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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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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0:07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九章 挑選

  楚維琳彎了彎唇角,楚維琛的這些小心思若真要去計較了,只會讓自己不舒服。

  常府的好好壞壞,她心中自有一本小九九,要不然順著楚維琛的這個話去想,婚事還沒定下,就先在心中存了疙瘩了。

  楚維琳這般似笑非笑反應,楚維琛一時拿捏不準她的情緒,抿了抿唇沒有再說。

  在水榭這兒坐了會兒,許是松齡院的談得差不多了,便有丫鬟來請她們回去。

  四人依次魚貫而入,沒有見到常郁映,常老祖宗側頭問一旁的段嬤嬤:「郁映又去哪兒了?」

  段嬤嬤剛剛才聽底下人說了情況,聞言趕緊附耳與老祖宗說了一番。

  老祖宗眉頭緊皺,不滿地掃了大趙氏一眼。

  等用過了午飯,章老太太提出了告辭。

  常老祖宗沒有挽留,叫楚倫歆妯娌送了她們到二門處。

  冬青扶著章老太太上車,又過來扶楚維琳,楚維琳一愣,轉頭去看何氏和楚維璦,來時她是與她們一道的。

  「維琳,上來。」章老太太打了簾子,面無表情說了一聲。

  楚維琳見此,便提了裙子上車。

  馬車出了常府,章老太太閉目靠著引枕坐著,冬青手中一柄美人捶輕輕敲打。

  楚維琳坐在一旁。等著章老太太發話。

  「我琢磨了,這親事是好的,但也不用太急。」章老太太說得極其平靜,「親家母那兒也是這個意思,等維琬過了小定,常府四郎出了新婚,再請保媒的人上門也不遲。」

  楚維琳曉得大勢已定,她雖是當事人,其實在後頭的事情上也沒有什麼話語權。便乾脆作個乖巧模樣,道:「全憑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滿意楚維琳的姿態。微微頷首,就與冬青去說些頤順堂裡的大小事體。

  翌日,章老太太點了頭,楚維琳領了對牌帶著寶蓮與寶槿去看首飾。

  東街熱鬧。沿街鋪面生意極好,一連三四家金銀器店,賣得也都是好東西。

  寶蓮最是有心得,路上就與楚維琳道:「姑娘,奴婢問了府裡採買上的媽媽了,說沿街幾家名氣是大,可最最精緻的是靠河邊的那一家翡翠居,裡頭的師傅從前是做宮裡生意的,不如就去看看?」

  便是前世做了婦人。楚維琳也極少上街,更不懂京中店舖好壞,便依著寶蓮的意思。從東街拐了個彎,到了翡翠居。

  翡翠居外,停了一排馬車。

  寶槿詫異:「這麼好的生意?」

  楚維琳亦望了一眼:「生意好,東西應當不會差。我們就在門口下了車,讓把式把車停到前頭去,免得擋著了路。」

  寶槿應了。又去吩咐車把式。

  店內忙碌,等掌櫃的見到楚維琳時。馬車已經駛走了,他一時辨不清來人身份,但見兩個隨身的丫鬟模樣出眾,衣著也與尋常人家不同,心裡就有了些計較,迎上來道:「姑娘來選東西?樓上有雅間,姑娘坐下來慢慢看?」

  寶蓮笑盈盈道:「姑娘,那便上樓去看。」

  入了雅間,楚維琳打量了一圈,桌椅齊全,佈置得大大方方,牆上掛了四君子,仔細一瞧才看清是繡品。

  待客的李娘子笑容親切,上了茶,柔聲問道:「姑娘是想選簪子、鐲子、還是項鏈?」

  原本楚維琳是想送整一套頭面的,可她若出手太過闊氣,其他姐妹就不好辦了,若她和楚維琬是嫡親的姐妹,送得貴重些還說得過去,可她只是堂妹,而且,楚維琬的堂妹還挺多的。

  「簪或者釵,我姐姐馬上要小定了,是給她的賀禮。」

  李娘子聞言,滿心歡心地道了喜,去取了一個盒子出來。

  沉香木的盒子,面上刻出了一柄玉如意,角落裡落款了翡翠居的標誌,簡單乾淨。

  打開盒子,其中緞子上擺了一隻碧璽花簪。

  「姑娘請看,這簪子做了個芙蓉花的造型,用米珠做的花蕊,再用薄薄的翡翠做成花葉,碧璽做成了花蕾,不僅僅如此,您看,這兒還有一隻翡翠蝴蝶。」

  李娘子仔細介紹著這只簪子,更是細細說起了簪子的來歷,可她說了一半,突然發現楚維琳的注意力並沒有集中在簪子上,她的視線只是盯著沉香木盒。

  「店中所有的東西都拿這種盒子裝嗎?」楚維琳問道。

  「哪能呀,這沉香木可是珍貴,一個盒子都比店裡好多東西要貴呢,」李娘子抿唇笑了,「只有店中最上等的首飾,才能用這樣的盒子。」

  楚維琳垂眸,她不知道翡翠居,但她認得這盒子。

  前世時,常郁昀曾送過她一個翡翠鐲子,鐲子色澤淨透,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兩人關係和緩時她也曾戴過一陣子,在徹底鬧僵了之後,鐲子便和盒子一道被收了起來。

  卻不知,那鐲子竟然是翡翠居出的。

  「姑娘,您看這簪子如何?」李娘子笑著問了問。

  楚維琳這才看向了簪子,一眼望去就知做工,精美是精美,卻太過繁複,不似楚維琬會喜歡的東西。

  正欲開口,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外頭另一位娘子含笑道:「姑娘可要再添些茶水?姑娘是頭一回來吧?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楚維琳挑眉,斜斜掃了李娘子一眼。

  李娘子亦是一臉茫然,起身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雅間裡茶水具備,她正待客,無論是哪家的姑娘也輪不到旁人來問。

  那娘子乾笑了兩聲。往樓梯口不住打眼色。

  寶蓮看一眼就瞧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哼笑了一聲,與楚維琳道:「姑娘。翡翠居果然名不虛傳,門庭若市,這是雅間不夠用了,有了貴客上門,想叫我們挪一挪地方又怕得罪了權貴,巴巴來問我們是哪家的人。」

  寶蓮說得絲毫不留情面,李娘子一張臉漲得通紅。門口的娘子亦是尷尬不已,硬著頭皮道:「姑娘。我們開門做生意,實在是……」

  「實在是不敢得罪貴客?便不講什麼先來後到的道理了?」寶槿嗤笑一聲,添了杯茶,捧到楚維琳手中。「姑娘,吃口茶潤一潤嗓子。」

  有兩個丫鬟出聲呵斥,楚維琳自不用多言墜了身份,她沒有讓位的意思,若這樣都讓,以後傳出去,楚府的臉面都要沒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位娘子進退不是。

  李娘子一看來人,心裡就忍不住要叫老天。可她也知道,其他雅間裡的客人也都不是尋常出身,也只有她這兒的這位姑娘獨身一人。好說話一些。

  兩位娘子彼此示意對方開口,還未磨蹭出了結果,一位婦人出現在了雅間外頭,後頭還跟著一個姑娘。

  那姑娘往裡頭一探,驚道:「怎麼還有別人?」

  楚維琳聞聲一愣,抬頭望去。果不其然,這是趙涵欣的聲音。

  放下茶盞起身。上前行了一禮:「維琳見過趙大太太。」

  趙家大太太聽見了,轉頭望了過來,待看清是楚維琳,眼中陰冷一閃而過,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琳姐兒。」

  趙涵欣亦是詫異,可依著規矩,還是老老實實請了安。

  見她們彼此認識,李娘子長鬆了一口氣。

  趙家是翡翠居的常客,如今又有一女要入宣平侯府,翡翠居根本不敢得罪,不然也不會做出請前頭的客人挪位子的事情來,也幸好,沒有把客人貿然請出去,能和趙大太太熟識的姑娘,天知道會是哪個府上的。

  趙大太太問了情況,曉得沒有餘的雅間,便道:「那就和琳姐兒一道吧。」

  李娘子堆了笑容,不住道:「一道選,彼此也好有了參詳。」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道:「趙大太太快坐吧,我很快就選好了。」

  趙涵欣掃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盯著那簪子看。

  從前無論是趙涵憶還是趙涵欣,對楚家幾個姑娘都沒有特別的喜惡,平日裡往來得極少,也只在常府見過幾次而已,可如今,趙涵欣可是把楚維琳視作了眼中釘。

  楚維琳的存在徹底攔了趙涵憶的路,毀了趙涵憶從小心心唸唸的婚事。

  若是尋常,這盒子裡的簪子趙涵欣是不喜歡的,可這會兒,聽楚維琳說她快選好了,趙涵欣固執地以為楚維琳是選了這個簪子,一時之間,對那簪子眼紅起來。

  楚維琳坐著和趙大太太說話:「我聽說趙家姐姐病了,心裡也很牽掛,不曉得她身子如何了?」

  趙大太太對趙涵憶的病心知肚明,一想到是常府拒絕了聯姻才讓趙涵憶不得不裝病,心裡就火燒一樣,道:「前陣子就去了莊子上,京裡事情多,我想跟著去照顧都不成。這當娘的啊,就見不得孩子受苦。」

  「趙家姐姐吉人天相,定會好起來的。」

  楚維琳也是猜出了些趙涵憶的身體的,亦懂得這個話題會讓趙大太太不舒坦,但當著其他人的面,總要問候幾句才好。

  趙大太太叫了趙涵欣到身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來,我是想替阿欣挑些東西。」

  心底再不喜歡這門親事,當著楚維琳的面,趙涵欣不肯有絲毫氣短,思及剛才情況,她笑著道:「姐姐很少來買東西?怎麼這幾個娘子都不認得姐姐?」

  楚維琳莞爾一笑:「我極少出門,來了之後又沒有報過名號,她們怎麼會認得我?」

  軟綿綿的,就把幾分嘲諷給磨得一乾二淨。

  趙涵欣面色一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著桌上的盒子道:「母親,我要這個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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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0: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福氣

  趙涵欣說完,挑釁地看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順著趙涵欣手指的方向看去,溫和道:「趙家妹妹,這是我先看的簪子。」說完,又側過頭去李娘子,「多少銀子?」

  生意眼看著要成了,李娘子本該是高興的,可她就隱隱覺得這兩個姑娘都不是什麼善茬,一時有些猶豫。

  趙涵欣皺著眉頭,也問了一句:「快說,多少銀子?」

  李娘子還未開口,另一個娘子腆著臉,道:「一百五十兩。」

  簪子雖好,便是和那盒子一道,也不該是這個價格。那娘子看得清楚,這兩人怕是要爭一爭高下了,雖說價格炒得越高越好,可在店中傷了和氣總是不妙的。

  再說,先來後到,要是楚維琳出得起銀子,自該她買回去的,趙涵欣抬價,也不是什麼厚道事情。

  不如就報個高價,叫楚維琳知難而退就好了。

  主意是這般打的,偏偏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維琳直接吩咐道:「那就幫我裝起來,趙大太太還要選東西,我就不打攪了。」

  趙涵欣瞪大了眼睛,一把攔著了要上前的李娘子:「二百兩賣我。」

  抿著唇,楚維琳上下掃了趙涵欣一眼:「趙家妹妹,這樣子不妥當吧?我是給姐姐買賀禮的,好不容易挑了件中意的,你別與我搶。」

  一聽這話。趙涵欣越發來勁,挽著趙大太太的手,嬌聲道:「母親。我就是喜歡這簪子,買給我吧。」

  趙大太太整個頭都痛了起來,那個簪子好看是好看,但這個價格顯然能買些更好的東西,她想和趙涵欣講一講道理,可趙涵欣此刻哪裡聽得進去。

  一想到趙涵欣是替趙涵憶消災的,不由就有了些縱容的心思。趙大太太打了個圓場:「琳姐兒,阿欣就是這個性子。你別與她計較。不如給我個面子,讓一讓阿欣,你喜歡什麼,我送你。」

