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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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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1:00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10

  “程意意,”顧西澤再次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重極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的手折斷,他接著往下道,一字一句,極認真,“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什麼?”程意意脫口而出的一瞬間,想起了他進剛包廂時候說的那一句話。

  你想換幾棵樹…

  程意意只覺得面上火辣辣地疼了起來,內心既有羞憤,更多的卻是酸澀。她那句話是說來敷衍大家的,卻被他當了真。

  她從未想過的。

  程意意不想作答,掙扎了幾下,卻始終沒有掙脫他的手。

  她突然覺得眼眶酸澀極了,“我想換十棵、一百棵,那又怎麼樣?關你什麼事?我們已經分手了!”

  強忍住眼眶的眼淚,她的語速極快,語罷,便趁顧西澤不備,將手一把抽了出來,開門、下車。

  “意意。”

  程意意還沒站定,他又開口喚住了她。

  這一聲喚得很低很低,更似一聲無奈的嘆息。

  “你還是一樣不講理。”

  程意意背對他,眼淚剛掉出眼眶就已經是一片冰涼,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強壓著不肯從話裡帶出鼻音,“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就是不講理的。”

  酒店門前的雪清掃得干淨,可地還是滑的。程意意踩著高跟鞋,沒有回頭。

  冬日的寒風刮過,她的大衣蕭蕭作響,冷極了。一步一步,她極力讓自己挺直了腰板,看上去不那麼狼狽。

  她知道顧西澤在看著她。

  雖然在他的眼裡,她自私又圓滑,虛偽又不講理,但即便這樣,她也不想給他留下一個狼狽的背影。

  今天過後,她就回到G市,除去新聞與電視機,她不會有再見他的機會。

  消失在顧西澤的視線範圍之後,程意意的小腿終於冷得開始打顫,踉蹌了兩下,差點摔倒,險險才扶住走廊的牆壁。

  她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走了,就像從前在實驗室裡呆了三天三夜那般的,想要就此躺下去,然後長睡不醒。

  程意意已經疲憊到極點,走到房間門口,卻才發現,生活永遠教你知道,世上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事情。

  “意意!”

  她的母親倪茜拎著她的小手包,站在她房門前,不知等了多久。

  大概是在電視上看到了崇文校慶的轉播,知道了她是主持,忙不迭到崇文問了她的住址,此刻便在這裡守株待兔。

  “我今天很累,不想和你吵,你走吧。”程意意唇色蒼白,她把手深深插在大衣口袋,可還是覺得冷極了。

  “意意!”倪茜的眼睛立馬紅了。“媽媽是來……”

  她的眼淚一向是說掉就掉的,程意意已經充分領教過這一點,她不再理會,直接越過倪茜,刷卡就要進房間。

  “程意意!”倪茜緊緊抓住她的手腕。

  “松開。”程意意的唇線緊抿,眼神已經是一片冰冷。

  “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反而抓得更緊了些。

  “去干什麼?”程意意把房卡重新放回了口袋,回過頭看著她,眼神嘲弄,“去像你一樣找個有妻室有家庭的男人,去過暗無天日的日子嗎?”

  “你就是這種態度跟你媽說話的?”倪茜大怒,拔高了聲音,“我是你媽!”

  這聲音尖利地幾乎要破音了。

  “那你要我什麼態度?”程意意一把揮開她的手,倪茜的反應更證實了她的想法。

  倪茜不再年輕了,在一天天老去之前,她需要找到依靠,維持她奢侈的生活。而遺傳了她美麗臉蛋的程意意,就是她下半輩子最大的本錢。

  程意意對倪茜的性子清楚得很,從前一年半載也不聯系她的人,現在一打就是三五十個電話,不打到她接電話決不罷休,美名其曰要給她介紹青年才俊。

  可這世界上哪有掉餡餅的事情,即便真的是青年才俊,又有誰願意娶她這樣家庭出身的女人?更何況依倪茜奢侈的生活水平,根本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支撐得起的。

  所以,倪茜介紹的,來錢快的,要麼,是年紀大的足以做程意意爹的男人,要麼,就是跟她一樣當人外室。總之,都一樣為人不齒。

  程意意冷笑,“你盡過一天當媽的責任?現在才知道你是當媽的?早干嘛去了?趁我現在好好說話,消失在我面前!”她本就心情不善,此刻負面的情緒更是幾乎要把她淹沒。

  她從不會忘了,父親最初入獄的那幾個月,倪茜唯恐帶上她這個拖油瓶遭人嫌棄,半夜帶著行李,悄悄搬進那個銀行高層購置的房子裡。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著,也不敢睡,趴在門縫裡看著倪茜把屬於她的東西搬得干干淨淨。

  家中頂梁柱倒了,她一個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親媽都不管她,程家能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學校的那些同學只知道程意意父親入獄,哪裡知道那時候的程意意幾乎已經到了僅能溫飽,學費都成問題的地步。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是為了你好,不管你說什麼,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精致的美甲緊緊陷入她的手包,極力壓下火氣。

  程意意不再多說一句,刷卡進房間,眼看房門就要關上,倪茜突然伸出手來,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著高跟鞋,半點沒有防備,被倪茜往後一帶,就這樣直直往後仰倒。

  倪茜顯然沒想到程意意這麼不經拽,被她的動作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程意意的後腦勺朝走廊牆角的歐式金屬壁燈撞去。

  那歐式壁燈的棱角極其尖銳,劇痛襲來,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覺後腦濕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經滿手都是鮮血。

  那血沿著她的頸窩,流進了她的脊背,染紅了乳白色的高領毛衣。

  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視線,總覺得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顧西澤,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在做什麼?”那聲音冷冽包含威壓,仿佛帝都腊月的風雪。

  倪茜嚇得一顫,這才回神,她捏緊了自己的手包,搖著頭戰戰兢兢往後退了幾步,猛地撞在了走過來的顧西澤身上。

  她甚至連頭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轉過身逃離了走廊。

  走廊的燈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開之後,顧西澤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腦後在滲血。她的眼睛半闔半閉,意識已經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聲音險些打顫。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捏緊了,生疼。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還會這樣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

  倘若不是他車停在樓下,久久不見程意意開燈,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來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這裡躺多久、流多少血才會被人發現?

  半跪在地板,顧西澤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領帶折成方帕,緩緩將程意意扶起來,坐在他的臂彎裡,小心翼翼扒開她的頭發,尋找到出血點,將折成的方帕按壓上去止血,一邊在程意意耳邊一聲接著一聲喚她的名字,一邊打急救電話。

  “不要睡…意意,別睡……”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溫柔,可他卻也只能無力地重復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樓下那一分鐘的猶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鐘出現在這裡,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程意意本來不想睡的,她聽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讓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實在太沉,沒有力氣強行撐開,也沒有力氣應答。大腦的皮層卻是活躍的,只是全裝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念頭。

  倪茜不敢再來找她了吧,經過這麼一場,她們的母女情分真是什麼也不剩了,那更好。

  顧西澤呢?他為什麼沒有走?又是什麼時候站在了走廊的盡頭?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陶樂新發給她的數獨題還沒看,這次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能解出來。

  住院要花多少錢?她還等著買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弱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眼睛闔著,唇色蒼白,皮膚更是透明得不見血色,隨時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裡想過,如果她回來,他便原諒她。

  可程意意沒有回來,沒有一封郵件,也沒有一個電話。他憋著一口氣在心裡想,他也決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終於忍不住去了她留學的公寓的樓下,雖然沒有敲門,可那時他發了誓,倘若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可程意意最終沒有回來。

  五年了,漫長的等待裡,在他覺得他的愛幾乎都要變成恨的時候,程意意回來了。

  可她就是這樣讓人一點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的人,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做到瀟灑地對程意意這個麻煩精不管不顧。

  血液浸透了方帕,顧西澤竟覺得自己按住出血點的手在顫抖。

  “別睡…求你了…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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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1:12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夢了。

  她又夢見了十五歲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過走廊,打在顧西澤完美無缺的側臉,西式校服更襯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啟唇角,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便被程意意踮起腳來勾住脖頸,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過最大膽的事情。她明明緊張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卻還要強撐著不肯在臉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顧西澤毫不留情面地將她推開,也緊張,緊張他會討厭她。

  程意意從來明白自己優勢在哪裡,她的美麗對於男生來說無往不利,可這個人換作顧西澤的時候,她卻開始不自信起來。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顧西澤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後,在那臉上露出嫌惡之前放開他。

  他同樣沒有閉眼,他的眼睛離她很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帶著一點驚詫,幽深中醞釀著一團她看不懂的情緒。

  “程意意。”他推開了她,眉毛輕輕皺起來,抬手擦拭唇角,“為什麼吻我?”

  程意意滿心的忐忑在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頭。

  “喜歡你。”

  這聲音細如蚊吶。

  “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喜歡你!”程意意覺得窘迫又丟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來,埋著頭轉身就要跑開,卻被顧西澤拉住手腕。

  “再說一遍給我聽。”

  聽見這一句,她回頭,卻才發現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開,唇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顯少笑得這樣真實而放松。

  程意意這才反應過來,他故意嚇她,又羞憤又生氣,她紅唇微啟正要說話,顧西澤卻攬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抱起來,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這樣一來,她便不用踮腳也能與他平視。

  “閉眼。”

  程意意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間,面前是一張放大的臉,他俯身吻了下來。

  少年的臉一半在溫暖和煦的晨光裡,一半在明滅的陰影中,輪廓棱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滿了溫柔與認真。

  不管起初是什麼樣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覺得,無論是誰應該都無法拒絕吧。盡管她那時候還不懂得愛是什麼,可她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萌芽了,癢癢的,麻麻的,卻讓人感覺舒服極了,身心都要飛揚起來。

  “意意?意意!”

  看著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開一條縫,肖慶趕緊伸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嗎?”

  程意意沉浸在過去那場冗長夢境的余韻中還未回神,眼珠緩緩動了兩下,有些呆滯。

  “不會磕傻了吧……”肖慶低聲自言自語,一顆心都提起來,給她捻了捻被角,“還知道我是誰嗎?”

  耳邊總是有人嘰嘰歪歪,聒噪得讓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程意意掀開眼皮,想要抬手把這位煩人的師兄推遠一點,奈何四肢無力,抬手也艱難,只得改成翻個白眼。

  “記得,你是二傻子。”聲音很輕,她也沒力氣說得更大聲些。

  肖慶終於放下心,這才露出了許些笑意,“記得就好,”他伸手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眼底都有了些濕潤,“我們意意這麼聰明的腦袋摔壞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環視了室內一圈,光線極好,單人間,病房的條件極好,應該還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許多的問題,最終只問了一句,“師兄,我睡了多久?”

  肖慶低頭看表,“十六個小時了,我昨天估摸著你同學聚會結束了,想著來酒店找你,誰知道剛好碰到你被帶上救護車。”

  “昨晚九點多進的手術室,現在中午一點半,還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醫生了。”

  後腦傷口處大概縫了針,麻醉大概已經過了,一陣一陣隱隱地疼。

  “我想坐起來。”程意意抓著床沿就要起身。

  “別呀,意意,”肖慶連忙按住她,“醫生說你得躺著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顧……”說到這一句,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臉色。

  “顧什麼?”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視下,肖慶只能移開視線,接著往下道,“顧西澤都給你抽了600cc…”

  顧西澤和她一樣是AB型血。

  程意意了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覺攥緊了床單。

  她的面頰上是病態的蒼白,唇色淡極了,沉默半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他呢?”

  “招待所那條走廊是監控死角,沒有證據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為這個去警局了…”

  程意意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大腦實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壓壓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思慮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師兄,幫我給警察打個電話…就說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麼可能摔成那個樣子,”肖慶的神情不可置信,“還是說——你想包庇誰?”

  “師兄,我頭暈,想休息一會兒。”程意意不想答他,語罷,便闔上了眼睛。

  肖慶眼睜睜看著她閉上眼,終究不敢再追問,滿腔的問題也只得咽回了肚子裡。

  他與程意意相識七年,認識的時候,她已經和顧西澤在一起了,兩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無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終諱莫如深。

  意意傷成這樣,家就在帝都,家裡卻始終沒人來看一眼,她又是這樣一副想要把事情壓下來的態度,肖慶隱隱覺得,這事或許和她的家人有關。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絲毫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樣子,肖慶只得妥協,認命往警局開始打電話。

  ……

  審訊室內,倪茜面色蒼白又慌亂,平日裡打理精致的鬢發此刻凌亂地垂下來,“警官,我真的沒推…我是她媽媽,我怎麼可能故意傷害她呢…”

  她是真的慌了,故意傷害罪能判到三年,顧家的能力她清楚得很,倘若真的要認了罪,她便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的、真的要去坐牢了,誰也不敢幫她,誰也幫不了她。

  想到這裡,她心中又暗恨起來,程意意居然敢騙她,她當年親口說過,顧西澤只是玩她,根本不把她當一回事,已經把她甩了,並且恨極了她,兩人再不會有什麼聯系。

  她也蠢,居然信了她的鬼話。難怪不把她介紹的那些人當回事。有了顧西澤這棵大樹,程意意哪裡還可能看上其他人?

  要不是把程意意的謊話當了真,她今天又怎麼會被關在這裡。

  審訊室的強光燈下,倪茜心裡恨歸恨,面上卻是越發可憐起來,眼裡含著淚光,苦苦為自己辯解,恍若她真的是個無辜的人。

  顧西澤站定在審訊室外,冷眼觀看著倪茜這場拙略的表演,思緒有一瞬間飄忽。

  這一會,不知道程意意有沒有醒了……

  他也想守在醫院等她醒過來,可他更害怕看著程意意唇色蒼白悄無聲息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那會讓他覺得難受和心軟,他害怕這種陌生的情緒,害怕自己忘記程意意的自私與決絕,忘記自己這些年來漫長的忍受與等待。

  心中紛亂陳雜,既是擔憂又有煩躁,可最終,這些情緒都被他良好的控制力強行壓了下去,埋藏於平靜幽深的黑眸之中。

  “顧總,”審訊室外間的門忽然開了,來人進門,附耳到顧西澤耳邊悄聲說了兩句。

  “她是這麼說的?”

