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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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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34: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謝賞

  這哪是讓她們去烤火,分明是罰她們閉門思過。

  雁君不服氣,嘟著嘴不吭聲,煙淺眸子一轉,想求幾句情,寶槿絲毫不理會,轉身走了。

  她是知道的,姑娘不是糊塗人,這院子裡哪個做事上心、哪個偷懶嘴碎,全是一清二楚的。底下的人,要是自己不好好做事,便是去寶蓮跟前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得來姑娘的喜歡。

  滿娘幾次行事都讓姑娘滿意,煙淺是二等裡資歷最老的,急躁眼紅了罷了。

  楚維琳見寶槿進來,吩咐她收綴一番,過去璋榮院裡謝賞。

  一入了璋榮院,高聳粗大的樟樹底下站了兩排同意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最前頭立著的婆子聽見聲響,趕緊轉過身來。

  「李家媽媽,」楚維琳見是李和順家的,笑著喚了一聲,「這是要挑新丫鬟?」

  李和順家的規矩行禮,笑道:「是啊,大老太太想在院子裡添幾個人。」

  剛說了兩句,正屋的簾子被打了起來,黃氏從裡頭出來,道:「維琳來了?快些進屋裡吧。」

  楚維琳便沒有多問,移步進屋,黃氏卻是留在了外頭,和李和順家的說完話,又打量起了那兩排丫鬟來。

  聞老太太在暖閣裡,雖說不上精神奕奕,倒也沒有多少疲憊,似乎楚維瑚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流珠坐在腳踏上。手中美人捶輕輕敲打,琉璃跪在羅漢床上,替聞老太太捏肩。

  下首處的骨雕羅漢椅上,坐了顧氏這位庶子媳婦,和蘇氏、苗氏兩位孫媳婦。

  楚維琳一一問了安。見苗氏的小腹隆起,又添了一句:「二嫂的肚子瞧著又大了些。」

  苗氏原本面色沉沉,聽了這話才有些生氣,笑著點了點頭:「我自個兒天天瞧著不覺得,你半個多月不見,變化是有些大了。」

  聞老太太笑著指了一旁空著的椅子。道:「維琳,坐下說話吧。」

  楚維琳沒有立刻坐下,福身道了謝:「剛剛流玉姐姐到了清暉苑,大伯祖母賞了我那麼多東西,我厚著臉皮謝賞來了。」

  直白得大方。聞老太太哈哈笑了:「一點兒東西就要厚著臉皮,這是要我再給你添幾樣拿得出手的?」

  笑語一句,楚維琳抿唇笑著不答。

  黃氏從外頭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鬟,楚維琳掃了一眼,具是眉清目秀,模樣上乘。

  「挑了這幾個出來,老太太再看看?」黃氏道。

  聞老太太只抬眸淡淡看了看。便吩咐了流珠:「帶下去教導一番,你知道怎麼做。」

  流珠聞言,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掙扎和猶豫。可當著一屋子主子的面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放下了美人捶,應聲領著人出去了。

  流珠一走,章老太太亦打發了琉璃,屋裡只留下李媽媽一個伺候的,這才含笑望著苗氏的肚子。問道:「你娘家送來的雞子,你自個兒留著吃就好了。不用孝敬我。」

  苗氏笑著沒出聲,顧氏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與章老太太道:「就是幾顆雞子,又不是稀罕東西,老太太還替她節省?」

  「我這可是省給曾孫兒吃呢,」聞老太太大笑,而後收了笑容,問苗氏道,「櫛雨回去了?」

  「昨日下午走的。」

  聞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轉過頭與李媽媽道:「晚些使人送些銀子去,她伺候了我這麼些年,我也心疼她。」

  櫛雨這個名字讓楚維琳有些熟悉之感,卻一時想不起是從哪兒聽說過,抬眼瞟見坐在她對面的苗氏,眉宇之間隱隱有些煩亂和焦慮,她倒是想起來了。

  櫛雨是從前璋榮院裡的大丫鬟,兩年前被賞到了楚維琨那兒,去年在花園裡她還聽見苗氏身邊的彩玉同向媽媽抱怨,彩玉話裡話外罵的都是櫛雨。

  卻不知道櫛雨為何突然離開了楚府。

  聞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因為楚維琳在,有些話不方便開口,便道:「維琳,去梅苑看看維琬吧。」

  楚維琳曉得意思,便起身告退。

  璋榮院到梅苑極近,穿過小園子便是,楚維琳與寶槿走到一半,隱約聽見了些說話聲。

  「琉璃姐姐剛才哭了……」

  「我怎麼聽說是老太太要抬舉她,為何反倒是哭了……」

  「你不懂,看著是抬舉,可你看看櫛雨……再想想從前的幾位姐姐,哎呀我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

  楚維琳循聲望去,只瞧見是兩個棕紅比甲的丫鬟,是璋榮院裡二等的妝扮,卻瞧不清模樣。

  寶槿之前在院子裡候著,倒是從相熟的姐妹那裡聽到了幾句閒言,見楚維琳上心,便講了幾句。

  「櫛雨姑娘早就賞到了煙萃苑了,因著是大老太太賞的,二奶奶都極給她體面。年前二奶奶有了身子,就讓她伺候了二爺。哪知前幾日她老子吃多了酒,失足掉到河裡了,撈起來就沒了,」寶槿搖了搖頭,道,「二奶奶說她孝中也伺候不了二爺了,不如賞個恩典讓她回家給她老子守孝去,等出了孝期再進府裡來。」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這哪裡是什麼恩典,分明是正好尋了這麼一個由頭把人打發了而已。

  向媽媽曾說過,聞老太太賞去了葉蕪苑裡的兩個早就沒了蹤影,如今賞到煙萃苑裡的也終是站不穩。

  不過,苗氏有著身子,打發了一個就少不得要抬舉另一個,不曉得那個彩玉有沒有如願以償?不過,看聞老太太那意思,顯然是要再賞人過去的。也難怪苗氏有些情緒。

  琉璃既然哭了,恐怕人選就是她了,在璋榮院裡時她們的體面的大丫鬟,無論去哪兒傳話做事,都有一堆奉承了。不說月俸銀子,便是賞錢也從來不少,可要是成了某位爺的通房,頂上有嫡妻壓著,這日子立刻就變了樣了,什麼時候被打發出去了都說不準。也難怪琉璃不願意。

  這麼一想,楚維琳在腦海裡回憶了一遍,她所能想起來的璋榮院裡出去的大丫鬟,竟然沒有哪個是正經配了小廝或是放出府嫁人的,全是讓聞老太太賞了兒子、孫子。

  只流玉一人。年紀雖有些偏大了,卻依舊得聞老太太信任,並不離身。

  邊想邊走,梅苑就在眼前。

  守在院子外頭的小丫鬟伶俐,見了人問了安又通傳。

  楚維琬正斜靠在窗邊榻子上翻書,她手上捧著的是夏淑人送來的棋譜,見楚維琳來了,笑著招呼她坐下:「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有人一道下棋,你就撞上來了。」說完,便吩咐了備好了棋盤。

  楚維琳並不精通棋藝。前世做姑娘時,也就學了些皮毛,等嫁入了常府,她心結太深,便是常郁昀有心交談她都極少回應,到最後若真要一處對著。就只能是下棋了。

  只要一顆顆落子,不用說話。不用思考瑣事,打發時間倒也可行。

  到了最後。她的棋力是增進了不少。

  和楚維琬下棋,更是輕鬆自在,兩人都沒有特別強烈的求勝欲,這棋下到了後頭,就和玩耍一般。

  連翹進了屋來,手中一張精緻帖子,交到了楚維琬手上,道:「崇王府的媽媽送來了帖子,太太讓暮雨姐姐給姑娘送來了。」

  一聽是崇王府送來的,楚維琳放下手中黑棋,湊過頭去看那帖子。

  帖子熏了木蘭香,略一靠近就能聞到,打開一看,上頭是乾淨的蠅頭小楷,出自崇王府的女官之手,上頭請楚維琬過府,另請了楚維琳。

  看著自己亦在被邀請之列,楚維琳有些詫異,轉念一想倒也清楚幾分,崇王府是皇親,和楚家從不來往,只請一人,唐突了些。

  楚維琬收了帖子,面上卻無多少笑容,見楚維琳關切望著她,想了想,道:「你別笑話我沒用,我其實沒多少底氣。得王妃看重,要是不成,我被人笑話也就算了,說不定還要連累你們幾個;就算是成了,我也不知道崇王府是不是一個好去處。」

  對楚氏、對聞老太太、對黃氏來說,若能出一個宗親女眷,自然是再光榮不過的事體,可對於當事人的楚維琬來說,在那些榮耀之後,她不得不擔憂將來的生活。

  嫁人裡頭的門道,可不比投個胎簡單。

  楚維琳清楚楚維琬的意思,安撫了一句:「崇王和世子進京那日三哥哥去瞧了,回來後好一陣誇讚,能讓三哥哥連連誇的,起碼明面上是個好的。那日長公主府上,三哥哥他們不是和世子在一處嗎?不如問一問?」

  楚維琬輕咬著唇,半響搖了搖頭:「比起世子,我關心王妃。」

  楚維琳挑眉,楚維琬比她意料中的還要透徹。

  世家大族之中,比起夫妻相處,後奼女眷之間的關係才是最最讓人煩心的。

  常郁昀的母親去得早,繼母又跟隨父親赴任,楚維琳前世並沒有嘗過太多的婆媳相處的糟心事,可大趙氏這個伯娘、常老祖宗那位祖母,讓她見識了什麼叫做女主人的權利和嚴苛。

  而楚維琳,那時且不說小侯爺如何,縣主如何,宣平侯夫人沒有讓兒媳討到半點好處,苛責到了極致。

  思及此處,楚維琳不由撅了撅嘴,道:「再怎麼樣,也比宣平侯府要好。」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並不排斥楚維琳提起這樁事,只頷首道:「這倒是。」

  說起了崇王府,姐妹兩人商量了些出門時的事體,眼看著天色轉暗,楚維琳便起身告了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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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35: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王府

  走到半途,正巧遇見幾個僕婦一塊從璋榮院裡出來,僕婦們紛紛行了禮,這才過去了。

  回到清暉苑時,院子裡剛剛點燈。

  夜裡挑燈看書,寶蓮坐在桌邊整理著庫房冊子,楚維琳捏著書冊,想到回來路上遇見的那幾個僕婦,心中一動,緩緩想起些舊事來。

  「寶蓮。」楚維琳出聲喚她。

  寶蓮聞聲放下手中筆,起身道:「姑娘可是渴了,奴婢給您端盞茶吧。」

  楚維琳把書冊放到一邊,抿著茶水,琢磨了一番後,問道:「長房二伯娘那兒的周媽媽,你曉得吧?」

  寶蓮不知楚維琳何意,只點了點頭,道:「曉得的,是二太太的陪嫁,女兒嫁給了前院大廚房裡的小管事。」

  「周媽媽湊銀子往外放的事體,你又知不知道?」

  楚維琳說罷,抬眸瞥了寶蓮一眼,寶蓮的睫毛顫了顫,訕訕搖了搖頭。

  揮了揮手,楚維琳沒有再問,她已知答案。

  湊銀子放出去收利錢,瞧著是周媽媽在做,實際上是二太太顧氏的主意,二老爺楚倫良是個庶子,平日裡日子總歸緊張些,少不得拿顧氏的私房補貼些。

  顧氏不能只出不進,便想了這麼個法子出來行事。

  周媽媽收的都是府中丫鬟婆子們的銀子,轉一圈回來賺點差額,眾人也樂得把銀子交給她打理。

  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楚維琳從前也是不曉得的,前世直到周媽媽被上游訛了,銀錢收不回來。拿不出來還給底下人,這事才爆發出來。