  「趙大太太!」楚維琳驚得站起身來。饒是面對長輩,面上依舊有些不悅,「您這麼說,就是在怪維琳不懂事了。趙家妹妹真要喜歡,那就讓給她了。」

  趙涵欣喜上眉梢,楚維琳這是擰不過她不得不退讓,這樣的認知讓她高興極了。

  至於是一百兩還是兩百兩,趙涵欣並不關心,左右是趙家的銀子。她這個代姐出嫁的庶女,這會兒不多撈一點,往後還有什麼能指望的。

  李娘子面上全是歉意。把那沉香木盒子蓋上,放到了趙涵欣面前。

  趙涵欣猜測楚維琳銀子有限,有意顯擺,拉著趙大太太看些貴重的頭面,有一套紅珊瑚的,比不上長公主賜給楚維琬的那套精緻漂亮。總算是一個材料的,趙大太太被趙涵欣磨得沒了法子。咬了牙高價買下了。

  趙涵欣心滿意足,挽著趙大太太親暱離去,留下楚維琳一人。

  等人走遠了,一旁的寶蓮先撲哧笑出了聲,見楚維琳睨了她一眼,寶蓮又趕緊板起了臉。

  楚維琳是知道趙涵欣的脾性的,一旦趙涵欣起了敵意,那對方想要的東西,她都會費勁心思地弄過去。

  這個簪子楚維琳原本是不打算買的,不過到底氣惱趙涵欣那赤裸裸的示威一般的反應,這才將計就計,叫她高價買去。

  至於趙涵欣事後想轉過來會是什麼樣一個反應,楚維琳才不想去糾結。

  李娘子此時又笑著想介紹些簪子給楚維琳,楚維琳卻對這兒無甚好感,讓寶槿去招呼了車把式。

  馬車停在外頭,李娘子亦步亦趨送楚維琳出門,抬眼見到馬車上楚家的家徽,一口氣梗在了胸口。

  這姑娘說過,這是替家中姐姐選小定的禮物。

  現今京中誰人不知,未來的崇王世子妃就是楚家的姑娘,過幾日便要小定。

  小侯爺的填房,這名號聽起來哪裡比得過世子妃?原本能藉著世子妃的名頭在客人面前誇耀幾句自家的東西,如今這生意砸了……

  李娘子懊悔不已,更是有些後怕。

  虧得沒連哄帶騙地叫楚維琳讓出了雅間,不然這事更損顏面。

  楚維琳沒有挑中喜歡的東西,少不得又要去別的鋪子裡看一看。

  連看了三四家,總算挑中了一支青玉簪子,這才滿意地回了楚府。

  之後的七八天裡,京城裡熱鬧了一場。

  先是崇王府與楚家之間過了定禮,聖旨在前,三十抬滿滿噹噹的定禮送到了楚家,楚府又回了禮,這定禮也就成了。

  再之後,常府娶媳婦,常郁明騎著高頭大馬穿過鬧市,邊上作為儐相的常郁昀和常郁暉兩兄弟亦跟著迎親,引來百姓圍觀。

  等崇王世子領兵出了城門,京中才又漸漸平復如往日。

  楚維琳坐在梅苑裡,幫著楚維琬描著花樣。

  楚維琬繡了一個下午,難免疲憊,乾脆放下了手中繡繃,笑盈盈地打趣道:「知道京中百姓現今都在議論什麼嗎?」

  手上沒有停,楚維琳想了想,道:「不是北邊的戰事嗎?」

  「才不是呢!」楚維琬抿唇笑了,「我聽二哥說的,都在猜著新晉的傳臚大人會娶哪家姑娘呢!」

  楚維琳一愣,見楚維琬笑得眉眼彎彎,曉得她已經聽了些風聲,嗔怪道:「好端端的,笑話我做什麼。」

  楚維琬笑意更深了。

  若是去年時,她便是有心與幾個妹妹親近,也不會直白地和她們說這些事體,可這段日子她和楚維琳相處融洽,也不需繞那些彎子,這才起了打趣的心思。

  「我在舊都時曾想過的,等我回了京裡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與那邊的姐妹相會,京裡雖有你們,可也就是轉眼要出閣了,還不清楚將來能不能常常見……」楚維琬說到這兒頓了頓,溫婉笑容如春日的暖陽,添了幾分暖意,「這樣也好,你我同在京中,想見時總是能見到的。」

  原本是暖心的話,卻叫楚維琳鼻子發酸,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想起前世楚維琬的疾苦,想到幾次去宣平侯府中時楚維琬的艱難,楚維琳的心一陣陣發痛。

  好在,這一世終究是能擺脫了那樣的命運……

  楚維琳起身坐在了楚維琬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是啊,同在京中,一定要常常見的。」

  不僅僅是楚維琬,楚倫煜也從章老太太那兒聽說了常府求娶的事體。

  出了頤順堂,楚倫煜沒有回前院,而是慢慢地走向了祠堂方向。

  剛到了掌燈時分,祠堂裡淡淡光線,一層一層放著牌位。

  配院裡亦是如此,最下頭的是幼年夭折又未定親因而留在母家的楚維瑂,上頭一排裡,擺了孫氏和江氏兩妯娌。

  站在配院外頭,楚倫煜凝神望著江氏的牌位,一動不動站了許久,直到眼眶一點點泛紅,他瘖啞著低聲道:「瑾娘,你看,一眨眼的工夫,維琳都要定親了。瑾娘,你不在了,我這個做父親的都不知道怎麼替維琳準備了……」

  到了後頭,哽咽得無法出聲,只餘長長的歎息和哀傷。

  掩面抹了抹淚,楚倫歆平復了心情,這才緩步往清暉苑去。

  楚維琳正與寶槿說著話,陸媽媽挑了簾子進來,笑著道:「姑娘,老爺來看您了。」

  父女兩人在桌邊坐下,楚倫煜猶豫了半響,才淺淺笑了:「維琳也長大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楚維琳卻聽懂了。

  燭光下,才過而立之年的楚倫煜的鬢角已經有了些許白髮,楚維琳知道,這全是因為父親思念母親。

  她去過楚倫煜的書房,三間打通,東間擺了筆墨,西間擺了軟榻,白牆之上掛了一軸畫卷,那是楚倫煜的親筆,畫了手執桃枝而立的江氏。

  不僅僅是書房裡,這邊正院那極少有人居住的正屋之中,依舊如江氏在時一樣,只是在內室裡多了幾副畫像,而前院楚倫煜住的院子裡,亦有畫像。

  情深如此,又怎麼能不衰老?

  楚倫煜注意到了楚維琳的目光,他抬手撫了撫鬢髮,笑得有些無奈:「父親也老了……」

  饒是在古代,三十歲出頭的人說老,也是讓人悲傷不已的。

  楚維琳吸了吸鼻子,啞聲想說些什麼,可開口已全是哭腔,前世裡,父親沒有親眼看到女兒出閣兒子娶妻,這一回,無論如何她也要讓父親了卻心願,百年之後再遇江氏,楚倫煜也能笑著與她分享兒女喜事。

  楚倫煜似是瞧出了楚維琳的心思,笑意越發深了:「我常常想著你母親,總是想,我一日比一日老了,她卻還在最好的年華里。我有些嫉妒她,又怕以後她嫌棄我。維琳,情深情淺,比不過能有攜手一生的福氣。我與你母親福氣太淺,只盼著你能是個有福氣的。」

  再擋不住眼底濕潤,楚維琳俯在桌上泣不成聲。

  腦海之中,是一幕幕舊日情景,是楚倫煜和江氏給了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是他們護著她在這規矩沉沉的大宅深處一日日長大。

  楚倫煜自己不娶填房,亦懂得做填房會受的委屈,因而那時才會極力反對,卻落得個橫死下場。

  這一世,楚維琳想要守這一家平和,如今再入常府已是注定,那麼這一回,她不能再叫父親擔心難過。

  情深也好,情淺也罷,她要做父親眼中的有福之人,最少在明面上,要是個有福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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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0: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宣洩

  從那夜應允嫁入常府開始,楚維琳的心裡就壓了不少情緒。

  本想遠遠躲開的,卻不得不再次去那個她前世時深惡痛絕的地方,不一樣的開始,到底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楚維琳不知道,對還是錯,勝亦或是敗,她一直在彷徨,時不時回頭來路,卻叫前塵往事束縛。

  那些情緒存在心裡,卻又是對著哪個都不能說,不能提。

  直到了此刻,聽了楚倫煜的一席話,聽了一個父親對女兒對真摯的祝福和期盼,楚維琳再忍不住,痛哭一場。

  哭過了,情緒宣洩了不少,整個人也輕鬆了一些。

  寶槿見不得旁人哭,尤其是那人還是自家的姑娘,又見楚倫煜亦是眼底通紅,她的眼睛也有些濕了。

  背過身抹了抹淚,叫滿娘打了水進來,寶槿伺候著楚維琳淨面。

  楚倫煜背著手站在窗邊,雖還沒有入夏,院子裡已低低有些蟲鳴。

  他側耳聽了會兒,緩緩笑了:「維琳,父親不敢說瞭解常家五郎,但父親相信,文如其人。他來翰林院也有小半月了,知進退懂人情卻不世故,幾位學士都很喜歡他。夫妻緣分,說到底都是成親之後修來的,從前是表兄妹也好,是陌生人也罷,都要靠修行。」

  楚維琳點了點頭。

  楚倫煜和江氏就是全然陌生的,只因老祖宗和楚證賦喜歡江氏。這門親就定下了。

  直到掀開蓋頭的那一刻,楚倫煜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樣。

  在這個年代裡,這樣的婚姻是常態。可在世家之中,卻也不是多數。

  世家永遠和世家站在一起,無論是姻親還是平日往來,年幼時見過的情況相當多,雖不見得肯定會說過幾句話,但遠遠瞧見過模樣的,並不稀奇。

  如楚維琳這般要嫁與表兄的也是常有的事體。

  可分明。她和常郁昀之間的心結,與表兄妹無關。

  楚倫煜自然不知那些。見楚維琳平復了許多,想著她也需要些時間去接受,便沒有再說。

  翌日,楚倫煜去翰林院。常郁昀遇見他,恭敬喚了聲「大人」。

  楚倫煜笑著頷首,見周圍無人,楚倫煜略一思忖,低聲問道:「我也沒想到,貴府的老祖宗會喜歡維琳。」

  常郁昀聞言,曉得楚倫煜已經知道了。

  若是其他人,常郁昀定會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可面前的這位是楚維琳的父親。是楚維琳在午夜夢迴時低泣呼喊的父親,那些搪塞的話他一下子就出不了口了。

  那般疼愛女兒的一位父親,他想要的永遠只會是女兒的幸福平順。

  常郁昀斂了笑容。躬身作揖,正色道:「是我喜歡。」

  直截了當,楚倫煜怔了怔,他從常郁昀的眼睛裡讀到了認真和執著,那樣真摯的情感讓他一瞬想起了許多往事,他曾經也是這樣護著江氏替她抵擋章老太太的責罰的。

  「那就好。」楚倫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笑著走開了。

  常郁昀站在原地,靜默望著楚倫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緩緩張開手掌擋住了自己的臉。

  修長的五指間,俊秀臉龐染了淺淺笑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有楚倫煜的認同和接受,不用面臨父親慘死的死結開局,他想,他們應該能好好的。

  六月的京城有大半的時間在下雨。

  每日往返頤順堂,少不得濕了衣角,空氣悶得叫人都焦躁了幾分。

  璋榮院裡,靜得落針可聞。

  聞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面無表情。

  顧氏跪在中央,饒是四個角上都放了冰,她也已經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周媽媽則跪在院子裡,大雨傾盆,砸得她渾身發痛,卻不能躲不能避,也沒有哪個敢過去替她撐了傘。

  黃氏沿著抄手遊廊進來,冷眼看著周媽媽,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到了正屋外頭。

  流玉守著門,沖黃氏搖了搖頭。

  黃氏見此,曉得裡頭還未發作起來,便乾脆往來路返回,不肯去觸霉頭。畢竟,顧氏和周媽媽做的事體,黃氏是一清二楚的,是她縱容著做的,此時聞老太太追究起來,她何必去引火燒身?