  “是,程小姐剛醒過來就打來的電話,她反復強調是她自己摔的。”

  顧西澤的眉頭皺起,不,這絕不是程意意的性子。

  他很清楚,即使有著相同的血緣,但她和倪茜從來沒有任何親情可言,倪茜害她受了這麼重傷,現在被抓起來,她就算不落井下石,也絕對沒有善良到一醒來就幫她脫罪。

  “顧總,您看…人要放了嗎?”那警官小心翼翼地試探。

  顧西澤沉默片刻,才皺著眉頭重新開口,“放吧。”

  如果這是她的意思。

  ……

  顧西澤進病房的時候,程意意正嘗試著坐起來。

  她側過身,抓住床沿的護欄,怕掙開傷口,短短的幾個動作,已經讓她渾身大汗,到底是失血太多,身上的力氣一時恢復不了了。

  好不容易才坐定,程意意抬頭,這才發現顧西澤就沉默著立在病床不遠處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剛剛那些笨拙的動作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

  一瞬間,程意意腦海裡閃過好多念頭,到最後,捏住被角,只低聲訕訕地擠出了幾個字,“你來了啊…”

  丟臉極了。

  他的黑發一絲不苟往後梳起,額頭飽滿光潔,鼻梁英挺,眼型深邃好看,西服挺拔整潔。她卻連臉也沒洗,穿著病號服,後腦還包著紗布,又狼狽又憔悴,對比鮮明。

  顧西澤把外套搭在床頭的椅子上,沒有應她。

  肖慶不在,病房裡只有他和她,氣氛越發尷尬起來,程意意不自在地垂下頭。

  一個保溫飯盒遞到了她面前。

  “張儀熬的粥。”

  程意意詫異抬頭,他的面上平靜,她無法解讀出他的情緒,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張儀是顧家做飯的阿姨,手藝極好,從前程意意最愛吃她做的東西,無論是正餐還是點心,羨慕極了顧西澤身邊有這樣厲害的阿姨。

  顧西澤察覺她喜歡之後,開始每天從家裡給她帶早餐,再後來,他便直接把她帶回家吃熱的。

  那位阿姨沒有女兒,是極喜歡程意意的。

  拿著飯盒,程意意突然覺得眼睛又酸了,她倉促低下頭,輕聲道了句謝謝。

  謝他幫她叫了救護車,謝他抽給她的血,到警局幫她作證,也謝他此刻給自己帶的粥。

  其實她心中到現在還不大敢確定這是現實,還是一場夢。

  分手的時候,她作為過錯方不打招呼直接收拾東西去了國外,以至於顧西澤被議論了這麼些年,鬧得那樣僵,顧西澤應該是恨極了她的,可他現在還幫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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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1:27 |只看該作者
第12章 12

  玻璃飯盒裡的粥還泛著熱氣,隔層裡放著小把圓木勺子。程意意剛拿起勺子,便聽見顧西澤開口問她。

  “為什麼對警察撒謊?”

  程意意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勺子。

  “中國科學院啟動的百人計劃,研究所有名額,我寫了申請材料,不想在政審第一關就被刷下來。”她低聲回答了他。

  戶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詳,若是生母再入獄,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機會入選。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頭,太難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紀只在實驗室裡監控數據和打雜,她更願意放手一搏,捷徑,就是中科院這項青年科學家的培養計劃。自三十年前至今,歷屆最年輕院士,無一不是從這個計劃裡走出來的。

  當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擲跑到陌生的G市,未嘗不是為了博個前程。

  程意意並不是毫無根據就寫的申請材料,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她的導師孤傲又清高,卻是在整個研究所都能說得上話的資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來,他同樣會給程意意最好的資源,包括入選的推薦。

  而她和肖慶合作的CRISPR-CAS系統的課題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這樣重大的成績,足以將她送進中科院的正式編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說實話,可她也不想再對顧西澤撒謊。

  她在顧西澤眼中已經足夠壞了,那些形容詞裡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卻怎麼也揚不起來。

  看著手中的飯盒,她也再沒了食欲,渾身乏力,她將飯盒放回床頭的櫃子上,只想躺回被子裡睡一覺。

  一動,傷口便又掙得生疼,程意意忍著疼,一聲不發就要躺下去。

  “別動。”顧西澤探身,摟住了她的脖頸。

  程意意的傷口在頸窩上方,縫了十來針,好在傷在發間,留下疤痕也看不見。只是手術時候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頭發被醫生剃了個干淨,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那頭發是長不長了。

  此刻,她的卷發披散著,垂在肩頭兩側,晃動間便會沾到傷口的紗布,若是不小心壓住了頭發,那更是扯得頭皮生疼,極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顧西澤要干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顧西澤將她扶著坐定,又將她凌亂的卷發理順,分成分成兩半,五指成梳,編成麻花辮。他手上的動作不快,很多年沒再練習過,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頭發很柔軟,又是卷發容易編,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絆絆將兩條辮子整齊地編完了。

  當年程意意還是直發的時候更難編,頭發太滑,稍不留神發絲便從指尖滑走了,可那時的顧西澤卻能夠編出漂亮的四股辮、五股辮來。

  程意意不喜歡將頭發束縛起來,她更喜歡任發絲自由的披在肩上,但這樣做事情時候卻不方便,顧西澤便是在那時學會的,因為編成辮子之後,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慶從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回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程意意柔順地垂頭,任他的手指在她的發間移動。他凝視著眼前的兩人,在原地頓了幾秒,無聲帶上了病房的門,轉身走開。

  是了,還在崇文開始,他們便是一對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裡裝著事情,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活動。

  兩條辮子安靜地搭在她肩頭,顧西澤重新拿過床頭的飯盒,打開。

  “張嘴。”

  勺子就在嘴邊,程意意騎虎難下,只能張嘴咽下這一口,去接顧西澤手中的飯盒。

  “我自己來吧。”

  顧西澤任她接過,勺子也遞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內心其實是惶惶不安的。

  她實在猜不透顧西澤想要做什麼,只能這樣被動地接受他為她做的一切。

  她貪戀著這樣久別重逢的溫度,卻又覺得這一切如同指間的流沙,縹緲脆弱到了極致,一陣風吹過,便滑走了,什麼也抓不住。

  “好吃嗎?”顧西澤替她把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輕聲問她。

  “恩。”程意意抬頭看他的眼睛,又點點頭。

  “明天我讓張儀繼續給你送來。”

  這話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會來了。

  程意意停頓片刻,柔順地點頭。

  “恩。”

  顧西澤又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飯盒,扶著程意意躺下。又幫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覺。”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靜靜聽著病房的門哢擦一聲關上。

  一顆心緩緩沉了下來。

  她覺得鼻子發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與自私與生俱來。她早熟,從小慣會討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長察言觀色,會在做出別人不高興的事情之前及時止損。

  唯有顧西澤是不同的,他會寬容她、忍讓她,有時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讓他生氣的事情,她喜歡看他包容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她從來不敢想像再重逢的一天,因為她怕看到顧西澤臉上的厭惡與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這些害怕,從起初的一點點,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越來越怕。

  她不敢再見他,她好不容易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可是為什麼要對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過去一樣獨占,明明已經不再屬於她的東西。

  ……

  “意意,今天傷口還疼嗎?”肖慶在床頭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開病房的窗簾。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樂給她發的Killer數獨。

  已經到了最後一關,這些題目越來越難,都已經是世界數獨錦標賽在用的賽題。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麼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題來打發時間。

  “實驗室那邊我已經跟教授請了假,反正也沒兩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醫院躺著了。”

  “恩。”程意意在數獨上劃出一條對角虛線,開始運算。

  這道題她已經連續看了幾天,今早起來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現在下筆如有神助,唰唰唰寫了好幾張稿紙,終於在吃飯前填上了最後一個數字。

  張儀堪比酒店大廚的盒飯已經送來,程意意先把最後答案拍了張照片給陶樂發去,這才開始吃飯。

  張儀已經年近七十,鬢角花白,但精神狀態卻讓她看起來十分年輕。她和藹地坐在床尾,看著程意意吃飯,一遍絮絮叨叨與她說著話。

  張儀一生都在顧家做事,一手帶大了顧西澤。

  老人沒有兒女,程意意長得好,嘴甜,最討老人家喜歡。從前還在上學時候張儀便十分喜歡她,總悄悄讓顧西澤記得帶她回家吃飯。

  大概是人老了總愛多愁善感,多年未見,那天張儀送著飯盒到醫院看見程意意時,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這兩天每每到飯點便來,准時極了,和程意意還總有說不完的話。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紀大了,往來多不方便。”程意意將飯盒收起來,衝她甜甜翹起唇角,“醫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廳飯館呢。”

  “沒事兒,先生派了車送我呢。”張儀慈愛地笑笑,“再說外頭的東西哪有自己做的干淨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麼嬌氣。”程意意皺皺鼻子,笑起來。“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麼多事情可忙呢,”張儀嘆了口氣,“倒是先生,這兩天都在忙著董事局換屆的事情,忙得飯都顧不上吃了…”

  說到這裡,程意意倒也沒有再搭腔。

  這兩天裡電視上鋪天蓋地全是顧氏集團董事局換屆的新聞,她想不知道也難。

  張儀正嘆著,程意意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熟悉的號碼,來自G市,是陶樂。

  程意意衝張儀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接通了電話。

  一接通,那邊便是陶樂的尖叫聲傳來,“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這聲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皺著眉,忍不住把手機挪遠些,直到陶樂冷靜下來,才重新拿回耳邊,開口問道,“怎麼了?”

  “剛剛我把你給的答案上傳之後,《天生我才》的節目組就立刻給我打了電話,他們說你是這個APP開發以來第一個把數獨題做通關的人,邀請你挑戰他們下一期的節目呢!”

  “助教!從今天開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腦殘粉了!”說到這,她又想起來問道,“對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麼連這樣變態厲害的題目都能做出來呢?我覺得你比節目裡大部分選手都聰明!”

  門薩的總部便在倫敦,離程意意留學的帝國理工並不遠,有一天一時興起,她便嘗試著填了MENSA的測試登記表,交了15英鎊的考試費,在一位牧師的監考下,成功拿到了門薩的會員證。

  152的智商,也許確實比大部分人強一些,可程意意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即使她足夠聰明,可她依舊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多。

  上節目,她實在是興致缺缺。

  “抱歉,陶樂,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輕聲拒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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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1:45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13

  “為什麼?”陶樂的聲音不解,飽含失望,卻還是安靜下來等著她的解釋。

  “陶樂,”程意意溫聲安撫,“闖關記錄已經刷新,就算不上節目,你想要的旅游贊助也能拿到了,不是嗎?”

  “可那是助教做出來的題,旅游贊助也應該…”陶樂忙道。

  “可我在醫院,哪也去不了啊,”程意意輕聲打斷她,“一開始就說好了幫你通關才做的題,旅游自然也是你去。”

  “助教您在醫院?”陶樂驚呼一聲。

  “恩,前幾天不小心摔倒受了傷。”程意意解釋,“所以真的沒辦法去參加下一期節目。”

  “那怎麼辦,”陶樂有點慌,“我剛剛沒經過您的同意就把您的聯系方式給節目組了,我以為……”

  “沒關系,要是他們打來電話,我會跟他們說清楚的。”

  ……

  陶樂的電話掛了大概半小時,《天生我才》的節目組果然打來電話。

  《天生我才》是國內首檔科學類腦力競技真人秀節目,也是為了國內外多所頂尖大學選拔組建超級大腦人才庫,靠山強硬,節目制作費充足。

  策劃團隊在從陶樂那邊獲取程意意的聯系信息後,便從程意意助教的身份著手,一路挖出了她的簡歷。

  不負節目組眾望的,程意意的確是個天才。

  從檔案中來看,程意意崇文時期曾經做過國際標准版IQ測試,記錄已經不大詳盡,但120分以上肯定是沒跑的。

  國內頂尖大學崇文的本科,一路從未斷過國家級獎學金,留學時更是獲得國家傑出青年科學基金的資助,成功拿到了帝國理工的生物工程碩士學位,現在考入中科院攻讀博士。

  本科至今已經發表過十余篇論文,其中甚至還有一篇在《Sce》這樣的頂級學術期刊上刊發。而做到這一切的程意意,卻年僅二十五歲。

  學術派,履歷優秀,知識的遷徙力強悍,話題性與爭議性都足夠,總策劃看著檔案中程意意的一寸照,當即拍板,不惜代價一定要把她請上節目來。

  然而這些,程意意卻是不知道的。電話中,她婉轉拒絕幾次,節目組卻一再讓她重新考慮,可以為她推遲錄制,聽聞她人在帝都,甚至還提出要上醫院來探訪。

  程意意反復說不通,也覺得有些惱,干脆利落直接掛了電話。

  她顯少把事情做得這樣直接不留情面,大概是在醫院住了幾天,悶得真的有些煩躁了。

  手機掛斷後依舊亮著屏,網頁停留在微博的熱搜頁面。

  熱搜前三裡便有兩條是關於影後宋安安的。

  程意意出國前,從沒聽說過宋安安這個人,回國的時候,大街小巷已經鋪天蓋地是她的海報。

  風光無兩的新晉影後。

  熱一是宋安安新電影《長安》上映。

  熱二是宋安安和顧西澤戀情重炒。

  程意意煩躁地翻過手機不再看。

  把一旁打掃病房衛生的看護阿姨喚過來攙她從床上坐起來。

  其實程意意的傷口除了有些癢已經不似最開始那樣疼了,只是行動間還會頭暈,大概是撞擊的後遺症。

  她本來不打算請看護,但肖慶是G市人,將近年關,程意意也不願見他繼續留在帝都醫院陪她,干脆找了個看護讓他放心,然後態度強硬把他趕回去過年。

  “程小姐,要上廁所嗎?”