  寶蓮和雁君也是去湊了錢的,不僅僅如此,寶蓮更是動用了楚維琳的一些私房錢,等出了事楚維琳查賬時才問奶娘借了些銀子補上。

  楚維琳心知肚明。因著奶娘年紀大了,沒有為難寶蓮,只耐心與她說了番道理,這事也就算了。

  這一回,楚維琳心底裡不願意奶娘再拿銀子出來了。

  奶娘秦氏很早就出了府,楚維琳對她的印象只有寥寥數面。卻看得出是個心善、和藹的婦人,如今和奶哥哥一道住在莊子上,留了寶蓮在府中伺候楚維琳。

  秦氏手頭也不寬裕,雖是穿越前的事情,這身子到底是喝了她的奶。何必由她來花這冤枉錢。

  「放銀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周媽媽膽子也是個大的,萬一碰見個凶的上遊人,吞了這些銀子去,她還有什麼錢還給底下的人?」楚維琳點了寶蓮一句,希望她能聽進去些。

  寶蓮垂首,沒有接腔。

  楚維琳又說起了滿娘。道:「上回徐娘子那事,我看著滿娘倒是口齒伶俐的,你多教導些。將來應當是個得用的。」

  「滿娘勤快曉事,姑娘放心吧。」寶蓮笑著道。

  若楚維琳沒有記錯,前世便是四月清明前後時,滿娘的老子趙三兒暴斃,章老太太最是忌諱這些,把滿娘送了回去。

  只記得趙三兒是出了趟門。回來時就滿身是血,踉踉蹌蹌要人扶著。又說不清楚經過,當夜就沒了。

  可具體是哪一日。遇到些什麼事,楚維琳就弄不明白了。

  楚維琳有心救趙三兒一命,好留下滿娘細細調教,第二日便去央了楚維璟幾句。

  楚維璟正想尋個人跑腿,聽說了趙三兒這個人,打聽了一番之後便留下待用。

  趙三兒一家又驚又喜,他們雖是家生子,可都在外院做事,得不來主子們的青睞,這等天上掉餡餅一樣的事情根本想也沒想過,等傻呵呵接了差事,仔細一琢磨才明白其中緣由。

  定然是滿娘得了主子喜歡,雞犬升天了吶,真是不枉費一家人塞了那麼多銀錢給李和順家的,把滿娘送去了主子身邊。

  趙三兒得了新差,春風得意,也不在空閒時出府去走動,只在楚維璟的院子裡候著,等著聽差。

  楚維琳依約和楚維琬一道出了府。

  黃氏格外看重這趟崇王府之行,前前後後看過了兩位姑娘的衣著打扮之後,又確定楚維琬帶上了崇王妃賞的鐲子,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楚維琳默不作聲看著,黃氏前世如何待她、待楚倫煜和楚維琮先不去說,待自個兒的女兒那是再仔細不過了,大約這便是為人之母的心思。

  黃氏想送她們過去,可又擔心這般小心翼翼反倒惹了崇王府不快,強壓著心情,叮囑了幾句讓她們上了馬車。

  馬車駛入崇王府,已有僕婦候在二門處,楚維琳踩著腳踏下來,粗粗掃了一眼王府便收回目光,和楚維琬一道見過了來迎她們的丫鬟婆子。

  打頭的婆子姓杜,一身褚色錦緞薄襖配了一條馬面裙,頭髮梳得整齊精神,耳朵上一對簡單的金耳環,不曉得是不是從前在宮中伺候過的關係,即便穿著並不富貴,但舉手投足比小戶之家的主母還氣派,哪裡像個僕婦。

  杜媽媽面上帶笑,親切卻不親近,只引著楚維琳與楚維琬沿著遊廊往內院裡走。

  一眾的丫鬟跟在後頭,卻聽不見腳步聲。

  楚維琬曉得,這就是王府裡不一樣的規矩。

  這樣的氣氛,饒是楚維琳三世為人,都有些手心冒汗。

  一路行至假山下,杜媽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妃就在上頭花廳之中。」

  楚維琳聞言,抬頭望去,那假山說高不高,二十幾級的台階,用的是昆山石,山頂有一花廳。

  楚維琬提了提裙子,楚維琳跟著拾級而上,越往高處瞧得越是清楚。那花廳只一間屋子大小,窗板打開,前後通透,瞧得到裡頭人影。

  跟著守在花廳外的丫鬟進去,崇王妃坐在窗邊,聽見動靜回轉過頭。眼中含笑。

  行禮之後落了座,崇王妃只遠遠往過楚維琬幾眼,等人到了眼前,仔細一打量,心裡越發有了譜。

  相由心生。溫婉性子都寫在這張清麗的面容上了。

  以崇王府如今的聖眷,世子的婚事還是莫要太過打眼才好,楚家這樣的出身,雖比不得勳貴皇親,卻也不落下乘,最關鍵的是。楚維琬這個姑娘合崇王妃的眼緣。

  楚維琳今日來就是一個陪襯,她要做的只是低調、穩妥,在崇王妃問話的時候得體應答,便坐直了身子,認真聽崇王妃與楚維琬說話。

  說的是那日迎春宴上的事情。崇王妃沒有提那帕子,楚維琬自不會授人話柄,只說那日的細碎小事。

  崇王妃認真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姑娘們斗茶、斗琴的細節,以此來看楚維琬各項技藝的水準,見楚維琬說得清楚又有些心得體會,心裡暗暗點頭。

  原本以為會有些磕磕絆絆,揪著心就怕崇王妃出些難題。哪知從頭到尾都順順利利,並無絲毫的為難。

  直到領了賞、上了車出了王府,楚維琳的心中都有些不踏實之感。抬眸看向楚維琬,見她微皺著眉頭,似也是這般心境。

  等回了楚府,詳細與聞老太太和黃氏說了經過,黃氏到底緊張,聞老太太平靜些。只說等著便好,讓她們各自休息了。

  翌日。京城裡有些風聲,說成了說不成的都有。就是沒哪個能清楚弄明白崇王妃的心思。

  不過,再是好奇再是看戲,清明一到,各府都忙著祭祖掃墓,哪裡還有閒心去談論這些事體。

  祠堂前,楚維琳見到了楚維琬,見她一臉淡然並無多少情緒,便放心不少。

  楚維琛這幾日在楚維琳這兒沒有打聽出什麼來,轉著眼眸子想去楚維琬跟前問問,又叫楚維琬淡淡擋了回來,不由氣惱地與楚維璦道:「我這是關心!真是狗咬呂洞賓!」

  比起關心楚維琬,楚維琛更關心的明明是自個兒的前途,就怕被姐妹連累了。楚維璦又不傻,自然是看得明白,因而訕訕笑了笑,並不搭腔。

  楚維琛最煩楚維璦這幅模樣,嘖了一聲再不言語了。

  一出了清明,春意一下子濃了起來,夜裡悶聲下了雷雨,落了一地的杏花。

  一頂轎子到了楚府大門外,遞上了帖子,門房的小廝瞪大眼睛瞧了瞧,趕緊讓人迎入了垂花門,半個時辰之後,來人又坐著轎子原路出了楚府。

  楚維琳此時正在頤順堂中,今日楚倫煜休沐,陪著章老太太說些閒話。

  冬青從屋外進來,後頭跟著流玉,面上滿滿都是笑容。

  流玉請了安,說了來意:「宮裡來了人,請了三姑娘的八字。」

  章老太太驚訝,問道:「來了哪一位?」

  「慈惠宮的陳嬤嬤。」

  章老太太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可真是菩薩保佑,這些日子人人都瞧著楚維琬,這信兒總算是有了。

  慈惠宮是太后的地方,陳嬤嬤亦是太后身邊的老嬤嬤,聞老太太和章老太太都有誥命在身,外命婦進宮磕頭時都是見過面的,斷不會出了認錯了人的差池。

  崇王是親王,世子婚配是大事,崇王妃有了主意,也要宮裡那幾位點頭才是,等看過了八字,若這命中是個帶福的,就該讓楚維琬進宮裡相看了。

  這個時候,就安了心等吩咐就好了。

  放下了楚維琬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掛念起了楚維琳,早些年她想要楚維琳與楚維琬並肩,後來這個念頭是歇了,但看著楚維琬前路越走越寬,楚維琳以後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老太太一心煩起這事來,就對楚倫煜生出了一堆的埋怨,若現在有個身份體面的填房,有繼母操持,她哪裡需要這麼費心!

  等流玉一走,章老太太就沉了臉,剛要張口訓楚倫煜,又有通傳說常府那兒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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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35:2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小住

  來的楚倫歆的陪房張媽媽,她趕得急,早春才剛有些溫暖,她的額上就已冒了一層細汗。她請了安,道:「老太太,我們太太前幾日病了。」

  楚維琳怔了怔,出嫁的姑奶奶、姑太太們身子不適,極少有回娘家報信的,要是來報了,只怕身子是極不舒服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聽這話也著急起來:「怎麼回事?大夫怎麼說?」

  張媽媽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有些猶豫地看了楚倫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章老太太明白過來,定然是婦人病,便是親兄妹,也不好當著楚倫煜的面談論。她心急女兒病情,直接揮了揮手,示意楚倫煜先回去。

  見楚倫煜起身,楚維琳略一琢磨,也跟著要出去,經過張媽媽身邊時卻被止住了:「六姑娘且等一等。」

  楚維琳有些吃驚,回頭看向章老太太,見老太太點了頭,也就再坐了回去。

  這時,張媽媽才把事情說了出來:「我們太太是小產了。」

  不僅是楚維琳愣怔了,章老太太都沒有回過神來。

  楚倫歆今年三十出頭了,在現代這個年紀有了身子並不奇怪,可在這裡,卻是少見些的。

  說老還不算,說小更不是,楚倫歆都是當了祖母的人了,不過,她和常五老爺感情和睦,屋子裡又沒什麼姨娘妾室的煩心事,夫妻一道,有了身子也是正常的。

  照張媽媽的說法,楚倫歆這些年的葵水一直時早時晚,這次也沒有放在心上。根本沒有往懷孕一事上去想。

  清明時,楚倫歆有些勞累,一下子就發作起來,等醫婆來看了,才知不好。吃了幾天的藥,還是保不住滑了胎。

  章老太太聽得心疼不已,在子嗣一事上她看得格外重,楚倫歆膝下就一個兒子,好些年前章老太太還費心為女兒求過方子,看著一年年過去。兒子都娶了媳婦了,這心思也才歇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竟然沒有保住,若能留下來。不管是男是女,也是一條血脈呀。

  長長歎了一口氣,章老太太細細問了楚倫歆的身子:「身上乾淨了沒有?醫婆怎麼說?」

  「乾淨了,就是腰腹無力下不了床,日日躺著,整個人沒什麼精神,」張媽媽說到這裡看了看楚維琳,眼角皺紋深深。「我們太太想六姑娘了,稟了老祖宗,想請六姑娘過府住幾日。陪她寬寬心。不知老太太捨不捨得?」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她倒是沒料到,張媽媽留了她下來是這麼個原因。

  藏在袖中的手輕輕摩挲著,楚維琳垂首回憶前世。

  印象之中,從未聽說楚倫歆有小產,而這年的四月裡倒還真有一樁傷心事傳回來。楚倫歆的獨孫、三歲的常恭溢夭折了,具體的緣由楚維琳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孩子沒了之後,關氏悲痛萬分一病不起。幾個月後也就走了。

  就因為這事情,楚倫歆在常家的生活一下子翻了個天,損了精神元氣,哪裡還有心思和大趙氏爭鬥。

  「維琳,」章老太太沒有考慮太久,「你姑母既想你了,你就過去住上一陣子,也替我勸勸你姑母。」

  楚維琳正在想著那些事情,沒有聽見章老太太的話,直到冬青乾咳了幾聲才回過神來,等應下了,才反應過來到底應了什麼。

  張媽媽欣喜萬分,道:「馬車就在二門處候著。」

  章老太太便催著楚維琳回清暉苑收拾一番。

  楚維琳出了頤順堂,心情略有些複雜。

  去姑母家中小住,在這個年代是常有的事情,並不會惹來什麼非議。她願意去陪陪楚倫歆,若能回憶起一些常恭溢夭折的蛛絲馬跡來,更是再好不過的事體。

  可那是常府,她連逢年過節的請安都是硬著頭皮去的,何況這回是小住?

