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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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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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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聽說

  正月裡,街市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不管窮的富的穿的好穿的差,都是漿洗的乾乾淨淨,一則為了防止凍死,二則為了喜慶吉利,原本混跡於屋角橋頭橋洞的乞丐們都被官府驅趕而去,放眼望去,街市光鮮亮麗。

  “京城果然很大啊,好熱鬧的。”丫頭滿臉驚訝的看著感歎道。

  今日晴好,她裹著厚厚的斗篷,帶著兜帽,雙手抱著一個手爐,坐在車上的無比的暖意洋洋,不知是歡喜還是暖意,讓她那張樸實無華毫不起眼的面容都變得神采奕奕。

  她看路人,路人也有看她們。

  一輛健壯黑驢拉車,一個走在一側趕車的老僕,蒼老卻矍鑠,看起來似乎不起眼,但偏偏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氣度。

  “半芹。”老僕扭頭笑道,“這還沒進京呢。”

  丫頭啊了一聲,更是驚訝。

  “還沒進京?可是,可是這裡…”她瞪大眼問道。

  “這是京城外八裡,你看前邊。”老僕伸手用鞭子指著前方,“那邊的城牆,便是京城城牆,穿過城牆,才是進了京。”

  丫頭直身看去,但見越過眼前前方鱗次櫛比的屋舍,再向遠方果然一座煌煌城池端坐。

  老僕含笑給她指點,忽地一怔,放下手中的馬鞭。

  “少爺來了。”他喊道,一面帶著幾分喜悅。

  少爺?

  丫頭忙跟著看過去,入目皆是不識,直到有人站到了車旁。

  這是一個年約四十五六,中等偏瘦身材的中年男人,穿著再普通不過的青布襴衫,乍一看毫不起眼,再一看渾身上下透著剛正嚴毅,飽學鴻儒的氣質卻是不讀書的人也能看出來的。

  “父親一路幸苦了。”中年人端正施禮,說道。

  這便是被冠于江州先生之稱的,三千弟子的張純,張子然。

  天下學子無不以見其為榮,跟其說話激動,但此時眼前一個老僕一個丫頭卻都神情平和。

  “太爺。”丫頭忙回頭掀車簾子,“老爺來接了。”

  車廂裡一個老者看過來,含笑點點頭。

  “半芹見過老爺。”丫頭這才施禮。

  張純看了眼這丫頭,眼中微微有些驚訝。

  “素心老爺贈與他人了,這是那人贈與老爺的丫頭。”老僕笑著說道。

  丫頭再次給張純施禮。

  張純點頭,不再理會了,伸出骨節突出的大手牽住韁繩,親自為父駕車。

  丫頭和老僕並行在車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向京城而去。

  鬧市之中的一條小巷內,便是張家的宅院。

  張老太爺洗去一身疲憊,坐下來飲茶,旁邊兒子孫子侍坐。

  “爺爺,你又去哪裡玩了?怎的過年也沒趕回來。”長孫有著與其父一般形容,雖然才二十多歲,卻顯得比同齡人多了幾分老成。

  “聽起來遊山玩水自在,說起來卻是有些丟人。”張老太爺哈哈笑道,“我把錢丟了,我們困在山陽縣了。”

  張純父子愕然。

  “爺爺。”長孫苦笑不知道說什麼好。

  “不過,倒也有趣。”張老太爺笑道,一面看他們,“我走了這麼久,京中有什麼新鮮事啊?”

  “陛下身子大好,二皇子進學。”張純說道。

  “二皇子今年六歲了,是該進學了。”張老太爺點頭笑道。

  這種常見的事,算什麼新鮮事,但問者答者都沒有覺得可笑。

  陛下只有二子,大皇子為貴妃所出,二皇子為低等妃嬪所出,一個十歲,一個五歲,雖然年幼,如今朝堂卻已經開始立儲準備了,畢竟皇帝身體孱弱。

  “陛下準備擢升父親。”長孫又補充一句。

  張老太爺哦了聲,看張純。

  “想讓你給二皇子講學?”他問道。

  張純點點頭。

  “兒已經推辭了。”他說道,“已經許諾即將為赴考學子開學講經,不能言而無信。”

