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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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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0: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五十九章 準備(六)

  楚維琳皺眉,死的是新科的進士,又是大理寺和刑部接的手,也難怪常恆晨會忙到這麼晚都沒有回府,而杜徽笙是翰林院的編修,折子又通過此處遞上去,定然也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尤其是,歷代的進士,不說三甲,二甲之中,也有不成入了翰林院裡任職,同科情誼深厚,平日裡走動往來得也多,消息也自然多些。

  楚維琳偏過頭問常郁昀:「那個施毅飛,你熟悉嗎?」

  常郁昀緩緩道:「只是認得,算不上熟悉。他性格內斂,並不是一個會酒後衝動的人。」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常郁昀跟了這麼一句,顯然已經明白她想問的是什麼了。

  雖說無巧不成書,可楚維琳從來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多湊巧的事情。

  京中世家、勳貴、皇親國戚的子弟眾多,出門去街上走動一下午,多的不說,遇上一兩位還是極有可能的,這其中,也不乏一些脾氣驕縱的紈褲。

  天子腳下,治安抓得極其嚴苛,但紈褲子弟鬧事,還是時有發生的,只不過大多數時候,不鬧大了,也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事體。

  調戲良家婦女的傳言,楚維琳都聽說過,更不用說是酒樓裡唱曲的姑娘了。

  現在,這個本可以小事化無的事體,突然就大了起來,死了一個進士,一紙狀書告到了聖上面前,還挑在衙門封印的這一天。

  這是一早就算好了的,要讓鍾大人家的幾個侄兒下大獄,在牢裡過了大年。

  順天府尹這個官位不算小了,在京城官場浸淫多年,鍾大人定然有自己的累積,在這之後的一個月裡,他會怎麼做?

  「三殿下給二殿下出了個難題。」楚維琳的手指點著桌面,道。

  常郁昀回內室裡換了身便服,楚維琳正吩咐丫鬟們擺桌開飯。娉依進來道:「奶奶,五老爺回府了,去了前頭大老爺的書房,二老爺使人來請五爺過去。」

  這是要說一說那打死了進士的案子了。

  長輩有請。說的又是要緊事情,自然不好耽擱。

  楚維琳取了常郁昀的斗篷來,親手替他繫上,又把一個手爐塞到了他懷裡。想到常郁昀還未吃晚飯,楚維琳讓水茯拿了些點心來。交給了常郁昀,道:「墊一墊肚子吧。等晚些回來再用飯,虧得是吃鍋子,也不用一遍遍地熱了。」

  常郁昀接過點心,順勢捏了捏楚維琳的掌心,微微把臉湊過來,笑盈盈說了一聲:「好,等我回來。」

  楚維琳叫他那雙瀲灩桃花眼笑得有些發懵,等常郁昀走遠了才回過神來,那張好皮相似乎還在眼前。叫她心頭一蕩,只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她抬手摸了摸發燙的臉頰,見水茯抿唇偷偷暗笑,她嗔了水茯一眼,自個兒卻也繃不住,彎了唇角。

  楚維琳也沒有用晚飯,隨意吃了兩口剩下的點心,也就擦了手。

  這一等,又等了一個多時辰。

  霖哥兒困了,倚在楚維琳懷裡哼哼唧唧了會兒。撅著嘴要哭。

  楚維琳讓方媽媽帶著霖哥兒先去歇了,自己隨手取了一本書來,隨意翻看。

  她的心思並沒有在書冊上。

  她在回憶前世。

  前世的這個時候,楚維琳的日子並不輕鬆。那時候的她一心過著自己的生活,並沒有關心過官場上的事體,她還不認識秦大人。

  那時,趙涵欣有大趙氏撐腰,在府裡耀武揚威,好幾次當著楚維琳的面提起趙涵憶,話裡話外都是她們如何姐妹情深,她如何想念趙涵憶,那些話語如同噩夢一般,讓楚維琳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是一口堵在胸口的濁氣。時至今日,回過頭去看往昔,她也能在其中尋到一些柳氏存在的痕跡,趙涵欣不是一個懂得心理戰的人,大趙氏也不會教她那些,也只有柳氏會在背後各種暗示趙涵欣,那股子真情實意,大概是柳氏想起了柳思璐吧。

  那時,她的生活裡,並非沒有一絲暖意,楚維琬還未死,葉語姝還沒有進門,逢年過節都會入府來看她,也是在這一年的冬天,楚維璟為了替她鳴不平,一人踹了常府的大門,鬧得人仰馬翻。

  如今隔了一世,好多人與事都變了,往好的地方變了,可依舊會有些事情,還在照著原來的軌跡勇往直前,比如三皇子的皇位之爭。

  照常郁昀的說法,那個施毅飛根本不是有膽子挑釁紈褲,酒後敢仗義出頭的人,就算同行的進士們上了頭,要英雄救美,他這種人也是躲在最後的一個,沒錯,是躲起來,連和事老都不會去做。

  兩方動起手來,施毅飛不懂還手,只會抱著頭拚命躲,在一群打得不可開交的人之間,他卻成了受傷最重的那一個。

  官兵把雙方拉開的時候,施毅飛並沒有什麼狀況,杜徽笙到場調解時,也沒出現什麼異樣,到最後卻是因為內傷不治身亡。

  是真的叫鍾家的小廝打死了,還是……

  楚維琳轉了轉眼,不管如何,對三皇子來說,死人比活人好用,為了讓鍾家子弟入大獄,施毅飛還是死了為好。

  鍾家這個年,可是過不太平了。

  眼瞅著過了亥正,常郁昀才回了霽錦苑。

  霖哥兒住的東跨院裡已經黑了,正屋裡還亮著燈,是他的妻子在等他。

  夜裡風大,即便穿得嚴實,還是染了一身寒氣。常郁昀進了中屋,去了斗篷,站在火盆旁去了身上的寒氣才入了東稍間。

  楚維琳稍稍有些困了,可聽見外頭動靜,瞌睡也就醒了,等常郁昀進來,她便趿著鞋子起身。

  常郁昀牽了她的手,問道:「還餓嗎?」

  楚維琳抿唇笑了,反問道:「你吃了沒有?」

  「前院裡,廚房上了些粥,我用了些,」常郁昀說完,見楚維琳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他忽然覺得好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樑,「我沒用多少,就惦記著鍋子了。」

  這是逗她呢。

  楚維琳知道,輕輕甩開了手,吩咐水茯去準備。

  常郁昀含笑看著她,這般小性子的樣子,也叫人挪不開目光。

  材料都是提前備好的,熱騰騰的鍋子端上來,兩人便在桌邊坐下,一面吃一面說話。

  前院那裡,不僅僅是幾位老爺、爺,師爺們也都來了,仔細說了一番。

  常恆晨在大理寺任職,消息也多。

  鍾家那幾個子弟並小廝,一併入了刑部大牢,不過,刑部的幾位長官與鍾大人平日裡關係不差,鍾家又是二皇子的岳家。在一切事情有決斷之前,刑部的人精們也不想把鍾家得罪狠了,大牢裡的日子是難捱些,但好歹,不會吃那些大苦頭。

  皇上要把這些人關在牢裡過年,他們吃官糧的自然要聽,只是這案子也是要查仔細的。

  查案子,時間越短,消息越多,真等到過了元宵開印之後再去查,不一定有什麼結果了,畢竟,有些記性差些的,你問他前幾日的事體可能還行,問一個月以前的,他就是絞盡了腦汁都想不起什麼來。

  刑部和大理寺,哪個都不肯獨自擔了責任擔子,什麼事兒都要一塊辦,又是審問昨日到場的官兵,又要去酒樓裡問個明白。那個梨花帶雨的唱曲姑娘更是不能放過,一併請到了衙門裡,等事情問得七七八八,天也早就黑透了。

  酒樓的小兒、掌櫃、唱曲的姑娘的說辭都對得上,就是鍾家的幾個子弟吃多了酒,想佔些便宜,那姑娘孤女一人,不能得罪了他們,又不肯就範,只好哭著求饒,掌櫃的本想去打個圓場,叫鍾家的小廝護衛們攔住了,結果那幾個進士瞧不過眼,一言不合就打了起來,跑堂的小二一看這架勢不對了,溜出去找了官差。

  官兵們到了現場,本著兩邊不得罪的原則想把事情揭過去,可兩邊都不樂意,他們只好嚇唬那幾個進士,結果杜徽笙出現了。

  官兵們說,杜徽笙勸了和,兩邊散開的時候,那施毅飛還是好好的,不過當時夜深,他們也沒留意施毅飛是不是受了內傷。

  沒有盡責的官兵們少不得受罰,但這事情是明明白白了的,鍾家那幾個有錯在先,至於施毅飛到底怎麼死的,是需要仵作驗屍了。

  「驗屍……」楚維琳會意,「旁的細節是沒辦法了,這驗屍,是唯一能動手腳的地方了。」

  常郁昀頷首,啄了一口溫酒:「一個月的時間,鍾大人若要救一救,就少不得多走動了。」

  這就是三皇子故意選了這個時間的原因。

  若是平日裡,這麼簡單明瞭的事情,又有聖上盯著,兩三天就結案了,到時候該如何就如何,鍾大人會受罰,二皇子攤上這樣的小舅子們,面子上不好看,但這事兒並不能真正打擊到鍾家和二皇子。

  就好像當初常郁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常恆翰也只是停了職,再事情過了之後,又重返官場。

  可偏偏,現在有一個月。

  鍾家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周旋,去打點,只要有了動靜,那就有可能出岔子,做的越多,錯的越多,等來年到了金鑾殿上,興許就不是縱容子弟行兇這麼簡單的罪名了。

  結黨營私,打點時的行賄受賄,不單單是一個鍾寅良,天知道會拖了多少人下水。

  只要不是三皇子那一脈的,都有可能被算計了進去。

  就算鍾大人深知官場之道,狠著心要棄車保帥,可鍾家還有這麼多人,被關在裡頭的只有他的侄子們而沒有一個兒子,只要鍾大人撒手不管,鍾家裡頭就能鬧翻了天,也一定會有人背著鍾大人自己去打點,然後落入了陷阱。

  三皇子的這買賣,包賺不賠。

  二皇子此刻,怕也是要焦頭爛額了。

  今上原來的正妻是先皇后周氏,周皇后在十五年前薨逝,今上在冊立如今的朱皇后的時候,還不顧朝臣反對,追立了一位已經過世了六七年的愛妃姜氏為皇后,姜皇后便是二皇子的母后,在今上還是皇子時就一直陪伴左右了。

  姜氏一族,也是舊都望都,只是如今涉朝政較少,二皇子頗得聖寵,三皇子挑他下手,倒是比直接對付朱皇后的五皇子方便得多。

  在金鑾寶座之前,什麼兄弟,什麼父子,都是虛的。

  不僅僅是皇家,尋常百姓人家,也會為了家產大打出手,其實,眾生都一樣。

  「可還是有人看重兄弟姐妹之情。」楚維琳不想叫那些負面情緒徹底影響了,笑著說了一句。

  不說別人,柳氏就是那個可以為了替姐姐報仇而費盡心力的人,她此刻的妥協和蟄伏,一定是為了以後能有更大的力量吧。

  常郁昀輕聲安撫楚維琳道:「鍾大人的這個事體與我們關係不大,五叔父雖在大理寺裡當差,但他只是一個寺正,還有上峰在,只要潔身自好,倒不用擔心被牽連上,大伯父如今賦閒在家,父親只掛著個虛差,我這個身份又和這事體沒什麼關聯,定然是無事的。」

  楚維琳低低應了一聲,放下筷子,道:「賢妃娘娘那兒,若要是替小皇子謀劃,坐山觀虎鬥,倒是不錯的。我只怕三皇子還是和從前一樣……」

  常郁昀知道她的意思,安慰道:「還有一年半。我相信,這一個月裡,鍾大人若不能做到明哲保身,就絕不會坐以待斃,他不能全身而退,肯定也不會讓三皇子的人舒坦。而且,你別忘了還有一計,叫螳螂捕蟬。」

  楚維琳眼睛一亮:「你是說,後頭還會有黃雀?」

  「現在不清楚,但是若真有好機會,我不信會沒有人心動。」常郁昀道。

  楚維琳在心裡算了算,受皇上器重的大皇子,傳言中風度翩翩知禮大度的四皇子,朱皇后生的五皇子,還有其他幾位,興許,真的有人會去做那只黃雀。

  接下去的一個月,瞧著是歡喜過大年,可這京城的官場,怕是要比這年節的氣氛更熱鬧。

  夜深了,楚維琳怕吃多了不好克化,吃了個五六分飽也就停了,常郁昀明日開始就休假了,小夫妻什麼時候想關起門來吃鍋子還是極方便的,她也不用一時饞嘴。

  常郁昀也吃完了,讓丫鬟們撤了桌子,兩人稍稍在屋子裡來回走動幾步,當做消食,等聽見外頭打了三更,也就梳洗一番,吹燈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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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0: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章 準備(七)

  翌日一早,楚維琳睜開眼時,覺得外頭有些亮。

  莫不是睡過頭了吧?

  楚維琳伸手去摸常郁昀胸口的懷表,瞇著眼看了一眼,倒是比平日裡醒得還早了些。

  又閉著眼睛緩了緩神,聽見外頭丫鬟們動靜,楚維琳才起身來。

  寶槿捧著水盆進來,笑道:「奶奶,昨兒個夜裡的雪真大,外頭全積起來了。」

  原來如此,楚維琳瞭然。

  雪後路滑,楚維琳和常郁昀兩個人走得小心,多費了些工夫才到了松齡院外頭。

  進了院子,見幾個丫鬟忙碌,問了一聲才曉得,是盧氏在院外滑了一跤。

  入中屋,接了斗篷又去了寒氣,楚維琳走到暖閣裡,見盧氏坐在一旁,便問道:「嫂嫂磕著沒有?」

  盧氏搖了搖頭,聲音低低:「虧得雪厚,穿得也多,瞧著是人仰馬翻的,其實不礙事的。」

  盧氏既然如此說了,楚維琳也就沒有再問。

  等人齊了,老祖宗問起了鍾大人家的事情。

  昨日夜深了,常恆翰幾個商議完了之後,也就沒有來打攪老祖宗休息,此刻見老祖宗問起,自然是一一回了話。

  老祖宗聽完,沉思一番後,轉頭問盧氏:「我記得這個鐘大人,與你娘家關係似乎不錯?」

  盧氏並不喜歡參合那些官場上的人情往來,但盧家與哪些人家交好,她還是曉得的,聞言訕訕道:「其實也不是我父親叔伯與那鍾大人關係近,是我娘家大嫂那兒,在閨中時和鍾家的幾位姑奶奶來往較多。」

  盧家的大奶奶?那便是盧夏氏,前陣子來隨著盧二太太來過常府。

  盧大奶奶的母親便是夏淑人,夏淑人的丈夫是今上登基前就在潛府裡伺候的舊人,夏淑人當時能在潛府裡走動,在那時還是皇子妃的周氏跟前也能說上幾句話,與二皇子的生母姜氏亦很親近。

  盧氏見老祖宗還是盯著她,又補了一句:「我大嫂的兄長,與二殿下往來頗多。」

  夏淑人的兒子與二皇子關係甚篤,女兒嫁入了盧家,而二皇子娶了鍾大人家的女兒,依盧氏的看法,便是因著這一層層的關係,盧家的幾位老爺與鍾家那兒也有了些來往。

  老祖宗這才微微頷首,道:「人情冷暖,倒不是真的狠心,而是有些事兒,幫不上忙。你回娘家時也和你家裡說一說,莫要因著與鍾家有走動。就熱著心腸趟這趟渾水。」

  盧氏身子一怔,暗暗想著,她一個出嫁的女兒,還能管得了娘家那兒父兄如何做事不成?她即便硬著頭皮去說了,父親也不會聽她的。可老祖宗開了口,她輕輕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孫媳知道了。」

  楚維琳琢磨著老祖宗的態度。

  這是打算置身事外了。

  本也就沒有牽連到常家,這個時候去做那出頭的鳥兒,等過了元宵,聖上算起賬來,根本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常府沒打算做那只黃雀,卻是想試著坐山觀虎鬥了。

  畢竟小皇子還那麼小,這個時候心急火燎地強出頭,就不是為了小皇子打算,而是在催命了。

  小皇子是柳氏與賢妃娘娘的軟肋,若小皇子有什麼三長兩短,這兩位破罐子破摔的時候,事情就真的一塌糊塗了。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道:「好不容易放了假,這些日子就太太平平在家裡陪陪媳婦孩子,別心野了。」

  說完,老祖宗掃了常郁暉一眼。

  常郁暉垂下了眼簾,他本就是閒散子弟,一年四季都是放假的,媳婦孩子更是沒邊的事體,老祖宗看他做什麼?

