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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小紅杏 -【桃花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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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4:05 |只看該作者
第20章 20

  電視台的大樓外才剛蒙蒙亮,天空飄著小雪,而室內,節目組的後台已經一片兵荒馬亂。

  程意意裹著毯子仰頭閉眼讓化妝師給自己上妝。

  她已經換好了上台穿的裙子,就是不知道錄制現場的暖氣開得是不是也這樣足。要是到時候冷得她打顫, 沒准別人還以為她是緊張的。

  “你皮膚也太好了,我遮瑕膏都沒地方用呢。”化妝師是個二十來歲的圓臉妹子, 上定妝粉時忍住不同她搭了幾句。

  往期有選手皮膚底子差的,光遮臉上的坑坑窪窪就得浪費她大半時間。程意意的皮膚白皙, 幾乎不見瑕疵, 底妝幾乎都不費什麼事就完成了。

  程意意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睛。

  鏡中的人卷發已經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處的弧度, 充滿了空氣感, 柔順披在肩頭, 一點看不出來她的後腦受過傷。

  清新的裸妝完美修飾出程意意的五官, 眉毛形狀極漂亮,根根分明, 眼睛四周微微的紅暈好似天成,眼尾上挑,極其蠱惑人心。妝面自然得幾乎看不出化妝的痕跡,但精致了許多, 化妝師確實下了一番心思。

  程意意笑著衝化妝師道謝,也不著痕跡恭維了兩句,小女生的唇角到底忍不住翹了起來。

  《天生我才》的每一期節目都不止一位挑戰選手,但最後播放的, 一定只有挑戰成功或極具話題性那一部分。為了保障每期節目時長一致,有時候錄制完的節目還有可能分成好幾期播放。

  節目的前台已經開始了心算項目的PK賽錄制,而程意意需要等到心算PK賽錄制完畢才能正式上台。

  八點整,程意意化完妝。

  節目組提前二十分鐘將准備好的數獨題目用投影儀,在程意意眼前鋪展開來。

  《天生我才》的挑戰項目動輒要幾個小時。現場還好,節目組會准備歌舞或介紹選手事跡來替觀眾打發時間,電視機前卻是沒有觀眾能堅持漫長等待的,也因此,一般時長的項目都會壓到後面開始,提前便讓選手們在台下計時觀察。

  觀察題目的房間空曠而安靜,沒有筆,沒有稿紙。

  桌面的計時器秒後的單位開始瘋狂跳動。

  程意意深吸一口氣,刨除雜念,靜下心來去看題。

  不出所料,節目組給出的題目,與程意意在APP通關時所做的最後一題同為Killer Sudoku。

  殺手數獨。

  9×9的宮格。

  難度系數impossible。不可能完成的。

  然而真正的地獄模式還不止如此,為了節目的噱頭和可觀賞性,這道數獨被策劃團隊要求盲填。

  也因這樣不可能完成的難度設置,節目進行到第三季,依舊無人能將數獨項目的地獄模式挑戰成功,這也是節目組在調查之後無論如何要將程意意請來的最大原因。

  會解數獨的職業選手很多,然而兼具計算推理,還擁有更強大記憶力的人,才是他們要尋找的、萬中無一的天才。

  ……

  節目錄制現場,前排的蔣文打了個哈欠昏昏欲睡,昨夜加班到凌晨,今早天還沒亮便被女友連拖帶踹從床上拽來了電視台,原因是她從節目第一季起關注的心算大帥哥要上台。

  他對心算沒什麼興趣,對看一個比自己帥的男人更沒什麼興趣。不管周圍的觀眾們發出多大的驚嘆聲,也沒能阻擋他越來越沉重的頭顱。

  “攝像頭!”女友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蔣文一激靈從疼痛中驚醒,拍觀眾席的攝像頭正好從他前方路過。

  “沒被拍到吧?”他忍不住擦了擦嘴角。

  女友翻了個白眼,身子扭到一邊不再看他。

  蔣文知道理虧,訕訕地摸摸鼻子,似模似樣地端坐起來,視線移到台上才發現,心算PK賽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束了,現場響起挑戰者進場的音樂,周圍的觀眾都忍不住跟著動感的音樂打起了節拍。

  這個挑戰者真的不是明星嘉賓?

  蔣文坐在最前排,將走到主持人身邊站定的挑戰者看得清清楚楚。

  她皮膚瑩白,眉眼精致,穿著無袖的白色雪襯衫,氣質出塵,襯衫扎進長款淡青百褶裙,襯得腰身更細,纖弱高挑。

  台上的大屏幕將她的臉放大數倍,那美貌的衝擊力更是驚人。

  蔣文都聽到了身邊有人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怎麼有點兒眼熟?

  他皺起眉毛,還來不及多想,主持人說話了。

  “在我們大家的印像中,美貌與智慧通常不可以兼具,但我們今天的挑戰者真是徹底刷新了我的觀念啊,”主持人汪宸笑道,“後台裡第一次見到意意的時候,我向工作人員確認了好幾次,才肯定這確實不是我們的明星嘉賓。”

  汪宸畢業於國內頂尖的金陵大學,是主持圈公認的高智商主持,知識廣博,堪稱行走的百科全書。雖然並非主持科班出身,然而他語言豐富,應變能力極強,台風獨特,從第一季開始,便一人撐起大梁主持《天生我才》。

  他側過身,將程意意讓到舞台正中,“來,意意,跟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

  程意意微笑欠身,大大方方開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程意意,帝都人,目前在中科院讀博。”咬字清晰,聲線也柔軟好聽。

  蔣文的注意力已經完完全全被吸引到了台上。

  程意意的介紹太過簡短,汪宸自然而然接過下一句,“我們意意的本科畢業於崇文大學,和我們陶教授還是校友哦。”

  《天生我才》的兩位科學家評委分別來自崇文和燕京,汪宸說的陶教授,便是來自崇文那位,他留校做了教授。已經五十來歲,但卻是個濃眉大眼的老帥哥,語言也風趣幽默。

  他開口便樂呵呵道,“我對這位程意意同學的印像很深刻啊,前段時間崇文120周年校慶,我還在台下看完了她主持的整場晚會,都可以搶汪宸你的飯碗了。”

  汪宸一副受驚的樣子,又插科打諢幾句,將現場的氣氛活躍起來,這才言歸正傳,“我們意意是《天生我才》APP客戶端上第一個將數獨項目做通關的人,節目組能請到她也真的是非常不容易。所以大家也知道了,今天我們意意要挑戰的項目就是數獨,地獄模式,大屏幕請亮題!”

  瞬間,身後的大屏豎起了畫滿虛線卻空無一個數字的81宮格。

  震得台下的觀眾們再次發出一陣驚呼。

  “impossible難度的Killer Sudoku數獨,我們選手要進行的挑戰是盲填。項目難度系數給分是十分。”汪宸介紹規則。

  “很多觀眾可能並沒有接觸過殺手數獨,也不清楚盲填數獨的難度,十分的難度系數分已經是滿分,那我們的兩位科學家為什麼給出這樣高的分數呢?”

  汪宸將問題拋出來,評委席的另一位付教授開始緩緩向大家科普。

  殺手數獨和所有數獨相同的地方,在空格內填1-9的數字,每行每列每個小九宮格不得重復,遵守45法則。不同的卻是,殺手數獨增加了Cage,以虛線在九宮格內劃分開成多個獨立的區域,區域內數字的總和,必須和它附有的數字相同。

  殺手數獨是數獨之中唯一需要大量運算的數獨,然而這樣難度的殺手數獨,許多地方和值只有兩三個分解式,有的地方甚至只有一種分解方式。就算是國際頂尖的職業數獨選手,也不見得能在短短的四個小時之內解出這個數獨,更遑論程意意挑戰的是盲填。

  盲填不僅要記住所有虛線劃分的領域,還要記住所有填列過的數字在哪行哪列,同時運用各種方式進行龐大的運算。

  能做出這樣的題目,只有真正的天才。

  現場傳來的抽氣聲程意意倒是聽不見了。

  她已經戴上隔音耳機,背對數獨。

  她的思維飛速運轉著,在大腦中調出了記憶的整幅數獨題目來。

  她的記憶能力遠比數字計算和推理能力要更強。題目沒有遺漏,記憶得十分清晰。

  她按照先易後難的習慣,將對應唯一數字組合的一個Cage挑出來填列,作為解題的突破口。

  每念一個數字,大屏上便對應出現一個數字。

  除去台下觀察的二十分鐘,她還有三小時四十分鐘的時間來完成整道題目。

  有了隔音耳機,程意意倒是比在台下還安靜許多,心跳也漸緩了,甚至還有腦神經末梢分出神來天馬行空地想像,這時候的顧西澤應該西裝革履在顧氏開早會。

  她起床時候沒來得及給他打電話,不知道他打來知道她關機會不會生氣。

  八點是程意意大腦一天最為活躍的時候,她喜歡在這個時段整理思路,做實驗,進行頭腦風暴。因為這時候她的邏輯思維和計算推理能力最嚴密。

  然而,數獨的奇妙就在於,你永遠不知道會不會在下一個格子遇到關卡,填錯一個空格,便要推翻上一格、推翻整列、整個區域…如同多骨米諾牌效應,返回檢查時候陷入無限修改的循環。

  很多人盲填便是在這個時候將記憶混亂。

  大屏上的時間還剩十五分鐘。

  81個空格完成了79個。

  程意意即將要說出第80個格子的答案,猶豫片刻,卻停頓下來。

  不,不對。

  她相信自己的記憶,如果按照運算的結果填了答案,那便與這一列另一個數字重復。

  她皺著眉在心中回溯推算修改,卻始終找不到第一個出錯的空格。

  錄制現場奇異地第一次安靜下來。

  台上的兩位教授看著大屏,也皺起了眉。

  這,是程意意從做題到現在第一次被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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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4:21 |只看該作者
第21章 21

  “今天就到這,散會。”

  顧西澤令下,偌大的會議室幾息後便空曠下來。

  他坐在原地, 疲憊地往後靠,頭腦放空,不自禁出了神。直到電腦屏幕過了三分鐘自動熄屏的時候,才恍然察覺, 會議室裡只剩他一個人了。

  往常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和程意意通過電話了。

  顧西澤拿起手機,再次撥通。

  和開會前撥打的結果一樣,話筒中依舊傳來機械的女音提示,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程意意不是別人,她的記憶力出眾到從不會忘記給自己的手機充電。

  她受了傷,又在假期,不需要關機做實驗。

  他疲憊敲了敲太陽穴,想要把腦海裡的雜念清空,可是失敗了。

  他無法控制自己停止猜測,程意意為什麼不接電話。

  顧西澤一向能把工作和私事分得極清楚,可今天早上從到公司開始,他機械地完成所有的事情,神魂卻總在不停游離。

  愛總讓驕傲的人變得無限卑微起來,將自己放低到塵埃裡。

  昆南那天在醫院的隨口一提,顧西澤卻沒辦法不在意,事後特意讓江特助去找了醫院大廳的監控錄像。

  早晨工作前,他花十分鐘看完江特助從醫院拷貝下來的片段。

  出院那天,他來之前,她遭到了宋安安粉絲的為難。

  可事後,她一個字也未曾向他吐露。

  就像她平靜看完了他所有的緋聞,也沒有過問他一句。

  生氣、失望、要他替她出氣…這些情緒,統統沒有。

  從前的程意意不是這樣的,她就是斷了個指甲,也會故意伸著十指來自己面前打晃,直到他發現,捧著她的手安慰兩句,才會心安理得收回去的人。

  她所受的委屈不再事無巨細告知他。

  五年過去了,他早已無法確定自己在程意意心中是什麼位置。

  這樣的認知讓他莫名煩躁,甚至充滿了無力感。

  顧西澤合上文件夾,從座位上站起來。

  他的會議室在這座大樓的最高層,足以從落地窗俯瞰帝都。

  雪下了一大早,整座城市被冰雪覆蓋,在他的樓層,已經看不清路上的行人,但好在往下望時的失重感終於讓他冷靜下來。

  他抽過椅子上的外套,徑直走出會議室,接通江念的號碼。

  “顧總?”

  “我記得顧氏旗下子公司有品牌代言人在用宋安安?”