  張老太爺點點頭。

  “哦對了,爺爺,還有一件有趣事。”長孫說道,想到什麼,一面喊人,“去把我書房的且停五字拿來。”

  且停五字?張老太爺有些不解。

  “爺爺,且停寺前一段有人寫了五個字,你看一看,定然說妙。”長孫高興的說道。

  張純卻沒什麼反應,他講究字體中正,六藝穩健,並沒有特別偏好。

  不多時小廝取來了一副裝裱好的卷軸,長孫小心的展開。

  “這便是那個無名氏寫的?”張老太爺說道,一面起身接過看,神情微微怔。

  “怎麼樣?爺爺,好吧?五種新字體,飄逸俊秀剛勁灑脫淡然各有風味。”長孫笑道。

  門被拉開了,一個丫頭捧著託盤進來,同時有微微的香氣散開。

  “太爺,吃些點心。”丫頭說道。

  “半芹,你來。”張老太爺說道,招手。

  丫頭將託盤放下,走到張老太爺身後。

  “你看這字。”張老太爺說道。

  一旁的張純父子對視一眼,微微有些驚訝。

  老太爺置換了個丫頭大家都知道了,丫頭嘛也沒什麼,只是這個素心跟隨老太爺多年,又乖巧伶俐,一向深的喜歡,突然換了真是意外,沒想到老太爺竟然要這個丫頭看字,莫非是個懂得詩詞書畫的?

  “太爺,這些字念什麼?”丫頭問道。

  張純還好依舊形容端正,兒子到底修養不夠,失笑,一低頭目光落在面前的託盤上。

  青瓷四格碟子上擺著金黃軟糯滾滿芝麻的圓球。

  這是什麼點心?

  “這個念做,山寺待梅開。”張老太爺說道,一面伸手指著其中一個,“半芹,你看這個待字,是否有些熟悉?”

  丫頭又認真的看了,最終搖搖頭。

  “太爺,我看一樣吃食能分出不同來,這個字嘛…”她笑道。

  許是看錯了?張老太爺看著字,怎的覺得好似跟當初在江州玄妙觀看到的那個太平二字略有相似?

  他低頭又看了眼,只是相似,這個字顯然寫的更好。

  再說,那娘子在江州呢,怎麼會在且停寺題壁。

  他搖搖頭笑了。

  “好字,好字,雖然尚有稚嫩,但其風不俗,最要緊是新奇。”他稱讚道,一面伸手指著託盤,“來,嘗嘗點心,半芹可是做的一手的好點心。”

  張純拿起一個淺嘗而止,長孫不客氣的吃了兩個。

  “嗯嗯,好啊,裡面竟然還乾坤。”他稱讚道,看著這個丫頭,“這叫什麼?”

  “沒什麼,炸果子。”丫頭含笑說道。

  “我們在山陽縣可是靠著半芹賣小食才糊口度日的。”張老太爺笑道,自己也撿起一個。

  原來是個廚娘,長孫恍然。

  “父親,你的眩暈症可好些了?”張純想到什麼問道。

  “好多了,幾乎不犯了,這都要多虧半芹。”張老太爺笑道。

  張純父子看這個丫頭。

  “太爺多吃些就沒病了。”丫頭笑道。

  多吃些,還能治病?

  這丫頭倒是會說,張純父子一笑而過。

  此時陳宅裡,陳老太爺也正吃點心,越發炸的精熟的黃雀色香味俱全,只可惜陳老太爺再次伸筷子時,眼前的盤子被人拿走了。

  “爺爺,程娘子說了,不許你多吃炸食的。”丹娘說道。

  “再吃一個,再吃一個。”陳老太爺笑道。

  陳丹娘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扭頭抓緊盤子不依。

  陳紹此時邁進來,陳老太爺笑著收起筷子。

  “父親。”丹娘喊道,站起來,張開手轉個圈,“你看,母親給我做的新衣。”

  陳紹點點頭,露出一絲笑,這已經是嚴父能表達的最大限度了。

  “是按著程娘子的衣裳樣子做的。”陳丹娘說道,帶著幾分得意,“十八娘有一件,我也有一件,出去的時候,好多人圍著我們看和問呢,我和十八娘說好了,誰都不告訴她們。”