  老祖宗也懶得再耳提面命,叫眾人散了。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出去,老祖宗望著她的背影,扭頭笑著與段嬤嬤道:「過幾日霖哥兒抓周,會抓些什麼?」

  段嬤嬤賠笑道:「霖哥兒一看就是聰慧樣子,一定會抓到好東西的。」

  小年夜裡,松齡院擺了團圓飯。

  外頭落著大雪,寒風瑟瑟,與之相比,屋裡頭就暖和多了。

  明明是個好日子,可這酒卻有些悶。

  常郁曄悶頭灌酒,常郁曉見不得他如此,好言勸不住,就直接動手攔了他,卻不想動作大了些,一壺酒全灑了,常郁曉還愣在那兒,常郁曄又伸手去拿常郁明面前的酒,叫常郁明眼明手快挪開了。

  常郁曄沉著臉,半醉著站起身來,道:「你們不讓我喝,我去外頭喝。」

  常郁曉只好起身攔他,一來一去就拉扯上了,常郁曄仗著酒氣,一肘子撞在了常郁曉肚子上。

  常郁曉吃痛彎了腰,徐氏蹭得站了起來,把聆姐兒交給了奶娘,自個兒衝過去扶住了常郁曉,低聲道:「他要喝就叫他喝,爺你這又是何苦?」

  常郁曉痛得岔氣,見常郁曄還要走,他乾脆伸出腳去絆他。

  常郁曄本就是半醉了,一個踉蹌,差點摔了。

  眼瞅著這兩兄弟要動手,常恆翰啪得一聲摔了筷子,喝道:「吃多了酒就有膽兒了是不是?滾回屋裡去!郁曄媳婦,郁曉媳婦,把這兩個孽障給我拖開。」

  徐氏是拽著常郁曉的,聞言更加不會鬆手,勸著常郁曉作罷。

  盧氏叫這筷子拍桌面的聲音驚了驚,扭頭見嵐姐兒撇著嘴要哭,她只好先好言安慰了女兒,再去常郁曄那兒。

  常郁曉被徐氏半拉半拽地扯到了房門邊,守門的丫鬟大氣都不敢喘,趕緊打了簾子,可偏偏此刻常郁曉不肯走了,轉過身去盯著常郁曄,冷笑道:「你這酒要是為了母親喝的,我才不攔你呢!你捫心問問,你到底是……」

  徐氏驚叫一聲,慘白著臉一把摀住了常郁曉的嘴:「爺,你吃多了。我們趕緊回去。」

  常郁曄怔在了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常郁曉。

  他剛要說什麼,就聽見匡噹一聲響,瓷器落地碎開的聲音。

  老祖宗捂著胸口,喘著大氣,指著他們兩個,一字一字罵道:「你們哥兩個都昏了頭了是吧?去院子裡跪著去,滾出去跪到清醒了為止!」

  常郁曉一個激靈,知道他說錯話了,用眼神示意徐氏放開他,退出去到了院子裡,也不管地上積雪,直接跪下了。

  常郁曄的酒未醒,可他原本就不是個會抱怨會訴苦的性格,什麼都是悶在心裡,見老祖宗罰他,垂著頭跟了出去,在常郁曉邊上跪下了。

  盧氏心裡亂麻一片,她知道常郁曉剛才要說的是什麼,不僅僅是她,這裡的好些人都知道。

  常郁曄的心裡存著的是自盡而亡的紅箋。

  這個屋子裡,明明好些人都是一清二楚的,可這事體只能藏著掖著。斷不能嚷嚷開來,畢竟。都是一家人,畢竟,還要一個臉面。

  所以老祖宗才會打斷了他們兄弟的對話,一旦說出來了,常郁曄與常恆翰父子的顏面就都沒了。

  盧氏緊咬了牙關,不管說不說破,她的臉面都已經蕩然無存了。

  都是因為紅箋,她好端端地成了一個笑話。

  目光所及之處,慢慢模糊了,盧氏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苦澀,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道:「外頭雪大風急,爺穿得單薄,我與他送件斗篷。」

  盧氏話音剛落,老祖宗就阻止道:「凍著就清醒了!由著他們去,一個個不知道深淺!」

  盧氏不敢頂撞,徐氏憂心忡忡地望了盧氏一眼,只好一面擔心著常郁曉,一面回到了座位上。盧氏見狀,也只好落座。

  可她如坐針氈,她覺得,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在指責常郁曄的同時,也在指責她。

  盧氏心裡悶得慌,她望著面前的瓷器碟子,釉色清透,邊上一角點綴了寒梅,那一抹紅色跟尖刀一樣刺得她胸口發痛,她想起了紅箋眉心的那一顆硃砂痣。

  做丫鬟時乖巧伶俐,做姨娘時規矩得體的那個女人,卻是那般的不本分!

  當初盧氏好生同情過紅箋,覺得紅箋與一般的妾室不一樣,她不是甘願當了姨娘的,她是被逼無奈的,她不會爭寵不會惹事,她一直那麼安安靜靜的,一心伺候主母,無論遇到了什麼事情,她都不抱怨,連盧氏都覺得她格外可憐。

  哪裡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一出大戲,一出早就寫好了劇本的大戲,她還在為了紅箋的喜怒哀樂而起伏心情,卻不知她自己也是這劇本裡的一個角色,一個惹人笑話的角色。

  若紅箋是常郁曄的妾也就罷了,丈夫偏寵妾室,對妾室念念不忘,盧氏大可以擺出一副大度模樣來裝賢惠,可偏偏,那是她公爹的妾!

  這算是什麼事情?還有沒有倫常可言?

  盧氏一直被蒙在鼓裡,直到常郁曄酒後失言才發覺真相,可她不敢說出來,她一直忍著,直到忍無可忍喊了那麼一聲,卻叫徐氏與楚維琳聽了去。

  娘家人上門來時,盧氏沒有吐露一句真話,心裡的苦她自己悶著,因為她丟不起那個人!

  可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她的人,早就丟乾淨了。

  而她,卻只能坐在這裡,強裝不知道別人在想什麼,強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老祖宗氣息不順,抬眸見盧氏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她心裡更加不痛快,段嬤嬤幫著順了幾口氣,才稍稍舒坦些。

  屋裡靜悄悄的,沒有哪個再動筷子,只常恆翰悶頭把一杯酒灌進了肚子裡。

  柳氏面無表情坐在那兒,桌下疊在膝蓋上的雙手卻悄悄握緊了,這樣也好,她什麼也不用做,不用連累了賢妃娘娘,就能先把這些人一個個逼瘋了。

  她知道盧氏是無辜的,甚至有一些同情盧氏,可靜下心來想一想,要怪也只怪盧氏嫁給了常郁曄,而且還付出了真心,識人不清。

  就跟柳氏自個兒一樣,也是識人不清,才會叫常恆逸瞞了二十年。

  虧得,沒有叫他瞞了一輩子,若不然,她以後無顏去地府裡見姐姐了。

  好好的一頓團圓飯,最後不歡而散。

  老祖宗又累又乏,回屋裡歇下了。

  楚倫歆扭頭看了楚維琳一眼,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只說了一句「路上小心些」。

  楚維琳繫了斗篷,回身確定了霖哥兒穿得足夠暖和之後,與常郁昀一道往外走。

  院子裡的燈籠還亮著,院子中間,兩個跪著的人影格外醒目。

  老祖宗罰跪,即便是下著大雪,也沒有人敢上去撐傘,常郁曄和常郁曉都是直接從屋子裡出來的,沒有披斗篷,渾身都凍僵了,肩上頭上全是落雪,身上濕透了。

  常郁昀看了一眼,眉頭便緊緊鎖了起來。

  徐氏心急,拉著盧氏說著話,盧氏悶聲不響的,徐氏只好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人能幫著說幾句好話,這麼跪下去,可是會出事的。

  楚維琳看在眼裡,忽然想起了前世時的自己,也是跪在這個位置上,跪到扛不住了為止。

  應該說,不僅僅是楚維琳,塗氏跪過,連大趙氏也曾經跪過。

  老祖宗罰起媳婦們來素來厲害,卻從未在大雪天裡這般罰過,此刻跪在這兒的是常郁曄和常郁曉,可見老祖宗是動了大肝火了。

  常恆淼搓了搓手,張口便是白氣,他搖了搖頭,在徐氏感激的目光中走向了常恆翰,道:「寒氣入髓,可是要出大毛病的。」

  常恆翰睨了常恆淼一眼。

  常恆淼低聲道:「你別怪做弟弟的講話直接,長房如今就嵐姐兒和聆姐兒,一個哥兒都沒有,他們兩個凍壞了身子骨,長房以後怎麼辦?指望連親事都沒定下來的郁暉?還是說,你要跟我們幾房伸手不成?」

  這話講得不僅直接,而且難聽,常恆翰氣得吹鼻子瞪眼,可常恆淼的話卻又不是沒有道理的。

  恭字輩男丁太少,這一直都老祖宗的心病。

  常恆翰也不想真讓兒子們折損了身子,可老祖宗罰的,他沒有叫起的道理。

  常恆晨過來打了個圓場,道:「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依我看啊,讓他們兩個去祠堂裡跪著。」

  祠堂裡冷清不假,可關上了門,總比這院子裡寒風瑟瑟大雪紛飛要強,等回屋裡換了這身濕衣服,穿得暖和些,地上墊了厚墊子,再去祠堂裡跪一夜,到不至於熬不住。再機靈些的,懷裡塞個手爐取暖也是成的,也不會有人去老祖宗跟前為這事告狀。

  常恆翰板著臉點了頭。

  徐氏長長鬆了一口氣,連忙小跑到常郁曉身邊,幫他拍打身上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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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準備(八)

  常郁曉凍得厲害,他本以為自己的四肢都凍麻了,可徐氏一拍打,他就痛得厲害,齜牙咧嘴道:「輕點輕點。」

  徐氏的手不住發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慌的,她招呼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幫著替常郁曉收拾了一番,又費力氣扶他起來。

  常郁曉緩了好久,才總算能邁開了步子,見徐氏急得眼眶都紅透了,到底心下不忍,擠出了一個笑容:「沒事兒。」

  徐氏顧不上哭,架了常郁曉回去。

  盧氏握緊了身邊怯怯的嵐姐兒的手,吩咐兩個媽媽道:「扶爺起來,我們也回去了。」

  盧氏說完便走,經過常郁曄身邊時,她只是頓了頓腳步,斜斜瞧了他一眼,又悶頭走了。

  楚維琳看在眼裡,不由有些唏噓。

  她在盧氏身上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雖然她們面臨的問題並不完全相同,可夫妻之間,若走到了這一步,心結不解,就再無琴瑟和鳴的那一日。

  即便還綁在一塊,盧氏與常郁曄也已經越行越遠。

  長房那兒的事情,輪不到楚維琳置喙,她也不會傻傻地湊過去摻合,與常郁昀一塊回了霽錦苑。

  在室外待了會兒,身子的熱氣散了不少,即便是抱緊了手爐,還是覺得冷了,直到入了屋子裡,稍稍坐了會兒,才舒坦了。

  楚維琳一面梳洗,一面問流玉:「明兒個霖哥兒抓周,都準備好了嗎?」

  流玉抿唇直笑:「奶奶昨兒就問過一回了。您放心吧,都妥當了,奴婢剛才又理了一遍,不會有差池的。」

  楚維琳頷首笑了:「你看我,就顧著瞎操心了。」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明時,水茯趁著替楚維琳更衣的工夫,道:「大爺與三爺還跪在祠堂裡。」

  常郁昀聞言,問了一聲:「還熬得住嗎?」

  水茯垂眸,應道:「奴婢不曉得。」

  常郁昀緊了眉頭,直到方媽媽抱了霖哥兒進來。

  霖哥兒的第一個生日,老祖宗極為看重。找了一匹宮裡賜下來的紅色綢緞料子替哥兒做了套新衣裳。又怕他天冷凍著,邊角做了頂帽子,這一身穿在身上,霖哥兒看起來格外喜氣,就和百子圖中嬉笑打鬧的小娃娃一般。

  楚維琳笑著接了哥兒過來,在他臉蛋上親了一口,捏著兒子的小手。道:「跟個善財童子似的。」

  常郁昀跟著笑了。

  一行人往松齡院裡去,昨夜雪未停。即便丫鬟們天未亮就起來掃雪,這路依舊不好走。

  倒是霖哥兒愛看雪,依依呀呀求著常郁昀給了他一顆南珠大小的雪塊,他捏著揮著玩得不亦樂乎。又興高采烈地想把雪塊往嘴裡湊,叫方媽媽攔住了。

  等入了老祖宗屋裡,裡頭沉悶的氣氛因著霖哥兒的到來一下子熱絡了幾分。

  憂心忡忡的徐氏眼睛一亮,朝霖哥兒拍了拍手:「啊呀我們的霖哥兒來了,今兒個可真好看,來叫伯娘抱抱。」

  楚維琳猜得出徐氏的想法,不過是為了逗老祖宗開心,好讓老祖宗網開一面,讓常郁曉別跪在祠堂裡了。

  說實在的,楚維琳也不想那兩位一直跪著,大過年的,都是一家人,還是和和氣氣的好,況且又是霖哥兒生辰,一會兒還要去祠堂裡磕頭的,結果兩個伯父跪在裡頭,實在尷尬。

  楚維琳把霖哥兒交到了徐氏手裡,徐氏養著聆姐兒,抱孩子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她笑盈盈逗了霖哥兒,與老祖宗賠笑道:「您看,哥兒可真討喜,這眉眼,這小嘴兒,嘖嘖。」

  老祖宗心裡再不落位,對著霖哥兒,還是和顏悅色的。

  霖哥兒本就愛笑,加之昨夜裡睡足了,這會兒正是最活潑最愛鬧的時候,衝著老祖宗伸出雙手,張嘴道:「抱,抱,抱。」

  老祖宗的笑意忍不住了,趕緊讓徐氏把霖哥兒抱給他,又是親又是摟的,根本不願意鬆了手。

  常恆翰挑了簾子進來,見了這一幕,猛得想起了昨夜裡常恆淼說的話。

  三房的常恭溢跟著他父親在念三字經了,老祖宗總說他乖巧聽話,二房的常恭霖如今是老祖宗的心尖尖,恨不能什麼好東西都給了他,可他長房,就只有兩個姐兒,等再過兩年,若還是沒生養個哥兒出來……

  難道真的要厚著臉皮去跟其他幾房,去和族裡談過繼嗎?

  常恆翰生著悶氣,面上倒是恭敬地向老祖宗行了一禮。

  老祖宗卻似沒聽見一般,只與常郁昀道:「時辰也不早了,一會兒就帶霖哥兒去祠堂裡叩拜了祖先大人們,就等著親戚們來觀禮吧。」

  常郁昀應了,藉著霖哥兒的面子提了一句:「大哥和三哥還在祠堂裡……」

  老祖宗哼了一聲,揮手道:「你等祭拜了祖先大人們之後,再叫他們各自回屋裡去,免得叫親戚們看笑話!」

  有這句話在,眾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伺候老祖宗用了些早點,一行人往祠堂去。

  霖哥兒由他爹爹抱著進了祠堂裡,楚維琳是女眷,只能站在院子裡。

  徐氏陪她一塊帶著,輕聲道:「多虧了霖哥兒,不然老祖宗怕是還不會鬆口。」

  楚維琳問她:「昨夜三伯什麼時候來的祠堂?」

  「從松齡院裡回去,匆匆換了身衣服就過來了,我本來想讓他在暖和暖和,喝點兒薑湯再走,他不肯,最後好說歹說拿了兩個手爐,一個自己用,一個給大伯,這會兒怕是已經涼透了。」徐氏歎息道,見四周丫鬟婆子們都離得有幾步遠,壓著聲道,「大嫂沒過來呢,今早上又說病倒了,我看她是心病。自己跟自己慪氣。」

  楚維琳苦笑道:「換哪個不得氣死了?難道三嫂你嚥得下這口氣?」

  徐氏面上一紅,常郁曉和屋子裡的丫鬟不清不楚的,她都已經氣得不行了,何況是像紅箋那樣的情況?面子裡子一概都沒了,換作是她,一腳就把丈夫踢下床去,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都別過日子了。她訕訕笑了,道:「嚥不下,大嫂卻又不得不挺著。哎!做女人吶,就是難!說起來啊,五弟妹,我是真羨慕你,還有五叔母,還有二嫂……我是不喜歡二嫂,但我嫉妒她。」

  羨慕嗎?