  “是,一個洗發水品牌。”宋安安的黑長發符合品牌形像,便被啟用了。

  江念答他,心裡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些小事一向由子公司主事的人自行決策,整個集團,顧總倘若事無大小全都過問,早就累死了,他從來只掌控大方向的,今天卻不知怎地突然提起這個。

  “換了吧。”

  話筒那邊只輕描淡寫地傳來一句,江念卻不知怎地,覺得渾身寒毛都凍得豎了起來。

  “以後顧氏旗下的所有代言都不再考慮宋安安。”

  江念想了想,覺得應該是宋安安的團隊借顧總炒熱度把他給得罪狠了。他一向是個合格的特助,認為自己應該事無遺漏提醒到雇主。

  “顧氏的院線正在對宋安安小姐新上映的電影進行排片……”

  “一起封殺排片。”顧西澤補充,“不止這一部,還有今後她的所有作品。”

  他的語氣冷淡不含一點溫度,如同將這座城市覆蓋的冰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他給過宋安安機會的。

  那麼久的時間,她但凡有過澄清的舉動,也不至於有粉絲跑到程意意面前去為難。

  他從來缺乏對世人的同情,只把最容易心軟的地方留給了程意意。當初對宋安安那一點微薄的憐憫,僅僅是不願見與她相似的臉墮入風塵。

  因為那樣會讓他有不好的聯想,想像著他的意意也許同樣在遭受著這個世界的惡意。

  另一端,江念舉著電話。封殺的消息一出,他都能想像得到輿論會是什麼風向了。

  宋安安會成為一個笑話。

  她苦心炒作的戀情,甚至沒有資格得到男方的出面澄清,便直接被封殺了。

  娛樂圈本來就是一個牆倒眾人推的地方。

  江念覺得有點狠了,但奇怪的,他不怎麼同情那位年輕的影後。

  除了熒屏上,他和宋安安沒見過幾面,卻也知道她不是個簡單的女人。顧總見她的面數只會比自己更少,然而她卻能厚著臉皮借著顧總的知名度將自己推上今天的位子。她早應該想到會有觸怒顧總的這一天。

  電話另一端,男人說完,卻長久地沉默下來。

  江念不知道顧總還要吩咐些什麼,卻不敢催促,只得安靜等待著男人開口。

  “江特助,今天過小年,我沒有記錯吧?”

  北方地區腊月二十三過小年。

  “是,您沒有記錯。”

  顧西澤掛斷了電話。

  腊月二十三,程意意的生日。

  早在程意意住進程嫻公寓的那天,他便計劃著在這一天把程意意接回來。

  他不相信她會忘記這個特殊的日子。

  可他確實連她的電話也打不通了。

  ……

  錄制現場的氣氛越發緊張,幾乎是在場的所有觀眾心中都提了起來。

  包括之前一直睡覺的蔣文。

  時間還剩五分鐘,而程意意一直停在了第七十九個格子的進度。

  她不再說話,而是閉著眼睛思考。

  不知道為什麼,從程意意一上台,他便覺得這個漂亮姑娘格外眼熟,此刻更是整顆心都懸起來了,應該會挑戰失敗吧……畢竟只有五分鐘了。

  也是,本來就是從未有人挑戰成功的項目。

  這樣想著安慰自己,可他還是覺得沮喪極了,如同挑戰即將失敗的是自己一般。

  見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女友再次重重掐了他幾下,壓低聲音惡狠狠道,“之前怎麼不見你這麼精神,漂亮女人一上台你就睡醒了!”

  “別掐,別掐,”蔣文疼得直激靈,也是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他終於將程意意的臉記了起來,她不就是那個和顧總站在酒店門口的緋聞女主角嗎?

  作為顧氏的公關部部長,他的工作之一,便是在任何有關顧氏的負面消息傳播開來之前及時止損。

  程意意的新聞還沒來得及發酵就已經被處理得干干淨淨,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勞。

  顧總的八卦他看得多了,早已經習慣了媒體們天馬行空的意淫,根本都懶得理會,只當做笑話。但程意意的事情,讓他頭一次知道,顧總是會生氣的。

  雖然顧總大發雷霆時候他沒在現場,但即使是江特助的轉述,也足以讓他膽戰心驚。他趕緊加班連夜將網上沒來得及發酵的消息處理完,連帶著從前那些不著邊際的八卦也刪了個干淨。

  消息是刪了,可好奇心還是在的。這個漂亮姑娘算得上是第一個和顧總有實錘的人……

  “別掐了,我才不是因為她漂亮才看的……”蔣文悄悄湊到女友耳邊,“我跟你說,我覺得她很有可能是咱們集團未來的老板娘。”

  女友和他同在顧氏工作。

  “你沒發燒吧?你說宋安安我還信你幾分呢……”她的話還沒說完,便感覺手機接連震動起來。

  是她們秘書室的內部群在發消息討論。

  她一打開消息欄,便被剛剛說出口的話狠狠打了臉。

  她驚訝抬起頭,對蔣文道,“我同事在傳,顧總親自下的令,顧氏的院線要封殺宋安安…”

  頂層的消息總是最先傳到秘書室的。

  ……

  台下的人想些什麼,程意意這時候卻是感覺不到的。

  她一直閉著眼睛,仿佛忘記了挑戰的時間在流逝。

  為了避免思維混亂,她用了最復雜的方式,從第一個填下的格子,按照填列的順序進行排查。

  這個數獨,即使不必盲填,也足以難倒這世界上的大多數人。

  它的大部分Cage十分麻煩,有多種組合形式,也因此,她一直埋頭於龐大的運算,陷入數字組合的排除、篩選之中。

  如果不是記憶力夠強悍,也許這時候她的識海早已經是一片混亂。

  排除到最後,依舊一無所獲。

  也許她應該換一種方式?

  程意意很清楚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錄制現場的暖氣並不像後台那樣足,可此刻,程意意不覺得冷,反而有些熱。

  因為觀眾太多,空氣甚至有些渾濁。時間接近十二點,她的數字運算和邏輯推理能力會漸漸失去幾小時前的巔峰水平。

  她還是低估了這道題目的難度。

  程意意深吸一口氣,讓自己重新靜下心來。

  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就像那個時候……

  程意意參加過各種奧林匹克競賽,沒少做出過挑戰人類智力巔峰的變態題目,可要論卷面的答題完整度,她從來及不上顧西澤。

  那一次便是這樣,她在圖書館和一本高等物理裡的賽題較上了勁兒,到飯點也不願意走,偏要證明出來才甘心。顧西澤拿過稿紙,幾分鐘便將答案唰唰唰寫出來給她看。

  用了一種她想都沒想過的簡單方式。

  她從不比顧西澤笨,也許就論智力而言,她能得的分數比顧西澤還要高一些。可在解決難題的時候,她習慣用劍走偏鋒的方法,而往往忽略了那些再簡單不過的普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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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0:04:35 |只看該作者
第22章 22

  下一秒,程意意睜開了眼睛。

  她的神情依舊不急不躁, 眼神清明而堅定, 飽含著智慧。

  大屏將她面部微妙的表情清晰放大, 所有觀眾都看到了。

  許多人心中莫名振奮起來。

  她想到了。

  她用了所有解開Killer Sudoku最難的方式, 埋頭於龐大的計算, 排除、篩選了諸多的數字組合, 卻獨獨忘了, 她正在解答的Killer Sudoku也是一種數獨。

  用她兩三分鐘解開常規數獨的方式去解決, 結果反而更快。

  卡在這個關卡十分鐘, 程意意得出答案卻只用了一瞬間。

  “對不起, 第4列D行, 請把6改成9。”

  那是她第一次忽略的地方,這個空格其實還有另一種可能。

  “第五列, D列, 請把9改成6。”

  “第四列G行, 9改成7。”

  ……

  開了頭,程意意的修改速度便越來越快。

  人們驚訝於她能把填過的數字記憶得如此清楚, 台上的兩位教授卻驚詫於程意意到了這一秒鐘還能保持冷靜的心態。

  不到最後一秒,他們也無法確定程意意的修改是否正確。

  可她眼睛裡的光芒是耀眼的。帶著驚人的感染力, 他們更願意相信,程意意是對的。

  計時器停在了3小時57分鐘的地方。

  還剩整整三分鐘,程意意念完了81格的最後一個數字,然後確認答題完畢。

  她不再猶豫。

  她的唇角微微上翹著,牙齒潔白整齊, 笑容弧度完美。

  就如同來時一般,她的美麗總讓人驚嘆。

  兩位教授同時看向大屏,表情是無法掩飾的驚喜。

  即使還沒有得到出題人的驗證,但觀眾們也能從台上評委們的神情裡窺知,程意意的挑戰已經成功了!

  全場靜默了幾秒,隨即,熱烈的掌聲毫不吝嗇地響了起來。

  這掌聲就算不為她挑戰成功的題目,也為她的冷靜自若和保持到最後一秒的風度。

  最後一道程序,主持人請出題人驗證挑戰項目的正確性。

  出題人是現任數獨國家隊的教練。

  他的年紀不過才二十七八,身材高挑,溫文爾雅,他微笑著出場,在全場的矚目下說出激動人心的四個字來。

  “完全正確。”

  整場一瞬間歡呼沸騰了。

  明星嘉賓們一同打出15分的項目完成度分。

  程意意滿分晉級了。

  她並不是這一季第一個滿分晉級的選手,現場的歡呼卻遠比第一位晉級選手來得更熱烈。

  原因簡單極了,因為她比第一位晉級的那位男選手好看。

  按照《天生我才》的慣例,主持人宣布挑戰成功後,嘉賓便要為選手頒發挑戰者勛章。

  而為程意意頒發勛章的,正是這位數獨國家隊教練。

  其實這位教練的年輕並不算奇怪。因為數獨同許多腦力競技一樣,年紀大了便會走下坡路。許多活躍在國際賽場的數獨選手,都是二十歲以下的年輕人。這位教練便是16歲那年在世錦賽上大放異彩,奪得冠軍的。

  他二十四歲退役,從此再參賽,也僅僅只作為退役選手返場,一心一意帶學生訓練。他是個好選手,卻更是個好教練。帶出來的學生,成績不遜於他。

  他微笑著同程意意握了手,將挑戰者勛章交到程意意手上。

  “恭喜,其實我出題的時候,自己也沒想到過有人能將它盲填成功,你出乎了我的意料。”

  “謝謝。”程意意微微欠身,保持微笑致謝。

  接過獎章轉身,程意意又朝兩位科學家評委鞠躬致敬,“謝謝兩位教授。”然後又一一向給自己滿分的明星評委道謝。

  最後向台下的觀眾欠身,“謝謝大家。”

  雖然過程多了波折,但好在結果尚在她的預料之中。

  “我們意意非常禮貌啊,”主持人笑道,“能給大家分享一下,你閉著眼睛思考的那十分鐘裡,到底想了些什麼嗎?我當時看著時間快到,你還在閉著眼睛,心都快跳出來了…”

  程意意抬起話筒,雖然還是笑著,但眼神卻認真起來,“其實我當時把整個數獨從第一個填列的宮格按順序過了一道,但沒有找到最開始出錯的地方。我是完全沒想到自己會出錯的,心裡確實有點兒慌。”

  “我們完全沒看出來你慌了……”有明星嘉賓笑著接道,“那後來呢?你是怎麼找到的?”

  “大概因為有人在庇佑我吧。”程意意的眼神柔軟下來,放大的鏡頭中,也如一泓澄澈的湖水,美麗得驚人,輕巧地便能在人的心頭蕩起陣陣漣漪。

  ……

  在電視台呆了長達四五個小時,程意意終於走出了這棟大樓。

  雪下得比來時更大了,白茫茫一片已經覆蓋了道路兩旁的街道,馬路上還有掃雪車在不停清理。

  她輕松地晃了晃手裡的包,卻並不怎麼覺得冷。

  這樣的冰天雪地,打車成功的幾率不大,好在電視台外便是公交車站,有公交車直達程嫻公寓樓下,她便安心地等起公交車來。

  不出意外,節目剪輯後會在過年前播放,免得和年後各種各樣的賀歲節目撞檔。

  屆時,程意意將會入賬一筆六位數的節目出場費,也因此,節目組讓她注冊微博這點兒小小的要求,她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

  買房基金的進度條瞬間又往前拉了好大一截。

  真是做什麼都比搞科研來錢快啊…程意意眨眨眼睛,又將把思緒放回自己課題的進度上來。受傷休年假的這些天空閑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讓她靜下心來,好好思考了自己為什麼會失敗。

  也許她太急了,人一急,便容易變得浮躁。

  可能馮教授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會大發雷霆。

  收了年假回去之後,或許她可以將重心放到分析其他物種C2c1所對應的SgRNA結構上來,縮短這種SgRNA的長度去進行活性實驗,或許還能用目的序列的單個堿基突變來降低C2c1剪切活性…

  “嘿!”

  程意意的思緒正飄遠之際,便被人喚了回來,那人笑著問她,“去哪?”

