倍的寵愛良妃」,卻更是讓淑妃難以意平,——一旦想到自己竟不如那個唯唯諾諾的小丫頭,簡直是死也不能瞑目。

  當時含煙因被救下,幸虧成帝知道一切都是淑妃所為,因此竟並不降罪於她,只命太醫看顧,好生休養。

  忽一日,有人來報,說冷宮中淑妃欲見,含煙自不肯理會,不料那冷宮來的宮女陪著笑,低聲道:「那罪人說,她有娘娘最關心那人的機密要事……娘娘不去,怕要後悔,因此奴婢不敢隱瞞,顧來相報。」

  含煙打量她臉容,卻見生得尋常,只年紀似是大了,雖然陪笑,神情倒並不如何諂媚慌張。

  含煙被她言語打動,因此到底便來至冷宮,那宮女小心引著她到了淑妃處,便識趣退下。

  兩人相見,含煙目睹淑妃之狀,陡然驚心,幾乎認不出這枯槁婦人,竟是昔日的淑妃娘娘了,因此便垂下眼皮,便道:「聽聞你有事相告?不知到底是何事?」

  淑妃打量著她,心中自是妒恨,便笑道:「這話可不能叫別人聽了去。」

  含煙因見她情形很是淒慘,倒也不懼她再興風作浪,便叫隨身宮女退下。

  室內無人,淑妃道:「我倒是要先恭喜你了,此後,只怕你便能寵冠六宮,無人能及了。」

  含煙不語,只靜靜垂眸。

  淑妃道:「不過,只怕你心裡最想要的不是這個。」

  含煙一怔,道:「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淑妃道:「你可知,那夜你如何能持刀行刺皇上?」

  含煙道:「人盡皆知,是你用了惡毒的厭勝之術。」

  淑妃大笑,道:「不錯,我的確用了魘魔法兒,只不過,能讓你這樣順利地持刀行刺,卻也並不全是我的功勞,這厭勝之術之所以能功成,全因為這被施術之人心中亦同樣有殺意。」

  含煙心中一凜,皺眉斥道:「你胡說什麼?」

  淑妃看著她,眼底透出幾分玩味:「我也很是意外,你竟然會毫不猶豫地就動手殺那獨夫……本來只想讓你做個樣子就已經足矣,近來我才明白,原來你心裡……竟然是想殺死皇上的。」

  含煙倒退一步,心驚肉跳,臉上色變,喝道:「你再在此胡說八道,鼓惑人心的,我便走了。」

  淑妃笑不改色,慢慢說道:「你不信也罷了。只是我請你來,不是為說這件事。」

  含煙便凝視著她,不知這妖婦又要說什麼,卻聽淑妃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對懷真那丫頭如此青眼?」

  含煙本想回答成帝疼愛懷真,無可厚非,何況懷真的確是個惹人憐惜的……然而既然淑妃這般問了,那答案必然不是這樣簡單。

  含煙便只冷冷地道:「你有話直說就是了,我不能在此久留。」

  淑妃歎道:「我起初不明白,還以為那獨夫又看上了新人,想把她跟你一塊兒都納在後宮呢,後來無意中才發現,竟是我目光短淺了……想必你也知道德妃之事了,只可惜你沒見過德妃其人,倘若你見過她且跟她熟悉,只怕你……」

  含煙聽她忽地提起德妃,心便怦然亂跳,道:「德妃又如何,跟懷真又有何相干?」

  淑妃大笑道:「故而我說可惜了,所以你竟不知道……當日我請你喝藥,那丫頭挺身擋下的時候,她那副眉眼表情,跟德妃是何其相似!」

  含煙驚心動魄,卻又覺得匪夷所思,只不通道:「你是失心瘋了不成?越發亂說起來了,我雖進宮晚,卻也知道,德妃娘娘早就身亡了,雖說是身懷六甲而死,但卻不曾有什麼遺腹子留下,何況天底下相似的人何其多?」

  淑妃笑道:「我先前自然也是這麼想的,然而,在我這個年紀,早就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這世上沒什麼是不可能的。我更加不信,無端端冒出一個跟德妃極相似的女孩兒——你要留心,她不是長的象,而是脾性做派上像,且偏也很得皇上歡心,另外……應蘭風……」

  含煙倒吸一口冷氣,一聲也不能出。

  只聽淑妃道:「你猜如何?算來應蘭風的年紀,正是德妃死的那一年出生的……這件事兒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暗中操縱……」

  含煙見她眯起雙眸,笑得格外詭異,竟忍不住倒退一步,淑妃看她神色大變,便笑道:「你大概也懷疑起來了罷?」

  含煙直直地看著淑妃:「你……如何要跟我說這些?」

  淑妃挑了挑眉,道:「大概……是這些秘密我一個人知道,未免太無趣了。」

  含煙啞聲道:「這話,皇上可知道?」

  淑妃笑道:「你覺著他知不知道?」

  含煙不由問道:「何況什麼?」

  淑妃忽然斂了笑,眼中透出幾分疑惑之色,竟一時不曾回答。半晌才又抬頭道:「那獨夫說要寵你,我如今把這秘密告訴了你,你猜他若知道了,會如何?」

  含煙驀地睜大雙眸,淑妃道:「或者,這消息不甚洩露出去,你猜,應家的下場又會是怎麼樣?堂堂重臣忽然變成皇子龍孫,是一大喜事,還是一大醜聞?」

  含煙強行按捺,道:「皇上倘若知道,畢竟是自己的骨血,為何不肯昭告天下,恢復其身份?只怕一切都只是你異想天開罷了,你當我會信這不經之談?」

  淑妃冷道:「一個太子命喪荒野,肅王眼看也朝不保夕,熙王已經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剛認回一個皇太孫,這會兒若是再來一個三王爺的話,雖然說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皇族之中便不乏各色奇聞異事,但此刻正是風雨飄搖之時,何況說起來……」

  淑妃說來說去,臉上忽地露出一抹若有所思之色,皺著眉,自言自語說道:「不對、不對!難道……難道我想的都是錯的……」

  含煙見她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便道:「你說什麼?」

  淑妃聞言抬頭,卻竟是滿面笑容,望著含煙道:「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一件極有趣之事罷了。」

  含煙擰眉,暗忖不語。淑妃笑吟吟地,竟是格外精神似的,望著含煙道:「你為何對皇上有殺意?」

  含煙一震:「住口。」

  淑妃盯緊她的雙眸,道:「只怕我也猜到幾分了……」

  含煙竟無法再聽下去,只冷道:「我以後不會再來見你了,你也好自為之。」含煙說罷,轉身往外而行。

  淑妃盯著她的背影,是如此的窈窕婀娜,年少青春……淑妃恨妒交加,冷笑道:「你才要好自為之,以後若東窗事發,你當你會獨善其身?」

  含煙走到門口,聽了這句,便停住腳步,半晌,才緩緩地回過身來。

  淑妃道:「怎麼?」

  含煙往前一步,問道:「你這話,指的是什麼?」

  淑妃笑道:「你心虛的是什麼,便是什麼,或者兩者皆是,那豈不是越發熱鬧?」

  含煙緩步走到淑妃跟前,對上她的雙眸,點點頭道:「就算我真心喜歡一個人,也絕不會把自己變成如娘娘這般的人,狠毒且又可憐。何況在這宮廷之中,貪圖帝王之真心,娘娘你不覺著,你太過可笑癡妄了麼?有道是伴君如伴虎,身為妃嬪能做的,只是戰戰兢兢、保住性命罷了,娘娘的癡望跟愚魯行徑,都提醒了我,以後該如何行事。」

  淑妃料不到她竟會說出這樣的話,臉上的笑頓時也消失不見,只是死死地盯著含煙。

  含煙緩緩地吐了口氣,道:「這許多年,你害了多少人,只怕自己也數不清了,今日落得這個行徑,也算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正如你所說,從此我會謹慎自省……只要不落娘娘的下場,便已足夠。」

  淑妃聽到這裡,忽地撲了上來,猛地掐住含煙的脖頸。

  含煙沒想到她竟這樣兇狠,頓時被撞得後退一步,此刻外頭伺候的宮女們聽了動靜,頓時便闖了進來。

  這進來的兩個宮女,卻是昔日平靖夫人賜給含煙所用,兩人見狀,一個去救含煙,另一個便上前擒住淑妃。

  含煙好歹被拉扯出來,卻聽淑妃道:「遲早一日,你……」

  含煙胸口起伏不定,狠狠地盯著淑妃,手底一探,竟摸到袖子裡藏著的一柄極小匕首,才要抽出來,被貼身宮女將手腕一壓。

  含煙正不解,兩個宮女互相使了個眼色,那擒著淑妃的一個便拖著她,三兩步到了破舊床榻跟前兒。

  淑妃見勢不妙,才要叫喊,那宮女已經將床帳扯下來,十分俐落地在淑妃頸間一繞。

  淑妃大驚,正要掙扎,那宮女雙手用力,在頸子上一絞,淑妃連叫也叫不出來,只拼命蹬了兩下,很快就直著身子,一動不動了。

  含煙睜大雙眼看著這一切,死命伸手捂著嘴,一聲也不敢出,她身邊兒的那宮女也上前,一探淑妃脈搏,才點點頭,兩個人便把床帳栓在床欄之上,作出一個自縊的模樣來。

  兩人做完這些,才退回含煙身邊,道:「娘娘恕罪,這人已經是留不得了。」

  含煙見她兩個動作乾淨俐落……又想到她們兩人的出身,心中一動,脫口道:「平靖夫人……」

  宮女咳嗽了聲,含煙驀地醒悟,當下壓低嗓音,道:「現在如何交代?」

  宮女在她耳畔低語數句,當下,含煙便叫了伺候淑妃的那宮人進來,半是要脅半是恩賞地說了一番。

  原來這宮女自從押了淑妃,本就有些心神不寧,只因她在宮中許久,自然深明其中玄機,生怕淑妃說三道四起來……洩露機密,將她牽連……故而這一次才冒險前去求應含煙。

  如今見淑妃「自縊」,一驚之下,反松了口氣。

  含煙打量著她,又道:「你放心,是她自己想不開如此,若皇上怪罪,我自會替你求情。聽聞你去年本該放出宮去,因得罪了上頭管事之人,所以才耽擱下來,又被遣送此處捱苦……然而只要過了此事,本宮許你,務必保你無事,放你出宮。」

  那宮女聽了,頓時喜出望外,原本她為人處事倒也伶俐,只因無意得罪了管事太監,才被打發來此,本以為此生都不能得出生天了,聞言忙跪在地上,道:「若當真能放出宮去,跟家人團聚,娘娘就是奴婢的再生恩人。」

  含煙俯身,將她微微一扶,點頭道:「自管寬心。待會兒你便報信去罷。」

  宮女又磕了頭道:「奴婢遵命。」

  此後,這宮人向上報了,成帝略有些意外,卻並不曾責怪這人,加上含煙從中行事,不出幾日,果然便發付了這人離了宮,自不必提。

  含煙對懷真只說是自己命人動手,除掉了淑妃,卻並不曾跟懷真說平靖夫人之事。

  懷真跟小唐說罷,猶豫著問道:「我從來也想不到,竟會有此事……現在……要不要告訴爹呢?」

  小唐抬眸,看了她半晌,說道:「上回殿上,皇上問如何處置肅王,倘若岳父知道自己身份,只怕也不會答得那樣乾淨俐落,若知道了……以後行事,恐怕會束手束腳……我因考量了這一層,才越發不敢跟岳父透露。」

  懷真點了點頭,又道:「你說的雖然有理,然而不跟爹說,我始終覺著……」

  小唐心中卻想到一人,因道:「懷真,你可記得那個招財叔麼?」

  懷真聽他忽然在此刻說到招財,因笑道:「哪裡能不記得,是從小跟著我爹的忠僕呢。怎麼無端說到招財叔?」

  小唐皺眉,猶豫再三,終於舉著不該再瞞著她,便握住懷真的手,說道:「只怕這招財,並不僅僅是忠僕那麼簡單,我懷疑他另有身份。」

  懷真大驚:「這是何意?」

  小唐在心中盤算片刻,就把「狂儒醉劍鐵八卦」之事又說了一遍,道:「這狂儒自是我恩師林大人,鐵八卦卻是竹先生無疑了。而昔日內掖之中,負責執金禦的一位袁副統領,因武功高強,尤其是劍法最佳,皇上也曾屢屢讚賞……然而人人知道他劍術高明,卻不知他更有一手擒龍掌,是最厲害不過的。」

  懷真聽得懵懵懂懂。小唐道:「你們剛上京的時候……可還記得在客棧中遇到梁九張瑉?那夜他們本是奉命前去保護,誰知卻發現殺手無故死在房中,死因正是被擒龍掌拗斷了頸骨。」

  懷真聽到此處,才悚然驚動:「你是說,招財叔是……是那袁副統領?」

  驀地回想招財的容貌舉止,雖知道此話從小唐口中說出,只怕有七八分真了,但畢竟是朝夕相處之人……在泰州的時候,那方寸縣衙中,招財叔還陪著她時常捉迷藏玩耍,有時候甚至會親自帶著她上街遊逛……

  在懷真的印象中,招財總是樂呵呵地,很老好人,更簡直如家人異樣,並無任何破綻異樣,因此懷真總是不能相信。

  小唐見她滿面愕然,索性又說道:「目前雖然不能確認他的身份,然而他的確是個武功高強之人是無疑了。另外還有一件事,那一夜,你被神秘之人帶到永福宮……我猜,那人就是招財。」

  懷真越發大驚,睜圓眼睛看了小唐半晌,才笑著搖手說道:「不對不對,唐叔叔,這次我不能信你……」

  小唐問道:「怎麼不能信?」

  懷真驀地咬住舌尖,心底卻浮現出那一張……朦朦朧朧地、年青臉龐,當時她自以為是幻覺錯覺,可是此後每每回想,卻記的十分真切……竟不像是幻覺而已。

  小唐見懷真遲疑,不免又問。

  懷真絞著手,有些意亂,不知該不該說,但看著小唐的目光,便把心一橫,道:「那夜……我看了幾次他的臉,雖然起初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的,但我睡過去前,隱約看見……他的樣子,眉眼,不是招財叔,是個年青些的樣貌。」

  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小唐眼神微變,想到那日在應公府,「招財」向著自己撞過來之態……明明是內勁充沛,不似是表面看來這般枯朽之態……倘若真似懷真所說,是個「年青些的」,那倒是相合了。

  難道……

  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說不通,招財自小陪伴應蘭風,年紀比應蘭風要大好幾輪,何況袁統領是何資歷,跟林沉舟一輩的……又怎會是個年青人?

  莫非是自己猜錯了?那帶走懷真去永福宮的另有其人?但……京城內又再有誰知道這其中機密,且又在防衛森嚴的宮內出入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任憑小唐再如何的機變聰慧,這會子也是被難住了。

  兩個人說了這半晌,不知不覺,時候已晚。

  先前丫鬟們本要伺候晚飯,小唐只給推了出去,不叫打擾,此刻停了口,未免有些餓了,忙叫擺飯。

  懷真本想出去探視敏麗,不料夜雪道:「姑娘那邊派了人來說過,說是今晚上很好,不用特意去探望了,讓奶奶也早點兒歇息著呢。」

  懷真知道敏麗是體恤之意,又見果然晚了,因此只好打消念頭,便同小唐兩個在屋內吃飯。

  這長久以來,懷真是第一次把心中所藏的事情都交代了,竟像是去掉了一塊兒沉甸甸地大石,心頭無限輕快,隱隱地竟有些空空落落地,吃了兩口飯,竟抿嘴自笑了笑。

  小唐因心中仍有許多事在思量,正有些走神兒,見她發笑,才忙斂了神緒,笑道:「如何吃著飯也會笑起來呢?」

  懷真道:「只是想到方才咱們說的,好些個匪夷所思之事。——比如招財叔,你竟疑心他老人家。」

  小唐也只得一笑,道:「你不要笑我,我不是說偽的,招財或許不是那夜帶走你之人,但他的武功極高,只怕不在我之下。」

  懷真心甚好奇,便不忙吃飯,只看著小唐問道:「你又如何知道?莫非……你跟招財叔打過架?」

  小唐咳嗽了聲,佯裝沒聽見的,垂頭吃菜,口中說道:「你可還不餓?快些好生吃東西。」

  懷真心中疑竇叢生,哪裡有吃飯的心思,見小唐如此,便又睜大雙眸,笑問道:「果然被我說中了?」

  小唐畢竟怕她亂想,到底又把上回去應公府的事兒說了一遍,末了說道:「偏被岳父看個正著……虧得他知道我的性情,不然的話,若當我是那種欺負老弱之人,豈不是大不好了?」

  懷真目瞪口呆,又驚又笑,道:「怎麼會有這等事?難道說招財叔真的是那袁統領?我爹可還不知道呢?」

  小唐道:「只怕是還不知道。」

  懷真忙握住他的手道:「什麼時候……也跟爹說說呢?」

  小唐見她雙眸烏溜溜地,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竟也不吃飯……小唐便似笑非笑道:「你不吃飯了?你既然不吃……如何也不讓我吃呢?」

  懷真搖了搖他的手臂,求道:「你什麼事都知道了……卻什麼事都瞞著爹,我總覺著不好……」

  小唐索性把筷子放下,手掌一翻,便將懷真的小手攥入掌心,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也正在想……到底該不該對岳父和盤托出,又該如何跟岳父開口才好。」

  室內一瞬靜寂,懷真心中一窒,頃刻,又小聲道:「先前我跟你說的那些,就不要跟爹爹說了……我怕他……怕他聽了、信不信另說,只怕畢竟會驚心又傷心的……」

  應蘭風從來最疼愛懷真,倘若知道前世那些慘事,還不知是何反應呢,此刻對他而言,竟是不知才是最好的。

  小唐了然,便溫聲說:「放心,不提這個……這件事,只我一個人知道就好了,你也……別對任何人再說了。」

  懷真這才嫣然一笑:「我知道。哪裡敢對別人說呢?」

  小唐此刻已無進食之意,只輕輕揉著她的小手,那手兒柔若無骨,溫潤嬌嫩,竟叫人愛不忍釋,小唐便又道:「當真不曾對別的什麼人提起……比如,你小表舅也不曾說過?」

  懷真頓時意外,想不到小唐會提到郭建儀,說來——那次和親被阻,她黯然之下,在玉佛寺曾跟郭建儀提過兩句,只不曾是對小唐說的這般詳細罷了,卻不知算不算是「說過」。

  懷真略有些遲疑,小唐便看出來了,因皺眉問:「真的對他說過?」心中驚疑,手上便略用了幾分力。

  懷真微微吃痛,因知道小唐的脾氣,就忙把當日的情形說了,又道:「我只是太傷心……才無意說了兩句的……也不知小表舅有沒有聽,大概早就忘了此事了。」

  小唐自倒了一杯茶,便漱了口,便喚丫鬟上茶。口中哼道:「他那個人……你說的每一句話,只怕都會記在心上,哪裡就能容易忘了。」

  懷真見他醋意大發似的,啼笑皆非,便掙扎著把手抽回來,道:「早知你這樣不講理,何苦跟你說呢。」

  丫頭進來奉茶,小唐吃了兩口,淡淡吩咐道:「把東西撤了罷。」

  懷真見狀,才醒過神兒來,因問道:「還不曾吃呢?如何就要撤了?」小唐只是看著她笑罷了。

  當下丫鬟們把飯菜撤了,人也盡數退了。小唐早已經起身走到她跟前兒,便從後將懷真抱住,低頭吻在鬢邊,又一寸一寸挪到唇上。

  懷真怔了怔,便避開,微微低下頭去,道:「如何不好好吃飯呢,又來亂鬧?」

  小唐道:「你明明只管纏著我問東問西,也竟攪的我不能好生吃飯……既然吃不成晚飯,那就……」

  懷真察覺他耳鬢廝磨地,又癢又且不安,忙笑著求道:「罷罷,果然是我錯了,好歹讓她們再端進來多吃些兒……明兒還要早朝去呢。」

  小唐在耳畔低聲笑道:「遲了……如今,我想吃別的了。」說話間,便將人抱入懷中。

  懷真不料他竟如此,仍是這般給人毫無準備,一時又縮手埋首地,慌得叫道:「唐叔叔……」

  因才跟他說了前世的底細,雖然跟淩絕的事,只儘量用三兩句說過去罷了,但畢竟小唐也知道……她曾經是嫁過淩絕的。

  先前馬車中,小唐雖說了那些話,但自從她果然說了後,他便不提此事,兩人只說那家國等難解之謎……如此反應,倒是讓懷真半憂半喜,憂慮的是他一字不說,心中果然也並不在意?喜的是自己畢竟說了真相,不至於終日想起來便抑鬱著不安了,而小唐也一心都在那些正題之上,並不糾問淩絕跟她之事……

  懷真無法抗拒,只得緊閉雙眸,忽地聽耳畔小唐問道:「當初洞房之時,你很不喜歡……是不是他待你不好?」

  懷真自然不會把那些難堪細節都跟小唐提起,聞言便睜大雙眸,有些驚駭之意,不知他此刻提起此事,到底是如何……但雙眼所見,卻是小唐皎然明朗,恍如月色般寧靜溫柔的雙眸。

  懷真不由地看怔了。

  小唐抬手撫過她的臉頰,輕聲道:「懷真看著我……不許閉上雙眼,只看著我……我要你知道,是我……」

  懷真怔怔地望著,小唐俯身下來,便親在唇上,如春風過水,竟比之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溫柔,唇齒纏綿良久,便順勢往下。

  懷真本能羞怕,當下便要閉上雙眼,忽地想起他說的話,便又忍著,長睫亂閃,如驚風亂颭,攪一池春水芙蓉。

  不多時,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起初還咬牙忍著,漸漸地便口角微張,如才上岸的魚,只顧慌亂翕合。

  這般溫存親昵的吻,卻讓懷真想起那一夜窗外春雨。

  甘甜的雨絲,綿綿密密,自天而降,而這江山如畫,曼妙大地,川河起伏,無一寸不被滋潤到,那一點一點的雨滴,始終不疾不徐,從容不迫地降落,令亂舞的塵埃落定,使那渴燥得到撫慰,令河道滿漲。