  楚維琳往祠堂裡看了一眼,常郁昀熟悉的背影清晰可見,胭脂色回字暗紋的袍子格外打眼,那是楚維琳清晨親手替他穿上的。

  夫妻和睦,兒子伶俐,又無妾室通房的煩心事,在旁人眼裡,她大概真的是值得羨慕的對象吧。

  可只有他們夫妻自己清楚,今日這般的美滿,是建立在前世的無限失望和痛楚之上的,前世的經歷不僅僅給了他們一個新的開始的方式,也讓他們懂得了夫妻之間到底應該怎麼去相處。

  不是把什麼痛苦糾結都悶在心裡,不是不去正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而是把能解開的心結一併解開,相信對方,互相扶持著過日子。

  如今的她,有什麼事情都會和常郁昀商議,同樣的,常郁昀也不會瞞著她什麼,敞開心扉了,很多事情就簡單了。

  若沒有前世,就算給他們一個對的開始,也許,這日子一樣是磕磕絆絆的吧。

  思及此處,楚維琳淺淺笑了:「畢竟是兩個人,總要一番磨合的,我和我們爺打小就認得,從前爭得多了,來來回回的置氣,如今也就不爭了。三嫂,我瞧著你和三伯之間,這些日子好了許多了。前兩年磨合過了,順著現在這般走下去,將來也會更有起色。」

  這話徐氏愛聽,她和常郁曉可沒有鬧到過不下去的地步,自然想要謀個好日子來。剛成親那會兒各種問題纏身,三五不時鬧上一番,連陪房媽媽都勸她,感情是處出來的,絕不是吵出來的,可他們就是安生不得。

  徐氏自己清楚,她身上帶著刺,在娘家那兒為了前程為了地位和「妖魔鬼怪」鬥法的十幾年,讓她身上充滿了戾氣。

  哭了鬧了吵了,到最後,還讓一個通房丫鬟趕在了前頭。

  好在,她穩住了,她真誠待聆姐兒,常郁曉寵女兒,又見她是真心實意為姐兒好,也不再拒她於千里之外了。

  夫妻之間有了聆姐兒做協調,這日子過起來,真比前些年強太多了。

  徐氏把鬢角的亂髮挽到耳後,笑道:「承你吉言,我呢,以前是見一個恨一個,現在就放平了心,這輩子不盼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了,就盼著能過稍稍舒心些的日子,有些事情啊,睜隻眼閉隻眼,總比把自己氣死了強。哎,我比不上你和二嫂,可回過頭去瞧瞧,總比大嫂好些。」

  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了,楚維琳懂她,徐氏的這個心態是這個世界好些女人都常有的心態,在這裡,兩個人的婚姻才是少數的。

  環境決定了心態,這一點是不假的。

  就好像她曾經生活過的那個世界,人人都是奔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去的。

  「三嫂,你從前是眼中容不得半點兒沙子啊……」楚維琳彎了彎唇角。

  徐氏也笑了:「是啊,又天真又傻,可我真的那麼盼過。」

  這一句「盼過」聽得人心裡一顫,忽然間就生出感慨來,楚維琳失笑道:「當真不像是這裡的姑娘。」

  徐氏沒懂楚維琳的話,追問了一句:「那像哪裡的姑娘?」

  楚維琳望著天空,雪已經停了,遠處東方露了霞光,金燦燦的好看極了,她道:「像一個從小就生活在一個男人只能有一個女人的地方,不能有妾不能有平妻,一生一世一雙人。」

  徐氏怔了怔,半響笑得苦澀:「若真有那樣的地方,那裡的女人來了這裡,豈不是要氣得把這屋頂瓦片都掀翻了嗎?」

  楚維琳被徐氏的說法逗笑了,可笑過了之後,心裡又有些空蕩蕩的,啞聲道:「大概吧……也許會被這天天女戒閨訓,磨得再也直不起腰來。」

  徐氏沒有再答,常郁曉搖搖晃晃出來了,她急匆匆迎了過去,扶住他道:「爺,屋裡備了薑湯了,回去喝了,沐浴去了寒氣,歇一覺就爽快了。」

  常郁曉冰冷的手拍了拍徐氏的手,以示安慰,又扭頭去看常郁曄。

  常郁曄精神極差,嘴唇乾裂,整個人站都站不直了。

  常郁昀朝楚維琳招了招手,讓楚維琳抱了霖哥兒,道:「大哥這個樣子,我先送他回去,很快就回來。」

  楚維琳不好攔他,頷首道:「你一個人吃力,叫個有力氣的婆子搭把手,我先回老祖宗那兒。」

  祠堂前,各自散了。

  楚維琳見常郁昀扶著常郁曄走遠了,攏了攏斗篷,抱著兒子去了松齡院。

  老祖宗沒瞧見常郁昀,不免問了一句。

  楚維琳解釋道:「大伯看起來身體不太爽快,爺放心不下,先送大伯過去了。」

  兄弟友善,老祖宗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微微點了點頭。

  等了兩刻鐘,常郁昀才回來,與老祖宗道:「大哥昨夜裡受了寒,有些起熱,已經請了大夫了。」

  老祖宗眉頭微微皺了皺,哼道:「郁曄受了寒,他媳婦也病著,剩下一個嵐姐兒可憐兮兮的,段嬤嬤,讓人去接了嵐姐兒過來,這幾日跟著我過。」

  段嬤嬤應聲去了。

  楚維琳和常郁昀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清楚,老祖宗不是擔心嵐姐兒沒人照顧,而是她看到了嵐姐兒這些日子的變化。

  自從父母失和之後,嵐姐兒一改從前愛笑朝氣的模樣,越來越沉默,越來越怕人了,這麼下去,那兩口子還沒鬧出個結果來,嵐姐兒的性格怕是要扭不過來了,與其跟著她父母,不如接到松齡院裡來,好歹白日裡還有霖哥兒、聆姐兒與她一道。

  嵐姐兒隨著奶娘來了,一言不發地依著老祖宗坐下了。

  徐氏那兒遣了人過來,說是常郁曉一切都好,就是有些疲乏,已經睡下了,但她盯著時辰的,絕不會錯過了霖哥兒抓周的吉時。

  老祖宗聽了傳話,緩緩點了點頭,徐氏這些日子比可盧氏機靈多了。

  而前頭也來了人,說是楚家來觀禮的親戚們已經到了府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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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二章 準備(九)

  聽說楚家那兒的人到了,常郁昀匆匆往前院去,楚維琳起身去垂花門處相迎。

  叫楚維琳意外的是,很少出門的章老太太也來了。

  楚倫歆上前扶住了章老太太,親暱喚了聲:「母親。」

  章老太太頷首,笑容滿面,左右打量了一圈,沒瞧見霖哥兒,便問了一句:「哥兒呢?」

  楚維琳道:「在老祖宗跟前,天氣冷,老祖宗就讓他和嵐姐兒一道耍玩,沒有抱出來。」

  何氏、李氏作為同房的伯娘,自是少不得走這一趟,楚維璦跟在後頭,與身邊丫鬟小聲說著什麼。

  另一輛馬車上,蘇氏與苗氏一道下來,與楚維琳彼此見了禮。

  蘇氏挽了楚維琳的手,笑著道:「過幾日就除夕了,我婆母實在抽不開身。」

  楚維琳笑著點頭,畢竟是臘月年末,每年這個時候,都不是什麼走親訪友的時間,各家各院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哪裡還有那個空閒時間,有什麼事體,等年節裡走動時再說也來得及。

  只是霖哥兒正巧就是小年的第二日出生的,老祖宗講究,不肯把抓周挪到正月裡去,又曉得各府情況,只給楚家和嫁在京城的常家姑太太、姑奶奶們下了帖子。

  楚維琳抿唇與蘇氏道:「我曉得,你們都是來與我撐場面的,有我祖母這尊大佛在,我這臉皮子跟貼了金子似的。」

  蘇氏聞言笑得直搖頭,輕輕拍打了楚維琳一下:「說的什麼混話!你如今在這府裡橫著走,還有哪個敢攔你不成?」

  說的都是打趣話,也沒有擱在心裡。

  蘇氏又道:「三叔祖父的腿腳受了寒氣,天一冷就不舒坦,今日沒有過來。」

  不來也好。

  楚證賦的輩分在那兒,常府老祖宗爺過世多年,他若來了,常恆翰、常恆淼還不要拱手伺候著?今兒個辦喜事,楚證賦才不肯來這兒找存在感呢。

  松齡院裡。老祖宗已經得了信,曉得章老太太親自來了,便讓塗氏站在院外相迎。

  章老太太是頭一回見常郁昀的繼母。上下一打量,就曉得這是一個有手段有能耐的,她面上笑容不減,兩方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進了正屋。

  一下子來了好些人,霖哥兒也不怕。眨著眼睛在人群裡尋到了他認得的蘇氏,露著剛冒了白尖尖的門牙朝蘇氏伸手。

  嵐姐兒怯怯看了眼眾人,往老祖宗背後躲了躲。

  老祖宗把霖哥兒交給蘇氏,又把嵐姐兒抱在了自個兒懷裡。與章老太太道:「親家也有兩三年不曾來看過我了,還是我們霖哥兒有面子。」

  章老太太哈哈大笑,笑完了歎了聲氣:「我膝下這三個小子五個姑娘。小子們都沒到年紀,姑娘裡頭除了最小的維璦還沒嫁人。其餘的都嫁了,可我啊,抱過的曾孫兒就霖哥兒一個,維琇嫁在江南,雖生養了兩個兒子,我卻是沒瞧過一眼。現在霖哥兒抓周,我是斷斷不能錯過了的,不比您有福氣,哥兒姐兒們就圍在您身邊。」

  老祖宗亦是歎息:「叫親家這麼一說,我也牽掛那幾個嫁得遠的,一個個隔著千山萬水的,這輩子也不曉得能不能再見上一面了。」

  說了會子話,門上又傳了信來,常郁昕來了。

  大姑姐回來,楚維琳又往二門上去。

  常郁昕待她親切,絮絮問了些家裡情況,曉得他們夫妻與塗氏還算相安無事,她略鬆了一口氣。

  行至半途,遇見常恆淼父子與楚家男人們過來,常郁昕上前行了禮,只是她對常恆淼的態度依舊是冷冷淡淡的。

  常恆淼心裡有數,也不想當著眾人面讓彼此都下不了檯面,頷首應了。

  楚維琳笑盈盈與楚倫煜問安,又和叔伯兄弟們見了禮。

  常郁昕悄悄與她道:「你父親,可我比父親強太多了。」

  一樣是早年喪妻,常恆淼匆匆迎了新人,楚倫煜到現在都沒有娶填房進門,想起故去的母親,常郁昕心裡發堵。

  楚維琳苦笑,其實她們心裡都明白,若是可以,哪個願意去比父親在母親過世後的反應呢?恨不能母親能一直好好的。

  回到松齡院,彼此問安行禮。

  老祖宗對著楚維璟多瞧了兩眼,模樣俊朗,舉手投足間,幾分自在卻又不失了規矩,關鍵是人看起來有骨子正氣。

  葉語姝嫁給了他,倒也是不差的。

  等到了時辰,便去了前頭花廳裡看霖哥兒抓周。

  徐氏與常郁曉一道來了,盧氏和常郁曄不見蹤影,老祖宗也不介意,總歸兩個病怏怏的,也不適合見客。

  幾張八仙桌拼在了一塊,上頭鋪了紅綢,擺上了印章、儒釋道三教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吃食玩具,一應都周全了。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進去。

  桌上的東西都是全新的,霖哥兒從未見過,他一雙眼睛轉著,等楚維琳把他放到了桌子中間,他的興頭更足了。

  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看了個遍,霖哥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官誥。

  人人都笑了,老祖宗不住點頭,又哄著霖哥兒讓他再抓一樣。

  霖哥兒也不曉得聽懂了明白,把官誥放在了面前,而後朝不遠處的經書伸出了手,眾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手腳不停,把週身能抓到的東西一併抓到了跟前。

  楚維琳心情複雜地看了兒子一眼。

  圍著桌子觀禮的這幾位官老爺沒有一個是兩袖清風的,即便是楚倫煜,也不可能在官場裡獨善其身,不過是一個度而已,可像霖哥兒這般能看到的能夠著的一併都圈在了自個兒懷裡的。還是太厲害了些。

  常郁明繃不住臉,偏過頭低笑。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眉心,笑道:「圖個高興,郁明你還笑話你侄兒,你怎麼不問問你母親,你小時候抓了什麼?」

  一隻蛐蛐,一顆色子,當時柳氏的臉都青了,也只有他爹當時打了個圓場。

  常郁明自然曉得,連連求饒。

  苗氏接了話茬,與楚維琳回憶巧姐兒抓周的時候。

  本就是圖個樂子,也沒人在去細想霖哥兒那豪邁的姿態,說笑著落了座,開了宴席。

  章老太太陪著老祖宗吃了幾杯酒,席後有些疲乏。去宜雨軒裡歇了歇。

  說是歇息,不過就是與楚倫歆說些貼己話,又把楚維琳喚了過去。

  章老太太躺在軟榻上,問道:「維琳,你那婆母沒有為難你吧?」

  楚維琳搖了搖頭:「她之前和趙氏較勁,心思都不在我身上。」

  章老太太略鬆了一口氣:「她不是個軟柿子,面子上過得去,自然好,萬一緊抓著你不放,你也莫要就此怕了她。」

  楚維琳應下,章老太太又問起了常府裡其他事體。

  楚倫歆不瞞著章老太太,簡單說了些柳氏的事體,聽得章老太太直皺眉。

  緩兵之計,與虎謀皮,卻也是沒有辦法裡的辦法,總要留下了青山,才有再起之日,能拖得住自然要拖住。

  可那是站在常老祖宗的立場上來想的,若是以楚倫歆和楚維琳的角度來看……

  章老太太哼了一聲:「越早分了家越好。分家之後,雖不及從前風光,但也不用擔心生計。二房三房都有子弟當官,長房的東西本也就落不到你們手中,與其等她百年後再分家,不如現在就分,多少還能倚著你們老祖宗的身份再風光幾年,等她去的時候,腳也已經站穩了。柳氏不會善罷甘休的,等柳家真正得勢的時候,還怎麼攔著?早些分了不往來,到了小皇子掌大印的時候,都過了十年八年了,她們還能把你們兩房再拖進去?」

  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說的是對的。

  前世分家太急,在旁人眼裡,四房分明還是一家人,可若是分家了數年,除了逢年過節時都不走動了,柳氏想要一鍋端,也要掂量掂量了。

  可分家,不是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尤其是,老祖宗還健在,子弟們又有哪個敢輕言分家?