  顧氏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一開始還頭暈發慌,到了這時候,全身都感覺麻木了。

  直到西洋鐘重重打了幾聲,她才恍惚過去了多少時間。

  聞老太太終是開了口,道:「讓流玉跟著你去拿了賬冊。」

  拿了賬冊,就是清算的開始,但就算是如此,也比這般不聲不響跪著強,再跪下去,顧氏不怕自個兒身子扛不住,就怕心理受不住,被聞老太太壓垮了去。

  流玉聞聲進來,扶起了顧氏,顧氏腳下發軟,幾乎癱在了流玉身上。

  流玉見此,讓人備了頂軟轎,送顧氏回去取賬冊。

  顧氏出來見到狼狽的周媽媽,心裡一陣痛,偏偏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哪個也逃不開,她也不用妄想替周媽媽求情,只能含著淚走了。

  楚維琳正巧從梅苑出來,遇見軟轎經過,見邊上撐傘而行的是流玉,還當轎中的是聞老太太,趕忙福身請安。

  流玉亦行禮,道:「六姑娘,裡頭的是二太太。」

  楚維琳這才曉得是自個兒弄錯了,乖巧喚了聲「二伯娘」。

  顧氏低低應了一聲,有氣無力,楚維琳心底詫異,面上不露分毫,送了軟轎離開。

  平日裡,顧氏愛說愛笑,無論是和長輩亦或是晚輩,都少不得多說上幾句,今日這般連轎簾都不掀開的反應還真是稀奇。

  想了想,楚維琳帶著寶蓮往璋榮院方向繞了繞。

  剛繞過了影壁,就見周媽媽跪在大雨之中,楚維琳聯想前世,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守門的丫鬟大氣也不敢喘,低聲請安,眼神卻很是閃爍。

  楚維琳不願意為難她,笑著道:「剛從三姐姐那兒來,想給大伯祖母請個安。大伯祖母有事兒,我還是下回來吧。」

  那丫鬟忙不迭點頭,送了楚維琳出去。

  寶蓮抿著唇沒有言語,見到周媽媽那一刻,她是震驚的,自上回收了退回來的銀子之後,她就沒有和周媽媽打過交道,今日突然一見,卻是這樣的情況。

  回了清暉苑裡,寶蓮急匆匆尋來了雁君,細細吩咐道:「去璋榮院裡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些,不要招了眼。」

  雁君這一回沒有犯渾,她曉得自己怕是在璋榮院裡問不出什麼來,便去求了鄭媽媽。

  鄭媽媽現今在二房裡不上不下的,她畢竟是府中舊人,便是想去阮氏跟前冒個尖也入不了阮氏的眼,乾脆收了那往上爬的心思,專心致志做自己的事,又把時間費在了和各院的僕婦人情往來上,因而也有了些門路。

  鄭媽媽被雁君央了一番,自個兒也想弄明白事情,便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後青著臉問雁君,道:「我上回記得你在周媽媽那兒賺利錢,本錢拿回來了沒有?」

  雁君撅著嘴點了點頭:「拿回來了的,周媽媽不肯收我們銀子哩。」

  鄭媽媽這才安了心,做下人的攢些銀子不容易,就這麼打了水漂可如何是好。

  「周媽媽放出去的錢收不回來了,上了月就拖了不少人的利錢,外院有個婆子急著用錢,就想問周媽媽連本帶利收回來,周媽媽不肯,那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告到了大老太太身邊的李媽媽面前,大老太太知道了,就發了脾氣了。」

  雁君聽得心驚肉跳,急道:「收不回來是怎麼回事?」

  鄭媽媽豎起手指指了指天,撇了撇嘴:「就是上頭的那個捲著錢跑了。大老太太正看賬本呢,聽說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快三千兩。」

  「這麼多!」

  「大部分是二太太的私房銀子,」鄭媽媽附耳與雁君道,「你曉得就好了,別四處張揚去。」

  雁君木然點頭,回來稟了寶蓮。

  寶蓮只覺得面前金星一片,搖搖晃晃站住了腳,半響拍著胸口道:「虧得我們是全拿回來了。」

  要是那時候楚維琳沒有幾次敲打,讓周媽媽繼續拿著她們的銀子,更甚至是把楚維琳的私房錢就投了進去,那此時的後果,寶蓮當真不敢想像。

  回了屋裡喝了幾口茶壓了壓驚,寶蓮才回了正屋裡伺候。

  楚維琳正在練字,寶槿一下一下磨著濃濃的徽墨,聽見寶蓮腳步聲,楚維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璋榮院裡到底是什麼事情?」

  寶蓮笑容一僵,楚維琳這分明是曉得她會去打聽的,輕咬了下唇,她垂首道:「是大老太太責罰了二太太,為了周媽媽往外放銀子的事情。」

  寶槿手上一頓,上回雁君四處湊錢的情景還在眼前。

  「既然是長房的事情,大伯祖母最是公允,自會有決斷。」楚維琳說罷,再不提此事,認真寫字。

  寶蓮胸中如擂鼓一般,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姑娘這是隔山敲打,也是給足了她的體面了,這事已是既往不咎,可要是她在犯了傻,將來未必還有這份體面了。

  六月的最後一日終是開了太陽,一下子掃去了所有的陰霾。

  常府請的媒人也在這一日登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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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0: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章 保媒

  一頂四人轎子停在了正門外頭,一位穿著打扮具體面的嬤嬤遞了帖子。

  門房上的一看帖子的落款,急急忙忙進去稟了。

  黃氏正和聞老太太說著莊子上的事體,這個月雨大,多少損了些收成,聽了底下人來報,她略有些驚訝:「再說一遍,是誰來了?」

  流玉垂著眸,再稟了一遍:「太太,是夏淑人來了。」

  黃氏正色,夏淑人在京中女眷之中頗有聲譽,也不是哪家都能請到的,上一回也是借了楚維琬及笄的由頭,請了夏淑人來觀禮,這一回主動前來,不曉得是為了什麼。

  聞老太太思量了一番,倒是有了些聯想:「會不會是為了維琳的事體?上回不是說常府大奶奶的娘家嫂子就是夏淑人的女兒嗎?」

  這麼一說,黃氏也想起來了,連連點頭:「怕是錯不了。」

  黃氏理了理衣衫,快步往垂花門處去迎,又讓暮雨快步去頤順堂裡報信。

  頤順堂裡,比尋常時熱鬧一些。

  書院休沐,楚維琮便留在了家中,陪著章老太太說些書院裡的趣事。

  李氏帶著一雙兒女,楚維琪認認真真捧著小腦袋聽楚維琮說話,末了鑽到了章老太太身邊,道:「祖母,孫兒也要去書院。」

  章老太太一聽就笑了,她最是喜歡好學的孩子,李氏常說楚維琪好學,若真的能定下心來學些東西進去……

  李氏好強。楚維琪開蒙也早,章老太太問了幾個問題,他也能答上來一二。

  章老太太頷首。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厲害,寫字一點都不好看,想跟著維琮去書院,就費些心思練好的字,不然要被旁人笑話的。維琛,空閒時多教教你弟弟。」

  這是對楚維琛的認同,她忙不迭點頭:「孫女曉得。」

  何氏面上無絲毫笑容。甚至想著要不要尋些事情做了避開,轉頭看見楚維璦和楚維琳湊著頭在說著女紅。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

  正糾結著,冬葵挑了簾子進來,福身道:「老太太,剛剛大太太身邊的暮雨姑娘過來。說是夏淑人遞了帖子,快到二門上了。」

  何氏一聽,這大好的機會她不願意放過,趕忙含笑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我就去二門上迎一迎?」

  楚維琳緩緩抬起頭來,往窗外掃了一眼,外面日頭正好,大樟樹的影子斜斜,全然不似前幾日的大雨那般壓得人不舒坦。她深吸了一口氣,便也平靜了不少。

  章老太太看著何氏出去,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既如此。維琛帶著維琪練字去吧。」

  李氏一怔,這是要叫他們迴避的意思?

  夏淑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

  視線落到了一旁的楚維琳的身上,李氏一個激靈想轉了過來,上回從常府回來的路上她就聽楚維琛說了幾句,常郁映的話就跟針扎一樣。

  明明都是三房的女兒。明明楚維琛還是姐姐,為什麼楚倫歆偏偏喜歡楚維琳。越過了楚維琛?

  雖然她是不喜歡常府,常府裡那些心比天高的女眷根本看不起她的將門出身,就算常府要選楚維琛,她這個做娘的都未必答應,可自個兒拒絕和被別人忽視,那完全就是不一樣的感受。

  李氏心裡忿忿,正打算順著竿子下了一走了之,免得聽她們討論楚維琳的婚事,可一想到來人是夏淑人,李氏又把所有的話都嚥了下去。

  能讓夏淑人多瞧瞧楚維琛,若是能得了她幾句誇讚,那以後的事情豈不是便利很多?

  這麼一想,李氏便與章老太太道:「今日難得幾個孩子都在,媳婦曉得維琮的字最是好看了,不如讓維琮給維琪指點指點?」

  章老太太睨了李氏一眼,她怎麼看不穿李氏的意圖,哼了一聲。

  李氏全當沒聽見,又笑著與楚維琮道:「維琮,教教弟弟吧,西梢間裡有筆墨。」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琮也不好拒絕,等章老太太冷冷淡淡點了頭,領著楚維琪過去了。

  過了兩刻鐘,院子裡有了動靜。

  李氏起身,帶著三個姑娘迎了出去。

  楚維璦看到了李氏眼中的渴求,不由就往楚維琳身後避了避。

  夏淑人在頤順堂外頭下了軟轎,和黃氏、何氏一道,說說笑笑進來了。

  等到了近前,楚維琳恭謹請安。

  夏淑人著了雪青色的褶裙,含笑著虛扶了幾個姑娘一把,道:「大熱的天氣,還是屋裡說話吧。」

  章老太太叫冬葵幫她攏了攏額發,此時也是精神不少,請了夏淑人落座。上回打過照面,夏淑人又是善言之人,和章老太太聊得愉快。

  說了會子閒話,夏淑人道了來意:「老太太,今日登門是有人請我保個媒,想求娶府上的六姑娘。」

  眾人都是曉得情況的,聞言也沒有特別詫異,只看了楚維琳一眼。

  章老太太頷首,依著規矩吩咐楚維琳道:「碧紗櫥裡有只樟木箱子,裡頭收了塊白玉,去找找。」

  談婚論嫁斷沒有當著姑娘的面說的道理,楚維琳曉得這是要她迴避,便起身入了碧紗櫥。

  楚維璦也不好繼續待著,跟著進去了,楚維琛想了想,也想避開,卻被李氏偷偷拉住了袖口只能坐下。

  章老太太仿若沒瞧見李氏的小動作一般,靠著羅漢床上的小几,笑道:「不知是哪家府上能有這個體面,請了您出馬?」

  夏淑人掩唇笑了:「常府裡的老祖宗想替她的五孫兒、新晉的傳臚求娶六姑娘。老太太,我那女兒正好是常府大奶奶的嫂嫂,有這層關係在,我就厚著臉皮接了這媒人的活。說起來,府上的幾位姑娘我前幾次見了就很是喜歡,能替六姑娘保媒,也是我的造化哩。」

  楚維琳坐在碧紗櫥裡,外頭的聲音清晰入耳。

  明明是兩家心知肚明談妥當了的事情,卻要擺了模樣,當是頭一回提及一般,楚維琳只覺得疲憊。

  楚維璦見她沒什麼精神,低聲問道:「六姐姐?」

  「我沒事,」楚維琳擠出笑容,「雖是談論我的婚事,卻彷彿跟我沒什麼關係一樣,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楚維璦淺淺笑了,道:「不都是如此嗎?」

  是啊,都是如此的。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再聽外頭聲音,已經是談得差不多了。

  夏淑人收下了楚維琳的庚帖,準備告辭。

  李氏轉著眸子,道:「老太太,維琳幼年喪母,您為她操了不少心,總算這將來的路要定下了,您也能放心了。」

  這話說得沒什麼問題,夏淑人順著接了幾句。

  李氏話鋒一轉,拍了拍一旁的楚維琛的手:「妹妹都有個眉目了,做姐姐的也該早些定下,免得誤了楚維的好日子。是吧,老太太?」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語氣聽不出喜怒:「維琳那是沒了娘,我不得不操持。維琛有你在,讓我躲個懶,只把個關就好了,前頭幾個不也是如此?」

  李氏被噎了一句,心裡不滿極了。

  章老太太這分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前頭兩個,楚維琇那是章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平日裡護得厲害,大好的婚事是三老太爺定下的,千挑萬選了一番,門當戶對,章老太太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的。

  再說楚維瑤,許禮誠如今看來是個壓根靠不住的,但當初庶女嫁入許家也是叫不少人眼紅的了。這婚事是何氏尋來的不假,可最後拍了板的不還是章老太太?