  不多時候,地面上便一片濡濕,那雨勢卻絲毫不停,落得越發沉靜而細密,如是,那淺淺濕潤便逐漸連成一汪水泊,雨滴亂入,叮叮咚咚,蕩動無限漣漪……

  他是如此強大而不容抗拒,偏又是如此天然而令人安心,恰到好處且無處不為,竟連最隱秘的所在,也都侵襲佔領,仔細安撫。

  懷真難以置信,無法想像,情不自禁竟驚叫了聲,眼睛早已無端濕潤了,眼角沁出淚來,卻並非難過……

  正在恍惚之時,卻聽他沉聲問:「我是誰?」

  懷真本羞於出聲,此時此刻,卻身不由己,便喃喃地道:「唐叔叔……」

  他複又問:「我是誰?」

  懷真六神無主:「唐叔叔……」

  「再說一遍……」

  懷真垂眸,看見那瀲灩風華的雙眸,頓時福至心靈,失聲叫道:「唐……唐毅!」

  有詩雲: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次日早上,懷真醒來,尚未意識到自己唇邊竟是帶著笑的。

  丫鬟們見她醒了,便進來伺候,夜雪笑道:「我們進來了好幾次,見少奶奶睡得正好兒,都不敢打擾,只不知做著什麼好夢呢?竟是笑得那樣甜的。」

  懷真聽了,臉上無端便紅了,低下頭去,聲如蚊吶,道:「我忘了。」又略咳嗽了聲,便問小唐,丫鬟們卻道仍是早朝去了……懷真聽了,心中微微悵然,她睡得果然是香甜沉酣,這一回,竟連他起身都不曾察覺。

  自顧自想著,便又忍不住笑了,又怕丫鬟們看見不像,於是就轉開頭去罷了。

  懷真收拾妥當,到大房給唐夫人請安,唐夫人便問起她的身子來,懷真知道昨兒是小唐在跟前給她遮掩,於是也只說無事了。

  正想再去看看敏麗,卻見敏麗自個兒扶著丫鬟來了,消瘦了不少的臉容依舊秀美如許,帶著溫和笑意。

  眼看兩個月過去了,終究熬過了起初最難受的那一段兒,再加上懷真每日裡用十萬種心思,照料的無微不至,唐夫人跟小唐又十分關切,敏麗被眾人愛護著,心結放下,身子便慢慢地又養了起來。

  敏麗不免問起懷真昨兒入宮之事,懷真只想出幾句話遮掩了過去,別的自然不能說的。

  三個人正坐了會兒,略吃了些茶果,門上報說,淩府的淩大少奶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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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9:09 |只看該作者
☆、第 242 章

  只因肅王府出事,林明慧惦記著敏麗,怎奈來的不巧,竟不能見。

  明慧也自知道敏麗多半跟她還有心結,因此也不敢強求,今日終究又親自登門而來,來之前卻也已經想過了……倘若敏麗仍是不肯見,那必然是厭憎不可解,以後……便不再勉強親近罷了,免得為難了她,自己也失了身份。

  且說裡頭懷真三人聽說,唐夫人倒也罷了,因喜歡淩霄,倒是巴不得天天見著,聽聞來訪,喜不自禁。

  懷真卻是知情的,轉頭看了敏麗一眼,趁著唐夫人吩咐丫鬟快請的當兒,便低聲道:「姐姐身子可好?坐了這半晌,想必累了……要不要入內歇息?」

  敏麗聽了這一番話,知道懷真是為了自個兒著想,因垂眸一笑,道:「不妨事……今兒精神倒是好些。」

  懷真又盯著她看了片刻,見她神情恬淡,便點了點頭。

  唐夫人早忙遣了丫鬟,便對兩人笑道:「我近來正也惦記著那孩子呢,還想著去他們府上拜會拜會,只沒得空……可不知這回明慧來,帶著淩霄不曾?」一時竟百般盼望,伸長頸子往外打量。

  不多時候,丫鬟們便陪著明慧進門來了,唐夫人一眼看到明慧手中牽著個小子,眉目若畫,清雋非常,可不正是淩霄麼?唐夫人頓時便眉開眼笑起來。

  淩霄跟著林明慧,走到門口處,到底他人小腿腳不利便,抬腿邁那門檻兒的時候,便絆了一下,頓時往前栽了過去。

  剎那間,明慧跟身後的丫鬟奶母們拉的拉,扶的扶,忙做一團,連唐夫人跟懷真也都慌得站起身來。

  虧得淩霄只磕了一下腿,就被明慧抱住,這會兒唐夫人已經到了跟前兒,俯身看著問道:「可碰壞了不曾?」

  淩霄搖了搖頭,抬頭打量。明慧笑道:「太太別擔心,哪裡就能碰壞了,他便是如此,在家裡的時候,哪天不是摔摔打打地十幾次。」

  唐夫人見他冰雕雪琢似的,嘖嘖心疼,說道:「還是不能大意,這般小的孩子,雖然頑皮,卻還不懂事的,倒要多叫幾個人仔細跟著才妥當。」

  明慧笑著答應了,唐夫人卻又自己笑起來,說:「是我太操心了,你們哪裡又會不知道呢,只別怪我多事。」

  明慧道:「不過是太太喜歡淩霄、才好意這般說的,怎又會多心?若是換了那不關心的,任憑他再怎麼摔打也是不理會的。」

  明慧說了這一句……眼底掠過一絲黯然之色。

  懷真因站在旁邊,卻看見了,並不領會這意思,只含笑不語罷了。

  唐夫人倒是沒留意這句,只笑說:「你果然懂我的意思就好,我一看這孩子,就愛的什麼似的……只恨不得……」說了一句,忙打住,便道:「好歹來了,讓我跟這孩子多相處會子。」說著,便握住淩霄的手,拉到自己跟前兒去了。

  淩霄隨著唐夫人往前走,卻回頭看了懷真一眼,懷真也自笑看他。

  林明慧自打進了屋裡,就見到敏麗也在座……只一時應付唐夫人,無法開口罷了,如今見唐夫人領了淩霄去,林明慧才又同懷真寒暄幾句,末了,就走到了敏麗跟前兒。

  兩個人……少女之時,原本是那樣無話不說,誰知道後來竟分道揚鑣不說,且彼此仇恨起來,自打彼此都嫁了,竟再也不曾有過昔日那樣親昵友愛的相處時光,更加連同席而坐的機會都少得很了。

  如今又在唐府裡相見,林明慧心中一陣恍惚,想到昔日那些無憂無慮的歲月,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此時此刻,竟有些難為情。

  明慧因定了定神,看著敏麗,勉強笑道:「妹妹一向……可還好麼?」然而看著敏麗略尖的下頜,全然不似印象中那臉兒微圓的少女……眼神亦是淡淡然地,明慧心中不由一疼。

  敏麗便站起身來,也略行了個禮,道:「淩少奶奶好。」

  明慧又聽到她以此相稱,心中更是刺了刺,便默默地低下頭去。

  這會兒丫鬟送了茶上來,明慧便坐了,略吃了口茶,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只有唐夫人抱著淩霄,噓寒問暖,說說笑笑,又叫丫鬟去拿點心果子來給他吃,全然不覺著場面有些冷。

  懷真見如此,便打起精神來,同明慧說了幾句,偏偏她淩府裡的事兒也是複雜,處處都有忌諱之人,於是懷真無非只是問淩霄淩雲如何罷了。

  明慧笑著應道:「都好的很,雖然頑皮些,也不至於太磋磨人。倒是……」

  明慧說著,便又看敏麗一眼,道:「我因聽聞妹妹也有了身孕……當初我懷淩霄的時候,也有些遭罪,也甚是挑食,後來慢慢地才好了……當時我愛吃的有那幾樣東西,另有些補品之類,我今兒也是帶了來,若是妹妹能吃,吃了能好,那就謝天謝地,若是不合胃口,就扔了罷了。」

  明慧含笑說著,就叫丫鬟把東西捧過來,打開給敏麗跟懷真過目。

  懷真見除了些精緻的蜜餞點心之外,又有幾樣頗為名貴難得的補品,懷真掃了一眼敏麗,見仍不言語,她就對明慧道:「多謝好心惦記,只是這許多東西……實在是太隆重了,何以克當呢……」

  明慧道:「東西事小,只看在我的一點兒心意罷了。」

  唐夫人在旁聽見了,忙轉頭道:「你來就是了,如何又帶這許多東西?」

  明慧道:「是給妹妹的,能用得上最好了,就怕用不上。」

  唐夫人道:「我知道你們姊妹打小兒的感情,跟別人不同……」說到這裡,忽地觸動心事,看敏麗一眼,又想想明慧……只覺得兩個人的命運委實地天差地遠,一時也有些心裡難過,只是不好說出來罷了。

  敏麗聽到「打小兒的感情」,胸中又是一陣翻湧,因變了臉色,抬手捂住嘴。

  懷真因常伴左右,一看她如此,即刻明白,忙叫丫鬟奉了痰盂上來,敏麗卻搖頭,只顫巍巍地起身,疾步往外而去,懷真忙上前,親自攙扶著。

  明慧見狀,便也站起身來,想上前,卻又有些躊躇,只是眼睛看著。

  敏麗撐著走到門口,見懷真也隨著過來,她便止步,忍著不適說道:「你不必理我,自在這裡陪著外客,橫豎有丫鬟們在就是了。」說著,便扶著丫頭的手,邁步出外。

  懷真見她如此說,只好止步。

  唐夫人因有心事,又是見慣了敏麗如此的,也不計較。

  懷真回來,又請明慧落座,明慧思忖片刻,便避開唐夫人,悄聲跟懷真道:「我原本只是聽聞……卻並不當回事兒,畢竟女人都是這般的,熬過了就好了,然而實在想不到,她竟是瘦成這個模樣了……」

  懷真是個沒生過孩子的,自不是很明白這些,便只含糊說道:「說是過了三個月就好了。」

  明慧歎了聲,卻不再言語,沉吟半晌,便對懷真說道:「敏麗如今還住在昔日的房裡麼?」

  懷真點了點頭,明慧又猶豫片刻,便道:「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可使得?」

  懷真愕然,心想敏麗只怕不願相見……故而方才也才匆匆走了的,只是還未來得及說話,明慧又道:「我畢竟有了兩個孩子,倒是有點心得,同她說說……若能叫她寬心些,則最好了。」

  懷真聽了,心中轉念,又因想到她們兩個的事兒,外人畢竟不能處處插手的,於是便道:「既然如此,是少奶奶的好意,便自去就是了。」當下就叫了個丫鬟過來,陪著林明慧過去。

  明慧向著唐夫人說了一句,便隨著丫鬟出門去了。

  懷真走到門口看了片刻,有些不大放心,就叫夜雪悄悄地跟著去……見機行事。

  懷真吩咐過了,才又回房,因見唐夫人抱著淩霄,那孩子眼睛烏溜溜的,天真無邪,懷真看了,倒也心生歡喜,便把那些煩憂散了,湊上前來,道:「小淩霄,可還記得叫我什麼?」

  淩霄瞪了她一會兒,道:「嬸嬸。」聲音清清朗朗,卻不免帶些奶聲奶氣。

  懷真喜得便握著嘴笑起來,唐夫人也笑道:「看這孩子,記性多好呢……長大了一定是聰明伶俐,機警過人的好孩子。」

  這會兒懷真回頭,看桌上放著許多新鮮點心,想到上次明慧說淩霄愛吃清淡口味的,便撿了一塊兒桂花茯苓糕,對淩霄道:「這個不是很甜的,你嘗嘗看可如何?」

  淩霄望著,便乖乖地張開口,懷真本想遞給他手中去,見狀,便抿著嘴,將糕捧著,放在他嘴邊,淩霄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吃了。

  唐夫人見狀,又是不住口地誇獎起來,道:「看這孩子的舉止,何等的斯文……還是這樣年幼呢,已經透出這般大家公子的氣象來。」

  淩霄默默地吃了那一口,才又張嘴,懷真便如喂雀鳥一般,把一塊兒糕慢慢地喂給他吃了,又親自捧了一盅才沏的清茶過來,給他潤了潤喉。

  淩霄才脆生生地又道:「謝謝嬸嬸。」

  唐夫人道:「淩霄見了嬸嬸,就忘了太太了麼?」

  淩霄才又回頭道:「也謝謝太太。」唐夫人便把他摟在懷中去,更加百般疼愛。

  懷真在旁看著,眼中浮現幾分悵然:她從來對小孩子沒什麼格外喜歡之意……然而因喜歡小唐,自是「愛屋及烏」,便想給他生個好孩子,偏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又見淩霄是這樣惹人喜愛,因此心裡又是渴盼,又有幾分失落。

  且不說懷真唐夫人兩個,在房中逗弄淩霄。只說林明慧出門,自去敏麗房中,還沒進房,便聽見裡頭驚天動地的聲響……明慧是過來人,頓時止步。

  原先她還覺著敏麗突然離開,或許是不願跟自己相處……聽了這個動靜,心頭一思量,便邁步進了房中。

  那伺候的丫鬟們正各自忙碌,只門口一個小丫頭說了聲:「淩少奶奶來了。」

  敏麗正吐得眼前發花,兩耳轟鳴,神智恍惚,來不及分辨這句,就覺有人按住自己的後背,輕輕地撫了幾下,道:「你們都圍在這兒亂糟糟地反而不好,何況也用不著這許多人……且散開。」

  眾丫鬟聞言,才慢慢退下,明慧挽起袖子,在敏麗背上撫了幾遭兒,就叫打水來,自己浸了帕子,便又替敏麗擦臉。

  敏麗緩過勁兒來,見是她,倒是無言。

  林明慧又親捧了茶盅,喂她漱了口,見敏麗皺著眉,不甚愛喝水。明慧便道:「我先前似你這般的時候,喝口水都覺著是喝苦汁子呢,你可也這般呢?」

  敏麗正覺得連苦膽汁子都吐了出來,聞言不由點了點頭。

  林明慧道:「我也是常常想吃點甜的,有那木瓜燉雪蛤是好的,只是這會子不是木瓜當季,糯米桂花藕或者冰糖燕窩粥可吃麼?再不然杏仁奶豆腐也是好的。」

  敏麗聽她說了這幾樣,便忍不住點頭笑了,道:「都吃過,還有那什麼羊腎杜仲湯,人參半夏、生薑童子雞之類的……懷真幫著操持的十分妥當呢。」

  原來懷真雖沒有這其中經驗,然而因要好生照料敏麗,便翻遍各色書籍、又請教些大夫之類,每日裡,竟都花樣百出地弄些補湯吃食之類,給敏麗吃用,因此一聽明慧提,敏麗便失笑,說著,心中不由又歎了聲,才無言了。

  林明慧聽她說,因尋思了會兒,道:「如此也是難得的了。是了,我今兒給你帶的,有一樣核桃酪,倒也是好的,也是剛新鮮做出來的……你方才才犯了,如今,多少吃一些罷?」

  敏麗轉頭看向她,兩個人目光相對,片刻,敏麗道:「多謝。」

  明慧見她是個答應的模樣,忙叫人去取來,頃刻回來了,敏麗果然慢慢地吃了一塊兒,倒覺著頗為受用。

  明慧見她吃了,才放心了幾分,本要再說幾句什麼,偏偏又不知從何說起。

  敏麗又喝了兩口水,便緩緩說道:「淩霄這孩子甚好,恭喜你,真真兒的有福氣。」

  林明慧見她主動跟自己說起來,便道:「這孩子倒是難得懂事。偏偏跟太太和懷真又投緣。」

  敏麗垂眸,明慧看著她,張了張口,又是無聲。

  半晌,還是敏麗先開口問道:「你可是有話跟我說?」

  明慧聽了,心中一跳,越發有些不知所措,只喚道:「妹妹……我……」

  不料敏麗不等她說,自道:「若是說過去之事,且都罷了……橫豎如今已經滄海桑田似的,何必還計較昔日雲煙呢?」

  明慧眼圈兒微微發紅,細嚼這兩句話,又是一歎。

  敏麗抬眸看她,見她垂著眼皮,昔日明快爽朗的少女,如今也已經變作俐落幹練的少婦了,多年不見,形容自然也是變了許多。

  敏麗便道:「何況,其實我倒是感激的……」

  明慧聞言,不解這話,抬頭看她。敏麗挑唇道:「若不是如此……我又怎能嫁給世子呢?你可知道,同世子成親後的那幾年,竟是我平生最喜歡的時光。」

  明慧一震,見敏麗面上浮出淡淡笑意,原本因身子不適而蒼白憔悴的臉頰上,也有些緋紅隱現,說到「世子」之時,竟流露出入少女似的羞澀。

  明慧滿心震動無言,聽敏麗又道:「後來我常常是想,或許是深情令上天見妒,故而才叫他……然而就算是這般,我也依舊不悔,仍是滿心感激,感激曾經遇見過這樣一個人,能嫁給他……」

  明慧心中微微地亂了,頃刻才道:「世子的人的確是極好的……聽聞是個溫柔的性情。」

  敏麗點了點頭,一笑說:「這是自然的了。」微微閉了閉雙眸,眼角有些淚光,卻又說道:「到底上天見憐,留了這個孩子給我……不管何等艱難,我也會竭盡全力疼惜愛護……’

  明慧輕輕地點了點頭,敏麗停了停,才恢復了有些淡然的神情,輕輕又道:「故而我說,過去種種,都已經逝去了,你如今也是人母,只好好地各自過活罷了。」

  明慧低下頭去,眼中竟濕潤了,半晌才道:「你說的很是。」

  明慧在敏麗房中略坐了片刻,知道她不能勞神,便起身告辭,仍回唐夫人房中去。

  明慧且走且想,雖然得了敏麗那幾句話,也自知道她心中早就不記恨先前之事,然而明慧心中卻並不覺著輕快,想著敏麗方才的舉止神情,所說的話,想到昔日相處的種種,想到彼此的現在……只覺得心中竟是一種無法形容之感,隱隱翻騰。

  一直走到唐夫人房外,聽到裡頭說笑之聲,明慧才醒過神來,忙屏息斂容,微微抬頭,邁步進了房中。

  誰知才一進門,就見淩霄正貼在懷真臉頰邊上,竟是輕輕地親了她一口。

  明慧一愣,繼而啞然失笑,道:「這是在做什麼?」

  這會兒淩霄已經依偎在懷真懷中,低頭擺弄著她腰間的香囊,流露一副乖巧無覺之態。

  唐夫人見明慧正巧回來了,便笑道:「這孩子說他喜歡懷真呢。」

  明慧也笑道:「是麼?可是越發稀罕了。」走到跟前兒,便打量淩霄,問道:「淩霄喜歡嬸嬸麼?」

  淩霄抬頭看了她一眼,便點了點頭,明慧又笑著問:「喜歡嬸嬸什麼?」

  淩霄呆了呆,竟不能答,明慧笑道:「是不是覺著嬸嬸生得好看呢?」

  淩霄睜大雙眼,半晌就又點了一下頭。懷真正有些臉紅,見狀越發有些羞了,只是笑。

  唐夫人也便笑道:「這般小的孩子,已經知道了俊醜呢?」

  明慧道:「可不是,要不怎麼說人小鬼大呢!」

  三個人便圍坐著,又說了會兒話,懷真因見淩霄總是把玩自己的隨身香囊,便索性取下來,將那香囊送給了淩霄。

  明慧道:「這如何使得?不要縱容了他。」

  懷真說道:「不值當什麼,是我自個兒做的,給他玩就是了。」

  明慧見淩霄果然愛不釋手狀,拿著香囊笑呵呵地,她便也笑道:「既然如此,就卻之不恭了。多謝。」

  因見時候不早,且又見過了敏麗,明慧便不再久留,就辭別了。

  懷真親送出二門,望著林明慧牽著淩霄離開,才回身自去敏麗房中探視,不提。

  只說明慧帶著淩霄回到淩府之中,便自先去見淩夫人,正好淩夫人在跟清妍公主說話,見她來了,便停了口,微微斂了幾分笑意。

  明慧上前行了禮,淩夫人叫坐了,便問道:「你回來了?那唐府的人怎麼說?」

  明慧道:「已經轉告了,說是太太近來身上不好,改日再去拜會。」

  淩夫人點頭道:「嗯,甚好。」因不見淩霄在她身邊兒,就問道:「那孩子呢?」

  明慧笑說:「回來的路上,睡著了,我見他睡得沉,便叫奶母先抱回房中去了,等醒了再來給您請安。」

  淩夫人神情仍是淡淡的,道:「也罷了。」

  清妍公主因也帶笑說道:「下回嫂子過去,我到也要跟著一塊兒去拜會的……先前二爺也叮囑過我,叫我多去唐府走動呢。」

  明慧還未說話,淩夫人忙笑道:「你是公主,自然不必走的這樣勤快,反倒是他們家的人該來拜你才對。」

  清妍公主笑回道:「別人家倒也是罷了,這唐府卻是跟別的不同……不然的話,二爺也不會特意囑咐我了。」

  淩夫人聽了這句,才略一點頭,和顏悅色地說道:「到底是殿下……金枝玉葉的,見識也自跟別人不同。」

  明慧聽了,一聲兒也不言語,只是靜靜地坐了半晌,聽淩夫人正色道:「是了,先前你不在家的時候,那郭家派了人來,說是過幾日是夫人的壽,一應準備的禮品等物,你且上心些,別失了體統。」

  明慧忙欠身道:「是。」

  淩夫人道:「既如此,你便去忙罷,不必在此坐著了。」明慧又應了,才垂頭退了出來。

  幾個丫鬟跟著,便自回房去,進了門,卻見淩霄正趴在搖籃邊兒上,看裡頭的淩雲呢。

  明慧見了他們兩個,才又露出笑容來,上前抱住淩霄,道:「不是吩咐叫你睡會兒的?」

  淩霄只是搖頭,明慧瞧了他半晌,道:「你這孩子倒是怪了,在家裡的時候只是少言寡語,如何去了唐府,就古怪伶俐起來了。」

  如此到了晚間,淩景深回來,明慧把今兒去唐府的事兒略說了一遍,又說過兩日郭夫人壽的事,商議送何禮物,淩景深道:「這些事兒你看著辦就是了。」

  明慧微微蹙眉,道:「你好歹也聽一聽……我若真的自己定了,趕明兒給太太過目,她又搜尋出我的不是來,罵我一頓,可怎麼說?」

  景深回頭看她一眼,便笑說:「既然這樣,不必問我,只跟小絕說一聲就罷了,倘若太太有言語,你只說是小絕過目的,便天下太平了。」

  明慧聞言,暗暗慍怒,擰眉道:「我便不愛聽這話!太太是不是也太過了,如何總是不把你放在眼裡?小絕雖然好,但她也太勢力偏心了,事事都以小絕為先,自打公主嫁了,越發變本加厲,她果然是金枝玉葉,可我竟成了什麼?難道是伺候她們的老媽子了不成?」