  若是背後動些手腳,在這個當口上,未免太險了些。

  送了娘家人離開,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回了霽錦苑。

  操持了一日,真的安靜下來了,身子多少有些疲憊。

  可年末時事情也多,只歇了一會兒又被老祖宗喚了去,坐下來商議年節裡的事情。

  轉眼到了除夕,年夜飯時,因著常郁曄與盧氏的身子未好,便缺了席。

  老祖宗情緒不好,以至於其他人也不敢嬉鬧,悶悶吃了頓飯,也就各自散了。

  正月初一一早,外命婦們要入宮請安。

  老祖宗由柳氏與塗氏陪著,天未亮就準備妥當,進了宮去。

  午前回來,楚維琳瞧著,老祖宗的心情似是好了不少。

  塗氏背著人與楚維琳道:「還是照往年一樣,初七賜戲下來,唱到十二那日。」

  楚維琳瞭然。

  在其他人眼中,常府的榮寵還在,老祖宗也鬆了口氣,這才展了笑容。

  年節裡,少不得走動一番,楚維琳回了娘家,又去了崇王府裡請安。

  楚維琬悄悄告訴她道:「大約是又有了,只是沒坐實,沒有報出去。」

  楚維琳看著楚維琬平坦的肚子驚喜不已。

  初九那日,依照慣例,老祖宗請了各府姑娘們入府聽戲,直到過了正月十二,戲班子撤出了常府,府裡才漸漸靜下來。

  楚維琳入了松齡院,正巧遇見柳氏從正屋裡出來,她便行了禮。

  柳氏笑盈盈點了頭,沒有多說什麼,轉身去了。

  楚維琳挑了簾子進屋,老祖宗靠在羅漢床上,眉宇裡全是疲憊。

  歇了會兒,老祖宗才回過神來,歎了口氣:「遇見柳氏了?」

  楚維琳頷首。

  「她來跟我商量郁曚的婚事。」老祖宗道。

  楚維琳一怔:「六叔母有滿意的人家了?」

  老祖宗哼了一聲:「說是前幾天走親,遇見了忠勇伯府上的二太太,人家瞧上了郁曚。」

  楚維琳詫異。

  忠勇伯府上的情況,楚維琳說不上一清二楚,但多少還是有些知道的。

  忠勇伯董家,嫁出去的姑娘董凌音與宣平侯府的榮和縣主親厚,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杜四娘前兩年嫁給了伯府中的三公子,楚維琳聽她那口氣,生活也並不舒心,而如今忠勇伯府的公子裡頭,也只有行七的董凌啟沒有娶親了。

  「大姑姐婆家的四姑娘就是嫁給了忠勇伯府的三公子,我從前聽她說過,伯府裡傾軋得厲害。」楚維琳實話實說。

  老祖宗歎了一口氣:「誰說不是?世襲的爵位,到底落到誰頭上,如今還沒有個說法,怎麼可能會不爭不鬥的?董家小七到底怎麼樣,我是不清楚,他的母親馬氏,我是見過的,可不是一個『厲害』就能說明白的。郁曚是個什麼性子?說得好聽是內向心氣高,說得不好聽些,眼高於頂了,左右她都看不順眼,到了馬氏手裡,她還能有一天好日子?怕是哭都哭不出來了!這親事啊,要是成了,也就是互利互惠,柳家那兒想多個倚靠。」

  楚維琳見老祖宗很清楚忠勇伯府裡的情況,便問:「那這事兒,您和六叔母說了沒有?這親事……」

  老祖宗擺擺手:「隨她去。她自己的女兒都不憐惜,我還能如何?我若攔著,還當我阻了她柳家的路,不如歡歡喜喜就這樣了,伯府裡願意與我們結親,我也樂得多一個伯府親家。郁曚的親事,由著柳氏自己去操心,與你婆母叔母說一聲,哪個也別趟這個渾水。」

  話說到了這份上,楚維琳也只能點頭應了。

  從松齡院出來,少不得要去清蘭園和宜雨軒裡送個信。

  塗氏聽了,不由心煩,道:「一個屋簷下住著,遲早叫他們折騰瘋了!」

  楚維琳抿唇不語。

  塗氏是恨不得分家的,若不然,當初也不會頭也不回地去了明州,在那裡自在過日子,與分家無異,可如今常恆淼回了京城,老祖宗還在,她也就只能在這大宅子裡摸爬滾打,自己手裡捏著的權勢越多,日子過得才越輕鬆。

  可要是能分家,塗氏定是二話不說立刻找宅子的那一個。

  而楚倫歆聽完了,緩緩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沒有人對這門親事提什麼意見,除了常郁曚,她聽了些風聲,當即就砸了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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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0: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三章 牽連(一)

  上元佳節,京中沒有宵禁。

  這是年節的最後一日了,明日一早,衙門便要開印,年前拖下來的鍾大人家的案子,也要按部就班地審查處置了。

  老祖宗不想惹麻煩,上元這一日就不讓眾人出府觀燈,只在自家園子裡掛了各式花燈,應個景兒。

  楚維琳對觀燈本是興致一般,可見霖哥兒饒有興趣模樣,便打算抱著兒子去園子裡走上一圈。

  常郁昀陪著他們母子過去,園子裡地方有限,也比不得街上猜燈謎舞龍燈一般熱鬧,可霖哥兒是頭一回見各式各樣的花燈,咧著嘴直笑。

  不遠處,常郁曉抱著聆姐兒迎面而來,徐氏瞧見楚維琳,便喚住了常郁曉,示意他看過來。

  常郁曉把女兒交給徐氏,快步過來與常郁昀道:「與我去吃兩杯酒。」

  常郁昀見他擠眉弄眼,怕是有事兒要說,便叫丫鬟們熱了壺酒,又準備了些下酒菜,擺在了亭中。

  楚維琳和徐氏不去湊他們的熱鬧,帶著孩子們觀燈。

  徐氏消息多,偏過頭伸出四根手指,與楚維琳道:「聽說兩天沒吃東西了。」

  說的是常郁曚。

  自從昨日裡聽說柳氏想讓她嫁去忠勇伯府,常郁曚就拉長著臉砸了屋裡東西,柳氏去瞧她,常郁曚不曉得那兒來的力氣,挪了屋裡的椅子花架堵住了窗戶房門,又不許丫鬟們開門,柳氏在外頭又是勸又是哄的,常郁曚根本不理會。

  鬧到了夜裡,丫鬟們壯著膽兒挪開了東西,常郁曚卻不肯與柳氏說什麼。連送進去的飯菜都一併打翻了,根本不吃一口。

  照徐氏的說法,應當是從昨日到現在都沒有碰過廚房送去的東西。

  楚維琳挑眉,心裡自有想法。

  常郁曚這兩日不可能一點兒也沒吃,她身子骨不算健壯,若真餓了兩日,哪還有力氣和柳氏折騰。楚維琳在娘家時見識過楚維琛鬧脾氣。說是不吃不喝,實際上屋子裡收著不少點心零嘴,吃飽是不可能的。填一填肚子還是可行的。

  只是常郁曚想以絕食來改變柳氏的想法,未必行得通。

  妯娌兩人正說著話,遠遠見有兩個人匆匆而行,徐氏眼睛好。盯著看了會兒,道:「是岑娘子。引路的,似乎是敏珠。」

  楚維琳望過去,的確是敏珠無異。

  敏珠是柳氏身邊的丫鬟,怎麼這個時辰了,會請岑娘子過府?

  楚維琳和徐氏雖有好奇,但誰也不願意去趟渾水,便再不提了。

  今夜沒什麼風。在園子裡走動會兒也不覺得冷,又因著常郁曉和常郁昀在亭子裡酌酒,楚維琳也沒打算早早回霽錦苑,便沿路一盞一盞燈看過去。

  半途遇見了廖氏,她漫無目的地走,似乎是在看燈,似乎又是心事重重。

  徐氏小聲問她:「四弟妹,我剛才瞧見敏珠和岑娘子了。」

  廖氏笑容一滯,訕訕道:「是啊,婆母請的岑娘子。」

  「六叔母病了?那你怎麼還在園子裡?」徐氏又問。

  廖氏越發不自在了,皺著眉,壓著聲兒道:「我是出來避一避的,哎!這會兒回去,少不得被遷怒幾句。」

  依廖氏的說法,是常郁曚傷著了。

  常郁曚性子獨,總愛一個人看書習字,她也有一雙巧手,春日裡喜歡做鷂子,元月裡喜歡做花燈,上元時親手做一隻花燈是每年都有的習慣,今年就算她和柳氏鬧得厲害,還是讓丫鬟們準備了竹條花紙漿糊。

  柳氏見她還能靜下心來做燈,到底鬆了一口氣,叫人送了東西過去。

  常郁曚悶頭做燈,直到剛剛才做得了,蓮花燈精緻漂亮,為了哄她高興,院子裡丫鬟婆子們少不得一通誇讚奉承。常郁曚自個兒也很滿意,讓丫鬟取了火折子來,要親手點燈。

  主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笑容,這個時候哪個敢唱反調?自是送上了火折子。

  常郁曚點蠟燭,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整個花燈都燒了起來,等把火滅了,常郁曚的手心已經燒傷了。

  柳氏匆忙趕過去,她覺得是常郁曚為了抗爭不惜自傷,可常郁曚一口咬定是她手抖了,絕非故意所為。

  柳氏拿她沒轍,又是治傷要緊,便請了岑娘子,廖氏聽了些風聲就躲開了,這個時候湊過去,不僅收不到半句好話,說不定還要承受柳氏的怒火。

  徐氏聽罷,只覺得脖頸後頭涼颼颼的:「四姑不像是能下狠手的呀。」

  「應當是不小心的。」楚維琳也不覺得常郁曚有那個膽子,只怕是心裡想著旁的事體,一個不留神傷著了,可那兩母女正鬧著脾氣,在柳氏心中,恐怕就不會那麼想了。

  廖氏避事,直到常郁明尋她了,才回去了。

  常郁昀第二日一早要上衙,常郁曉也不好多留他,吃完了一壺酒,也就各自散了。

  回了屋裡,霖哥兒由方媽媽抱回去歇息,等吹燈落帳,楚維琳低聲與常郁昀道:「三叔與你說什麼了?」

  「說六弟的事體。」常郁昀道。

  十五月圓,外頭的月光透過窗欞撒入屋內,便是落了幔帳,視線也只是添了幾分朦朧。

  常郁昀低頭看楚維琳,見她聞言皺了眉頭,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舊事。」

  若說常郁明的朋友是不分出身高低貴賤,做什麼的都有,那常郁曉交往的圈子裡,幾乎都是世家子弟。

  年節裡,常郁曉叫他們喚出去吃了兩回酒,多少聽了些閒言碎語回來。

  那日他去得晚了,那些人早就吃喝上了,有酒量不濟的,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說的自然是鍾家那幾個子弟的事情,也牽扯上了常郁暉。

  都是品行不端被丟進了大牢裡。常郁暉是上元那日進去的,鍾家子弟乾脆在裡頭過了大年。

  在別人嘴裡,鍾家這幾個倒霉些,那施毅飛是個進士,又是當夜就死了,不像那個蘇子毓,只是一個戲子,又拖了好些日子,也沒人仔細跟常郁暉算過這樁人命賬。

  當初常郁暉吃了牢飯,常恆翰停職反省,不過也就三個月,一樣回到朝堂之上,至於罰俸,常府這樣的人家,缺幾個月的月俸又不算什麼大事。

  細細論起來,鍾家兄弟和常郁暉的事體是半斤八兩的,鍾家兄弟調戲了唱曲姑娘,常郁暉是混亂到叫人說不出口的地步了,區別在於,死的是戲子還是進士。

  常家那時候是有驚無險地度過去了,鍾家卻像是走了大霉運一般,不說停職,鍾大人的烏紗帽都未必保得住。

  有人侃侃而談,說這樣差別處理有失公允,要麼輕罰鍾家,要麼再追責常家。

  直到留意到常郁曉來了,那些人才住了嘴。

  這幾日常郁曉來回思量,他因著大趙氏的事體,與常恆翰也有些心結,況且常恆翰已經賦閒在家了,常郁曉便來與常郁昀說了幾句。

  「怕有心人拿這事體做文章。」常郁昀解釋道。

  楚維琳瞭然。

  可要讓楚維琳來說,事情其實是有些差異的。

  常郁暉從下了大牢到出來,身上都沒有背負人命官司,要不是那富商找人打了常郁暉一頓,都沒人知道蘇子毓死了,而鍾家這幾個,已經背上人命了。

  這是時代,人有三五九等,皇親國戚、官宦世家,士農工商,每個階級都不同。施毅飛是有功名在身的,與平民百姓相比,他也屬於特權階級,他的意外橫死,不是能輕易抹過去的。

  若真有人要翻舊賬,分明就是為了整一整常府了。

  常郁昀怕楚維琳思慮太重,道:「琳琳,你莫操心這些,等明日五叔父那兒有了信兒再想不遲。」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上衙去了。

  松齡院裡,老祖宗曉得常郁曚傷了手,板著臉氣惱不已,可她已經決定了不管這門親事,因而也不與柳氏多說什麼。

  到了傍晚時,陸續有些消息傳回來。

  施毅飛是因臟器損傷出血至死,有人檢舉鍾家在年節裡行賄,鍾大人自然是大喊冤枉,可聖上大怒,當場去了他的烏紗帽,關入了大牢。

  常郁曉的猜測不假,有人拿常家大做文章,尤其是幾個窮苦出身的讀書人,大罵世道不公,只因常家是皇親,就能在京中屹立不倒,常郁暉的醜事不去說,姻親趙家砍頭抄沒,常家卻置身事外,照樣榮寵不斷。

  楚維琳按了按眉心,這是禍水東引。

  老祖宗斜斜睨了柳氏一眼,讓眾人都散了,只留了柳氏下來。

  柳氏知道老祖宗要問什麼,她直言道:「不是我,我可是記著老祖宗您的話的,要把小皇子扶起來,把常家弄得焦頭爛額,與小皇子無益。」

  老祖宗沒有說一句話,便讓柳氏退出去了。

  接下去的幾日,府中氣氛多少有些低沉,好不容易宮裡待常府與趙家出事前沒多少區別了,可人人都怕再次受些牽連。

  宮裡還沒有就此傳出話來,忠勇伯府那兒,就有些陰陽怪氣的了。

  柳氏氣得仰倒,常郁曚也有些怔了。

  「他們嫌棄起我來了?」她一隻手有傷,另一隻手指著自己,一雙眼睛眨了眨,越想越是生氣,「伯府了不起了?不過是祖上有些功績,受了封而已,到了如今,除了一個封號,還剩下些什麼?我常家再如何,老祖宗也是宗親出身,我高祖母榮安公主可是太祖爺的親姐姐!」

  常郁曚性子孤傲,她是不喜歡嫁去忠勇伯府,可她受不了別人嫌棄她。

  這事情因常郁暉而起,想起自打兩年前常郁暉入大牢開始,常府就各種麻煩不斷了,常郁曚越想越生氣,不顧丫鬟婆子們勸阻,快步去尋了常郁暉。

  她在園子裡見到了常郁暉,常郁曚一肚子氣沒處撒,一股腦兒撒到了常郁暉身上,言辭激烈,根本沒半句好話,虧得是兄妹置氣,若是兩姐妹吵成這樣,只怕都要動起手來了。

  老祖宗得了信,亦是氣惱不已,各打五十大板,兩個一道罰了。

  元月裡,天氣依舊寒冷,不曉得是疲憊還是受寒,老祖宗這幾日,隱隱有些頭痛。

  頭痛時怕吵,老祖宗每日也不留幾個孩子了,只一人在屋裡休養,獨獨叫段嬤嬤陪著。

  月末時,慈惠宮裡來了人,請老祖宗進宮去。

  太后有請,老祖宗推拒不得,她原本想讓塗氏或者柳氏陪她入宮,可內侍卻搖頭,說太后只請老祖宗一人。

  話說到了這份上,饒是心中不安忐忑,老祖宗也只好照辦,只讓常恆翰送她到了宮門外,孤身一人坐了軟轎入宮。

  常恆翰在宮門外等了兩個時辰,裡頭傳了話來,說是太后留老祖宗在宮中過夜,讓他明日中午過後,再來接老祖宗回府。

  老祖宗留在宮裡,常府上下多少有些惴惴,聖心難測,這是要以示恩寵,還是……

  不過,既然說了明日回府,總比什麼話也沒有強些。

  第二日中午,常恆淼陪著常恆翰又去了宮門外,等到未時將盡,老祖宗的軟轎才出現在宮道上。

  常恆翰塞了些碎銀子給宮人,扶了老祖宗上車,他想問一問情況,可見老祖宗神情疲倦,此處又實在不是個說話的地方,便按捺住了。

  知道老祖宗回府了,楚維琳便起身去了松齡院,卻叫葛媽媽攔在了院外。

  不僅僅是楚維琳,過來的人都被攔了,葛媽媽只說老祖宗已經歇下了,旁的,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常恆淼和常恆翰亦是心中無底,他們兩個也沒有從老祖宗口中聽到隻言片語。

  只好耐心等著了。

  常郁昀回府時,老祖宗還未起身,便徑直回了霽錦苑。

  等夫妻兩人用了晚飯,正逗霖哥兒時,松齡院裡來傳了話,說老祖宗想誦經,請楚維琳過去。

  楚維琳轉頭看常郁昀,常郁昀站起身來,讓方媽媽照顧好霖哥兒,牽了楚維琳的手,道:「我陪你去。」

  一路行至松齡院,廂房小佛堂裡,燈火通明。

  段嬤嬤引了他們夫妻進去,老祖宗跪在觀音像前,雙手合十,嘴裡無聲念誦著經文。

  常郁昀與楚維琳一左一右在老祖宗身邊跪下。

  直到念完了回向文,老祖宗才睜開了眼睛,她沒有站起身來,只是淡淡看了常郁昀一眼,歎道:「我陪著太后老人家唸經,頗有些體會,她老人家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其實,老婆子自己也知道,我這把年紀了,離蹬腿兒也不遠了。」

  楚維琳詫異,老祖宗是個忌諱極多的人,怎麼會自己說出天壽不長的話來?太后到底與老祖宗說了些什麼?