  正是剛才給她頒獎的數獨國家隊教練。

  冰天雪地,他實在不忍看見剛剛還接受自己頒獎的女孩在公交車站吹冷風。“我回隊裡,順路載你一程。”

  程意意本想拒絕他的好意,卻不想還未開口,他便看出了她的想法。

  笑道,“放心上車吧,94路公交的站點我恰巧都經過。換做其他人我也一樣會幫的。”

  這個公交車站只有94路車。

  不好再拒絕,程意意干脆大大方方上了車。

  車內放著輕音樂,又有暖氣,比外面要暖和的多。

  程意意道了謝,和這位教練探討了幾句和數獨有關的問題,程嫻住的小區便到了。

  “我在路口下就好了,”程意意再次道謝。

  “不必,和你聊天我也受益許多,希望有機會能真正比一場。”他笑道。

  程意意下車,欠了欠身,禮貌目送車開遠了,這才回頭。

  路過小區外的停車位,她的目光落到第一輛車上,動作頓了頓。

  這輛車似乎有些眼熟。

  落了一層厚重的積雪,不想也知道,車已經停了許久,積雪下隱隱露出黑色的車身來。

  車牌A4429。

  不對。

  程意意走出幾步突然站定,新聞上,崇文招待所門口,她就是從這輛邁巴赫裡下來的。

  這是顧西澤的車。

  她回頭。

  顧西澤不知什麼時候下車,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你怎麼來啦?”程意意笑起來,扯開下巴的圍巾。

  “為什麼不接電話?”顧衍站在原地,面容極力保持平靜,眸色卻越發深沉。

  程意意自然明白他是生氣了,笑意也有些繃不住,埋頭悶悶踢了一腳地上的積雪,“我今天去…就關機了,沒有看到你的電話,對不起。”

  她解釋的那句說得實在太低,仿佛就只在唇齒間嘟囔一下便咽了回去,他只聽到了她的對不起。

  大風刮過,短短片刻,她沒了圍巾遮擋的臉頰便被凍得通紅,程意意沒忍住輕輕打了個噴嚏。

  她有點兒想看看他的神情,剛抬頭,眼睛便被人蒙住了。

  她眨了眨眼,是顧西澤的手。

  “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不需要。”顧西澤的聲音很低,壓抑而隱忍,“今天是什麼日子,你告訴我?”

  他不輕易動怒,卻總是為她破例。

  她似乎有無數的辦法輕而易舉讓他生氣。

  她關了機,卻言笑晏晏從別的男人車上下來。

  “我的生日。”程意意的眼睛酸了酸。

  顧西澤沒有出聲,他在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們一起林光寺的前面古樹下發誓的那一天。”

  他們的紀念日。

  發誓彼此愛意永存的日子。

  那是父親入獄後的第三年,她上了高三。

  離除夕不到七天,學校還在在補課。冰天雪地,他跨過大半個城市,在教室外面等了很久,給她慶生。

  她放學的時候,他手腳僵硬,渾身都已經凍得冷冰冰,程意意最怕冷,卻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他的大衣上似乎都有了冰碴,冷硬地扎疼了她的臉,然而兩顆心卻是火熱的。

  父親入獄後,除了顧西澤,再沒有人記得她的生日。

  她不想吃蛋糕,紅著眼睛,拉著顧西澤去了林光寺。

  那裡有一棵千年的姻緣樹。

  她聽說過一次,便記在了心上。

  顧西澤是無神論者,難以想像他會陪著她做那樣幼稚的事情。可他那天確實陪著程意意,一本正經在那顆樹下發了誓。

  時間已經那樣久了,也許拴著他和她名字的紅綾早已經風化,湮滅在了帝都的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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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7-6-13 00:04:51 |只看該作者
第23章 23

  帝都冬天的風能席卷一切,攜帶著徹骨的寒意而來,聲嘯切人耳。

  顧西澤站在原地,他的手輕輕顫了顫,緩緩垂了下來。

  掌心殘留的溫熱在零下的溫度裡瞬間成為了一抹冰涼的水跡。

  她額角的碎發被風吹起,臉頰和鼻子被凍得泛紅,眼睛的水光裡倒映著他的模樣。

  永遠都是這樣,她就這樣流著淚,專注地凝視他,讓人產生她的世界唯有他一個人的錯覺,而他沒有免疫,也無法抗拒。

  顧西澤錯開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可悲極了,從很多年前起, 他患上程意意這場感冒開始, 他沒有抵抗, 不想吃藥,最後再也沒有機會痊愈。

  小感冒每每發作起來,總是給他一記重擊,讓人好似渾身四肢百骸都失去力氣。

  顧西澤動了動, 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忘了。”

  他幫程意意重新把圍巾拉了起來,“天冷,回去吧。”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什麼事情也不曾發生過。

  程意意卻知道不對勁, 她心中千頭萬緒繞成一團麻,慌得要命,卻找不到出錯的源頭。

  她知道,兩人都不再是十幾歲時候可以把愛與恨肆無忌憚說出口的年紀,如今的他們已經失去了那樣的勇氣。時間的滾滾車輪已經將他們愛情裡風發的意氣碾碎,在彼此心間劃出天塹來。

  即使瓷面已經修補完整,裂痕卻再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撫平的。

  不敢質問,因為害怕失去。

  沉默又隱忍地,他們不約而同將一切疑問和間隙埋藏在了心裡。

  不,不該是這樣的。

  慌亂中,她一把緊緊拽住他的手。

  “我不冷,你別走。”

  “別鬧,”顧西澤低聲哄她,“公司還有許多事情要做,我只是抽空過來看你一趟。”顧西澤沒說謊,他丟著案幾上許多事情,推遲了一堆會議,好不容易才抽出身過來。

  程意意的眼眶更酸了,她松開手,然後一頭扎進了他的懷裡。

  “我沒有鬧。”

  她的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身,汲取溫度,仿佛那樣才有了說話的勇氣。

  “上次我這樣抱著你的時候,是在崇文的女生宿舍樓下。”

  “那天你本來在准備答辯,我在電話裡騙你我病了。”

  “因為在那之前,你忙著家裡和畢業的事情,兩個星期我沒能見到你一面。”

  “我抱著你,你親了我的額頭,罵我是小騙子。”

  往事歷歷在目,程意意覺得說出來就忍不住哽咽,可倘若真哭出來,便也說不下去了…她只能強忍著,忍住紅腫的眼眶,忍住內心所有的澀意,好教他能清楚地聽她接下來的話。

  “你知道我的記憶力,我忘不掉的。”

  “我記得那天你手指上美工刀劃破的傷口還沒有痊愈,記得那天落在你發梢的柳絮……我清清楚楚記得那時候想你、盼著你出現在我面前的心情。”

  “所以離開帝都的時候,我無數次強迫我忘掉,徹底做一個自私又絕情的人開始新生活多好,反正你眼裡的我就這樣的…”

  “可是我總是忘不掉…”

  她的鼻尖抵著他的胸膛,如同那樣便得到了喘息,眼淚大顆無聲地浸染在他深色的大衣裡,很快失去蹤跡。

  “我想你……我騙了你,可我還是想你。”

  “我不敢見你。”

  “怕你看見我臉上會是陌生和排斥——”

  “我怕你已經將我完全扔出了你的生活——”

  “怕你交了新的女朋友——”

  “我膽怯,我什麼都害怕。”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能越發用力抱緊他。

  他動了動,終於靜默著抬起手來,環住了她的肩膀。

  他沒有說話。

  他在等她說下去。

  那動作仿佛極大的安慰與鼓勵,程意意泣不成聲,可她最終告訴了他。

  “我愛你。”

  這三個字出口的瞬間,她能清晰感覺到他的身體如同受到震動般僵硬了。

  “如果從前你不相信,那我再說一次,”程意意止住哽咽,努力讓自己自己的話更清晰一些。

  “我愛你,就像你一樣的。”

  程意意終於推開了他的胸膛,不再躲閃,仰頭看著他的眼睛,“我不是故意不接你的電話,我……”

  她沒有說完,這些解釋便永遠咽了下去。

  因為顧西澤俯身封住了她的唇。

  他在無聲回應她,他相信她。

  未盡的語言語言淹沒在這深吻裡。

  他無法形容胸腔裡一瞬間噴湧而出的感情有多麼激烈澎湃,熱烈又滾燙。

  她愛他。

  那是世上最動聽的言語,讓人瘋狂,讓人甘心沉淪。

  心髒和血管在一瞬間急劇收縮,仿佛注射過的腎上激素流入四肢百骸。

  風夾著大雪飄落在他們的頭發、衣襟。

  可他們誰也沒有停止這個狂風驟雨般的吻。

  洶湧的欲望無從宣泄,只有用力地親吻,仿佛那樣失控便能把彼此糅為一體,將愛意融合進彼此的血脈裡。

  等程意意從欲望中稍微清醒,找回些許神智,她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跟著顧西澤回到了他的公寓。

  她曾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公寓,從玄關到客廳,從沙發、書架到每一個擺件,熟悉得讓她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她怔愣著轉身,去看身後的顧西澤,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世界便在這一瞬間天旋地轉。

  她被他打橫抱了起來,接著那個長吻,唇舌滑入他的口中,探索唇齒間每一寸角落,用盡力氣汲取她熟悉的氣息,不同於剛才的熱烈,而是溫柔到極致的纏綿,仿佛那愛意便是他賴以生存的氧氣。

  他將她放平在沙發,覆下身來。

  突如其來的重力讓她感受到彼此緊密貼合的身體。

  他們曾經熟悉彼此身上的每一寸肌膚,如同熟悉自己那樣。

  漫長的分別裡,他們都曾忍受身心的煎熬,那樣的煎熬漸漸成了一種期盼和希望,在重逢彼此盡情觸碰的那一刻全數釋放,心靈的無限滿足,便也造就了生理前所未有的快感。

  這一刻,他們離得近極了,鼻尖相抵,唇齒相依。

  彼此熟悉的味道恍若這世界上最美的催情劑。

  他含著她的耳垂。

  溫熱酥麻的快感讓她一瞬間繃緊了腳趾。

  “西澤……”

  “我在。”

  久違的痛楚讓她揚起脖頸,指甲不自禁深深陷入了他的背脊。

  他伏在她的身上,用最輕柔的動作將她納入自己的懷裡。

  “我愛你。”

  漫長的歡愉中,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又微微嘶啞,一字一句告訴她。

  他虔誠地親吻了她的眼睛,仿佛那是世上最神聖的儀式。

  ……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傍晚的時候終於停下來。

  顧西澤起身去給她做飯。

  室內開了暖氣,程意意赤著腳,拖著酸軟沉重的身體,從床上下來。

  臥室鋪著北歐簡約風格的藍白灰三色幾何地毯。

  程意意腳下一時不穩,踉蹌了幾步才扶住牆面。

  打開衣帽間,她本意是想找件衣服裹著到客廳去拿回自己丟在那裡的衣物。

  可打開門的那一瞬間,程意意覺得自己又想哭了。

  衣帽間裡,她五年前的那些衣裙外套,依舊緊緊挨在一起,占滿了一半以上的空間。

  程意意愛漂亮,別的不多,最多的就是漂亮的衣裙。

  走的時候她驚慌失措,連宿舍的東西都沒來得及好好收,更別提放顧西澤這兒的。

  她甚至想過,她的這些東西他也許早就打包扔了出去。

  然而現在,她卻看見,當年留在宿舍的那些衣裙一並被井井有條安置在他的更衣間裡。

  在原地愣神很久,程意意才動了動,找了從前的衣服穿上。

  她上大學的時候老是覺得自己應該更瘦一些,然而這些年她真的瘦下來,穿上從前的衣服,對著更衣鏡左照又照,卻始終覺得寬松得不如從前好看。

  程意意在大衣口袋裡找到一根皮筋,將自己的長發扎在腦後,走出臥室。

  將忘情時扔在客廳地毯上的衣物一一收起來放好,她悄悄走進廚房,抱住了櫥櫃前做菜的顧西澤的後腰。

  “快好了,餓了嗎?”他柔聲問她。

  “恩。”程意意把頭埋在他的背脊上。

  “我上午就沒來得及吃飯。”

  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他的襯衫袖口挽至手肘,關了火,利落將鍋裡滾燙的骨湯倒進煮好的面條裡,放進燙好的菜心、香菇和雞蛋。

  “今天吃長壽面。”

  程意意不喜歡吃面條,所以他盡量把長壽面做得好看些。

  他將面條端到餐桌上,幫她拉好了位子。

  “你不問我為什麼沒來得及吃早飯嗎?”程意意偏頭。

  “哦,為什麼?”顧西澤擺好筷子,順著她的話發問。

  程意意坐到長壽面前,拿著筷子夾起一根,等它變冷,“我去參加了《天生我才》的挑戰賽。”

  “錄了四個多小時的節目,所以才沒有接到你的電話。”

  “怎麼突然想到參加這個?”

  程意意本要把面條夾進嘴裡,聞言,動作頓了頓,偏頭笑起來。

  “要是旁人說分手的這些年,我交過男朋友,你會介意嗎?”