  景深本沒留意,聽了這句,才回頭來,看了明慧半晌,方說道:「你消消氣兒,太太素來就是這樣的脾氣,多少年了的,也不是故意針對你,只是她不喜歡我罷了,何況你是大嫂子,家裡的事兒又都是你在打理,橫豎你多體恤些。」

  明慧愈發動怒,道:「我何嘗不體恤了?不然也不至於一過這許多年了,我只是想跟你好生過日子罷了,然而我見如今這光景,竟像是我越發出力,在這府裡就越發地沒有地位了似的……」

  景深見她一反常態,便笑道:「你是在攀扯公主麼?她到底是金枝玉葉的……」

  明慧一窒,搖頭道:「若只是公主,倒也罷了,我自然不敢攀扯她。然而……我看太太的意思,竟是不很喜歡淩霄跟淩雲……」

  景深有些詫異,繼而垂了雙眸,默默無言。

  明慧卻抬眼看他,說道:「你難道半點也沒察覺的?」

  景深眼神幾動,終於只是將她肩頭一抱,道:「是你多心了,府內只這兩個小孫子,又這般可愛,太太怎會不喜歡?」

  明慧張了張口,待要再說……然而想到底下未免牽扯起淩絕來,——淩景深跟淩絕關係最好,而明慧也自甚是喜歡淩絕這小叔子,倒是不好把話說的太醜,於是明慧只是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了。

  倒是景深,又說道:「你說起郭夫人的壽,你可記得……再過幾日,也就是岳父的忌日了?」

  明慧一震,心頭隱隱地酸痛起來,喃喃道:「近來府中雜事太多,我竟然把這件事給忘了。」

  景深道:「不打緊,你忘了,我且記得呢。到那一日,咱們帶上淩霄淩雲,一塊兒去拜祭岳父,讓他老人家看看這兩個外孫兒,在九泉之下,也得喜歡。」

  明慧因淩夫人之故,心中本有怨念,聽了景深這一句,未免感動,便點了點頭,慢慢地靠在景深懷中。

  又過幾日,便是林沉舟的忌日。淩景深果然攜家帶口,前來給林沉舟掃墓祭祀,闔家在墳前跪拜了,灑了酒水,燒了紙錢。

  因淩雲畢竟太小,不便帶來此處,因此仍留在家裡,明慧又叫淩霄跪了,磕了三個頭,自個兒也念叨了幾句,才起身。

  卻見景深仍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半晌,才也磕了三個頭,慢慢站起身來。

  明慧打量著,便問道:「你是在跟父親說什麼呢?」

  淩景深道:「我是讓岳父放心,說我會好生待你,又叫他歡喜,讓他保佑他的兩個外孫平安。」

  明慧欣慰點頭,忽地問道:「今兒……唐侍郎也該會來罷?」

  淩景深放眼四看,說道:「本該會來,但咱們來的時候,我仔細看過,這墳前並沒拜祭過的痕跡,只怕他有事耽擱了,待會兒才會來。」

  淩景深說罷,見風卷著燒化了的紙錢,如黑蝴蝶般四處翻飛,他便又道:「此處風大,別被風撲了……還是快些上車回府罷了。」

  明慧答應了,自回到車上,景深俯身把淩霄抱入懷中,親自送上馬車,才隨著車回城而去。

  就在景深一家子離開之後,大約半個時辰,才有一道傴僂人影,也自山路上出現。

  這人漸漸地來至林沉舟的墓碑之前,垂眸看了半晌,便把腰間懸著的一壺酒摘下,慢慢地灑在地上。

  酒水傾落,最後一滴隨風無聲而落之時,這人忽然眉睫一動,竟慢慢地轉過頭往後看過來。

  卻見身後,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個人,負手站在彼處,長風吹拂,他銀灰色的袍袖隨風動盪,但人卻如金山玉樹,嵯峨皎然,沉靜佇立。

  小唐凝視著面前之人,挑唇道:「招財叔,想不到是這般湊巧,你也來拜祭我恩師?」

  這前來灑酒之人,面容似有些枯瘦,鶴髮雞皮,一身黑色下僕裝束,銀髮上戴著一頂黑色的軟帽,自然正是招財。

  招財見小唐忽然出現,卻並不如何詫異,只一點頭,便要默默低頭離開似的。

  小唐道:「請留步。」

  招財止步,卻不看他,但小唐知道,只怕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離不開他的掌握。招財便道:「唐侍郎有何指教?」聲音也是沙啞蒼老。

  小唐微微一笑,道:「我竟不知,你跟我恩師有何交情,竟在他忌日來拜……」

  招財眼神變化,待要說,小唐卻搶在先機,又道:「你也不必說是我岳父派你來的,只因就算是我岳父……也不知道我恩師他最喜歡的就是桑落酒。」

  招財張了張口,終究無聲,只是嘴角略透出幾分冷峭之意。

  小唐看一眼地上未幹的酒漬,仍泰然自若,溫聲說道:「當著真人,不說暗話。那日在應公府內,你既然肯對我動手,就說明你不想在我跟前兒隱藏自個兒的身份了,如今又何必縮頭縮腦?你究竟所圖是什麼,索性說個明白如何?」

  招財道:「唐侍郎在說什麼,我並不懂。」

  小唐道:「肅王作亂那日,在宮中有人把懷真擄走,放在永福宮內,此事,是不是你所為?」

  招財並不回答,小唐嘴角雖然帶笑,眼中卻透出幾分冷意來,道:「倘若不是我窺得機密,早一步把懷真帶了出來……若是給別的人發現她在永福宮,後果如何,你大概也都料到了?」

  此事小唐曾深思過,懷真在永福宮,除了他之外,無人知曉,倘若不是他靈機一動,就算是翻遍整個皇宮,也找不到人,畢竟永福宮乃是禁地……若此事被人知道,成帝也知曉了,後果究竟如何……連小唐也推測不出,到底是一步登天,亦或者一步地獄。

  招財聽到這裡,竟微微地冷笑了笑。

  小唐涵養再好,此刻也有些動怒,便道:「你把懷真從那刀光劍影中救出,可見是好意,但你把她扔在那禁宮之中,卻有幾分居心叵測……你到底,有何企圖?」

  招財道:「唐侍郎今日同老奴說這許多沒頭腦的話,老奴很是不解,只是府中尚且有事,便不奉陪了。」說話間,竟又欲走。

  小唐哪裡肯讓他走,腳下一動,閃身到了跟前兒,微笑道:「留步。」

  招財見他抬手抓了過來,目光如電,手臂一翻,在小唐的臂上一格。

  小唐只覺得一股暗力自兩人相撞處傳來,果然十分渾厚。小唐仍是笑著,道:「招財叔有此功力,當個奴僕,真真兒是屈才了……」

  招財閃身後退,道:「唐侍郎這般的身手,當個禮部侍郎,更是屈才。」

  兩個人一說一答,手底卻已經過了數招,小唐一心想擒下招財,便步步緊逼,怎奈這人身形竟似鬼魅一般,每每在間不容髮之時竟給他躲了開去。

  小唐心中暗驚,便又笑說道:「我若不在禮部,也自是在朝堂之上,招財叔這般……屈居人下豈非可惜?」

  招財見他寸步不讓,自也不敢怠慢,見招拆招,騰挪閃避,手底下更如暴風驟雨一般,聞聽此言,便冷笑道:「照你看,我該在何處才不算屈居?」

  小唐道:「倒是擔任執金禦的副統領為佳!」

  招財微微一震,手底下反應便有些慢了。不料小唐要的便是此刻,頓時疾風雷霆似的一掌劈出,正中招財的胸前。

  招財吃痛,悶哼一聲,踉蹌後退,小唐得勢便更加不饒人,閃身上前,便要拿下……誰知還未近身的當兒,見招財抬頭一刻,露出中衣領口底下的一寸肌膚……顏色竟跟臉上的膚色大不相同!

  小唐雖驚而手底不停,依舊欺身上前。招財還欲反擊,卻被他一把握住肩頭,五指如鐵,似乎要勾入肩胛骨裡去,頓時疼得鑽心……

  招財抬頭,雙眸死死盯著小唐,眸色狠厲,竟是殺氣跟怒意交織。

  小唐渾然無懼,亦毫不動容,反而依舊溫溫淺笑,問道:「你說不說?還是……要我把你請到大理寺中去?」

  招財忍痛,牙齒微微作響,小唐近距離打量他片刻,忽然察覺不妥,抬手便要往招財臉上抹去……

  正在此刻,忽地聽見馬蹄聲滾滾而來,小唐一怔,手上微微停了。

  不成想招財趁機拍出一掌,小唐倒是不好立刻捏斷他的肩胛骨,手上一松,便給他倒退脫身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那來者已經到了跟前兒,兩個小廝在後,當前的這一位,身披大氅,生得斯文一表,氣質殊然,竟正是應蘭風。

  小唐心中暗驚,應蘭風看他一眼,又看招財,見兩人隔著幾步彼此站著,乍一看倒是沒什麼不妥。

  這會兒,應蘭風面不改色,便笑著向小唐走來,口中說道:「你也來祭拜林大人呢?」

  小唐忍著心頭驚疑,見狀只好一笑,點頭道:「岳父也是來祭拜恩師?」

  應蘭風歎道:「我因記得今兒是林大人的忌日,昔日又承蒙林大人青眼照料,我自然是要來親自拜祭的。」

  應蘭風說著,看著地上燒過的紙錢酒水,以及供奉的果品等物,因又說:「你已經拜過了?」

  小唐不知如何回答,看一眼招財,卻見他此刻已經退後幾步,站在應蘭風身後去了。

  小唐於是一言不發,而應蘭風回頭,叫小廝們把帶的東西擺出來,一一陳列妥當,才又道:「前幾日風大雨大,我怕林大人的墳上有些不妥,就先叫招財過來看看……虧得無礙。」

  小唐聽了這句,越發皺眉。應蘭風不再說話,只跪地,端正拜過了林沉舟,半晌才複起身,對小唐道:「如今好歹天下太平,你跟淩大人,一個是林大人的得意弟子,一個是他的姑爺,卻都雙雙如此出息,林大人泉下有知,必然欣慰。」

  風颯颯,天闊雲低雁影過,小唐對上應蘭風清明雙眸,那心底的話翻騰滾湧,幾乎要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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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發表於 2017-5-24 00:19:23 |只看該作者
☆、第 243 章

  詩雲:

  風景清明後,雲山睥睨前。

  百花如舊日,萬井出新煙。

  草色無空地,江流合遠天。

  長安在何處,遙指夕陽邊。

  且說小唐因昔年祭拜林沉舟時候,無意中曾見招財亦曾來過,又加上招財此人委實神秘,因此小唐便有意埋伏,果然見招財入彀。

  一言不合,小唐正欲將招財先拿下再說,誰知忽然間應蘭風來到,見他兩人在場,卻並不詫異,只以為小唐是來拜祭的,恰好相遇罷了。

  應蘭風拜過了林沉舟,起身又贊小唐同淩景深兩人。

  末了,應蘭風便負手點頭道:「只可惜林大人一生公明清正,人人敬仰……最後卻是那個結果,叫人想著……未免仍是替他歎息。」

  小唐聞聽此話,越發觸動心事,然而一時之間卻又從何說起?

  小唐心中掂掇,便微笑問道:「先前我聽懷真說,恩師曾去應公府探望過岳父跟她?」

  應蘭風聽問,便也一笑道:「正是呢,我也是沒有想到……」

  一言至此,忽地想到那日大雨滂沱,林沉舟陡然來訪的情形……先前只因林沉舟對應蘭風甚是疏離,而他偏對林沉舟甚是尊敬,故而那一次林沉舟登門造訪,另應蘭風很有受寵若驚之感,同樣記憶深刻。

  此事他記在心中,歷歷在目,無法淡忘,然而如今偏偏斯人已去。

  應蘭風不由地轉頭看了一眼林沉舟的墓碑,輕輕地又歎了聲,竟道:「登高望天遠,空憶林大人,余亦能微吟,斯人不可聞,明朝掛帆去,桐葉落紛紛……」搖了搖頭,拂袖轉身。

  小唐聽應蘭風吟了這兩句詩,一時心頭沉重,便也點了點頭,便向著林沉舟墓前站定,撩起袍子,也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才複站起身來。

  此即應蘭風站在前方,手挽韁繩,還未上馬,小唐見他有等候之意,就也走了過來。

  兩人這才翻身上馬——此刻小唐掃了一眼周遭,卻見招財已經不見了。

  山風拂蕩,兩個人並轡而行,小唐畢竟晚了應蘭風一個馬頭的距離,便問道:「招財已經回府去了?」

  應蘭風見他問起,便道:「我也不知他何時走了,畢竟上了年紀,有些不成體統……我也不便苛責他,且由得他去罷了。」

  小唐默然,片刻才又問道:「今兒,是岳父遣他前來的?」

  應蘭風笑了聲,道:「我原本倒是沒想著要使喚他,是他主動要來的……我因心想著若是不叫他來,只怕他以為我已經棄用他了,因此就隨了他。」

  小唐聽聞此言,竟微微松了口氣,一時又停了口,因心中知道應蘭風也並非癡人,若是再多問兩句招財,只怕他便留心上了,然而縱然他不問……招財此人來歷成謎,雖然不似是要對應蘭風不利的,可放他在應蘭風身邊兒,總覺得有些令人頭疼。

  何況他上回還把懷真放在永福宮……此事對他而言,委實是個心結。

  應蘭風見小唐不言語,便問道:「怎麼了,如何提他?」

  小唐心中一動,就道:「我見招財年紀果然是大了,岳父為何不把他遣放出府,讓他跟家人頤養天年?」

  應蘭風笑道:「你有所不知,招財叔並沒有家人,故而我只許他留在府內過活罷了。」

  小唐道:「原來如此,只不過我也知道岳父的意思,體恤老人家年紀大了,不肯派他營生,然而你不使喚他,他自己卻也不自在的,倒始終要叫他覺著自己可用才好。」

  應蘭風道:「便是這個理兒。」

  小唐道:「說來,我們府上倒是有個閑差,近來門房上少了個管茶水的,正好兒前兩日懷真也還念叨過招財叔,說是小時候在泰州,招財陪著玩的極好,竟如家人似的,我看她倒是有些想念……倒不如把招財撥來唐府,一來有了正經事做,二來,懷真見了舊人,也必高興。」

  應蘭風聞言不免意外……他唐府聲名煊赫,家大人多,若要召一個人,只怕會有一千個精細能幹的人想鑽進內,哪裡會缺這樣一個半截入土的老傢伙?

  然而又聽小唐說起懷真,應蘭風才失笑道:「我當是呢……若是叫他去,倒也無妨,只不過我怕他年老記性差,做事也不俐落,過去了反而會添些麻煩。」

  小唐道:「只是有份差事罷了,自然不會正經辛苦做起來。」

  應蘭風便道:「既然如此,我回頭跟他說一聲兒。」

  兩個人信馬由韁,走到半路,應蘭風忽然記起一事來,便又對小唐道:「佩兒已經訂了人家了,你也聽說了罷?」

  小唐道:「前些日子聽聞,是相中了武威將軍家的女兒?」

  應蘭風道:「正是。又擇了成親的黃道吉日,就定在五月裡,不日你岳母就會親去府上告知再相請……我只先跟你說一聲兒呢。」

  小唐笑道:「懷真還不知此事呢,待我回去告訴她,給她一個驚喜。」

  應蘭風哈哈笑了兩聲,又問懷真可好,小唐一一都答了,應蘭風聽得安慰,半晌才又說道:「那夜肅王作亂……在宮內的那些事兒,我都也知道了,委實多虧了你照應著,不然又要釀出大禍了。」

  小唐道:「岳父不必介懷,如今唐府跟應家,也是休戚相關的。」

  應蘭風聽到「休戚相關」四字,轉頭看向小唐,半晌便點了點頭,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其他。

  這一路上,兩個人不免又提起朝堂局勢等等,閑閑地說了會子,便進了城,正過十字街,要分別的時候,忽地聽聞前頭一陣吵嚷之聲。

  因隔得深遠,應蘭風倒也罷了,並不理會。

  小唐因耳力過人,便隱隱約約聽到有什麼「應家」的字眼,小唐因留了心,便不忙回府,反而打馬往前而來。

  應蘭風本正要走,見他舉止有異,略駐馬看了片刻,才終究也慢慢地趕了上來。

  且說小唐打馬向前,卻見前頭圍著幾十人,不知在看什麼熱鬧,小唐人在馬上,看的略清楚些,正見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正抓著另一個人在廝打,口中胡亂厲聲叫嚷著。

  場中也有四五個人正在混戰,周圍那許多人就只圍著看,見是這般惡鬥,無人敢上前一步。

  此刻小唐因走到近前,不免聽見那些圍觀眾人議論紛紛,有人道:「這也忒不像了……不是仗勢欺人麼?」

  旁邊一個冷笑道:「你如今才知道仗勢欺人這話?滿京內誰人不知,應家如今如日中天,炙手可熱的,誰敢撩虎須呢?就算是他家的貓狗,也比咱們這些平頭百姓要尊貴些。」

  此刻那跟隨小唐的兩個小廝便將眾人趕開,這些人本正抻著脖子看熱鬧,聽到有人呼喝,便轉頭來看,本不耐煩,忽地見馬上之人,頓時都愣怔起來。

  小唐雖然名大,但他畢竟身份尊貴,又不是每日在市井廝混的,在場的這近百人,雖偶有認出他來的,卻更是有一多半不認得,可雖然不識,但見他風姿偉儀,金頭玉角的,仿佛天人之姿,頓時都目瞪口呆,紛紛讓路。

  兩個小廝在前開道,小唐翻身下馬,便往內而行,那裡頭的百姓們還都不知道,有人兀自低低議論說道:「忒也囂張,不像話了!要打死了人不成?」

  也有人說道:「貴妃是他們家的,尚書也是他們家的,祖上又是國公爺,如今……一位二小姐更是嫁在東海王唐家裡,連皇上見了都笑臉相對呢,打死一兩個人算什麼?」

  另有人道:「可了不得,聽聞熙王爺也跟唐府很是交好呢!」

  說話的這當兒,裡頭更是打的熱鬧起來,有人含糊不清地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來跟你櫟大爺叫板!連宮內的公公們見了我都要給三分顏面呢,你算個什麼狗東西,今日不把你打死,你也不知道我的厲害。」

  那被打之人因有些瘦弱,又因知道他的身份,早就先膽怯三分,竟毫無還手之力,滿面鮮血,看來十分淒慘,同他一塊兒的兩三個人,也被那些惡奴打得滿地亂滾。

  場中正亂作一團,忽地聽有個明朗中正的聲音說道:「你是哪府裡的人,就敢這樣囂張?」

  那櫟大爺因吃了酒,發了凶性,聞言便醉醺醺地轉過頭來,因雙眼有些昏昏,倒是看不清,只喝道:「又問什麼?我是應國公府裡當差的,我們爺是堂堂的工部尚書,現今的貴妃娘娘是我們家小姐,唐家三爺是我們家姑爺……你可聽清楚了?」說著,便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

  這一會兒,應蘭風也趕了過來,聽了這話,氣得臉色發青,才要發作,小唐將他一攔,冷笑問道:「你既然在應公府當差,如何不認得我是誰?」

  櫟大爺覷眯著眼,仔細看了小唐半晌,雖覺得眼熟,卻記不得哪裡見過,因不放在心上,又因應蘭風沒出聲,他就不曾留意,只仍氣焰囂張地叫道:「隨你是誰,你也攔不得我!」

  這會兒,隨在這櫟大爺身邊兒的那些小廝,有的卻是認出了小唐,又且因見到應蘭風也在跟前兒,早就嚇得心中不安,便遲疑著上前跪地行禮,口稱:「小的們見過二爺,見過唐三爺……」

  而櫟大爺兀自沒有酒醒,笑道:「你們又在跪什麼?既然有送死的過來……且讓他們也知道咱們的厲害!」說著,便歪歪扭扭上前,一拳向著小唐揮來。

  小唐動也不動,他身邊兒的小廝唐升早就上前來,一把攥住櫟大爺的拳頭,複抬起腿來,向著腰間只一踹,正中小腹,那櫟大爺往後跌了出去,在地上哀叫不停。

  這一刻,那些圍觀百姓們卻都也聽見了,這才知道這在場的人,便是唐毅跟應蘭風兩人,頓時都紛紛驚呼起來,有些人便想擠上前來仔細看個究竟,又有一些人,見他兩人如此出眾的相貌氣質,想上前而不敢近身兒。

  眾人又見行兇的被打,頓時又叫好起來。

  那些跪倒的小廝們見勢不妙,暗暗叫苦,小唐掃視他們一眼,複冷道:「且不必忙著跪倒,你們是不是在應公府當差,還有待查證呢,然而這當街鬥毆,卻是有目共睹的。」

  小唐說到這裡,就轉身對著應蘭風,舉起手來畢恭畢敬地做了個揖,正色問道:「岳父大人,這些人自稱是應公府的奴僕,當街行兇,岳父大人覺著該如何料理?」

  應蘭風見他如此,又看滿地百姓,眾目睽睽地,他因也有些知曉小唐的意思。

  應蘭風上前看了兩眼,對著櫟大爺冷笑道:「我認得你,你是素日裡跟隨三爺的,如何吃多兩杯酒,就敢當街仗勢行兇起來?你們若不是府裡的人,就拿你個招搖撞騙外加行兇,然而果然是府內的人,便越發罪加一等了,公府蒙受皇恩,你們就也該體沐皇恩,顧惜百姓才對,如何做出這種知法犯法的惡事!——且府內好好的名聲,都給你們敗壞了,今日給我遇見,又怎能放過你們?」