  又是不得不去的。

  寶蓮曉得楚維琳要去常府,細緻問了清暉苑裡的安排。

  楚維琳思忖了一番,等到了清暉苑外頭時,也就定下了。

  雖不清楚要在常府裡住多少日子,不過楚倫歆那兒人手齊備,又是暫住,她不需要也不應該多帶人去,便讓寶槿隨行,讓寶蓮留守家中打理大小事情,另又帶了滿娘和陸媽媽。

  幾個人手腳麻利整理了衣物,又帶上平日裡用慣了的器物,叫了粗使婆子抬到了馬車上。

  楚府離常府並不遠,等入了常府內院,滿娘一溜兒下了車擺了腳踏子,扶了陸媽媽和寶槿下車,寶槿又扶了楚維琳。

  關氏已經等著她了,見她來了,眼眶略有些紅,聲音啞啞道:「妹妹可來了,婆母等著呢。」

  「表嫂,」楚維琳施了一禮,也沒有急著寒暄,與關氏相攜往楚倫歆住的宜雨軒去。

  路上,關氏壓著聲說了些楚倫歆的身子:「醫婆說,婆母這個年紀,小月子多少會辛苦一些,你是知道婆母的性子的,最是直爽的人,按說不會鬱鬱把自個兒的身子憋壞了,可這次……」

  關氏說到一半就止住了,訕訕笑了笑。

  楚維琳聽她的聲音就知道關氏這幾日是累壞了,常恭溢正處在最調皮的年紀裡,便是一堆婆子丫鬟圍著,也難讓人放心,關氏少不得要時時照顧著,可楚倫歆這一倒下,關氏定要伺疾在床前,哪裡還會有精神?

  對關氏,楚維琳是有些喜歡的,雖然前世她進門時關氏已經過世,可之前的幾次短暫交談問候,讓楚維琳覺得她是一個安靜又溫順的人,而關氏之所以不把話說明白,大約是因為這裡頭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她不習慣在背後說人是非吧。

  楚維琳也沒有追問。

  宜雨軒裡靜悄悄的,守在門外的丫鬟輕聲問了安。似是不想吵到裡頭的人。

  張媽媽掀了簾子,請了關氏和楚維琳進去。

  屋子裡有些淡淡的藥味,楚倫歆躺在暖閣的拔步床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見她們來了。略支起了些身子。

  關氏趕緊上前想止住楚倫歆,楚倫歆卻搖了搖頭,道:「扶我坐起來吧。」

  拗不過楚倫歆,關氏扶著她坐起,丫鬟又取了引枕塞到了楚倫歆的背後。

  楚維琳在床邊坐下,只見楚倫歆面色廖白。唇色略紫又乾裂開,心跟被揪了一下似的。

  她很少見楚倫歆這個模樣,便是前世章老太太過世、楚倫煜被害死時,楚倫歆只是哭腫了眼睛,並沒有虛弱到這般地步。只有後來和大趙氏撕破了臉、氣得病倒了,才這麼萎靡。

  「姑母,我來看您了。」

  楚倫歆勾了勾唇角,語調極緩極慢:「我就是想有娘家人陪著才要你過來的,你放寬心,把這兒當自己的地方,少什麼就和你表嫂說……」

  「姑母,我省得的。您別擔心我。」楚維琳趕忙安慰道。

  「是啊,婆母,我會照顧好妹妹的。」關氏應和道。

  楚倫歆這才放心了些。問了家裡的事情。

  楚維琳想了想,挑了幾樣瑣碎小事來說,又想到楚維琬的事情,只不過還沒有最後的定數,不好過分張揚,便俯下身子偷偷和楚倫歆道:「姑母。我和你說個事兒。」

  楚倫歆越聽越喜,眉宇舒展。眼角有了笑意:「真好。」

  許是心情鬆弛了些,楚倫歆沒一會兒便睡著了。楚維琳這才躡手躡腳起身,跟著關氏退了出來。

  關氏領她去了安排好的住處。

  宜雨軒地方不小,前後三進,常恆晨和楚倫歆住了頭一進,常郁昭和關氏帶著常恭溢住了第三進,第二進雖然空著,但許久不曾住人,楚倫歆又是臨時起意,來不急收綴出來,關氏便讓楚維琳住了配院。

  這配院比清暉苑小些,小住卻是足夠了的,除了往主院方便,另有一道小門通往花園,若要散步也是方便的。

  寶槿和滿娘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楚維琳一坐下就有暖暖的熱茶。

  關氏打量了一圈,該備的都備了,一時也想不到少了什麼,便和寶槿道:「缺什麼只管來找我。」

  寶槿笑著謝了。

  稍坐了會兒,關氏又領楚維琳去了松齡院。

  常老祖宗說起楚倫歆的身子也是遺憾不已,握著楚維琳的手拍了又拍,歎息道:「你來了,她能舒坦些就好,多陪陪你姑母,不用日日過來我這兒,規矩都是次的。」

  大趙氏亦是附和著。

  楚維琳面上應下,心裡卻止不住冷笑,她記得一清二楚,前世時這兩位可是最「看重」規矩的,根本不會讓她「偷」一次懶。

  出來時正好遇見了常郁昀、常郁明幾兄弟,對於她的出現眾人都有些意外,卻還是彼此問了安。

  常郁昀薄唇微抿,似是有些擔憂,可這兒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只笑了笑就先一步進了院子。

  到宜雨軒時,常恆晨也回了府,楚維琳過去請了安,因為楚倫歆還睡著,便回到配院裡用了晚飯。

  放下筷子,楚維琳問寶槿道:「角門開著嗎?我想去花園裡。」

  寶槿出去看了看,回來道:「那兒有個媽媽守著,說是酉正一刻落鑰,早上辰初再開,姑娘若要走走消食,只要不誤了時間就好。」

  楚維琳點了點頭。

  陸媽媽見她有心出去,便叮囑道:「到底不是自家院子,姑太太又病著,姑娘就在近處走,莫要走遠了才好。」

  寶槿取了披風來,扶著楚維琳出去,滿娘見此,趕緊提了燈籠過來。

  楚維琳示意寶槿接過來:「寶槿跟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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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夜問

  許是因為楚倫歆病著的緣故,宜雨軒裡格外的安靜。

  站在抄手遊廊下,往前一進看,只幾盞燈籠光亮,往後一進來,正屋似還亮著燈光。

  楚維琳往常郁昭和關氏住的第三進院子裡去。

  五間正屋,三間西廂房分給了體面丫鬟們住,東廂打通做了書房,常恭溢年紀小,由奶娘帶著住了正屋的暖閣,也方便關氏照顧。

  關氏正盤腿坐在西次間的羅漢床上,身邊放了竹簍,具是女紅工具,低著頭納著鞋墊。

  「表嫂,」楚維琳笑著喚她,「夜裡暗,怎麼還做這些傷眼睛的事情?」

  關氏聞言,抬頭內斂笑了笑:「二爺過幾日要隨公爹出京一趟,我想著多做些準備。」

  關氏的手藝好,針腳細細密密,瞧著又暖和又舒坦,但楚維琳卻留意到了她的眼下淡淡青色,既要伺候婆母,又要照顧丈夫和孩子,這些日子關氏顯然是操勞的。

  又納了幾針,想著楚維琳是客人,關氏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把常恭溢抱了過來,問奶娘道:「哥兒用過蛋羹了嗎?」

  奶娘細細說了常恭溢用食的情況。

  楚維琳也仔細聽著,她一直記不得前世常恭溢夭折的原因,此刻一看,常恭溢精神頭十足,坐在關氏懷裡把玩著他的小玩具,一點兒也瞧不出有哪裡不妥的。

  「姑姑……」常恭溢一面叫一面笑,樂呵呵地要楚維琳陪他一道耍玩。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最是可愛,楚維琳不忍拒絕他,等到了常恭溢休息的時間。他還戀戀不捨吸著鼻子不肯叫奶娘抱回去。

  關氏軟言安撫了幾句,保證他睜開眼了還能見到楚維琳,常恭溢這才咬著手指去了。

  孩子一走,西次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關氏整了整鬢髮。道:「哥兒淘氣,讓妹妹受累了。」

  「怎麼會。」楚維琳搖了搖頭,本想提醒關氏這些日子要多注意常恭溢的身體,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先嚥了下去。

  西洋鐘打了點,關氏喚了丫鬟過來。道:「去書房看看,二爺自個兒不急著些時間,五爺過幾日還要殿試的,可不能不休養好。」

  楚維琳心裡咯登一下,她來時是注意到了書房裡亮著燈光。原只當是常郁昭在看書,卻不料常郁昀也在。

  想到常郁昀,楚維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避開,這時候再不走,等書房裡兩位散了,說不準就要遇見,可心思一轉,又把這念頭按住了。

  關氏不愛說是非。沒法從她這兒知道楚倫歆小產的經過,楚維琳又不可能去問常郁昭,前後一想。也只有問一問常郁昀試一試了。

  這麼一想,便又坐了會,等丫鬟來回書房裡散了,這才起身告了別。

  關氏套上鞋子,送她出了正屋。

  楚維琳抬眸望向書房,見常郁昀和常郁昭兩兄弟相攜走來。

  彼此行了禮。關氏原要使人送楚維琳回了配院,被常郁昀打住了。

  「就幾步路。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送她到配院門口。二嫂不用擔心。」常郁昀笑著道。

  關氏抿了抿唇,從這兒到配院門口,前後不過百步的距離,又有丫鬟跟著,確實不用過分掛心,便謝了常郁昀一聲。

  常郁昀走在前頭,寶槿提著燈扶著楚維琳跟上,等從第三進邁入了沒有住人的二進院落,一下子感覺黑暗了不少。

  楚維琳停下了腳步,開門見山,道:「我有事想問表兄。」

  常郁昀亦停步轉過身來,壓著聲,道:「出角門,往左直走,有處漆黑的院子,你先過去吧。」

  楚維琳愣怔。

  她想過常郁昀可能是有備而來,也猜過有些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這才想在這沒有人經過的二進院子裡問上幾句,卻沒有料到常郁昀另外提出了個地方。

  是因為不放心?就算這是宜雨軒,是楚倫歆的地盤,常郁昀也不放心在這裡說一些事體?

  可這已是夜裡,孤男寡女一道說話並不妥當,何況還是出了宜雨軒。

  楚維琳黛眉微皺,一時沒有應聲。

  常郁昀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看著她。

  朦朧燈籠光之中,白皙肌膚染了玉色,細膩柔軟,幾縷烏髮從耳後垂下,沿著耳垂劃了一道精緻弧線,小巧紅唇如點睛之筆,讓整個人越發生動,好看得讓人想抬手觸碰。

  也只是個念頭而已。

  不僅僅是楚維琳有疑惑,常郁昀也有一些問題要問,不能叫那些心思亂了分寸,惹了楚維琳厭煩。

  而此時楚維琳的腦海裡在盤旋的是常郁昀說的院子。

  出了角門往左直行,最先到達的是采芙院,那裡如今確實是漆黑一片的。

  常郁昀的生母吳氏在時,住的就是采芙院,常郁昕、常郁昀和庶妹常郁暖都是在那兒出生長大的,直到九年前吳氏過世,二老爺常恆淼為續絃塗氏,換了一處院落。

  采芙院裡沒了主母,也沒有人居住,一日比一日冷清,到最後成了一處廢院。

  別說是夜裡,便是白天,采芙院裡也不會有人影的。

  若要說些不能攤到檯面上來的事體,那裡的確是個好去處。

  至於來回這條路,楚維琳心裡有數,斷不會叫人遇見。

  思及此處,楚維琳點了點頭:「好。」

  寶槿愕然,捏著燈籠提手的手晃了晃:「姑娘!」

  楚維琳比個了噤聲的手勢,安撫道:「你別怕。」

  怎麼能不怕!