  等以後輪到了楚維璦,便是不得寵,總歸是嫡出的孫女,章老太太不可能不管。

  怎麼輪到了楚維琛,卻要由著她們自生自滅了?

  腹中脾氣一堆,嘴上卻不敢抱怨,李氏訕訕笑道:「您是曉得媳婦的能耐的,平日裡也不好走動,和京中的太太奶奶們都不熟悉,這事兒啊可就真為難了。」

  李氏說完,眼睛就往夏淑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以夏淑人的伶俐,自是會懂她的意思的,李氏想等她開口。

  卻不想,夏淑人只是含笑捧著茶盞,並不搭腔。

  章老太太暗罵李氏自作聰明,夏淑人是什麼人,怎麼會順著李氏的心思去大包大攬的。

  這回肯保媒,也全是看在常府的面子上,又是兩家都談妥了的事情,好壞都是如此了,她來走個過場而已。

  可楚維琛不一樣,那是還未尋到合心意的人家的,夏淑人貿貿然幫著去說親,說成了還有個好壞,說不成損了的是她自個兒的顏面,夏淑人定是不肯做這種事情的。

  章老太太打了個圓場:「倫栩媳婦,你自己的女兒你也要上心了才好。倫灃媳婦,倫凜媳婦,你也幫著留心留心。」

  何氏和黃氏自是笑著應了。

  楚維琛坐在那兒,一張臉漲得通紅,不曉得是羞的還是惱的。

  夏淑人起身告辭,何氏和黃氏送她出去,李氏想跟上,叫嘟著嘴的楚維琛拉住了。

  李氏張了張嘴,楚維琛低聲道:「別拿熱臉去貼了。」

  這麼一句話,李氏也洩了氣,歎息了一聲,不再提了。

  楚維琳和楚維璦這才從碧紗櫥裡出來,楚維琛顯然是惱著的,說了幾句話,就幾次暗示了李氏回去了。

  章老太太也有些累了,乾脆叫她們都散了。

  過了幾日,夏淑人再次登門,兩人八字相合,商議小定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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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七夕

  夏淑人和章老太太閉門談了小一個時辰。

  中途時何氏過來,守在門外的冬青衝她笑著搖了搖手,何氏會意,沒有進去,在門口轉了個彎就回去了。

  外頭日頭高,楚維琳就躲在了清暉苑裡,好在今年冰的存量不緊,四個角上擺了,再有寶槿打扇,倒也不會出了一身悶汗。

  寶蓮原是想去頤順堂裡等消息的,陸媽媽拉住了她,道:「有消息自會來報,我們巴巴的過去等,反倒是顯得姑娘著急了一般,萬一叫老太太覺得姑娘輕佻……」

  寶蓮一聽就明白過來,趕緊謝過了陸媽媽,若是她的一個思慮不周,叫姑娘平白受了些閒話,那可怎麼是好。

  等頤順堂裡談妥當了,章老太太叫人喚來了何氏,由她引著夏淑人出府,而後閉目靜靜坐在羅漢床上,半天也沒有動。

  渝媽媽打了簾子進來,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輕聲道:「老太太,該吃藥了。」

  冬病夏治,章老太太天寒時有些嗽喘,叫大夫診了,說是夏天裡慢慢調理會改善許多,這才日日用起藥來。

  從渝媽媽手中接過藥碗,章老太太一口飲了,取茶水漱了口,歎息道:「我這些日子總在想,這一個個都要嫁出去了,我身邊還剩下誰?從前她們圍在身邊我嫌吵,現在倒要覺得冷清,也是老了。」

  渝媽媽聞言。不禁笑了:「等著娶孫媳婦進來,就熱鬧了。」

  章老太太苦笑著搖了搖頭,楚維琮和楚維琪離成親還要好多年呢。在那之前,幾個姑娘早就嫁了。

  這麼一想,連原本瞧著不怎麼舒坦的楚維琳和楚維璦都覺得親切了些。

  「去把維琳叫來。」

  冬葵急匆匆走了這一趟,楚維琳沒有耽擱,領著寶槿便到了頤順堂。

  「坐下吧,」章老太太說完,又吩咐冬葵。「小廚房裡有放涼了的綠豆湯,去給姑娘端來。」

  楚維琳心中詫異。今日章老太太待她這般親切,實在難得。

  上了年紀的人講究養生,不似年輕人貪涼愛冰碗,這盛了綠豆湯的碗兒摸著略有些溫。楚維琳小口喝了,等著章老太太發話。

  「夏淑人剛走,常府老祖宗挑了挑,七月裡沒什麼好日子,我想著不如過了中秋,八月二十六這日子不錯,時間也寬裕些,都能準備妥當。」章老太太道。

  七月各府都忙碌,且不說馬上要到的七夕。等到了月半中元,都要祭祖,城中熱鬧放河燈。各種事擠在了一塊,匆匆忙忙的反倒不好。

  常老祖宗很是講究禮節程序上的東西,自是不肯馬虎的。

  楚維琳也曉得這個道理,便點了點頭:「全憑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頷首,又囑咐道:「不能因為覺得時間長就耽擱了,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你們幾個姐妹年紀太近,到時候一個個排著上轎。各人都忙各人的,別指望姐妹們能幫上一把。」

  姑娘家出嫁,要備的繡品實在太多了。

  因為楚維琬要等崇王世子回京,大禮怕要拖到了明年開春,到時候楚維琳都及笄了。

  前頭還有楚維瑢和楚維琛,就跟章老太太說的似的,幾個姑娘一個個排隊上轎,哪會有彼此幫襯一把的時間。

  楚維琳應了,想到自個兒要提的事情,多少有些忐忑,半響才猶豫著開了口:「祖母,中元將至,家裡是要祭祖的,但孫女還想去母親墳前上柱香,告訴她,孫女的婚事。」

  提到江氏,章老太太的眉頭皺了一皺,正想拒絕,可轉念一想,楚維琳這話並無錯處,身為子女逢人生大事,告知父母這是天經地義的。

  暗暗歎息了一聲,章老太太這才點頭答應:「等過了七夕再去。」

  章老太太能應允已經是開了恩了,楚維琳也不計較這麼幾天的工夫,含笑應了。

  七夕女兒節,姑娘們最是看重的一個日子。

  天剛亮時,寶蓮就帶著兩個小丫鬟去園子裡抓來了喜蛛,等楚維琳準備妥當,便去了長房。

  璋榮院裡格外熱鬧,別說是幾個姑娘,亦有不少丫鬟湊在一起嘻嘻笑著說話。

  穿針乞巧,楚維琬拔了頭籌,笑著收了巧資,便坐到一旁和楚維琳一道吃巧果。

  楚維瑢是專研過的,對於花瓜很有心得,今日擺出來的也都出自她的手。

  楚維琳瞧著好看,笑著問了楚維瑢幾句。

  楚維瑢笑得有些靦腆:「就是一個練,我不曉得刻壞了多少瓜果呢。這個還好些,巧果我就怎麼都炸不好,沒個樣子。」

  楚維璦亦湊了過來,楚維瑢見狀,叫人取了刻刀來,快速雕了一朵曇花給楚維璦:「送你的。」

  楚維璦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引得楚維琛也仔細琢磨起來。

  一時熱鬧。

  黃氏見她們一道,眼眶不由有些濕潤,低聲與顧氏道:「也就這一年了,明年這時候可湊不到一塊來乞巧了。」

  顧氏剛要點頭,就見丫鬟水煙衝了過來,嚇得她不由喝道:「做什麼!有沒有規矩了!」

  水煙可顧不上規矩不規矩的,喘著氣道:「太太,二奶奶剛剛發作了。」

  「又發……」顧氏的第一反應是苗氏又發脾氣了,許是夏日裡挺著一個快足月的肚子實在難捱,苗氏入夏之後的脾氣越來越差,雖不至於對婆婆和丈夫冷言冷語,煙萃苑裡的大小丫鬟婆子可沒少受責罵,顧氏也是生養過的,曉得這脾氣是收不住,等孩子生下來了就好,因而也沒有多加管束。只是這三天兩頭的鬧騰。顧氏也有些吃不消了。

  剛開口說了兩字,見水煙急切成這樣,突然心念一轉。顧氏急道:「什麼發作了?肚子?」

  水煙忙不迭點頭。

  苗氏是頭一胎,發作到生下來也要不少時辰,黃氏便道:「慢慢說,怎麼個發作法?」

  叫黃氏這一穩,水煙深吸了一口氣,道:「突然就痛起來了,二爺讓把奶奶挪到了耳房。彩玉去叫穩婆了。」

  顧氏卻是坐不住,與黃氏說了一聲。匆匆就趕去了煙萃苑裡。

  黃氏是伯娘,頂上還有聞老太太盯著,也不好怠慢了,入正屋裡與老太太說了聲。出來便讓姑娘們都先散了,自個兒也過去幫忙。

  苗氏直到天黑透了才生下了一個女兒,往各院裡報了,此時楚維琳剛剛吹了燈,隱約聽見外頭說話聲,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不曉得一睜開眼睛,那盒中的喜蛛會結出怎麼樣的網來。

  苗氏頭胎得了個女兒,顧氏自有遺憾。但聞老太太瞧著挺高興的,她也不好在面上露出些情緒來,畢竟為了那銀子的事情。聞老太太還惱著她。

  前頭大奶奶蘇氏已經得了一個男孩了,這次添一個曾孫女,聞老太太心滿意足,總歸是年輕夫婦,將來還要再添子嗣的。因著就生在七夕,聞老太太取了乳名叫巧姐兒。

  巧姐兒洗三那日也很熱鬧。

  添盆時。顧氏這個祖母要顏面,便是因利錢損了不少銀子。也咬咬牙拿出了壓箱子的一塊羊脂玉掛件,這原本是為了孫兒備下的,現在也只能應急,等苗氏生了兒子的時候再想法子弄個更好的來。

  楚維琳在翌日出了府,章老太太有些不放心,可叫楚倫煜陪著去,她不用細想就知道兒子又要添層心傷,乾脆罷了這個念頭,撥了冬青跟著一道去。

  臨近中元,上墳之人不少,城門處通行不似平日裡順暢,好在楚家自有山頭,出了城門後便速速上了山。

  守了祖墳的是楚家的家生子,日日看守著,墳頭也沒有添新草。

  楚維琳跪在江氏墳前,合掌默念著心中的話,足足說了一盞茶的工夫,眼眶發紅了才從寶蓮手中接過來三炷香插上。

  回到京中,突然想到了素芷堂的糕點,便吩咐車把式繞到東街,想帶一些回去。

  素芷堂外頭排了長長的隊伍,車把式把車略停遠了些,讓個隨行的婆子過去買糕點。

  寶蓮微微挑了簾子看了一眼,估摸一時半會怕是買不好,便道:「姑娘,奴婢去前頭水香坊買些水粉。」

  寶槿一聽笑了:「替我也買一盒,寶蓮姐姐替我選了。」

  寶蓮笑著去了,寶槿隨口和楚維琳說了幾句水香坊的事情。

  水香坊胭脂雖貴,東西卻很好,城中只要是手中有些閒錢的小娘子都愛用,便是深宅大戶之中,也頗受大丫鬟們喜歡。

  寶蓮入了水香坊,正仔細挑選,突然聽見邊上有人喚她,她抬頭望去,頗有些眼熟,再一想就回憶起來了,是翡翠居的那位李娘子。

  「姑娘來選胭脂?」李娘子笑著靠過來,低聲問寶蓮道,「不知道上一回貴府的姑娘在其他地方有沒有挑中合心意的首飾?我們翡翠居剛到了些新東西,還請姑娘賞臉來看看。」

  寶蓮眼珠子一轉,抿唇沒有應話。

  上一回的事情,不說楚維琳,她和寶槿都是厭煩了翡翠居的做派的,便是要挑東西,也斷不會再帶姑娘去那裡。

  李娘子是個生意人,最會猜人的心思,取出一錠銀子要塞給寶蓮:「姑娘自個兒也來挑挑,保管價廉物美。」

  手中的銀錠子不小,寶蓮本能地要握住,突然一個激靈,想到周媽媽的事體還是楚維琳高抬貴手了,若她不小心行事,姑娘要是追究起來,她還要不要這個差事了。

  寶蓮趕忙把手抽了回來,不肯接那銀子,又怕李娘子繼續糾纏,乾脆也不選什麼胭脂了,匆匆往外頭走。

  隔得老遠,寶蓮就見到自家馬車邊上多了一匹青驄馬,馬邊有一個少年背對著她站著,她一時認不出來,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是楚維璟。

  楚維璟是偶然在東街上看到了帶了家徽的馬車便過來問一聲的,見是楚維琳,便乾脆等著想一塊回府。

  寶蓮鬆了一口氣,問了安之後上了車。

  寶槿見她沒買來東西,正奇怪呢,就見一個人影從遠處快速衝了過來,跪倒在楚維璟身邊。

  楚維璟定睛一看,卻是趙三兒。

  趙三兒上氣不接下氣:「爺,不好了,清霽巷那兒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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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事發(一)

  清霽巷出事了!