  程意意搖頭,借著她的力道起身,“我想洗頭…”

  從受傷以來她已經好多天沒洗過澡,身上還能每晚用熱水擦一擦,頭發醫生卻一直不讓洗,但程意意已經實在無法再忍受。

  不能洗頭對她來說簡直是酷刑。

  “不行呀,程小姐……洗頭傷口總會沾到水的,醫生說現在沾水會感染……”看護急道。

  程意意已經扶著牆走到衛生間門口,半只腳踏進了衛生間,哪裡還肯罷休,“阿姨,頭發太髒也是會感染的,可能比洗頭感染的還快。”

  “不行呀…程小姐,我笨手笨腳的,洗不了,讓你的傷口沾太多水就不好了……”

  “沒事——”

  “我來吧。”

  程意意的話一脫口,便被身後來人的聲音打斷了。

  顧西澤。

  他近一米九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一站,幾乎把病房門堵住了。

  程意意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的西服像往常一樣一絲不苟扣到最後一扣,正裝不見一絲褶皺。但不知怎地,程意意總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大概是因為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顧西澤是不容易有眼圈的體質,若非一連熬幾天夜,是不會有這樣明顯的青影的。

  程意意不自在放下扶著衛生間門框的手,“阿姨幫我就可以了。”

  “程小姐,我真的不行啊……”程意意話音剛落,看護便拆了她的台。

  “我來洗。”顧西澤發聲,帶著不容拒絕的威懾力。

  顧西澤調好熱水,程意意坐著他搬來的椅子,雙手搭在洗漱台,埋頭,熱水便衝到了發間。

  久違的溫度舒服得幾乎要讓她顫抖,渾身的毛孔張開來。

  他的大手在她的發間摩挲,讓熱水完全將她的頭發打濕,又小心地避開了受傷的地方。

  整個衛生間裡只有水龍頭出水的聲音,彌漫著洗發水的香氣。

  “西澤。”

  程意意突然開口叫了他一聲,聲音很輕,幾乎要淹沒在嘩嘩的水流裡。

  這還是重逢之後程意意第一次喚出他的名字。

  顧西澤的手微顫了一下,很快又不著痕跡重新動起來。

  “恩。”他強自鎮定地低低回應。

  這一聲,隔了整整五年。

  程意意的頭埋在洗漱台間,看不見顧西澤的神情。不然她一定會發現,顧西澤的眼底在泛紅。

  眾人眼中無所不能、頂天立地的顧西澤,眼眶在泛紅。

  人的情緒真是這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總是與理智背道而馳。

  有時候明明他已經覺得自己的心足夠堅硬,可程意意僅僅是這低低的一聲喚,便讓他忍不住心軟,忍住不去回憶,忍不住去想像,她這五年有沒有吃過苦,有沒有受過傷,過得好不好……

  顧西澤一生最大的跟頭,就是跌在了程意意的身上,傷口深刻,攪得五髒六腑幾欲撕裂,時間也難使其愈合。

  可最好的回憶,卻也是程意意帶給他的。

  從十八歲開始,第一次心跳、第一次親吻,第一次深擁,第一次交頸而眠。

  所有的心防,都在她這一聲低喚前,土崩瓦解。

  “謝謝。”程意意接著說。

  感受著他的指尖穿梭在自己的發間,怕掙到傷口,力道輕柔,有些癢,卻舒服。

  “你從前不是有很多話,現在就只會這一句了嗎?”顧西澤的聲音有些硬。

  他打開水,開始衝洗發水揉起來的泡沫。

  其實程意意有很多話,可她心裡酸澀得要命,話湧到喉嚨邊,卻都覺得不妥當,不知道真正該說些什麼。

  泡沫順著流水,沿著她的發絲,衝進下水道。

  她輕輕嘆了口氣,終於說出了凝於唇齒間的三個字。

  “對不起。”

  她的脖頸埋得已經有些酸了。

  顧西澤沒有應她,關了水龍頭,將她的濕發繞開傷口,分成兩邊擰干,將程意意的頭扶正,這才開口。

  “你覺得你錯在哪裡?”

  洗漱台前便是鏡子,程意意不用回頭,也能在鏡子裡看到他的眼睛。

  幽暗深邃,卻極認真。

  程意意不敢再看,低頭。

  “錯了很多。”過錯方總是連說話都不敢大聲,程意意這一句還是低極了,如同小孩犯錯時候的嘟囔。

  “我要聽詳細。”

  “最開始,我就不應該撒謊。”

  程意意抬頭從鏡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了頭。

  他在等她繼續說下去。

  “即使撒了謊,後來的五年裡,我有無數次可以把真相告訴你,可是我沒有。”

  她沒有,她總是心懷僥幸,直到顧西澤接到了倪茜給她打來的電話。

  她的謊言猝不及防被撕開。

  “接著說。”

  “不應該離開帝都,一聲招呼也不打…”程意意覺得自己的鼻子越來越酸澀,她的眼淚幾乎要不受控了。

  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離開帝都去留學,直到顧西澤發現了一切。

  她太害怕了,曾經的包容與愛都變成厭惡與憎恨。

  她會崩潰。

  那還不如干脆躲得遠遠的,在一切發生之前,她先將他丟棄出自己的生活。

  可即使她占據主動離開帝都,同樣過得糟糕極了。

  她總在夜深人靜時候被噩夢驚醒,想起顧西澤最後對她說的那些話。

  工作日呆在實驗室,周末去做兼職。她讓自己的生活忙碌得像個上了發條的陀螺,只有這樣,才能一躺下就沉沉地睡過去。

  不再回憶關於帝都的一切。

  “還有呢?”顧西澤的聲音輕顫。

  程意意紅著眼眶,不可思議抬頭去看鏡中的男人,她不敢相信那是男人發出來的聲音。

  還沒來得及看清,程意意眼前天旋地轉。

  顧西澤將她抱起來坐在洗漱台的邊緣,低頭吻住了她。

  像是暴風雨般來臨得讓人措手不及,她甚至完全沒有來得及反應。

  他微冷的唇舌滑入她的口中,掃過她唇齒間的每一寸。

  這吻的力道極重,迫切而又壓抑著萬千的情緒。

  熾熱纏綿。

  她被他吻得渾身觸電一般發麻,伸手摟住了他的脖頸,不甘地開始回應。

  他的雙眼中的情欲濃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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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1:59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14

  他們的身體貼合緊密,鼻尖相抵,熟悉的氣息與體溫刺激著彼此的神經。

  如果不是程意意扯到傷口,這個吻還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結束一個瘋狂的長吻,程意意大口喘著粗氣,背脊抵在顧西澤的臂彎,後腦隱隱作痛。

  顧西澤直起腰來,下巴抵在她的額尖,溫聲道,“抱你去床上?”

  “恩。”程意意輕輕點了下巴。

  他幫程意意撩了撩額角的碎發,將她整個人打橫抱起來,放回床邊。又拿出吹風機,插上電源,替她吹頭發。

  心照不宣的,這一刻,兩人都不再提從前的事情。

  直至頭發吹干,他又重新將她的長卷發分成兩半編起來。

  這次顧西澤明顯熟練得多,兩條辮子很快編好,被皮筋利落地扎起。怕扯疼程意意的傷口,他便特意扯松一些,看起來頗有韓式辮子的慵懶美感。

  辮子是挺好看,可編起來,被剃光頭發的那一小片頭皮便也露出來,還沒拆線,上面盤踞著一條可怕的疤痕。

  程意意見顧西澤盯著看,不自在地把後腦轉朝一遍。

  “很醜吧?”

  “別動。”他按住她的頭,“不醜。”

  騙人,怎麼可能不醜呢。

  程意意想著,卻還是乖乖將後腦轉了回來。

  顧西澤拿出准備好的碘酒,用棉簽細細塗在疤痕周圍。不管洗頭時候再怎樣仔細地繞開傷口,但始終是還沒拆線,用碘酒消一遍毒,也能將感染的風險降到最低。

  不管程意意相不相信,他卻知道自己沒有說謊。

  他大概得了一種叫審美障礙的病,他見過程意意最狼狽的樣子,卻始終覺得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他對美的感知起源於程意意,再後來,他便將她作為了衡量一切女人美感的標准。

  哭要像程意意一樣,眉毛輕蹙,眼淚含在眼眶裡,眨眼的時候掉下來,不出聲,便向你傾訴了她千言萬語的愁緒。

  笑起來也要和程意意一樣,眉眼彎彎,臉龐泛著柔光,親和力如同春天裡將人融化的陽光。

  就連此刻,她面色泛著不健康的蒼白,唇色暗淡,頭發被他編成了凌亂的麻花辮,甚至後腦還裹著紗布,他也一點不覺得難看。

  因為他知道,她的頭發順滑帶著他喜歡的香氣,她的唇瓣柔軟又甘甜。

  她的身體裡,住著他愛著的靈魂。

  她在他還沒有覺察的時候,不安分地一點一點入侵他的生命,又在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抽身離開。

  可在一處的千百個日夜,她早已滲透進他生命的脈絡裡,縱然她不願,又能叫他怎樣才能輕易地將她與他的人生分割開來。

  他漸漸明白,自己大概是瘋魔了。

  他完美的人生裡,有了一個不完美的程意意。

  顧西澤的眼簾垂下,只看向那傷處,也藏住了萬千情緒。

  他細致地擦完,又將紗布仔細貼好。

  “要睡會嗎?”

  程意意其實不困,她的頭雖然有些暈沉沉,可卻清明極了。顧西澤這樣問,她便也把眼睛溫順地閉上。

  顧西澤幫她撫平被角,才走到窗邊壓低聲音,接通早已震動多時的電話。

  這通電話打得很長。

  程意意隱隱能聽到是關於董事局換屆選票的事情。

  電視上已經報道了許多天,程意意也多少清楚一些。

  這是十幾年來顧氏高層最大的變動,顧西澤的父親即將卸任董事局主席。如果沒什麼岔子,等票選結果出爐後,顧西澤便不僅再是顧氏的CEO,還即將成為新一任的顧氏董事局主席。

  這個興盛百來年的鼎盛家族,將迎來他最年輕的主人。

  顧西澤做事從來謹慎而滴水不漏,他能在她面前接通這樣隱秘的電話,算是將信任重新交到了她的手上。

  她這個騙過他的人…

  程意意輕輕掀開了眼睛,看著不遠處窗前男人的背影。

  明滅的光線裡,他的身影如同當初一樣的欣長挺拔。

  不同的,大概是…他的肩膀已經寬厚而堅毅,他的鋒芒盡數收斂沉澱,他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

  他的肩不再只有她一人依偎,而是要切切實實地肩負一個家族的興衰,承載一個企業的明天,給千千萬萬人一個未來。

  她垂下眼眸,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他們之間,實際上已經整整隔了五年。已經陌路五年的兩人,忽略分離的生疏與含混過去的矛盾,突然重新有了擁抱與親吻。

  可是,現實真的能如想像一般回到過去嗎?

  程意意突然茫然起來。五年實在太長了。

  足夠讓一個寂寂無名的十八線小明星紅得發紫,足夠讓曾經親密無間的人生出隔閡彼此猜疑。

  她不再是念書時候萬眾矚目的校園女神,而成為了研究所最底層、津貼不超過兩千塊的在讀女博士。

  他也不再是年少時陷入熱戀的十八歲小伙子,不再是無底線無條件放下所有事情去將就她的顧西澤。

  她張大眼睛,看著空白的天花板,放空心緒,卻越發覺得心中反反復復,再難安寧。

  顧西澤在窗邊掛了電話,轉回身,程意意已經扶著床沿重新坐了起來。

  “睡不著嗎?”他把手機放回西服的外套。

  “恩。”

  “想出去走走嗎?”

  程意意抬頭看看虛掩著的門,搖頭。

  他便也不再勉強。

  他最清楚不過,程意意打小愛漂亮。

  從前念書時候,有段時間她喜歡上了露腳踝的九分牛仔褲。為了漂亮,她這樣怕冷的人,便是到了冬月,也仍然一點不聽勸,執著地要穿九分牛仔露她那截纖細白嫩的腳踝。

  即使出門走走有助於傷口恢復,但叫她這樣頂著紗布不修邊幅出門,教人看見,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

  從果盤裡拿了水果刀,顧西澤在床頭的椅子上坐下來削蘋果。

  他修長的十指翻轉間,果皮薄厚均勻地一圈連著一圈打旋落下來。

  看起來再清閑不過。

  可程意意知道,他這樣清閑地陪她一會不知道要堆積起多少事情。不說張儀也提到許多次,年底這段時間來顧西澤忙到一饋十起,家裡書房都當成了臥室睡。

  “我自己看電視,不用管我了,”程意意想了想,還是輕聲把話說出口,“你去忙吧。”

  顧西澤的整個蘋果正好削完,聽到程意意說話,他也不做聲,將手上的蘋果切成小塊放進盤子,這才抬起了頭。

  程意意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他的眼眸顏色比平日深,幾乎要沉出水來,醞釀著她看不懂的情緒,他的話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程意意,和我相處讓你覺得那麼困難嗎?”