  寶槿想勸一勸,哪知楚維琳抬步就走,她只能急急跟上:「姑娘!」

  「哪個也不許說。」

  楚維琳態度堅定,寶槿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曉得勸不動,只能硬著頭皮隨她往角門處走。

  出了角門,寶槿左右一打量,見無人經過,這才略鬆了一口氣,掌燈走在前頭:「這兒咱們不熟,姑娘走慢些,小心腳下。」

  「你跟著我就行了。」楚維琳說罷,便往前走。

  這個大宅子,她曾經住過幾年,每條路都很熟悉,也知道怎麼走能夠避開常家的僕婦們。

  寶槿隨著她走了兩刻鐘,直到楚維琳停下腳步,她抬眼一看,自家姑娘皺了眉頭,她又順著楚維琳的視線望去,眼前黑壓壓一片,只有些院落輪廓在黑暗裡瞧不清晰。

  沒有人氣,卻讓寶槿覺得安全,她最怕的就是遇見了旁人。

  采芙院的門是虛掩著的,楚維琳推開進去,到西廂外停下了腳步,吩咐寶槿道:「滅了燈。」

  寶槿雖然怕黑,也知道這燈必須滅掉,便吹熄了。

  等了小半刻鐘,聽得院門吱呀一聲,叫人輕輕推開了。

  常郁昀步入采芙院,四周打量了一圈,他從小生活在這裡,現今也是常常過來,自然知道這裡衰敗成什麼模樣了。走到院子中間,深吸了一口帶著夜露涼意的空氣,他看到楚維琳和寶槿兩人從廂房後頭繞了出來。

  他的夜視極好,即便沒有燈籠,也看得清楚面前人的模樣,倒是楚維琳,和寶槿兩人一塊凝神盯了會兒,確定了來人身份,才從暗處出來。

  讓寶槿守了院門,楚維琳這才問常郁昀道:「我姑母小產的緣由,表兄知道嗎?」

  常郁昀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發了問:「長公主府上,你為何會熏香換了帕子?琳琳你為何知道縣主會拿帕子做文章?」

  楚維琳的眸子倏然一緊,驚愕看向常郁昀。

  那日的事情的確有很多人瞧見了,她們這邊爭執之時,湖水對面的常郁昀瞧見了也有可能,但那換帕子的事情,除了下黑手的楚維瑚,還有她自個兒和楚維琬這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之外,在場的人一概不知。

  便是黃氏那裡,也是後來才聽楚維琬說的。

  常郁昀一個外人,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楚維琳想著要怎麼糊弄過去,可她直視常郁昀的眼睛,那雙桃花眼沉沉湛湛,卻是格外的篤定,她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搬出了對付黃氏和章老太太的那一段說辭,一股腦兒推到了菩薩夢中啟示上。

  常郁昀挑眉,他那日一直在留心楚維琳的舉動,所以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直到後來事情發生,見她取出了那帕子,回來後又聽常郁映說了幾句,前後一聯繫,倒是把經過都拼湊了出來。

  可越拼湊,常郁昀越是不明白,楚維琳為何會做了那樣的準備,她仿若是已經預見了將要發生的事情。

  仿若是縣主的刁難、楚維瑚的陷害,楚維琳都經歷過了一般。

  常郁昀不信那是什麼夢中醒悟,卻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問:「你不喜歡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有牽連?」

  楚維琳哼笑一聲,反問頂了回去:「難道你覺得宣平侯府是個好地方?那小侯爺是個好人?」

  話一出口,才覺有些衝動,她還是十四歲的楚維琳,沒有見過楚維琬婚後淒慘,又怎知小侯爺的品行高低?

  楚維琳想了想,到底補了一句:「我只是覺得,崇王府更好些罷了。你問我的,我答了,我的問題,該你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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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緣由

  寶槿貼著院門站著,又能偷瞧外頭,又能避一避夜風。

  她隔了些距離,聽不清楚楚維琳和常郁昀在說些什麼,她只是有些慌張。

  倒不怕常郁昀行些逾矩之事,她只怕有人會經過有人會撞見,萬一出了狀況,這冷清院落孤男寡女,哪裡還能說得明白!

  寶槿揪著一萬顆心,時不時回頭望向楚維琳,偏偏這夜太黑了,只隱約兩個人影而已。

  清風拂過,四月的夜風微涼,寶槿緊了緊披風,又搓了搓雙手,卻見被雲層遮掩的弦月漸漸露了出來。

  一地靜謐月色。

  站在月下的人,仿若都沾染了些脫俗的仙氣……

  也不對,寶槿自顧自搖了搖頭。

  自家姑娘眉目清婉,一顰一笑都好看,寶槿無數次聽陸媽媽說,等再過幾年,等姑娘再長開些,當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了,無論是月色相陪,還是煙雨朦朧,都讓人挪不開眼睛。

  至於常郁昀,常家五郎譽滿京城,無論是肚中墨水還是天生的好容貌,都融在了那雙明澈的桃花眼之中。

  寶槿收回了視線,又仔細盯著外頭去了。

  而院子之中,楚維琳在等著常郁昀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對方依舊沒有吐出一句話來。

  心裡微微有些惱意,饒是常郁昀有把握在這兒不會叫人遇見了,也不該浪費時間,把事情說明白了,早些散了才好。

  思忖著這些,楚維琳抬眸睨了常郁昀一眼。絲毫不掩飾心中的焦慮和不滿。

  「呵……」常郁昀淺淺笑了,似乎有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楚維琳了。

  在幼年時,由她母親帶著來常府看望楚倫歆時,小小的楚維琳就是這個脾性的,在長輩面前乖巧又聽話。甚至有些和年齡不符的沉穩,可在平輩面前,叫常郁映欺負了幾句,那張白淨的小臉就會一下子生動起來。

  不是說端莊靜雅不好,而是那年的嬌憨活潑深深刻在了腦海裡,常郁昀就是喜歡那樣的楚維琳。

  前些年見她性格大變。有疑惑有惋惜,只覺得年幼時的那些美好往事隨著他的母親的過世,隨著采芙院的廢棄,都一點一點消散了。

  如今仿若又一點一點回來了一般,暖心暖意。

  可見那含水眸子因為等得太久。其中的惱意越發深了,他勾著唇角,解釋了一句:「我是在想,宣平侯府的小侯爺到底是好人還是渾人。」

  「不管是好是渾,都和我姐姐沒什麼關係。我是在問姑姑的事情,你知道就告訴我,我也好快些回去。」楚維琳道。

  常郁昀抿唇,略一思量。便把之前的事都說了說。

  那日迎春宴上回來,常郁映不是藏得住事情憋得住話的人,又是幫親不幫理的脾氣。自然是在老祖宗和大趙氏跟前把宣平侯府說得極為不堪。

  老祖宗不是糊塗人,又不會叫常郁映的添油加醋給帶偏了,細細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緣由。

  無論是名門望族,還是商賈小戶,不可能沒有矛盾和爭鬥。可像楚維瑚這般行事的也不多見,不過這畢竟是楚家的事情。常楚兩家即便是姻親,也沒有為此指手畫腳的道理。便壓根不願意再提這些。

  可有人嘴碎,大趙氏的身邊有一位通房,聽說是過些日子要抬舉的,自以為自己與他人不同,酸溜溜講了幾句話傳到了楚倫歆這兒。

  楚倫歆不是個軟脾氣的,又是極其護短,她不可能去尋一個通房晦氣,就在清明祭祖之時與大趙氏說道了幾句。

  大趙氏乾脆利落,把那通房打了一頓發賣了,完了還到宜雨軒來賣了個好。

  楚倫歆哪裡不懂其中門道?分明是借了她的事,收拾了一個容不下的人罷了。

  她之前和大趙氏提及是為了擺一個姿態,她楚家的姑娘去王府走一趟,不管好壞,不管有沒有個准信,都不用其他人置喙,別當她不清楚四房的六太太柳氏也想向在宮裡的姐姐打探些情況來。

  大趙氏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脾性,實在是叫楚倫歆看不順眼。

  只是兩人交手多年,楚倫歆按說不會為了這麼點兒事就慪氣上,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肚子裡還有一個,到了夜裡就不舒服起來,等請了醫婆來看,才知道情況。

  連老祖宗都著急了,上好的藥材送過來,又親自來看了兩趟,楚倫歆養了兩日,卻還是留不住孩子。

  雖說這事是因為妯娌拌嘴而起,可一來大趙氏並不知道楚倫歆有孕,不是有心的,二來若硬要說楚倫歆氣惱大趙氏,只顯得楚倫歆氣量小。

  那惹事的通房已經發賣了,到最後就只能和個稀泥。

  楚倫歆情緒低落,要讓娘家人過府陪伴,老祖宗那兒也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直接答應了。

  常郁昀講完,楚維琳面色凝重。

  大趙氏的手段和能耐,楚維琳深有體會,前世做媳婦的那幾年裡,她沒討到過什麼好處,若不是捏住了把柄,她根本不可能逼得老祖宗匆忙分家,以求不被趙氏一族連累。

  楚倫歆起先是想借大趙氏壓一壓柳氏,也不介意讓大趙氏有個由頭處置通房,可她沒想到的是,她扛得住,她肚子裡的那一個卻是個鬧騰脾氣。

  若曉得自個兒有了身孕,楚倫歆肯定不會這般走棋,柳氏再不老實,她定也是睜隻眼閉只眼的。

  事已至此,只能盼著楚倫歆放寬了心,先養好了身子再說。

  還有,必須保住了常恭溢,若失了孫子、失了兒媳,楚倫歆在常府的處境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偏又不記得常恭溢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楚維琳有些焦急,但還是壓著心思,道:「謝謝表兄告知。」

  四目相對,楚維琳才注意到了常郁昀的神色有點兒不自然,一瞬疑惑過後,倒也明白過來。

  一個少年郎,與一個姑娘說什麼「小產」、「通房」,怎麼會自在?

  況且,楚維琳清楚常郁昀的脾性,真不是那等厚臉皮之人。

  之前與她說「求娶」,那是表露心跡,今兒說的全是婦人是非,他只怕是硬著頭皮才說完的。

  這樣的認知讓楚維琳突然之間有些說不出的愉悅之感泛上心頭,上一回她行事不妥叫他撞個正著,這一回能讓常郁昀狼狽苦惱,倒也算是「報了仇」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勾一勾唇角。

  心境舒展不少,想著面前這人過幾日就要殿試,楚維琳道:「還未恭喜表兄杏榜提名,聽說春闈時做的文章極好,我父親還寫給了維琮看,等殿試之時,定能得一個好名次。」

  笑眼彎彎,親切不已。

  常郁昀亦露了笑容,輕舒了一口氣:「同科之人都是各省佼佼,與他們一道,我收穫極多。」

  自幼便有盛名,出身、容貌、學識堆成了京中女兒心中的常家五郎,可只有常郁昀自己才知道,他背負的不僅僅是盛名。

  科考一途,與人比試文墨,真正明白學海無涯,明白山外有山,明白老祖宗爺在世時說過的莫要被京城繁華蒙蔽雙眼。

  他想走出去,想要有一日離開京城去他處遊歷,也想要在遊歷時有人陪伴左右。

  有面前這笑顏陪伴左右。

  清朗月光又漸漸隱去,常郁昀估摸了下時辰,道:「該回去了。」

  楚維琳頷首,她也擔心過了角門落鑰的時間。

  正欲往外走,卻見寶槿緊張地轉過頭來,捂著嘴指了指外頭。

  楚維琳不知何事,卻也瞬間驚出一身薄汗,望向常郁昀。

  常郁昀倒是不慌,示意寶槿和楚維琳到一旁暗處,自個兒從門縫處往外看去。

  不遠處,一盞燈籠。

  那燈籠不怎麼透光,並不亮堂,也照不清楚提著燈的人,似乎那人也怕被人瞧見了,燈籠很低又很暗。

  常郁昀眼神好,凝視了一會,倒是看清楚了那人模樣。

  是大趙氏身邊的一個娘子,應該只是路過,並不是朝采芙院裡來的,只是不知這麼晚了,她一個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裡、做什麼。

  思緒一轉,常郁昀已經做了決定,他快步走回楚維琳這邊,低聲道:「是大伯母屋裡的娘子,就一個人,我跟著看看她搞什麼鬼,你等我走遠些就回宜雨軒去。」

  大趙氏身邊的行事鬼祟的娘子?