  一旁的僕婦待他們說過話之後,便起身引著陳丹娘出去了,留下他們父子說話。

  “父親,程娘子最近的話,您聽說了沒?”陳紹問道。

  “非必死之人不治嘛。”陳老太爺說道。

  “你看,她怎麼說這種話,到底是年紀小。”陳紹說道,有些憂慮。

  陳老太爺笑了。

  “她,也沒說錯啊。”他說道,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當初不就是必死之人嘛。”

  陳紹苦笑。

  “可是,哪有這等規矩,這種話,如何說的。”他說道,“或者說,先治了,再說嘛。”

  陳老太爺搖頭。

  “不,不,我倒覺得這樣挺好。”他笑道,一面板著手指,“你看,治好了我這個必死之人,名初起,我祝她遇仙傳言,名流傳,周家住不上門問診,名再傳,非必死之人不治,名譁然,如今萬事俱備,就差東風了。”

  陳紹微怔。

  這麼說,這一切都是那小娘子,自己一步步安排而來的?非是少年輕狂無知妄言?

  原來是如此嗎?還是巧合?

  陳紹沉默不言。

  “對於這等母亡父棄,又有癡傻之名的孤女來說,無依無靠,離了親族就不能過活。”陳老太爺繼續說道,歎口氣。

  陳紹點頭,從打聽來的消息來看,這個小娘子真是坎坷可憐。

  陳老太爺此時又是一笑。

  “除非她有了名望。”他說道。

  “名望?”陳紹看著父親皺眉。

  “比如,起死回生醫術的名望。”陳老太爺說道,“如今造勢已成,就差必死之人上門了,一旦東風借來,這個女子在京城,也就是個不大不小的人物了。”

  說到這裡他又是一笑。

  “進京短短月餘,便能做到如此,已經是個人物了。”他說道。

  “可是,會有這種人嗎?又或者說,萬一,治不了呢?”陳紹問道。

  他是個求穩求全的人,做事前必然要想的周全,但凡有一點疏漏就絕對不能貿然而行。

  陳老太爺笑了。

  “所以說,這小娘子必然會是個人物。”他說道,“有才有智,還敢拼命,真是難得。”

  一向聰明之人比其他人更愛惜性命,所以從來不做冒險之事,這位娘子卻敢如此做。

  如果治不好,那名望全無,尚不如今,說起來,如果不做這件事,就憑這治好自己的事,縱然保不得她一世,至少能在結親的時候多少助力。

  對於一個女子來說,能結個好親,這輩子就無憂一半了。

  但這女子好似並不指望僅此而已,又或者說,她似乎不太想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而寧願靠自己。

  這樣的人說白了就是不信任外人,他們喜歡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是因為自小體殘被棄的緣故吧,陳老太爺想到這裡有些悵然。

  “真想知道,這娘子遇到的是哪個高人?”他感歎道,又看陳紹,“去並州詢問的如何?”

  “那些道士們都散了投奔各處,目前找到都與那娘子日常沒有接觸,問出的還是那些話,其他人正在查找待問,所以目前尚不知這娘子遇到過什麼奇特的人。”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

  “那就慢慢問吧。”他說道。

  半芹跪坐在地上,怯怯不敢抬頭。

  “你怎麼把她弄去漿洗房了?”秦郎君皺眉問周六郎,看著眼前的婢女。

  半芹下意識的將滿是凍瘡的手縮回袖子裡。

  “不管六公子的事,是奴婢自願去的。”她低聲說道。

  周六郎沒有理會。

  “要問什麼快些問。”他說道,聲音裡毫不掩飾厭惡。

  半芹將頭低的更低了。

  “半芹,是這樣。”秦郎君瞪了他一眼,看向這丫頭,神情和藹,“你家娘子說了幾句話,讓大家有點不信,引發了一些質疑,這樣不太好,所以想要問問你,看是否果然是個誤會……”