  “不……”程意意勉強才將幾個字擠出口,“不是的。”

  她藏在被子裡的手抓緊了床單,“我只是覺得,你有很多事情,不用浪費那麼多時間在醫院裡。”

  怕他累,體貼他,是這樣。

  顧西澤似這才放松下來,聲音頓時便帶了疲倦。

  “你想看電視,我幫你開。”

  他將那一小碟的蘋果插上牙簽放在程意意手中,起身去開電視。

  他動作時,襯衫袖口上滑,腕上的半截表盤正好暴露在程意意的視線中。

  帶著黑金屬切割和科技感的表盤。

  程意意一眼便認出來,他還戴著!她驚訝抬頭去看顧西澤。

  卻只看見他俯身去開電視的背影。

  浪琴五年前的情侶表式樣。

  她曾經有著一模一樣的一只。

  表盤的背面刻著彼此名字的縮寫。

  可她的那一只,卻遺失在了五年前那架飛往倫敦的飛機上。就在經濟艙右邊靠近遮光板的位子,她至今記得那趟航班的編號和乘務員的名字,可那只表,大概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她已經不大願意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心態,將那只表刻意遺忘在座位上。

  她從不愛哭的,有時即使眼淚已經到了眼眶裡,大部分時候,是深吸口氣挺直腰板咽回去。

  唯有那天,她從崇文的教務處領了帝國理工的入學通知,拎著簡單的行李,眼淚從候機的三個小時一直流到飛機落地。

  她的人生第一次將什麼面子和形像都拋到谷底。

  她的大腦只一直循環著一個念頭,她是真的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也是真的失去了這世上對她最好、給她最多包容與愛的人。

  飛行的十二個小時裡,她分明緊捏著那塊表,可飛機落在希思羅機場的時候,卻松了手。

  她當時想的大概是,以後的路,終究是要自己一個人去走了。

  程意意自以為決絕地下了決定,可第二天,她便再忍不住登上航空公司的官網去填了失物登記。

  那表本就不算貴重,當時沒有收到客服回復的郵件,即使後來程意意幾次三番去機場詢問,也再沒了下文。

  此刻看到他腕上的手表,程意意悄悄將自己的雙手塞回了被子下。

  電視一打開便是個娛樂頻道,程意意還沒來得及看清畫面,只模糊聽到宋安安戀情幾個字,便被顧西澤切換了頻道。

  她抬眸去看他的神情。

  自然又平靜,她什麼也沒看出來。

  “怎麼換台了?”程意意沒沉住氣。

  “我記得你不喜歡看娛樂頻道。”顧西澤回眸,“我記錯了嗎?”

  “沒有。”

  電視最終停在了動物世界的頻道。

  非洲大草原的動物們迎來發情期,節目的配音一本正經在科普。

  配上的視頻滿屏都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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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7-6-13 00:02:18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15

  昆南不知打哪兒得知程意意在帝都住院的消息,風塵僕僕從正出差的S市跑回帝都,下飛機便開車直奔程意意所在的醫院。

  “行了行了,我知道,”昆南煩躁得想把手機從車窗戶裡扔出去,“不就是簽個合同嗎,多大點兒事兒,你替我去簽不行?”

  “可這畢竟是老爺子第一次交給您的任務,您好歹得做出些個樣子來…”那邊的特助著急得險些哭出來。

  “行了,甭煩了,”昆南把電話拿遠,“我開車呢,掛了啊,你好好干。”

  這邊的特助還沒出口的話被電話嘟嘟的忙音掐斷,拿著電話掛也不是,再撥也不是,只得一個勁兒長吁短嘆。

  這小祖宗真是越大膽越肥。

  原本想著在昆老太爺跟前磨了幾年,應該是學乖了才放他出來做事歷練,沒成想連老太爺的名頭也壓不住他,這混不吝的小霸王誰也不怕。

  第一次簽合同就敢放合約方鴿子…特助越想越覺得前途無望起來,攤上這麼一位主,還不得天天跟在他後面給他擦屁股…

  這邊的昆南卻是聽不到他的心聲了,他三步並做兩步穿過走廊,直至推開程意意的病房。

  程意意今天的頭暈好了許多,正仰頭靠在窗邊的沙發上曬冬日裡難得的太陽。

  聽見推門,以為是護工,回頭正要說話,抬頭卻才看清楚來人是昆南。

  他就站在門口。

  許多年不見,他似乎長高了許多。畢竟是表兄弟,細看,便能在眉眼間找到和顧西澤的幾分相似,連頭發也是如出一轍精神地修短。

  不同的是,顧西澤的黑發是沉穩內斂的原色,昆南卻漂染成了白金。

  一般人肯定Hold不住這個炫目的白金,但昆南的輪廓立體,五官更多了幾分常人少見的精致,這發型由他染出來,便多了幾分不羈的灑脫與活力動感。

  “昆南。”

  一別多年,再見故人。

  程意意心中也有幾分意外之喜,面上便不吝惜帶了笑意,“好久不見。”

  她的嬌俏甜美的虎牙已經整整齊齊,眼睛裡就像汪著一湖秋水,翹起的唇角如同拂過的春風。

  昆南覺得自己就這樣被個笑容困在了原地,他的嗓子哽咽,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好久不見。”他頓了頓,才艱難念出接下來的兩字,“意意。”

  “見到我你這麼感動嗎?”程意意笑著開起玩笑,“愣著都不知道進門了。”

  “嗯,感動。”昆南這才動了,邁開腿進門,徑直走到沙發邊蹲下來,把她摟進懷裡,輕輕給她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感動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他的聲音就附在她耳邊。

  程意意趕緊推開,“有話好好說,別撒嬌別動手動腳啊!”

  “在國外呆了那麼久,意意,你怎麼就一點沒學到人家的open?”昆南不滿地松手,站起來去查看程意意的傷口。

  隔著紗布,他也不好撕開看,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去看程意意的面色,“疼嗎?”

  程意意翻個白眼,“你說呢?”

  “我知道很疼。”昆南收回手,“從前被夾斷個指甲你都要委屈念好幾天呢。”

  昆南和程意意從初一起便是同桌,關系一直是最要好的。

  初三之後程意意被分到附中的優生一班,雖然班級不同了,兩個班卻還在同一層樓。

  更何況昆南從來不被學校的那些條條框框束縛,他想見程意意,便直接來一班串門,和程意意的同桌換個座,在一班聽課。

  有什麼事,也習慣先和程意意說。

  附中的風氣崇尚自由,昆南這樣背後雖然有人議論,卻倒也沒有被老師為難過。

  他在沙發旁的茶幾上落座,久久凝視了程意意的臉。

  “看什麼呢!”程意意不樂意,抬著手上的書遮住了他的視線。

  “我看看是誰這麼沒良心,這麼多年不和她最好的朋友聯系。”昆南扒開書,“朋友好不容易拿到她的號碼,還被拉黑了!”

  程意意訕訕把書放下,“沒有拉黑啊…我只是把電話卡給扔了。”

  “程意意,你是怎麼厚著臉皮說出這種話的!”昆南扯了扯她的臉頰。

  “好好說話!扯臉容易長皺紋!”程意意啪一聲便拍掉了他的手,“再說我又不是為你扔的電話卡。那號碼一天三五十個騷擾電話,我實在忍不了,索性就給扔了。”

  “真的?”昆南半信半疑。

  “真的!”

  “那你新換的號碼為什麼不告訴我?”

  程意意往後縮了縮,還沒來得及遮住,身後的手機便被昆南搶了去,給他的手機撥號。

  直到把程意意的號碼存進電話薄,他才心滿意足地收起手機,再去捏她的臉,“來我看看皺紋都長哪了。”

  “這!”程意意指著眼角,她最近老有一種眼角在長魚尾紋的幻覺。

  昆南俯下身仔細幫她看看,那眼角白皙光滑,都是膠原蛋白,哪裡有魚尾紋的痕跡。直起腰來,他嘴上卻並不這樣說,“沒有愛情滋潤的女人老得最快,你看表哥那麼多年就一點兒不見老,他可過得滋潤得很呢。”

  沒有等到預料中的安慰也就罷,還被戳著心窩子來了一下,程意意臉上的笑頓時就繃不住了,“你走,你一說話我就想打你。”

  “知道電視裡那些忠臣為什麼總被皇帝喊打喊殺嗎?因為他們老瞎說大實話。”昆南從果盤裡拿個蘋果,清脆咬上一口,“娛樂版新聞你看過吧,就算媒體總愛修辭誇張,但他這些年換過不止一個女朋友的事實可是跑不了的。”

  “遠的不說,就說現下那個宋安安…”

  “好了別說了,”程意意捂上耳朵,“一見面你就跟我說這個,我不想聽。”

  “行,我不說。”昆南把果核扔進垃圾桶,拍拍手站起來,“你知道,我就是見不得你受委屈的。反正你難受時候別來找我哭就行了。”

  當初程意意和顧西澤分手之後便去了倫敦。

  昆南什麼也沒來得及問清楚,顧西澤更是對這件事情諱莫如深。也因此,這些年來,昆南始終不清楚他們分手的真相。只因為他心裡更偏向更喜歡程意意,便把過錯一股腦怪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更何況背井離鄉的人是程意意,表哥這些年看起來可一點兒不受影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你和顧西澤吵架了嗎?”程意意心中疑惑,干脆直接問出來。

  她記得從前的昆南最聽顧西澤的話,聽不得別人說他表哥一句不是。

  昆南是家中獨子,父母把他捧在手心疼愛,也養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打小就是個混不吝的小魔王,也只有顧西澤的話他能聽進去幾分。

  而現在,他的言語間提及顧西澤時,卻尊崇不再。

  “問這個干嘛?”昆南不想聽這個,移開話題,“要出去走走嗎?今天太陽特別好。”

  昆南不答,程意意也不再追問。指指後頭的傷,“頭發都剃禿了一片,不想去。”

  要出門也得等她拆了線,頭發放下來,遮住那片禿掉的地方。

  “病房裡多悶!出去走走傷口也能好快些——”昆南繼續勸她。

  “程小姐要出門?”

  恰逢護工推門進來,聽到昆南只言片語,便以為程意意要出門,面上帶了笑意,“顧先生昨晚來的時候給您買了帽子呢,吩咐我您要出門的時候給找出來。”

  顧西澤來的時候程意意已經躺下睡了,因此並不知道他來過。

  “他晚上常來嗎?”程意意聽出端倪。

  “恩,顧先生來得晚,那時候程小姐您都睡下了,有事情他便都告訴我……”

  “聒噪。”昆南低咕一聲,直接了當打斷她,“帽子找著了麼?”

  “哦,這就找。”護工趕緊彎腰打開櫃子,片刻便拿出那帽子來。

  那是頂Eugenia Kim的冬帽,買的是程意意喜歡的乳白色,帽子精致大方,不是顧西澤的風格,卻是程意意喜歡的款式。

  昆南接過帽子,套在她頭上,完美遮住了包著紗布的傷口,兩條黑色的辮子垂下搭在程意意的米色羊毛衫上,看起來清新又安靜,不像是病人,倒像精心打扮學生妹。

  程意意一向對能把自己變嫩的東西樂此不疲,對著鏡子又擺弄了幾下,嘴角這才翹起來,套上羽絨服,“走吧。”

  程意意住的是帝都出名的軍區醫院,並不像許多公立大醫院一樣人滿為患,又是在住院部的單人病房,醫院走廊靜悄悄的,偶爾才有護士走動。

  昆南陪著程意意散了好一會兒步,又在住院部的花園裡曬了會兒太陽,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來,“誒,意意,你還記得我在這住院那次嗎?”

  記得,初中時候昆南一對幾和別人打架,最後被人拿著啤酒瓶偷襲,腦袋開了瓢。

  “那天你帶給我的生滾魚片粥特別好吃。”

  程意意放學來看他,在來醫院的路上給她買了魚片粥。

  只買了一份,程意意自己沒吃飯,看到昆南打開飯盒才覺得自己也餓了。昆南便讓她先吃,自己吃了剩下的一半。

  “那廣式茶點店一直沒關門,我又去吃過好多次呢。”昆南笑道,“想吃嗎?”

  昆南一說,程意意也心動起來。

  “在這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茶點店並不遠,昆南跑著去也就是十來分鐘的腳程。

  程意意等著昆南,坐在長椅上閉著眼睛曬太陽。

  “宋安安?!”

  一聲尖叫劃破這難得的寧靜,程意意不悅地睜開眼睛,這才看清自己面前站了對情侶。

  十來歲,大概是兩個學生。

  程意意的下巴埋在高領羊毛衫裡,她們大概是把自己認成了當紅的宋安安。

  “我不是宋安安。”她解釋,眉頭皺了起來。

  “安安真的是你呀!我超喜歡你的……”

  宋安安和眼前的人實在太像,屏幕裡的明星化妝後和現實中有些細微的差距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況此刻第一次見偶像的欣喜激動壓過一切,她哪能注意到微小的細節。

  也沒看出程意意的不悅,掏出本子便要她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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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2:43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16

  宋安安。

  這個名字真是無孔不入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裡,煩不勝煩。

  她抬頭,揚起下巴,那張無懈可擊的漂亮臉蛋就這樣暴露在兩人的視線裡。

  “再仔細看看,能分清楚了嗎?”

  她面上一點脂粉不帶,干淨瑩白。眼型是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鼻梁挺翹,牙齒白皙整齊。

  乍一看和宋安安挺像,可一細看,便能瞧出很多不同來。

  “不好意思啊……”女生訕訕地道歉,“你們真的太像了,乍一看我就顧著激動,忘了安安還在拍戲呢……”

  不知道自家的愛豆現實裡有沒有眼前的女人漂亮。

  女生道了歉,又忍不住多看了程意意幾眼,心中悄悄想著。

  程意意擺擺手示意沒關系。

  看情侶走遠,她也沒了再曬太陽的興致,到底還得等到昆南回來,只能勉強在長椅上坐下去。

  程意意長得漂亮,拜皮囊所賜,她從來都生活在眾人的矚目之中。可當這種矚目來源於另外一個人,便讓人格外犯堵起來。

  她從未與宋安安謀面,可這個名字如此頻繁地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每每還與顧西澤的名字捆綁在一起。

  被迫活在別人影子裡感覺…回國之後程意意一次次體會了。

  還真是讓人身心都不舒服啊…

  從天而降一塊石頭堵在心口上,程意意情緒不大好,病房裡昆南說過的那些話也一遍遍在耳邊開始回放。

  果然,就算她再怎麼放空心緒提醒自己全然不去想,也還是一點沒有辦法不在意。

  可是畢竟是她先松的手,又怎麼有底氣去質問他這些。

  她煩躁踢著腳邊落下的枯葉,輕一用力,便碾碎在腳底。

  顧西澤和別人戀愛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呢?她控制不住自己去深想。

  會不會也同她戀愛時候一樣,溫柔周到,無限包容?

  他的好,也會毫無保留交付給另外一個女人嗎?