  楚維琳疊眉,她倒是曉得是哪一個了。

  那娘子名喚莞馨,是個望門寡,和守了家廟的跛子錢七私通,她還通過家廟中的暗閣與一個倒夜香的通些信息。

  這全是前世時寶蓮發現的。

  需要靠這樣的法子傳遞的信息自然是根本見不得光的,趙氏一族在朝中不僅僅是站錯了位,還與異族有些不清不楚的聯繫,到最後新皇上位,又怎麼會留下這些禍端?

  常郁昀輕手輕腳跟上了莞馨,楚維琳略等了等,直到不見那昏暗燈籠光後,才扶著寶槿一道往宜雨軒去。

  走到角門外頭,遠遠瞧見裡頭燈光,楚維琳深吸一口氣,再次叮囑寶槿道:「與誰也別說,也不能叫陸媽媽擔心。」

  寶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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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妯娌

  楚維琳睡得並不踏實。

  也許是認床,也許是因為這裡是常府。

  翻來覆去,還未到卯初,就已經清醒了。

  平躺著發了會兒呆,實在是了無睡意,乾脆輕輕佻開了幔帳,順手取過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

  外間裡,寶槿睡得很沉,楚維琳怕吵醒她,躡手躡腳套了鞋,下床把微微啟著的窗戶又支開了些。

  夜風帶著寒露,吹來一陣清明。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舒坦了許多。

  從窗戶望出去,整座宅子籠罩在黑暗裡,沒有了白日裡的熱鬧,寂靜得讓人惶恐。

  這麼想來,還是前世死前見到的沒有絲毫生氣、落敗的常府讓她覺得親切自在一些。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到底怕陸媽媽和寶槿擔憂,楚維琳回床上又躺了會兒,等寶槿進來伺候的時候才起身來。

  用過了早飯,楚維琳便過去了楚倫歆屋裡。

  關氏把常恭溢也帶了過來,楚倫歆聽著孫兒奶聲奶氣地說話,面上才有了些笑容。

  楚倫歆病著,這院子裡的大小事都要關氏拿個主意,見時候差不多了,關氏去了前頭花廳。

  「維琳,」楚倫歆讓奶娘把孩子先抱開了,又把楚維琳喚到了床前,「我出嫁多年了,三天兩頭讓張媽媽回去聽信兒也不方便。你帶過來的人手你清楚,得了空讓她們去問問。」

  楚倫歆沒有指名道姓,楚維琳卻是聽明白了,如今她最關心的便是楚維琬的事體。

  常府裡頭,幾個妯娌之間面上和氣。底下都是屏著一口氣的,楚倫歆這次會小產,起因也是為了楚維琬的婚事,若宮裡能有幾分好消息,對楚倫歆來說,對所有楚家出嫁的未嫁的姑娘們來說。都是好事。

  楚維琳自個兒也掛念著,便點了點頭:「姑母,宮裡貴人既然討了八字去,不會稀里糊塗的。」

  不管內裡多少紛爭,明面上都是要體面的。更何況是禁宮深處?

  崇王府地位不一般,別說是世子嫡妃,便是世子側妃,崇王妃都不可能自說自話亂拿主意的,她只是第一道坎,得了崇王妃青睞,太后跟前自然不會隨意被駁了臉面。

  再不濟,這事成不了。也是因為八字不合,少不得在其他地方抬舉楚維琬,才能把這些面子上的事情做圓了。

  楚倫歆想得比楚維琳複雜一些。她精明眸子沉沉,琢磨了一番之後,開口道:「維琳,有一樁事情你不曉得。前天大趙氏從娘家回來後,就在松齡院裡關起門來和老祖宗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我打聽了一番。是為了趙家那個憶姐兒的婚事。」

  為了趙涵憶?

  楚維琳怔了怔,不由睜大了眼睛。

  大趙氏莫非還想要如前世一般。讓趙涵憶嫁入常府裡來?

  常老祖宗的心思擺在那兒,前世時若不是因為趙涵憶設計了常郁昀。只怕這婚事根本成不了,而今生已經擺脫了那樣的軌跡,老祖宗此刻也不會點頭應允的。

  還是說,大趙氏和趙涵憶想要成事,另外弄出了什麼說法來?

  腦袋有些發痛,心情卻是一點點平復了下來。

  楚維琳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

  楚倫歆病中亦能迅速掌握松齡院裡的動靜,可見這些年是打點了不少的,大趙氏和老祖宗到底說了些什麼,大抵也能清楚一二。

  昨日她是見過常郁昀的,常郁昀情緒平靜……

  眼看著就要殿試,不說頭甲名次,便是三甲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進士老爺,常老祖宗斷不至於在此刻替常郁昀定什麼婚事。

  「姑母,趙家姐姐的親事……」楚維琳問了一句。

  「大趙氏早有些心思了,想把憶姐兒說給郁昀,老祖宗那兒沒鬆口,我瞧著反倒是喜歡你多一些,前回過年時候你也在,也是聽到了的,」楚倫歆既然開了口,也不打算話說一半,況且這些事兒在過年走親時她就跟楚維琳透過底,「府裡的事兒,都是此消彼長的,不單單是我,要是塗氏在京裡,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大趙氏往二房裡伸手。」

  這一點,楚維琳絲毫不懷疑。

  塗氏是填房進門,雖和原配留下來的孩子心結極深,但她如今也是有兒有女,正經的二房女主人。不說要把常郁昀的婚事捏在這兒手中,也斷不會讓大趙氏明目張膽的把心腹送到二房裡來。

  「既然成不了,大趙氏為何還要和老祖宗講?讓老祖宗拒絕一回?」

  楚倫歆嗤笑一聲,蒼白的臉龐上絲毫不掩飾嘲諷:「宣平侯府上,似乎是瞧中了憶姐兒做填房。」

  楚維琳瞠目結舌。

  這個情況,是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前世此時,趙涵憶早已婚配,楚維琬因為一方帕子不得不嫁入宣平侯府中,今生一切推倒,迎春宴上並不招眼、格外低調的趙涵憶竟然入了宣平侯夫人的眼?

  「這事兒也就是一個試探,宣平侯府沒有挑明了說,但憶姐兒那裡說什麼也不樂意,大趙氏這才回了趟娘家,回來之後就想讓老祖宗憐一憐憶姐兒,先一步把八字合了,也堵了宣平侯府的嘴。」

  要是能搶在宣平侯府明確提出來之前先給趙涵憶訂了親,那便是一箭雙鵰,既如了大趙氏的願,又不會得罪了宣平侯。

  只不過……

  楚維琳抿唇,略想了想,道:「對趙家來說,宣平侯府不比常府好多了嗎?」

  宣平侯府的小侯爺,不管真實性情如何,在外人眼中那也是良配,趙氏一族現在是大不如前了,以趙涵憶換來和侯府聯姻,對趙家來說分明是好事。

  楚倫歆認同楚維琳的說法,道:「卻不一定要是憶姐兒,趙家姑娘不算多,嫡出未說親的只剩下憶姐兒,但還有庶出的。」

  「庶出的?宣平侯府上能答應了?」

  楚倫歆對此也沒有絕對的把握:「養到嫡母名下,畢竟是填房,說不準的。若趙氏真有姑娘嫁入宣平侯府,便是老祖宗沒有點頭,大趙氏一時之間也能添不少威風。」

  在大趙氏心中,趙涵憶入常府、趙氏和宣平侯府聯姻,若能都成了那是再好不過,但再不濟,能成了一樣也是好的,不過,若楚維琬成了崇王世子妃,楚倫歆這塊硬骨頭只怕是越發難啃了。

  「不過這事出了也好,」楚倫歆一面說,一面抬手比了一個六,「原本這一位可不想我一人得了好處,可現今,她巴不得我能壓一壓大趙氏,她想向我靠一靠呢。」

  這個六,指的自然是四房的六太太柳氏。

  楚維琳和柳氏極少往來,每每見面時,她都會忍不住讚歎,柳氏當真是一個美人。

  柳氏一族美人眾多,柳、常兩家幾代之上就成了姻親,柳氏的嫡姐在宮中風頭無二,現今又已懷了龍嗣,楚維琳清楚記得,這一年的夏末,那一位會一舉產下麟兒,入四妃之列,以至這常府裡,柳氏都能和大趙氏別風頭。

  楚倫歆之前擔心的就是柳氏會通過姐姐在宮裡給楚維琬出些難題添些阻力,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柳氏現在的心腹大患是大趙氏,也就不會損了楚倫歆來讓大趙氏如意了。

  「維琳,不是姑母要逼你,」楚倫歆長歎了一口氣,握著楚維琳的手拍了一拍,「這常府後院裡,各個都想多得些好處,沒有哪個想讓別人捏在手中,不過,不僅僅是常府如此,哪兒都是一樣的。若郁昀殿試得了好名次,老祖宗那兒,別說大趙氏攀不上,我也好,柳氏也好,誰也別想吹些風了。」

  楚維琳輕咬嘴唇,半響沒有做聲。

  她不是沒有疑惑過的,常郁昀真要娶她,借了上回老祖宗的那句戲言做一做文章,這事兒早有些風言風語了。

  偏偏那日戲言真成了戲言,就跟沒說過一樣。

  莫非常郁昀真的如他自個兒說的,很在意她的心思?

  見楚維琳沒個反應,楚倫歆又道:「你要真瞧不上郁昀,瞧不上這常府,也要早早給自己做些謀劃,免得兩眼一抹黑。」

  楚維琳心思沉沉,她知道楚倫歆關心她,她知道楚倫歆說得都很在理,哪兒都是一樣的勾心鬥角。

  這一世,該發生的事情也一樣會發生,趙氏一族的覆滅、常府的匆忙分家、到最後一個都躲不了,不過也就是五六年的光景,這宅子再光鮮,也抵不過這眨眼的光陰。

  就算沒有了她在中間算計,這常府……

  這個念頭衝入腦海,楚維琳皺了皺眉,若沒有她,常府會發展到那一刻嗎?

  分家的那些謀算,是楚維琳做的不假,可她記得常郁昀的話,對於那些事情前世的常郁昀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默許了的,而最後的結局,趙氏一族事發,那不是楚維琳設計的,她只是正好有了那些線索而已。

  不自禁的,又想到了章老太太說的話。

  不要當了別人的那把刀。

  這常家大院裡,她依本心行事,為父為子為己出了一口氣,那背後呢,誰又是躲在後面冷眼看著這場變故的人?

  越想下去,越是渾身發涼。

  是哪個如她一般恨意深深,要傾覆了常府、傾覆了趙氏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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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風寒

  楚維琳遲疑著沒有給出回復,楚倫歆也不介意,這親事她樂見其成,又怕與楚維琳提多了反倒讓她反感,等下回有機會時再開導開導,可又有些擔心隨著常郁昀出人頭地,老祖宗那兒會越發挑剔起來。

  楚維琳在常府住了幾日,最初的不適過去之後,一直在宜雨軒之中,也不覺得有什麼鬧心的地方。

  而楚倫歆雖病著,各處消息卻是不斷,楚維琳也斷斷續續聽了一些。

  宣平侯府把話說開了,要替小侯爺續娶趙家女,本該歡天喜地的趙家卻格外平靜,讓京裡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以趙家如今之家底,宣平侯府這是低娶,明明京中這麼多的姑娘,為何偏偏選中了趙家?