  “是誤會,一定是誤會,我家娘子從來不騙人的。”不待秦郎君說完,半芹就急忙忙說道。

  從來不騙人…

  一旁的周六郎忍住冷笑。

  或者說,是太會騙人了吧。

  “你家娘子行醫,可有什麼規矩?比如不……”秦郎君問道。

  依舊不待他說完,半芹就接過話頭。

  “有的有的,我家娘子一不上門問診,二非必死之人不治。”她毫不猶豫的說道。

  果然,如此。

  秦郎君微微怔怔。

  這個女子,細究起來,行事似乎無狀,但卻處處有矩,所以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看似荒唐,偏最終尋不出錯處。

  “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他慢慢說道,“原來如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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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何人

  秦郎君看向半芹。

  “半芹,你在這裡不自在,不如跟我走吧。”他忽的說道。

  半芹低頭施禮。

  “謝郎君,奴婢,不想走。”她說道。

  一個婢女去留本由不得她做主,這種話秦郎君不該問她,而她也不該作答。

  秦郎君笑了笑,周六郎哼了聲。

  “下去吧。”他說道。

  半芹施禮,帶著幾分惶惶退了出去。

  夜色籠罩周家宅院,正月裡到處都是燈火,照的喜慶鮮亮。

  半芹一如既往的站在程嬌娘院子外的一棵大樹後,看著尚未閉門落鎖的院子。

  她的手摳著樹皮,怔怔的看著院內。

  廊下走出一個女子,明暗交匯裡勾勒出嬌俏身形。

  這就是那個……半芹吧。

  半芹繃緊了身子,透過門看著那婢女說什麼,有兩個僕婦忙恭敬的點頭應是,急忙忙的向門外走來。

  半芹忙縮回樹後。

  “半芹姑娘這麼晚要這些做什麼?”

  “你管做什麼,人家要,快快去送來便是。”

  兩個僕婦說笑著從路上快步過去了,那邊院門便關上了,隔絕了半芹的視線。

  她又愣愣一刻,才轉身邁步,腳下一個踉蹌,卻原來站的腳都凍麻了,彎身用力的搓了好久,才緩和幾分,抱著肩頭瑟瑟的向自己的住處跑去。

  路上遇到巡夜的僕婦,少不得一番審視,等回到住處屋門也被插上了。

  她不敢大聲喊,只小心的敲著門,好一會兒在幾聲咒駡裡才打開了。

  屋子裡早已經黑了燈,走進去不知道撞到什麼,又引得一片罵聲一刻,之後一切陷入沉靜。

  日晴天好,大街上一輛馬車要拐彎時又停了下來。

  “大郎君,三郎君。”婢女掀起車簾喊道,一面跳下車,施禮。

  范江林和徐茂修並排過來。

  “妹妹來家了?”他們問道,一面看馬車。

  馬車裡並沒有女子再露面。

  “沒有,娘子讓我送些吃食過來。”婢女笑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含笑點頭。

  “你回去告訴妹妹,那件事談的差不多了,就看,什麼時候能訂約。”徐茂修含蓄說道。

  也就是說,什麼時候能有錢。

  婢女點點頭,施禮辭別。

  人車各自而行。

  街道上韓元朝停下腳步。

  “元朝?怎麼了?”同伴回頭喚道。

  “我剛才看到,看到那個丫頭了。”韓元朝說道,目光看向身後,

  那輛馬車拐進一條窄巷子不見了。

  “哪個丫頭?”同伴問道。

  韓元朝笑了笑,反而先行。

  “哪個也不是。”他笑道。

  同伴笑著搖頭跟上,街道上卻是一陣騷亂。

  “讓開,讓開。”

  伴著呼喝聲,不知那家的侍衛舉著棒子亂打開路。

  街上行人紛紛躲避,被打到的也只能自認倒楣,能動用侍衛開路的身份自然不低,告不到擾民之罪。

  “那是誰啊?”韓元朝和同伴也被擠在一旁,忍不住問道。

  “外地人吧?”旁邊有人說道,打量二人一眼,“還是個秀才,這來京城了,有些人家的徽記也要背下來嘛。”

  韓元朝和同伴對視一眼都被逗笑了。

  “敢問老丈,這是哪家的貴人?”他們問道。

  老丈帶著幾分見多識廣的自豪。

  “好告訴你們,這是童內翰家的馬車。”他說道,一面想到什麼又壓低聲笑,“這個童內翰該不會又吃多了鐘乳發了瘋了吧?”