  程意意想著,便覺得心裡幾乎喘不過氣來。

  昆南再拎著魚片粥回來的時候,程意意也再沒了想要好好品嘗的興致。從長椅上起身回病房。

  “發生了什麼?”程意意面上雖然不顯,但昆南還是立刻發現了她情緒似乎不大好。

  關系再密切的朋友也有不願分享的事情,程意意不願多談,找了個借口勉強扯開話題,強打起精神和昆南有一搭沒一搭說了幾句話,沒一會兒便回到了病房門口。

  才推門,程意意便頓住了。

  宋安安。

  剛剛才在她的腦海中讓她糾結了千百遍的人,此刻就站在病房的窗邊上。

  轉身回眸,與她對視。

  她的妝容精致,紅唇誘人。

  絲質披肩,完美剪裁的鉛筆裙,長款手套,黑色紅底細跟鞋。

  帶著當紅明星獨有的氣場,優雅又自信。

  “請問……”程意意皺眉。

  “程小姐,你好,”她偏頭,唇邊揚起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我是宋安安。”

  她一笑起來,程意意便覺得渾身的不舒服更甚了。

  眼前的女人,從五官到發型,與她有不少相似之處。程意意笑起來就喜歡輕輕偏頭,彎著眼睛,露出上排的牙齒,有梨渦若隱若現。

  而宋安安的舉手投足,與她相似得驚人。

  有那麼一瞬間,程意意甚至覺得她在和過去的自己照鏡子。

  “你來做什麼?”昆南隨後進門,看見宋安安便冒起怒火來。

  宋安安的團隊常年用她和顧西澤的緋聞炒熱度,但凡一有新上的作品和電影,必定要把那兩張陳年的共進晚餐照片翻出來熱一熱。此刻他一見宋安安站在這裡,第一反應便是她來者不善。

  “昆南。”程意意拉住他,眼神示意他噤聲。

  昆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閉了嘴,眼神到底還是不善。

  壓下心中起伏,程意意掏出插在羽絨服外套裡的手,挺直腰身,踩著平底球鞋,邁開長腿,優雅進門,力圖不輸人陣勢。

  “宋小姐,請問,你有事嗎?”她微笑抿唇。

  “冒昧來打擾,確實是我太唐突了。”宋安安嘴角含笑,脫下手套,“聽說程小姐出了些意外住院,我便來了。”

  “程小姐可能並不熟悉我,但我卻認識程小姐很久了。”

  “我覺得…我們有很多共同之處…應該能成為朋友。”她伸出手來,偏頭,等待程意意與她交握。

  “您說笑了,”程意意也笑,假裝沒有看見她伸過來的手,“我並不記得我們曾經有過交集。”

  程意意的拒絕讓宋安安面上出現一瞬間不自然,她眉毛輕皺了一下,很快便消逝無蹤。

  若不是程意意5.2的視力,大概還真來不及看清楚。

  宋安安不急不緩收回手,拿著長款手套,在腹前輕輕交握,“程小姐可能還不知道,幾年前,我在西澤的相冊裡見過你們的合照。”

  “所以?”程意意還是不清楚她的來意。

  “我很好奇。今日一見,程小姐果然比照片漂亮些。”

  “謝謝。”程意意翹起唇角道謝。

  她大概明白了。

  宋安安是來示威的。

  短短的幾句話,無處不將她的存在感彰顯出來。

  她能稱呼他西澤,還認識了幾年,不短的時間,親密到能翻看對方的相冊。

  程意意面上不動聲色,但宋安安確實成功讓她的心情變差了。

  桌上放著女人帶來的果籃,程意意移開視線。

  還在病中,你來我往交鋒幾句,程意意便不想再打起精神應付她了。好在她的手機便在這時候及時地來了電話。

  護工從病床枕頭邊把響鈴的手機遞過來,“程小姐,剛剛你們出去後手機就一直響呢,我也不敢擅自替您接電話……”

  “我知道了。”程意意點頭示意,去看手機上的來電顯示。

  是顧西澤。

  她對宋安安做個抱歉的表情,這才接通電話。

  “今天想吃什麼?”

  電話那端是顧西澤低沉好聽的聲音,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聲音裡帶著難掩的愉悅,隔著話筒的電流聲,也如同緩緩拉響的低音提琴。

  顧西澤的電話通常會在午間休息時候打來,晚上工作完畢後再到醫院。

  住院後程意意的三餐便一直是張儀做好送來,今天他卻突然問起她想吃什麼。

  “你要做給我吃嗎?”

  有時候程意意會覺得世界上最適合做飯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因為她再怎麼練習,做出來的食物也僅是可以果腹。顧西澤卻不一樣,他明明從未進過廚房,第一次按著食譜去練習,就能做出她喜歡的味道來。

  “恩,我做好給你送過來。”他的聲音裡是難得的放松。

  程意意拆線就定在下午,他特意一大早將事情壓縮做完,能在拆線前趕到。

  他並不知道宋安安來了醫院。

  “想吃水煮肉片,”程意意抬頭來,看了宋安安一眼,“我現在就餓了。”

  “我盡量快點兒。”顧西澤輕輕笑起來,隔著話筒,撓得程意意的耳朵有些癢。

  “宋小姐要留下來用餐嗎?”程意意掛了電話,禮貌問道,“西澤一會兒就過來。”

  “顧先生要來?”宋安安先是低問一聲,笑容難掩詫異,定了定神,又開口道,“西澤近來不是很忙嗎……”

  “他工作上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程意意微笑。

  “用餐就不必了,”宋安安坐在沙發上,腿動了動,“我下午還要拍戲,坐一會兒大概就得回去了。”

  “誰稀罕你坐這一會兒,現在走不行嗎?”昆南早便看她裝腔作勢的姿態不順眼,直接嗆聲。

  “昆南。”程意意打斷他。

  即使被嗆聲,宋安安面上仍然帶著笑意,“正好我也還有事,那今天便不打擾了。”

  她重新戴上手套,站起身來,一手拉住披肩,含笑深深凝視了程意意一眼。

  “程小姐,再會。”

  ……

  病房門一關上,程意意的笑容便漸漸沉了下來。

  昆南知道她心裡不好受,也不再提宋安安,起身去給她倒熱水吃藥。

  程意意卻在這時候突然發聲喚他,“昆南。”

  “什麼?”

  “把你知道的那些顧西澤的女朋友都和我說一遍吧,我突然又想聽了。”

  昆南放下杯子,動作頓了頓,沒有回頭。

  “我知道的,無非也是那些媒體報道出來的。你走之後,我和他便沒有多少往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程意意覺得昆南的聲音聽著有些澀。

  “意意。”

  他喚了她一聲。

  “恩。”

  “所以就算是他真的換過這些女朋友,你也還要和他和好嗎?”

  “你怎麼了,昆南?”程意意疑惑去看他。

  昆南背對著,程意意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也無從猜測。

  “沒怎麼,”昆南端著杯子轉身,把藥放在程意意面前,“吃藥吧,你吃完藥我也該走了。”

  見程意意還是一動不動盯著他看,他突然惱了,雙手蒙上她的眼睛。

  “別看了,他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你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問他。”

  程意意再睜眼,昆南已經大步離開了病房。

  好似身後有人在追他。

  ……

  昆南也不知道。

  程意意在沙發上坐下來,心裡裝著事情,她也無暇顧及昆南的情緒。盯著看了一會兒桌上的果籃,掏出了手機來。

  搜索引擎是人類歷史上偉大的發明之一,她只輸入了“顧”這個字,下列的備選項裡便出現了“顧西澤與宋安安戀情慘遭第三者插足”“顧西澤歷任女友盤點”這樣的字眼。

  其中那個第三者插足的詞條前方還帶著紅色的Hot,是今日熱點詞條。

  程意意手一滑,便點開了。

  幾十條報道,無一例外配了圖。

  程意意還沒點開大圖看,便一眼認出了照片中的自己。

  她在酒店門口,從邁巴赫下車。

  校慶的那天晚上。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消化那晚她坐的是顧西澤的車,轉念便想到……不會那麼戲劇,她被刻畫成第三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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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3:14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17

  照片使用遠景鏡頭拍攝,又是在夜晚, 照片像素不大清晰。

  能看清楚程意意從邁巴赫上下車來, 只因背景剛好在酒店門口,時間是凌晨幾點, 無端便生出曖昧來。

  程意意那晚在會場的衛生間裡卸了妝,素面朝天, 大波浪胡亂披散著,眼睛半睜半閉, 還裹著厚羽絨服, 曲線全無。

  程意意覺得自己平日裡還挺上鏡的,這次看來看去, 卻覺得圖片上的人只有那雙腿還能看。

  真是夠醜的。

  她嘀咕一聲, 繼續往下劃看, 卻又看見了另一段視頻。

  依舊是在酒店門口, 她穿著駝色修身版羊絨大衣,手裡抱著顧西澤的外套, 直到顧西澤的歐陸停在她面前,視頻戛然而止。

  這段視頻倒是為她的美貌正了名,只是兩次被拍都在酒店門口,編者的行文中便帶了引導偏向, 影後的能量又不容小覷,評論區首頁幾乎被粉絲刷了屏,再往下看,大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話了。

  許多人認定顧西澤與宋安安戀愛在先, 程意意這個插足者即使長得再漂亮,也都不可原諒。

  其實幾年來娛樂版有關顧西澤的新聞不少。這樣年輕英俊的商業巨子便是瀏覽和點擊的保障,標題裡只要一打上顧西澤三個字,點擊就會暴漲。就算簡單報道幾句當天顧西澤的午餐吃了什麼,也有大批少女心的腦殘粉們買賬。

  紙質傳媒和雜志上是沒人敢放,網上這些邊角小料可就層出不窮了。有時顧西澤就是去喝杯咖啡,也能被網上媒體描述出他與端杯子的咖啡廳服務員一段不得不說的浪漫戀情來。

  其實顧西澤要是和這些媒體較個真,倒也沒人敢再寫。可這些年來,他對待這些網絡媒體幾乎是放縱的態度,愛怎麼寫怎麼寫,他從不看在眼中,也從不回復。

  程意意覺得她是永遠學不會豁達了,她就是這樣小心眼。

  她把評論區的熱評一條一條往下拉,犯了強迫症一般,逼著自己一定要看完。

  只要看到誇她漂亮替她說話的,動手點贊。

  只不過那樣的評論極少。

  只因照片才剛剛爆出來,媒體們也還沒來得及深挖程意意的背景。

  不過大家倒是都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以往顧西澤需要帶女伴出席的社交場合,帶上的無一不是秀發黑長直、桃花眼、長著甜美虎牙的女人。

  宋安安就是最好的例子。

  身為明星,她換過很多發型來拍電影和走紅毯,可私底下,她永遠以清純的長直發示人。

  大家漸漸都接受了顧西澤尤其偏愛黑長直和小虎牙、桃花眼這一設定,與顧西澤見面前先把自己朝他喜歡的模子裡打扮。

  而這個女人不同,她的頭發是精致的空氣感大波浪,牙齒整齊,身材高挑纖細,跳出了顧西澤歷任緋聞女友的模子,卻也比顧西澤歷任緋聞女友都更漂亮。

  更何況,在眾多網友看來,他們這次是被拍到了酒店門口的實錘。

  宋安安這個正牌女友都只見過兩張共進晚餐的照片呢。

  ……

  任網上風雲變幻,顧西澤這時卻是不知道的。

  他凌晨四點鐘起床,工作了一整個上午,將手中的事情告一段落,便馬不停蹄回到家中廚房,給程意意做水煮肉片。

  一個家族,若非沒有底蘊,絕無可能將輝煌延綿百年。顧家重視對子弟的教育和歷練,年青一代大多早早學會了獨立,更遑論身為嫡系長孫的顧西澤。

  高中畢業的時候,他便一個人從老宅裡搬出來,在麗茲的公寓裡獨自生活。

  顧西澤極度不喜歡私人領域被人侵犯,也因此,在這間帝都的頂級公寓,除了張儀過來打掃衛生和做飯,平日裡再沒有其他人能夠踏足。

  不,准確地說,也是有一個人來過的。

  從前的程意意。

  她不僅人來,還將她的一切也帶來,然後霸道地安置在這一方天地裡。

  書架上的那盆多肉在五年裡不斷分株繁殖,如今占滿了大半個陽台。

  灰色沙發上極不搭調的五顏六色的抱枕,他雖覺得礙眼,卻也從未有過,哪怕是一次、想要換掉的念頭。

  衣帽間裡女主人的衣物飾品平整如新,如果忽略那五六年前的款式,大概會有人以為她從未離開過。

  愛一個人的時候,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與她分享,盼望著把她的世界和自己的人生糅在一起,讓心靈與身體全部契合,直至難以分割。

  她離開的時候,盡管再難受再生氣,卻也還是舍不得將她從世界裡剝離。

  那太血腥也太殘忍。

  如同親手去斬斷自己已經生長齊全的血脈。

  顧西澤是理智又嚴謹的理科男,可愛情有時候毫無公式般的推理性和邏輯性可言。

  他也無法用更貼切更合適的言語去描述那樣奇妙的感覺。

  倘若非要舉例形容,大概是那種——看報表到凌晨兩點半,偏頭看到她在身側安詳地睡熟,便能夠沉下心來,安定又平和的幸福感。

  晨起的早安吻能讓他保持一整天的心情愉快。

  簡單的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也能讓他得到靈魂與身體巔峰的極致快感。

  所有的規矩和底線都在她委屈受傷看著他的時候一再退讓,甚至還想要為她做得更多。

  那樣的感覺,在後來漫長的等待裡,他再難體會。

  ……

  顧西澤許久沒有進過廚房了。

  仔細回憶,上一次,似乎已經能追溯到程意意還沒有離開的時候。

  她的臭脾氣一堆,愛漂亮、心眼小、總撒謊騙他,不會做飯偏偏還饞得要命。

  念書時候雖然也忙,但總體還是比如今清閑得多。她鬧起來肚子餓,他就算在工作,也只能認命挽起襯衫衣袖,洗手作羹湯。

  有時候,顧西澤會為自己感到不可思議。都不知道他怎麼就在不知不覺中容納了她這些毛病,不可救藥地還覺得可愛。

  重新拿起鍋和鏟子,他顛了幾下,試圖找回記憶中的熟悉感。

  瘦肉片腌制,鍋底放油炒好干辣椒段和花椒瀝油備用,又將白菜放入翻炒斷生。顧西澤嚴格按照著食譜的步驟。

  重新將鍋燒熱,倒油,放入醬料與姜末炒到顏色發紅,加清湯煮沸後,倒進腌制好的肉片,用筷子撥散。

  他做得認真又用心,許久沒有再碰這些調料,不知道還會不會是從前的味道。

  待到湯汁重新沸騰,肉片散開變色,開始放醬油和糖調味。

  湯汁連著肉片一起倒入鋪好白菜的保溫盒裡,把事先准備炸過的干椒花椒蒜末仔細灑在肉片上。

  熱油,均勻淋撒。

  直到肉片上的干椒和蒜末被油燙得滋滋冒出香氣,他才好似完成一件大工程般松下一口氣。

  保溫盒裡的作品顏色與香氣兼備。

  唇角微翹,蓋上飯盒。穩沉如他,也不由在動作間輕快幾分。

  電話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

  他的特助江念打來的。

  “顧總,您應該還沒關注到,剛剛公關部蔣文給我打來電話,您的幾張照片上了今日的熱點新聞,影響比較負面,需要現在處理嗎?”