  顧西澤最了解她不過,聞言,心中便立刻意會。

  她在影射宋安安。

  就像從前念書時候,他被人攔住表白,盡管當時他便拒絕了那個女生,可程意意不知怎地還是從旁人耳朵裡聽到了。

  那女生的面容他早已沒了印像,只記得她當時在崇文似乎小有名氣,之前曾主持過幾次文娛晚會。

  後來,便沒有後來了。

  因為那個女生每次一參加主持人的選拔,程意意必然也會參加。

  她努力想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沒有做不成的。

  她不找人麻煩,只在旁人最值得驕傲的領域超越她們。

  顧西澤不知怎地,突然想要笑起來。

  那種心靈上飽食的滿足如同隨著血液緩慢流入了四肢,讓人重新有了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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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7-6-13 00:05:04 |只看該作者
第24章 24

  康山監獄在帝都遠郊,每周只有星期天犯人們才能接受親屬的探訪,臨近年關,程意意更是好不容易才拿到了探視權利。

  因為是平日裡沒有人抵達的遠郊,又下著大雪,顧西澤便直接開車送她過來了。

  監獄外是幾顆枯敗的老樹,連一片葉子也無,光禿的枝丫有幾處堆著積雪,張牙舞爪朝天伸展著,顯出幾分頹然的氣息來。

  “要我陪你進去嗎?”顧西澤停車偏頭問她。

  程意意搖頭, “我一個人可以的。”

  她帶了幾本書和冬日裡御寒的衣物,推開了車門。

  徹骨的寒意瞬間從外襲來。

  自離開帝都起,程意意時隔多年終於又一次踏上這個地方。

  父親初入獄時,她在上初三。法律上,程淵和她並非親屬,程意意又是未成年,沒有人幫她,每次都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得到會面機會。

  後來次數多了,程淵便不願意見她了。

  大概覺得,程意意總想辦法跑來見他耽誤學業,二來,若是她的人生裡沒有他這樣的父親,應該會順遂得多。

  程意意離開帝都前,也是接連幾次申請會面被拒。誰也沒想到,再有機會見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去那麼多年。

  倪茜從來涼薄自私,只有在程淵來的時候會一改平日裡對程意意的漠視,對她噓寒問暖。

  倪茜長得好,但她心裡也十分清楚,自己能一直跟在程淵身邊,歸根結底是因為肚皮爭氣,生出了程意意這張長期飯票。

  對世人來說,父親不是一個好官,不是一個好丈夫,最後被判處無期徒刑,他確實咎由自取、罪有應得,然而,對程意意來說,程淵的父愛是她從親人那裡唯一得到過的東西。

  回想年少時候想把程淵救出來做過的種種徒勞努力,程意意也覺得可笑幼稚到了極點,但她卻能夠理解那時候的自己。因為即使程淵有罪,卻是那時候她在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

  程意意經過了好幾道登記,探訪的東西也被收走檢查,統一存放,最後才被獄警領著進了會見室。

  會面的房間隔著玻璃,程意意等了好一會兒,對面的門才開了。

  整整五年,除了書信裡有過的兩張照片,這是程意意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父親。

  他的五官沉靜,頭發被剃得極短,即使如此,還是能看到滿頭的白碴。上次來的時候,還只有兩側鬢角染上點點斑白。

  隔著玻璃,他深深看了程意意幾秒鐘,在眼眶濕潤之前及時地移開眼睛,不讓她看見,又過了許久,才隔著電話艱難吐出幾個字來。

  “長大了,意意。”

  入獄時只長到他胸膛那般的女兒,如今已經快要和他一樣高了,而他卻已經老態龍鐘,彎腰駝背。

  “我帶來了你想看的書,還有羽絨服,”程意意努力翹起嘴角,試圖改變氣氛,“吃的不讓我從外面帶,就只能在裡面的商店隨便買了些……”

  “不用這樣麻煩的,意意。”程淵搖搖頭,“我現在不大需要這些了,裡面都有。”

  他的眼睛早已經看不清書本上的小字,年紀大了,味覺聽覺也都退化,早已沒了口腹之欲。只是書信中不忍駁了女兒的好意。

  他問及她的學業和工作,一一叮囑了幾句,又提起了程嫻。

  他和程嫻的母親沒什麼感情,對程嫻這個女兒卻是牽掛疼愛的。

  “長姐現在很好,還自己買了房和車,前兩天還和我商量著來看你,只是年底太忙,公司事情多,沒抽出時間來…”程意意說完,似乎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

  程淵一眼便看出來,“怎麼了?”

  “爸爸,”程意意頓了頓,垂下頭,聲音漸漸低下來,“我和顧西澤重新在一起了。”

  “什麼?”這件事明顯超出了他的意料,愣了半天這才回神,聲音疲憊至極,“意意,你不小了。”

  上一次程意意和顧西澤在一起的時候,她來監獄探望,對父親坦了白。

  程淵自然清楚,程意意的想法不過是異想天開,就算她把自己搭進去也毫無用處。

  就是從那以後,他便不見程意意了。

  他不願看到自己的女兒因為自己毀了一輩子。

  程淵未入獄前,也曾見過年少時的顧西澤,言談舉止、相貌風度,確實是個優秀得不多見的年輕人。可他對這個圈子的規則再清楚不過,顧西澤是顧家長子,最受重視的繼承人,即使那個年輕人真的深愛他女兒,顧家又怎麼可能容許他把一個階下囚的女兒娶進門,那將會成為他一生的污點。

  程意意最後會遍體鱗傷。

  他的一生已經經歷了太大的起落,看淡了榮華富貴,他只希望自己女兒能夠平淡安康地過完一輩子,便是老天爺給他最後的恩賜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嗎?”他長嘆了一口氣,老態畢現,“顧家不是普通的家庭,有可能你蹉跎了青春,最後卻是竹籃打水。”

  “換做普通家庭,以你的聰明,必定能活得極好…”

  “爸爸。”程意意打斷了他,她抬起頭來,神情極認真,深深凝視著他。

  “我曾經猶豫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她握緊手中的話筒,“可是後來我發現,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會像您一樣,保護我,包容我。”

  “您知道我從來為人謹慎,心防很重,再沒有十年給我看清另一個人。嫁給誰我都能活得很好,可是都不能像現在一樣開心。”

  “爸爸,”程意意語氣沉重起來,眼神真摯,含著懇切的期望。

  也或許連她也沒有那麼自信,只是希望得到肯定來給自己堅持下去的決心。

  “我想為他努力一次。”

  程淵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轉千回。

  程意意的心慢慢沉下來。

  他終是不忍,正要開口,獄警開門,哐哐敲了幾下,“探視時間到了!”

  他被那位膀大腰圓的獄警半拉半扶著站了起來。

  電話被掛斷了。

  “爸爸!”程意意眼眶酸澀極了,曾經意氣風發的父親已經年過半百,日復一日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蹉跎。

  即使理智上知道那是他應得的懲罰,可她們始終血脈相連,感情上,她沒有辦法不難受不念他出來。

  程淵聽不到女兒的聲音,卻看得到她眼中的悲切,清清楚楚。他拼著力氣站定,偏頭正面朝她,一字一句念了出來。

  “爸爸更想你能活得開心……”

  這一次,即使聽不到,可程意意看清楚了他的口型。

  ……

  離過年兩天,帝都大街小巷到處是張燈結彩喜慶的過年紅。

  《天生我才》節目的最新一期也在這天晚上放了出來,程意意看電視,換台正好切到了這個頻道。

  節目正放到她自我介紹的那一段。

  程意意仔細打量了自己,覺得自己真是帥到不行,扔下遙控器往書房裡跑。

  董事局主席換屆,顧西澤成功以最高的票數當選,接替了自己的父親。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少,年前最後兩天,他抓緊必須把手上的工作做完,才能確保自己有一個安靜的春節。

  程意意進門時,他還在埋頭專注地看文件。

  她躡手躡腳進門,本想嚇唬他,誰知還沒走近跟前,他便先開了口。

  “電視不好看嗎?”

  書房鋪了地毯,為了悄無聲息進門,她連拖鞋都沒穿。

  他背後長了眼睛嗎?

  程意意不高興地背起手,“好看。”

  顧西澤失笑。

  他知道程意意不高興什麼,她玩這個嚇唬人的游戲從來沒贏過,反而還經常被自己嚇一跳。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夠悄無聲息夠隱秘,可還是總被他發現。

  她大概不懂得,戀愛中的人會有種直覺,覺得愛人就在自己的身後。

  大部分時候回頭撲了空。

  但有的時候,即使不用轉身,就已經知道,她在向自己走近。

  程意意幫他倒了杯水放在案幾上,拉了個凳子趴在他書桌對面,眼睛發光,神采奕奕看著他。

  “我的錄的節目播了。”

  你要不要看?

  後半句邀請她在用眼睛說。

  顧西澤唇角又忍不住翹了起來。這樣強勢的邀請,他自然拒絕不了的。

  ……

  節目開播之前,程意意曾應節目組要求開通了微博。

  節目播出的當兒,程意意沒等到錄制節目的薪酬入賬,卻是先等來了一聲接著一聲微博被關注的提示消息,手機險些被幾百條私信卡得動不了,她趕緊關了微博的消息提示。

  顧西澤看節目看得認真,程意意滿意地躺在他腿上看起消息來。

  這一次,微博上到底還是有人把程意意和前段時間顧西澤的緋聞聯系起來了。

  官方媒體刪得再快,也沒有廣大網友保存得快。

  程意意終於重新看到了酒店門口的照片和視頻被網友上傳。

  一整晚,沒等到宋安安粉絲集結的聲討,她頗有幾分奇怪,干脆自己打開了宋安安的主頁。

  這一看,卻愣住了。

  程意意遲疑了幾秒,仰頭喚他,“西澤。”

  “什麼?”

  節目正放到程意意閉眼思考的瞬間,全場的氣氛凝成一片。顧西澤盯著電視機屏幕沒有低頭。

  “網上說宋安安的新電影被你的院線封殺了?”

  “恩。”

  “為什麼?”程意意不解。

  上次她看諷刺宋安安英文差的評論,他不是還生氣了嗎?

  看到節目上的程意意終於開始修改答案,他才微微低下頭,抽出神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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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7-6-13 00:05:23 |只看該作者
第25章 25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不再看電視了,幽黑的眼眸專注地凝視她, 眼睛中那認真的一點光亮, 恍若大海裡的星辰, 包容又明亮, 仿佛就要將人溺斃其中。

  程意意後腦原本靜靜枕在他腿上, 被這麼一看, 突然覺得那眼神似乎要將人吸進去, 凡人委實無法消受。

  他在問, 你受到的委屈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都知道了?”程意意錯開眼睛, 翻個身把頭埋進他的腰間, 聲音有些悶。

  “恩。”

  宋安安病房裡的示威, 網上的輿論,粉絲的為難。程意意從不是任人欺負毫無還手之力的善茬, 她計劃好了一切, 卻習慣性對顧西澤隱瞞了這些。

  “你固然可以不告訴我, 一個人把所有事情解決得很好。”

  他低頭,將她的臉扳回來, 輕撩她耳邊的碎發。

  然後一字一句告訴她。

  “但是意意,那對我來說不公平。”

  他們隔得近極了, 近到她可以將他的睫毛數得清清楚楚,近到她能感受他聲道的震動。

  “我們是一體的。”

  那聲音咬字極清,低低的,好像吟唱的大提琴,縈繞在耳邊, 如同一場美妙極了的夢,尾音卻又溫柔得好似棉花糖,含在唇齒間,身心都甜蜜起來。

  “你受的委屈,我也感同身受。”

  程意意突然覺得天底下真的有那種可以殺人的溫柔,就像此刻,她便覺得自己可以融化在他的真摯的眼神裡。

  背景音是電視機裡挑戰成功觀眾們的歡呼,激蕩熱烈。

  程意意覺得這一刻,所有的聲音都離自己遠去了。

  她掩飾住內心的感動,抬手挽住他的脖頸坐起來,靠近他的臉頰,問他,“她說她去過你的書房,看過你的相冊,我很生氣,你氣嗎?”

  “恩,氣。”顧西澤點頭,深深皺眉,“我跟她不熟,她不可能進過我的書房。”

  程意意這才笑起來,滿意地吻了他的臉頰。

  顧西澤的眉心卻並沒有松開,轉而又問起,“她這麼說?在什麼時候?”

  程意意立刻意識他知道的事情並不含這一件,撇撇嘴,三兩下把宋安安的事情抖了個干淨,“我住院時候她來醫院,跟我說了好多話,還稱呼你西澤。”

  宋安安大概是患了臆想症?

  顧西澤搖頭,他還是低估了她。這個女人是公眾人物,行事卻這樣荒唐,早晚是顆定時炸彈。他恢復神色按下不提,又問,“她還做了什麼?”

  程意意這才搖頭,“沒了。”

  引導輿論和煽動粉絲這樣的事情,雖然懷疑,但她始終沒有證據。

  顧西澤按下心中的情緒,幫她順了順長發,溫聲叮囑她,“就這樣告訴我,我會把一切處理好的。”

  他認真看著程意意的眼睛,直到她點了頭。

  他的唇角才輕輕彎了起來。

  顧西澤平日裡並不常笑,他的五官本便俊美,一旦笑著,便如同冰雪消融,無限柔和起來,他認為這樣會失了威嚴。然而此刻,他的神色寧靜,眉眼安詳而放松,翹起的唇角是誘惑人心的弧度,翩若驚鴻,令人屏息。

  ……

  腊月二十九。

  程意意晨起的時候,正好收到節目錄制薪酬到賬的信息,她認真從個位數起,數到第六位,這才滿意地收起了手機。

  她站起身穿衣服,指尖觸到枕邊冰涼的溫度。顧西澤應該起得極早,他一向勤勉,這會兒大概早到公司了。

  洗了個熱水澡,避開傷口,將大波浪卷發吹干,披在肩後,程意意走出臥室。

  剛下樓,程意意便被嚇了一跳,張儀不知什麼時候來了,在客廳打掃衛生,見她,笑意盈盈喚了一聲。

  程意意是從顧西澤的主臥出來的。

  任是她臉皮厚,這時候也覺得有幾分難為情,“阿姨,您來啦。”

  張儀笑笑點頭,“我不常來的,先生平日不大喜歡別人來公寓,昨天晚上特意給我打了電話,說你頭上有傷,一個人不大方便。”

  “我在老宅閑得慌,正好過來做做飯,有事時候也能搭把手。”張儀說著,一邊放下灑掃工具,進廚房招呼程意意,“早餐都熱好了,要先吃一點嗎?”