  饒是楚維琳鎮定性子,聞言都猛得掀開了車簾,盯著趙三兒。

  趙三兒似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大熱的天裡,臉上全是汗水,他單膝跪著,後背也濕了一片。

  楚維琳又抬頭去看楚維璟,楚維璟一臉鐵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拽拳。

  「出了什麼事?」楚維璟問道。

  自從趙三兒跟了他做事,楚維璟對他的性子脾氣還是摸得透的,許是好不容易抓到了出頭的機會,趙三兒格外重視如今的活計,做事誠懇又認真,而且格外小心,能讓平日裡還算沉穩的趙三兒急成這樣,怕是不妙。

  楚維琳的心也吊在了嗓子口,俞娘子和俞醫婆的存在雖不能說是他們兄妹手中唯一的證據把柄,但也是極其重要的一環,若有什麼變故,這後頭的事兒就不好辦了。

  趙三兒吸了一口氣,道:「奴才剛過去清霽巷給娘子送銀子,到了那兒見門口停了好多轎子,奴才一眼就瞧見了桂媽媽,奴才哪裡敢上前去啊,就躲在角落裡看著桂媽媽吩咐了好幾個婆子請了醫婆和娘子上了轎子,奴才悄悄跟著走了一段,發現她們是回府裡去的。定是四太太曉得了清霽巷裡的事體,讓桂媽媽把娘子接進府裡去的。」

  楚維璟的眉頭緊緊,趙三兒去送銀子是得了他的首肯的,畢竟快要中元了,俞娘子祭拜先夫少不得要有些開銷。

  趙三兒自從送了俞娘子入清霽巷。心裡就以為這是自家三爺養起來的,可一轉眼快三個月了,楚維璟一次都沒有過去過。他就有些嘀咕了,可主子的事情他不好插手,總歸不是養外室這種犯了規矩的事情,他做下人的何必多嘴。

  卻不料,府裡得了風聲,把俞娘子接走了。

  楚維琳亦心思沉沉。

  阮氏這個人瞧著是溫柔如水嫻靜文雅,可兩世經歷來看。那分明就是一朵毒心的白蓮花,表面上柔弱。內心裡不知道在謀劃什麼狠毒的伎倆。

  以退為進,借刀殺人,是阮氏最喜歡的手段了。

  也不知道阮氏從哪裡曉得了清霽巷裡的俞娘子,以為那就是楚維璟的外室了。她大搖大擺把人請回去,當著兩位老太太和楚倫肅的面,那是關心繼子,可實際上,分明就是把楚維璟的這些錯事放到了檯面上,她不用打不用罵,自有人出手教訓楚維璟。

  楚維璟也想明白過來,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對楚維琳道:「一道回去吧。要是她認出了俞醫婆,更加麻煩。」

  楚維琳點點頭,若阮氏以為那是外室。自不會對俞娘子下手,還會讓她到了聞老太太跟前,可要是阮氏認出來了,曉得這是楚維璟收羅來的對付她的證據,只怕這兩人的命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東街人多,馬兒走不快。楚維璟著急,等到了楚府外頭。他把馬兒扔給了門房,自個兒跳上了楚維琳的馬車,就坐在車把式身邊,一道直直入了垂花門。

  楚維璟跳下,寶槿是曉得事情的,自不會耽擱,匆忙擺了腳踏扶了楚維琳下車,寶蓮一時摸不清頭腦,可看自家姑娘的神態,就曉得事情不妙,亦不敢多言,只隨行的冬青心裡七上八下的,由趙三兒的話裡猜出些楚維璟養外室的消息裡,怕楚維琳牽扯其中,心裡有些惴惴。

  楚維琳在車上就打好了主意,既然叫阮氏發現了俞娘子,這事也瞞不下去了。

  前世時,聞老太太是在八月裡過世的,依流玉的說法,老太太在世時就察覺到了阮氏這裡的蹊蹺,留心過一番,以時間來推斷,很可能在七月時就起了疑心的。

  也就是說,若她現在趕在阮氏前頭,先去了聞老太太那兒把事情說出來,幾個疑點擺在一塊,讓聞老太太徹底疑心了阮氏,她和楚維璟還是有機會的。

  畢竟,靠楚倫肅是不可能收拾阮氏的,他能不收拾楚維璟就不錯了,現今能做主能壓著楚倫肅的只有兩位老太太,兩位老太太發了話,作為長兄長嫂的楚倫凜和黃氏也不可能在這麼一清二楚的局面下胡亂站隊的。

  楚維琳附耳與寶槿交代道:「我和寶蓮先去璋榮院,你去頤順堂告訴祖母,我的母親只怕是叫阮氏害死的,請她也到璋榮院來。祖母再不喜歡母親,也由不得阮氏謀她性命。」

  寶槿臉色廖白,她從滿娘那兒曉得了清霽巷,可根本不曉得阮氏謀害了江氏,見楚維琳目光炯炯,她慌亂點了頭,拽了冬青就往頤順堂去。

  楚維琳又與楚維璟道:「我去璋榮院。」

  楚維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尋阮氏。」

  分頭行動,此時趕時間,楚維琳一輛青帷小車飛快到了璋榮院外,急匆匆奔了進去。

  正屋裡,聞老太太正抱著巧姐兒逗趣,顧氏有了巧姐兒這個緩衝,面對老太太時沒有這麼大的壓力,臉上也有了笑容。

  黃氏噙著笑容坐在一旁,與楚維琬說著話。

  楚維琳衝進了東稍間裡,流玉甚至來不及稟一聲。

  聞老太太抬頭,略有些不滿,見楚維琳趕得一頭汗,搖了搖頭:「怎麼這麼急?有事兒使喚丫鬟來說一聲。」

  楚維琳顧不上擦一擦,噗通跪在了聞老太太跟前,抬著頭認真道:「維琳有事要稟大伯祖母,還請大伯祖母屏退左右。」

  聞老太太詫異,烏黑眸子望著楚維琳,侄孫女行事是妥當的,若不是要緊事,應當也不會如此,這麼一想,便把吸著鼻子要哭的巧姐兒交給了顧氏:「快些帶著巧姐兒去西梢間裡歇會兒,別嚇著她了。」

  顧氏心有好奇,轉念一想,就在一個屋裡想打探些情況還能問不出來不成,便抱著孩子去了。

  黃氏亦領著楚維琬避開了。

  楚維琳這才順著思路,從她懷疑阮氏肚子的月份,說到陸媽媽打聽來的穩婆的言論,再說了夏青從未洗過阮氏的月事帶,在清水道館裡的程姨娘和阮家人,到最後便是俞醫婆和俞娘子。

  「我和三哥哥到底是晚輩,沒有十足的證據不敢斷言四伯娘什麼,就想多找些線索,再來稟了大伯祖母,因而三哥哥就讓俞娘子住在了清霽巷裡。誰知四伯娘曉得了這事,以為是三哥哥養了外室,就把俞娘子和俞醫婆帶回了府裡。我們怕四伯娘認出了俞醫婆,我和三哥哥這些心思都要白費了,這才急匆匆來稟大伯祖母,」楚維琳說到這兒,俯身磕了一個頭,「這些證據許不夠定了真假,可到底事關我母親、三哥哥的母親和九妹妹,還請大伯祖母仔細查訪,讓她們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聞老太太緊緊抿著唇,她的確是已經對楚維瑞的出生起疑了,她有她的證據,但就跟楚維琳說的一樣,還不夠斷言。

  可現在聽了楚維琳的話,一樣樣的說法擺在了面前,阮氏要辯白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她深知楚維琳和楚維璟沒有膽量胡亂污蔑和說謊的,旁的事情一時半會驗證不了,那入了府裡的俞娘子便是一個實證。

  「流玉,」聞老太太叫了流玉進來,「去請倫凜媳婦來。」

  黃氏快步來了,見楚維琳還跪在地上,她面上驚訝一閃而過。

  聞老太太抬了抬下顎,道:「阮氏帶了一對母女進府,似乎是維璟養在外頭的,你去一趟二房,把所有人都叫我這裡來。」

  黃氏面色變了,楚維璟性子是大大咧咧了些,可要說他養外室,還有了個女兒,黃氏都不信的。

  要真是如此的大事,楚維琳難道會攪在其中?

  黃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應下後匆忙帶著人往二房去,走到半途突然想轉過來。

  恐怕不單單是什麼外室,聞老太太對她怕是只說了一層,還有一層瞞著呢,總歸是他們二房的事體,好壞怪罪不到自個兒身上,黃氏也就沒什麼要顧及的。

  二房裡,比黃氏想像的要平靜些。

  她領命而來,便是底下的丫鬟婆子要攔她路,她也直直闖了過去,一腳入了阮氏的屋子。

  還未見到阮氏的面,就聽見了阮氏的低泣聲。

  桂媽媽哭得大聲:「老爺,都是奴婢的錯。太太擔心三爺,想著三爺年紀不小了,可送去的丫鬟三爺都不收,屋裡沒個通房照顧,太太實在放心不好。這一回也是偶然曉得三爺在外頭有個可心人兒,奴婢就建議太太悄悄接了人進來,叫三爺收在屋裡,總好過養在外頭。太太是一片好心,是奴婢不會辦事!」

  說的是好心好意,實際分明是惡毒心腸,楚倫肅的脾氣被阮氏拿捏,聞言果不其然氣極了:「不肖子養通房還有理了?」說罷,跳起來就要打楚維璟。

  楚維璟個頭竄得高,又有力氣,一把把楚倫肅攔了下來。

  「反了反了!」楚倫肅氣得哇哇叫。

  黃氏怕再鬧下去收不了場,快步進去,道:「四叔、四弟妹,老太太請你們到璋榮院去。」

  如此不體面的事情鬧到了璋榮院,楚倫肅渾身發抖,劈頭蓋臉就罵楚維璟:「混賬東西!」

  阮氏巴不得鬧得大些,聞言到了黃氏身邊:「我勸不住我們老爺,還是叫大伯娘拿了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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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1: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事發(二)

  黃氏掃了一眼跪著的一對母女,不是她想像中的娘子帶了小兒,越發曉得自己想岔了。

  那年長婦人以黑布蒙眼,顯然是個瞎子,年輕娘子模樣妖嬈,美人痣點於眉心,這般妖氣黃氏一點也不喜歡。

  而阮氏一面說,一面又要落下淚來。

  楚倫肅心疼她,過來攬了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賢惠,不是親兒亦當親兒,但那個不肖子實在不值得你如此費心!」

  阮氏靠著楚倫肅哭得越發傷心了。

  黃氏和楚倫凜這些年的關係早不比當年了,看得楚倫肅和阮氏旁若無人的親暱樣子,心裡就很不舒服。

  再聽了這番言論,簡直是驚得目瞪口呆。

  楚維璟那是嫡長子,是孫氏留下來的骨肉,又不是庶子,阮氏作為填房為楚維璟操持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便是阮氏有楚維瑞在膝下,表面上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楚倫肅怎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虧得如今躺在地裡的不是她黃氏,不然做鬼都不放過他們!