  “什麼樣的照片?”顧西澤皺眉。

  “具體情況我還不大了解,但您和一位小姐在酒店門口被偷拍了。”

  酒店門口……

  和程意意?

  顧西澤眉頭皺得更深,他一手接著電話,一邊打開IPAD去看江念口中的熱點新聞。

  越往下看,他的面色便越發沉下來,再開口時,已經冰冷平靜,聽不出一絲波瀾。

  “查清楚哪幾家媒體發的稿,寄上顧氏的律師函。”

  “馬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干淨。”

  江念被上司的語氣鎮了片刻。

  顧總發怒了。

  為什麼?

  平日裡不是沒有捕風捉影胡亂報道的媒體,江念就親眼見證了顧總只見過一面的女人被媒體有模有樣地寫成國民男神終結者,兩人婚期已定。

  他還記得顧總那天看到這些新聞的神情,他嘴角抽搐了兩下,大概是覺得可笑,卻最終也沒去管,只吩咐他以後不要在把這些荒唐又浪費時間的東西拿到他面前。

  江念剛剛就在要不要把這件事情往上報的選項裡糾結了半天,最後才打來電話。

  這次和以往不同,鬧得大,而且拍到了照片被媒體斷章取義。不去管的話,必然會對顧總的形像產生影響。

  只是他也沒想到這次顧總的態度居然和以往截然不同。

  顧氏的律師團以高薪和難纏在圈內聞名,只要收了顧氏的律師函,少說得脫一層皮,更何況這次顧總震怒,這些沒規矩的小媒體們,這次不死,律師團絕對不會罷休了吧…

  “是。”他應下來,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另外一件事情來,“顧總,那您和宋安安小姐的內容也要一同清理干淨嗎?”

  聽到這裡,顧西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宋安安什麼時候成了我的正牌女友?”

  “大概是兩年前吧,周年慶典結束那一次,被拍到了共進晚餐的照片。她的團隊似乎一直在利用您炒熱度。”

  那次晚餐的餐桌上分明還有其他人,經由媒體一拍,加上文字渲染,卻儼然成了兩人共進燭光晚餐的模樣。

  顧西澤的眼皮跳了跳,轉身將後背倚靠在冰箱上,壓下心中起伏,“為什麼現在才說?”

  “顧總您說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需要向您報備。”

  顧西澤語塞。

  江念跟了他近五年,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時候換個助理了。

  “你負責把這些不實的報道全部清理干淨。另外……”顧西澤頓了頓,“宋安安的號碼給我。”

  “好的。”江念應下。

  他是五年前被顧西澤聘來做特助的,就是顧總還在全美頂尖投行做分析師的那段時期。

  他負責打理顧西澤周邊的大小事務,也最清楚宋安安和顧總的關系。

  15年國際經濟危機,這場金融海嘯席卷歐美,這海嘯在國內的金融界倒是不見多大破壞力,出口卻是嚴重受挫,外貿公司首當其衝受到衝擊。

  宋安安家裡的公司,便是國內率先負債破產的一批外貿企業之一。

  她的父親借了巨額高利貸卻無力償還,被捅了刀子在醫院奄奄一息,那時宋安安剛出校門,被放貸人逼迫去做上流社會的應召女郎,賺錢還貸。

  她第一次陪人出席聚會,便遇到了顧西澤。

  他在看清她面容的時候有片刻愣神,很短,轉瞬即逝,可宋安安還是捕捉到了。

  她知道自己年輕漂亮。

  也知道,這是最好的,也是她最後的機會。

  顧西澤年輕英俊又多金,這世界上再找不出第二個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來。

  她顧不上當晚雇主陰沉的臉色,孤注一擲走到他身側,與他搭了幾句話,繼而便哭訴起自己的遭遇。

  她力求讓自己哭得美麗些,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這位商業巨子果然不似傳說中那般不近人情,他凝視了自己的臉整晚,最後替她暫付了那筆債務。

  宋安安換了個債主,再後來,便簽約進入顧氏旗下的娛樂公司還債。

  她長得漂亮演技好,和集團的繼承人看起來又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娛樂公司的高層自然力捧。短短幾年,便一崛成為新生代當紅花旦。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已經進入顧氏,顧西澤卻再也沒有主動見過她。

  好似那一晚他狂熱的眼神只是她的錯覺。

  她不甘心如此,一次次制造機會,他卻再沒有露出破綻來,始終矜持有禮,或者說,遙遠而疏離。

  她早已賺夠還清債務的錢,卻拖欠著遲遲沒有歸還。在她看來,那是與顧西澤這樣龐大財團繼承人的最後聯系。

  她果決的孤注一擲為她帶來了第一次成功,第二次,她決定跳出顧氏,成立自己的工作室。

  只有那樣,她才能真正與顧西澤平等起來。

  合約期未滿,她交清違約金,帶著簽下的債務支票,第一次走進了顧氏大樓頂層。

  顧西澤的專屬辦公樓層。

  顧西澤的團隊當天很忙,秘書室裡的電話響個不停。有人匆匆給她泡了杯茶便再也顧不上她。

  她在會客室裡整整等了四十分鐘,站起來走動時,不防闖進了顧西澤的休息室裡。

  休息室的案幾上放著一本相冊,封面已經被人摩挲得陳舊。

  她記不清當時的自己懷著怎樣好奇的心態去翻開了它,她大概在想,有可能看到顧西澤小時候的照片,哦,或許還能見到他的家人。

  結果卻仿佛一陣晴天霹靂。

  她一直以為自己對於顧西澤來說是不同的。否則顧西澤這樣龐大商業帝國的掌舵人,哪裡可能有這樣多余的同情心分給她。

  可結果狠狠給了她一耳光。整本相冊都是同一個女人的照片,或單人照或合照,一個與她相似的女人。

  從稚嫩的少女時期開始,有幾張兩人還穿著中學生的英倫校服,照片按照時間線的順序排列,她越長越開,美麗越來越驚人。

  她或者趴在顧西澤肩頭笑開,露出甜美的虎牙,或者在親吻顧西澤臉頰的時候睜大眼睛。

  甚至還有穿著男式襯衫站在陽台逆光衝鏡頭微笑的片刻。

  他們曾經的關系是她不能想像的親密。

  女人與她的相似程度足有六七分……如果不是堅信自己母親當年只生了一個,她絕對會認為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生姐妹。

  只是一張臉,她因此得到了顧西澤特殊的待遇。

  同顧西澤前面的緋聞女友一樣。

  她鬼使神差拿出手機把那些照片一張一張拍了下來,再後來,頭昏腦漲地匆匆留下支票離開了,回去後消沉了好一段時日。

  可在某一天清晨,她突然又打起了鬥志。

  前女友又怎樣呢,就算他再念念不忘,還不是一樣分手了。那麼多年來沒有出現,以後又還有多少復合成功的可能?

  未來握在她手裡,只能靠她自己去爭取。

  就像那年在聚會上鼓起勇氣走向顧西澤的那一刻。

  她重新翻出了那些照片,發動所有人脈打聽出了程意意的事情。

  老套的純情初戀畢業分手的戲碼。女方甩了顧西澤之後便直接去了英國,再沒有回來過。

  她嗤笑那個女人的愚蠢,卻還是花了大力氣找出那個女人在崇文時期的影像資料,連著照片一起,一遍一遍反復看。

  不自覺地便開始了模仿。

  做著這樣的事情,有時她也覺得自己可笑極了,可很快,她便真的笑了出來。

  因為顧西澤的特助聯系她,會帶她出席顧氏的周年慶典,顧西澤需要一個女伴。

  她穿盛裝華服,直發清純飄逸,抿唇笑著露出虎牙和若隱若現的兩個梨渦。

  她將手臂插進他的臂彎裡,第一次感覺自己和這個男人的距離是如此的接近。

  她的努力在這一刻收到成效。

  她成了顧西澤出席宴會的固定女伴。

  即使顧西澤需要女伴的場合極少,可她成為了這世上為數不多可以接近他的女人之一。

  她終於和那些女人都不一樣了。

  就算按照這樣緩慢的進度發展,她早晚會成為顧西澤真正的女人。

  可她沒有預料到的是,在她覺得一切走上正軌朝美好的方向發展時,程意意回來了。

  從知道這個消息起,她便再不能平靜了,明星本就是個壓力極大的職業,此時此刻,她心中更是壓不住的火氣與煩躁。

  正在開拍的電影反復被NG,她干脆請了假從劇組出來。

  她一定要見一見這個女人,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她的人生唯一的坎坷便是父親破產入院,後來也在顧西澤的幫助下順風順水。她不能想像也不能容忍自己會失敗。

  這個女人離開了那麼久,一回來就試圖把顧西澤從自己手中搶回去,妄想。

  然而這樣衝動又倉促的會面,她才走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便後悔了,她走了一步臭棋。

  此刻顧西澤的電話打來,她第一反應是程意意把自己去醫院的事情告訴了他。

  她按下心中的慌亂,聲音甜美接通電話,“西澤…”

  電話另一端的顧西澤聽到這個稱呼眉頭便皺了幾分,但他沒有功夫和她閑話,直奔主題,“你的新電影上映了?”

  “你知道啊!”宋安安聲音中難掩驚喜,“我還以為你從不關注這些呢…”

  “我確實不大關注,但每每你的新電影上映便要同我的名字捆綁宣傳,煩不勝煩——”顧西澤頓了片刻,一字一句開始陳述,“宋小姐,我記得我從未對你有過令人誤會的舉措和暗示。”

  “也許是你,也許是你的團隊,假如你們誤會了什麼,請立刻停止這種試探。”

  “不是的…”宋安安著急解釋,“那些報道不是我的本意,我並沒有……”

  “從前我便不再追究,倘若你和你的團隊執意要繼續下去,那只能抱歉了。”

  “我有能力給你的,自然也有能力拿回來。”

  通話已經被掐斷,宋安安舉著話筒,只能聽到那端傳來的忙音。

  幾天,程意意回來僅僅幾天……她的人生就被這樣倒置了。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

  她絕對相信顧西澤最後的威脅,他能在瞬間收走她的一切。

  她疲憊地捂住了整張臉,緩緩坐下來,拼命將心中的千頭萬緒沉澱。

  冷靜。

  她必須冷靜。

  這世上只有她自己可以幫到自己。

  許久,她終於放下了雙手,拿起被丟到沙發上的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張哥,之前買好的那些營銷號轉發都作廢吧,之前發的也都刪了……再給他們打一筆,想辦法刪了……”

  ……

  程意意花了近四十分鐘把整個評論區幾千條評論看了一遍。

  居然還找到了類似附中校友口吻,替她說話的評論。

  #畢達哥拉斯輪回#:相信我,視頻女主當年和顧西澤談戀愛的時候,你們的愛豆宋安安還在英語課上睡著流口水……”

  看到這,程意意壓抑了許久的心情也忍不住笑噴了。

  宋安安的演技在線,蹩腳的英文口語卻總被黑粉弊病。還曾經因此失去過一部年度巨制的出演機會。

  她樂滋滋點了個贊,拉開這一樓往下查看。

  評論剛發不久,宋安安的粉絲大部分還沒到達戰場,樓下倒都是些有趣的回復。

  #火腿炒飯沒有肉#:臥曹,樓上看起來是知情人士的樣子,求科普!

  #牛排不要三分熟#:銅球!好奇!

  樓主過了很久才回復。

  #畢達哥拉斯輪回#:哥初中時候和顧西澤念的同一所學校,還是一屆的,女主是當時附中女神級別的人物,當年就在和顧西澤談戀愛。彼此的初戀,談了好多年。”

  這回復一出,評論區炸了,紛紛追問後續。

  而畢達哥拉斯輪回說完這一句,卻再沒有回復。無論網友使了多少次大召喚術,就是不出現。

  程意意還沒來得及收起笑意,便有人推門進來了。

  顧西澤今日依舊穿著正裝,修身的剪裁更顯得他身材挺拔,豐神俊朗。

  “西澤。”她喚他一聲,偏頭看他,“水煮肉片做好了嗎?”

  “恩。”顧西澤走到茶幾邊,替她一一擺好飯盒。“笑什麼?”

  程意意拿了筷子,還沒來得及吃,放在一旁的IPAD已經被被人抬起來查看。

  平板的頁面一觸便回到了評論區最上方。

  大片宋安安粉絲的刷屏,有的字眼不堪入目。

  顧西澤的眉毛這次是深深皺了起來,“你在看這個?好笑嗎?”

  程意意以為她說的是那條附中校友的評論,咬著筷頭愣在了原地。

  他這是在責怪她笑話宋安安嗎?

  他的眉毛深深皺起,眼睛幽暗深沉,黑得驚人。

  程意意頓時便覺得心裡堵成了一團。

  是她錯了嗎?