  恰好這會子京兆尹的巡捕們聞訊趕來,忽地見應蘭風跟小唐在場,都吃了一驚,急忙上前拜見。

  小唐依舊一言不發。應蘭風正色道:「這幾個人的確是應家的家奴,然而他們當街行兇,罪無可赦,勞煩各位將他們帶回衙門,仔細審問,務必論罪嚴懲,不可輕放!本官會留意此事,倘若有徇私之意,本官第一個不饒,在場百姓都是見證。」

  這些捕快們忙領命,就把在場眾人一塊兒都捆綁了,自拉回衙門審問。

  百姓們見狀,鴉雀無聲,小唐仍看著應蘭風,應蘭風同他目光相對,微微點頭,當下舉手向著在場眾人團團地做了個揖,揚聲說道:「我應蘭風,自七品知縣做起,一路至此,自問為國為民,從未做過任何虧心之事,蒼天可鑒!今日之事,這些行兇之人自不會輕易放過,然而他們敢如此,自然也是公府內制下不力所致,我應蘭風難辭其咎,很對不住各位!」說著,便向著眾人,舉手躬身,團團行了禮。

  百姓們都知道他身居高位,本以為必然是個傲慢之人,先前又見到那些家奴行兇,自然又認定他性情亦是兇惡,如今先見是這樣斯文瀟灑的相貌氣質,且說的話字字動聽,又這般謙遜溫和,竟不惜低頭向著眾人行禮,頓時人人動容,有人便道:「不敢當不敢當……」

  有那些知禮的人,竟也紛紛還禮。

  小唐在後看著應蘭風如此,又見百姓們一改先前義憤填膺之色,紛紛看著應蘭風,面露笑容地,又有些人湊上前來,同他攀談……小唐便也一笑,順勢後退兩步。

  應蘭風被許多人圍在中間兒,無法脫身,因眾百姓們也都聽聞過應蘭風的傳奇故事,知道他在泰州數年,回京後又外放數年,乃是個一步一拜才上高位的尚書,只不知其人到底如何,如今見了真人相貌,均都十分愛慕。

  且應蘭風因是從小官兒做起的,練就的一股平和氣息,如今跟百姓們相處,不由想起在泰州與民同樂與民同苦的時候一般,觸動心事,便笑著跟眾人說話,眾百姓們見他這般溫和,越發喜歡,竟圍著不放。

  相比之下,卻無人靠近小唐身邊……雖是看他的人多,但卻少有敢近身的,這自是因為小唐通身的氣質跟應蘭風大是不同,眾人雖愛慕他,可一見其人其貌其質,心底只顧敬畏懾服去了,竟無一個敢靠前兒。

  因此小唐淺笑了兩聲,只叫小廝們留神看著應蘭風,自個兒卻退了出來,負手站在馬兒旁邊看。

  眼見百姓們這種歡喜情形,小唐心中卻仍盤算,不免想到:「上回懷真跟我說……前世岳父落難之事,我心想岳父的為人不至於真的做出許多奸惡事蹟的,恐怕有底下人的行徑在內,沒想到果然竟遇上了……」

  小唐想到這裡,笑意微微收斂,想到應公府的情形……委實地盤根錯節,只怕這樣的惡奴不是一兩個的,若是放任如此,只怕遲早出事。

  小唐點了點頭,便打定主意要就此事跟應蘭風正經叮囑兩句才好,然而因眾人一傳十,十傳百,都說是應尚書在此,一時半條街上的人都似湧了來,應蘭風一時竟無法分身。

  小唐只是含笑看著,心底暗自盤算,忽在此刻,若有所覺,小唐轉頭向著身側看去,一看之下,卻見有一輛馬車停在身旁不遠處,車門處,有個看似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正探出半個身子,好奇地往這邊看來。

  目光相對,那小丫頭瞪大眼睛看著他,忽地臉上略略一紅,此刻車內便探出一隻纖纖手兒,把那丫頭拉了一把,那丫頭便不情不願地回去了。

  小唐不以為意,便仍抬頭看向前頭,卻見應蘭風已經邊作揖邊走了出來,眾百姓雖然不舍,卻畢竟不敢強留,又見小唐在等候著,自然更加不敢跟隨過來了,於是都止了步。

  應蘭風回來,因見無人跟上來,才定了定神,對他說道:「虧得你知機,不然的話……我竟還被蒙在鼓裡,任憑這般惡奴如此,遲早便弄出心腹禍患來。」

  小唐安撫道:「不礙事,也是岳父處置的妥當。才讓百姓們心安,只不過應公府……」小唐正欲說,忽地一個人跑了上前來,跪地道:「原來真是二爺在這兒?給二爺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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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9:37 |只看該作者
☆、第 244 章

  原來這上前行禮的,正是應府的小廝進寶兒,又忙忙地對小唐見了禮,才道:「方才聽見大家說二爺在這兒,奴才還不信呢。」

  應蘭風見是他,很是意外,原來先前因淩絕說起王克洵家裡出事,應蘭風便命進寶去了泰州,叫他務必要保住王克洵的兒女,此刻見進寶在此,應蘭風忙叫起身,又問道:「你是幾時回來的?」

  進寶兒道:「小人今兒才進城,已經派了人回府報信兒,只是沒想到在這兒遇見了二爺。」

  應蘭風問道:「那王大人家的後人呢?」

  進寶兒往旁邊一指,道:「兩位姑娘都在車裡,在車邊的是王公子。」

  此刻,那位王公子因見進寶行禮,知道必然是應蘭風了,便也忙上前來,跪地行禮道:「恩公在上,請受小侄一拜。」

  應蘭風見他當眾行如此大禮,忙俯身把他扶起來,道:「何必多禮?」上下一打量,卻見這王公子生得目正眉清,可謂一表人才,便暗暗點頭。

  這王公子眼圈微紅,眼中已經見了淚,道:「若不是大人派人相救,此刻小侄跟妹妹們早不知淪落何處,為奴為婢去了……」

  這會兒,那些百姓們雖不敢靠前,卻也都看見了這一幕,因不知究竟,故而都在打聽,有人便問那應公府趕車的小廝。

  那小廝嘴快,不免便說了,眾人聽了端倪,才知道是王克洵落難,應大人因念在昔日之情,故而救了他的兒女們……

  眾百姓聽了,不由都感念應蘭風情深義重,此事竟由此傳了開去,別人倒也是罷了,尤其是那些朝中為官的眾人,雖然今日風光,可誰能料到下一刻發生什麼?倘若有朝一日也似王克洵一般倒下了,更且連累兒女,那又是何等的悽惶?難得似應蘭風這人,竟不避嫌疑,十分深情……因此文武百官們感念此情,暗中對應蘭風更是另眼相看、無端多了幾分敬重。

  應蘭風因見是當街,不便多說,便溫聲道:「賢侄不必如此,我先前在泰州為縣令之時,多蒙王大人照顧,如今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的,且隨我回府去,安頓下再說。」當下便挽著手,送到了馬車邊上。

  小唐在旁見狀,……雖也有些耳聞此事,但親眼見了,心境更是不同,心底也暗自稱道的。因又見應蘭風要陪著王公子,他便不欲打擾,當下便同應蘭風辭別。

  應蘭風也不挽留,便許他去了,小唐翻身上馬,自回唐府。

  那邊兒應蘭風跟王公子也自上馬,隨著馬車一塊兒往應公府而去。

  馬車轉彎的當兒,車簾又被掀起來,先前那小丫頭便探頭出來,左顧右盼。

  卻聞車內另一人道:「浣溪,你且消停些,如今不比當初了,雖然應大人不棄,可我們也畢竟是寄人籬下,更要謹慎行事才對,應公府乃是大族,你這般前往,恐怕落人恥笑……你倒是聽我一句呢。」

  那叫浣溪的小丫頭便放下車簾子,回頭看向身邊之人,卻見身邊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生得倒是秀麗端莊,正是浣溪的姐姐,也是王克洵的長女,喚作浣紗。

  王浣溪便低下頭去,手絞著衣帶,道:「我自然是聽著的,也並沒做什麼,何況如今還沒進府呢,若進府了,我自是規規矩矩的,不會落人褒貶。」

  浣紗看著她不解憂愁之態,歎道:「你如今還是不改這性情,殊不知我這是金玉良言?這一次倘若不是應大人,你我……都不知要落到何處去了,何況父親生前,也跟別人結下過仇怨,那些人都盯著我們呢,只怕是我為魚肉,人為刀俎,是以應大人竟是我們的再生父母。——我說這些,只是為了叫你記在心底,且要懂得知恩圖報,是以你務必自多留心些,別讓應大人為難……」

  浣溪聽了這話,才又默默地說道:「這一路上你說過多少次了,我都知道了,姐姐,你放心罷了……這輩子,大不了就給應大人做牛做馬都好,一定報答了他,你可放心了麼?」

  浣紗聞言,才不由一笑,道:「你仍是這樣口沒遮攔的,應大人又何須你做牛做馬?人家是堂堂的工部尚書,皇上跟前的紅人,只要咱們安安靜靜地不惹事,便是報答了。」

  浣溪點了點頭,不再做聲,浣紗看了她半晌,才抬手將她摟入懷中,眼睛微紅,道:「父親已經去了,如今只咱們兄妹相依為命,世態炎涼的,多是錦上添花之輩,似應大人這般雪中送炭的能有幾個?咱們能得以存活,唯一的憑仗也便是應大人了……姐姐雖然有時候說你,但也是為了你好……你可懂得?」

  浣溪怔了怔,才道:「我自然懂得,我又不是那無知無覺的傻子……」過了會兒,才問道:「方才我看見應大人,生得果然是體面的很……姐姐沒看見真真兒的可惜,不過……」

  浣紗笑歎道:「有何可惜的?待會兒不就見到了?倒是你方才忙著拋頭露面的……又不過個什麼?」

  浣溪想了會子,笑著說道:「方才他身邊兒的那個人,倒不知是誰,見他通身是那樣的氣派……」

  浣紗笑道:「又說呆話了!」

  浣溪忙道:「姐姐別不信……你是沒親眼見呢,就是那戴懿,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浣紗聞言,臉色微微一沉。

  原來這戴懿,乃是齊州知府之子,生得倒也極好,在齊州素有風流才子之稱,跟浣紗曾有過婚約的,先前兩家好的如蜜裡調油,眾人都說浣紗跟戴公子乃是天作之合。

  只因王克洵出事,王家本來指望著戴家相救,不料戴家果然反應極快,閃電迅雷似的就派人把退婚書送到了王府……此後王氏姊妹入獄,那戴家更是不聞不問,撇清的一乾二淨。

  因此此事對王浣紗而言,實在是心中之痛,此刻聽了浣溪提起,一時不樂。

  浣溪自知失言,卻又不知如何補救,正在此刻,馬車緩緩停了,只聽外頭有人道:「二爺回來了!」王家姊妹都是一震,知道是應公府到了。

  且不說應蘭風救了王克洵的子女、暫且安頓在應公府內,只說小唐回府,自給太太請安,不料卻不見懷真,一問之下,才知道去了平靖夫人府上。

  原來平靖夫人這兩日身上不好,懷真本有心去陪兩日,怎奈唐府裡也缺不了她,於是只白日裡忙裡偷閒,過去探望伺候罷了。

  一直到了傍晚,小唐自部裡回府,才又跟懷真相見了,因把白日裡的事兒都說了一遭兒,並沒提自己跟招財動手之事,只說他跟應蘭風提過,要討招財過來看門兒。

  懷真聽了,意外之餘,不免笑道:「倘若招財叔真的是個身上有絕密之人,他又怎麼肯來呢?他若不肯,父親自然不會為難他的。」

  小唐道:「他若不肯來,我自也有法子擺弄他。」

  懷真忙問道:「你要如何?」

  小唐看她一眼,笑道:「罷了,不說這個……對了,今兒我在路上……」

  當下,又把應蘭風處置刁奴的事兒說了,因道:「我記得你對我說過的話,便想囑咐岳父,留神府內還有其他惡奴,另外,連他那些門生子弟們,也都要留心管轄些才是,難保有些居心叵測的,借著名頭在外作亂。」

  懷真不免緊張,便道:「這是正經。連你在外頭也要幫父親看著才好。」

  小唐在她發端撫過,道:「自然了,不必你說,我也省得。」

  懷真松了口氣,忽地又想到招財之事,便道:「是了,先前你說招財叔的事兒,不管你要如何都好,只且記得……別傷了他。畢竟是打小就陪伴著的,你若傷了他,我跟爹都是不答應的。」

  小唐心中轉念,想到今兒在林沉舟墓前,招財是那樣迅猛如風急起如龍的身手,因故意笑道:「倘若不是我傷了他,而是他傷了我呢?」

  懷真睜大雙眸,道:「這怎有可能?」

  小唐問道:「這怎麼沒有可能?」

  懷真皺眉道:「唐叔叔這樣厲害,招財叔……又怎會傷到你?」

  小唐哈哈大笑,道:「你怎知招財不會比我更厲害呢?」

  懷真搖頭,斷然說道:「絕無可能。唐叔叔是最厲害的,休說是招財叔,就算放之天下,也難有匹敵的。」

  小唐聞言,微震之下,心便又化成春水一般,張手將懷真擁入懷中,溫聲問道:「我在你心目中,當真是這樣無所不能的?」

  懷真笑道:「這還有假?」

  從前世的時候,便一直都是仰望著、遙不可及的人,今生雖蒙他錯愛,可心中未嘗不也仍是仰望著他的,因此這話竟是說的十分真情實意。

  小唐聞聽此言,微微有些戰慄,卻是因為無端湧起的歡喜跟動容,便低頭看著懷真,怔怔看了半晌,就吻在那唇瓣之上。

  每一度的親吻,品嘗那香甜嬌軟,都讓他有齒頰猶香,心意甘美之感,竟如有癮一般,愛之又愛,無法甘休。

  此刻因丫鬟們不時來往,懷真便輕輕推開他,羞道:「又做什麼?正經事說不了兩句。」

  小唐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舔了舔唇,便走到桌邊兒吃茶,因喝了口,便回頭問道:「姑奶奶可好呢?」

  懷真見問,便道:「似是著涼了,有些咳嗽。太姑奶奶雖然體健……可到底是有些上了年紀了。」說著,便有些憂心。

  小唐點了點頭,道:「明日我也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懷真道:「太姑奶奶知道你忙,叫你不必為難,我去就是了。虧得前些日子做了兩枚香,倒還可以給她老人家用上。」

  小唐見說到此,便笑說道:「如今你要改口了,且隨了我,叫姑奶奶才好。」

  懷真微怔,繼而低頭一笑,道:「也是……不過是叫順口了罷了。」

  小唐又問道:「又做了什麼香了?」

  懷真道:「是薄荷香,太……咳,不值什麼,不過是姑奶奶喜歡的,先前她老人家夜裡難眠,我因調了這個給她,她倒是覺著受用,後來我便又調了兩枚,虧得那時候不曾偷懶,不然這會子也不好弄了……敏麗姐姐對這些香啊草的受不得,你沒見這兩個月來我都沒碰那些?」

  小唐道:「果然是……」因提起這件事來,小唐心中不由閃過騁榮公主前去禮部那日……所說的話。

  小唐一瞬皺眉,便緩緩落座。

  懷真見他不言語,便問道:「怎麼了,好像還是有心事?」

  小唐張了張口,卻想道:「怎麼我總記得那些不經之談?又何必跟懷真說呢?」

  當下小唐一搖頭,便又把應佩訂親之事又說了,果然懷真大喜,想了會兒,忽然道:「原來這將軍的女兒我是見過的……昔日去熙王府的時候,她也在座,還跟玉姐姐說的十分投契,連我叫玉姐姐回府,她們都不肯分離,還非要再說一會子呢,瞧來倒是個性情爽朗之人。」

  懷真說著,便不由地替應佩高興,竟迫不及待地、立刻開始挑選那日要穿的衣裳等。

  小唐見她面露歡喜之色,跑到衣櫃跟前兒翻看,他便含笑心想:「懷真在府內,鎮日忙的不可開交,這還是沒有孩兒,若是將來再生了孩兒,更是無法分身了,我很不用去在意騁榮公主的話。」

  如此又過了幾日,這一天,便是郭夫人的壽。唐府之中,便只敏麗一人在家,小唐便陪著唐夫人懷真一塊兒前來郭府。

  郭建儀早在門口恭候,見他們來到,先看一眼懷真,便向著唐夫人見禮,又向著小唐作揖,小唐忙也舉手作揖,兩個人笑著寒暄幾句。

  懷真在旁看著,因多日不見,還定睛看著郭建儀,想著要向他見禮,不料府內來接女眷的僕婦已經迎了出來。

  懷真無法,回頭看一眼,郭建儀正也看向她,因笑著一點頭,懷真知道他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如此一笑,也並無介懷之意,因此放心,便隨著唐夫人一塊兒入內去了。

  小唐跟郭建儀雖沒什麼過節,但兩人遇見了,便自是氣場不合罷了,又因見了郭建儀跟懷真含笑對視,小唐便挑眉道:「郭侍郎也該尋一房好妻室了,如今連佩兒都要定親了,想必家裡太太也自是著急的呢。」

  郭建儀瞄他兩眼,淡笑道:「我竟不知唐侍郎何時竟去了官媒司任職?」

  小唐哈哈一笑,知道他又是調侃,因見人來人往的,便不跟他多言,自一拱手,入內而去了。

  因郭建儀聲名鵲起,群臣都是有意結交,更加上郭白露身為熙王妃,將來那皇后之位,只怕也是唾手可得了,因此郭夫人這一次做壽的聲勢,自跟先前更加不同,成帝也自派了內侍來送壽禮,委實地殊榮顯赫。

  來往的賓客也自齊全,錦甯侯府內,淩夫人、淩景深林明慧、淩絕同清妍公主都也到了;唐府之中,除了唐夫人跟小唐,其他兩房也自派了人來;應公府內,應爵爺跟夫人,應梅夫跟陳少奶奶,應蘭風跟李賢淑也自來到,另外那幾位公主跟駙馬等都也到的齊全。

  至於熙王跟熙王妃,自然也是必到的。

  將近中午,來客都全了,外間的且不提,只說在內宅裡,郭夫人在上,熙王妃在側陪坐,應夫人淩夫人亦在座,眾人分品級身份列席,人雖多,卻委實有序,紋絲不亂。

  因小唐之故,懷真所在的這席上,卻都是略有些年紀的誥命夫人等,唯一年青些陪坐的,竟是林明慧跟清妍公主,而陳少奶奶跟李賢淑,卻因跟懷真的關係,分列在旁邊的一席上。

  酒過三巡,便又有一班戲上來唱,懷真因有些不勝吵嚷,又因隔席之故,竟不得跟母親說話,故退出,來至廊下透氣,一邊兒等著。

  李賢淑早也惦記她,見狀忙也起身出來。

  兩母女在廊下見了,懷真便問起應佩之事,李賢淑說道:「那女孩兒我也是見過的,倒是個不錯的脾氣,我問佩兒的意思,他卻說是喜歡的。」

  懷真笑道:「哥哥喜歡那就好了。當初在熙王府見著,我還想她太聒噪了呢。」

  李賢淑笑道:「這便是情人眼裡出西施,緣分罷了。」

  懷真點了點頭,李賢淑又說道:「我也知道唐府裡這時候忙,因此你竟總不得空回家去,我心裡著急,又不好過去看你……」

  懷真忙安撫道:「我很好,娘不必擔心。」

  李賢淑因見她雖然並未比先前長些,可也並不曾瘦了,且精神極好,李賢淑便欣慰道:「橫豎只要你過的好,爹娘也就放心罷了。——是了,近來府內有一件事兒,我倒是想著要跟你說。」

  懷真問道:「何事?」

  李賢淑道:「你可記得當初咱們在泰州時候……你爹的頂頭上司王克洵大人?他先前落了難,你爹就把他的兒女們救了,如今安置在府內。因見著那女孩兒甚是妥帖,知書達理的,便認作義女了。」

  懷真失笑道:「竟能這般?」

  李賢淑道:「你爹也曾對我說過,要給她們兩個尋極好的女婿,才算是功德圓滿了,他一心如此,又是行好事,倒也罷了。」

  懷真點了點頭,道:「爹爹行事自有分寸,且由得他去就是了。」

  兩人說了會子,李賢淑因怕出來久了不像,就要同懷真回去,不料忽地見一個丫鬟來到,對懷真說:「唐三爺說有句要緊的話,讓奶奶到角門上一見。」

  懷真又笑又是詫異,當著郭府丫頭的面兒,又不好說破,因跟李賢淑分別了,就帶著夜雪隨那丫鬟前往,頃刻來到門邊,果然見小唐站在彼處。

  夜雪見狀,就知機停了步子。

  懷真走到跟前,笑吟吟道:「又是怎麼了?不自在吃酒,跑來這裡做什麼?」

  小唐抬眸看她,懷真忽見他雙眸中並無笑意,一時怔住,問道:「真的有事?」

  小唐看了她片刻,卻又搖頭,自顧自笑說:「沒事……只是忽然……想看看你罷了。」

  懷真這才又笑道:「胡鬧,給人知道了,成什麼樣兒?你快正經兒回去罷。」說著,便欲轉身。不料小唐上前,便從後將懷真抱住。

  因他的動作很是突然,懷真猛地止步,裙裾竟往前輕輕蕩出……懷真垂眸看見,半晌,才微微轉頭看向小唐,遲疑著問道:「這是怎麼了?」

  畢竟是很懂他的心意了,此刻已經明白他這般的舉止絕非是無故而來,懷真一念之間,想到今兒來的人客眾多,外間……除了別的,更還有淩景深、另外……

  雖不知發生何事,懷真仍覺著心跳,才要再問,小唐已經低下頭,便含住了她的唇瓣。

  懷真本能地閉上雙眸,心中兀自亂想到底是出了何事……誰知正在此刻,便聽到一聲大哭,從身前不遠處傳來,懷真一震之間,卻聽那哭聲越發大了,竟變成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懷真忙掙扎著,抬頭看向前方,卻見在拐角處,一高一低站著兩人,此即放聲大哭的,正是那小小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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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19:52 |只看該作者
☆、第 245 章

  卻說小唐叫人傳信懷真,卻不說因了何事。而懷真欲走之時,他偏又抱住了不肯放似的,正一吻之間,卻忽地聽到驚天動地的嚎啕哭聲,從旁傳來。

  休說是懷真,也小唐也有些詫異,忙便停了。

  兩個人都向著聲音傳來之處看去,卻見就在前方不遠,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儼然正是林明慧跟淩霄兩個。

  這放聲大哭的,自然正是淩霄了。

  先前林明慧本在廳內應酬,不料淩霄不知為何,竟鬧騰起來,百般哄勸,仍是不肯安分,林明慧便領著他出外玩耍,因遠遠地看見了懷真的丫鬟夜雪站在此處,兩個人便也往這邊而來。

  誰知出了廊下月門,不期然竟看見小唐把懷真一把抱了回去,低頭吻落……乍然見了這一幕,林明慧便驚呆了。

  正是在無法可想、還未反應過來之時,卻聽得淩霄忽地大哭起來,林明慧這才醒神,忙低頭看向淩霄,道:「是怎麼了?」

  淩霄痛哭不已,小孩兒張口仰頭,原本雪白的臉此刻也漲紅起來,也不知他小小地身子從哪裡來的那許多淚,頓時滾滾而落,沾了滿臉都是。

  淩霄素來在家中雖也頑皮,但卻從不似今日這樣,如此的高聲痛哭,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林明慧來不及理會周遭,忙蹲下身子勸慰,卻不知道他到底如何了,然而任憑她如何問詢撫慰,淩霄只仍是嘶聲大哭不止。

  這一會子,懷真因也忙撇下了小唐,向著林明慧跟淩霄身邊兒過來。

  懷真見淩霄果然哭的厲害,心中十分擔憂,因匆匆地跑到跟前兒,也隨著林明慧問道:「淩霄怎麼了?是不是磕碰著哪裡疼呢?」

  明慧見她來到跟前,便道:「好好地呢,不曾碰著,不知怎麼就哭了起來。」說著,便又哄淩霄道:「乖孩子,到底如何了呢,快跟娘說一聲兒?」

  懷真見淩霄仰著頭閉著眼,不管不顧,哭的撕心裂肺,小臉也漲得通紅,懷真自十分心疼,忙蹲下身子,也握著手道:「乖淩霄,別哭了,嬸嬸在這兒……」

  淩霄聽了她的聲兒,才微微地止住了,緩緩地睜開眼睛,看了懷真一會兒……雖然不哭了,但因方才哭的太過厲害,此刻身子一抖一抖地,看著著實可憐。

  懷真見他停了下來,忙掏出帕子,輕輕給他拭淚,口中道:「好端端地怎麼哭起來……怪可憐見兒的。」

  淩霄動也不動,任憑懷真給他擦了淚,他只是怔怔地看著懷真,小小地身子仍是微微抽搐抖著。

  明慧見狀,略放了心,知道他小孩兒心直,只怕是不知道哪裡不如意了,便即刻痛哭起來罷了。正好兒這會兒小唐也走了過來,笑問道:「這孩子是怎麼了?」

  誰知,小唐不問則已,一問之下,淩霄睜大雙眼,看見他時,竟忽然又大哭起來,一邊兒哭著,一邊兒且張開雙臂,猛地撲倒懷真身上,張手將她牢牢地抱住了!