  老祖宗頓了頓,眸子一緊,沉聲道:「可老婆子還沒到放棄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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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1: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牽連(二)

  老祖宗的眼角佈滿了細紋,她的眼睛直直望著那白玉坐蓮觀音像,檀香裊裊,煙熏得眼睛有些發酸,可老祖宗並沒有挪開目光,她一直望著觀音手中的淨瓶,以及淨瓶中的柳枝。

  人人都知道,這淨瓶水有起死回生之效,妙手回春,便是枯死了的老樹都能冒出新芽兒來。

  老祖宗想求一求這聖水,盼著能灑在這常府之中,能叫這滿門榮耀延續下去,如她最愛的回字紋一般,富貴不斷頭。

  可這兩年起起伏伏,饒是她如此堅持之人,都有些吃不準了。

  只因,富貴榮寵是上位者給的,而聖心,永遠都是難以琢磨的。

  老祖宗有些乾裂的唇微微動了動,她想著太后與她秉燭夜談時說的話。

  慈惠宮中,不缺宮人,可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太后總會屏退了大部分的宮女內侍,只留下一兩個貼心人,或是禮佛,或是抄書,或是沉思。

  太后的這個習慣,老祖宗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時候,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可只有親身經歷了,只有坐在那空蕩蕩的慈惠宮大殿之中,才能體會到太后心中的那份孤寂,那絕非她這小小的松齡院可比的。

  太后不喜好拿香料熏衣,可她禮佛多年,即便是不點香的時候,她的身上依舊是淡淡的檀香味,她老人家的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畢竟已經是古稀之年,再是注重調養,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輕時相比了。

  她說:「總想著都是自個兒身上掉下來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萬事都是一樣的。可哀家是過來人,哀家自己知道,在心中依舊是有一些偏頗的。」

  太后親生了兩個皇兒,一個是今上,另一個是謀反被誅的永王,而所有人都清楚,太后私心偏愛永王超過了今上。

  老祖宗垂眸,她也清楚,自己是偏愛幼子超過了其他兒子,超過了要承繼家業的長子。

  太后沒有停下來,她捻著佛珠,如回憶如傾訴:「哀家自十四歲起伺候先帝,從潛府後院走到這三千樓閣,從未寵冠六宮,卻也不曾失了帝心。先帝在位時,前後三位皇后,又有幾任四妃,底下嬪妃們窺視算計,彼此傾軋糾結,哀家夜深時想起,都是一身虛汗,能活下來已數幸運,可卻是哀家最終越過了她們所有人,入主慈惠宮。人人都說,哀家是勝者。可哀家情願不住這慈惠宮,學那昌榮太妃一般,含飴弄孫,也比看他們兄弟搏命要好。無論是否有偏心之處,總歸都是我親兒,我懷胎十月、鬼門關前走一遭換來的親兒。」

  不走到這一步,終是換不來大徹大悟。

  太后如今的頓悟,卻也是沒有回頭路了的。

  「人心,安陽,這便是人心吶!哀家自個兒都會犯糊塗,會理不順思緒,旁人又怎麼能猜得準?便是親兒,也是猜不准的。」太后長歎一聲。

  歎息聲繞在這空曠的大殿裡久久不散,老祖宗心裡發堵,不知不覺間,連眼眶都有些紅了。

  安陽,是老祖宗的封號,時至今日,除了太后與聖上,再沒有人這麼喚她了。別人的口中,她以前是常府的當家太太,後來是常家的老祖宗,她滿意這些稱呼,她把自己和常府綁在了一起,她以宗親的身份給常府帶來榮耀,卻希望其他人只記住常府。

  常氏一門,是她甘願為之奉獻一生的所在。

  可在太后與聖上心裡,她一直都是安陽,是榮安公主的孫女。

  太后是以她自己的經歷,在勸著老祖宗。

  當年,永王因著太后的偏寵,覺得即便不能勝過其他兄弟,也斷不會輸給自己的嫡親弟弟,可偏偏,就是這個弟弟榮登大寶,永王心裡過不去這個坎,甚至覺得是弟弟謀奪了本該屬於他的東西,這才會……

  因為偏寵,所以樣樣會依著他的心思,樣樣會給他最好的。

  因著偏寵,常恆逸當年才會誤以為柳思璐是老祖宗替他選的妻子,他壓根沒有想過還有一個常恆晨未說親,因著偏寵,常恆逸在發現錯誤之後心態失衡,做下了那等錯事,因著偏寵,老祖宗想方設法會護著幼子,因著偏寵,常恆逸一意孤行要娶柳思璐的妹妹進門時,老祖宗沒有阻攔到底。

  說到底,都是她偏寵太多。

  「安陽,哀家這兩年也很糊塗,當年留下琰兒的命,到底是對是錯?」

  琰兒是永王的幼子,當年太后不惜跪求今上也要留下這一縷血脈,讓他遠去西桂,以德王庶子的身份養大,可現在,太后都有些遲疑了。

  只要永王還有後人,那些堅定不移跟隨了永王的人便不會放棄。

  今上現在也有數個兒子,皇位之爭避不開,卻又參入了這麼一個變數,讓局勢複雜起來,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快刀斬亂麻,上位者無情,若真要收拾起來,西桂德王府中雞犬不寧,可太后當年保住這個小孫兒時,並不想見到如此畫面。

  太后苦笑道:「哀家還在,還能壓得住,哀家若賓天了,會如何?安陽,你若去了,又會如何?」

  沒有太后從中周旋,西桂可有今日這般的寧日?京城裡呢,若常家子孫再有糊塗的時候,老祖宗不在了,誰能入宮求來一絲體面?聖上還會給常家一個體面嗎?

  「常府今日之榮耀,從百年積累而來,從在康平爺、太祖爺、先帝跟前的功績一步步而來,常太保過世多年,如今還皇恩不斷,只因有你安陽在。你必須要接受盛極而衰,常家一門,要再過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三公?要再過多少年,才能再娶一位皇家貴女?又還要多少年,才會出一位榮寵後宮之人?安陽,你能撐到那個時候嗎?你若等不到,常家還奢望如今之榮光,只不過是瞧著樓塌而已。做個不高不低的官家,京中勳貴之中依舊有常府一席之地,平平順順地走,不是更好嗎?」

  老祖宗沒有回答,她知道太后說的都是對的。

  風水輪流轉,沒有哪一家能夠長盛不衰,世家,拼的是底蘊,可榮寵,比的是權勢。

  是她把常府推到了今天的位置,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常府蟄伏幾十年?

  若真是那樣。就算是兩腿一蹬埋在了地裡,她也不能安心!

  老祖宗想起了她的姐姐,如今陳家的當家老太太。

  她們姐妹在榮安公主府生活,無話不談。閨閣女子多夢,也曾悄悄有過嚮往。

  出身皇親之家,自是再不喜這樣的環境,她們心中向所的是傳承了幾代的書香世家,那種家族出來的公子,舉手投足間自有風骨。與皇親的貴氣不同,卻是她們傾心的。

  嶺西陳家,那個一說名號就讓人側目的世家。每一個人說起陳家出身的公子時都是一通讚美之詞,姐姐心儀,終是得償所望。

  而她,卻挑中了舊都、當時還是京城的世家常家,只因常家的這一位新科探花郎文采出眾,卓雅不凡。

  嫁入常府,她不再是皇家貴女,而是一個新媳婦。

  她想盡一個媳婦的本分,想做好一切她應該做的事情,可每每,勁兒都使不到點上。

  因著她的身份,府中親眷多是奉承和遷就,便是她的婆母,老祖宗在對方的笑容裡讀到的也有一股子疏離。

  只有丈夫才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她不能辜負了他。

  老祖宗不是個輕易氣餒的性格,她費了好幾年,總算讓公婆把她當媳婦看,把她當自己人看,因為,她真正做到了一切以常府為重。

  她的付出並非沒有回報,她接過了中饋,她打理一家上下,她夫妻和睦兒女雙全,她沒有一丁半點兒辜負夫家信任的地方。

  丈夫步步高陞,三公之位是常氏無上之榮耀,他們遷來了新都,在這裡繼續常氏的榮光,在丈夫過世之後,常府非但沒有受影響,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得聖寵。

  直至今日。

  可面對著太后,老祖宗竟有些梗嚥了。

  蟄伏,不是不行。

  從前因著兩個哥哥位高權重,常恆晨在大理寺做個小吏,不求平步青雲,只想著莫要埋沒了辛苦得來的功名,可現在常恆翰告病辭官,常恆淼掛著個虛職,常恆晨再不想著更進一步,在京中官宦圈子裡,常家還能有多少話語權?

  郁字輩裡,常郁昭有功名在身,卻未謀官職,常郁昀在翰林院裡做事,老祖宗想著是讓他外放了去,其餘的兄弟,到底弱了些。

  若這蟄伏是要徹底磨滅了常恆翰和常恆淼的將來,那常家再要起勢,就太難了。

  可若不蟄伏,且不說是違背了聖心,等老祖宗過世之後,這個家裡,又要成了什麼樣子?

  老祖宗苦思了一夜,從宮裡回來之後,也一直在反覆思考,直至跪在觀音像前,她才做了最後的決定。

  「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對不起常家的事情,從前如此,現在如此,往後也是如此。」老祖宗慈愛地看著常郁昀,這是她最最疼愛的孫兒,若說有偏頗,孫兒輩之中,她偏袒常郁昀最多,常郁昀開口求了她的,只要是不傷到常府的利益,她從未拒絕過,好在,常郁昀懂事,沒有給她出過難題,「我出宮前,太后娘娘與我說過一些,你外放的事情應當不成問題。」

  可以外放了?

  楚維琳心中驚喜,可這個氣氛之下,她只能露出驚來,喜氣,卻是不能表露的。

  常郁昀聽了這話,亦是皺了皺眉,低聲問老祖宗:「聖上為何應了?」

  老祖宗眸子裡精光一閃,她沒有看錯,常郁昀是聰明人,他心底裡是有數的,老祖宗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條件的。往後,常府是要走一段下坡路了,等到我過世之後,常家再無宗親,也無高位之官,頭一兩年也許還有些恩澤,再過些年,便是什麼都不剩了。等到了那時候再做打算,就太遲了。」

  楚維琳一震,匆匆與常郁昀交換了一個眼神,老祖宗這是……

  「對,還有一個柳氏,可賢妃娘娘再得寵,便宜的也只有他們柳家,斷不會是我常家。我是以常氏一門為餌拖住她,若我再年輕十歲,我不會怕她的麼蛾子,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了。若不做出改變,聖上一直盯著我們,常氏要再起,難於登天,當柳氏知道我們再沒有價值的時候,她會如何?擇良木而息,我們不再是良木了,就只是害死了她姐姐的仇人了。」老祖宗語調平靜,似乎在分析的並非她奉獻了一生的常氏,而是旁人家的瑣事。

  「分家,痛痛快快的分家,趁著我還有力氣和柳氏周旋,把二房和三房一併摘出去。長房要承繼,好壞都走不脫。現在分家,柳氏可不敢跟我撕破臉,而太后那兒,會滿意的。」老祖宗見常郁昀和楚維琳愕然,她慈愛地笑了笑,握緊了常郁昀的手,「記住,老婆子不是妥協,不是認輸,是以退為進。我常氏一門遲早還會再登三公之位,遲早還會再迎娶宗親,再享今日之榮寵,郁昀,你是最像你祖父的,不要讓老婆子等太久。」

  常郁昀還沒有說話,楚維琳已經是背後發涼了。

  分家,並不是最讓楚維琳意外的,為了常氏的將來,分家也好什麼也好,不過就是老祖宗的一種手段,可後面那一句話是什麼意思?

  老祖宗分明是在盼著常郁昀能和老祖宗爺一樣登三公之位,這也就罷了,再娶宗親又是什麼意思?若不是她已經進門了,楚維琳甚至以為老祖宗會替常郁昀去求娶宗親了。

  若不是說的常郁昀,老祖宗想替誰求娶?常郁暉已經出局了,莫不是還悶頭讀書的常郁曜?再不然,難道是要等溢哥兒和霖哥兒長大?

  老祖宗這也想得太遠了些……

  不過三公之位,難道不也跟做夢一般?

  不是楚維琳低看常郁昀的學識,而是,位及權臣,從來不是單論學識這麼簡單,揣摩聖心才是最要緊的。

  可現在,他們要去揣摩誰的心思?三皇子的嗎?

  楚維琳猶自糾結,卻聽老祖宗又說了一句話。

  「雖有愛屋及烏一說,可我偏愛恆逸,卻喜歡你超過郁明,這也是人之常情,不僅僅是我,那一位也是一樣的。」

  老祖宗意有所指,楚維琳細細咀嚼了一番,終是明白過來。

  聖上是偏寵賢妃不假,可他心中所屬的並不是尚且年幼的小皇子,常家若因為柳氏的關係站到小皇子那邊,定然是不妥當的。

  而老祖宗的後一句話,又讓楚維琳轉了轉眸子。

  老祖宗說:「一個屋簷下過日子,難免有些摩擦,從前趙氏作為長房長媳,做起事情來總不會束手束腳,如今塗氏、大楚氏、柳氏一塊當家,你來我往的可要熱鬧了。」

  楚維琳會意,垂眸道:「老祖宗,孫媳會勸一勸太太,莫要因著中饋,傷了妯娌和氣。」

  老祖宗見她懂了,微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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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五章 牽連(三)

  燭光微晃。

  長長的蠟燭燒盡了大半,蠟油沿著柱身流下,燭台上斑駁。

  老祖宗見夜色深沉,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先回去吧,我再誦一會兒經。」

  楚維琳遲疑著看向常郁昀。

  許是看出了她的猶豫,老祖宗笑著道:「不用擔心老婆子,老婆子還能撐得住,我們常家,也沒有到過不下去的時候。」

  常郁昀垂眸,應了一聲,招呼楚維琳道:「我們先走吧。」

  老祖宗是個固執的人,她認定了的事情,旁人說破了嘴也是無用的。常郁昀深深知道這一點,也沒有堅持要先送老祖宗回房休息,而是示意楚維琳跟他回去。

  出了小佛堂,段嬤嬤還站在外頭。

  還是寒冬時節,寒風料峭,尤其是深夜裡,吹在身上更是叫人難受。

  楚維琳緊了緊斗篷,隨著常郁昀往外走,剛走出幾步,她回頭往小佛堂裡看了一眼。

  窗內,透過燭光,能看到老祖宗的身影,雖是一把年紀了,但她絲亳沒有佝僂,她的脊背筆挺,一如年輕時。

  常郁昀停下來等她。

  楚維琳快步跟上,想了想,開口道:「念一唸經文也好,即便沒什麼作用,好歹能靜心,老祖宗夜裡怕是睡不著了,在菩薩跟前唸經,天亮也就沒那麼難捱了。」

  楚維琳隨口一說,常郁昀卻皺了眉頭,他握緊了楚維琳的手,低聲問她:「所以,你也誦經,是嗎?」

  楚維琳抿唇,見他目光之中滿滿都是心疼,她歎息了一聲:「是啊,所以以前我總是唸經,但是你看,我現在已經不念了。」

  刨去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楚維琳自個的日子算是順風順水的,每日裡沒有那麼多煩心事,也就不需要靠誦經靜心,夫妻夜裡都在一處,更不用輾轉反側,只能靠誦經來度過漫漫長夜。

  楚維琳言語中的安撫之意讓常郁昀淺淺笑了。

  回到霽錦苑,霖哥兒早就睡著了,丫鬟伺候了梳洗,便也就歇了。

  楚維琳依著常郁昀,輕聲道:「你從前就問過我,這一回,還想不想分家,當時大趙氏還在,我不願意與她一道,自是想分出去的,後來,她死了,我又想著外放的事情,分不分倒也沒有那般急迫,只是現在……六叔母那情況,我祖母上回就與我們說過,不如早些分家,可老祖宗還在,做晚輩的哪裡能開口提出來?這會兒既然是老祖宗的意思,我是想著,不如分出去。」

  常郁昀攬著楚維琳的腰肢,認真聽著她輕聲細語的話。

  楚維琳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煩心什麼,不管他們如何總歸都是姓常的,都是嫡親的親人,六叔當時的事情,你即便是做了,也不願意多提,若是可以,你希望還是在一處宅子裡,不要分崩離析了去,只是現在這個狀況,分家,是老祖宗能想出來的最好的法子了吧。」

  楚維琳斟酌著說了這番話,常郁昀清楚她的意思,輕輕拍了拍她的腰,道:「琳琳,我畢竟親眼見過,一大家子瞬間傾覆,死的死,走的走,因為經歷過,所以會更加珍惜,但是非輕重我分得清,老祖宗下了決心,我自當盡力。」

  前世,他知道楚維琳想分家,他也對大趙氏把持下的常府諸多心結,所以楚維琳在做,他甚至在背後暗暗幫了她幾把,可最終的結局卻是兩個人都無法承受的重量。

  他親眼看到老祖宗在抄沒時厥了過去,看到叔伯兄弟們下了大獄,看到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常家的末路。

  重來一回,他珍視這個還有活力的常家,他做了許多上輩子他沒有做過的事情,希望這個家更好,但最終,還是要分家。

  前世分家是死局,這一世,應當是柳暗花明。

  為了將來,此刻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長房與四房,全看造化了。」常郁昀低低道。

  楚維琳抬頭看他,黑暗之中,輪廓並不清晰,她猶豫著問了:「老祖宗說的,三公和宗親,你怎麼想?」

  常郁昀苦笑,搖著頭道:「盡人事,聽天命,官場之事,哪裡能隨心所欲,能不能平步青雲,誰也說不準,即便是能得擁立之功,也不一定能成人上之人,老祖宗不甘心,但她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我只能說,盡力而為,至於宗親……」

  常郁昀頓了頓,收緊了箍著楚維琳的手,歎道:「夫妻之事,是緣分,我不會強求霖哥兒要如何如何,溢哥兒那兒,更是不會去與二哥他們開口,畢竟,在婚姻上頭,我自個兒就是這麼自私的一個人,還怎麼要求兒子。」

  自私麼……

  楚維琳轉了轉眼珠子,哼了一聲,說得好像娶了楚家女就落了下乘一般,但真要論起來,老祖宗當初若是就一心想娶宗親進門,那常郁昀的確是個好人選,新科的傳臚,出身又好,譽滿京華。

  只是老祖宗從前為何就沒想過要娶宗親呢?