  在之前,其實她從未相信過顧西澤真的交了那麼多女朋友。他的性格與生俱來便是高傲的,倘若不是真的動了心,絕不會俯下身段去談一場戀愛。

  戀愛一旦開始,他也會投入心力去經營。就如同他做所有事情,一旦開始就會做到極致,是一樣的道理。

  雖然那些風傳的言語和照片也夠她難受很久,但她心底自始至終覺得不真實。如果顧西澤真的在和宋安安戀愛,他決不會沉默,反而很有可能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宋安安早上的虛張聲勢同樣驗證了她的猜測。

  可是她錯了嗎?

  顧西澤是在幫她說話?

  之前看了那麼多惡心人的評論都沒有這樣難受,可此刻,她覺得整顆心髒都被乙酸浸泡了起來,酸得她喘不過氣,酸得她眼眶泛紅,想要哭。

  “我為什麼不能看?”程意意倔強地看著他的眼睛,不肯讓眼淚掉下來。

  她自己覺得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她的眼睛裡已經泛起了霧氣。

  那眼睛是極漂亮的,眼型欣長上翹,雙眼皮的褶皺極深,又帶著臥蠶。

  此刻傷心起來,眼周帶著紅暈,黑眸的邊界已被氤氳,眼波像一汪春水,霧氣昭昭。

  顧西澤從來便清楚她的性子,藏得再好,裝的再像,她美麗的眼睛總會露出端倪。

  就像此刻,她面上倔強又不講理,可她心裡已經在難受。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想著,心室便無限柔軟下來。他關掉了IPAD的新聞的頁面。

  “意意,別看這些毫無意義的東西。”他頓了頓,隨即蹲了下來,握緊了她的手,一字一句盯著她的眼睛,“我有女朋友,但不是宋安安。”

  程意意的心猛地提緊,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嚨。

  是誰?

  她想問,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久別以來所有的酸澀在這一刻終於湧上心頭。自重新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她便隱隱有這樣的預感。他與她的距離已經被時間拉得越來越遠,隔著當年的鴻溝,隔著誤解和或深或淺的怨恨,又能殘留多少愛意?

  破鏡已難圓。

  她早該知道的。

  她的眼淚忍不住奪眶。

  下一秒。

  顧西澤仰頭,吻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唇瓣有些冰,卻是柔軟的,吻掉了她來不及滲出的眼淚。

  “我從來沒換過女朋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輕告訴她。

  用他覺得一生中最溫柔的語調。

  所以別哭。

  他的為人嚴謹、性格冷硬、面孔嚴肅。可他心底最溫暖最潮濕的地方,很早便被人開辟出來,住了進去。

  她是程意意。

  可他卻不能確定她同樣愛他。

  程意意是個狡猾的小騙子,他很早就知道。早到他們還在熱戀的時候。

  她會不著痕跡地將事情引導朝向自己有利的方向,討厭的人她也會微笑著贊美。也可能她不是那麼喜歡他,可他能給她所有她需要的東西。

  愛與庇佑。

  可若是真的愛一個人,即使你知道她再多的缺點,發現再多的不完美,愛意依舊是無法泯滅的。他能做的只是引導她,寬容她。更甚至有的時候……被她同化,覺得她沒有犯錯,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忍不住地給她想要的一切。

  程意意便是這樣被他慣壞了,越發肆無忌憚起來吧。

  可他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辦法。

  驕傲的人每每剖白心跡都需要極大的勇氣,那意味著,他將一整顆心捧在手掌送上,任人處置。

  第一次,程意意踩著它離開了帝都。

  這是第二次。

  ……

  程意意拆了線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網絡上類似第三者的流言蜚語已經全然刪了個干淨。

  關於程意意的圖片,還有剛剛挖了個開頭的背景大起底也不見了蹤影。

  仔細再一翻,有關宋安安和顧西澤緋聞也被刪了許多,只剩些陳年舊貼。哦,還有宋安安微博下那些粉絲們不甘心的叫囂。

  雖然想起顧西澤那句替宋安安說的話還是會不舒服,可再往下想,便又覺得身心都圓滿了。

  他沒有交過女朋友。

  程意意的嘴角翹起來露出牙齒,將辮子分開扒到兩側的肩上,開始收衣服。

  她的傷口已經拆了線,今天便能出院了。

  程意意早早收好了衣服,不願在病房裡空等,便自己去辦出院手續。

  越來越靠近年關,醫院門診部的大廳人挺多,喧嚷嘈雜,有點兒擠。

  程意意拿著卡和單據慢慢排隊等候,低頭漫不經心地點著手機上的圖標。

  一道聲音就在這時候響起來。

  “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今天還會在這裡!”

  這聲音很熟悉,她昨天剛聽過。

  程意意抬頭,發現面前已經站了那個昨天把她當成宋安安的女孩。

  她的年紀不大,十四五歲,背著書包,還穿著中學生的校服。幾根自然卷的頭發搭在額前,一臉義憤填膺。

  “你就是我們安安的第三者吧?”

  她的聲音很大,周圍的人很快被她吸引了注意力,紛紛看過來。

  “你長得這麼漂亮,插足別人的感情,你要不要臉呀?”

  程意意皺了皺眉,她年紀小,她不想與她計較,因此,只能按住心中的不悅,一字一句告訴她,“你不了解事情的真相,就沒有發言的權利。宋安安和顧西澤並不是戀愛關系。”

  “我有什麼不了解的!所有人都知道,安安是顧西澤的女朋友,你們這些狐狸精就是看上我們安安的男人有錢長得帥!”

  程意意簡直想氣極反笑了,試圖和這樣低智商的中二少女對話,她簡直是瘋了。

  她直接轉過身,不再看她,也不再理她。

  周圍的人群目光如芒刺背,程意意強忍這口氣才勉強保持風度。

  “你也知道丟人呀!做第三者的時候怎麼不知道?”少女得意洋洋笑起來,卻發現程意意已經不再理她。頓時便又羞惱起來。

  “你為什麼不說話?是心虛了嗎?”

  程意意憋著氣。

  “狐狸精!”少女左說右說,發現程意意還是把她當空氣,終於惱了,上前推搡了程意意一把。

  青春期的小孩力氣大,程意意一時不防,本能伸手去抓身側的人穩住身形,那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卻輕輕一躲,閃開了。

  她也聽到了小孩說程意意是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

  躲完,還順手拍了拍程意意摸到的衣擺那莫須有的灰塵。

  慘了……

  剛剛拆線的腦袋又要磕開了嗎……

  程意意閉眼,卻並沒有如想像中一樣落地。

  有人接住了她。

  昆南把程意意扶起來,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報復地推了那小女孩好幾下。

  女孩被成年男人推著一步步往後退。

  這男人染著白金色的頭發,凶神惡煞,不像好人。

  他控制著力道,不至於把女孩摔倒,卻足以讓她懼怕地幾乎要哭出來。

  昆南可不管什麼紳士風度,邊推就便開口嚇她。

  “還敢推人嗎?”

  “不知道是病人嗎?”

  “我也推你兩下試試。”

  女孩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不敢了,我不推了……”

  “不推了……”

  昆南這才停手,拍了拍掌心,轉身又看向剛才躲開程意意的中年女人。

  “阿姨,我敬你是長輩,今天就不推你了。但其他事情,我得好好跟你算清楚。”昆南的個子大,一步步逼近,嚇得那中年女人連連退了幾步。

  “喏,”他把程意意拽到面前,轉個身,扯了她的帽子,指著後腦的紗布給她看。

  “你知道什麼是真相嗎?聽別人說風就是雨。別說她還是正兒八經的正宮娘娘,就算她不是,今天這腦袋要是磕破了,你也賠不起。”

  說罷,他抬手衝那女孩招招,“小屁孩兒,你過來。”

  女孩怯生生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過來!”昆南沒了耐性。

  女孩嚇得渾身激靈,背著小包便小跑到昆南面前。

  “看好了!”昆南幫程意意戴上帽子,把她的臉扳正。

  “顧西澤的女朋友,唯一一個!”

  “聽懂了嗎?”

  女孩含著淚小雞啄米般點頭。

  “你說的那個宋安安是誰我不認識,但她的粉絲要再敢給別人潑髒水,我就讓她幫你們買單。”

  “知道了嗎?”

  “知道了……”女孩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吵死了。”昆南不耐煩瞪她。

  女孩立刻噤聲。

  “趕緊回去上學,別讓我再看見你。”

  女孩一溜煙跑遠了,程意意差點沒笑出來。

  “解氣吧?”昆南衝她擠擠眼睛,抬起手。

  “解氣。”程意意長呼口氣,也伸手一擊。

  “單子給我,你上邊兒坐著休息。”

  程意意順從把單據交給他,從隊伍裡出來。

  解氣是解氣了。

  可她能改變一個、兩個人,卻改變不了所有人的想法。

  手機就在這時候震動了兩下。

  程意意拿著手機走到一邊的長椅上坐下,查看新進的消息。

  又是《天生我才》節目組發來的短信。

  ——程意意小姐,請您真的再認真考慮參加挑戰。我們的節目非常優秀,制作精良收視率高,也非常有趣。我們堅信,您有問鼎冠軍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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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3:35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18

  這次程意意倒沒像以往一般看完便將短信刪了,她拿著手機反復看了一會兒, 幾番猶豫, 終於下定決心,打開網頁, 搜索引擎中打上了《天生我才》這四個字。

  她之前沒有答應陶樂去上節目,原因有好幾重。

  一來, 是害怕和過去相識的人們再聯系。

  二來,她精力有限, 手上還有個決定前程的重要課題, 即使有再多錢拿,她也不願因小失大。

  而最重要的, 暴露在公眾的視野裡, 意味著, 鮮花與掌聲下, 可能還藏著暗湧。眾人無端的揣測,傷人的閑言碎語, 還有許多摸不著卻切實存在的誘惑……

  她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高尚到能幾十年如一日安貧樂道潛心於研究的科研人。

  這一個行業極端乏味也極端枯燥,許多人的鬥志就在日復一日無法得出成果的實驗裡湮滅,決心與毅力漸漸消失在微薄的津貼裡,沒辦法往上行, 沒辦法評到更好的職稱,不得不向現實妥協。

  離開了研究所,有高新企業的重金邀請,有知名高校的榮譽任聘, 名譽與金錢擺在面前,唾手可得,但倘若真地伸了手,也便永遠失去了去探索、挖掘這個領域最巔峰的機會。

  程意意不甘心。

  但,即便是她,也並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禁得住參加節目後那些金錢與名氣的誘惑。相比之下,她選擇更理智更保守的方式,遠遠避開,寧願惡狠狠地繼續啃著饅頭,也不用這樣一夜成名的機會來試探自己。

  眼下,程意意的內心卻不是那麼肯定了。

  她顧忌的第一件事,從再見顧西澤與倪茜的時候便失去意義,已經無足輕重。

  第二件,節目組已經明確表示過,一切錄制配合她的時間,不耽誤她的課題進程。

  而且,現在的她,有了上這個節目的理由。

  網絡上那些新聞確實還沒來得及發酵便被顧西澤出手清空,但該看見的人也確實都看見了。

  宋安安是公眾人物,年輕的金馬影後,她有成千上萬的粉絲作為後盾。她什麼都不用說、不用做,一個委屈的眼神、一個泫然欲泣的表情,多得是人替她打抱不平。

  程意意卻不一樣。

  這世界上認識她,為她說話的人,終究是極少數。

  顧西澤自然有能力給媒體施壓,改變風向,洗清她被人潑上的髒水,可她不願意用這樣強迫著別人接受的方式。

  她為自己正名,不靠別人,靠自己。

  光明正大站在眾人的視線裡,讓他們瞧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與任何人相似,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想再要任何人把她認錯,她是程意意,而不是宋安安。

  她的內心的堅定來源於本身的自信與強大,是宋安安包括其他任何人無法企及的。

  她如今不再害怕自己無力抵御來自外界的誘惑,因為,她已經重新得到了人生最珍貴的東西。

  ……

  網頁的進度條已經刷新到最末,網頁的第一頁是往期選手們的挑戰視頻,程意意沒忙著點開看比賽,而是繼續往下滑動,在百科釋義逐行瀏覽了節目的賽制。

  節目采用2+3的模式,有兩位常規的科學家作為主要評審,搭配三位明星評審團。

  第一輪挑戰賽,挑戰的選手們在《天生我才》節目組已出的題目中,選擇任何沒有被挑戰成功的項目進行挑戰。由兩位主評審打出的難度系數分相加。

  明星評委們對選手項目的完成程度進行打分。

  難度系數分×項目的完成程度最後值,就是選手的成績,滿分150,分值超過96,選手晉級。

  第二輪擂台賽時,晉級選手們便成為項目擂主,接受任何人的挑戰,兩兩PK。

  勝者在第三輪代表國家出戰國際腦力界大賽。

  節目組一再打來電話,想要程意意挑戰的,大概就是那個“最強數獨”的項目。

  “最強數獨”這個項目分為冒險難度、王者難度和地獄難度。節目進行到第三季,7分的冒險難度和八分的王者難度已經被前兩季選手成功解鎖。

  程意意之前在手機上做通關的,便是前兩賽季的真題和地獄難度的相似題目。

  最後一關,程意意用了兩天的閑暇去完成。

  舞台和平日裡不一樣。比賽一但開始,便不容她隨心所欲。想看時候把題目拿出來,有事情時候便擱置一邊。

  上了舞台,在節目組給出的有限時間內,選手必須調動大腦飛速運轉,不僅考驗人的腦力和反應速度,心理素質也十分關鍵。

  程意意看完賽制,昆南也回來了。

  將卡和單據交到程意意手上,他試探著開口,“我那剛好有套空房…”

  “不了,”程意意衝他笑笑,“程嫻讓我到她那住幾天。”

  程嫻是程意意同父異母的姐姐,程家長女,真正的大家閨秀。

  程家沒有人喜歡程意意,這種不喜歡,在父親入獄後,幾乎達到了巔峰。唯有程嫻,在那之後,她和程意意的關系反而親近了些。

  她在程家吃了許多年的白飯,一走了之後,她斷了和所有人的聯系,唯獨這個長姐,還偶爾有些聯絡。

  昆南把下半句咽回來,晃了晃手中的鑰匙,“我開車送你過去…”

  他的話音沒有落,便被身後來人打斷了。

  “不必,我會送”這聲音很低,卻極富穿透力,穿過了熙攘的大廳,直直湧入昆南耳裡。

  顧西澤到了。

  他大概是到病房不見程意意,便直接來了醫院大廳。

  昆南的拳頭緊了緊,轉身,下巴微揚,神情輕蔑,“程意意剛才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現在搶,晚了,意意,咱們走。”

  說罷,拉著程意意往地下停車場的方向走。

  “昆南,我行李還在病房呢……”程意意悄悄壓低聲音告訴他。

  昆南猶豫,又聽到耳邊傳來顧西澤的聲音。

  “外公今天同我通了電話,問你在不在我這。”那語氣聽起來漫不經心。

  昆南卻頓住,站定回頭,眯了眯眼睛,“你威脅我?”