  眾人見狀,都又是詫異,又且不知所措,懷真愣愣地,只好將淩霄也抱了一把,道:「乖孩子,到底如何了呢?」

  小唐挑了挑眉,同明慧對視一眼,明慧也不知端地,因站起身來,苦笑道:「這孩子性子便有些古怪……倒不知又哪裡惹得他不高興了。」

  小唐見淩霄死死地摟著懷真,便笑說:「他果然倒是喜歡懷真呢?」

  明慧也笑道:「誰說不是?你瞧瞧他們兩個,偏偏是這般投緣,連我方才勸都不聽了,偏聽懷真的……」

  懷真正擔心淩霄,聽他兩個一問一答,便回頭看了小唐一眼,眸中透出憂慮之意。

  小唐知情,便抬手在她肩頭輕輕一按,寬慰道:「不必擔心,他小孩兒便是這般……」

  懷真還未回答,不料淩霄看見小唐把手搭了過來,他竟抬起手來,便把小唐的手打了一下,又拼命地意圖推開,雖說他小孩兒並沒什麼力氣,但這舉止卻顯出極不悅之意。

  小唐一愣,旋即緩緩縮手。

  明慧一驚,忙喝道:「淩霄!做什麼這樣無禮!」

  淩霄仰頭瞪著小唐,雙手又緊緊抱著懷真不放,懷真怕明慧嚇著他,便道:「不礙事的。」

  小唐端詳了片刻,不解這意思,便笑對明慧道:「看樣子這小傢伙兒跟我卻是不投緣的。」

  明慧心裡忐忑,便道:「到底還是個孩子,尚不知事呢。」

  小唐若有所思地看了淩霄一眼,卻也淺笑著點了點頭,因對明慧道:「我不便多留在這兒,且先回去了。」

  明慧望著他,便道:「哥哥外頭必有應酬,且快去罷。」

  小唐又對懷真道:「我先出去了,若有事兒,就遣丫鬟叫我。」說話間,便又抬手……不料淩霄又睜圓了眼睛,仿佛怕他又把手搭過來一般。

  小唐見狀,偏虛晃一晃,逗得那小傢伙的眼跟著警惕地轉來轉去,小唐情不自禁笑了幾聲,才負手自去了。

  小唐去後,淩霄便不曾再哭了。不料又有郭夫人聽說淩霄大哭大鬧,忙派了丫鬟來問究竟,明慧只說是小事罷了,那丫鬟自回去稟告。

  丫頭去後,明慧歎了口氣,垂眸看去,卻見淩霄仍是握著懷真的手兒不放。

  明慧便歎道:「這孩子年紀還這樣小,就已經不聽我的話了,將來再長大幾歲,且不知會如何呢,只怕要反了天。」

  懷真道:「如今他天真爛漫的,不懂那些凡俗規矩是有的,等長大了,不須少奶奶教導,他也自就懂了,只怕那個時候,學會了洞明世事,塵世經緯的……卻也不會如這會子這般無邪可愛了,是以這個時候倒是最好的。」

  明慧聽她說出這話來,細細一琢磨,何嘗不是這個道理,不由點了點頭,歎道:「妹妹說的很是,別說是淩霄,只說我們……」說了這句,心有所覺,便忙停住了……只是無言低下頭去。

  懷真見她忽地止住,轉頭看了一眼,細想她的話,知道明慧本想說什麼,便也不提。

  懷真只低頭又看淩霄,卻見他已經不復先前那副痛哭失聲的悲慘之色,眼睛雖仍是紅紅地,可是卻透著喜歡之色。

  懷真便笑道:「淩霄這會子好了?現在是不是可以同嬸嬸說……方才到底為何哭了呢?」

  淩霄見她問,便眨著烏黑葡萄似的眼睛,想了會子似的……卻並不回答。

  明慧忍俊不禁,道:「現在話尚說不俐落呢,只怕真真兒是無端端就又發脾氣才哭的。」

  懷真見他這樣小的人兒,七情六欲尚且混沌呢,只怕果然是無緣由而起的……又怕再催問幾句,只怕又要惹小孩兒不高興了,當下便也不再理論此事。

  兩人說了會兒話,忽地見郭建儀來到,因問起淩霄方才大哭之事。

  明慧詫異,就笑道:「不過是孩子胡鬧罷了,沒什麼大事,先前驚動了太太,還特意派人來問,如今怎麼連郭侍郎也知道了?」

  郭建儀微笑道:「我聽丫頭們說起,怕有什麼不妥,到底親自進來看看才好。」

  明慧笑說:「當真是無礙的,我倒是過意不去了。太太的好日子,這孩子卻這般不知禮數。」

  郭建儀道:「少奶奶說哪裡話?小公子還這樣小,哭哭鬧鬧自是正常,只要他無礙,我們自然也跟著歡喜。」

  郭建儀說話之時,淩霄不聲不響,只是拿眼睛看著,倒顯得乖巧安靜的很。

  因見郭建儀來了……明慧倒也明白,郭建儀同懷真也算是親戚,只怕兩人私底下也有些話說,因此明慧便不欲打擾,正要帶淩霄回房去,淩霄卻仍是抱著懷真不肯撒手,懷真跟著哄勸了會兒,淩霄竟也不肯聽。

  明慧見淩霄委實反常的很,便皺了眉,頓時便要喝罵幾句。

  懷真見勢不好,便只得帶笑說道:「不如讓我再同淩霄玩一會子,片刻我便也回去了,不會耽擱太久的。」

  明慧想了想,便笑說:「只怕他不聽話,又惹人惱。」

  懷真俯首問道:「淩霄跟著我是乖的,嬸嬸說的可對呢?」

  淩霄竟然點了點頭,明慧啞然失笑,道:「好好好,這會子,有了嬸嬸忘了娘了!」說笑了句,又叮囑了兩句,便自先回廳內去了。

  當下懷真便握著淩霄的手,因對郭建儀道:「多日子不曾跟小表舅見面兒了,一向可好呢?」說著,便細看郭建儀,見他的容顏倒是並未變多少,只是眉宇之間更多些沉穩氣息了。

  郭建儀正自也打量懷真,卻見她卻比之先前越發出落了幾分,竟似菡萏新開,香肌弱骨,眸光流轉,自有一股絕世獨立出塵之姿。

  郭建儀便一點頭,說道:「我很好,只是向來公務繁忙,雖然想去探望懷真……只又想著,恐怕不便……」郭建儀說到這裡,眼皮垂下,又一想,才勉強笑說:「橫豎知道你很好,我便也放心了。」

  若是懷真不知他對自己的心意,倒也罷了……只因隱約知曉幾分,又偏也明白小唐心裡是忌憚郭建儀的……因此懷真對待郭建儀,竟也不敢如從前一樣毫無忌諱,只是格外守禮罷了。

  此刻聽郭建儀說了這句,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心想若說的親昵了,恐怕叫人多心,若冷淡說幾句,只怕又會傷人的心。

  懷真想了會兒,便只道:「我聽說戶部最近事情果然是多,小表舅雖然一心為國,卻也要保重身子才好。」說著,便抬眸看向他面上,不再多言。

  郭建儀一笑,四目相對,此刻兩個人不必說話,彼此卻已經知道對方的心意。

  片刻,郭建儀便說道:「懷真的話,我自然會記在心上。」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有些話,只能存在心裡,說出口來,或輕或重的……只怕另生誤會等等,因此郭建儀說罷之後,便只忍了心底萬語千言,自重回前廳而去。

  懷真見他走了,心底才又想到一件事來……本想問他的,又琢磨了會子,卻覺得貿然相問反而不好,於是罷了。

  原來上回含煙召她進宮,說起肅王作亂那夜,危急之時有人將她帶離險境,那人雖未明說是郭建儀,可含煙自猜了是他。

  懷真聽了,半信半疑,因要當面問問郭建儀,可想到此事有些玄妙,不如不提。

  懷真正思忖間,就聽淩霄叫道:「嬸……嬸娘……」

  懷真忙定神,便矮下身子,笑道:「淩霄叫我做什麼?」

  淩霄歪頭,眼巴巴看著她,張手道:「抱……」

  懷真不由失笑:「果然是我粗心了,站了這半日,淩霄果然是累了。」當下便把淩霄抱入懷中,說道:「咱們回廳內去罷,若回去晚了,叫人以為我把你拐跑了呢。」

  淩霄嘿嘿一笑,又張手摟住懷真的脖子,便乖乖地趴在她的肩頭,果然親昵十足。

  懷真垂眸,見他如雛鳥一般依偎著自己,心中竟莫名動容。

  且說小唐自回了前廳去,又陪著眾人吃了會兒酒,便起身退到外間,只在桌邊兒吃茶。

  正出神,忽地有人來到,帶笑說道:「如何我方才在外頭聽人說,你把淩家的孩子嚇哭了?」

  小唐轉頭,見來的果然是熙王趙永慕。小唐便笑道:「偏你是個順風耳不成?又聽誰瞎說的?」

  熙王笑道:「你別管是聽誰說的,可有沒有這回事?」

  小唐淡淡道:「那孩子哭的時候,我正陪著懷真,隔著他十數丈開外呢,如何我就嚇著他了?」

  熙王挑眉道:「既然不是你嚇著他,如何他又推打你呢?」

  小唐側身抬頭,細看熙王,道:「到底是誰這麼長舌?」

  熙王仰頭一笑,因落了座,見左右無人,便問道:「好罷,不說笑了,先前你忽然有些神不守舍的,興致不高……後來竟又離席了,卻是為何?」

  小唐見果然瞞不過他的雙眼,便笑道:「我自問也並沒怎麼露行跡,如何你偏知道的這樣清楚?」

  熙王說道:「不然如何能談得上是打小兒的情誼呢,別說是我,景深必然也都一清二楚罷了。」

  小唐聽到這裡,便斂笑垂了雙眸,卻並不回答。

  熙王細細端詳了會兒,因問道:「此後你便去尋懷真了……總不會是,跟懷真有關?」

  小唐越發愕然,抬眼看了熙王半晌,唇角微張,半晌卻又一笑,道:「快回去吃你的酒罷,在這兒問東問西的,可討人嫌。」

  恰逢這會兒,便有人來同熙王見禮,熙王只得起身寒暄去了。

  小唐自又吃了杯茶,便站起身來,忽地見外頭有幾人經過,卻是春暉應佩等青年才俊。

  小唐凝眸仔細一看,果然見淩絕也在其中,幾個人不知正說什麼,委實地意氣洋洋,小唐的目光卻只在淩絕身上——卻見他今兒難得地穿了一件淺水紅的圓領袍,系著黑色金鑲玉的腰帶,腰帶上系著一塊玉佩並一個香囊,那水紅色越發顯得他臉白鬢青,長眉帶翠,目若寒星,自那冰雪之姿裡透出幾分別樣驚豔來。

  小唐掃了幾眼,目光便落在淩絕腰間那香囊之上,卻見乃是個金褐色的香囊,上頭只是簡簡單單地繡著一朵蓮花,小唐盯著那一朵蓮,目光一時之間竟變得銳利起來。

  正在此刻,那邊淩絕若有所覺,目光轉動,便看過來。

  兩個人的目光隔空相對,小唐眉峰一動,眼中銳色斂去三分,而淩絕看了一眼,便遙遙地向著他做了個揖,小唐唇角微動,只向著他淡淡地略一點頭。

  淩絕這才又同應佩等眾人說笑起來,過了片刻,再看向那窗戶,卻並不見小唐的人了。

  是日,直到黃昏時分,來客才逐漸地都散了。

  只說小唐陪著唐夫人跟懷真回到府中,唐夫人周旋一日,自是累了,便晚飯也不吃,只早早地睡下了。

  懷真自回了房中,沐浴更衣,回來之後,卻見小唐歪在床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懷真起初不理,從梳妝鏡前偷看幾回,見他仍是盯著自己,懷真便忍不住,回頭問道:「只看著我做什麼?」

  小唐聽了她問,才道:「我記得,先前你身上有個香囊來著,是繡著蓮花的?」

  懷真略一想,便笑道:「可不是呢?先前那個隨身帶著的,後來淩少奶奶帶著淩霄來,那孩子拿在手裡把玩,我見他竟是喜歡的,便給了他了……」

  懷真說到這裡,便問道:「如何你又說起這個來?」

  小唐聽了,忍俊不禁,便仰頭笑了幾聲,喃喃道:「我以為呢……」

  懷真不解,因問:「你又以為什麼?神神秘秘的。」

  小唐卻並不回答,垂眸又似出神,懷真見他顯然是有心事,便不叫丫鬟們伺候了,待眾丫頭都退了,懷真自走到跟前兒,便輕輕地推他一把,問:「問來問去,到底是在說什麼呢,也同我說說如何?」

  小唐抬眸,笑吟吟道:「小事罷了,只是……你那個香囊裡的是什麼香?」

  懷真見他只管問些沒要緊的,便隨口道:「也不是什麼珍奇的,只是尋常的清神香罷了。」

  小唐便坐直了,將懷真擁入懷中,半笑半真地說道:「我不懂這些,只請教娘子:是什麼方子呢?」

  懷真失笑道:「如何又問?這個香可真是尋常,只能令人神清氣爽,久坐不怠罷了,可不是能叫毒蟲退避的了,你別亂想……」說到最後,便掩口而笑。

  小唐垂眸看著她,含笑道:「我自知道不會驅退毒蟲,只不過……橫豎你告訴我,我自有妙用。」

  懷真道:「你不和我說有什麼用,我為何要告訴你?」

  小唐見她面露狡黠之色,索性將她抱緊了,低頭在腮上親了兩口,問道:「當真不說?」

  懷真哼道:「你又做什麼?如今有求於人,卻又想要脅不成?」

  小唐捏著下頜,細細看了一會,便溫聲說道:「這許多日子了,還是學不乖?不過我倒是最喜歡你這口是心非的樣兒了,橫豎這會兒越是嘴硬,待會兒……」

  懷真聽他在耳畔低語,不免意動心慌,頓時臉頰滾燙……哪裡還敢再逗弄他,便忍羞咬唇,說道:「哪裡就不說了?我不過是問問你拿來何用罷了,哪知你小氣不肯說,且先放開我,我且想一想……」

  小唐因心中有事,倒也不急於一時,便果然鬆開雙臂,懷真這才跳起來,因想了會兒,便道:「清神香的方子簡單些,需要‘降真香’……」

  小唐聽到這個香名,略一皺眉。懷真未曾察覺,又道:「沉香,檀香,獨活……」

  小唐聽到「獨活」兩字,才笑起來,點頭道:「獨活?好好好。」

  懷真見他沒頭沒腦的,自是納悶,然而見他不說,卻也不敢再問,只把方子都說了,便小心翼翼靠近,道:「今兒累了,好生睡罷……」

  本想要安生度過今夜,不料小唐笑道:「正經事做完了,接下來……」說著便把人往床帳深處一帶,伸手將那紅綾帳子一把扯下。

  剎那間,羅帳輕舞,燭影亂晃,掩住了滿床旖旎。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京城內最大的香鋪「百香閣」裡,竟出了一種極貴價的清神蓮花香囊,據說是京內那些世族子弟們所最愛的,又風聞小淩駙馬,應公府唐府內的幾位哥兒……那些有頭臉有才情的公子們都爭相追捧。

  恰好先前在郭夫人壽宴上,有人也曾見過淩絕身上配著這樣一個樣式的香囊,頓時便傳揚出去,一傳十十傳百的,如此,一兩銀子一個的清神蓮花香囊,變成京城內最炙手可熱之物,不必說那些最愛附庸風雅的文人墨客、世家子弟們,就連滿朝文武,也有過半兒配了的。

  這一日早朝過後,熙王趕上小唐,因問道:「這個你可得了不曾?」

  小唐抬眸,見他手中捏著個金褐色的蓮花香囊,小唐便道:「你竟也買了?」

  熙王笑道:「我原本見眾人都一窩蜂似的入手這個,還只笑他們,誰知道親聞了聞,香味果然是好極,我買了好幾個呢,備著送人。」

  小唐大笑兩聲,道:「一兩銀子一個呢,殿下好大手筆。」

  熙王道:「再大的手筆,能比得過背後指使百香閣買賣這香囊的人?」

  小唐看熙王一眼,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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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0:08 |只看該作者
☆、第 246 章

  原來在郭夫人做壽那日,小唐無意中看見淩絕身上配著的香囊……因曾是懷真貼身之物,他自然一眼便認出來。

  小唐心中巨震,百般狐疑,只是並不言說罷了。

  雖面不改色,然心底滋味,卻委實難以形容,只因小唐聽懷真說了前世之事,知道懷真跟淩絕曾為夫妻,好歹今生是他搶得先機……然而回頭瞭望所經過的種種,未嘗不是後怕隱隱。

  ——要知道,他可是曾做過親自把懷真送到淩絕懷中之舉,是以這抱得美人歸之路,可謂是驚險萬分。

  因此見了淩絕,小唐心中難免芥蒂,又看他戴著懷真的香囊,這心驚自然更是無法形容,因此竟按捺不住,才去見了懷真。

  後來懷真同他說了香囊是給淩霄的……小唐總算才送了口氣,雖不知淩絕是如何到手、且又如此大喇喇佩戴出來的……然而送出去的東西,自然也管不著人家如何使喚,雖看著刺眼,卻也更沒有再要回來的道理。

  然而小唐到底是智計百出,略一轉念,便給他想出一個絕好的法子來。

  他因向懷真要了這「清神香」的配方,便又畫了那蓮花的圖樣,製作香囊的緞子自然是輕易得的,——此事不必他出面,只叫一個心腹,去跟百香閣接洽。

  因盛世久安,京城之中那風雅之氣又甚是濃厚,茶道香道等也十分風行。再加上但凡是那些風流世家子弟的所為所喜,往往便成了風氣,人人追捧,當下便以小淩駙馬等為噱頭,這香囊果然便風靡一時。

  就連小唐上朝的路上,一百個人裡頭,必然就有一個佩戴蓮花香囊的。

  此刻小唐見熙王提起來,只是含笑不語,熙王卻也不說別的,只道:「你不要,我就收起來了?」因便揣了香囊,道:「如今是要回府還是去禮部?」

  小唐斂了笑,道:「禮部。你呢?」

  熙王笑道:「我要去太子舊宅,去找燁兒。」

  小唐有些意外,看著他問道:「找皇太孫做什麼?」

  熙王歎了聲,道:「近來京內有許多的熱鬧事兒,怎奈燁兒從不參與,上回岳母做壽,我本也勸了他許久,他總是不肯去。想他先前本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如今這般,看著叫人心疼,今兒我且給他送這香囊去,再探望探望……」

  小唐連連點頭,道:「殿下有心了。」

  兩人且說且行,不多時出了宮門,便分道揚鑣。

  小唐走到半路,忽然撥轉馬頭,竟改道往戶部而去。

  戶部的侍從們往內報信,說是唐侍郎來拜訪了,郭建儀聽了,不免詫異,便暗中戒備。

  起身相迎的當兒,小唐已經進來了。

  兩人相見,略寒暄幾句。因他兩個都是聰明人,彼此之間也早就挑明,都知道在對方心中是看自己不順眼的……因此竟也免了那些虛言假套。

  郭建儀直截了當地便問道:「唐侍郎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之人,今兒來戶部,不知有何要緊事?」

  小唐笑道:「郭侍郎不必這般提防,倒像是顯得我似洪水猛獸般了。我今兒來,是有一件好事要送給親戚。」

  郭建儀聽他說一聲「親戚」,幾乎啞然失笑,便道:「唐侍郎所指的好事,且不知是什麼呢?願聞其詳。」

  小唐道:「近來聽聞陝南那邊有災事,郭侍郎正為此憂心,意欲撥放賑災款項……恰好我這裡有些銀子,雖不算多,卻是意外之財,便捐過去罷。」

  小唐說著,便舉手自袖中掏出一卷銀票,郭建儀大為意外,不知他究竟何意,一時不太敢接。

  小唐知情,便笑道:「怕什麼?又不是在賄賂郭侍郎,你只記在公賬上罷了,且是做慈善的好事,難道還怕這銀子來路不明不成?」

  郭建儀只好接過來,略數了數,竟有五千兩之巨。

  郭建儀詫異:縱然小唐出身富貴,他唐家家產豐厚,這五千兩不過九牛一毛罷了,然而無端給了這些銀子……

  郭建儀便狐疑問道:「唐侍郎說是意外之財……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

  小唐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並沒有戴那蓮花香囊,小唐便笑道:「郭侍郎果然是個不入俗流的人,難得。」說著,便又自袖中掏出一物,拋向郭建儀。

  郭建儀抬手一接,握在掌心,垂眸一看,才認出此物正是近來令京城百姓上上下下都為之癡狂的那什麼清神蓮花香囊,郭建儀一怔之下,便看向小唐道:「莫非……」

  小唐含笑擺手,說道:「這配方是懷真給的,不過是我出的主意,這銀子是跟百香閣分利而來,郭侍郎可以安心收了罷?雖然我知道於賑災來說,不過仍是微薄之力,但好歹也是盡些心而已。」

  郭建儀愕然之餘,竟然無言以對,只是看著小唐,忽地又問道:「你……無端端為何要跟百香閣行這種事?」小唐自然不是個欠缺銀子之人,難道是一事興起?