  程意意應著,正要進廚房,余光卻看見客廳窗邊陽台有一排小燈亮著。

  天分明已經亮了。

  “阿姨,怎麼不關燈呢?”

  她奇怪多望了幾眼,腳步不由自主邁過去。

  “誒,不用關,”張儀拿著湯勺,從廚房忙著出來。

  程意意已經拉開了遮擋視線的窗簾,陽台上的整個花架就暴露在眼前。

  在高低幾排大大小小的花盆裡,都是一棵棵分株移植的凝脂蓮,枝葉玉雪可愛,長勢喜人。

  那一排補光燈被嵌入安裝進牆面,燈光正好打在植株上。

  張儀也趕到了面前,向她解釋,“這個燈不用關的,冬天雲層密,窗邊的光線也不大好,這個盆栽最喜歡曬太陽,有一年冬天陰了大半個月,枯死好幾盆,後來先生才讓人來裝上的補光燈。”

  “他一直養著這些盆栽嗎?”

  “恩,”張儀點頭,“先生寶貝這些,都是他抽時間親自打理的,我記得前些年還沒有那麼多盆,現在都可以放滿陽台了。”

  張儀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中間最大那顆凝脂蓮的葉片,笑起來,“別說,這小葉子還挺招人疼的。”

  “這是凝脂蓮。”程意意悄聲回她,神情懷念,輕輕松了手,放下窗簾。

  張儀摸的那一棵,便是她當年最初買的那棵。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崇文寢室之間流行起了種植多肉,她便也從花店裡端了幾盆漂亮的多肉回寢室養。

  程意意雖然喜歡,耐心卻不大好,沒種多長時間,這些嬌氣的小家伙便陸陸續續開始植株老化,葉片干枯,半個學期過去,只剩了一盆凝脂蓮。

  有次她惹了顧西澤生氣,回到寢室靈機一動,反正她也養不活,便端著這僅存的最後一盆凝脂蓮上門找他賠罪。

  凝脂蓮最後成功地住進了顧西澤公寓的陽台,她也順理成章地留下來吃了飯。程意意記得那天的晚飯有嫩姜炒雞塊,鮮香味似乎還留存在唇齒間。

  顧西澤把有關她的東西都保存照顧得很好。

  程意意摸了摸空蕩蕩的手腕,神色暗淡下來。

  ……

  吃過早飯,程意意便接到了英宛的電話,約她去逛超市買年貨。

  程意意的大學室友來自大江南北,畢業後,只有英宛一人留在了帝都,程意意雖然不買年貨,但英宛不常約她,她在家裡也沒事情可做,沒怎麼猶豫,便答應了。

  在程意意計劃中,本來是校慶結束便回G市的,卻不想一留便留到了過年。

  行李箱的衣服都被穿完了,她干脆翻出衣帽間大學時期的衣服來。

  頭發利落扎低在腦後,遮住傷口。深色毛衣外套帥氣的軍綠色軍裝夾克,黑色的貼身牛仔褲搭中筒系帶馬靴,把腿包裹得細長筆直,照了鏡子,程意意便滿意地出門了。

  雖然是五六年前的款式,但時尚是循環的,程意意眼光好,搭配起來也不會過時。

  約好的地方在百盛商場,程意意徒步便能抵達。

  在商場奶茶店排隊買了兩杯熱牛奶,程意意發現她今天的回頭率明顯高很多。

  排在身後的幾個小女生邊抬頭打量她,一邊竊竊私語。

  早知道今天出門應該化個妝的……程意意下意識摸了摸臉。

  平日裡沒有那麼多人敢正大光明偷看她。

  她干脆抿起唇角衝那幾個小女生一笑,偷看被逮,小女生們撞上她的視線,都飛速移開視線或低下了頭。

  程意意找了卡座坐下來休息,喝了口熱牛奶,身上多了幾分暖意,她拄著下巴,覺得自己應該是低估了《天生我才》的收視率。

  英宛隨後沒幾分鐘便到了。

  程意意把熱牛奶推給她,英宛接過牛奶,含笑摘了手套,先朝她豎了個大拇指。

  “意意,那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最佩服你的腦子。”

  程意意失笑,“你也在追《天生我才》?”

  “哪呢,我從前不看這個,昨晚看到網頁推送消息,誇得天花亂墜。我一看,咦,這人物封面還挺像我們意意。”英宛說到這來了勁兒。

  “我又一聯想當年你的光輝事跡…就那次,老師點名讓你上去做實驗示範的事兒,”英宛說著,興奮地拍了下桌子,“我記得你睡了一整早吧?實驗步驟都還是我大課本翻開給你看了一眼。”

  “你愣是就臉不紅心不跳地上去按步驟做了半個多小時…真神了…”

  英宛說得口干,一口氣喝完了牛奶,“不過話說回來,你怎麼突然會想到參加這個節目,你從前…”

  程意意從前不愛出這些風頭。連主持個晚會都是因為…

  英宛想到這,話便停了,唇角也沒忍住翹起來,“你們重新在一起了吧?”

  程意意微笑默認。

  英宛激動得一拍桌子,“我就說嘛!”

  這一拍桌,附近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

  英宛頗不好意思,降低音調,繼續道,“意意,這個宋安安的風頭早該壓一壓了,你可千萬別信了她的炒作,我一瞧就知道她在自嗨,顧學長壓根兒沒理過她。”

  程意意忍著笑應她,“恩,我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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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7-6-13 00:05:44 |只看該作者
第26章 26

  在大型超市裡逛了半天,英宛去排隊結賬,程意意沒買什麼,只好抱著手站在出口等她。

  臨近年關,超市的人流量大得驚人。程意意在出口站了幾分鐘,居然又碰到了先前奶茶店遇過的幾個小女生。

  這次她們看見程意意,眼睛發光,但推推搡搡,就是不敢上前來。

  動作太明顯,程意意想假裝沒看見也做不到,干脆笑起來大大方方朝她們揮揮手,“嗨!”

  程意意的桃花眼微微彎起來,五官驚艷明媚,唇角輕挑,親和力十足。楊慶媛瞬間感覺自己瞬間被俘獲了。

  電視裡的明星們雖然漂亮,但在屏幕上始終少了幾分,不如現實親眼瞧見時來得直觀,此刻她便深深體會到了那種被驚艷的震撼。

  為什麼之前會有女神穿著軍裝夾克就一定很高冷的錯覺呢?

  她明明是個溫柔又可親的人,只隨意地微笑著,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起來。

  “嗨!”楊慶媛愣愣地伸手回了個招呼,轉眼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點傻,訕訕地放下了手。

  她追了《天生我才》許多期,還是第一次有了最喜歡的選手。因為程意意挑戰的時候,姿態是那樣自信,又強大, 正是她夢想中要成為的樣子。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內心的豪邁與激動,總之程意意成功的那一刻,與有榮焉的自豪感讓她沒忍住在電視機面前歡呼起來。

  節目一結束,她便迫不及待上網搜索了程意意。

  搜素引擎裡關於她的資料還不大詳盡,百科只有簡單的生平,學歷,獲得過的獎項。

  影像資料除了一些模糊的照片,大多是前段時間崇文校慶的晚會資料,還有一些程意意曾在崇文主持的文娛活動視頻。

  楊慶媛認認真真補了一遍,只覺得自己內心的崇拜與敬仰更深了。

  比起熒幕上那些大明星們,程意意簡直是完完全全的女神。

  首先美貌毫不遜色,從小驚艷到大;主持的台風穩健大氣,才藝滿分;這都不說了,她居然還聰明!高等學府畢業,碩士留學深造,現在是G大助教,中科院在讀博士。

  幾乎讓人拜倒的履歷。

  趁著認識意意的人還不多,楊慶媛趕緊在社交平台遞交了為她建立後援會的申請。

  激動了大半夜,楊慶媛早晨半夢半醒被同學抓出來逛街,沒想她居然運氣爆棚地撞見了女神!

  之前在奶茶店已經錯失了一次機會!

  楊慶媛最後猶豫了一刻,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終於邁開腿,上前走到程意意身邊。

  “我能要個簽名嗎?”才開口,她的臉便紅極了,但還是堅持小聲補充道,“我剛剛看完《天生我才》,我很喜歡你,意意。”

  女孩的臉蛋圓嫩白皙,因為緊張染上一抹緋色。

  程意意覺得她還挺可愛,遠遠看了一眼英宛還排在結賬的隊伍中間,一時半會來不了,便笑起,低頭溫聲答她,“我的簽名不值錢的,今天也沒有帶筆哦。”

  女孩兒個子不高,剛及程意意的下巴,聞言,神情失落,“這樣啊…”

  “不過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合個影。”程意意俏皮衝她眨眨眼睛。

  “真的嗎?”女孩的頭立刻抬了起來,驚呼道,掩藏不住的驚喜。

  “我可以讓我的朋友一起來嗎?”女孩這個時候也不忘記招呼她的朋友。

  程意意點頭,女孩便興奮地抬手衝遠處的幾人揮了揮。

  最後,程意意被簇擁在一群女孩中間,拍下了人生第一張同路人的合照。

  程意意若想要與人親近,沒人能夠拒絕。這些學生們心防低,三言兩語,小女生們便嘰嘰喳喳同她說起話來,神情興奮又激動。

  程意意溫聲耐心回復。

  直到英宛結完賬出來,她這才揮手與她們作別。

  女生們只得戀戀不舍看著程意意走遠了。

  ……

  年貨由商場送到門上,自超市出來,英宛兩手空空,便又硬拉著程意意去了賣珠寶首飾的樓層。

  英宛婆婆待她不錯,她想買件玉器送給老人家。

  珠寶的樓層人倒是少了許多,至少不用肩擠著肩並行了。程意意同英宛說著話,下了扶梯,剛走出幾步,她的腳步卻緩緩停了下來,最後站定。

  “怎麼啦?”英宛不解回頭,只見程意意的視線凝在了一排手表的專櫃。

  櫥窗的燈光下,簡約大方的黑色表盤,切割精致漂亮。

  那是浪琴的新年款。

  同程意意買過的那對還有些細節上的區別,卻是這些年浪琴出過的款式裡最像的一只。

  隔著暖光的櫥窗,程意意慢慢走近,指尖觸上冰涼的玻璃,表情遙遠又懷念。

  “小姐,您要仔細看一下嗎?我替您拿出來?”導購笑迎著上來,“這是浪琴今年主打的經典款…”

  程意意點頭,去接那導購員手中的表。

  顧西澤的電話便在這時候打了進來。

  “在哪兒,我來接你?”

  話筒裡的聲音輕輕在耳邊響起,低沉又好聽,仿佛重力的吸引。

  英宛隱隱聽到聲音,興奮地轉過聲來,用唇形問她,是學長?

  “好。”程意意含笑點了頭,說清楚商場的地址,這才掛斷電話。

  電話一斷,英宛便笑道,“學長要來接你嗎?”

  程意意點頭。

  “真好…”英宛兩手輕輕握起來,眼睛閃著光亮,“你不知道,意意,你們分手的時候,我曾經覺得自己再也不會相信愛情了。”

  “好在兜兜轉轉那麼多年,你們又在一起了…”英宛眨了眨眼睛,擋住眼眸中的水汽,“真替你們高興…”

  懷孕的人總愛多愁善感,程意意見英宛交握的雙手搭在微凸的小腹,心中便有了猜測。

  當初英宛是寢室最後找到男朋友的,幾人中間,卻也是她最先修成正果。

  程意意輕輕安撫了她幾句,心中也是感慨萬千。

  又低頭,這才從盒子裡取出手表,攤平放在手心。

  黑曜石般的表盤熠熠生輝,果然像極了。

  她的指尖輕輕摩挲,最後遞還給導購。

  “麻煩幫我包起來。”

  ……

  楊慶媛萬萬沒想到,剛剛她舍不得走,和同學又在商場轉悠一會兒,出門居然又在停車場附近,遇到了程意意。

  女生的身材纖細高挑,氣質也十分出眾,即使遠遠只看見背影,楊慶媛也一眼認了出來。

  好巧啊!

  楊慶媛內心的激動幾乎難以言喻了,小跑著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誰知沒跑出幾步,一輛黑色的車便停在了程意意面前。

  那車的外形和漆面,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車門打開的瞬間,身後有同學戳了戳她的後腰,驚疑道,“開車的那個顧西澤吧?”

  國民男神顧西澤。

  那頭發,那眉眼…

  楊慶媛沒近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開車前,男人給她系好了安全帶,甚至還抬手撫了撫她的頭發,親吻了她的額頭。

  她愣了半晌,反應過來捂住嘴巴裡欣喜的驚呼,“網上說的沒錯,我女神果然厲害!”

  她昨天晚上還瀏覽到了一個黑人的帖子。樓主搬出各種各樣似是而非的證據,說程意意是第三者,直接導致宋安安被分手。

  女神這麼優秀,需要當什麼第三者?