  阮氏嚶嚶哭了會兒,眼睛斜斜去看跪在地上的母女兩人。

  在桂媽媽把人帶上來讓她看了第一眼開始,阮氏就認定了這是楚維璟的外室了,那般妖嬈,是慣會勾人的胚子,楚維璟從前不通男女之事,叫她勾了魂了也是正常的。

  黃氏也不願意在此處多折騰。叫了幾個婆子進來,多備了幾頂轎子好把俞氏母女送去璋榮院。

  楚倫肅越發惱了:「替他遮什麼羞!」

  楚維璟根本不理會楚倫肅,從知道孫氏和楚維瑂的死與楚倫肅脫不了關係的那一刻起。他對楚倫肅就徹底死了心了。

  無論楚倫肅怎麼護著阮氏和楚維瑞,怎麼罵他打他,楚維璟都不會難過和憤慨,他只是隱忍著,等著把他們的真面目揭穿的那一天。

  而現在,就是那一天了,箭在弦上。那就放箭吧。

  黃氏帶來的幾個婆子具是有眼色的,如今事情未明。做事還是留一手的好,見俞醫婆是個瞎子,扶她起來時也是動作細緻,不曾怠慢。

  俞娘子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剪水雙瞳去望楚維璟。

  她不是愚笨人,住在清霽巷的這幾個月,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些楚維璟的出身。剛曉得他是楚家三爺時,俞娘子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是直接把命交到了仇人的手中了,可細細瞭解下去,她曉得楚維璟要留著她的原因了。

  父親和繼母聯手害死了親娘親妹,換作是誰都嚥不下這口氣的。

  楚維璟在等機會,那麼她也就等著。沒有楚維璟相助,她一個人也拿阮家人沒一點辦法。

  哪知今日楚府的媽媽上門來,開口就是太太曉得三爺心疼她。不想讓她在外頭受委屈要迎她進府,俞娘子沒見到楚維璟,心虛得不行,一萬個不願意,可一瞧桂媽媽帶了不少人,她們母女根本脫身不了。便乾脆唱了這齣戲,歡天喜地應下來。

  可入了楚府。望著這麼大的宅子,俞娘子有些怕了。

  萬一,叫阮氏認出來了呢……

  幸虧,在剛剛跪在阮氏和楚倫肅跟前的時候,楚維璟就闖了進來,不用叫她一個人承受阮氏的審視。

  楚維璟沖俞娘子頷首,既然黃氏來了,那聞老太太那兒就已經曉得了,有長輩插手,阮氏別想顛倒黑白。

  這邊從二房出發,璋榮院裡聞老太太讓琉璃扶了楚維琳起來,道:「屋裡涼,你剛出了一身汗,一冷一熱會著涼的,讓寶蓮進來扶你去後頭收拾一下。」

  楚維琳抬眸看著聞老太太,見她神色嚴肅,曉得她已經是拿好了主意,只是叫自己避開些罷了,便點點頭,去了碧紗櫥裡。

  又等了會兒,黃氏便領著人來了。

  楚倫肅青著一張臉,行禮後落了座,楚維璟跟沒事人一樣站在了俞氏母女的身邊,楚倫肅見他如此就氣不打一處來,張口要罵,可在聞老太太面前,到底把那些難聽的話都嚥了回去。

  阮氏紅著眼睛:「侄媳婦沒當好家,還能大伯娘幫侄媳婦拿個主意。」

  聞老太太隱忍不發,想看阮氏怎麼唱這齣戲,她板著臉,淡淡道:「把事情說明白了。」

  阮氏含淚把那番話又說了一遍:「是侄媳婦思慮不周,原只想著璟哥兒身邊沒個人,沒考慮到規矩……」

  聞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盞,唇角微微挑了挑:「有什麼主意好拿的,外室而已,阮氏,這事也不怪你,你自個兒也沒弄明白規矩。」

  阮氏聞言一喜,卻忽略了聞老太太對她的稱呼是「阮氏」,而非平日裡的「倫肅媳婦」。

  聞老太太話鋒一轉,陰冷道:「你自己是外室出身,就覺得外室能光明正大入門了,是不是啊?」

  一句話,就叫阮氏入墜冰窖,她愣怔在那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楚倫肅噌一聲站起來,皺著眉頭道:「大伯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黃氏的眼皮子直跳,扭頭去看簾子,見那簾子亦在晃動,露出外頭一雙牡丹錦鞋,顯然是偷聽的顧氏也嚇得失了分寸。

  聞老太太依舊淡定,下巴抬了抬,指著跪著的俞醫婆,道:「阮氏,才幾年工夫,你認不出來嗎?認不出來也不奇怪,當初她可不是一個瞎子。」

  阮氏僵著脖子去看俞醫婆,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俞娘子身上,根本沒有去細看過這個瞎眼婆子。叫聞老太太一問,再一看,心裡就犯了嘀咕。

  自從曉得母親為何會被打瞎了眼睛,俞娘子就卯足了勁,她伸手取下俞醫婆眼睛上的黑布,譏諷道:「認得出來嗎?我母親雖然瞎了眼,可她一直記得你的樣子呢,化作了灰都記得!」

  俞醫婆握著女兒的手,道:「四年前,也就是景德十六年的清明前,我入阮府替一位染了風寒的年輕姨娘診脈,診出了喜脈,卻沒弄明白,四年的工夫,阮府裡的姨娘怎麼就成了楚府裡的填房太太了?」

  阮氏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見鬼一般地指著俞醫婆:「血口噴人!」

  聞老太太根本不理會阮氏,對著碧紗櫥喚了一聲:「維琳,出來說話。」

  之前叫楚維琳避開是不想叫她摻合到這場鬧劇裡來,可聞老太太見了倔強又執著的楚維璟,她突然就改了念頭。

  他們是要為母伸冤,作為長輩,她一味的大包大攬,並不能讓他們平復心中怨氣。

  聽到楚維琳也在,阮氏越發知道不妙了,聞老太太要追究的只怕不是楚維瑞的出生月份,而是另一樁可怕的事情。

  楚維琳握著寶蓮的手,她終是等到了這一刻,等到了能叫阮氏和楚倫肅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走到阮氏跟前,楚維琳居高臨下看著她,目光如冰水:「從二房放出去的夏青說過,從你入門起,她就沒洗過你的月事帶子,替你接生的穩婆說……」

  楚維琳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和刀子一樣往阮氏身上割去。

  楚倫肅心裡慌得要命,又見不得阮氏受委屈,大吼道:「輪的到你指手畫腳嗎?」

  楚維琳就跟沒聽到楚倫肅吼她一樣,繼續盯著阮氏道:「清水道館裡的程姨娘,想必你也很熟悉吧,你那聾啞的姨母……」

  阮氏只覺得整個腦袋都要炸了,為何這些事情都會一股腦兒會翻了出來,她看了眼楚維璟,又看向楚維琳,這兩個人定然是謀劃了很久了。

  她們一直在謀劃著,要把自己逼死!

  一股火從心裡冒了出來,恐懼扔到了腦後,阮氏突然間就鎮定了下來:「璟哥兒,維琳,我曉得你們的母親沒得突然,換作是誰,心裡都放不下的。我是匆匆進門,卻絕不像你們懷疑的那樣,不要被有心人誤導了去,對外人的幾句閒話信以為真。」

  這話說得叫黃氏大為意外,她上下睨了阮氏一眼,這般解釋和反擊,倒是有些意思。

  楚倫肅跟著點頭,對聞老太太道:「大伯娘,定是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

  若不是心裡有數,聞老太太只怕都要細細思量一番阮氏的說辭了,只是她早已起疑,怎麼會叫阮氏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倫肅、阮氏,那你們覺得是誰在誤導他們?」聞老太太反問了一句。

  這話就不好回答了,尤其是阮氏是媳婦,怎麼能在背後指名道姓地隨意猜測家中人?她只能向楚倫肅求救。

  楚倫肅沉著一張臉,他也不好回答,家中上上下下人是多,卻沒有哪個能背這個黑鍋的。聞老太太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倫肅只能硬著頭皮想,半響蹦出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個奴才嘴碎。」

  楚維琳冷笑一聲,接了話頭過去:「四伯父想說的是我屋裡的陸媽媽,還是三哥哥那兒的胡媽媽?」

  這般直接,反倒是讓楚倫肅不好說下去了。

  聞老太太端正了身子,擲地有聲道:「倫凜媳婦,先把俞氏母女請去廂房。」等黃氏請了人出去,她又道,「倫肅,上個月徐平順家的沒了,你知道嗎?」

  楚倫肅怔了怔,不曉得聞老太太怎麼突然提起了這一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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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1: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事發(三)

  楚維琳對這個名字頗為陌生,她是不認得這個人了,楚維璟聽了倒有些印象,似乎是他的祖母屋裡的一位媽媽。

  楚倫肅對徐平順家的倒是很熟悉,她從前是二老太太的心腹丫鬟,後來指給了徐平順,成了管事娘子。

  她婚後的生活並不順,先後生了兩個兒子都沒有養活,到了第三個就看得格外寶貝,慢慢寵出了一些脾氣來,在外頭賭錢欠了大把的銀子,虧得孫氏心好,掏了私房錢替他還債,要不然一雙手都要被債主砍了去,因而徐平順家的對孫氏忠心耿耿。

  楚倫肅點了點頭:「侄兒曉得。」

  「我念著她是家中老人,讓人添些喪葬費,她兒媳婦來磕頭,與我說了幾句徐平順家的臨終前念叨的話。」

  楚倫肅一聽就曉得不妙了,徐平順家的眼裡只有孫氏,根本不會說什麼對阮氏有利的話,阮氏進門時想打發了她,可礙著是二老太太留下來的人,又配了家生子,只能把她疏離到了外院,入不了二房裡而已。

  「阮氏進門時維璟才十一歲,徐平順家的怕維璟吃虧,在你每日的茶裡放了些東西。那是老方子了。不損身子卻能叫你生不出孩子來,她是想等維璟娶妻生子之後再停了這藥,哪知才一個多月。阮氏就懷上了。」

  「那個賊婦!竟然謀害我!」楚倫肅重重拍了下桌子。

  聞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繼續道:「徐平順家的到最後都在念叨,是不是她記錯了方子,才會沒有奏效。」

  阮氏尷尬擠出笑容,應道:「或許是記錯了,或許是她叫人騙了,哪有那麼厲害的藥。」

  「我看過那方子。一點兒都沒有錯,否則從維瑞出生到現在。阮氏你也不至於沒一點動靜。」

  阮氏逼著自己鎮定些,磕磕絆絆道:「生瑞哥兒的時候損了身子……」

  沒有再孕是阮氏的心病,她也吃了不少藥調理,可幾個精通此道的醫婆左看右看都不覺得她的身子有不妥當的地方。阮氏再著急也沒有用。

  想到年幼的瑞哥兒,她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眼下楚倫肅對她是呵護有加,可再過些年呢?眼看著楚維璟一日日長大了,那畢竟是嫡長子,又年長這麼多,瑞哥兒要沒個幫襯的親兄弟,怎麼和楚維璟抗衡?

  聞老太太不去聽阮氏說了什麼,又道:「你要再問我這藥厲害不厲害。倫肅,二房除了你,怎麼就沒有旁的人了?」

  這些辛密事。雖和楚維琳無關,卻也讓她心驚膽顫,聞老太太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太叫人意外了。

  徐平順家的手上的藥方來自於二老太太,二老太太讓二老太爺吃過這方子,既然在二老太爺身上奏效,那麼楚倫肅吃下去也應該是有用的。

  不過。既然二老太爺用了方子,程姨娘的那個夭折的女兒是從哪裡來的?

  不僅僅是楚維琳想到了這一點。楚倫肅也想到了,他張了張嘴,問題直接拋了出來。

  當著楚維琳和楚維璟的面,聞老太太也不想細說這事,可不說明白,阮氏是不會認罪的。

  聞老太太的聲音壓得低沉,卻如沉悶夏日午後的一聲驚雷:「你父親身邊幾位姨娘幾位通房?為何只有她懷上了?」

  楚倫肅一屁股摔坐在了八仙椅上,他聽到了什麼?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從小疼愛的妹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所以,她才會小小年紀就夭折了嗎?她不姓楚,她根本不能活下來。

  「既然曉得程姨娘做出那等事情,為何要留她性命?」楚倫肅猛得搖了搖頭,這定是聞老太太在訛他,要真是那樣,程姨娘早就被打死了,「還有,大伯娘你怎麼會同意讓母親給父親餵藥?」

  「那我又為何要留阮氏到現在?要不是她今日把俞氏母女帶進了府,我現在斷不會動她!」

  若有後悔藥,阮氏定是一把把往嘴裡扔的,她想教訓楚維璟,反倒是把自己坑了進去。

  抓奸要抓成雙的,沒有實證根本說不得程姨娘紅杏出牆,那是天大的醜聞,二老太爺的臉面都丟乾淨了。二老太太對自己的方子有信心,但她也不能以此為證據去向二老太爺告狀,那不是把自己也一併暴露了嗎?