  小唐卻笑而不答,郭建儀看著他的神色,忽地心中一動,因想到那街頭巷尾的流言……以及那日,在郭府之中看見淩絕所佩戴那香囊,當時他只覺著眼熟罷了,並沒多想,可是直到此刻……

  郭建儀極快地想通了來龍去脈,因道:「小絕所配那香囊是懷真的?所以你才……」

  小唐舉手,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郭建儀果然停口,想了半晌,不由搖頭笑道:「我也真真兒的開了眼……」

  小唐聽他自歎,仍自顧自笑得春光明媚。

  郭建儀歎了口氣,道:「既然如此,我便代替戶部接了這筆賑災捐獻,回頭便寫唐侍郎的名麼?」

  小唐略斂了笑,搖頭正色說道:「不,就寫懷真的名兒罷。」

  郭建儀越發有些意外,又看小唐,竟似是第一次認得了他般,面上也隱隱地露出幾分笑意。

  小唐卻已站起身來,道:「來了半晌,做了正事,也該告辭了,免得郭侍郎不耐煩。」說話間,便舉手一揖,轉身欲走。

  郭建儀道:「唐大人留步。」

  小唐止步,回頭看他,卻見郭建儀後退一步,正經肅然,玉山微傾似的,舉手向著他深深地行了個禮。

  小唐看著他,並不言語,卻見郭建儀躬身,沉聲說道:「我代受災的百姓們多謝唐大人。」

  郭建儀雖然因許多原因「討厭」小唐,方才又揣測到他插手百香閣事情的緣由,不免覺著此人當真是……不按常理,跳脫行事……卻不知該如何形容才好。

  誰知他竟又有這份心懷,竟能將到手的銀子順手用在正途要事之上……這份胸懷見識,卻不得不叫人欽敬。

  小唐聞言,便看著郭建儀一笑,道:「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何況論起源頭,竟還是懷真促成的……倒是沒我什麼功勞。」

  郭建儀聞言,微微一笑,原先他只是厭憎小唐對懷真的心意,竟是那樣「霸道蠻橫」似的,近乎不講理……

  可是如今,倒是巴不得他這份不講理多一些,若還再有十幾二十次,這賑災款項也是差不多了……郭建儀起身之時,小唐已經出門自去了。

  郭建儀走到門口,目送斯人遠去,低頭看看手中的銀票,心道:「他處處料得先機,于這隨意廝鬧之中亦能有可為之舉,可見我終究不及他。」一念至此,眼底隱隱有些黯然之色,然轉念一想,卻又想道:「他畢竟是個世間最難得的,故而懷真才得嫁給他……得此無雙佳婿,我倒是……該著實地為她高興才是。」

  郭建儀思來想去,微笑著搖了搖頭,拿著銀票便去入帳。

  卻說熙王先前告別小唐,便去皇孫府上,出了轎子,卻見門前寥落,幾個侍衛懶懶散散站著,忽地見熙王來了,才忙正色凜然起來。

  熙王也不理論,便一徑往內,府內的小廝接了,引著往內。熙王問道:「皇太孫此刻在做什麼?」

  那小廝道:「先前還在書房裡讀書……不知為何又生了氣,這會子正在房內悶頭睡著呢。」

  熙王笑了笑,問道:「竹先生可在?」

  小廝道:「先前正是因為竹先生……皇太孫才鬧了脾氣呢,這會兒竹先生卻在書房。」

  熙王聽了,便道:「既然皇太孫在安睡,暫時倒是不免打擾,便先去書房罷了。」

  小廝從命,當下便引著熙王來到書房之中。

  此時已進五月,天氣漸熱,兩人經過窗戶邊兒的時候,就看見裡頭竹先生坐在書桌後面,不知在翻看什麼,那小廝不敢近前,便就此止步。

  門口的小書童見了熙王,便向內報了一聲,熙王早已經邁步入內,笑道:「先生向來可好?」

  竹先生忙站起身來,轉出桌子,拱手向著熙王深揖,道:「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熙王道:「不必多禮。」當下兩人都坐了,丫鬟便奉茶上來。

  熙王吃了口茶,便道:「聽說燁兒先前又使性子了?」

  張燁自打「認祖歸宗」,便改了姓,從此之後,世間便只有一個「趙燁」了。

  竹先生聞言,苦笑道:「皇太孫畢竟曾隨性山野,真正把他拘束在此,未免不慣。」

  熙王道:「不妨事,這才沒幾日,不慣是有的,只慢慢地等他回心轉意、習慣了便好。」

  竹先生目光溫和地看著熙王,便笑道:「難得殿下還記掛著他。」

  熙王道:「自然了,如今皇室人才凋零,除了其他的姊妹們,就只有燁兒這個侄子了,自然要好生相待,倒是辛苦先生了,且要用心再教導燁兒成才。」

  竹先生念了幾聲「慚愧」,便道:「王爺果然不愧是有真龍之相,先前跟王爺少有交際,因此竟不知,自打隨著燁兒回來,才知王爺心胸寬廣,性情豁達明朗,將來也必然是個仁君,乃是大舜百姓之福了。」

  熙王見他這般問,忙道:「快不必這樣說。竹先生有先知之名,如今認真說起這些來,倒是讓本王惶恐自慚起來了。」

  竹先生搖頭說道:「王爺不必如此,不管是不是王爺所願,這大舜皇位,勢必是要在王爺手中的。是了……先前聽聞,王爺向著皇上進言,要皇上立張燁為太子?此事大為不妥,且不說太子早已被廢,只說張燁重回京中,能保全一條性命、做個富貴閒人已經極好了。萬萬不可再摻入其他之事裡去,王爺若是真個兒念在親情份上,以後便萬萬不可再提此事了。何況如今群臣都擁戴王爺,皇上也自屬意王爺,眾望所歸,此乃國之大幸。」

  熙王聽了這一番話,歎息半晌,道:「我只是顧念太子哥哥去的可惜,所以把一腔心意加在燁兒身上罷了……至於先生所說,我會細想……這社稷江山,於我來說,也不過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罷了。」

  熙王一言至此,便含笑起身道:「就不跟先生多談了,我要去見見燁兒,有好東西給他呢。」

  竹先生也笑著起身,便拱手作別:「恭送王爺。」

  熙王便別了竹先生,自去見趙燁,到了趙燁房中,見內外安靜,他便叫外頭那些丫鬟們不必開口。

  熙王放輕腳步入內,進了門,卻見趙燁仰躺在羅漢榻上,翹著二郎腿,枕著雙臂,正直愣愣地看著屋樑,並不曾睡。

  熙王便笑起來,因喚道:「燁兒!」

  趙燁聽了這一聲,便轉頭看來,見是他,便坐起身來,道:「熙王殿下,您怎麼來了?」

  熙王走到跟前兒,挨著他坐了,道:「又見外了,說什麼殿下,叫三叔。」

  趙燁低下頭去,遲遲地不肯出聲。

  熙王打量了他片刻,歎道:「罷了,牛不喝水強按頭不成?……等你願意叫了再說罷。」說話間,便從袖子裡掏出那香囊來,道:「給你這個。」

  趙燁見是那蓮花香囊,便笑說:「王爺怎麼也玩這個的?我近來看京城內幾乎人人都有,一兩銀子一個,也忒搶錢了。」口裡說著,卻舉起來聞了聞,面露詫異之色,道:「這香氣倒是有些意思……」

  原來趙燁隨著竹先生,對這香道自也不生疏,何況他先前又跟懷真甚好,懷真所調的香他盡都愛的,此刻這蓮花清神香雖然不是懷真親手所制,但畢竟是她的方子,因此自然有一份親切熟悉之感。

  熙王見他果然喜歡,便笑道:「如何,一兩銀子一個,可值?」

  趙燁笑道:「雖不算上乘,也算難得了。我先前聽聞,還只當徒有虛名呢。」

  熙王見屋內無人,便小聲道:「我索性告訴你一個大秘密,你可知這香是誰的手筆?」

  趙燁畢竟是個少年,果然好奇起來,就問道:「難道是我認得的人?」

  先前在郭府之時,熙王因窺得小唐神情有異,此後,又留心到小唐曾盯著淩絕的香囊看……熙王心細如發,當下便覓得前因後果……後來見市面上出了這香囊,別人尚且不知情,他早就洞若觀火。

  只不過熙王從未把此事對任何人說起罷了,如今便在趙燁耳邊,在郭府之事簡略說了一遍,末了笑道:「你可明白了罷?」

  趙燁又驚又笑,又且喜道:「怪不得我覺著這香囊好,原來是跟懷真妹妹有關的……哈哈,照三叔這樣說,唐大人可真真兒是個醋罎子了。」

  熙王聽他叫了一聲「三叔」,便挑了挑眉,趙燁因正歡喜,無意脫口而出,一時之間醒悟,便咳嗽了聲,又低下頭去,只裝作看香囊的模樣。

  熙王卻也不提此事,只道:「這件事可只有我知道,如今我告訴了你……你可留心別對任何人說,就連應佩春暉他們也不能說……免得他們嘴快忍不住,告訴了淩絕……那就不大好了。」

  趙燁忙點頭稱是,道:「也是……若是淩絕知道了唐大人有意針對他,只怕會就此懷恨。」

  熙王笑道:「你懂這情就好了。」

  趙燁便把那香囊揣到懷中去,又道:「多謝……你還記掛著。」

  熙王轉頭仔細看了他半晌,忽地說道:「燁兒,那日在宮內我跟你說的話,並不是假意,如今皇族之中血脈稀薄,好歹又有了你……我萬萬不想跟你疏離……」

  熙王說到這裡,又蹙眉說道:「索性跟你說了我心底的話罷了!我已經想好了,若是父皇執意要我繼承大統,我便跟父皇諫言,待我之後,便仍是傳位於你……」

  趙燁想不到他竟說出此話,立即睜圓雙眸,驚道:「這使不得!」

  熙王攔住他,擰眉說道:「燁兒,你且聽我說完,先前我跟泥師父也說起過……不錯,你才回京,根基尚淺,只怕也難以服眾,登上皇位未免有些……然而你天資聰明,只要再過個三五十年,必然成才,那個時候,便無人敢說你什麼了……」

  趙燁緊皺雙眉,道:「我並不想當……」

  熙王道:「我說這番話,不是逼迫你什麼,只是想叫你留心,先前我來的時候,聽說你使性子不肯讀書了……這如何使得?竹先生是個能經天緯地的奇人,只要他肯教導,你用心學,將來必成大器……萬萬不可白白地辜負……」

  趙燁皺眉,沉沉一歎,有些苦惱地低下頭去。

  熙王打量了他會兒,便笑道:「罷了,我不說了,再說只怕你連我也惱了呢……是了,還有另外一件事……」

  趙燁也不做聲,無精打采。

  熙王笑說道:「只怕你也知道了,過幾日是應佩的好日子,你可一定要去的呢?只怕應佩也跟你說過了?」

  趙燁點了點頭,熙王笑道:「你別只是悶在府內,何其無趣?倘若上回你聽我的去了郭府,只怕也不會錯過我先前跟你說的趣事了……何況應佩的好日子,懷真也自會去呢,你難道不想她的?」

  趙燁果然雙眸一亮,熙王拍拍他的肩頭,道:「既然如此,那說定了……那一日,我來接你,咱們一塊兒去,如何?」

  趙燁看了他半晌,終於點頭。

  熙王哈哈一笑:「一言既出,可是駟馬難追的?」趙燁噗嗤一聲,熙王見他默允了,當下也不再叨擾,就告辭而去了。

  熙王出了皇孫府中,乘轎自回府去,行到半路,聽得外頭有些喧嘩之聲。

  熙王略撩起轎簾往外看了一眼,遠遠地卻見是一隊巡城兵馬過去了,依稀瞧來,倒像是景深在內,只是隔得太遠,熙王便又將簾子放下了。

  這經過之人,果然便是淩景深,只因近來京內無端出了幾件血案,其中被害的還有兩名官員,成帝大怒,命人加緊追查……是以近來景深也越發忙碌,一面命人加緊巡邏,一面配合大理寺跟刑部追查凶頑。

  這一日,卻又是忙到了入夜方回,景深先去見過淩夫人後,便退出來,又去書房探望淩絕。

  這香囊的事兒,熙王窺破端倪,景深卻也早就明瞭,雖然覺著淩絕其人,冰雪聰明,未必想不透……可淩絕竟一聲不說,每日仍是戴著那香囊……竟像是無事人一般,因此淩景深自然也不敢開口,只是心裡默默擔憂罷了。

  話說景深來至淩絕書房,卻見門口無人,景深才欲入內,忽地聽裡頭淩絕問道:「那日,霄兒為何要推打那唐大人?」

  景深腳步猛地一頓,就立在了門口。卻聽得裡頭淩霄支吾了兩聲,含糊不清。

  景深擰眉猜疑,欲進不進的時候,卻聽裡頭淩絕又問道:「霄兒乖……不用怕,好生告訴二叔,霄兒……做什麼要把這香囊給二叔戴?」

  景深無聲,只是緩緩地抬手,長指在唇上輕輕地按落,如淵的眼底有驚疑之色隱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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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0:21 |只看該作者
☆、第 247 章

  且說淩霄雖是個小小的人兒,正是混沌懵懂的時候,但素來跟淩絕卻是極親近的,兩個人慣能玩到一處去。

  淩景深因公務繁忙,極少在府中,因此竟還不如淩絕陪淩霄的時候多,常常又很愛廝鬧守著他。

  便有好幾回,淩景深自外頭回來,便見他們兩個人,一個端正讀書,一個便趴在旁邊桌上睡著,兩兩相對,各不相擾,卻分明十分默契融洽。

  此刻景深聽淩絕這般問起淩霄,不由驚心,不知究竟如何。

  卻聽里間,淩霄仍是支支唔唔,斷斷續續,他才學會說話不久,自是有些詞不達意,隱約聽他說道:「喜歡……不喜歡……」等等含糊句子,難辨其意。

  景深不明所以,只好邁步入內,卻見淩絕同淩霄兩個,正坐在羅漢榻上,一大一小正面面相覷,忽見景深回來,淩絕便才站起來。

  景深只當無事的,笑說:「你們兩個在做什麼呢?」

  淩絕看一眼淩霄,道:「問宵兒幾句話,怎奈他還說不成句呢。」

  景深走到榻邊,就把淩霄一把抱起來,舉得高了些,逗弄著笑道:「爹的好乖兒子!」

  淩霄騰空飛起,也覺好玩,便呵呵地笑了幾聲,低頭打量兩人。

  景深舉了淩霄兩把,才又抱入懷中,只淡然無事似的對淩絕道:「他還小,尚不懂事呢,話也慢慢地學著說,不過有你在,只怕將來也是個出口成章的小狀元。」

  淩絕聽了,這才一笑道:「你既這般疼他,如何不多抽些空子來陪著?」

  景深點頭道:「我倒是也想,不過近來偏偏事多,不連夜在外就謝天謝地了。」

  淩絕看了他兩眼,終於道:「只管任這個差使,到幾時才能安閒些?滿京城內我見數你是最忙的,好歹如今局勢已定了,你何不卸下擔子,選個清閒差使,一來不必整日裡刀光劍影的令人擔憂,二來,自也好多陪陪妻兒。」

  上回因肅王之事,淩絕雖然早就聽景深透了消息,所以只做胸有成竹狀,淡定安撫林明慧罷了,但他心底何嘗不也是記掛懸心著的,這些奪嫡之事,是把頭顱懸在刀口上而為,又哪裡是十足十平安無事?若然一個不留神,便是血濺當場。

  外頭只覺著淩景深風光無限,可淩絕心裡,卻只覺得淩景深一步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而行,這些話,等閒也不好跟他說,只因知道景深心中自有度量,不好勉強。

  景深聞言,也是微微笑笑,半晌道:「如何你說的我已七老八十了似的?哥哥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放寬心罷了,我已是慣了,不會有事……這一次,絕對不會有事。」說到最後這句,眼神之中,卻透出幾分深暗篤定之意。

  淩絕只輕輕搖頭,當下不便再言。

  景深覷著他,卻又笑道:「且有說我的功夫,你也該留意身子,還是早些歇息罷,不要鎮日便在這書房內,叫公主獨守空房。」

  淩絕雙眉一蹙,恍若未聞。

  景深打量了他片刻,又道:「既然如此,我先抱淩霄回去了,你可還要跟他再玩耍會子?」

  淩絕看向淩霄,見他趴在景深胸口,一派天真之色……淩絕歎道:「你帶著他去罷。」

  景深便叫淩霄告別,淩霄果然對淩絕一本正經說道:「二叔早先安歇。」除了「二叔」兩字,其他仍是拖拉不清,卻更顯可愛。

  景深抱了淩霄去後,淩絕自回到書桌邊上,便把手中握著的香囊放在眼底,仔細端詳。

  原來昨兒晚上,他也正在書房讀書,淩霄被奶母陪著,前來找他,因磕磕絆絆地進了門來。

  淩絕倒是很喜歡他,立即將他抱在腿上,略逗引著說了幾句話,半晌,淩霄便不知從何處摸出這香囊來,脆生生說:「給二叔。」

  淩絕定睛看去,卻見乃是枚金褐色的香囊,上繡著精緻蓮花,難得的配色不俗豔反透出雅致之氣,淩絕正有些意外,忽地又嗅到一股清幽香氣,獨絕襲來,竟令人無端精神一振。

  淩絕眼前微微一亮,他素日對這些物件本不留意,平常也極少佩戴,不料乍然見了此物,卻難得地生出喜歡之意來。因笑問淩霄道:「宵兒從何處得來的這香囊?」

  淩霄瞧著他帶笑容顏,只是不答聲,抬起小小地胖手推著淩絕的手,竟是示意他握住。

  淩絕會意,心中未免感動,又笑問:「好孩子,果然是給我的?」

  淩霄雙眼烏溜溜地,就點了點頭。

  淩絕低頭又看了會子,又察覺這香氣不入流俗,他竟從未在別處聞到過的。

  淩絕低頭翻來覆去又看片刻,果然越看越愛,便對淩霄道:「既然如此,二叔便收了。」

  淩霄聽了,便嘿嘿笑了起來,又趴在他懷中膩歪了一番。

  只因次日要去郭府赴宴,可巧是件淺水紅的吉服,淩絕心中一動,便想到淩霄給的香囊,忙拿出來系上,這金褐色倒是很好配衣裳,尤其是配這件吉服,既壓得住色,又更見好看。

  清妍公主知道他素來不戴這些物件的,乍然見了,便問:「哪裡得來的?好新奇的香囊。」

  淩絕道:「宵兒給的。」

  清妍公主便笑道:「這孩子從哪裡得的?年紀這樣小,偏行事這樣……」說到這裡,忽地看淩絕一眼,欲言又止,淩絕雖察覺了,卻也不理論。

  而自打那日從郭家回府之後,林明慧便來尋淩絕,原來打早上開始,她便看見淩絕腰間所配的香囊,只當是略覺眼熟罷了,還沒十分在意……等回府的路上才驀地醒悟——記起那個正是淩霄跟懷真曾要來的那香囊。

  林明慧想了起來,未免有些心跳頭大……只是她也不知這香囊為何又落在了淩絕手裡。——自唐府回來後,她一直不見淩霄把玩那香囊,還以為他小孩兒忘性大,不知丟到哪裡去了呢,因此竟也沒留意,也漸漸地忘了。

  等跟淩絕說了,才知是淩霄給的,自然也覺詫異……暫且不提。

  一直到此時此刻,淩絕才若有所悟,那日在郭府,為何唐毅看他的眼神是那樣古怪,為何這些日子來,市面上出了跟他這個一模一樣的香囊,起初他還不有些懵懂呢,後來見越來越多人配跟他一樣的,心中自然便猜到……此事其實並沒幾個知道內情的人,除了林明慧,便是他自己,另外那個,大概就是唐毅了。

  淩絕面上泰然無事,心底卻又驚又惱。

  然而撇去其他不說,淩霄為何會把這香囊給自己?難道只是小孩兒一時興起而已?