  內翰,便是內制翰林學士,天子近臣,起草詔書。

  韓元朝自然知道,這鐘乳,他也知道,因為家中長輩也有服用。

  不過這也不是誰都能吃得起的。

  金石丹藥,自來都是富貴人享用的。

  “鐘乳三千兩啊。”老丈搖頭晃腦的走開了。(注1)

  這在京城也不算什麼稀罕事。

  韓元朝和同伴對視一眼,也笑了笑,繼續前行而去。

  街道上恢復了人來人往。

  疾馳的馬車在一幢宅院前停下,門前早有四五個男人焦急等待,不待馬車停穩就沖過來。

  “李大人,李大人。”他們亂哄哄的喊道。

  車簾被掀開,先跳下來一個小童,然後才是李太醫顫巍巍的下車。

  “快些快些。”迎接的人催促著。

  “不急不急。”李太醫說道。

  人老動作慢,急的眾人恨不得架起他跑,但這老人是太醫局翰林醫官,還是太后賜了紫袍的醫官,等閒不敢慢待啊。

  院子裡哭聲震天。

  “哭什麼哭,沒得喪氣!”屋子裡有男人沖來喊道。

  院子裡的僕婦丫頭忙掩住嘴。

  李太醫邁進屋子裡,屋子裡的女人也顧不得回避了。

  “李大人,快看看老爺他怎麼了?”童內翰的夫人流淚說道,親自引著進內。

  李太醫邁進屋內,室內一個面白體胖年近五十的男人仰面躺在臥榻上,渾身顫抖,雙目緊閉,發出一聲一聲的沙啞的喊。

  李太醫沒近前,直接看四周,果然看到一旁矮幾上放著一個錦盒,裡面一個瓷瓶倒著。

  “又服用鐘乳了?”他說道。

  “是啊,南邊新進的。”童夫人說道,一面拭淚,“是上好的,吃了剛好了沒幾天,就突然這樣了。”

  李太醫哼了聲。

  “我不是說過,這東西童大人最好別吃了嗎?”他說道。

  “大人,老爺的腿疾,吃了這個才管用的,要是不吃的話,就沒法走了。”童夫人含淚說道。

  李太醫搖頭,看著床上還在一聲高過一聲嘶啞怪叫的童內翰。

  小童打開藥箱遞過來,李太醫從中撿起一根金針,跪坐在臥榻前,一手按住童內翰的頭,一手落針,刺入發中。

  屋內嘶吼聲頓消。

  所有人都鬆口氣。

  “神醫,神醫。”外邊低低的讚歎聲。

  “我這算什麼神醫。”李太醫嘀咕說道,站起身來,看著臥榻上渾身顫抖的童內翰。

  “大人謙虛,大人謙虛。”童夫人忙拭淚說道。

  一旁的兒子們也忙施禮道謝。

  “別謝了,準備後事吧。”李太醫說道。

  一句話讓屋子裡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神情驚駭。

  “大人!”

  屋子裡頓時亂起來。

  “我是沒辦法了,不過是用針讓他走的體面些,要不然狂喊而死實在是……。”李太醫搖頭說道,對於這種面對生死的反應他見得太多了,也沒什麼感覺了,一面招呼小童,“要麼你們再去請別的大夫看看。”

  太醫局的大夫都說沒救了,還能哪裡請大夫去?

  童家眾人頓時面如死灰。

  既然父親果然無救,喪儀重大,不能有差池,童家兒子們立刻忙請長輩,或給外地的兄弟發信,悲傷氣氛倒被忙碌沖淡了幾分。

  外邊的婦人們聽得消息,頓時再次大哭起來。

  “天啊姐姐,咱們可怎麼辦啊?”幾個二十多歲的美妾相擁亂顫。

  童內翰在,這些美人衣食無憂,如果童內翰不在了,她們在家裡可什麼都不是了。

  童夫人必然要把她們或者發賣,或者贈人的。

  贈人還好,但其中幾個生養了孩兒的卻捨不得分離。

  頓時都哭的不能自製。

  老爺要死了,老爺要死了,治不了了……

  忽的一個美妾猛地抬起頭。

  “你們,你們聽說了沒?”她顫聲說道。

  “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什麼閒言碎語啊?”一個侍婢哭道,“先別管別人了,咱們自己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

  “不是,不是,有個人,有個人說非必死之人不治的!”美妾說道,“那,老爺現在是必死之人了,那就能治了。”

  大家都在哭,她們在後邊嘀嘀咕咕說話,很快視線都看過來。

  “說什麼呢?什麼必死之人不治?”