  下藥一事根本見不得天日的,程姨娘在有了孩子之後消停了,二老太太抓不到她的錯處,乾脆留了她。

  當初是聞老太太看出了孩子死得蹊蹺,暗地裡質問了二老太太幾句,二老太太哭著說了實話,又把方子給聞老太太看過。

  聞老太太並不打壓姨娘,雖然手握了藥方,卻一次也沒用過,她也勸過二老太太,可實在勸不通,也就罷了這個心思了。

  二老太太去世後,程姨娘提出要去清水道館,聞老太太不想留她在府裡,乾脆遂了她的心思,眼不見為淨。

  聞老太太說過了緣由,也就不扯其他的了,問道:「倫肅,徐平順家的以下犯上是她的過錯,但你告訴我,維瑞是從哪裡來的?是早有了,還是阮氏出牆?」

  阮氏知道,到了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聞老太太都不會信她的,別說她根本不能自證清白,便是能,聞老太太也已經先入為主替她定了罪。

  現在能做的,就是照著聞老太太所說的二選一,是承認在婚前懷上了楚維瑞,還是敢說自己紅杏出牆?

  兩個都是深坑,她卻不得不選一個跳下去!

  阮氏抬頭向楚倫肅求救,楚倫肅此時也已是方寸大亂,他心中善良溫柔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一己私慾那般對待父親,他根本接受不了。

  聞老太太又逼問了一遍,楚倫肅挺不住了,道:「是……是阮氏進門前就有了身子,維瑞是我親生的。」

  饒是清楚這一點,在聽到楚倫肅親口承認的時候,楚維璟的面上依舊哀傷無比,為了孫氏哀傷。

  聞老太太想要聽的並不僅僅如此,她趁勝追擊:「江氏、倫煜媳婦和維瑂到底是怎麼死的?」

  楚倫肅幾乎跳了起來:「真是意外!我沒有害她們!」

  聞老太太一言不發,楚倫肅就像被踩了痛腳一般的反應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楚倫肅背著手來回走動,不住搖頭:「大伯娘,我沒有,真沒有……」

  「不是?」楚維璟通紅著雙眼,啞聲道,「那就是阮氏家裡人了?」

  阮氏身子發抖,跪著上前拉住了聞老太太的衣角:「侄媳婦沒做過,不知道的。」

  聞老太太一把抽出了衣角:「我若沒有些蛛絲馬跡,會問你們嗎?老實答了吧,還是要我把證據都甩你們臉上?」

  楚倫肅晃了晃,踉蹌了幾步,他已經方寸大亂,否則他就該想到,要是聞老太太真有他們害死孫氏的證據,根本不用去追究楚維瑞的出身,直接能定了所有的罪名了。

  只是,他想不到了。

  「是,是我和岳丈買兇做的!」楚倫肅又是怕又是亂,他喘著粗氣,道,「我也沒辦法,阮氏有了身子,我必須抬她進門,不然她怎麼辦?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跟我了,我怎麼能不對她負責?」

  「混賬東西!」這些話讓聞老太太怒火中燒,抓起几子上的茶盞朝楚倫肅砸去,「孫氏難道不是清清白白從大門抬進來的?你不對她負責還害她性命!維瑞是你親生的,維瑂難道不是嗎?倫煜是你弟弟,你自個兒搞得烏煙瘴氣,還害死你弟媳婦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阮氏驚呼一聲,飛身去擋那茶盞,被熱茶澆了一身,她哭倒在地上,梨花帶雨:「大伯娘,我也很害怕啊,可孩子已經懷上了,我那時想過不要了的,可我父母不同意,我不敢違背父母……他們都是為了我才做了這樣的事情的,等我知道的時孫江氏已經沒了,我只能嫁過來了……」

  久久沒有說話的楚維琳嘗到了一絲血腥味,這才驚覺她咬破了下唇。

  恨,她心中恨透了這兩個人!

  前世時她見過太多惡人,可她頭一回知道,人竟然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人前的阮氏永遠溫柔似水,畫著精緻的淡妝,便是落了淚,也絲毫不損她的模樣,可在人後,她的心思是這般的猙獰可怖。

  楚維琳壓不住這口氣,嗤笑一聲,罵道:「未婚先孕也是你父母的意思?阮氏你有膽子一個黃花大閨女和有嫡妻的男人搞七搞八,就別裝什麼可憐!不是每個人都吃你這一套的!你還敢妄言嫁不嫁?你就是一個私!你根本就是連妾都比不上的外室!你有什麼臉面坐著繼室的位置,還把所有的錯過推給父母推給男人?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阮氏剛剛擋了茶盞已經叫楚倫肅心疼不已了,他不敢頂撞聞老太太,卻不會由著楚維琳訓阮氏,抬手就要甩楚維琳耳光,叫楚維璟用力一撞,仰面摔去,撞翻了身後的八仙椅,痛得他齜牙裂齒。

  楚維琳抬眸,眼底如冰窖般寒冷一片,一字一字道:「你欠我母親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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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1: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事發(四)

  楚倫肅抬頭惡狠狠盯著楚維琳,見她下唇鮮血泌出,楚倫肅心跳如擂鼓,腦海裡突然劃過了一個念頭,當年江氏死的時候,臉上的鮮血比這多得多,多到面目全非。

  這麼一想,他的身子抖成了篩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維璟俯視摔坐在地上的楚倫肅,他的眼神之中是無限的疏離,彷彿他看到的這個人從來不是他的父親:「嫁給你這種人,我為母親不值!」

  孫氏雖出身不高,教養卻極好,大方得體,耐心教養一雙兒女,便是曉得楚倫肅心思複雜,也是盡心服侍的。

  在楚維璟的心中,母親是最好的女人,卻毀在了這麼個丈夫手中。

  楚倫肅這些年對楚維璟打罵慣了,瞪著眼睛要發難。

  簾子猛得被掀起來,章老太太板著臉,由黃氏扶著從外頭進來,道:「凶什麼凶!維璟說得一句都沒錯!」

  章老太太走上前,與聞老太太問了安,這才看向阮氏:「此德此行,不足以為我楚家妻。」

  楚倫肅急道:「我和阮氏有婚書!」

  請了章老太太坐下。聞老太太略平復了番心情,道:「維琳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倫凜媳婦。跟他好好講講。」

  聞老太太懶得和楚倫肅多說廢話,黃氏便接了話茬,她是個女人,又是個對屋裡的姨娘打壓得厲害的主母,最見不得的就是寵妾滅妻。

  「老太太,您之前也說了,一個外室而已。有什麼主意好拿的,祖宗規矩在呢。雖有婚書。可阮氏未入門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父母又犯了人命大罪,這樣的女人,做妾都是抬舉的。」

  阮氏惡狠狠瞪著黃氏。她想問一問,她的父親有人命大罪,黃氏手上就沒有人命嗎?

  可不單單是楚維玠、楚維玥,黃氏逼死的人只怕她自己都數清楚!這楚府內外兩院,誰知道哪個井裡、哪根樑上沒有死過人?

  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再不反擊只怕是沒有機會了,阮氏一改之前柔弱模樣,大喊道:「你自個兒……」

  黃氏是什麼人,掌著楚府中饋的女人豈是簡單的?

  在阮氏說完之前。黃氏已經幾步上前把手中的帕子直直塞進了阮氏嘴裡:「輪不到你放肆!」說罷,根本不給阮氏掙脫的機會,速度叫了兩個婆子進來制住了她。

  「兩位老太太。」黃氏垂手恭敬道,「畢竟是家醜……」

  家醜是斷不能張揚的,尤其是這樣的醜聞,楚家在朝為官的子弟若受了牽連,幾個姑娘的婚事起了波折,那是生生要悔上一輩子的。

  楚倫肅的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亮。只要不張揚了,那就是能保住阮氏了。

  聞老太太一句話。又把他深深打回了谷地:「倫凜媳婦,你處置吧。這樣的人,不配做楚家的媳婦。」

  黃氏唇角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她當機立斷封了阮氏的嘴自是有她的道理的,阮氏畢竟在這兒生活了幾年,怎麼可能不曉得些腌臢事情,她想魚死網破什麼都嚷出來,黃氏又怎麼會遂了她的心思。

  黃氏讓人把阮氏拖了出去,幾個媽媽都是有力氣的,不怕阮氏掙扎。

  楚倫肅衝上來要救阮氏,叫人給架開了:「雖說都是楚家子孫,但老祖宗爺和老祖宗早就過世了,我父母也去了這麼多年,我要分家,分家!」

  楚倫凜散值回府,一入璋榮院就覺得氣氛不對,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個個跟見了鬼一樣躲得沒了人影,他一肚子疑惑,就聽見了楚倫肅的聲音喊著「分家」。

  楚倫凜快步入了正屋,裡頭的狀況更讓他驚愕不已,拱手道:「母親、三嬸娘,這……」

  黃氏一把拉了楚倫凜的衣袖,壓著聲粗略說了說。

  楚倫凜的臉一點點沉了下去,如被黑煙熏了一頭似的,抬腿就朝楚倫肅踹去:「美得你!告訴你,想自立門戶就立馬滾出去,維璟定是不會跟著你的,二房的家產都是他的,你別想分到一弔錢!」

  楚維琳曉得,這都是氣話,這個當口,怎麼能讓楚倫肅分家出去?

  就是不清楚對楚倫肅和楚維瑞,兩位老太太會不會手下留情了。

  事情已經清楚明白了,後頭的處置都是長輩們的事情,那些手段原也不該當著楚維璟和楚維琳的面來施展。

  聞老太太側過身,低低問了章老太太一句。

  章老太太剛要開口吩咐楚維琳先回去,話到了口邊又嚥了下去。楚維琳不小了,再做一兩年的姑娘也要嫁出去了,常府那樣的地方,水不知道有多深,若楚維琳懵懵懂懂不知事,到時候別說是幫上楚倫歆了,能平平安安不受罪就阿彌陀佛了,萬一還要楚倫歆幫襯她,那這親上加親的意義又在哪裡?

  既然楚維琳已經開了蒙,曉得拉攏了楚維璟一塊細細謀劃收集證據,那就不會是個迂的。

  「維琳,過來坐下,維璟也坐。」

  聞老太太見章老太太定了主意,也就不多插手了。

  楚倫肅頹廢坐在地上,狼狽極了。

  事情敗露的這一刻,家中眾人沒有一個是站在他這邊的,便是分家,他也無法從楚倫凜手中佔到什麼便宜。

  楚倫肅心底罵罵咧咧,都是楚維璟這臭崽子吃裡扒外。這般算計他和阮氏,要不然這陳年舊事都瞞得徹底。

  想到被黃氏帶走的阮氏,楚倫肅的心就痛得要命。而此刻沉靜坐在八仙椅上的楚維璟顯得格外刺眼:「你做的好事!沒了我,分家的時候看你怎麼辦!」

  這是明晃晃地信不過楚倫凜。

  便是真有那樣的心思,楚倫凜也不會展露在面上,他板著臉,哼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無恥不成?」

  楚倫凜是個硬茬,楚維璟卻化身成了軟釘子,怎麼罵他都跟沒聽見一樣。楚倫肅左右碰壁,氣得不行。乾脆去問聞老太太:「大伯娘到底什麼打算?」

  聞老太太低聲和章老太太商量著事情,楚倫肅又提著嗓子問了一遍,突然門簾子被撞起,楚倫煜奔了進來。

  楚倫煜與平日一樣。散值回府後就去了頤順堂,卻不想章老太太並不在,陸媽媽在院子外頭等著他,說了楚倫肅和阮氏的事體。

  這些話就像晴天霹靂一般,楚倫煜根本晃不過神來,扭頭就往璋榮院裡來了。

  楚倫煜不是個愚笨的,屋裡的氣氛已經告訴了他真假,可他依舊不死心,他根本不能相信是楚倫肅在背後搗鬼害死了江氏。

  「四哥。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楚倫煜喘著氣道。

  楚倫肅從楚倫煜的眼睛裡看到了懷疑、惶恐,但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掙扎,不聽他親口說一次。楚倫煜都不會死心。