  偏偏淩霄還是牙牙學語的時候,要說一句連貫的話尚且還不能呢。淩絕又不肯十分催逼他,於是只得罷了。

  淩絕揣著心事,又略看了會兒書,便聽得外間腳步聲動,淩絕略抬頭,卻見是清妍公主同幾個宮女來到。

  淩絕見狀,便站起身來,道:「公主為何來此?」

  清妍笑說:「我聽人說,駙馬仍在苦讀,便想來看一看。」

  兩人都又坐了,淩絕道:「我尚有一卷書要看,公主不如且先安歇罷了。」

  清妍聞言,面露失望之色,因垂了頭,半晌勉強笑道:「我也知道駙馬素來勤學不輟,故而一直以來都不敢打擾,然……」

  清妍說到這裡,便停了停,微微歪頭道:「我跟駙馬有些話說,你們先出去罷。」

  身後侍立的宮女們聞言,便行了禮,魚貫退到門邊兒,淩絕見狀,心中一動,卻站起來,行禮問道:「不知殿下,是有何要事?」

  清妍公主見他如此隆重待之,忙道:「駙馬且坐。」

  淩絕這才複又落座,清妍公主道:「這話,原本不該我來說,只不過……先前太太曾跟我提過,問起咱們為何成親這許多日子,我尚還未曾……」

  淩絕微微皺眉,清妍公主臉上微紅,看淩絕一眼,見他似有不悅之色,便忙又道:「且駙馬你也知道,父皇年紀這般大了,他素來最疼愛我……近來我進宮去的時候,他也常常念叨著……」

  淩絕見她把成帝抬出來,便不言語了。

  清妍公主把心一橫,垂眸繼續道:「我因都說了,這種事兒是急不得的……不過,畢竟是子嗣大事,我也不敢不當回事兒,因此才冒昧跟駙馬說明……駙馬雖然勤于朝政,可是……」

  淩絕見她將話都說了,便也笑了笑,道:「殿下善解人意,且又深明道理,我得此賢妻,自然是感激不盡的。既然如此,公主且先回,微臣稍微料理,便自回房就是。」

  清妍公主聞言,眼中便透出盈盈喜色來,忙斂了笑意,只含羞帶喜地說道:「駙馬既然這般說了,我也便放心了……那麼,我便先回去等候駙馬。」清妍說罷,便站起身來。

  淩絕也自起身:「恭送公主。」清妍含笑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而去。

  直到清妍消失在書房門口,身後淩絕才微微抬眸,雙眉卻是似蹙非蹙的,眼底也隱隱地含著一絲冷冷惱意。

  卻說清妍跟淩絕大婚,本來成帝的意思是另起一座駙馬府的,然而因淩絕上書,懇請成帝不必興師動眾耗費些人力物力,只委屈公主仍在淩府之中安住罷了。——清妍公主自然是「夫唱婦隨」,也同意他的意思,因此成帝便順著他們兩個,讓仍住在淩府之內。

  清妍公主回到房中,想到方才淩絕所說,難忍心中歡喜,便忙叫準備香湯沐浴,因擔心淩絕早歸,又不敢耽擱,只忙忙地洗過了,換了一身兒絹絲中衣,複熏香塗脂完畢,便坐著等候。

  因天氣漸熱,兩個宮女便手持團扇,輕輕地給她扇風解熱,清妍等了片刻,不見淩絕回來,心中難免急躁,只是不好出口。

  伺候她的貼身宮女明白其意,便故意拿話岔開,只道:「殿下可聽說了呢?近來市面上,多是咱們駙馬爺佩戴的那種香囊,委實地風靡萬家。」

  另一個笑說:「本來並不如何打眼的東西,只因沾著駙馬爺的名頭,頓時便炙手可熱,人人追捧著呢。」

  清妍因也聽聞此事,便笑了笑,道:「這起子商賈,倒是著實的眼尖能見,那日我才見駙馬戴上那香囊呢,不多時就出來一模一樣的了……且都喜歡的什麼似的,說來我竟不曾仔細看過,待會兒駙馬回來,倒要認真見識見識,看是何等的新奇阿物呢。」

  宮女插嘴道:「奴婢倒是瞧過幾眼,看著刺繡倒也精緻的,只不曾細看,駙馬爺並不肯叫別人碰。」

  清妍聞言笑道:「你們不是不知道,駙馬爺有那等潔癖的,連你們伺候他更衣都不肯呢……寧肯自己勞動,哪裡會叫別人再碰自個兒的東西?」

  兩個宮女便不言語,只是陪笑。

  清妍撐著精神,又等了一刻鐘,已經略有幾分困意,不由越發焦急,正要再打發個人去書房裡看看,卻聽外頭有人道:「駙馬回來了。」

  清妍聽了,頓時滿面喜色,才又站起身來,含笑相迎。

  說話間果然淩絕入內,因給公主又請了安,卻又自去沐浴了,半晌方回。

  清妍早打發了宮女們出外了,見淩絕進房,心中無端怦怦而跳,忽地想到方才眾人說的那香囊,忙留神看去,卻不見他掛在腰間。

  兩個人床邊坐了,清妍因問道:「如何又忙了這半日呢?」

  淩絕道:「殿下恕罪,可知我一旦翻開書,便什麼都忘了。」

  清妍笑道:「不妨事,我是知道的。」又故意說些話題,只問道:「是了,他們都在議論你的香囊……聽說近來外頭都為了這香囊風魔似的呢?」

  淩絕眸色一暗,道:「不錯。」

  清妍掩口笑道:「這些人也是不開眼的,難道你的東西就都是絕好的了?」一邊說著,一邊打量淩絕,卻見燭光之下,仍是那種清絕之姿,叫人一見傾心。

  清妍因便停口,心中竟癡癡默默地想:「我這話說差了……可不他的東西就都是絕好的?」

  淩絕並不知清妍心中之意,只是被她一句話,便引得也記起香囊罷了,一時並未做聲。

  清妍因回過神來,便又悄聲笑說:「駙馬,眼看時候不早了,咱們安歇罷?」

  淩絕聽了,眉峰又是一動,看了清妍片刻,終於道:「是。」

  說話間,淩絕起身,自走到那桌邊上,望著那跳動的一盞紅燭,此刻因背對著清妍,那雙眉便緊鎖起來,眉間擰著萬般不悅,雙眸亦是冷冷的,盯著那躍動的燭光,竟似看著仇寇一般。

  耳畔只聽得窸窸窣窣,卻是清妍公主自上榻而去……淩絕緩緩地籲了口氣,半晌才俯身,將那盞紅燭給吹熄了。

  且不說淩絕同清妍公主安歇,只說淩景深抱了淩霄回房,卻見林明慧正在哄著淩雲,口中不知哼著什麼歌兒,隱隱動聽。

  明慧見他父子回來了,便回頭看了一眼,道:「你去瞧過小絕了?」

  淩景深點了點頭,他懷中的淩霄見了淩雲,便要下地去看,景深抱著不放,道:「宵兒莫急,待會兒再來看弟弟。」

  明慧聽了,不由有些意外,又看他一眼,卻見景深已經抱著淩霄又到了外間兒。

  景深在桌邊上坐定了,見桌上有些點心果子,便先問淩霄道:「宵兒可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淩霄搖了搖頭,景深沉默片刻,見明慧在裡頭並不曾出來,才低頭問淩霄道:「那香囊,果然是宵兒給二叔的?」

  淩霄睜大雙眸,點了點頭。

  景深凝視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眸,又問道:「宵兒為何要給二叔呢?」

  淩霄眨了眨眼,並不言語,小小地手亂扯著衣襟。

  景深見他仿佛有些緊張之意,便複笑微微道:「宵兒為何不給爹爹呢?難道宵兒不喜歡爹了?」

  淩霄聽他聲音帶笑,才又仰頭說:「宵兒喜歡爹。」

  淩景深見他終於開口,才又小聲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偏給你二叔?」

  父子兩個面面相覷,四目相對,淩景深卻瞧不出淩霄眼底又任何異樣之色,只見小孩兒呆呆怔怔看了自己半晌,終於答道:「二叔……喜歡……」

  淩景深輕輕皺眉,卻仍是含笑,問道:「二叔喜歡……是喜歡那香囊?可是爹爹也喜歡呢。」

  淩霄搖了搖頭,又不做聲。

  景深端詳他神情,到底是父子……景深心中一震,盤算了片刻,道:「宵兒的意思,不是二叔喜歡香囊,是說……二叔喜歡……」

  淩景深遲疑著,不肯出口,卻見淩霄低著頭,正拉住他腰間的環佩在手上摩挲,一邊兒喃喃說道:「嬸娘。」

  他正是學話的時候,別的話總是說不俐落,只有叫「爹娘」「太太」「弟弟」等,或者要抱的時候,那些簡單的字眼,才說的俐落,此刻這聲「嬸娘」,也說的清楚乾脆。

  淩景深緩緩地吸了口氣,問道:「宵兒是說,二叔喜歡……嬸娘?」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越發低了。

  淩霄一言不發,卻竟認認真真點了點頭。

  淩景深掃了一眼,見屋內並無他人,才又問道:「宵兒……如何知道的?」此時此刻,不知為何,身上竟有些微微地發冷。

  淩霄默默無言,淩景深只得強做笑容,又哄了會子,才問道:「乖兒子,告訴爹爹好不好呢?宵兒到底……是怎麼知道二叔喜歡嬸娘的?」

  淩霄卻不肯做聲,只在淩景深懷中扭來扭去,很是不安分。

  淩景深還要再問,就聽見裡頭明慧揚聲說道:「你們父子兩有什麼話,非要在外頭說呢?」

  景深只得說道:「就來了。」

  見淩霄不答,景深也沒有法子,便把淩霄抱起來,要往內去,誰知才站起身,就聽淩霄說道:「宵兒……看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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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0:34 |只看該作者
☆、第 248 章

  淩景深聽了淩霄回答,越發驚心,忙止步問道:「宵兒自哪裡看見的?」

  大概是他的語氣過於嚴厲,又透出緊張之意,淩霄有些受驚,呆呆地睜大雙眼看他,竟不肯回答。

  正在此刻,明慧自裡屋出來,見狀便笑道:「到底在做什麼?還要瞞著我不成?」

  景深見她出來了,當下不再問淩霄,只道:「沒什麼,同宵兒說幾句話,淩雲睡著了?」

  林明慧道:「睡了。」

  此刻,淩霄見了母親,便張手索抱,明慧一把將他抱住,便帶他入內看淩雲,看了半晌,淩霄也自犯了瞌睡,明慧便命奶母帶了他去安歇。

  這會兒景深也自洗漱完畢,明慧略收拾一番,便也上了榻。

  兩個人也不言語,彼此各懷心事,半晌,明慧才說道:「你可知道……小絕那個香囊的事兒?」

  景深正也掂掇此事,聞言便轉頭看向明慧,道:「如何提起這個來了?」

  明慧道:「沒什麼,這件事雖然是霄兒兒胡鬧,但他畢竟是個孩子……」

  景深才笑說:「說什麼,難道我會因此苛責我兒子不成?」

  明慧才也笑笑,當下便不再言語了,只是看了景深一眼,複轉回頭來,閉上雙眸,眼前卻無端出現在郭府的時候——在那角門處,雕樑畫棟之下,綠蔭搖曳之中,是小唐猛然把懷真抱了回去,低頭吻就。

  先前,明慧曾覺著唐毅自是無可挑剔,只是為人未免有些迂腐木訥,缺情少趣的,因此當初才被景深所迷,竟一心一意戀上景深,飛蛾撲火似的。

  然而直到這會子,目睹如斯深情難掩……才知道原來不是,唐毅他,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那般肆無忌憚,心系一人之情,天地昭然。

  且當時,他只看著懷真,那眉眼中的脈脈溫柔之意,叫人……

  明慧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當看見那一幕的時候,心中竟然像是被重重擊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酸,又澀,竟是五味俱全,攪成一股子難受難忍之意……若不是當時淩霄大哭,她簡直不知自己竟會是如何。

  明慧正胡思亂想,忽地聽枕邊景深問道:「在想什麼?」原來景深是習武之人,自聽出明慧呼吸紊亂,便猜她在想什麼事兒。

  明慧心中一驚,忙矢口否認道:「不曾想什麼……」話一出口,忽地又覺得這句倉促生硬,反像是欲蓋彌彰了。

  黑暗中,明慧的心七上八下,生怕景深會猜出什麼,誰知靜了片刻,才聽景深道:「既然如此,那便早些睡罷。」

  明慧略松了口氣,便應了聲,翻了個身,竭力壓下心頭之事,不知過了多久,總算才睡了過去。

  卻說明慧睡到半夜,忽得一夢,卻是夢見少女之時的情形。

  那時候她跟小唐之事尚未定,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時常在唐府走動,若遇到小唐,便百般地打趣,明慧牙尖嘴利,每每得理不饒人,然而小唐卻始終是好脾氣的寬容溫和,不管她如何笑鬧,都只是溫柔含笑看著罷了,那溫和而篤然的明澈眸光中,透出一股子歲月靜好而綿長之意來。

  明慧夢著,不由便憐惜起來,隱隱覺著這般情形才是最好的,竟無端地依戀不舍起來,恨不得時光竟停留在那一刻,不要再往前一步了。

  而越是貪戀那情形,心中卻無端惶恐,只覺得以後必會丟了這般美好,再也不可得。

  一念起,竟如長河滔滔,無法阻擋,明慧竟忍不住落淚起來,耳畔聽他溫聲勸慰道:「又是怎麼了?又哭又笑的?叫人看見,以為是我欺負了妹妹。」

  明慧聞聽此言,幾乎要嚎啕哭起來,張手將他抱住,道:「別離了我,別離了我……毅哥哥。毅哥哥……」

  明慧正傷心大哭著,忽地聽耳畔有人喚道:「明慧……明慧。」

  那聲音,冷清淡然,波瀾不起,卻不像是小唐的聲音,他連喚了三聲,明慧心中一凜,忙聽了哭,驀地睜開眼睛。

  卻見身邊枕上的人,面無表情的俊美容顏,卻是淩景深,此刻支身起來,微微俯首看著她。

  明慧睜大雙眸,心驚膽戰,頓時明白過來:夢中一切不過是舊日情形,如今她早就嫁為人妻,且已經有了兩個兒子。

  明慧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目光同景深雙眸相對,心中又虛又冷,竟然無法出聲。

  景深看了她片刻,說道:「做了噩夢了?」

  明慧才察覺眼角有些濕濕的,忙抬手拭去,遮掩說道:「是……有些、可怕……」

  景深點了點頭,道:「知道了,沒事了,只是夢罷了。」說話間,便舉手過來,把明慧攬入懷中。

  明慧不敢稍動,連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她心中萬分惶恐:生怕自己方才夢中叫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然而景深卻並不曾提起分毫,明慧略微寬心,因靠在景深胸口,半晌才低聲問:「幾更了?」

  景深道:「快到寅時了。」

  明慧勉強笑問道:「我方才,可說什麼夢話了不曾?驚到了你了?」

  景深道:「並不曾說什麼,只是胡亂叫嚷,我知道你被魘住了,只怕驚醒了淩雲罷了。」

  明慧聽了,忙才掙開,披衣下地,便看旁邊榻上的淩雲,卻見小孩兒仍睡得無知無覺的。

  借著幽淡燭光,明慧看著小孩兒恬靜的睡容,忽地悲從中來,心道:「為何我會做這種夢……竟還想著唐毅不成?當初是我不想要他了的……何況他現在也已成家立室,而我現在有了景深,並淩霄淩雲兩個,還瞎想什麼?」

  忽地聽身後景深道:「若是無礙,便回來睡罷。」

  明慧忙又拭淚,把蠟燭放下,回到榻上,因心中愧疚,便抱住景深,悄聲道:「對不住……」

  景深問道:「什麼對不住?」

  明慧道:「竟然驚醒了你……」說著,便靠近了,隔衣一吻。

  暗影中,景深笑了笑,道:「別鬧了,再過片刻就早朝了,且睡罷。」

  明慧動作一僵……自打生了淩霄淩雲,她極少這般主動,此刻又因方才夢境之故,便想彌補……不料……明慧只得低頭,小聲說道:「知道了。」

  景深將她摟入懷中,暗影中雙眸動了動,卻終究沒說什麼。

  且說因應佩的好日子將臨,應公府便早早兒地忙碌起來,又因應蘭風今時不同往日,各種人情來往都非同小可,李賢淑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前兩日,連徐姥姥也自幽縣趕來,懷真本也想早點兒回府,只因撇不下敏麗跟太太,更加也有小唐之故,因此還並不曾過去。

  這天,懷真便跟唐夫人、敏麗在炕上,正在做針線。

  這幾日敏麗比先前越發好了,臉上也略多了些兒肉,不似先前那樣憔悴的可怕,三個人對著坐了,邊做針線,邊閒話。

  敏麗因身子之故,不能勞動,就只看著懷真跟唐夫人忙碌,因見懷真垂眉斂容,很是安靜恬然,敏麗便說道:「如何這幾日,我聽說新羅國來了使者,仿佛是因新羅王要冊封世子的原因呢?哥哥可跟你說了不曾?」

  懷真聽了,便略停了手,道:「他只提了一句,並不曾多說。」

  敏麗凝視著她,便道:「我記得往常……新羅冊封世子,禮部是要派人去的,只不知這一次,到底是派誰過去,只盼不是哥哥就好了,他不曾透信麼?」

  懷真搖了搖頭,唐夫人聽了,果然也多了一宗心事,就也篤定說道:「這可是不成的,不管派誰過去,總不能叫毅兒去,這才成親多久呢?若再遠行個一年半載,成什麼體統?我是萬萬不能依的。」

  敏麗跟懷真相視一笑,敏麗道:「母親雖然不依,但倘若朝廷當真派了哥哥,又有什麼法子呢?」

  懷真只不言語,仍是繡花兒。

  唐夫人皺眉道:「總之是不能放他走,禮部也是不少人,為什麼只使喚他呢?」暗暗地有些生了悶氣。

  敏麗想了會兒,便對懷真說道:「你大概是不曾聽說的呢?我記得上回新羅冊封世子,還是在十多年前,那時候哥哥還不在禮部呢,禮部也派了個侍郎過去,只不知如何,竟是個草包,鬧了許多笑話,真真兒地丟大舜的臉……當時還不知情,是後來跟去的人暗中散播出來的……那時候你也不曾進京,京內的人罵的了不得,皇上一怒之下,便將那侍郎革職,叫禮部上下自查呢。」

  懷真果然沒聽過這件事,就道:「我並不知情,還有此事呢?」

  敏麗點頭道:「眾人都只覺得禮部是個閒散衙門,自然比不上兵部,刑部,工部,戶部……這些要緊的地方,當時皇上也不如何重視,因此禮部上下眾人都散漫的很罷了,逢年過節,那些各國的使臣來朝賀,每每就忙的人仰馬翻,不成體統……派出去的人,也有些庸庸碌碌……故而當初皇上才把哥哥調去了禮部,這些年來,嚴加整治的,倒果然是好了許多。」

  懷真聞聽這話,想起一事,便也笑道:「怪不得……你哥哥每日在部裡忙的連回府的功夫都沒有呢,前日我還看他拿著幾本似蟹爬又似鬼畫符般文字的書,半夜裡擰眉咬牙地看,嘴裡還時不時嘀嘀咕咕,說的都是些鳥語蟲言似的,嚇得我以為他中邪了,後來才知道,是新羅詹民那些國的文字……他竟是要學呢。」

  敏麗笑道:「何止呢,在禮部這些年,少說也學了五六國的文字言語呢,改日你叫他寫給你看看,又叫他說給你聽,那才叫好玩兒呢。」

  懷真掩口而笑,想了想那副情形,自覺得有趣。

  唐夫人在旁看著,卻絲毫也不覺有趣,只是憂心忡忡:原來唐夫人心中不願小唐遠行的另一件事,自然是因他跟懷真都還沒有子嗣,時間越拖,唐夫人心中越是沉甸甸地,因此打定主意,等小唐回來,務必要叮囑他,不許出使才好。

  誰知唐夫人等了半晌,竟不見小唐回來,眼看將要子時了,敏麗早就安歇……懷真也自回了房去,唐夫人盼來盼去,熬不住,於是只得也先睡了。

  如此子時過了,小唐才總算回了府,懷真此刻卻仍是沒睡,正在燈下緊著刺繡,連小唐回來了都還不知。

  小唐早聽丫鬟說了,當下放輕步子上前,卻見她手中拿這個紅色的肚兜,上頭已經繡出了一莖粉紅色的花兒,枝蔓葳蕤,果然精緻非凡,底下卻是用黃色的絲線,略勾勒出一個形來,因還只繡出一點,看不出是什麼。

  小唐在禮部因有些事兒,令他心中有些怒火,本懷著慍怒而回,然而見燈影下懷真繡花之態,他默默地看了半晌,心底的惱怒竟緩緩散去,心緒也逐漸地平靜下來。

  小唐又怕貿然出聲嚇著懷真,於是只靜靜佇立罷了。

  直至懷真仔細繡了半晌,到底是覺出累了,因隱隱地又頸子疼,就停下來,微微抬頭,舉手要揉一揉。

  不料才一動,便被人握住了手兒,懷真一愣,驀地回頭,卻見是小唐站在身後,正含笑相看。

  懷真一驚之下,不免抱怨道:「幾時回來的?也不出聲,嚇人一跳。」

  小唐笑道:「才回來,看娘子認真呢,不敢打擾。」

  懷真抿嘴一笑,小唐把她的手輕輕地揉搓了搓,問道:「這是……繡的什麼呢?」

  懷真道:「自然是給你那沒出生的小外甥,你覺得可好呢?」說話間,便抽出手來,把那肚兜捧起來給小唐看。

  小唐嘖嘖稱讚,道:「娘子的手工是越發精緻了……什麼時候,卻也能給咱們的孩兒也繡一個?」

  懷真不由又笑起來,道:「罷了,不跟你說了。」

  小唐放下那肚兜,因見她先前想要揉頸子,便道:「你坐著別動。我去去就來。」

  懷真不知他意欲何為,就只望著,卻見小唐出外,匆匆忙忙地洗漱完畢,擦乾了手,才又回來。

  懷真不解,便只笑問道:「你忙著是要做什麼?」

  小唐站在她身後,便舉手,先將手兒搓了搓,才又輕輕地揉在她後頸上,一邊兒說道:「以後不可再熬夜了,對眼睛又是不好……若是再弄得身子不適,可怎麼說?」

  懷真見他起手,十分意外,不知他又要胡鬧些什麼,竟本能地縮了縮脖子,要避開。

  然而小唐的力道不輕不重,手指按壓在頸間,自有一股微微地暖意透了過來。

  懷真因低了半夜的頭,本有些酸疼,被他這般按捏,竟覺十分地舒適,慢慢地通身地放鬆下來,頃刻,竟喜歡的微微閉了雙眸,只在唇角挑著一抹笑意,道:「你幾時連給人按摩也學會了?這般多才多藝的?」