  也有些人零碎聽了些迎春宴上的事體,可惜七零八落,拼湊到了最後,竟是趙氏有女與小侯爺一見鍾情,榮和縣主誤以為是楚維琬,這才惱錯了人。

  趙家人吃了啞巴虧,又不能把事情大張旗鼓地說明白,乾脆順著宣平侯府的意思,想要成了這樁親事。

  中間大趙氏又回去了一趟,再到了松齡院裡閉門和老祖宗說了許久的話。

  原是趙涵憶寧死不嫁,想撞柱子叫人拖住了,哭鬧到了最後,這事怕是要落到趙涵欣身上去。

  楚維琳驚訝不已。

  趙涵憶這是唱得哪一出?她對常郁昀傾心愛慕到要以自盡來解決宣平侯府的逼迫的地步了?

  楚維琳不信,趙涵憶做事雖然大膽,但她並非衝動之人,而且是個心思縝密的性子。

  她應該清楚。即便她要撞柱,常老祖宗也不會因為憐惜她而答應這門親事。在嫁入常家無望的情況下,去侯府不是一個好出路嗎?

  趙涵憶這般抗拒,難道是知道了些小侯爺的醜事?

  只是這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楚維琳細想明白,常恭溢突然之間病倒了。

  聽到丫鬟進來報時。楚維琳如被澆了一頭的冰水,渾身都冷透了。

  楚倫歆焦急,楚維琳便去關氏那兒看望孩子。

  大夫已經來了,姓溫,說是受了風寒的緣故,寫了方子交給了關氏。

  關氏不懂岐黃。見常恭溢白著一張臉兒沒什麼精神,自是心疼的,可想到這幾日換季,乍暖還寒,常恭溢又是調皮性子。很有可能就受了涼,便讓人依著方子去備藥。

  楚維琳望了常恭溢一眼,除了人發虛之外,並不覺得病得厲害,可她是知道的,常恭溢這病又狠又急,沒個幾天就夭折了。

  偏她也是個外行人,又不記得常恭溢的這場病究竟是怎麼來的。只好與溫大夫道:「大夫,溢哥兒年幼,因而身邊的媽媽丫鬟們都格外仔細。應當不會叫他受了涼。」

  跪在一旁的幾個丫鬟聞言,簌簌落淚,奶娘梗嚥著道:「二奶奶,奴婢幾個不敢疏忽……」

  「事實就是哥兒受了涼,」溫大夫對楚維琳的話很是不滿,吹鬍子道。「老夫學醫五十載,豈會連最淺顯的風寒都看錯了?表姑娘一片好心。也不用給幾個偷懶的奴才說話。」

  楚維琳上下打量了溫大夫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年代裡。小兒受涼也是常有的,拖到了最後夭折的也時有聽說,但都和常恭溢這種幾天之間就沒了命的病症不一樣。

  眼前這個溫大夫怕是看不來那些疑難雜症,不然,前世在常恭溢病情惡化之時,他也不至於沒拿出一個法子來。

  與一個水平有限又極其自負的大夫並沒有什麼好爭執的。

  等溫大夫走了,楚維琳才與關氏道:「表嫂,那大夫什麼來歷,可精通小兒病症?」

  關氏擠出笑容,道:「常府裡供奉的,婆母平日信任的那一位李大夫這幾日不在,就只好請了這一位溫大夫來,我聽說四房那裡素是他看診的,應當不會看錯的。」

  可他就是看錯了!

  到了夜裡,常恭溢喝了第二碗藥,沒一刻鐘的工夫,就稀里嘩啦吐得一塌糊塗,整個人都有些奄奄的。

  關氏心急如焚,宜雨軒裡,常恆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倫歆又坐著小月子,楚維琳是婆母請來小住的表姑娘,她只能自己扛著,擦了眼淚去照顧孩子。

  楚維琳掛念著常恭溢,又去瞧了一趟。

  剛挑了簾子,裡頭衝出來一個丫鬟,差點撞到了一塊。

  楚維琳退開幾步,定睛瞧了瞧,是常恭溢身邊的丫鬟,手裡捧著剛換下來的小襖,上頭一片污穢。

  顯然是常恭溢又吐了。

  楚維琳蹙眉,進屋裡一看,常恭溢臉頰潮紅,呼吸都有些重,關氏坐在床邊,正仔細替他擦著臉。

  「表嫂,」楚維琳道,「又厲害了?可再叫了大夫沒有?」

  關氏搖了搖頭:「夜都深了……我想到天亮再看看,許就好上許多了。」

  「報去松齡院裡了嗎?我一日都沒瞧見老祖宗身邊的人過來。」

  歎了口氣,關氏啞聲道:「明日五叔殿試,老祖宗一門心思都撲在五叔那裡,我就沒有使人過去。」

  「還是去稟一聲吧,我怎麼想都不放心。」楚維琳再勸。

  「那就等天亮了去報。」

  楚維琳抿了抿唇,她有她的惶恐,偏偏與誰都說不得,見勸不動關氏,乾脆橫了心,讓寶槿提了燈隨她走一趟。

  寶槿見楚維琳腳步匆匆,便乖巧打了燈籠,她只是有些不解,這黑漆漆的,姑娘怎麼就能熟門熟路地找到松齡院的方向?

  松齡院的院門關了,裡頭還亮著燈。

  寶槿上前叩了門環,等了片刻,傳來婆子聲音,詢問來人身份。

  「媽媽,是楚六姑娘有事稟老祖宗,請媽媽通傳一聲。」寶槿回了話。

  婆子原是不想開門的,但一個客居的表姑娘,深更半夜過來,定是有要事的,她不好耽擱,便去裡頭問了一聲,才回來開了門。

  寶槿扶了楚維琳進去,又給婆子塞了些碎銀子。

  楚維琳見到的是段嬤嬤。

  「表姑娘,老祖宗在誦經,您有什麼事兒就與老奴講,老奴會轉告給老祖宗的。」段嬤嬤請了楚維琳坐下,道。

  老祖宗信佛,明日是常郁昀的大日子,她睡不著在菩薩跟前念一念也是人之常情。

  「溢哥兒病了,」楚維琳道,「下午時溫大夫說是風寒,開了方子,可到夜裡吐了好幾回。姑父與昭表兄不在,姑母又在休養,表嫂怕夜深打攪了老祖宗不敢來報,我實在擔心溢哥兒身子,這才自作主張過來。」

  段嬤嬤面色凝重,叫楚維琳稍坐,往設了佛堂的東稍間裡去。

  片刻之後,腳步聲從東邊傳來,楚維琳抬頭望去,來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嬤嬤,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維琳沒料到常郁昀會在,不解道,「明日殿試,表兄怎麼還在這兒?」

  「陪老祖宗禮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媽媽說溢哥兒病了,」常郁昀低聲問,「病得很厲害?」

  楚維琳頷首。

  「我剛與老祖宗說了,明日一早就再請幾位大夫,一道給溢哥兒看看。」

  楚維琳也就想要這麼一個結果,既然那大夫診不出來,就趕緊換了人,早些發現了病症對症下藥,才能有機會治好。

  聽了常郁昀這話,楚維琳略鬆了一口氣,道了聲謝,便打算離開。

  段嬤嬤進來,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說了一遍,道:「五爺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裡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維琳沒有推,點頭應了。

  與常郁昀前後腳出了正屋,楚維琳原想問幾句關於莞馨的事情,一想到這兒是松齡院,那些問題便統統嚥了下去。

  常郁昀偏過頭就見楚維琳黛眉微蹙,眼底滿是擔憂,曉得她是關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兒會無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們過去。」

  楚維琳抬眸,所有人都認為常恭溢不會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趕緊換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過就是兩三天的事體。

  心急卻使不上勁……

  張了張嘴,還要和常郁昀說一說這事情,可見他神色沉穩、溫和平靜,淺淺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涼,掃去了心中的焦慮一般,那些話楚維琳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常郁昀卻似察覺了楚維琳的心境一般,低聲道:「若明日請來的大夫也沒用,再換。」

  楚維琳愕然,杏眸盯著常郁昀。

  她信不過溫大夫,覺得那並不是風寒之症,不過並沒有直白與段嬤嬤說,可常郁昀卻把她的懷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說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來的大夫還說是風寒,就繼續換,換到有人能說清楚到底是什麼病症為止。

  驚訝過後,不由歎息。

  人心果然偏頗,常郁昀中意她,便能這般信她,只她這「憂心忡忡」地懷疑,便一概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來看診,常恭溢的病情總會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給楚維琳一個淺淺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裡,楚維琳隨著領路的婆子,往宜雨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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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求醫

  楚維琳睡得極淺。

  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聽見些動靜,似乎是有人在低聲交談的聲音。

  她睜開了眼睛,豎耳聽了聽,抬聲喚道:「寶槿,出了什麼事?」

  話音一落,就聽外頭交談聲一頓,很快便是匆匆腳步聲,寶槿從外間繞了進來。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寶槿垂手問道。

  「不礙的。」楚維琳示意寶槿扶她起來,「外頭是哪個?」

  寶槿神色微凝,道:「是滿娘。滿娘起來更衣,見常二奶奶屋裡還亮著燈,就去問了一聲,是溢哥兒半夜裡又吐了幾次,常二奶奶著急。滿娘曉得姑娘擔心溢哥兒,就來敲了門。」

  一聽是常恭溢病情,楚維琳睡意消了,乾脆換上衣服去了關氏那裡。

  關氏沒料到楚維琳深夜過來,紅著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說這些就太見外了,」楚維琳安慰關氏道,「之前,我自個兒大著膽子去了松齡院,老祖宗應了明日一早就多請幾個大夫來給溢哥兒瞧一瞧。表嫂,風寒之症不該是溢哥兒現在這個樣子,許是溫大夫看差了,多請人看看,也求個心安。」

  關氏含淚點了點頭。

  溢哥兒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關氏鬆了一口氣,可又不敢去睡,倚著軟榻瞇了會兒,等到了天亮時,楚維琳先去了楚倫歆那兒。

  楚倫歆比前幾日精神些了,問了常恭溢的身體,不由就皺了眉頭:「昨日早上還是好的,來我這兒請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點心之後就高高興興出去耍了……怎麼就成了這樣!」

  楚維琳勸了幾句,便有丫鬟從外頭進來,只叫了一聲「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楚維琳會意。辭了楚倫歆退了出來,寶槿扶著她就往後頭去。

  關氏踉蹌著迎出來,拉著楚維琳,問道:「昨日老祖宗真說一早就有大夫來嗎?怎麼還不來呢?溢哥兒……」

  話說了一半,聽見後頭一串腳步聲,關氏抬頭望去。只見溫大夫匆匆而來,她趕緊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兒。」

  溫大夫向關氏行了禮,對楚維琳極其冷淡,快步進去了。

  楚維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點兒也不信這個溫大夫的。

  果不其然,溫大夫還是昨日那一套說辭,略調整了藥方。

  楚維琳不與他多言,聽到外頭報段嬤嬤來了,她趕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嬤嬤身後,還跟著三四位年紀各異的大夫,瞧著頗有些杏林風骨,關氏引他們進了暖閣。

  片刻之後。幾人又出來,最年長的那一位開了口:「是風寒之症。」

  楚維琳皺眉,溫大夫冷笑一聲。

  段嬤嬤聞言。暗暗念了聲佛號。

  昨夜楚維琳踏星而來,段嬤嬤不好拒絕,便去稟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薩跟前,沒有給什麼指示,段嬤嬤一時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後是常郁昀幫著說了幾句話。

  說是三房裡,常恆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倫歆又在養身子,大小事情全靠關氏。常恭溢一病,難免會亂了些分寸。楚維琳小住,也是關心孩子身體,畢竟風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請人來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聽了,才依著常郁昀的意思,讓段嬤嬤今日多請幾位入府瞧一瞧。

  段嬤嬤覺得是楚維琳小題大做,但常郁昀說得也是在理,她親自來了一趟,聽了幾位大夫的話,也好回稟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們都說是風寒,應當是不會錯了的。」段嬤嬤恭謹回道。

  關氏臉上一陣白,段嬤嬤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說她們多尋事端,她不由心頭一痛,偏過了頭。

  楚維琳卻不能就此作數,她直直看向溫大夫,問道:「溫大夫,能否請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說一遍?」