  美妾看向屋中,咬住下唇。

  “夫人,夫人。”她起身喊道,哭著撲進去,“再請個人來給老爺看看吧。”

  屋中正商議喪事的嫡親長們嚇了一跳,看是一個侍妾更是惱火。

  “夫人,夫人,那個遇仙的程娘子。”美妾搶在自己被拖出去之前忙忙的說道,“治好了陳相公家老太爺的程娘子,江州來的,李道祖李神仙真人的徒弟,她能治的,她說了只治必死之人的!”

  這些傳言童家的人也稍微所聞,但並沒有當回事。

  “添什麼亂啊。”童夫人哭道,跪坐在臥榻前,扶著出氣多呼氣少的丈夫嚎啕大哭。

  “夫人,夫人,真的是啊,外邊都傳遍了,夫人,去試試吧。”妾侍也大哭道,在地上砰砰叩頭,“夫人,給老爺再試試吧,您也不想老爺就這樣死的啊,有人能治,為什麼不去試試啊!”

  反正老爺死了,她也沒個好下場,就算這話惹怒了夫人也沒什麼大不了,如果老爺真的被治好了,不僅富貴保住,且自己也算是有了大功了。

  這話果然讓童夫人大怒,幾個兒子更是沉面。

  “賤婢。”他們喝道,“來人,打出去。”

  “夫人,夫人,真的是遇仙的程娘子啊,別的人都不治的,她說了只有快要死的人才治呢,求求夫人,給老爺看看去吧,給老爺看看去吧,也算是盡心了。”美妾喊道,撲上前死死抱住童夫人的腿,“老爺要是不在了,我們都沒好日子過啊,三郎,四郎,可都沒蔭補呢…”

  這話讓屋中幾個男子都面色幾分沉沉。

  童內翰的身份自然夠讓子孫蔭補,但卻只能蔭補長子,其他的兒子或者靠讀書科舉或者就等著父親再得功勞。

  科舉讀書到底是辛苦,童內翰雖然說是天子近臣,但畢竟不是那種能隨意得到功勞的職位,所以唯一的路就是熬資歷了,這樣接下來的兒子們如果科舉無功,就可以熬來蔭補。

  要是就這樣死了,子孫們的前程自然比不得父親在世要好。

  “那個程娘子,果然能治?”一個兒子開口問道。

  美妾大喜,咚咚的叩頭。

  “請公子一試。”她哭道。

  那兒子看其他人。

  “那就去請。”年長的做了決定說道。

  “慢著。”童夫人喊道。

  大家忙看過去,美妾頓時又哭,兒子們也遲疑要勸。

  “那娘子,看病有規矩的,人家不上門問診。”童夫人哭道,伸手拍著臥榻,“快抬你父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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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白居易詩詞“鐘乳三千兩,金釵十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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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留下

  周家的門被拍開的時候,周老爺和周夫人決定擺出長輩的架子,不能再如此嬌慣程嬌娘。

  只不過這孩子跟其他正常孩子都不一樣,面對長輩,既沒有該有的恭敬,也沒有惶惶,既沒有看到關切的歡喜,也沒有看到神情不好的忐忑不安。

  她就坐在那裡,見禮過後,便安坐不動,問一句答一句,不問便不語。

  這種反應,周老爺攢了一肚子的氣話也到底說不出口,最終吐口氣。

  “嬌嬌,當初你小時病著,你父親祖父闔家不喜,如果不是我們護著,你何來今日?如今接你來了,你怎如此胡鬧?你不記得我們也罷,你難道連你外祖母對你的好的都忘了嗎?”周老爺沉臉說道,“你怎能如此胡鬧!”