  楚維琳自言自語出了聲,常郁昀聽見了,失笑出聲,刮了刮她的鼻尖,道:「年紀相仿的宗親,老祖宗一個都不喜歡。」

  這個答案,倒是格外的合情合理。

  「可若真順著霖哥兒心思,老祖宗的願望是要落空了。」楚維琳撇了撇嘴。

  常郁昀溫柔地瞧了楚維琳一眼。

  他在乎老祖宗的期待,可他也知道,強求不得。

  能夠娶到心頭之人,有多麼叫人歡喜,他親身品味過,他是知道的,對於霖哥兒,他作為父親,自然也想讓他歡喜。

  若霖哥兒有心儀之人,即便是老祖宗在上,常郁昀怕也做不出捧打鴛鴦的事情,要兩全其美,也只有霖哥兒將來中意的人,也是老祖宗會滿意的人了吧。

  楚維琳有些倦意,調整了一番姿勢,閉著眼睛嘀咕道:「罷了, 還有十幾年呢,這會兒若操心這些,沒的把自己弄暈了。」

  一夜好眠。

  翌日一早,便又去了松齡院裡。

  眾人又一回被攔在了院外,說是老祖宗誦經到了天明,這會兒剛歇下。

  葛媽媽這麼說了,自然是硬闖不得,徐氏曉得楚維琳昨夜裡見過老祖宗,便多問了幾句。

  楚維琳也不瞞著,道:「昨兒是來過了,老祖宗想誦經,叫我陪了會兒,三更不到就叫我先回去了。老祖宗沒有說在宮裡的事情,我也不能多問。」

  老祖宗常常會讓楚維琳陪著禮佛,眾人都是曉得的,聽了這話,也就沒有再追問了。

  楚維琳隨著楚倫歆回了宜雨軒。

  閉上了門,楚維琳悄悄與楚倫歆說了老祖宗的打算。

  「真要分家?」楚倫歆奇道。

  楚維琳點頭:「下定決心了,太后娘娘的意思,估摸著也是聖上的意思,趙氏出事的那時候沒有追究,到底是顧著一份體面,現在宮闈之爭鬧起來,不曉得要牽扯多少人家,貴人們清楚,常府怕是會支持小皇子,偏偏,聖上另有心屬之人,太后怕常府一併牽扯進去,到時候就……太后勸老祖宗蟄伏著,莫再要摻合那些事情,即便榮寵不再,好歹也別失了立根之本。

  「結果咱們老祖宗不肯輕易放棄,是吧?」楚倫歆不由歎息,「老祖宗的性子,我還是曉得的,她想要東山再起,即便花上十年二十年,也總比沒個盼頭要強。」

  楚維琳點頭,老祖宗對常府付出太多,期望更大,她要的不是尋常官宦人家的體面,而是更多的榮寵。

  「不能叫六叔母瞧出來,這戲還要一塊唱了才好。」楚維琳道。

  楚倫歆心裡有數,她私底下也要和常恆晨說一說這事體,在老祖宗眼中,只有二房和三房,才能扛起來未來的常家了。

  出了宜雨軒,楚維琳便去清蘭園裡尋塗氏。

  常郁晚正陪著塗氏說笑,屋裡其樂融融。

  楚維琳進去,行禮之後,若有似無地瞄了常郁晚幾眼,常郁晚心裡有數,撅著嘴出去了。

  塗氏也是通透的,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

  楚維琳與塗氏相處,自有一股子疏離,兩人素來秉承井水不犯河水,適當地做好了表面文章就好。

  塗氏端著茶盞,一面撇著茶沫子,一面聽楚維琳說話,待聽到那「分家」二字時,她手上的動作停住了,而後意味頗深地睨了楚維琳一眼。

  「我以為,這是順了太太的心思的,畢竟,咱們是二房。」楚維琳直截了當。

  塗氏又何嘗不知。

  長房要承繼家業,分家的時候,他們總是佔了大頭的,其餘幾房,能分的就這麼多,便是撕破了臉去鬧,也是這麼個結果。

  而且,都是要臉要皮的,怎麼能真的為了鋪子莊子銀子,撒潑打架,你死我活。

  掌著中饋,是一種權利,可說到底,做的事情絕大部分都是替長房操心的,能順帶著放到口袋裡的好處,也就那麼點兒。

  大趙氏在時也就罷了,如今長房的兩位媳婦,盧氏身子骨柔弱,又不是鐵腕,非掌家的料子,徐氏倒是個敢折騰的,可她對越過長嫂沒興趣,又缺些經驗,不能叫底下人服服帖帖,現在等於就是塗氏妯娌三人在替長房做事一般了。

  若能分家,塗氏其實還是挺樂意的。

  前些年在明州的時候,她和常恆淼攢下不少東西,因著是私房,自不肯報與公中,等分家出去,有些東西也能放到檯面上來,再者,她也不耐煩日日與人勾心鬥角,不如自己做個當家人,舒服自在。

  再說得深一些,她還要替兒女考慮,柳氏現在瞧著是穩住了,可誰知道哪一天又折騰起來,到時候,一家人都要給她賠進去了,早早離了這裡,免得提心吊膽的。

  卻不能叫柳氏瞧出端倪來。

  塗氏心裡琢磨著,目光落到了一旁的賬冊上,她抬起手緩緩放在上頭,指尖輕輕點了點,道:「說起來,該裁春衣了。」

  每年這個時候,不僅僅是主子們,府裡的下人們也要分新衣裳。

  用什麼料子,做什麼款式,交予誰家鋪子去做,都是有些名堂的,從前大趙氏在時,管事的婆子自然是她的得力臂膀,後來柳氏掌了這些,人手也就換了。

  塗氏從嶺西回來後,雖曉得這個採買的口子油水極多,也沒和柳氏爭過什麼,今年倒是可以提一提了。

  第二日,老祖宗總算沒有再攔著眾人了。

  常恆翰過去請安,老祖宗只是道:「太后禮佛,便邀我陪著聽一聽經文,也沒有旁的事情,不用擔憂。」

  老祖宗這麼說了,便是有人不信,也沒有再質疑什麼。

  又過了四天,塗氏主動說起了新衣採買的事體。

  柳氏笑著道:「我看了去年的冊子,底下人用的都有定數,只是原先採買的鋪子,聽說是價格有些走高,我想多比較幾家。」

  楚維琳插了嘴進去,笑著道:「六叔母,您是曉得的,原來我身邊的寶蓮嫁去了穆家,穆家的成衣鋪子也是老字號了,做工料子都不差的,不如使人去瞧瞧?」

  柳氏一怔,掩唇笑了:「郁昀媳婦,這是想替寶蓮多攢些銀子哩。」

  「到底是跟了我好些年了。」楚維琳說得直接,「都是採買,只要東西好,價格合適,與哪家不是一樣的呀。」

  柳氏倒也沒排斥,點頭道:「那就使人去穆家的鋪子問一問。」

  現在採買上的人手是柳氏安排的,依著吩咐去了。

  下午時回來,採買婆子與柳氏好好算一算價格,穆家那裡,婆子是親自見了寶蓮的,寶蓮的價格比城西一家鋪子的要高上不少。

  塗氏也坐著聽了,回過頭問楚維琳道:「郁昀媳婦,或是你去與寶蓮說一說?挑他家的生意,總要價格合適才好。」

  楚維琳皺眉,喚了寶槿來,吩咐道:「去趟穆家的成衣鋪子請寶蓮入府裡來一趟。」

  寶蓮那兒也沒有耽擱,等這邊事情說得差不多了,她便入府了。

  楚維琳召她坐下,笑著問她:「過年時你來看我,那時候你就提過這春衣的事體,說好的是個好價格,怎的如今比城西那家的還高些?我便是有心照顧你生意,也總要讓幾位太太們點頭了才好。你自己說一說道理。」

  寶蓮眨巴眨巴眼睛,頗有些不解:「奶奶,城西那家奴婢是曉得的,在城中是個低價了,可奴婢告訴採買媽媽的價格,不會比他家高的。」

  寶蓮報了一個數,問那採買媽媽:「我說的是這個,他家難道比我家還便宜?」

  採買媽媽聞言瞪大了眼睛,仔細想了想,搖頭道:「不對吧?中午與我說的不是這個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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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六章 牽連(四)

  寶蓮淺淺笑了。

  她原本模樣就不差,又是打小跟著楚維琳的,吃穿用度從未虧待過,手指、皮膚與主子姑娘們相差不大,如今嫁了人,自個兒當了東家太太了,日子過得舒坦,瞧起來更是紅光滿面的。

  「媽媽中午來尋我,我與媽媽說過,府中採買僕婦衣裳的規制我是曉得的,那些差的料子入不得媽媽的眼,若匹配著往年的用料來,肯定是一分錢一分貨,大抵是這個數,」寶蓮一面說,一面伸出了一隻手,比劃著,道,「這個價在京城裡已經不算高了,我因著是常府裡出去的,又是奶奶抬舉,主動往下減了一成。減了一成後,我想,應該不會再比哪家高了吧?媽媽管著採買上的事體,不僅僅是這成衣料子,也有很多旁的用品,可能是媽媽這幾日匆忙,我減這一成,媽媽聽漏了吧。」

  寶蓮語調平緩,細聲細語的,徐徐說完了,又朝採買媽媽笑了笑,唇下的黑痣讓那張紅唇看起來透著一股子妖嬈,採買媽媽倒吸了一口氣,什麼一成不一成的,她可真沒有半點兒印象了。

  柳氏見採買媽媽猶自出神,清了清嗓子問她:「莫不是你記差了?」

  採買媽媽想要搖頭,她是絕不可能記錯的,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寶蓮故意為之。

  是覺得價格高了,下不來檯面,就隨意推到了自己身上,還是……

  採買媽媽看了楚維琳一眼,許是故意要為難自己,給柳氏難堪吧……

  可如今,都是一張嘴的事情,她難道非要咬死了不成?

  再是慪氣,採買媽媽也只能訕訕笑著道:「哎,太太,怕真是奴婢記差了。」

  柳氏抿了一口茶,看向採買媽媽的目光就有些不悅了。

  楚維琳在中饋一事上頭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半點兒野心。因而柳氏也不疑心她,從她提出去穆家成衣鋪子採買時,也只當是想挑一挑寶蓮的生意,畢竟就像楚維琳說的那樣,找誰家買不是買,價格合適,給身邊人賺些銀子,也沒有什麼不合適的。

  這個價格的問題,柳氏只懷疑採買媽媽。手下人賺些油水,她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畢竟,水至清則無魚。可這回是一成銀子啊,這指甲也太深了些,饒是她做起這些事體來,也不敢多拿這麼多銀子。

  可這採買媽媽到底是柳氏自個兒的人,當著塗氏、楚倫歆與楚維琳,她發作不得,只好把這事體和稀泥一般揭過去,又和寶蓮商量了幾句,把成衣的事體先定了下來。

  等這兒散了,柳氏單獨見了採買媽媽,埋怨道:「你怎麼回事?採買這個位子上,多少油水能沾,非要在這個地方動手腳。寶蓮到底是郁昀媳婦的人,這不就是在她們眼皮底下謀銀子嗎?我抬舉你,也從沒虧待過你,你也要拎拎清楚。」

  採買媽媽一肚子委屈,哭喪著臉,道:「太太,奴婢做事怎麼會這麼糊塗?城西那鋪子與奴婢非親非故的,奴婢至於為了提拔他們的生意去打壓穆家鋪子嗎?奴婢去的時候,寶蓮可是壓根兒沒提過什麼一成兩成的。」

  柳氏見她推脫,愈發不高興了:「怎麼的,那你的意思是寶蓮害你?」

  採買媽媽不敢這麼說,支吾道:「她大約是沒拿捏好價格,以為能多賺一些,眼瞅著我們要找其他家了,這才鬆了口,她是霽錦苑裡出去的,怎麼也不好丟了五奶奶臉面,就把錯推到奴婢頭上來了。」

  這個說法,柳氏覺得有幾分可能,倒也沒再教訓採買媽媽。

  可漸漸的,柳氏覺得塗氏的手慢慢長了起來。

  採買上的,廚房裡的,前頭回事處的,但凡是油水多的地方,塗氏都盯著。

  一回兩回還好,次數多了,採買媽媽都有些頭皮發麻了。

  柳氏與塗氏提了一回。

  塗氏笑盈盈地道:「其實呢,是我以前太迂腐了些,總覺得吧,舉薦自個兒人有些不好聽,可我看郁昀媳婦,那真是舉賢不避親。我這幾日也琢磨呢,總歸府裡要採買東西的,能多給身邊人一些活計做做,也是挺好的。

  我正想與你說呢,你看,差不多要去江南採買新茶了。我與我們老爺在明州多年,與當地一些茶商也有來往,從前我屋裡那個叫眉黛的丫鬟,六弟妹可還有印象?我將她嫁給了明州府的一個姓胡的茶商。

  胡家的茶葉挺不錯的,明州的官家老爺們都喜歡,只是他們家路數差些,沒被選作貢茶。我給她去個信兒,讓她送些新茶來,我們先試試?若是好,以後就採買她家的。

  總歸如今那一家茶商,與我們都不沾親帶故的,只要價廉物美,換了如何啊?」

  塗氏說得頭是頭,腳是腳的,仿若這事情她想了很多一般,柳氏被哽得一時沒接上話來。

  楚倫歆插了一句,道:「我覺得二嫂說的也有些道理,六弟妹,你那兒若有合適的,也可以換幾家。」

  柳氏面上掛著笑,手中帕子已經絞了起來,但凡能換的,她早就換了,還會等到塗氏與楚倫歆來說嗎?就是因為都換了,現在再換,就是從她自個兒手中分出一杯羹去。

  柳氏心裡明白了,不耐煩道:「明人不說暗話,這是信不過我吧?覺得我靠著採買攢了不少銀子了?還是覺得分配不公,也想要圖一些。」

  塗氏嗔了柳氏一眼:「六弟妹這麼說就不對了,我們幾個一道打理這中饋,本就該齊心協力,哪裡能彼此懷疑呢?再說圖銀子,嘖嘖,六弟妹,莫非真圖了許多銀子?若這是個清水差事,你不會這麼質疑我們的。」

  柳氏一股子氣憋在胸口,塗氏的口氣叫她不忿極了,一把將手中冊子甩在桌上,哼笑道:「清水不清水的,也不是我一張口說了算的。總歸是大家一道打理的,不如這樣。輪著來吧。一人一旬。」

  楚維琳聽的明白,這看起來是一人一旬了,可各個位子上的人手呢,難道也是一人一旬的輪?那可不就亂套了嗎?要是繼續用著現在的人手,大半都是柳氏手上的,也沒法好好做事。

  柳氏篤定塗氏沒法一口氣把人手換光了,這才難一難她的。

  塗氏垂下肩,歎了一口氣:「六弟妹真是……我原本就想給身邊出去的人多賺些銀子,你非如此猜度我。罷了罷了,我也不操那勞子心了。六弟妹你一個人就能掌這中饋了,我既不多嘴也不插手,總歸你不會少了我們二房的吃穿用度,我也不會讓你為難,老祖宗跟前,我自個兒去說,是我身子骨不好。回京裡一年多呢,自個兒院子裡的事情還沒理妥帖了,就不管府中事體了。」

  塗氏直接做甩手掌櫃?