  這樣的「信任」讓楚倫肅覺得不舒服極了,他對楚倫凜那種上來就打就罵的做法絲毫不在乎,可楚倫煜的這種反應讓他覺得噁心。

  「我是做了,又怎麼樣?」楚倫肅梗著脖子,道。

  楚倫煜身子晃了晃,張了張嘴:「為什麼?四嫂是你的結髮妻子啊!維瑂是你親生的女兒!瑾娘是我的妻子。她何其無辜!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你夠了!」楚倫肅大叫一聲,指著楚倫煜罵道。「天天擺出一副情聖樣子給誰看!少噁心人了!你覺得不抬新人很了不起?三嬸娘怎麼沒打死你!我就是不喜歡孫氏喜歡阮氏怎麼樣?我就要讓阮氏做填房!是我逼著你婆娘跟著孫氏一道去上香的嗎?維瑂是我生的,是活是死我說了算!我是為她好,死了親娘的姑娘難嫁人,她跟了孫氏去了早些投胎。倒是你,有哪家能看上維琳這個『喪婦長子』你就該偷著樂了!」

  楚維琳和常郁昀的婚事雖已約定了,但到底還沒有過定禮,楚倫肅從不關心內院事體,更不會去關心幾個侄女,因此並未聽說過此事。

  楚倫煜叫楚倫肅劈頭蓋腦罵了一頓,想到枉死的江氏,他一肚子火氣沒出發,抓起邊上花架上的瓷瓶就朝楚倫肅擲去:「用不著你費心!」

  楚倫肅躲不開這突然的發難,只好用手去擋,瓷瓶碎了一起,飛起的碎片割傷了他的臉:「你眼裡還有沒有長幼!」

  楚倫煜是個讀書人,從來都是動口不動手,要不是頂著一口氣,他也不會這麼做:「你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也不配做一個兄長!」

  黃氏從外頭進來,覆命道:「兩位老太太,阮氏突然了急病,怕是熬不過今夜了。」

  楚維琳聽見自己的心臟的跳動聲,她重重吸了一口氣。早猜到黃氏不會手軟,卻沒曾想,竟然這般利落。

  楚倫肅惱得一雙眼睛幾乎要彈出來:「我跟你們拼了!」

  還未上前,他就被兩個婆子又制住了,氣得直喘粗氣。

  「畜生,簡直冥頑不靈!」聞老太太對楚倫肅剛剛那番言論相當的惱火,「先把這畜生關起來!」

  畢竟,楚倫肅姓楚,又是個男人,處置他是不可能像處置阮氏一樣的,但是,為了家族顏面,也不能輕易讓楚倫肅把事情傳揚出去。

  楚倫凜最曉得情況,對楚倫肅這個人他也沒有絲毫憐憫,便做主把他押了出去。

  楚維琳正想著楚倫肅會被帶去哪裡,就聽見章老太太問黃氏:「維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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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42: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事發(五)

  黃氏頷首應道:「已經抱過來了,免得過了病氣。」

  要讓黃氏來說,就這麼要了阮氏的命,已經是便宜了她了。

  做出那樣的事情,這正房的位子是斷不能叫阮氏坐下去了,可就跟楚倫肅說的一樣,他們是有婚書的,若要休妻,那就是滿城風雨,楚府的聲譽要丟得一點兒都不剩了。

  別人的好壞,黃氏顧不上,可要是因此連累了楚維琬的婚事,黃氏頭一個不答應。

  唯有讓阮氏急病過世,才能了結這事,不受些教訓,沒有前車之鑒,以後一個個都整出些寵妾滅妻的麼蛾子來,那這家裡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阮氏是在二房裡動手的。

  今日這事情招眼,阮氏為了收拾楚維璟,正大光明地抬了俞氏母女進府。別處還好說,二房上下哪個不曉得楚倫肅發了火、夫妻雙雙又被喚去了璋榮院,才一個下午二房就徹底變了天了,除了阮氏陪嫁進來的幾個心腹之外,其餘留下來的丫鬟婆子肯定要狠狠敲打一番,叫她們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能問,旁的,就閉緊了吧。

  楚維瑞本沒有在二房裡,阮氏在俞氏母女到了之後就叫奶娘把他抱去園子裡了,就怕楚倫肅發起飆來嚇著孩子。

  眼看著日頭偏西了,奶娘也聽到些奇怪的傳聞,急匆匆趕回來,正巧就撞見了黃氏,被黃氏的人押到了璋榮院。

  怎麼處置楚維瑞。這是兩位老太太要頭痛的問題,黃氏不會輕易插手惹得一身腥。

  聞老太太之前也一直和章老太太在討論著。

  名義上,楚維瑞是填房嫡子。要壓了他的身份雖說就是族譜上的那麼一筆,可這一筆不是誰都敢往上寫的。

  便是家中人人都一清二楚其中緣由,難道還能和姻親各府上去說明楚維瑞為何從嫡出成了庶出?這種自曝家醜的事,怎麼能做?

  可要讓楚維瑞頂著嫡次子的名頭長大,其他人還好說,楚維璟會怎麼想?

  要不是因為有了楚維瑞,孫氏和楚維瑂怎麼會死得那般淒慘。將心比心,讓楚維璟容下楚維瑞。這樣的話聞老太太也說不出口。

  阮氏死了,楚倫肅被拘禁起來,二房以後就是楚維璟一個人的了,大小事情他都應該拿一拿主意。

  聞老太太正色道:「維璟。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處置維瑞?」

  楚維璟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禁地握拳,緩緩道:「大伯祖母,您知道的,在維璟心中,從來沒有這麼個弟弟。」

  歎息一聲,聞老太太又道:「我們兩個老太婆商量了一下,一個是對外稱維瑞夭折,把他送出府去,交到遠一些的族親那兒。以後府裡就沒這麼一個人了,長大後是好是壞都看他的造化了;另一個是依舊以嫡子的名義養在府裡,但吃穿用度上肯定是比不得現在的。將來二房總是你當家,你拿捏著。」

  楚維璟沒有應聲,楚維琳心裡也不太舒服,說是讓楚維璟拿捏,可這拿捏的尺寸就尤為重要了,不輕不重的。自個兒嚥不下這口氣,要是過了。又不好看。

  楚維瑞年紀是小,可畢竟不是嬰孩,他也能記住一些事情了,無論是在哪裡養大,要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撥教唆,只怕還要麻煩。

  看著面無表情的楚維璟,聞老太太怕他一時半會兒想轉不過來,她知道,楚維璟脾氣很擰,而且喜惡分明,孫氏和楚維瑂突然出事對他打擊頗深,阮氏進門後,楚倫肅對他更是不像一個父親,這樣的變故之下,還能有一份赤子之心已是難得,她也不想看著楚維璟將來的路有什麼偏差。

  聞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維璟,不要為了維瑞毀了你自己的名聲和前途,不值得。」

  楚維璟聞言一怔,抬起頭望著聞老太太,半響點了點頭。

  今日扳倒了阮氏,孫氏、江氏和楚維瑂地下有知,也能闔眼了,這一切單單只靠楚維琳和他兩個人是做不成的,是因為有兩位老太太在,才能妥當了。

  以後這個家中,亦有許多事情需要仰仗著她們,要是他咬死不給楚維瑞活路,消磨了兩位老太太心中對他的憐憫之心,長遠來看,吃虧的就會是他自己。

  他還僅僅是一個少年人,離及冠也還要好幾年,他還不夠強大,不能夠以一己之力拼出一條路來,他要做的應該是提升自我,是成長,是豐滿自己的羽翼,而不是讓一個弱小的自己去硬碰硬。

  要是一意孤行,以至於失去了靠山,那就和聞老太太告訴他的一樣,這是損了他自己的名聲和前途。

  不是警告,而是善意的提點,為了楚維瑞,真的不值得他賠上了自己的未來。

  楚維璟站起身來,彎腰行禮:「大伯祖母和三叔祖母能替我母親和妹妹伸冤,維璟已經感激不盡。維璟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維瑞的事情,就請兩位老太太做主吧。」

  聞老太太鬆了一口氣,滿意地頷首。

  送去外頭怕是沒有養在眼皮底下好,萬一有些不對的苗頭,也能掐了。

  只不過,如今身邊伺候的人都該換一撥了。

  裡頭事情有了定論,外頭的人事也要理一理關係。

  俞氏母女進來磕了頭,俞娘子心裡有數,曉得這些齷齪的事情楚家定不希望張揚,道:「老太太您放心,我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幫我母親出一口氣,我已經滿足了,畢竟,若只有我一個人,我連阮氏的面都見不著,還談什麼報仇不報仇的。」

  一個人的心思都是寫在眼睛裡的,聞老太太直視了俞娘子清澈如水的眼睛,勾著唇角笑了笑,模樣是長得妖氣了些,底子倒是不差的。

  雖然俞醫婆的眼睛不是楚家指使人弄瞎的,可畢竟因楚倫肅的行為不端而起,聞老太太也想安撫一番,便道:「清霽巷裡你們大可繼續住下去,俞醫婆既然有本事謀生,我出銀子開個小醫館。」

  俞娘子一聽這話,怔怔扭頭去看俞醫婆,俞醫婆也是大為詫異,但不管聞老太太是存了怎麼樣的心思的,也的確是給了她們一個賺些生存銀子的地方,每月領些醫館裡坐堂問診的月錢,總比餓死了強。

  俞氏母女千恩萬謝,黃氏使人送她們回了清霽巷。

  翌日一早,楚府發了白事帖子,阮氏病故了。

  阮家人收了信,急匆匆趕來了楚府,心裡全是悲傷和不解。

  靈堂之上,看著是一切正常,和裡裡外外都沒有見到楚倫肅和楚維瑞,叫他們隱約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今日還留在二房裡的都是聰明人,饒是阮家人再三逼問,又有哪個敢不要命地吐露幾句真相出來,具是一口咬定阮氏是急病。

  阮家人氣急敗壞,吵著要見楚倫肅。

  楚倫凜今日沒有出門,親自見了阮家人,不冷不淡幾句話叫他們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年事已經敗露,楚府不願意聲張,難道他阮府敢魚死網破捅出去不成?再說了,阮府在京城真沒什麼底氣,要不是有這麼一個姻親,越發行走不開,楚府不是什麼軟柿子,根本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除了嚥下這口氣,別無他法,總不能為了告楚府就把自家當年設局害死孫氏、江氏和楚維瑂的事情大白天下吧。

  因著近中元了,府中並沒有停靈過久,中元這一日,便送上了山。

  楚維璟這幾日都是心事重重模樣,楚維琳見他如此,多少有些擔心,怕他是因為楚維瑞的事情而不平。

  楚維琳試探了幾句,楚維璟卻搖了搖頭:「我自己曉得的,我還沒有足夠的能耐去硬碰硬。」

  當年二老太太明知程姨娘紅杏出牆,可她就是忍下來了,她不會為了一個姨娘賠上自己,沒有足夠的證據,她根本不會下手。

  二老太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楚維璟也一樣能如此,他也能當楚維瑞不存在。

  輕輕歎息一聲,這些年是是非非走來,楚維琳深有體會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若沒有足夠的力量,沒有手捏旁人的把柄,除了韜光養晦,別無他法。因為你根本沒有和別人一戰的能力。

  「你心裡過得去就好,」楚維璟反過來安慰楚維琳,「六叔父和五弟那裡,你多勸勸。」

  想到父親和弟弟,楚維琳的心就一陣陣痛起來了。

  親耳聽見楚倫肅承認,楚倫煜深受打擊,可表面上他就跟沒事一樣,依舊每日去翰林院當值,散值後回府到頤順堂裡請安,一切如常,平靜得讓楚維琳心驚膽顫。

  她寧願父親像當年母親過世時一樣抱著他們痛哭一場,也好過把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這樣是要悶出病來的。

  楚維琮倒是哭出來了,陸媽媽心疼得不得了,守了他幾天,卻發現他連夜裡都睡得不安生。

  這麼下去總是不行的。

  楚維琳去求了章老太太,道:「祖母,三哥哥今日說,想去給四伯娘、母親和九妹妹上香,我擔心父親會把身子悶壞,所以想著不如一道去,說不定能紓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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