  如果宋安安真當過顧西澤的女朋友,怎麼可能被顧氏的院線封殺?最近她新電影票房大敗的消息可是鋪天蓋地。

  楊慶媛當時氣得不得了,擼起袖子正要往下評論,卻瞧見了被置頂的熱評。

  那熱評以崇文校友的口吻反駁樓主,層主的回復內容,她現在還一字不差地記得。

  “程意意不可能是第三者。”

  “我也是08屆崇文的,給樓主科普一下,你們男神初戀就是被程意意甩掉的。我估計這些年都情傷未愈,緋聞女友都和程意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這兩年整成宋安安臉的人不少,但我很有理由懷疑,宋安安本人整的是程意意臉。出道至今,她的臉越來越向程意意靠近。”

  沒有上圖比對,樓主的話如同天方夜譚,不說別的,顧西澤這樣的男人怎麼可能被甩?

  這樣不靠譜的評論,被頂上熱評,還得歸功於層主樓下的幾百條嘲諷。

  她當時也不怎麼信,然而剛才男人那舉手投足的溫柔……親吻……歷歷在目,簡直讓人少女心炸裂!

  網上傳過的、顧西澤的緋聞女友得有一堆了吧?但大部分女人,網友們連她們和顧西澤的同框照都沒見過,唯一的宋安安,不也只有一張幾年前的共進餐的照片嗎。

  那位崇文校友的科普沒毛病,怪她們自己沒相信!

  楊慶媛翹起唇角,回頭,卻見身邊的同學抬著手機,閃光燈亮了兩下。

  “你拍這個干嘛?”楊慶媛抓住她的手機,“你不會要上傳吧?”

  那女同學拽了兩下,卻沒把手機從楊慶媛手裡扯出來,不悅道,“你那麼緊張干嗎?傳了會怎麼樣?”

  楊慶媛眼睛微微眯起來,“網上鍵盤俠那麼多,我要保護我愛豆的戀情。”

  “好好好……”女生沒好氣地翻個白眼。

  楊慶媛這才松開了手。

  ……

  馬路上的積雪清掃得干淨,行駛平穩。

  程意意的包裡靜靜躺著一對情侶表。

  她其實有些猶豫不定,到底要不要拿出來?因為款式再像,也不是當年那兩只了。

  車內放著舒緩的音樂,暖氣將寒意隔絕在外。

  程意意悄悄偏過頭,看顧西澤扶著方向盤的手。

  他的手修長白皙,簡直堪稱藝術品,手腕上的表卻一點也不搭。

  始終年代太久了,主人再精心的愛惜,也抵不過歲月的侵蝕。

  “看什麼?”

  程意意匆忙移回視線,“沒有。”

  顧西澤偏頭看她一眼,提起另一件事情來。

  “除夕要回老宅。”

  明天便是除夕了,程意意這才恍悟。

  “哦,你去吧。”程意意語氣平淡,裝作若無其事,偏頭看窗外。

  “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回去。”顧西澤鄭重其事。車已經到樓下,他打了把方向,便緩緩駛入公寓的地下車庫。

  一起回去…

  程意意聽清這幾個字,說不上來為什麼,覺得渾身有些發軟。

  回老宅,見顧西澤的家人嗎?

  她膽怯,她不敢。

  “這麼突然,我沒有准備……”她強撐起笑容來,試圖改變顧西澤的想法。

  車穩穩倒進了地下停車位,熄了火,顧西澤在黑暗中沉默了好一會兒。

  就在程意意心底開始發慌的時候,他終於輕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開了口。

  “意意,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黑暗中,程意意只能看得清他的輪廓,卻無法望清他的神情。

  判斷情緒只能從他的語氣中聽出幾分端倪。

  她明明知道答案,卻還是在心裡扳著手指頭,從他在教學樓的陽台幫了她那天起,數到了現在。

  “十年,還多出來一百天二十天。”她輕聲答他。

  “你在害怕什麼?”他握住她的手。

  即使看不清楚,可她知道知道他在看著她。

  他掌心的溫度將她的手包裹,她緊緊回握。

  自然是怕的,她怕的很多。

  怕她再怎麼努力也不能表現好,怕他的家人漠視或者不喜歡她,怕她最後不能正大光明站在他的身邊…

  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才能無所畏懼,而她不是。

  她對父親說想試一試的時候,其實心裡未必沒有忐忑。

  她不小了,顧氏是多大的家族,有多少盤根錯節,又有多少森嚴的規矩,她很清楚。

  程意意始終記得父親剛入獄那幾年。

  探監的手續繁瑣,程意意不是程淵法律上的女兒,又是未成年,沒有程家的人幫她,原本是不可能拿到探視權的。最後是顧西澤找了族叔,替她解決了。

  顧西澤是顧氏前途無限的繼承人,他為程意意父親這樣的人物動用關系,顧家自然便有人知曉了程意意的存在。

  那天程意意從學校回來,程母第一次在客廳裡等她。

  她陰著臉打量了程意意很久,最後一字一句告訴她,“顧家不是你能招惹的,想在這待下去,你就給我安分點,別給我找麻煩。”

  找麻煩…

  這三個字意味深長。大概是顧家有人找了程母的麻煩。

  因為她給顧西澤添了麻煩。

  她不清楚是誰的授意,不清楚是顧西澤哪位親人的手筆,但有一件事她卻清楚得很。

  進了顧家,她將遇到的阻力也許不止這些。

  “再給我點時間,我……”程意意覺得自己手心發涼,心髒怦怦亂跳。

  顧西澤能夠察覺。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意意,無論什麼,與你一起承擔的是我,你只需要記住這一點。”

  “顧家並不是龍潭虎穴,它沒有你想像的那樣可怕。”

  程意意沒有出聲,他終於不再勉強。

  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

  地下車庫的聲控燈應聲亮了起來。

  程意意說不上來有幾分慌亂,她也跟著打開車門,低聲喚住他,“西澤…”

  顧西澤站定。

  “你在生我的氣嗎?”程意意的指節捏緊了車門。

  他終於轉身,無奈嘆了一口氣,喚她,“過來。”

  程意意關上車門,遲疑著走到他身邊。

  “手給我。”

  程意意動了動,手便強行被他拉上來,攤開。

  下一秒,顧西澤拿出東西,一樣接一樣,放進她的掌心。

  “卡。”

  “門鑰匙,車鑰匙。”

  “我的心。”

  “全部都給你,我沒有生你的氣。”

  地下車庫昏暗的燈光裡,他的眼底似乎蘊藏著萬千的情緒,聲音也比平時要急促。

  “意意,”顧西澤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我氣的只是你不肯相信我。”

  程意意覺得那目光灼人得讓人無法直視,她只能低下頭來,“我…”

  “除夕我會留在公寓。”顧西澤打斷了她。

  “但意意,你不可能永遠准備下去。”顧西澤的眉心染上疲色,“除非你從來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未來。”

  “我知道。”程意意輕聲應他,把頭埋進了他的懷裡,“你別生氣。”

  顧西澤又嘆了口氣,許久,才抬起手來撫摸了她的頭發。

  ……

  程意意已經許多年沒再過春節,留學時候,超市裡買盒速凍餃子,做兩個菜,就算是頓奢侈的年夜飯了。

  顧西澤不回老宅過除夕,張儀便把餃子都包好了才回去。程意意只要等水開了,下鍋煮了便是。

  顧西澤公寓的樓層很高,從窗戶俯瞰,萬家燈火便在眼前了。偶有拔地而起的摩登大樓明亮璀璨。黑夜中,煙花在遠處接連綻開,隱隱約約還傳來些鞭炮的聲響。

  廚房裡的熱氣將窗戶蒙上一層薄霧。

  真有過年的氣氛啊。

  說不上來為什麼,程意意覺得此刻,自己心中現在安定極了。

  那種潤物細無聲的暖意緩緩與她的血脈交融,涓涓流進四肢,流回心髒,讓人渾身都舒服得有些發癢。

  她守著等水沸騰,偏頭專心看起顧西澤給魚開片。

  他的十指修長指節漂亮,旁人看慣了他拿著筆寫字的樣子,絕對想不到他的手在廚房拎起刀來也這樣靈活。

  魚肉被利落地開成薄片,整齊地碼進盤子裡。

  “真好看,可惜只有我一個人能吃。”程意意伸手摸了摸那晶瑩剔透的薄片,唇角翹起來,露出一排整潔的米牙,“你不做大廚真是可惜了。”

  顧西澤伸手在水池衝干淨,直起腰,提醒道,“水開了。”

  程意意轉身看,水果然是開了。

  她趕緊抬起裝餃子的托盤,一個一個往鍋裡下。

  水在沸騰,程意意又下的急,餃子破了好幾個。

  “笨手笨腳。”

  顧西澤的聲音帶著微不可查的笑意,伸手從後面接過了托盤。

  程意意給他讓開位置,不滿站到一邊,“我買速凍餃子都用冷水煮,才不會破呢。”

  程意意說到這一句,他的笑意便緩緩收斂了。

  “每年都吃速凍餃子嗎?”

  “什麼?”他的聲音太低,程意意沒聽清楚,仰頭問他。

  顧西澤沒有再問下去。

  自然是的,他知道。

  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對人防心又重。

  他了解她的性格,就像了解自己一般。他幾乎可以想像,程意意是怎樣度過的這五年。

  內心孤獨又冷漠,生活忙碌又麻木。

  與他一樣。

  這一想,心底便覺得好似有塊地方喘不過氣來。

  ……

  白盤底上鋪兩塊生菜葉子,程意意將煮好的餃子一個一個擺盤夾整齊。

  “總算有道菜算我做的吧?”程意意回眸,眼睛亮晶晶的,笑起來,眼睛彎彎上挑,臥蠶精致又漂亮,顯得整個人可愛極了。

  她還沒等到答案,手機便響了起來。

  程意意騰不開手,便讓他幫自己掏出手機來接電話。

  誰知顧西澤從她外套裡拿出手機,只看一眼,手指一劃便掛斷了。

  “誰啊?”

  “昆南。”

  “怎麼不接呢?”程意意看他。

  “手滑。”

  偏巧這時候手機又響起來,程意意放下筷子就要去拿手機。

  這一次,顧西澤卻接通了,拿到耳邊,“什麼事?”

  他就說為什麼第一次打來被掛了!

  果然,顧西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的時候,他瞬間覺得自己是打來找虐的。

  “你讓意意接電話!”

  顧西澤偏頭看了看,走到窗邊,“她在忙著給我做飯,騰不開手,有事我幫你轉述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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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7-6-13 00:05:58 |只看該作者
第27章 27

  “我要親自講給她聽。”昆南氣哼哼。

  “好,我會幫你轉達到的。”

  下一秒,顧西澤切斷了電話。

  又被掛了。

  昆南看著被掛斷的界面,煩躁把手機扔回床上,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

  程意意這個討厭鬼,居然敢讓別人接他的電話。

  可有什麼辦法呢?

  她當年也是這樣的啊,毫無顧忌地把與別人親密無間的背影留給他,與他漸行漸遠。

  他把頭深深埋進枕間。

  那樣無法喘息又無能為力的感覺,他覺得自己似乎又重溫了一遍。

  ……

  擺好筷子,准備吃飯的時候,顧西澤接到了家裡的來電,他示意程意意先吃,走到一邊接電話。

  程意意舉著的筷子又放了下來。

  顧西澤並不避開她,她隱隱能聽聞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女聲平靜又溫和,多半是他母親在溫聲叮囑著什麼。

  顧西澤站在窗邊,一手舉著電話,身後是黑夜中的騰空而起的盛大煙火。

  他難得地穿上了寬松舒適的毛衣,修長挺拔的身材完美地撐起衣服的款型。幾縷碎發散落額前, 面部的線條溫和,眼角含著笑意。

  電話那邊說著什麼,他一一應聲答是。

  在除夕這樣團圓的日子,顧西澤卻陪她留在了公寓裡。

  程意意垂下眼簾,突然覺得難安起來。

  顧西澤的父母肯定不會無所察覺。就像她知道他們一般, 他們也必然清楚程意意的存在。

  程意意的認知裡,從來缺失對家庭的概念,因為她從未感受過來自家庭的溫暖與安全感。在這一方面,顧西澤要比她幸福得多。

  她曾見過顧西澤的雙親,在他的相冊裡。

  那張照片上,她的母親氣質溫婉,笑起來極溫柔可親,父親高大深沉,伸手搭著顧西澤的肩上。即使只是張照片,卻也能隔空感受一家人的親密與默契。

  與她的家庭有著天壤之別。

  遙遠美好得她不敢伸手去觸碰。她無法肯定他們能安然接納自己,也不敢打破現有的平衡去試探。沒有萬全的准備,她無法承受那樣的後果。

  畢竟她這樣的出身,即使放在普通人家也足夠讓人詬病,更遑論是那樣鐘鳴鼎食的家族,她的出現,也許會成為顧西澤完美的人生裡無法清洗的污點。

  春晚開始了。

  程意意又抬頭去看窗邊,顧西澤終於掛了電話,朝她走來。

  程意意開始盛飯。

  “等一下,意意,”顧西澤接過她手中的碗,“我爸媽要過來,我們一起吃。”

  程意意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片刻,驚訝道:“現在?”