  柳氏不信,塗氏從前和大趙氏爭鬥的風風火火的,不就是為了這麼點兒事體嗎?這會兒怎麼會說放下就放下,怕是以退為進了。

  塗氏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衫,道:「我先回去了,郁昀媳婦,走吧。」

  楚維琳便跟著站起身來,塗氏都不管了,難道她還去湊一腳嗎?與柳氏和楚倫歆行了禮,也就跟著退出去了。

  柳氏氣惱,楚倫歆好言勸她:「六弟妹,我是曉得你的,打理中饋是個苦差事,瞧著好看,實則累人。大嫂在的時候,她推脫不得,便是為了她長房的將來,她也要做的。可如今,咱們幾個要圖什麼好看呀?分著來,也就將就了,一個人扛著,那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再費心費力啊,早晚都是交給長房的,你又何苦呢!」

  柳氏聽了這話,越發氣悶了。

  楚倫歆說得不錯,塗氏從前要爭,那是同大趙氏在爭,現在大趙氏死了,塗氏就是恆字輩媳婦裡的頭一人了,誰也越不過她去,她還要爭那些做什麼。

  既然不能分些油水,不如藉著事情發作一番,甩手就好,留下她這個本該把常家鬧得天翻地覆的人做著這個差事。

  柳氏越想越氣,板著臉不與楚倫歆說話了。

  楚倫歆又擺出樣子來勸了幾句,搖了搖頭,也走了。

  塗氏言出必行,第二日就與老祖宗說了不再管那些事體,老祖宗陰陽怪異拐彎抹角地罵了她一頓,叫她回清蘭園裡反省去。

  楚倫歆想做一做和事老,剛走到清蘭園外頭,一不小心扭了腳,叫婆子們抬回了宜雨軒。

  見柳氏來看她,楚倫歆歎息道:「二嫂已經不管事了,原本我還能幫著你些,如今這樣,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我看吶,你叫上郁曄媳婦與郁曉媳婦,多少能幫上一些忙。」

  柳氏瞧著楚倫歆腫起來的腳裸,氣也無處散了。

  陪房媽媽勸她,不如乾脆也甩手,這個家裡還有哪個能管中饋?到時候出了差池,一樣要求著太太您出手。等那個時候,她們還能再厚著臉皮伸手不成?

  柳氏原本不想聽的,可一個人苦了幾次,還落了老祖宗一兩句埋怨,越發氣憤了,乾脆聽了底下人的話,裝起病來。

  松齡院裡,老祖宗狠狠砸了東西:「拿喬了?真當這個家裡離了誰不行了?老婆子年紀是大了,可還沒大到管不了家!去,讓郁曉媳婦和郁曄媳婦過來,老婆子親自教個一年半載的,難道還學不會不成?」

  葛媽媽陪著笑臉,道:「二奶奶、五奶奶那兒……」

  「郁昭媳婦要伺候大楚氏,郁昀媳婦,她跟她婆母已經不對付了,再把她牽扯進來,是嫌棄這日子不夠熱鬧?」

  老祖宗掌家,雷厲風行,眨眼間換了好些人手,有人求到了柳氏跟前,柳氏也沒法子,只能先打發了再說。

  盧氏因著心病,身子好一陣壞一陣,老祖宗也指望不上她,就費心與徐氏說道,徐氏還算通透,又有老祖宗撐腰,一時也能應付。

  柳氏觀望了三五天,剛有些進退兩難的時候,就聽說塗氏沉不住氣了。

  塗氏不曉得去老祖宗跟前說了什麼,叫老祖宗狠狠一通呵斥,常恆淼想去求情卻不得,一道跪在了院子裡。

  二月裡,依舊冷的慌。

  柳氏想刺一刺塗氏,特地去了松齡院,妯娌兩人話不投機,又爭了幾句。

  老祖宗隔著窗戶,一柄玉如意砸了出來:「反了天了!眼裡還有我這個老婆子沒有?

  別以為我不知道,塗氏你做甩手掌櫃,不就是想單過嗎?在明州府逍遙了這麼多年,不耐煩伺候老婆子,成,滾出去過,老婆子就當你們死在明州沒回來!

  柳氏你也一樣,想給老婆子出難題吶?聽說塗氏倒霉了就眼巴巴著過來了,怎麼沒繼續病了?要麼就老老實實接了事情去做,要麼就別來老婆子眼前轉悠!」

  自從打開了天窗說亮話之後,柳氏和老祖宗的相處,瞧著與從前變化不大,可彼此心裡都明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柳氏捏著把柄,也要事事防備老祖宗,老祖宗不想把柳氏刺激狠了,也就極少說重話,像這一回一般砸東西訓斥人,已經是很少見了。

  可表面功夫,這一家子還是在做的,明面上,柳氏不會忤逆了老祖宗。見老祖宗發了脾氣,柳氏一時愣在原地,直直盯著那柄碎了的玉如意。

  塗氏卻哀嚎一聲,道:「老祖宗說的這是什麼話啊!媳婦豈是那等不孝之人?分出府去單過,這是要叫媳婦背罵名呀!」

  常恆淼白著臉,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

  老祖宗由著他們鬧騰,再不說其他,直到常郁昀下衙來請安了,常恆淼和塗氏還跪在那兒,叫常郁昀很不自在。

  一更天時,塗氏撐不住了,搖搖晃晃叫兩個婆子給抬了回去,常恆淼硬是咬著牙堅持到了子夜,叫老祖宗給喚了進去。

  母子兩人談了兩刻鐘,常恆淼搖搖晃晃地出來,兩眼全是淚水。

  第二日一早,老祖宗斜斜靠在羅漢床上,沉聲與眾人道:「恆淼昨夜裡跟我說,想分出去過,我答應了。」

  楚維琳直直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老祖宗:「這……」

  老祖宗示意楚維琳坐下,歎了口氣,道:「兩看兩生厭,原本就沒多少做婆媳的緣分,罷了,老婆子這把年紀了,還要跟媳婦置氣,我還是多活幾年的好。」

  一時之間,人人勸不的,老祖宗又不想多說,便叫他們散了。

  柳氏一肚子疑惑,剛出了松齡院就使人去打聽,昨夜裡老祖宗與常恆淼到底說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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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1: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七章 牽連(五)

  去打聽的人手要抓住些風聲,總需要時間。

  柳氏在院外頭略候了候,見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出來,她趕緊招呼了一聲。

  楚維琳沒料到柳氏在等她,幾步上前,道:「這大冷的天兒,六叔母怎麼站在這兒?這幾日您身子不爽利,可千萬別再受了涼了。」

  柳氏生病是假,拿喬是真,老祖宗都點透了,她可不信楚維琳還沒領會過來,可偏偏楚維琳說得格外真切,倒似真的關心她身體一般。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柳氏有話要問楚維琳,便笑道:「這幾日在屋裡悶著了,也不冷,不妨事的。倒是郁昀媳婦,你隨我來。」

  楚維琳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讓她們先回霽錦苑去,自個兒跟著柳氏走遠了幾步。

  「老祖宗今日提了分家,莫不是昨日……」柳氏試探道。

  楚維琳卻搖了搖頭:「我也叫這話嚇了一跳呢,頭一回聽說,昨日裡,是我們太太惹了老祖宗生氣了吧?哎!」

  「可曉得為了什麼事?昨兒半夜,你公爹與老祖宗說什麼了?」柳氏追著再問。

  楚維琳還是搖頭,臉上訕訕的:「六叔母,您還不清楚啊,太太與公爹住在清蘭園裡,我與我們爺住霽錦苑。太太與我,就那面子上的事體,她昨兒個丟了人,我哪兒敢湊去清蘭園裡惹人嫌棄?再說又是半夜裡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

  若是柳氏,自己受了罪,哪肯叫媳婦看見,自是把人趕得遠遠的。半夜裡常恆淼回去,楚維琳兩口子也不會趕去清蘭園裡見一見。等今兒一早過來,聽了老祖宗幾句話,這不都嚇得失了分寸了嗎?

  思及此處,柳氏也沒再問了,低聲道:「若有信兒,你也與我說一聲。老祖宗氣頭上呢,就怕一個不小心引火燒身。」

  楚維琳點頭應下。

  等柳氏走遠了,楚維琳才轉身往回走。

  塗氏因何惹了老祖宗生氣,常恆淼半夜裡與老祖宗說了什麼,楚維琳其實是一清二楚的。

  要分家,總要唱一齣戲,把柳氏瞞過去了才是最要緊的,與此相比,大冬天罰跪什麼的,都是必須忍受的了。

  一個時辰後,柳氏打探的消息傳回來了。

  分出去單過,是常恆淼向老祖宗提出來的。

  他說,塗氏直性子,覺得這中饋不好管,便不管了,可她沒想過拿這個來牽制老祖宗什麼。這些年塗氏隨他在任上,後院裡隨心所欲多了,回到這大宅子裡,總是擺不好心態。

  尤其是與老祖宗之間。當年老祖宗就不喜歡塗氏,如今也一樣不喜歡,一旦有了偏見,很多問題都會冒出來。

  按說是該他拘著些塗氏的,只是想著塗氏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看著一雙兒女,他也有些下不去手,不如就搬出去住,讓塗氏一個人折騰去,免得在老祖宗跟前,惹老祖宗不快。

  如今不是天南地北的,也就在京裡尋個小院子住,總歸他如今掛著虛差,每日裡無所事事,老祖宗這兒有什麼事兒,他很快就能趕過來,逢了大日子,也留在府裡用飯。

  柳氏瞪大眼睛聽了回話,奇道:「二伯當真這麼講的?」

  「真真的,昨兒個半夜裡,屋裡頭是段嬤嬤和青艾伺候的,段嬤嬤的嘴巴嚴實,一個字都套不出來,倒是青艾,她心疼老祖宗哭了一場,有些話就流出來了。」

  柳氏坐在八仙椅上,手指在扶手上不住敲著,半響冷笑一聲:「倒是個疼媳婦的,竟然敢這麼去和老祖宗開口。這家裡,五伯再疼五嫂,也說不出這麼番話來,二伯到底是外放回來的,什麼都聽他婆娘的。」

  柳氏語氣不善,可心眼裡多少有些羨慕。

  從前常恆淼寄家書回來,也沒少把老祖宗氣壞了,現在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倒也不稀奇了。

  上午放出了話要讓二房分出去單過,下午時便人人曉得了。

  常郁昀與常恆晨一回府就去了松齡院裡。

  柳氏聽身邊婆子說,常郁昀沉著一張臉,半途遇見常恆淼,連請安都略過了,全當沒看到一般,可見是慪著氣了。

  柳氏想了想,起身往松齡院裡去。

  剛都了院外,便見一頂軟轎過來,柳氏駐足等了等,轎子裡的是楚倫歆。

  柳氏看向她,搖頭道:「你傷著腳,怎麼過來了?」

  楚倫歆苦著臉,道:「我這提心吊膽一天了,聽說我們老爺回府了,我便來了。六弟妹,你說這都什麼事兒啊!好端端的,就為了中饋那點兒事體,鬧到要分出去過了。」

  楚倫歆被個粗壯婆子背進了松齡院。

  老祖宗見了她,指著就訓:「一個個都膽大了,傷了就躺著,瞎折騰什麼!」

  楚倫歆不敢頂嘴,叫老祖宗罵了幾句。

  老祖宗罵夠了,讓青艾收拾了軟榻扶楚倫歆躺下。

  楚維琳進來時,屋裡氣氛沉重,她行了禮,便在一旁坐下了。

  常郁昀斟酌著用詞,勸解道:「老祖宗,父親他……他說錯了話,您不要與他置氣。」

  「我沒與他置氣!」老祖宗板著臉,道,「我氣的是塗氏!這主意能是你父親想出來的?只能是塗氏,背地裡不曉得吹了多少次風了,才能叫恆淼來與我說這些。塗氏能鬧騰,我卻不想為難兒子,她不心疼我心疼,就是那句話,我只當他們都還在明州沒回來。」

  常郁昀也不喜歡塗氏,自不會替塗氏解釋什麼,道:「父親他們分出去了,那我和琳琳呢?還有霖哥兒,老祖宗,您叫我們怎麼辦?雖如今是清蘭園和霽錦苑的分著,可若他們搬出去了。我們怎麼還能住在這兒?」

  「郁昀啊,祖母曉得你是好孩子,可他們心意已決,祖母也心意已決,不用再勸解了。」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一臉的疲憊,「塗氏這個人吶!若她有你母親一半賢良。老婆子今日還愁什麼?我這是看在郁晚和郁曜的份上,彼此留個情面,真把她趕回去,兩個孩子怎麼辦?再說了,咱們家,也做不出休妻和離的事情來,不如就這樣了。郁昀,你父親也不會找遠的宅子,就在附近,到時候啊,得了空就過來。」

  楚倫歆輕輕沖常恆晨抬了抬下顎。示意他也幫著說幾句好話。

  常恆晨上前,扶了老祖宗的手:「母親,二哥是一時糊塗的,一會兒兒子跟他說。」

  老祖宗不肯:「有第一回就有下一回。來來回回的折騰,老婆子這一把年紀了,不想糟心了,眼不見為淨。恆晨你也別勸我了。兒女都是債,你這幾個兄弟,我前生啊,定是欠了他們了。」

  常恆晨垂首,都是兄弟,他不能當著晚輩的面說他們如何如何,只能繼續打消老祖宗的念頭:「母親健在,沒有分出去過的道理。況且,這分出去,豈不就是分家的意思嗎?他要分,我和恆逸怎麼算?我們還要跟著母親過活的。」

  柳氏聽到這兒,睨了常恆晨一眼。

  她不介意塗氏怎麼鬧騰,她在意的是分家。

  常府風光,是一家子風光,若分開了,就是大打折扣,到時候,還怎麼幫著小皇子?

  見常恆晨提出來了,柳氏忙道:「是啊,老祖宗,四房也沒想過要分出去的。」

  老祖宗斜斜掃了柳氏一眼,直言道:「怎麼?怕常氏會倒了?」

  被直接說穿了心思,柳氏也不急,笑道:「是啊,挺怕的。」

  老祖宗哼了一聲:「放心,老婆子還不會閉眼的,倒不了。這事兒哪個也不用勸我,老婆子想要多活幾年,不想受兒子媳婦氣。把該分的都分了,想搬出去的,自己尋了宅子去,不想搬出去的,砌了牆隔開些,另開個大門進出。高興了來看看老婆子,不高興了別來惹我生氣。」

  老祖宗說完,再不想說了,叫段嬤嬤扶了她進去休息。

  其餘人退出來,站在院子裡左右為難。

  常恆翰來遲了,聽了結論,當即要沖去清蘭園裡和常恆淼講一講道理,被常恆晨死活攔住了。

  常恆翰只好板著臉與常郁昀道:「再與你父親說一說,這像話嗎?」

  常郁昀不肯去,一副倔強樣子:「大伯父,自打我母親過世,塗氏進門,父親行事像話過嗎?」

  常恆翰一口氣哽在胸口,半晌才道:「罷了罷了,都跪了吧,求老祖宗開了恩。」

  常恆翰跪下,其餘人也不好站著了,顧不得天寒,依次跪了。

  楚倫歆腳上有傷,被抬了回去,讓常郁昭和關氏過來松齡院裡一道跪著。

  長房那裡,該來的也都來了。

  只常恆淼和塗氏沒有出現,也拘著常郁曜和常郁晚。

  跪了一個時辰,段嬤嬤從屋裡出來,無奈地道:「老祖宗不肯鬆口了,奴婢也是勸了再勸的。」

  柳氏拉著段嬤嬤,問:「那依嬤嬤看,真的就這麼分了?」

  「哎!」段嬤嬤左右為難,往屋裡頭看了一眼,壓著聲兒道,「不如就依老祖宗說的,先砌了牆,反正都是宅子裡頭,哪天等老祖宗氣消了,再推倒了也行呀。」

  做做樣子緩一緩嗎?