  小唐道:「原本也是不會的,今夜看見娘子吃累,自然而然地就會了……這手法可使得麼?」

  懷真笑道:「何止是使得,簡直是難得之極……改日若是不在禮部了,很可以再憑這手藝……揚名天下。」

  懷真調侃著說罷,便回頭看了小唐一眼,眼眸之中,笑意流轉。

  小唐黯然銷魂,一邊兒給她揉捏著,一邊兒低頭,便在耳畔含笑說道:「揚名天下只怕是不能的……只因這輩子,我只想伺候娘子一個人……」

  懷真本正說笑,聽了這般曖昧加深情的話,便覺臉上一熱,含羞帶喜地垂了頭不語。

  小唐給她揉了片刻,因懷真肌膚嬌嫩,竟不敢稍微用力,饒是如此,後頸已經是紅了一片,小唐便問道:「只怕我魯莽,可疼不疼?」

  懷真輕聲道:「不疼,很好。」

  小唐聽她首肯,如聞綸音,便笑道:「能讓娘子讚賞,是為夫的榮幸。」說話間,心頭一動,手指因蠢蠢欲動,便想要開疆拓土,卻又怕鬧起來,懷真不依。

  小唐便又在耳畔低聲問道:「身上哪裡還有不好?索性一發伺候妥當,如何?」

  懷真臉上早已經大紅,哪裡還敢勞他這般,豈非等同惹火麼?忙道:「都很好,不必勞煩了。」

  小唐卻又道:「是我多此一舉了,娘子在這兒枯坐半日,身上自然有些血氣不通,倒是要通身都揉一揉才好……」

  其實這話倒是正理,懷真因繡的入神,半天不曾動過,正有些半身發麻,然而小唐這意,又哪裡只是揉捏那般簡單,因此懷真只忍著笑道:「很不必,又想來假公濟私的不成……」

  誰知一言未曾說完,便已經給他抱了起來。

  是夜,小唐到底便從頭到腳地「伺候」了一番,只是未免太「出力」了些罷了。

  事畢,懷真因低低呻吟了兩聲,這會子血氣倒是通了,只不過四肢身上卻又添了幾分酸痛罷了,似睡非睡間,懷真便歎道:「以後再不敢勞煩你如此了……」

  小唐笑道:「我倒是覺著,以後要時常如此……我正愁不曾為娘子親力親為些什麼,難以盡我的心,這個倒是好法子。」

  懷真哭笑不得,本想再說他兩句,怎奈精疲力竭,朦朧中欲睡,忽然又想到一件,便撐著問道:「今兒姐姐也跟我說起……新羅國的事兒,到底如何呢?」

  小唐忽地聽她提起此事,不知如何作答。

  懷真又遲疑說道:「太太……很不喜歡呢,說是不管如何,都不會叫你遠行……」

  小唐道:「太太這樣說的?那……懷真是如何想的?」

  懷真眨了眨眼,說道:「我……」半晌,終於道:「我自然也不捨得你離開……然而倘若非去不可,又有什麼法子呢。畢竟是正經差事,朝廷的事自是最要緊的。」

  小唐聞言,便將她輕輕地摟在懷中,在腮上親了兩下,卻並不能回答。

  先前小唐無牽無掛,朝北海暮蒼梧的,天涯海角都颯然去得,然而如今有了她,如此朝夕相處,恩愛非常……只要一想到會分別許久不見,心中竟無端慌張不安。

  然而雖然繾綣難舍,可身為朝臣,自然要以大局為重,倘若國之所任,他自然是千難萬險,也不能推辭。

  小唐思忖半晌,便輕聲道:「可知我也是最不捨得你的……我恨不得……」說了這一聲,忽地停口,卻見懷真已經靜靜睡著,呼吸綿長。

  小唐看了半晌,又想起之前看她燈影下繡花之態,只覺得那一舉一動,無不美好,正如此刻,看著她這般恬然而睡,只怕叫他這樣默看一生,也是毫無厭倦的。

  小唐便不再說下去,只在懷真唇上輕輕地又親了一下,低低說道:「只盼此生,日日都能得見你這般睡容……我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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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4 00:20:47 |只看該作者
☆、第 249 章

  眼見應佩的好日子將近,這行禮的前一日,懷真便乘車前往應公府。

  此刻府內處處張燈結綵,熱鬧過人,見是姑娘回來了,忙入內相報,李賢淑等不及,早先迎出來接著。

  母女兩人相見,自然是格外有一番喜歡之意,李賢淑道:「早就盼著你,可算是回來了。如何,姑爺沒一塊兒?」

  懷真道:「他部裡仍是忙,不得閒,娘別理他……橫豎明兒是必到的。」

  李賢淑笑道:「我也不過是一問,知道他事情多,哪裡就得空來了,不過是跟盼你一般的,竟也想盼著姑爺呢。」

  懷真挽著李賢淑的手,便趁機撒嬌道:「娘別只顧著喜歡,改日再只偏心他,不疼親閨女了。」

  李賢淑任憑她靠在肩上,心中受用,道:「我偏心他做什麼?還不是因為我閨女喜歡他,娘也才跟著愛屋及烏的?」說著,便伸出手指來,在懷真額上輕輕地戳了一下。

  既然回了府,先自然是要去見老太君的。

  眼見大房將要到了,李賢淑卻越發斂了笑,懷真瞧出端倪,便問道:「這兩日府裡可還安生?」

  李賢淑見問,便笑道:「有什麼?自然是好的。」

  懷真卻看出母親似有心事,還要再問,李賢淑卻握著手,悄悄地說道:「只是你何必又叫姑爺送三千銀子過來,可知你爹跟我都嚇了一跳……」

  懷真腳步一頓,驚疑看向李賢淑,李賢淑一看這情形,便明白她是不知情的,因也止步問:「你果然不知道?」

  懷真蹙眉問道:「他從未跟我提起過,因何要送銀子?」

  李賢淑聞言,又笑又歎,因見來往人多,不是說話的地方,她便搖頭說道:「罷了,等你見過了老太君,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懷真只得應了聲,李賢淑又道:「那王家的兩個姊妹多半也在,她們倒是頗為討老太君歡心的,正好兒你也見見。」

  老太君房外的丫鬟們見了,忙往內報,李賢淑便陪著懷真入內,進了裡屋,果然見裡頭仍是滿滿地坐了一堆人,見了懷真來到,竟多半都站了起來相迎。

  只因懷真嫁了小唐,論起品級身份來,此刻在場的,竟極少有比她更高的,是以眾人都不敢怠慢,除了應老太君而下,幾乎都起身恭候,等著見禮。

  懷真同眾人一一見過,來至跟前,給老太君行了禮,老太君已經一疊聲地笑道:「好好,眾人正也說著你呢,可巧你就回來了,過來讓祖奶奶仔細看看。」

  懷真上前,老太君打量了會兒,不免又誇讚了幾句,道:「養的更水靈了些,比先前在家裡更好了。」在場的女眷們便也紛紛地附和,頓時一片稱頌之聲。

  頃刻,便有幾個族內的姊妹們過來給懷真見禮,懷真也自起身,只在末了後,卻見兩個面生的女子上前,瞧著一個十七八歲,生得花容月貌,氣質嫺靜端莊,一個十四五歲,似嬌花初綻,隱隱地透著一股靈秀之氣。

  兩個人向前行禮,一個口稱「妹妹」,一個行禮道「姐姐」。

  懷真便知道是那王家的姊妹了,便也含笑同她們見過,也以姐姐妹妹相稱。

  懷真略坐片刻,因惦記著徐姥姥等也都在府內,再加她很不喜歡這般虛情假意看似親熱的場面,因此只又坐了一刻鐘,便藉故起身告退了。

  應老太君反忙不迭地叫她回去歇息,又對眾人說道:「這孩子打小兒的身子就弱,近來倒是好了很多,只仍不可叫她過於勞累了。」

  懷真去後不久,王浣紗對王浣溪使了個眼色,兩個人就也藉故退出。

  卻說懷真自回到後院,果然見徐姥姥正跟李舅媽一塊兒,正同些丫鬟收拾那些彩紙、喜貼兒、喜餑餑等一應小物件,丫鬟一報懷真回來,眾人都停了手,徐姥姥李舅媽便忙往外迎接。

  說話間,懷真已忙不迭地跑到裡頭,便也不行禮,張手就把徐姥姥抱住了。

  徐姥姥笑的眼睛都眯起來,道:「好真哥兒,還是先前似的呢,一點兒沒變。」便輕輕撫過懷真的發端,又將她抱入懷中。

  懷真鑽在徐姥姥懷裡,著實親昵了會兒,才撒開手,又向著李舅媽行禮。

  眾人這才又坐了,徐姥姥問:「可見過老太君了?」

  懷真道:「方才已經去過了,姥姥因何沒在那裡?」

  徐姥姥笑道:「咱們鄉野人,上不得那正經台盤,何況我見這底下瑣碎事兒也是不少,就跟他們一塊兒打理打理倒好。」

  懷真挨在旁邊坐著,說道:「我卻也知道,姥姥跟他們說不到一塊兒去的,只是這些日子我不得空去幽縣,您老人家如何也不去唐府?叫我好想。」

  徐姥姥複眯著眼睛笑說道:「你又說唐府,姥姥這早晚兒還覺得如在夢中呢,先前只是聽人傳說唐家如何如何了得,卻是做夢也想不到,我的寶貝外孫女竟也嫁到那裡去了。」說話間,便又張手將懷真抱住,笑了一陣。

  懷真便趁機說:「既如此,改日您便過去住上兩天倒好,我們府內清淨,太太整天巴不得有個能說話的老人家陪著呢,見了姥姥,必然喜歡。」

  徐姥姥道:「只怕太太嫌棄我們。」

  懷真笑道:「太太才不是那等淺薄的人呢,姥姥只管放心。」因此便跟徐姥姥約定了,就在應佩成親後,便過去唐府裡住上幾日。

  因說了會兒,就聽見外頭有人跳了進來,——懷真定睛一看,卻見是個半大小子,臉容跟李霍差不許多,懷真驚喜交加,喚道:「阿准!」

  這進來的果然便是李霍的弟弟李准,一看懷真叫他,便也喜歡起來,忙跑到跟前兒笑著請安:「表姐大安了!」

  懷真打量著他,卻見比上回在幽縣相見的時候,又長高了一個頭,懷真嘖嘖稱奇,便對徐姥姥道:「阿准長的這樣快,我看他將來比表哥還要高大了。」

  李准聞言有些害羞,便撓頭笑道:「我天天練習,爹又請了個棍棒教習教導我,雖然比不上哥哥,估摸著總也有哥哥的一半兒了。」

  懷真見他雖然勤學,卻無驕奢之氣,著實可愛,便笑看著他,點頭說道:「上回見了,還只顧拖著棍棒四處瘋跑玩耍了,今兒已經這般知禮了,將來必然也有一番大作為。」李准紅了臉。

  正熱鬧說了會兒,忽地見王家姐妹來到,懷真才斂了笑,起身相迎。

  王浣紗見她站了起來,忙上前攔住,便柔聲道:「少奶奶別這般,讓我們無地自容了。」

  懷真笑著打量她,道:「何必如此,以後都是一家人罷了。」

  浣紗也望著懷真,卻是滿眼地感激喜歡之色,又道:「雖然承蒙應大人不棄,但我們何嘗不是謹記自個兒身份的,有道是受人恩果千年記,只不知該如何才能報答罷了。」

  徐姥姥在旁見了,笑說:「這孩子倒是很多禮,只是姑爺行這好事,也是他自己的功德,你這孩子有此心,卻也是你的本分,你們都很好。」

  當下眾人才又坐了,說了幾句話,懷真察言觀色,卻見浣紗言語安靜,舉止嫻雅,果然是個難得的,浣溪並不多話,但偶爾發聲,卻每每有些出人意料之語,眼神中透出幾分靈動,頗為惹人喜愛,怪不得應蘭風會收她們為義女。

  如此,便至黃昏,應佩因聽聞懷真回來了,在外頭應酬完畢,早一陣風似的趕回東院來。

  兄妹兩人相見,更是喜不自禁,因握著手,在桌邊兒上坐了,彼此又問詢了幾句閒話。

  末了,懷真才問道:「我聽說哥哥定的是這武威將軍家的女孩兒後,著實的吃了一驚,哥哥可是真心中意的?」

  應佩見問,便笑著點頭,道:「她來過府內一遭兒,無意中看見了,後來我去土娃家裡,正好趕上她也在陪著玉兒……兩下裡見過幾回,倒覺得不錯。」

  懷真想不到他們竟有如此接觸,因又笑問:「我先前在熙王府也是見過的,她果然跟玉兒說的很投契,兩個嘰嘰咕咕,總是不肯停口似的,難得玉兒那樣愛說,終究是遇到了個知音了。」

  應佩只是笑,懷真打量著他,卻見他眉眼裡透出些喜色來,並不似什麼為難之類。

  懷真便又試探著問道:「這般說來,哥哥果然是喜歡的?我原先以為,哥哥喜歡的是那種舉止高雅的高門淑女呢,這種愛說愛笑的脾氣……」

  應佩聽到這裡,便點頭說道:「妹妹說的很對,可知我喜歡的便是她這般?實不相瞞……」應佩說到這裡,見左右無人,便對懷真低聲說道:「不瞞妹妹,我心裡覺著……她這個人的性子,倒是有些像是母親的。」

  懷真大為意外,道:「像娘麼?」

  應佩赧顏一笑,卻又道:「我是這般覺著,透著些爽快俐落……我因敬愛母親,也從來都想自己能尋一房這般的賢良妻室,誰知竟遇見她,看她的舉止性情,口快心直之意,倒是跟母親有些相似的。」

  懷真又聽了這句,才忍不住笑了數聲,也歎道:「我竟然想不到,你是因此看上她的,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應佩笑道:「我知道妹妹是擔心我是不是委屈了……實在不曾,雖說她的容貌不算上上,但娶妻應娶賢,只盼她有母親一半兒賢良,我就心滿意足了……」

  懷真連連點頭,同應佩對視片刻,心中自是感慨良多。

  次日便是正日,應公府門前,車水馬龍,什麼皇親貴戚,滿朝文武,紛至遝來,將整條街都阻塞了,府內更是高朋滿座,勝友如雲,盛況無雙。

  只因應蘭風此刻,早就非當年那個才進京城,青頭澀角,滿身寒酸,四顧無路的貧賤官吏,他的出身又不是那等只仗著祖宗蔭庇便一步登天的,乃是踏踏實實,憑著政績一步步身居高位,這一點從來都是很為文武同僚們贊許的。更何況,觀其言察其行,又見他素來行事不是那等張揚無度的,反而一派的謙和自謹,叫人無可挑剔。

  再加上近來他又做了的兩件事,一是當街處置了行兇的惡奴,絲毫不肯包庇凶頑,其磊落光明,不僅是官員們稱道,連百姓中也多有嘉許。第二,則自然是救了王克洵的子女們,且又收為義女,其寬厚仁和,無法不叫人動容。

  至於如今他身在高位、又是唐毅岳父這兩點,倒反而是其次了,只因有這許多的好名聲,眾人都甚是心愛,認得不認得的,紛紛前來恭賀祝好。

  是以這一日,真真兒地盛況空前。

  只是苦了李賢淑,盡心竭力地張羅,忙得無法分身,只在懷真來的時候才得空跟她寒暄了一會子……懷真心中因記掛著李賢淑所說——小唐給了三千兩銀子的事兒,很想再問一問,誰知李賢淑竟總是不得閒。

  這兩年李賢淑在應公府,也算是裡外操持,身邊自有如意幫手,另外也有幾個心腹的使喚娘子,自來也經過些大場面,因此這一遭兒自然也體面得過。

  只是畢竟今兒來的人實在太多,應公府裡原本的人手竟有些不夠用了,懷真又因不在府內,不懂諸事,幸虧徐姥姥跟李舅媽因來了幾日,略熟悉些,因此竟幫著操持,有些瑣碎細微之處,都能幫著料理了。

  除此之外,那王浣紗竟也幫得上不少,懷真就見過兩遭兒,有那底下的人來回事,找不到李賢淑,王浣紗便出門,竟是淡淡定定,吩咐的清清楚楚,且又不失分寸,懷真從旁睹其言行,心中便生了幾分贊許之意。

  卻說這一日,除了跟應蘭風結交的朝中官員京內權貴們,李賢淑的三位姊妹也自來到,因李賢淑甚忙,便是王浣紗接了,妥妥當當地安置了,懷真少不得陪著說了幾句話。

  不多時,門上來報,說是張爺到了,懷真便起身出外,果然見是張珍來了——別的人來府內,自是不便入內,然而張珍跟懷真自小的情誼,自然跟別人不同。

  懷真便請了他入內,兩個人歡天喜地的,又盡情地說了會兒話,因問起容蘭來,張珍笑道:「她因為有了身孕,自然不便來,叫我代為告罪,她心裡也想念著妹妹,只等改日再見罷了。」

  懷真見張珍比原先更加高大了些,體態也微胖,更是精神很好,可見跟容蘭兩個夫妻和美。

  懷真便笑說:「不著急,改日我得了空,還要親去你們府上探望姐姐呢。」

  說話間,應玉李霍兩口子卻也來到,自然還抱著小狗娃兒的,恰好張珍也在,頓時跟懷真一塊兒迎了出去,這幾個人一番相見,其熱鬧歡喜之態,更是難以盡述。

  李霍進內又給徐姥姥跟李舅媽見了禮,不便逗留,便同張珍又一塊兒出去了,應玉抱著小狗娃,便同懷真又回到座上。

  應玉便說道:「怎麼這些日子,你也不去我們家?可知我天天盼著?土娃也是想你想的不成。」

  懷真便把家裡敏麗之事說了,道:「這會子我不便四處走動,還好敏麗姐姐如今漸漸好了,過兩日閒散了,我自是要去的。」

  應玉點頭道:「我只聽聞是有了遺腹子……原來竟還是這般遭難的,你多照料些倒也是好。」說了兩句,應玉又笑說:「你快看看狗娃兒,瞧他是不是比先前好看了?」

  懷真噗嗤一笑,低頭打量了一會兒,果然見小孩兒眉眼有些長開,臉也有些白淨起來,不似先前一樣皺巴巴黑黢黢的了。

  懷真便掩口笑說:「人家說女大十八變,怎麼這小狗娃兒一歲不到,就變得這樣好看了?先前你們給他起這個乳名,我又見他生得黑,還以為果然就是個小黑狗兒樣了呢。」

  應玉啐了聲,拿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道:「你懂什麼?孩子生下來便是那個怪醜的模樣兒,不信……改日你也生一個,你且好生瞧一瞧,難道生下來就跟你或者唐三爺一樣好看了?」

  懷真微微臉熱,便不做聲了。

  應玉見左右無人留意,便問道:「你們家三爺呢?可早來了不曾?」

  懷真道:「今兒是哥哥的好日子,他自然是早來了,如今跟爹在外頭照應著呢。」

  只因小唐也知道今兒的人客必然是多,應蘭風只怕周旋不過來,因此他也是一早兒就也來到,只跟懷真見了一見,便出去幫襯了。

  懷真跟應玉又說片刻,此刻外頭的來客越發多了,又有熙王妃來到,眾人忙都轟動接了,懷真便拉了一把應玉,兩個人才去了席上。

  鞭炮聲響,迎了新娘子來到,行禮完畢,裡外眾人便都入了席。

  眾人吃了會兒酒,在外間,新郎官兒應佩便又來挨桌相敬,頓時又是一番鬧騰。

  因是自個兒的好日子,應佩心恰意美,早禁不住吃的臉紅耳熱,只因李賢淑早就吩咐過,不可叫他醉了,當下唐紹春暉李霍等便忙替他擋了。

  這些人裡,只有淩絕不能吃酒,便只在旁隨著笑看,正看得得趣兒,忽地有個丫鬟來到,對淩絕說:「淩少奶奶叫大人呢。」

  淩絕聞言,便才出來,到了門上,果然見林明慧抱著淩霄站著等。淩絕上前問道:「嫂子叫我何事?」

  林明慧道:「這孩子安靜不多時,眼見又要纏磨人了,我看懷真正忙,哪裡分神又來哄他呢?只怕你哥哥這會子也分不開身……只有你不吃酒,他又聽你的話,索性你就先帶了他去。」

  淩絕笑說:「使得,嫂子把霄兒給我罷了。」當下伸手把淩霄接過去。

  淩霄素來挑揀,不是什麼人都能摟抱他的,此刻正也因為不能靠近懷真而惱怒著,見了淩絕,卻才轉憂為喜。

  當下淩絕抱了淩霄,便跟林明慧辭了。

  一路回到前廳,見應蘭風陪著應佩,李霍唐紹幾個簇擁著,仍在挨桌敬酒,正好兒敬到一桌兒同輩人席上,裡頭也有幾個李霍相熟的軍官,眾人便大聲哄鬧,聲勢驚人。

  淩絕便對淩霄道:「霄兒看,可熱鬧麼?」

  淩霄瞪著眼睛看了會兒,卻淡淡地,並不是個高興的模樣,淩絕倒也不以為然,心想:「他們鬧騰的厲害,若是霄兒不喜歡,不知怎麼哭起來就不妙了。」又掃一眼廳中,卻果然見景深正在跟幾個官員推杯換盞。

  淩絕當下抱著淩霄退了出來,在廊下略站了會子,指著那些盛開的花朵草木給淩霄看,一路且走且看,不知不覺竟到了應蘭風的書房外間。

  淩絕因常來應公府,每次來此,都是在書房內跟應蘭風相見,因此自然是不陌生的,此刻廊下雖有小廝在,見了他,都含笑行禮,把他當作自己人一般。

  淩絕便抱著淩霄,在門口站了站,不料淩霄喃喃地,回頭看著書房,歪著小小身子,竟是想往裡頭掙動。

  淩絕見狀,不由笑道:「霄兒怎麼了?想到恩師書房裡玩耍麼?這可不是能自在玩耍的去處,霄兒乖,跟著二叔在外頭就好了。」

  淩霄聽了這話,便皺起小小地眉心,口中兀自呀呀地不知說著什麼,小胖手比劃了比劃,竟指著那書房,顯然仍是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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