  “我沒胡鬧。”程嬌娘答道,伸手翻了一頁書。

  也不知道認得幾個字,做出看書的樣子,周老爺沒好氣的哼了聲。

  “嬌嬌,你來京時間不短了,可有想家?”周夫人換句話問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沒有。”她說道。

  果然沒心沒肺,這是要賴上他們周家了。

  周老爺和周夫人對視一眼。

  “那好,京城十五燈節甚是熱鬧,等看過燈節,再回去。”周夫人擠出一絲笑說道。

  程嬌娘看他們一眼沒說話。

  門外僕婦急慌慌的沖進來。

  “老爺,夫人,不好了,有人闖進來了。”她們喊道。

  什麼?

  周老爺和夫人嚇了一跳。

  這京中敢隨意闖家的可只有一種情況,不會吧!他們周家可沒犯事!

  “老爺,老爺,是童內翰家的…”緊跟著進來的是管事,跑的帽子都掉了,手裡舉著一個帖子。

  不用他通報,身後四五個人擁簇著一個門板沖過來。

  “讓開,讓開。”大家亂哄哄的喊道。

  周老爺沒反應過來童內翰是誰,這些人就登堂入室進了門。

  “哎呀,怎麼把死人抬這裡了!”周夫人喊道。

  門板上的男人面色灰白,雙耳都已經抿後了,這正是人即將死的表像,作為上年紀又送走過長輩的周夫人立刻看出來了。

  大過年的,死人本來就晦氣,更何況還是不是自己家的人!

  “這,這,這是做什麼?”周老爺喊道。

  拿著帖子的管事早被人群擠到後頭去了,此時舉著帖子高聲喊。

  “老爺,是童內翰找程娘子問診的!”他喊道。

  周家的人總算回過神了。

  幾個男人長身作揖。

  “快請程娘子救救家父。”他們喊道。

  “這人都要死了,還怎麼救啊,你們快些回去準備停床穿衣吧!可不能死在外邊的!”周夫人喊道。

  “不是你們說,非必死之人才治的嗎?”童家衙內們喊道。

  “不是我們說的。”周老爺第一個喊道,伸手指一旁,“都是她年少無知玩笑呢!”

  亂哄哄的室內,只有一個人自始至終安然而坐。

  程嬌娘抬起頭,放下手裡的書,看著聚焦而來的視線。

  “病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她說道。

  “嬌嬌,你瘋了,這人死了要!”周夫人喊道,神情慌張,“這怎麼能治啊!”

  周老爺也跟著喊。

  “你莫要胡鬧!”他喊道。

  童家衙內們看著眼前這個跟妹妹們一般年紀的女子,眼中自然疑慮萬分,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這女子沒治好,總好過他們沒來讓她治,日後被人嚷出去,背個不孝的名聲。

  “有勞娘子了。”為首一個大聲喊道長身施禮。

  其他人也都跟著道謝,轉身退了出去。

  屋子裡轉眼只剩下周家夫婦二人。

  “你們等著,他死嗎?”程嬌娘看著他們說道,“有人在,我是不診治的,死了,別怪我。”

  死了難道怪他們嗎?什麼道理!

  周家夫婦氣急,外邊童家的人急了。

  “周老爺,求你們了!救人一命!”他們亂哄哄的喊道,已經難掩氣憤,看著還站在屋子裡的周家夫婦,竟好似仇人一般。

  周家夫婦只得跺腳出來,屋門被婢女拉上了。

  “這要是死在家裡,可怎麼好啊!”周夫人急的跺腳轉圈。

  這叫什麼事啊!

  “這個禍害啊!”周老爺也氣急道。

  “你罵誰?”童家衙內們立刻喊道,將周老爺圍住。

  周老爺嚇了一跳。

  “姓周的,我們能上你家門,是你們家燒了高香了。”一個衙內喊道。

  那自然是,內翰林學士,天子近臣,像他們周家這等低等武官日常見都難見到,更別提邀其上門了。

  只不過,活的上門是榮幸,死的上門可就是掃興了。

  這個禍害不能留了!

  這個禍害不能留了!