  思想前後,似乎也只能先如此了。

  常郁昀與楚維琳一道回去了,跪了許久,身子早就冷透了,饒是楚維琳穿得嚴實,還是覺得四肢跟針紮了一般。

  入了屋裡,抱著手爐暖了會兒,才回過了勁兒來。

  流玉怕他們受了寒氣,又是喝薑湯又是泡熱水,這才算放心了。

  楚維琳輕聲問常郁昀:「能瞞過六叔母嗎?」

  常郁昀抿唇,緩緩道:「此時應當是瞞住了的,事出突然,她一下子還沒想轉過來呢,回頭怕是會明白過來,可有老祖宗壓著她,一時半會兒的,她也只能觀望著。」

  「外放的事兒,有信了嗎?」楚維琳關心道。

  「今日岳丈大人與我稍稍提了提,怕不是個舒坦地方。」常郁昀說完,見楚維琳眼中閃過一絲疑慮,忙寬慰道,「不比京中繁華,但勝在自在些,就是要委屈你吃苦了。」

  楚維琳見他小心翼翼,不由就笑了:「我可不怕吃苦的。」

  外放的文書沒下來,一切還做不得準數,只是依著時間來算,也就這一兩個月裡的事體了。

  在那之前,這家是肯定要分了的。

  老祖宗一心要分,柳氏即便心中不安,也只好依著她。

  分家本就有規矩可依,都是嫡子,長房佔了大頭,餘下的三房平分。

  塗氏面無表情看著冊子,全當沒注意到老祖宗的眼刀子。

  等出了松齡院,柳氏上前與塗氏道:「真要搬出去呀?」

  塗氏睨了柳氏一眼,道:「話都說出口了,我若住在這兒,豈不是平白讓人笑話?不如搬出去。你是要砌牆了?」

  「是啊,五嫂那裡,應當也要動工的。」柳氏轉了轉眼眸子,又問,「郁昀和他媳婦……」

  塗氏止住了柳氏的話,涼涼道:「分家了,還能賴在這兒不成?我曉得你擔心什麼,我比你還怕呢。郁曜這孩子勤奮,往後要考功名的,若是常家敗了,郁曜往後還怎麼辦?」

  「既然是要為兒子考慮,為何要鬧成這個地步?」柳氏責怪道。

  塗氏一聽這話,心裡鬱結又生,眼眶瞬間紅了,把柳氏往角落處拉了拉,啞聲道:「老祖宗的脾氣,你還不曉得?我嫁進常府裡來,自問做事還算規矩的,可打從進門起,老祖宗給過我什麼好臉色?連帶著郁昕、郁昀都防備我,不喜我。

  我忍著熬著,郁昕成家了,郁昀連兒子都有了,又有功名,前途一片好,我又盡心盡力嫁了郁暖,我雖有兒女,但也絕對越不過郁昀去了,畢竟那是嫡長子,我再有私心也只能吞到肚子裡去。

  從前老祖宗防備我,我認了,到現在,還覺得我賊心不死,我……

  六弟妹,你沒當過繼母,你不知道這裡頭的苦啊,這十多年,老祖宗眼裡,我就是個日日要謀權奪利的人吶。

  你想想從前,我跪過松齡院,跪過祠堂,受過家法,多少罪過熬過來了,我真是……

  那日松齡院裡,我不過就是不肯管中饋了,你不曉得老祖宗訓斥我的那些話,針一樣的傷人吶。大冬天的跪雪地裡,我這太太當的可真沒臉了。」

  塗氏這番話是搪塞柳氏的,可也是她的親身經歷,一說起來就委屈得不行,眼淚簌簌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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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08:3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六十八章 牽連(六)

  塗氏不是一個美人。

  即便是她還在閨閣之中時,也只能叫人誇讚一句清麗可人,離一個美字,相去甚遠。

  而如今,她已經年過三十,那股子清麗也淡了許多,雖還沒有露出歲月的痕跡來,但也與尋常婦人無二。

  尤其,塗氏面對的還是柳氏。

  柳家無論男女,姿容無雙,柳氏又是其中喬楚,一顰一笑自有味道,叫柳氏自個兒來說,不去說她的姐姐們,這個家裡能與她一較高下的也只有過世的吳氏太太了。

  可偏偏,柳氏看著低頭啜泣的塗氏,生出了一絲不忍和心疼來。

  明明不是那麼好看的人,哭起來卻叫柳氏都揪心了。

  柳氏歎了一口氣,她知道,是因著塗氏的這番話,牽動了她的內心而已。

  「二嫂啊,我是看著你進門的,做人媳婦不易,做老祖宗的媳婦麼……」柳氏撇了撇嘴,歎了一口氣,「況且你又是填房,你便是不與我說,我也記得從前的事情。以前總勸你,媳婦熬成了婆就好了,可如今想想,頭上老祖宗還在,底下的媳婦,你又教訓不得,不像我,有時候真氣得不行了,拿郁明媳婦出一頓嘴上脾氣,雖然曉得不好,但好歹有個撒氣的去處。」

  「你是真真瞭解我的,」塗氏握住柳氏的手。睫毛晶瑩一片,聲音沙啞,「郁昀畢竟不是我親生的,本就因著我。他和老爺的關係就磕磕絆絆了的,我再朝他的媳婦置氣,那還得了了呀。

  所以啊,我和郁昀媳婦一直是各管各的,不在一道處著,就沒那麼多矛盾。她有心來請安喚一聲『太太』,我偶爾得了空去看一眼霖哥兒,也就到底了,做女人都不容易,何必彼此找不自在?

  就因著這個,我就想,和老祖宗之間,不如也如此吧。我們還在明州的時候,距離遠也就少些矛盾了,也免得我們老爺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吶。」

  柳氏聽了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少不得多安慰了塗氏幾句,道:「既如此,也就搬出去了,不過,來回也就一點兒路,多回來看看我們,我啊,在這個家裡能說說話的也只有你和五嫂了。」

  塗氏含淚應了,拿帕子拭了眼淚。眼睛看起來不那麼紅、腫了,才帶著人回了清蘭園。

  塗氏和柳氏的這一出,自有人傳回來告訴楚維琳。

  當時隔著遠,哪個也沒聽清楚兩位太太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楚維琳大致能猜得到,聽說了塗氏哭得很是傷心,柳氏似乎被瞞混過去了,心裡不由道,果真是全憑演技,塗氏這齣戲可夠厲害的。

  常恆淼讓人去外頭尋了幾天的宅子。

  二房的人口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算少了,尤其是從前,佔了清蘭園和霽錦苑兩處大院子,住得格外寬敞,一下子要收緊了地方,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常恆淼也不是只會享樂的性子,明州那兒他們是住在府衙裡的,地方也說不上大,不也過了這麼多年嗎?

  幾日後,看中了兩處宅院,常恆淼便讓塗氏跟著去瞧瞧,做個選擇。

  塗氏讓韓媽媽來請楚維琳,楚維琳思忖了一番,還是拒絕了,只說一切交給塗氏來定。

  韓媽媽苦著臉回去,路上遇見柳氏身邊的婆子,忍不住抱怨了幾句。

  「主子們定主意,底下人受苦,哎!我們太太也是好心,想著往後一處住著,也問問五奶奶的意思,可……也不怪五奶奶,定是五爺為著分家的事情,還惱著二老爺,五奶奶若是去了,回頭指不定還要讓五爺埋怨。」

  都是做下人的,彼此知道苦處,互相安慰了兩句,也就作罷了。

  塗氏出府去瞧了一回,定了石清胡同的一處宅院。

  石清胡同離常府,坐馬車只要兩刻鐘,來往也算方便,胡同裡幾家宅子,住的都是官宦人家,清淨些,也規矩些。

  宅院不大,卻是五臟俱全,內外院分明,園子裡有水有石,收綴出來之後,也是不錯的。

  租金不算便宜,塗氏乾脆狠狠心,與那東家來回磨了幾日,讓人家鬆了口,賣了出來。塗氏手中有些閒錢,心疼是心疼的,但畢竟是自家院子,舒坦些才好。

  青石胡同那兒定下了,三房四房的牆也起得差不多了。

  霽錦苑裡,流玉指揮著人手收拾東西,她得了楚維琳的吩咐,曉得不久後怕要去任上了,因而把常用的和以後要留下來的分開了收拾,圖個省事方便。

  清蘭園裡也忙碌著,收拾出來的箱籠,分了幾次往新宅子裡挪。

  二月十八日,是個好日子。

  再要擺出與塗氏不親近的態度,楚維琳也不得不陪著塗氏去新宅子裡祭灶,點燈。

  楚維琳是頭一回到青石胡同裡來,見此地清幽,倒也喜歡,入了宅子一看,深知塗氏是下了血本的。

  塗氏一面走,一面與楚維琳道:「這宅子去年才修繕過,我看著也沒什麼要再修補的地方,只叫人重新刷了白牆紅柱,各處院落的題字沒有換,回頭郁昀和老爺若不喜歡,換了就是。主屋這兒,我就住下了,東跨院讓郁晚住,西跨院給蘇姨娘,郁曜搬去前院住。西邊那兒的院子你們夫妻住去,前後兩進,比不得霽錦苑裡,先將就著吧。」

  楚維琳對此也沒有什麼不滿意的,他們夫妻帶著霖哥兒,兩進院子足夠住了,況且,大約也住不上多久。

  等點了燈,便一道回了常府。

  點燈點上三天三夜,便正式搬了過去。

  新宅子裡開了宴席,常恆逸被柳氏壓著,一塊過來吃了杯酒,餘下的多是塗家的親戚。

  夜裡住了新院子,雖是把霽錦苑裡的舊家什都搬了過來,楚維琳還是有些不習慣。

  常郁昀見她睡得不踏實。寬慰道:「一處住著,也不用去找不痛快,左右我們住不了太久。」

  楚維琳聞言,晶亮著眼睛看他,道:「可是文書下來了?」

  常郁昀伸手,輕輕捏了捏楚維琳的鼻尖,動作親暱:「還沒有,不過也就這幾日了。」

  「我們是走了,五叔母那兒,不曉得何時從府裡搬出來。」楚維琳有些擔憂,雖然法子都是想好了的,不過局勢時時在變,也要隨時調整計劃,可沒有親眼瞧著三房離開常府,她多少有些不放心。

  「有老祖宗拿主意,五叔父與五叔母也是機靈人,琳琳你就少操些心。」

  楚維琳聽著在理,況且,她便是操心來,操心去,也沒有什麼作用,不如就此摁住,不自尋煩惱了。

  住了兩三日,總算習慣了些。

  楚府那兒,蘇氏過來遞了帖子。

  楚維琳陪著蘇氏在新宅子裡四處走了走,蘇氏斟酌著開了口,道:「既然分出來了,就莫要東想西想了。我看這宅子不錯,你婆母是打定主意就此長住下去了的。」

  塗氏確實是要長住,楚維琳和常郁昀倒也不會為了一處宅子去和常郁曜論一番高低,塗氏也不是那等子糊塗人。

  這些事情,楚維琳不想拿出來與蘇氏說道,只點頭,道:「也就頭幾天不習慣些。說起來,家裡好久不曾娶過新媳婦了。」

  蘇氏就是為了這事兒來的。聞言喜笑顏開:「可不是嘛,現在日子定下來了,該準備的可是一點兒也不敢馬虎。二房那麼個情況,祖母的意思,自然是能幫襯著的多幫襯著些。」

  楚維璟和葉語姝的大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五日,離現在也不到一個月了。

  楚維琳從他們定親起就盼著的,也是高興不已。

  可算算日子,總有些心虛。

  等常郁昀外放的文書下來了,若是任地太遠,他們少不得要匆忙啟程,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上一杯喜酒了。

  楚維琳把這意思與蘇氏說了。

  蘇氏知道官場規矩,拍了拍她的手:「總歸是前程要緊,若是要提前走,使人回府裡來說一聲。」

  等去塗氏跟前問了聲安,蘇氏便先回去了。

  三月初時,外放的文書總算下來了。

  楚維琳盯著那上頭的地名,暗暗歎了一口氣,金州知州,金州那地方,可一點也不近。

  金州屬江南道,離常恆淼曾經任職的明州府不過五六天的路程,可經濟上卻有天壤之別。

  明州近海,在江南之中都是數一數二的富饒之地,金州卻是靠山,條件艱苦些。

  常郁昀去了書房,常恆淼對金州有些瞭解,少不得與他多交代些。

  楚維琳坐在榻子上,算了算日子。

  天氣已經暖了,水路通暢,從水路走,到明州在換車馬,趕到金州,少不得也要一個半月。

  到任的期限定在那兒,路上肯定免不了拜訪相熟的人家,耽擱一番,就有些緊巴巴的了。

  怕是,真的吃不上楚維璟的喜酒了。

  楚維琳心中遺憾,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常郁昀與常恆淼商議之後,定了七天後啟程。

  日子一下子忙碌起來。

  夫妻兩人去了常府裡,與老祖宗說了外放的事體,兩位叔伯對常郁昀有些交代,楚維琳便陪著老祖宗說話。

  老祖宗抱著霖哥兒親了又親:「哥兒這麼小,一路上顛簸,可要當心些。」

  柳氏皺著眉頭,道:「不如叫郁昀先去,郁昀媳婦在京城再住一住,等哥兒再大些,再去金州?」

  「郁昀身邊總要有個人照顧,」老祖宗不贊同地看向柳氏,搖了搖頭,「他不喜旁人伺候,他媳婦不跟去,屋子裡誰打理誰做主?哎,老婆子也是年紀大了,不然就把霖哥兒帶在身邊,免得他吃苦頭。」

  楚維琳曉得老祖宗就是嘴上一說,她可不會把霖哥兒留在常府裡,便接了話過去:「虧得是走水路,我沒有坐過船,但聽我三姐姐說過,很是平穩舒服。等到了明州換了車馬,也就幾日工夫。老祖宗和叔母放心吧。」

  又去宜雨軒裡看望了楚倫歆,聽了她一通交代,等陪著老祖宗用過了晚飯,才回了青石胡同。

  翌日一早,一家人又往楚府裡去。

  楚證賦在江南多年,雖是告病回京了,但對那兒的情況還是知根知底的,連著寫了幾分書信,讓常郁昀交給幾個老相識,以便到了任上也能多些關照。

  何氏收綴了幾樣貴重東西交給楚維琳,道:「維琇嫁在紹城,離金州雖還有幾日路程,也比京城近多了。這些東西,我不放心請別人捎去,維琳你若得空了去看維琇,就幫我交給她。她一個人在紹城這麼多年,也沒見過娘家人的面,你幫伯娘去看看她,也好讓她高興高興。」

  楚維琳讓流玉收好了東西,同在江南,賀家又是望族,她於情於理也要去拜訪的,自然點頭應下了。

  璋榮院裡,聞老太太精神欠佳,聽說她要遠行,也有些捨不得,楚維琳挑了些高興事兒與她說,又說了流玉的事體,聽說胡嚴是個有志氣的,聞老太太也樂了,笑言等他中了再登門。

  傍晚時,楚維璟回來了。

  楚維琳去迎他,笑盈盈讓流玉送上了大禮:「我吃不上喜酒了,先送了禮物,三哥哥莫怪。」

  明明是笑著說的,可楚維琳就是覺得胸口堵得慌,鼻子一酸,眼睛紅了。

  楚維璟個頭竄的高,他微微彎下腰來,笑著拍拍楚維琳的頭:「這麼饞我一頓酒?」

  楚維琳正難受,聽了他這麼一句打趣,忍不住笑了出來。

  見楚維璟還似小時候一般待她,楚維琳心裡暖暖的,想了想,道:「三哥哥送我出的門,我卻見不到你娶媳婦,我一直盼著你娶語姝妹妹的,這回不能親眼見了,我覺得,虧欠了你們。」

  楚維璟笑意更濃:「怎麼會呢,我送你上轎,你幫我牽了紅線,若不是你,我怎麼能娶到她。」

  這麼說,似乎也有些道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把哭意全部逼了回去,今日說的是喜事,斷不能哭出來的:「那三哥哥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待語姝妹妹,不能欺負她。」

  其實,楚維琳心裡知道,楚維璟一定會好好待葉語姝的。

  他親眼目睹過父親變心,母親與妹妹慘死,他辛苦查明了真相,告慰了母親在天之靈,這樣的一個人,是斷不會讓他的妻兒再受這樣的罪過的。

  楚維璟和葉語姝,都是她格外珍視的人,她已經扭轉了前世的不興,也改變了他們的人生,為的,就是讓他們能夠好好的活著,與她一般平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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