  “恩,現在。”

  程意意覺得自己有點兒坐不住了,撥好耳邊散下的頭發,飛快地將身上整理了兩下。聲音抑制不住有點兒慌,“你怎麼現在才說呢?我什麼准備也沒有…”

  顧西澤的笑意抑制不住泛出來,“哪裡沒有准備,我們不是做了一桌子菜了嗎?”

  “算了,我不跟你說了,你不懂。”程意意起身,從外套口袋裡掏出皮筋三兩下將頭發利落扎在腦後,走出廚房。

  “去哪兒?”

  “換衣服!”她的聲音帶著惱意,恨恨回他。

  被凶了,顧西澤卻一點兒也不惱,唇角抿著的笑意終於完全散開來。

  程意意回到臥室,手忙腳亂。

  公寓裡平日只有他們兩人,室內又有暖氣,自然穿得寬松舒適些。此刻她身上的V領針織薄裙一俯身便能露出胸前大半肌膚來,如何能穿著去見他的父母。

  她換了端莊乖巧的海藍色毛衣,穿了牛仔褲,系著腰帶,顧西澤進來了。

  “真的不用准備什麼,”他將程意意散在地毯上換下的衣物撿起來,掛在一旁的衣架上,“你很好,她們會喜歡你的。”

  他伸出手,遞到她面前,眼神專注又真摯,“你相信我,意意。”

  “好。”眼神交彙間,程意意如同受到蠱惑,緊緊抓住了他的手,仿佛這樣便得到了肯定。

  ……

  顧西澤父母的車已經到了樓下。

  他在廚房熱菜,程意意到電梯門口接人。

  程意意生平顯少有這樣緊張的時候,她總能三言兩語便輕易得到別人的好感。可真正能讓她惶恐在乎感受的人少極了。

  程意意開門,深吸了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等著電梯那一聲叮響。

  她的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不過兩分鐘,她卻覺得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直到電梯門緩緩打開的瞬間,才知道條件反射般揚起笑容來。

  雖然心中還是心如擂鼓,面上卻已經鎮定下來。

  “伯父、伯母,初次見面,”待夫妻兩人完全出現在面前,她才欠身,微微笑著,打了招呼,“我是程意意。”

  她的笑容帶著融化冰雪的暖意,親和力十足。眼角眉梢有著清純和另一種別樣的吸引力,五官是讓人屏息的精致。

  初次見面,顧母突然能明白兒子為什麼喜歡她。

  一個人的氣質與風采,隔著照片恐難以領略十分之一,只有真正瞧見了,才能直觀的感受那魅力與震撼。

  顧母微微點頭,“恩,我聽西澤說過你。”

  她的聲音溫和,程意意沒聽出什麼來,直起身,又瞧見顧西澤的父親也對她微微頷首。

  忐忑的心這才稍微安定。

  “西澤在廚房做菜,我……”程意意說著話,余光卻望見顧母絆了一下。

  “小心腳下,有台階。”走廊裡只開了黯淡的暖光,視線不太明晰,她趕緊伸手去扶,還沒來得及碰到她的手,顧母便已經被人穩穩扶住。

  “怎麼這樣不小心?”顧西澤的父親將她扶正,眉頭輕皺。

  程意意看清他的臉,這才發現,顧西澤長得像父親,鼻梁高挺,眼型深邃,雙眼皮的褶皺很深,十分好看,連皺眉的樣子都如出一轍。

  “是我疏忽了,忘了把燈開亮些,”程意意忙解釋,“這兩道台階太低,我也被絆了好幾次的。”

  顧母從顧父手中把胳膊抽回來,衝她笑笑,“西澤跟我說你上了節目,前兩天我也看了那期的《天生我才》,沒想到這個節目還挺不錯的。”

  程意意沒料到顧西澤會同顧母說這些,想到節目上自己的表現,頓時覺得難為情起來,面上的笑意不變,“我做的太慢了…”

  四小時的錄制時間,即使剪了大半,放出來她做題的時間也有近半個小時。

  “不用謙虛,你已經很好了,我念書時候做普通的數獨也不見得能做這麼快。”顧母同她說話間,程意意開鎖進了公寓。

  顧西澤父母是第一次踏足平日裡兒子獨居的地方,人一多,公寓便似乎小了些。

  公寓裡處處被打理得干淨溫馨,兩人都極其清楚自家兒子的脾氣,自然能大概猜測,那灰色沙發上彩色的抱枕,陽台的盆栽,北歐風格的藍白地毯是出自誰的手筆。

  其實顧母很早便認識了程意意,早到兒子還在上高三的時候。

  她去給顧西澤開家長會,班主任留下她,小心翼翼隱晦跟她提起了顧西澤早戀的事情,班主任唯恐早戀會影響顧西澤高考的發揮。

  她記得當時自己是笑了的,心中還覺得極不可思議,尤其是在得知兒子的初戀對像是個初三的小女生之後。

  這件事情她最終沒同顧西澤提起過。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兒子是怎樣的人,理智、冷靜,做事極有條理與規劃,他確定的目標便不會因為任何事情擋住步伐,必定要完美地做到極致。

  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

  要她相信兒子會因為早戀影響成績,那才是不大可能發生的事情。

  程意意陪著他們坐在客廳,廚房的菜已經熱的差不多,顧西澤知道程意意不自在,便讓她去端菜,自己在餐桌上坐下來陪父母說話。

  “西澤,你長這麼大,媽媽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會做菜。”顧母夾了一筷子,嘗了嘗味道。

  “要不是今晚我說要過來,還吃不到呢。”顧母說著,招呼程意意,“意意,過來一起吃啊。”

  這還是顧母第一次喚她,叫得親切,程意意有些受寵若驚。

  端出最後一個盤子,在顧西澤身邊坐了下來。

  看著兩個年輕人坐在自己跟前,顧母心中也有萬千感慨。

  不知不覺已經十年了。

  當時她沒有插手這段稚嫩的戀情,卻想不到,西澤大學畢業之後,兩人還是分手了。

  程意意離開的最初那段時間,顧西澤面上雖然不顯,可是為人母,她又哪能看不出來兒子內心的低落與消沉。

  雖然心疼,但她也稍有慶幸,分手了也好,年少時的戀愛能走到最後的又有多少呢?更何況,程意意的身份也許會給西澤人生帶來一些阻礙。

  當時的她萬萬沒能想到,十年了,兩人還能這樣齊齊坐在自己跟前。

  那個五官精致漂亮的初三的小家伙,已經長成了端莊溫婉的大姑娘。

  “今天伯母可是沾了你的光,”顧母舉起杯子與程意意碰了一下,“有生之年還能吃到自己兒子做的菜。”

  程意意覺得心中羞窘,好在顧西澤很快給她解了圍,夾了一筷子菜進顧母的碗中,輕聲開口詢問,“我爸做的不好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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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7-6-13 00:06:18 |只看該作者
第28章 28

  程意意還從未體驗過這樣的除夕夜,一家人圍著餐桌吃飯,偶爾輕松地說話,客廳裡春晚倒計時的聲音傳來,餐廳落地窗的遠處,一排煙火在最後一秒鐘綻開。

  她有些不真實的恍惚。

  一切似乎和她年少時曾幻想的夢境重疊起來。

  吃過飯,程意意主動去了廚房洗碗。

  她雖然做菜不好吃,可獨自生活多年,其他方面的生活技能是滿點。比如洗碗,她留學時候曾經在餐廳找過一份兼職,在後廚刷盤子,周末時候每天工作八小時以上,時薪是比其他工作要高得多,但每天下班時候脫下手套,手上都是汗,把掌心磨起的水泡蟄得生疼,腰酸得幾乎要直不起來。

  可是沒有辦法。

  公派留學生雖然免了學費住宿,還能得到生活補助,但還是不夠的。科研教學儀器、書、資料…她需要錢的地方實在太多。

  程意意記憶力好,卻不大願意回想這些難熬的日子,那會讓她整個人情緒低落起來。

  洗碗池放著熱水,程意意剛准備戴上手套,顧西澤便進廚房來了。

  “我來吧。”他自然而然地從程意意手中將手套抽出來。

  洗碗池的熱水泛起氤氳的霧氣,洗潔精白花花的泡沫隨著水位慢慢漲起來。

  程意意走後,這間廚房在很長的時間裡從未開過火,若不是張儀勤來打掃,恐怕早就落滿了灰塵。

  而現在,它終於又重新充滿了煙火氣。

  程意意看了看他身後,悄聲道,“你不是在陪你爸媽說話嗎?”

  “也沒有那麼多說不完的。”顧西澤利落地挽起袖口,站在洗碗池前彎腰開始清洗。

  程意意還是不放心,輕輕推了推他,“還是我來吧,你做飯還讓你洗碗,我要是在他們心裡留下不好的印像就都怪你!”

  顧西澤突然輕笑起來,聲音帶著幾分清朗,“別擔心,我媽在家也從不洗碗。”

  ……

  顧西澤進了廚房。顧母也不看電視了,探頭看了看,回頭輕聲道,“我說我兒子今晚怎麼兩分鐘都坐不住呢,原來是去幫人家洗碗。”

  說著,聲音又不免憂慮起來,“感覺兒子是幫別人家姑娘養大的…”

  顧父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本就早晚有這一天的。”

  顧母瞪他一眼,轉念又想了想,最後嘆了一口氣,“我記得兒子小時候,一群漂亮小姑娘就愛跟在他後頭,他一點不搭理人家的,有次還把她們都嚇哭了,還叫人家不准煩他。”

  “我那時候實在想像不到有一天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的樣子。”

  “可現在知道了。”

  “他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會做飯,會洗碗,喜歡笑…”顧母突然覺得眼眶有點兒酸,“他顯少會這樣喜歡什麼,在漫長的分別之後還是這樣喜歡…叫人想說他兩句都不忍心。”

  她背身,悄悄擦掉眼角滲出來的水跡,下了決心,朝顧父試探道,“不然咱們就隨他們吧?我瞧著那姑娘人也挺乖,聰明又漂亮…”

  顧父也輕輕嘆聲,沉默了幾秒。

  顧家的強盛不需要借助顧西澤的婚姻來得到外力的鞏固。就算程意意是窮困潦倒的普通家庭出身,他們也不至於會這樣猶豫,可程意意不是。

  西澤是顧家最優秀的繼承人,倘若他娶了一個父親在服刑、非婚生出身的妻子,受到族人的指摘是必然的,人後也許還得承受許多閑人的恥笑與詬病。

  他了解自己的兒子,這些西澤大抵都能不在乎,然而他卻並不確定,程意意能不能同他一起承受。

  妻子攥住他的手,再度開口,輕聲勸他,“讓他們試試吧,恩?”

  她緊緊看著他,聲音裡帶了哀求,“未來的路是他們自己走,我不想兒子一生都帶著遺憾郁郁寡歡去走完……”

  像前些年一樣。

  顧父最終妥協了,回握住妻子的手,溫聲道,“好。”

  西澤已經是個男人。他行事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與手腕,與同齡人相比,他優秀得多,也獨立的多。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就是父母親族,也無人能夠置喙。這也是他能放心將掌控顧氏的權利交給他的原因。

  他們既無法左右他的決定,也無需制造障礙去阻攔。

  ……

  夜幕已深,程意意同顧西澤一起送顧父顧母到地下車庫。

  顧家的司機早已停在車位上等候。

  突然從有暖氣的室內到零下幾度的地下車庫,即使身上套了厚羽絨服,程意意還是冷的幾乎要抖起來。

  她忍著冷意,認真地行了禮,與車廂後排的顧父顧母道別。

  車窗降了下來,顧母突然朝程意意揮了揮手,笑著輕聲招呼她,“意意,你過來一下。”

  程意意猶豫了一瞬,偏頭看到身側的顧西澤對她點頭,笑起來快步走到顧母身邊,彎下腰來認真等她說話。

  顧母輕輕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暖,不像程意意那樣夏天都捂不熱。雖然有了年歲,但她的五官仍是極漂亮的,那容顏經過了歲月的沉澱,舉手投足的高貴與優雅越醇。

  她輕聲附在程意意的耳邊與她說了話。

  程意意直起身,顧母才笑著與她們揮手。

  “別送了,回去吧。”

  車子倒出車位,消失在地下車庫。

  程意意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顧母手上的溫度,一點一點浸入身上。

  真是…與她母親完全不一樣的人哪…

  程意意回頭轉身,顧西澤的身材高大又挺拔,他就站在原地,溫柔地凝視她。

  她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急走了幾步,到他跟前,把自己深深埋進了顧西澤的大衣。

  “怎麼了?”顧西澤撫摸她的頭發,輕聲詢問。

  “你的家人…”程意意頓了頓,覺得眼眶中似乎有了濕意,“她們跟我想像中,不大一樣。”

  “哪裡不一樣?”