  顧西澤不應,只朝他身邊的女人翹起唇角,聲音溫柔,“意意,來我這。”

  這次程意意沒有猶豫,抿起笑,從昆南那抽回手,插進衣兜。

  “你們慢慢聊,我去病房拿行李。”

  說罷,轉身往回走。

  她習慣了兩人過去的相處模式,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們這副針尖對麥芒的樣子,還是躲開為妙。

  程意意沒走出幾步,顧西澤便追了上來。

  “你的傷口還沒好全,不能拎行李。”顧西澤抽出她左手的單據和卡,將她的手牢牢握在了手心。

  程意意回頭看了看,昆南還遠遠站在原地,注視她們,沒有動彈。

  “你們到底鬧了什麼矛盾?”程意意不解,從前的昆南是最聽顧西澤話的。

  他沒有直接應她,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你先說剛才大廳裡發生了什麼?”

  程意意不大想把被宋安安的中學生腦殘粉為難的事情告訴他。

  撇撇嘴,另一只手把玩著垂下來的辮子,沒有答。

  顧西澤最了解她不過,程意意不想說,他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卻暗自把事情記了下來,開口時換了另一個話題。

  “傷口沒痊愈,程嫻那沒人照顧你,把張儀帶過去吧,恩?”他偏頭詢問。

  “去別人家總不好還帶著人去的,算了。”程意意搖頭,“我自己多注意就好了,不會扯到傷口的。”

  顧西澤沉默下來。

  大廳離病房挺遠,穿過走廊,又走出電梯,他突然定住喚她。

  “意意。”

  那聲音很低,念得極慢,仿佛沉澱了萬千的情緒。

  “啊?”

  程意意松開扯著辮子的手,抬頭,還沒來得及看清,便被擁進了一個懷抱裡。

  環住她的力道很大,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的鼻尖頂著他發硬的胸膛。

  那胸膛裡,他的心跳就在她耳邊,近在咫尺,清晰可聞。

  一下,一下。

  程意意的心仿佛也要跟著共鳴。

  “我今天早上夢醒的時候,還懷疑過這十多天來是不是一場夢。”他的下巴搭在她的帽子上。咬字極輕,一字字飄忽在她的耳邊。

  “你還在倫敦,在G市。躲著我,也不願回帝都。”

  程意意的心緊了緊,像被無形的手攥住一般,揪得生疼。

  “我每天起床把你的凝脂蓮搬到陽台曬太陽,數著你離開的日子,想像著你的歸期。”他靜靜地,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一切陳述給她。

  “我想你。”

  程意意的眼淚突然毫無預兆掉了下來。

  她幾乎從未想像過,她眼中頂天立地、無所不能的顧西澤,也同她一樣,在這段戀愛裡患得患失。

  她總固執地以為自己在這段感情裡處於劣勢,她自私,她害怕遍體鱗傷,她不敢見他,她不敢回來。卻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同她一樣在承受這一切。

  我也想你。

  程意意抱緊他的腰,在心中輕輕回應。

  她的眼淚滴在他的胸膛,轉瞬水跡便融入他西服黑色的面料裡。

  腰上傳來更緊的束縛,胸膛處是溫熱的觸感。

  這一刻,他忐忑的心終於緩緩安定下來。

  “別住太久,早些回來,好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詢問。

  “好。”程意意哽咽著不住點頭。

  ……

  趴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看顧西澤將她的行禮整齊放進後備箱。

  也是在這一刻,程意意終於下定了決心,將草稿箱編輯好的信息回復發送。

  ——我願意參加挑戰,請在假期為我安排錄制時間。

  她要接受世人的審視。

  她要光明正大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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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19

  程意意下車,程嫻已經特意到地下車庫來接她。

  程嫻的個頭在女生之中十分少見, 高得可以做超模, 而且身材勻稱,五官清雅,年屆三十,一點不見老。

  她穿著簡約大方的OL套裝,高跟鞋,干練知性, 程意意一下車, 便揚手衝她揮了揮。

  “意意,這。”

  程嫻目光再落到程意意身後意料之外的男人時, 目光多了幾分微詫。

  她的年紀比顧西澤還要大些,早早接手了家中的事務,性格穩沉,鮮有能讓她吃驚的事情。只是這一次,她確實沒想到, 程意意當初念書時候小打小鬧般談的戀愛,分手五年,到如今居然又有了下文。

  尤其對方還是如此來頭。

  雖然憲法上寫明人人平等,可事實上, 森嚴的階級感早已滲入她們這群人中。

  顧家,便是這座金字塔頂尖的存在。倘若敗落前的程家還有勉強擠入這個圈子外圍的機會,那麼父親入獄、敗落後的程家,便連這個機會都沒有了。

  乍一看顧西澤重新站在程意意身側, 她心中升起幾分憂慮,轉而又壓了下去。感情的事情本就只能順其自然發展的,她平白擔心,橫加干涉沒有半分用處,還可能適得其反。

  “姐!”

  程意意看清來人,抿唇笑開,著急走了幾步,卻又漸漸慢下來。

  “好久不見。”

  她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心酸,她真的好久不見程嫻了。

  程意意的親情緣很薄。父親入獄之前,她是同倪茜住在外面的宅子裡的。

  倪茜整日忙著逛街化妝約會,程意意在她眼中大概是個隱形人般的存在,作為程意意戶口本上唯一的親人,她甚至連家長會也抽不出時間去開。唯有父親來的那幾天,她會裝裝樣,噓寒問暖幾句,只不過那樣的日子少極了。

  父親一走,她便立刻又將程意意扔到了腦後。

  程嫻是程家正兒八經的長女,遭遇卻大概也同程意意差不多。父母是商業聯姻,各玩各互不關心,也自小被母親漠視著長大。

  她很早便知道了父親在外面有個小她五歲的女兒。這個妹妹隱隱綽綽存在於她的印像之中,卻從未謀面。

  直到父親入獄。

  入獄前最後的請求,是把無依無靠的程意意接回程家來。

  她第一次看見了程意意。

  年紀很小,很矮,臉卻生的漂亮極了,仿佛受到老天爺的偏愛,將所有的靈氣都彙聚於她一身,眼神干淨單純。

  她終於知道了父親為什麼疼愛這個女兒。

  可出乎意料的,程意意卻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相反,她很會看人臉色。知道程母不喜歡她,便從不在程母面前晃,無可避免同處一室的時候,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知道自己可能並不討厭她,才敢試著和她多說幾句話。

  她討厭倪茜,卻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討厭程意意,因為,她們是彼此血脈相連的親人,因為她們都無法選擇出身,卻依舊渴望被這個世界善待。

  於程意意來說,程嫻大概是她生活在程家的記憶當中唯一鮮活的部分。

  她寄人籬下,活得小心翼翼。只有長姐會在她晚歸的時候讓廚房給她留飯;在即將開學陷入窘迫的時候把壓歲錢悄悄塞給她做學費。

  那些在程嫻看來或許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程意意卻一直記在心上。

  五年未見,程嫻電話裡邀請她小住,她便來了。

  程嫻很高,穿上高跟鞋,程意意大概只到她的鼻梁下方。見程意意走到跟前,程嫻抬手想要摸摸她的頭發,卻被人打斷了。

  “意意頭上有傷。”

  顧西澤一步步走來,站到程意意身後,將她在車椅上碰亂的頭發理順,粘著紗布的發絲理到一邊。

  他的高度比穿上高跟鞋的程嫻還要高一些,挺拔而極有存在感。

  他主動伸出手來,向她問候,“初次見面,我是顧西澤。”

  與平輩握手的方式。

  程嫻自然不可能不認識他,只是傳聞中的顧西澤這樣平易近人,便是穩重如她,也愣住了片刻。

  程嫻僵硬地伸出手來與顧西澤交握,鎮定聲音,“我是程嫻,意意的長姐。”

  交握後,顧西澤禮貌松開。

  程嫻這才回神,有了幾分真實感。

  她同顧西澤這樣的商界神話握手了。

  沾的是程意意的光。

  電視裡常出現顧西澤的身影,同在帝都,程嫻也曾遠遠見過他幾次,只是都沒有這一次近距離看清來得衝擊大。

  他的身材修長挺拔,輪廓俊美,五官立體,一雙眼睛尤其深邃,雙眼皮褶皺甚是漂亮。然而他的氣質卻往往讓人忽略他俊朗的外表。並不是那種簡單的鋒芒畢露,而是全然內斂、深不可測的氣勢。

  “常聽意意提起你。”顧西澤頓了頓,又重新開口道,“意意執意要來,我勸不住,但她頭上的傷還沒有痊愈,這幾天只能拜托你了。”

  他的語氣和風細雨,卻讓人不得不記在心上。

  程嫻連忙點頭,“這是自然的。我是意意的姐姐,並不算麻煩。”

  顧西澤面上的笑容真實幾分,“那便麻煩了,我過幾日便來接她。”

  說罷,他偏頭悄聲再次叮囑正在伸手撥頭發的程意意,“少住幾天,記得給我打電話。”

  說著,他將程意意撥頭發的手拉下來,“頭發擋著傷口長得慢,別老撥到後面。”

  程意意的傷口只有頭發披後面才擋得住。

  她有點兒不樂意,但顧西澤盯著,只得不情不願地點了頭。

  程嫻第一次看見兩人的相處模式,心中倒是真的震了一驚。

  她從未想到名聲在外手段鐵血的顧西澤,和程意意相處起來竟是這樣溫情。

  ……

  行李拎進程嫻的公寓。

  這間150平米的公寓是程嫻工作多年的積蓄,地段是三環,交通便利。公寓內裝修是現代極簡風格,漂亮大氣。程意意暗自羨慕,便多問了幾句每平米的價格。不出意料貴得讓人咂舌,程意意趕緊打消了買套房子做鄰居的念頭。

  主持校慶的薪酬已經拿到手,但就算加上她這些年來零零碎碎的積攢,也還是遠遠不夠。

  程意意住在靠近陽台的次臥,程嫻早早幫她鋪好了床。

  她平日裡其實很忙,為了迎接程意意,特地請了半天假。

  兩人敘了一番舊,吃過中午飯,程嫻便匆匆趕回了公司。

  碗筷還放在洗碗池,應該是請了鐘點工。

  在別人家裡做客,程意意想了想,還是挽起袖子將洗碗池的鍋碗瓢盆洗了個干淨,總不好什麼都不做的。

  回到臥室,她將自己的東西收拾整齊,戴著浴帽先洗了個澡,最後躺上床,拿出手機開始看往期《天生我才》的視頻。

  程意意本就不習慣打無准備之仗,更何況這一次挑戰事關重大,她絕不允許自己失敗。

  她同意挑戰的信息發過去之後,就在剛才,收到了節目組安排好的錄制日程表。

  本來節目組對所有挑戰選手有一項硬性指標,經過節目合作方的崇文大學、燕京大學等幾所國內最權威心理腦科學實驗室的專業測試,拿到120分以上才有資格參賽。

  但考慮到那經歷的周期太長,而節目組為了配合程意意的時間,需要趕在年前將她這一期錄制完畢,干脆直接省掉了這一步驟。

  節目組策劃做下這一決定的時候本來還有幾分猶豫,在程意意拿出門薩的會員證之後,心便落回了肚子裡。

  不管挑戰成功與否,程意意的學歷和漂亮的臉蛋放在那裡,走上台去便是話題與收視率的保障。

  程意意用整天看完了關於數獨的挑戰內容,接下來的兩天,便一直在看數獨題。

  當初APP通關的最後一道題,解了兩天,而節目組給出的時間是四個小時。

  雖說那兩天程意意用的都是閑暇,真算起來可能還不足四個小時,但那時心態放松,思路靈活,上台之後卻要面對整場的壓力和時間的緊逼,程意意不敢托大。

  程嫻的公寓在三環邊上,《天生我才》的節目組也恰巧在三環CBD中心區的電視台進行錄制。從公寓出發,只要不堵車,到達電視台不過十來分鐘車程。

  兩天的時間裡,程意意看題時候,又抽空到節目組做了幾次基礎測試,還到指定的實驗室照了個磁共振成像,測試大腦的控制機能。

  第三天的時候,程意意大早便起了床,開始洗漱。

  程嫻詫異,她自己工作忙,起得早,程意意卻還在養傷,沒什麼事。

  “天還黑,外面在下雪,怎麼不再睡一會兒?”

  “今天要去電視台錄節目…”程意意擦干淨臉,衝程嫻笑笑,“昨天我特意早早睡了,氣色還可以吧?”

  “挺好。”程嫻下意識答她,反應過來又趕緊追問,“錄什麼節目?我怎麼一點兒沒聽你說過呢?”

  “《天生我才》。”程意意倒了杯熱牛奶推到程嫻跟前,也給自己倒了一杯,“我去參加挑戰賽。”

  “然後掙錢贏取CEO,當上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程意意打趣衝她笑起來。

  皓齒明眸。

  牛奶的霧氣氤氳了她的桃花眼,眼周帶著天生的淡淡紅暈,睫毛纖長濃密,注視著她。那眼眸,仿佛一泓流動的清泉,隨著心情的微風泛起透亮的漣漪,那是一種震撼人心的美麗。

  而那眼睛裡,飽含著自信,還有幾分無人可擋的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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