  「有何不可!」溫大夫哼了一聲,這些富貴人家的閨閣娘子,絲毫不通岐黃,偏偏愛出風頭,一位表姑娘也要這般指手畫腳,可笑至極,「老夫開的是荊防散……」

  一味味藥名報來,在場的大夫具是點頭稱是,溫大夫見他們反應,越發自信:「表姑娘有什麼指教?」

  楚維琳沒有回答,轉過頭又問其他大夫:「各位也覺得這方子用得對?」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風寒起熱,四肢卻發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這位溫大夫的方子治小兒風寒是沒有錯的……」

  正說著,暖閣裡又是一陣忙亂動靜,很快就有丫鬟又捧著換下來的小襖出來。

  楚維琳一把奪了襖子過來,攤開看了看。

  好幾片黃褐色的痕跡,常恭溢病了之後就吃不下東西,早已吐不出什麼來了,只有這樣的水跡。

  「幾位大夫,這真是風寒?風寒會吐成這樣?從昨日到現在,吐了不下十次了,這麼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裡還撐得住?」楚維琳越說越急,又把那襖子遞給段嬤嬤看,「媽媽,您見過哪家孩子的風寒是這麼一個模樣的?」

  段嬤嬤面色變了變,快步去暖閣裡看了一眼,而後黑著臉出來:「溫大夫,您在常府這麼多年了,該知道府裡的規矩。」

  溫大夫不悅,道:「段媽媽,你信不過老夫沒關係,但今日來的這幾位也都是京城裡有些名氣的,難道這麼多人都瞧錯了?」

  「有沒有什麼病症,脈象上與風寒很是相似?」

  楚維琳的這個問題讓幾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湊在一起絮絮交換了意見,還是由老大夫來回答:「姑娘,我們幾個推斷不出別的來了,姑娘不如再請其他人來看看吧。」

  段嬤嬤挑眉,讓底下人送了他們出去,人還未走遠,暖閣裡一個丫鬟衝出來,說是常恭溢厥過去了。

  關氏聞言,兩眼一黑,虧得段嬤嬤就在邊上扶了一把才沒有摔著。

  強打起精神,關氏進去照顧常恭溢。

  段嬤嬤面容凝重,與楚維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齡院裡稟了老祖宗,再請幾位大夫來。」

  楚維琳頷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搖著頭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嬤嬤說了幾句:「無論是不是風寒,只怕都拖不了幾日了。」

  段嬤嬤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訴關氏。

  常老祖宗那兒得了信,大趙氏和柳氏也帶著媳婦過來探望。

  楚維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賜的枴杖時,心中一動,道:「老祖宗,溢哥兒這病尋常大夫都束手無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醫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關氏聞言,猛然抬頭。

  老祖宗捏著枴杖,許久搖了搖頭:「平日裡說不定能有個體面,今日是殿試。」

  殿試這一日,正是宮裡最忙的日子,但沒有皇家點頭,便是常恆翰有相熟的御醫,也不能貿貿然相求。

  剛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關氏幾乎站不住了,抬眸見到柳氏在旁,哭著跪了過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兒吧,您進宮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會見您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

  這是關氏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著柳氏的袖口,盼著她能點頭。

  柳氏左右為難,她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吃不準這時候進宮是不是妥當,況且,雖是親姐,但那畢竟是後宮裡,不是她說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著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張了張口,「不去」這兩個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裡活潑可愛的曾孫兒變成了這副模樣,到底是心痛難忍,抬手抹了抹眼淚,道:「柳氏,你試試吧。」

  柳氏應了一聲,關氏這才鬆了手,軟著身子癱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妝更衣之後,馬車已經備好,一路往禁宮而去,到了宮門外,遞了牌子,耐心等著裡頭的回復。

  柳氏來得有些遲了,眼看著那日頭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來,又等了三刻鐘,才等來了回話。

  「夫人是為了您那侄孫兒來的吧?已經有御醫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這御醫怎麼就已經去了,但她所求就是這個,也就不細究其他,叫車把式趕緊往回趕。

  等下了馬車,柳氏一面往宜雨軒去,一面問來迎的婆子,道:「誰請來的御醫?」

  婆子嘴快,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是五爺。五爺在金鑾殿上求了聖上恩典,請來了御醫。」

  柳氏腳下一錯,驚訝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宮,怎麼知道溢哥兒的病?」

  「昨夜裡就曉得了。」

  「那御醫怎麼說?」

  婆子是柳氏心腹,聞言四周張望一眼,附耳低聲道:「不是風寒,不過他有辦法救回來。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著不是普通的病那麼簡單。」

  柳氏心中一驚,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什麼意思?」

  「奴婢猜的,說不準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從背後冒起:「這些話,千萬亂說不得,你要閉緊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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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37:1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珍貴

  宜雨軒裡,此刻已經安靜了許多。

  楚維琳看著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著脖子等著,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讓楚維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來不及,她懊惱為何不早些想到御醫這條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來了,一開始也沒人相信常恭溢的病會惡化到這個地步。

  等到西洋鐘又走了一圈,外頭丫鬟衝進來,顧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喘著氣道:「御醫、來了,來了。」

  頂著一口氣照顧常恭溢的關氏一聽,扶著楚維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維琳顧不上手上吃痛,翹首以盼。

  進來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後跟著一個背著藥箱的童子,楚維琳很難想像他就是御醫。

  關氏也是一怔,這般年輕,真的能有辦法救下溢哥兒來?不過,也只有相信他了。

  請了御醫入屋,楚維琳正要跟進去,聽身後有腳步聲,她只當是柳氏也來了,轉過身一看,卻是常郁昀。

  「表兄?」楚維琳愕然低呼,「你請的御醫?殿試呢?」

  常郁昀走得急,額上有些薄汗,桃花眼格外晶亮,淺笑道:「考完了,不用擔心。」

  楚維琳這才鬆了一口氣。若因為替常恭溢請御醫耽擱了常郁昀的前途,事後老祖宗回想起來,雖不至於怪罪遷怒,心裡多少會有些不滿意的。

  前後進去,老祖宗亦是一臉詫異:「郁昀。你怎麼會和御醫一道來?」

  常郁昀躬身行禮,說了來龍去脈,他昨夜就知道常恭溢病了,金鑾殿上他發揮如常,聖上頗為中意,又問了幾句家中情況。常郁昀念著常恭溢的身子,直言報了,求聖上恩典賜御醫。

  老祖宗心中狐疑,可瞧常郁昀的面色不似說了謊話,轉念一想。若非聖上點了頭,常郁昀又能從哪兒請御醫回來。

  思及此處,不由唸了一聲佛號,又見常郁昀額上有汗,道:「瞧你這路上趕的,趕緊先回去梳洗一番,這春夏交替,萬一也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常郁昀應聲,向眾人告罪之後先回去了。

  楚維琳一心一意留意著暖閣裡的動靜,約莫過了一刻鐘。那御醫才從裡頭出來。

  大趙氏亦心急,詢問了一聲。

  御醫拱手道:「小公子凶險,但在下能治。」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會兒旁的都不怕,就怕和之前的那位肯直言的大夫一樣,冒出一句「凶多吉少」來。

  常老祖宗拽得緊緊的拳頭這才慢慢鬆了些。在宮裡摸爬打滾的都是人精,御醫也不例外。斷不會信口開河,他說能治就能治。

  常老祖宗起身要謝。那御醫卻不敢受她這一禮。

  大趙氏見御醫要去寫方子,試探著問了一句:「溢哥兒是什麼病症?不是風寒嗎?」

  御醫聞言,劍眉微皺,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不是」,別的沒有細說。

  大趙氏也不是個傻的,當即知道其中有些問題,便轉身去看老祖宗,老祖宗閉著眼睛一副不想多問的樣子。

  楚維琳亦瞧得明白,老祖宗不是不想問,是不想當著大趙氏、盧氏、徐氏這三婆媳問,她睨了一眼西洋鐘,驚道:「呀,都這個時辰了,老祖宗,我去看看姑母用了藥沒有,不然就要和晚飯撞一塊了。」

  一說時間,老祖宗也抬眸掃了西洋鐘一眼,點頭道:「恆瀚他們也該下衙回來了。」

  大趙氏聞言,依著老祖宗的心思道:「那媳婦先回去。」

  大趙氏領著兩個兒媳出去了,楚維琳後腳跟著也走了,關氏在暖閣裡照顧孩子,老祖宗獨自靜靜坐了一會兒,等御醫送上了方子,她一味一味細細辯著。

  和治療風寒之症的藥相背而馳,若如御醫所診,那之前溫大夫寫的方子,根本就是催命之藥了。

  老祖宗的唇角緊緊抿著,等著御醫給個說法。

  「小公子的脈象的確和風寒十分相像,府上大夫會診錯也不意外,便是御醫院之中,識得這種毒的人也寥寥無幾。」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緊,她聽到了什麼?毒!

  御醫接著又道:「照風寒的病症下藥,只會加快毒物侵蝕,幼童不比大人,發作得會更快,不出三五日,回天乏術,可事後人人都看不出異樣,只當是寒邪入體病重不治。在下剛才以針灸引了部分毒素出來,照這方子吃藥排毒,十天左右,應當就無礙了。」

  「會不會留下些後症?」老祖宗憂心,照御醫的說法,毒物侵蝕,對身子總歸是有損傷的。

  御醫實話實說,道:「經絡多少會有些損傷,習武是萬萬不能的,平日裡略活動強身,以溫補食材養身,長大成人是不成問題的。」

  老祖宗這才把懸著的心落下。

  常家不是將門,也無需孩子習武,又不缺藥材金銀,便是一個日日靠老參吊命的藥罐子都養得活,何況是些食材。

  常老祖宗又問:「還請大人告知,溢哥兒中的是什麼毒?」

  御醫面露為難之色,猶豫了片刻,想著面前常老祖宗也是宗親出身,伸出了手,先指了指天,再比了一個三。

  常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愕然,強壓著心思緩了緩,又問:「敢問大人師承?」

  「在下的師傅姓唐。」

  「難怪了……」常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問其他,只是道,「那溢哥兒就交託給大人了。」

  楚維琳在陪著楚倫歆說話,其實也只是她說,楚倫歆聽著罷了。

  說到了常郁昀請了御醫,御醫又說常恭溢有救,楚倫歆的面上才有了些許笑容。

  「姑母,我看啊,溢哥兒最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會好起來的,您放心吧。」

  楚倫歆握著楚維琳的手,含淚點了點頭:「我都聽張媽媽說了,是你堅持不信那溫大夫的話,這才給溢哥兒求了條生路來,若不然,哪裡還會有御醫呢。」

  楚維琳垂眸,前世她拉著常家上了絕路,常恆晨和常郁昭流放千里,心底裡想來,總是對疼愛她的楚倫歆愧疚不已,今世能救常恭溢一命,也算是還些舊債,況且,她也不願意看到常恭溢和關氏先後過世,楚倫歆在常府一蹶不振。

  「是昀表兄請的御醫,還有四房的表姑母。」

  楚倫歆頷首:「我記著的。」

  常郁昀是好心一片,柳氏大概有些旁的念頭,但總歸也是出了力的,也是該去謝的。

  外頭天色暗下來,丫鬟們一盞盞點燈。

  楚倫歆笑著與楚維琳道:「維琳,你也辛苦了一日了,回去歇一會吧,我這裡有那麼多丫鬟婆子,你不用擔心的。」

  楚維琳點了點頭,她還想去關氏那裡看看情況,那大夫胸有成竹,叫所有人都跟著有了底氣,可到底沒親眼見到常恭溢好轉,楚維琳心底還有些虛。

  寶槿提著燈籠過來迎她,走到半途突然聽見腳步聲,楚維琳駐足回頭,常郁昀快步而來。

  常郁昀換了一身月白,越發襯得面容俊雅,腰間一塊羊脂玉玦,隨著腳步微微晃著,卻又讓步伐顯得沉穩。

  楚維琳卻皺了皺眉,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記憶深處,這個年紀的常郁昀當真是這幅模樣的?似乎是更消瘦些?