  “她們太好了。”程意意的聲音有些哽咽,環住他的手越發收緊了。

  好到她不敢相信這不是一場夢境。

  就好似在沼澤與泥潭中深陷了漫長的時間,突然有一日被人拉住了手,爬上岸,然後渾身都被陽光與溫暖包裹起來。

  好到她不願意醒來。

  顧西澤不清楚自己母親說了些什麼,不過看程意意的樣子,約莫能猜到是句暖心的話。

  他沒問,只輕拍了拍她的背,勸道,“地下冷,先上樓吧。”

  程意意點頭答應。

  兩人牽手進了電梯。

  “西澤。”程意意突然仰頭喚他。

  “真羨慕你有那樣的父母。”程意意的聲音很輕,語氣中的艷羨卻難掩。

  “也會是你的。”顧西澤低頭看她,越發握緊了她的手。

  會吧?

  程意意第一次有了勇氣這樣想著。

  因為剛才顧西澤的母親告訴她,她一直盼望著想要個漂亮的女兒。

  ……

  顧西澤每天在公寓呆的時間越來越長,程意意的春節假卻要結束了,肖慶已經好幾次打電話來同她討論實驗的進度,師兄已經開始上班了。

  回到帝都的短短的半個月,幾乎是她這些年來最輕松最開心的日子。如果可以,程意意真想沉浸在現下的溫暖裡,什麼都不去思考,什麼都不去顧慮。

  但是,那不可能。

  如果這時候從G市回來帝都,她的博士肄業不說,回國那麼久的心血也只能全然打水漂,她對不起師兄,也對不起導師,最對不起的,是她自己。

  對不起她拿著微薄的薪水,在實驗室裡堅持了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

  她的野心不容許自己這樣做。

  肖慶最後一次打來電話,討論之余,提到馮教授這兩天問起了她。

  程意意這個假似乎休得太長了。

  掛了電話,程意意終於開始偷偷收拾行李。卻始終不知道這件事要怎麼和顧西澤提起。

  他會生氣吧?

  剛剛相聚便又要經歷這樣分別的日子。

  程意意嘆了一口氣,給陽台上的小盆栽們一一澆了水。

  客廳的電視開著,娛樂頻道,程意意心不在焉放下水壺,直到電視機裡提到宋安安的名字。

  程意意偏頭去看電視機,她似乎好久沒在電視機上見到宋安安了。

  她正出席一個紅毯,穿著抹胸的淨白色仙女裙,好似比上一次來醫院的時候瘦了些,頗有些形銷骨立的味道。

  倒也能理解,據媒體的報道,這段時間她的新電影先是被院線封殺,票房大敗,之後好幾部進入制作階段的作品也統統停滯了進度,還有八卦的小報爆料,宋安安現在的片約少得可憐。

  宋安安風光不再了。

  一個少了曝光率,沒了作品,在圈內被眾人落井下石的女星,前途慘淡。

  程意意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滋味,她拿了遙控正要換台,拍紅毯的鏡頭卻切換到了近景,宋安安面部的高清鏡頭出現在電視機屏幕上。

  程意意的動作頓住了。

  鏡頭一閃而逝,程意意本能地將那畫面記下來。

  不對!

  她怎麼感覺宋安安的臉和上次來醫院時候似乎有些不一樣了?那種變化微小極了,換做別人或許無從查覺,可程意意的觀察力和記憶力與常人都不大一樣。

  更何況,不知道為什麼,宋安安的舉手投足總讓她渾身覺得不自在。

  紅毯的大牌雲集,宋安安很快走完,攝影師再也沒給過她面部鏡頭,程意意皺著眉仔細回想,總覺得宋安安換了種眉形,眼尾似乎更上調了些,鼻頭也翹了一點點。

  似乎…與她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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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7-6-13 00:06:33 |只看該作者
第29章 29

  是她的錯覺嗎?

  程意意皺眉,她不想用這樣的心態去揣度別人, 但從第一次見到宋安安起, 她便本能覺得渾身不再在, 現在想想, 那種感覺大概是像在照鏡子。

  宋安安偏頭、伸手、微笑, 甚至說話的語氣, 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那必然不是她的錯覺。

  這世界上可能會有兩個毫無血緣關系、卻從長相到舉手投足都相似極了的人嗎?

  她搖了搖頭, 重新仔細回放了那天宋安安到醫院探望時的記憶, 甚至還上網搜索了宋安安最早出道的照片和影像資料來比對, 心中越發肯定起來。

  宋安安與她的長相本來便有三四分相似, 出道後她在臉上的調整幾乎微不可查, 可日積月累,效果是潛移默化的, 那些細小的改變, 觀眾們或許都只以為她是換了個漂亮的妝容, 而不會懷疑其他。

  她的團隊甚至一度打出純天然熒屏美人的噱頭來為她宣傳。可想而知,宋安安請的醫師確實醫術精湛。

  如果不是程意意觀察和記憶力驚人, 恐怕她也要和別人一般,認為宋安安原本就長這個樣子。

  可宋安安是瘋了麼?

  程意意只覺得這種行為簡直瘋狂又可笑。

  她實在不能理解把自己的臉折騰成和別人一樣, 甚至模仿別人的一行一舉是什麼心態。難道她以為這樣就能夠改變什麼?

  程意意關了電視,有些心煩意亂。

  宋安安也許改變不了什麼,但她確實成功地膈應到了她。

  偏巧茶幾上的手機就在這時候震動起來。號碼是昆南,程意意記得除夕那晚之後他便沒有給自己打過電話。

  接通後,電話另一端靜得一絲聲音也無。

  程意意喚了好幾聲都無人應答, 才早上七點,就在她都要以為電話是昆南睡夢中無意撥出來的時候,電話裡終於傳出些細微的喘息聲。

  “意意…”昆南的聲音有些啞,輕輕叫了她的名字。

  “怎麼了?”程意意應他。

  她總覺得昆南的聲音有些不同尋常,他的性子像個小霸王,平日裡說話從來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喚起人來也是中氣十足,顯少這樣反常地輕聲和人說話,叫人不習慣。

  那邊又是長久的沉默。

  程意意怕他有事情,舉著電話不敢掛斷,溫聲引導,“你給我打了電話,就是想告訴我,可為什麼現在又不說話了呢?”

  昆南閉了閉眼,似乎下定了決心,“我想見見你,不會占用你很長時間,就一會兒…”他頓了頓,聲音飄忽,“就在附中外面的那家咖啡廳。”

  那是程意意中學時候常去寫作業的地方。

  她答應之後掛斷了電話。

  結束通話後,手機界面自動回到了鎖屏模式,昏暗的房間內唯一的光線也黯淡下來。

  昆南沉默了片刻,突然暴起,手機狠狠砸向了牆面。

  手機瞬間四分五裂飛迸在酒店房間的每個角落。

  從醒來到現在,怒火幾乎要把他的整個世界都燃燒起來。

  程意意的溫聲細語更是讓他心中的自我厭惡增長到了極致。積壓的憤怒如同火山噴發的岩漿,他的眼裡閃著無法遏制的憎恨與厭惡。

  他緊緊盯著黑暗中那床上的某處,額頭的青筋暴起。

  “你想得到什麼?”

  他聲音沙啞,一字一句吐出,牙齒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格格響起來。

  酒店的遮光布效果極強,即使女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怒氣,也能感受到那幾乎化成實質要把人吞噬的厭惡。

  她能感受到臉上冰涼鹹腥的液體流到唇邊,大概是剛剛手機摔碎飛濺起的零件劃破的,她不自禁往床後挪了挪,捏緊手邊的被子,仿佛那樣便得到了說話的勇氣。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互惠雙贏,只要你肯幫我,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她極力按下聲音中的顫抖,按計劃將這句話說出來。

  昆南並不是傳聞中那般心無城府蠻橫霸道的紈绔子弟,也不像她想像中那般好控制,她還是低估了他。

  在這個時候,他甚至還先冷靜下來給程意意打了個電話。

  聽完這一句,昆南突然輕輕冷笑兩聲,他走了兩步,唰一聲拉開了酒店的窗簾。

  強烈的光線一瞬間貫穿了室內的每個角落,宋安安赤裸地身體瞬間便這樣暴露在空氣裡。

  “是什麼讓你有了可以支配我的錯覺?”昆南輕聲問她,他的視線充滿高高在上的睥睨,仿佛他在打量的是這世界上最卑賤最肮髒的物件。

  “客房髒了,你覺得這時候我讓服務生進來打掃怎麼樣?”他的眉梢挑起來,聲音飽含嘲弄,那聲音輕極了,卻讓人幾乎毛骨悚然起來。

  此刻,他的神情已經全然不見了黑暗中的震怒。

  羞恥、窘迫。

  宋安安生平第一次淋漓盡致地體會到這兩個詞語,她強忍著想要拉過被子掩蓋身體那樣示弱般的舉動,強裝冷靜吐出三個字來。

  “你不會。”

  其實她心裡沒底。

  昆南這樣的紈绔富二代玩個女明星,就算被媒體曝光也只仿佛給他撓個癢癢一般,傷不了根本。

  反倒是她,是她扶了昆南進的客房,是她倒貼,是她不知羞恥想要嫁入豪門,媒體會這樣渲染她。她的前途和事業會在頃刻間毀於一旦。

  她唯一的賭注便是昆南喜歡程意意,他不願讓那個人知道。

  她輕輕舔舐了流到嘴角的血液,“有個同盟不好嗎?我們的目的相同,難道不能各取所需?”

  “看來你還不清楚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昆南的唇角冷冷翹起來,聲音陰冷帶著嘲諷,“你沒有資格做我的同盟,也惹錯人了,在帝都,我想捏死你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容易。”

  他的眼神陰鷙,恐懼幾乎要讓人顫抖起來。

  他拎著外套往外走,仿佛從未對她的話有過猶豫。

  宋安安的大腦中一片空白,眼前的狀況已經全然脫離了她的設想。

  不,不該是這樣的!

  恐懼支配了她的身體,她大腦中只有最後一個念頭,不能讓昆南就這樣走了!那樣她的人生就全完了!

  她慌亂起身去抓住他的衣角,“我幫你!我什麼都不要!我幫你得到程意意!”

  昆南頓住,回頭。

  目光落到宋安安臉上,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凝視這張臉。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附在她耳邊,親昵得仿佛情人間的低語,“告訴你,睡了你是我活到現在覺得最惡心的事情。”

  “尤其惡心你這張假臉。”

  他輕拍了兩下宋安安的臉頰,“別試圖耍什麼花招,激怒我的代價,你付不起。”

  說罷,他拂開宋安安的手,輕拍了衣角兩下,仿佛沾染了什麼髒東西。最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宋安安的視線中。

  客房門傳來一聲上鎖的脆響。

  宋安安失魂落魄跌落坐回原地。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步是走錯還是走對了,可她知道,走到現在,她沒辦法回頭了。

  她不想做個失敗者。

  ……

  帝都的車流在春節銳減,平日擁堵的十六車道開闊得多。

  昆南將油門踩到底,仿佛那樣心底的壓抑和煩躁便能消失不見了。他覺得惡心又後悔,甚至想要干干淨淨洗個澡再去見她。

  他應該在酒吧包廂裡朋友帶來宋安安的時候立刻起身走人,他應該把酒瓶子摔碎塞在那個成人之美的朋友肚子裡。

  程意意說得對,他身邊都是一堆狐朋狗友。

  可是,在醉酒後那意識混亂、頭暈目眩的那一瞬間,他是真的以為,她就躺在自己懷裡。

  那個他觸手可得卻又從未碰到過的人。

  從十幾歲時候開始,她曾經離他那樣近。

  近得他能清晰看到她白皙柔嫩臉頰上的細小絨毛,近到他偏頭便能親吻她熟睡的眼睛。

  陽光穿透教室的窗戶打在她臉頰,少女的馨香被微風攜帶著湧入他的鼻腔。

  他性格頑劣、脾氣暴躁。可唯有程意意,他只想要把最好的一切給她,從來不舍得對她發脾氣,舍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只因為表哥更優秀更好,所以在他把程意意搶走的時候,他隱忍地將難受與痛楚統統咽回了肚子裡。

  他愛憎分明,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便恨不得喜歡她的全部,只覺得她值得更好的東西。

  所以在程意意離開之後,他才會對曾經尊崇的表哥那樣失望又怨恨。

  憑什麼呢?

  他那樣喜歡著、愛護著的程意意,因為顧西澤離開了這座城市,他憑什麼在搶走了她之後卻又棄若敝屣?

  可不管他怎樣意難平,程意意重新回到這座城市的時候,依舊選擇了顧西澤。

  就像當初一樣的,明明有一瞬間,她離自己那樣近,在下一秒,卻與他越行越遠。

  昆南將車緩緩倒進了車位,沒有下車。

  隔著窗戶,程意意坐在咖啡館那個靠窗的位子上。

  那是上學時候她就最喜歡的位置。

  她正撐著下巴在看咖啡館裡提供的雜志,柔軟的卷發從肩後滑落,側臉寧靜又安詳,手邊的咖啡杯冒著氤氳的熱氣。

  雜志也許是一本時尚芭莎,咖啡杯裡裝的是熱牛奶。

  她喜歡這樣的搭配。

  昆南突然覺得自慚形穢起來。

  內心的自我厭棄幾乎要將他整個人吞噬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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