  不過,那時的這個時候,她倒也很少見到常郁昀,也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身形。

  等常郁昀到了近前,楚維琳福身行禮道謝:「我初見那大人只覺得年輕,有些擔心他也拿不準溢哥兒的病,等聽他說能治,這才鬆了一口氣。」

  常郁昀見她說得坦然,亦笑了,道:「這位曹大人年紀雖輕,卻很有本事,溢哥兒有他在,你放心好了。總算有一個不是說風寒的大夫了。」

  楚維琳怔了怔,想起昨夜對白,那種情況下只有常郁昀信她,不管對方是出於何種心思,都讓她覺得並非孤立無援。

  抿了抿唇,微微揚了唇角,楚維琳道:「謝謝,謝謝你信我。」

  似有若無的笑容,卻是從心而發,有多久不曾見她對他露出笑容,常郁昀記不清楚了,只覺彌足珍貴。

  珍貴到不願意去打破,不願意再問一句原本想問的問題——楚維琳為何會知道常恭溢不是尋常的風寒?

  此處畢竟是宜雨軒,今日老祖宗在,便是二進這空蕩蕩的院子也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楚維琳猶豫著想問那夜常郁昀跟蹤莞馨的情況,思忖了會兒又知不妥,乾脆嚥了回去。

  楚維琳扶著寶槿的手往後頭走,常郁昀沒有馬上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

  燈籠光搖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搖擺,娉婷蓮步不疾不徐,卻叫人移不開目光。

  不知怎麼的,常郁昀突然想到了一個在明州的異志上看到過的故事。

  常郁昀因繼母對父親多有怨言,常恆淼任明州知府,興許是對兒女愧疚,送了不少東西回來,給常郁昕、常郁暖的自然是胭脂首飾,給常郁昀的多是書籍。

  常郁昀愛書,翻看了不少,其中便有《牡丹燈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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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2 00:37:3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操心

  明州城中月湖畔,書生夜遇小姐湖邊散步,隨侍丫鬟手中一盞牡丹燈籠,引得書生相隨。

  書生癡迷,即便有得道高僧相救,指出那小姐已經去世百年,停靈在湖心寺中,可書生被小姐吸引,依舊斷不了心中癡念,隨小姐而去,最後死於寺中靈旁。

  這樣的鬼怪誌異,在當朝文人之中頗為盛行,但凡是個愛附庸些風雅的讀書人,都能張嘴說上一段兩段。

  常郁昀也聽過很多,往往都是一個淺淺的印象。

  他會記得牡丹燈籠,也是因為常郁明說過一番話。

  那日常郁明正巧翻到了這一段,嗤笑著與常郁昀道:「又是一個書獃子,整日只會搖頭晃腦,晃到最後黃粱一夢,編出這麼一個故事來。明明是他心不正,放不下那女鬼,卻偏偏要說成是女鬼勾引了他。」

  常郁明一開始說就有些收不住,十幾個誌異揉在一塊,非要評說女鬼長短,別說是常郁昀,連一旁好脾氣的常郁昭都有些吃不消他,連連擺手求饒。

  常郁明天性愛賭,繞了許久少不得又繞到一個賭局上,嬉笑著道:「二哥我不敢說,反正我們這個五弟,是斷不會叫一盞燈籠就勾了走了的,這個賭局,我還是有些信心的。」

  那是只當笑話,此刻想來,常郁昀不禁失笑搖頭。

  若燈籠引著前行的是這般佳人。常郁明定是輸了的。

  楚維琳自不清楚後頭的常郁昀在想什麼,她挑了簾子進了屋裡。

  老祖宗閉目養神,聽見動靜才抬眸掃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行了禮之後,逕直入了暖閣。

  繞過雕刻了西王母蟠桃會的烏木屏風,後頭的千工拔步床上,常恭溢沉沉睡著,關氏坐在床邊。神色已不似之前一般慌亂無助。她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著孩子的額頭。

  關氏擠出一個笑容,把常恭溢交給奶娘照看,起身過來攜了楚維琳的手。

  梗嚥著。關氏啞聲道:「虧得有你,若不然……」

  這一天工夫,當真是翻天覆地一般。

  昨日下午常恭溢病了,關氏心疼擔憂不假。但看溫大夫冷靜樣子,她的心裡還是有底的。因而對楚維琳的幾次質疑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夜裡,常恭溢的身子急轉直下,關氏雖慌雖怕,卻更遲疑。她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惹得老祖宗不快。

  幸好楚維琳膽大,當夜就求到了松齡院。

  天亮時,常恭溢這麼一個病情。關氏才意識到楚維琳說得沒有錯,繼續吃溫大夫的方子。常恭溢就要毀了!偏偏誰都看不懂這個症狀,若不是求來了御醫,後果當真不敢想像。

  若常恭溢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等常郁昭和常恆晨回京,她有何面目去面對?

  關氏緊緊握著楚維琳的手,眼底晶瑩閃爍:「要不是你昨日告訴了五叔,五叔求來了御醫……」

  話說了一半,關氏再也忍不住情緒,咽嗚哭了起來。

  楚維琳沒有勸她,關氏這是憋了太久了,這七上八下的情緒發洩出來了也好,她又看了看常恭溢,自從御醫來了之後就沒有吐過,面色也沒有那麼慘白,在一點點好轉。

  等關氏哭完,重新淨了面,楚維琳問起了情況:「溢哥兒這病,御醫怎麼說的?」

  御醫與老祖宗解釋的時候,關氏也不在跟前,但這兒畢竟是她的院子,怎麼可能一丁點也不知道。

  關氏沒有瞞楚維琳,附耳低聲把御醫的話重複了一遍,也比了那兩個手勢:「這我就不懂是什麼意思了。」

  楚維琳怔了怔,她也看不懂,但能讓老祖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問題都嚥下去,可見其中意思並不簡單。

  不過,常恭溢這個不是病,卻是毒,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常恭溢到底為何會染毒?這常府上下,是哪個人會朝常恭溢下手?還是目標原本是其他人,常恭溢是受了無妄之災?

  這些疑慮纏繞心底,可都不是輕易就能弄明白的事情。

  寬慰了關氏幾句,楚維琳從暖閣出來,就見老祖宗正和常郁昀說著話。

  楚維琳盤算著告退回配院,外頭腳步匆匆,沒等多久,柳氏掀了簾子進來,一副風塵僕僕模樣。

  「老祖宗,御醫呢?可來過了?」柳氏一到,沒有緩口氣,直接扔出來一堆問題,「溢哥兒還好吧?」

  老祖宗只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常郁昀代替回答了一番。

  柳氏長舒了一口氣,歎道:「這就好,可急壞我了,我在宮門那裡等了許久,就怕有些什麼變故。來回話的嬤嬤告訴我,御醫已經請來了,我立刻就掉頭回來了。」

  關氏在裡頭聽見柳氏聲音,少不得出來道謝。

  柳氏扎扎實實受了關氏一個大禮,這才伸手扶了她起來:「溢哥兒是個有福的,郁昭媳婦你只管放寬了心。」說罷,柳氏又關心起了常郁昀的殿試,聽到一切都順利時,面上堆滿了笑容,「老祖宗您看,這喜事都是成雙的,郁昀金榜提名這是大喜事,一入六月郁明也要娶妻了,我總算也要當上婆母了。」

  提起常郁明的婚事,老祖宗眼底也難掩笑意。

  都說麼兒受寵,老祖宗最寵的的確是最小的常恆逸。與幾個哥哥相比,常恆逸同樣聰明,就是沒法把心思放在科舉上頭,早年老祖宗還苦口婆心勸過,等常郁明都漸漸大了,也就隨著他去了。

  常恆逸沒有功名,但他姓常,這就夠了。常郁明不僅僅是常家的兒子,更是宮裡如今風頭正盛的那一位貴人的嫡親外甥,定了書香門第廖氏一族的女兒,老祖宗是見過那姑娘的,模樣舉止都讓人歡喜得緊,她如今也是盼著這大婚的日子的。

  思及子孫婚事,老祖宗不由望向了常郁昀。

  等常郁明娶妻之後。便輪到常郁昀了。

  常郁昀的婚事。可是要操透了她的心的。

  吳氏過世多年,雖然常郁昀有個繼母,但兩人根本合不攏。便是老祖宗也不敢把常郁昀的親事交給塗氏去操持,只能自己親力親為。

  娶進來的媳婦,要是個高貴出身,少不得要被人說是為了壓塗氏一頭。到時候也不好拿捏,但要是弱一些。老祖宗又不甘心。

  好在,常郁昀自個兒爭氣,等放了榜成了正兒八經的進士,這說親越發容易了。到時候細細挑一挑,總能選一個門當戶對又不讓人在背後嚼舌根的姑娘出來。

  只是常郁昀自個兒的心思……

  思及此處,老祖宗狀似隨意地掃了常郁昀一眼。她不是糊塗人,自然是瞧出些東西來的。

  大趙氏從一開始的旁敲側擊到後來幾乎是攤明白了與她講。想把趙涵憶配給常郁昀,老祖宗心底是十萬個不願意的,她看著趙涵憶長大,當姑娘疼著是一回事,要娶進來做孫媳又是另一回事,況且,常郁昀這一年多來根本就是避著趙家姐妹的,但凡常郁映請了趙涵憶過府,常郁昀十有八九就不會在府裡。

  一次兩次還當是巧合,次數多了,老祖宗也就明白了,定是常郁映那沒邊兒的嘴不曉得說道了些什麼,讓常郁昀跟著避嫌起來。

  總歸她不願意親上加親,常郁昀這麼做倒是合了老祖宗的心思。

  西洋鐘叮叮敲打,老祖宗瞥了一眼,歎道:「我也該回去了,這兒有什麼事,甭管什麼時辰,只管來松齡院裡報。」

  關氏趕忙應下,又過來扶了老祖宗起身,要送她出去。

  老祖宗瞧她眼下發青,便道:「行了,你歇會兒吧。」

  關氏猶豫,楚維琳見狀,乾脆上前,道:「表嫂,我送老祖宗吧。」

  聞言,關氏才點了點頭。

  楚維琳扶著老祖宗往外走,她是客居小住,但一舉一動也是楚倫歆的臉面。

  頭一進院子裡,楚倫歆的大丫鬟鸚哥把一包衣物交給了剛留頭的小丫鬟,小丫鬟匆忙跑了出去,鸚哥一個轉身瞧見老祖宗過來,趕忙福身請安。

  老祖宗過來人,心裡有數,便問:「怎麼?還未乾淨?」

  鸚哥到底年輕,還是個未婚配的姑娘,說到這些女人家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況且常郁昀還跟在後頭,她越發覺得尷尬,卻只能硬著頭皮,道:「還有一些。」

  「回頭請顧醫婆來,她對這些最有心得。」老祖宗吩咐了柳氏幾句,便讓楚維琳扶她去楚倫歆屋裡坐一會。

  楚倫歆剛換了身衣服,躺在床上養神,聽聞老祖宗來了,她支起身子往外探。

  「不消那些規矩,」老祖宗看見了,連連擺手,「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溢哥兒已經穩住了,我也放心了,你只管安心養著。」

  「是啊,五嫂,養身子最要緊,」柳氏笑瞇瞇在床邊坐下,親暱替楚倫歆攏了攏錦被,「郁昀請來的御醫真有本事,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呢。」

  楚倫歆心裡一片透亮,柳氏素來好顏面,最愛聽好話,今日出了力,就算沒有實質性的好處,她也要聽別人幾句感激話語的。

  不過,只是愛聽好話,倒比事事要出風頭,要拔頭籌的大趙氏好相與多了。

  楚倫歆笑著連聲道謝,柳氏很是受用,笑容越發燦爛。

  老祖宗把這妯娌兩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心裡不由就要評論個高低,柳氏脾性不差,這些小性子也不至於讓人受不了,但還是楚倫歆這般清爽脾氣處著最舒坦。

  老祖宗不動聲色打量了楚維琳一眼,見她靜靜站在一旁,如一支清蓮,嫻靜大方,不由就想到了前一回的趣言,楚家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姑娘倒都挺招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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