  “讓人備車,立刻送走,立刻送走,有什麼事,讓童家的人找程家去。”周夫人流淚說道,拍著胸口,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可不管我們周家的事,是你們自己非要來的。”周老爺喝道,看著童家的人沒好氣。

  屋門在此時拉開了。

  院子裡的所有人的呼吸一瞬間都停了。

  “病人的家人呢?”婢女問道,看著院子裡。

  幾個衙內都忙站出來一步。

  “我,我。”他們顫聲說道,“我父親他…”

  “是這樣,我們娘子診費可不低,你們可能做主出的?”婢女問道。

  滿院子的人一口氣差點嗆了。

  診費?

  現在,說診費?

  “出的,出的。”外邊有婦人顫聲說道,聲音沙啞,“多少都出的!”

  童夫人由美妾攙扶著疾步而來,一面流淚一面伸著手。

  衙內們都湧過來。

  “母親。”他們也流淚道。

  婢女點點頭。

  “好的夫人,一萬貫,今日送來,明日就能接病人回去了。”她含笑說道,略一施禮,轉身進去了。

  一萬貫….

  周家夫婦呆住了,可真敢獅子大開口啊。

  明日接人回去…

  童家的人也呆住了,接死人回去還是活人回去啊。

  “童夫人,這真玩笑不得啊。”周夫人回過神,上前拭淚說道,“這孩子從小古怪,我們真是管不得啊,您快些別聽那些話了,送內翰大人回去吧。”

  “你不用擔心,出了事,我們不會賴你身上的。”童夫人亦是流淚道。

  “是啊是啊,我們夫人為了老爺,不管什麼都要試一試的。”一旁美妾也拭淚說道。

  正說著話,屋門又拉開了,還是那位婢女走出來。

  “勞煩你們,去買一盒子金針回來。”她笑眯眯說道。

  滿院子人絕倒。

  大夫治病,金針還要現買,這跟兵士迎敵,發現沒帶兵器不是一樣的荒唐胡鬧嘛!

  周老爺面色鐵青跺腳,拂袖轉身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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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容易

  周家的院子裡燈火通明,程嬌娘的院子裡更是站滿了人。

  因為不許家人進屋看診病,童夫人又不肯聽周夫人的安排去歇息,所有人便都擠在這裡,童家越來越多的媳婦僕從下人進進出出,乍一看都不知道這是周家還是童家了。

  “姐姐請看。”童夫人從兒子手裡接過一張票據,遞給婢女,“這是飛錢,一萬貫一分不少,真銅足量。”

  婢女接過認真的看。

  一個婢女能看的懂嗎?周圍的人有些疑惑。

  “不錯,福州進奏院的飛錢。”婢女笑道,抖了抖文劵,收起來。

  一旁相陪的周夫人看的有些心驚肉跳,恨不得伸手拿過來。

  一萬貫!

  “這,這,怎好收?”她顫聲說道。

  “舅夫人你自然收不得,又不是你治病。”婢女笑道。

  當眾被笑刀子甩,本就又氣又怕又慌的周夫人只覺得越發的胸悶。

  “藥買回來了沒?”婢女不理會,問外邊。

  童家的兒郎們一疊聲的詢問,不多時便有一個小人捧著藥包進來了。

  “來了來了。”他喊道。

  婢女伸手接過,拎著進屋門去了。

  室內燈火通明,照出其拉長的身影,很快轉到屏風後看不清了。

  “她買的什麼藥?”一個兒子低聲問道。

  下人神情有些古怪。

  “買了補骨脂,杜仲。”他說道。

  童家郎君等了半日沒有再說話。

  “還有呢?”他問道。

  “還買核桃……”下人說道,神情糾結。

  核桃?

  童家郎君瞪眼。

  “還有,蒜,酒……”下人接著說道。

  “沒有再買些肉?”一個人忍不住介面道。

  童家郎君瞪他一眼。

  “算了,管她買藥還是買菜。”他擺手說道,“反正見了這娘子,就沒正常的事,我們就等吧,還好不用等太久,她不是說明天就知分曉嗎。”

  周家的僕婦抱著厚厚的斗篷過來,看到站在廊下的周六郎。

  “公子,你還是回去歇息吧。”一個僕婦說道,將一件大斗篷遞給他。

  “母親回不去,這裡有外男,嫂嫂和姐妹們不便過來,我在這裡吧。”周六郎說道,一面又裹了一層大斗篷,“萬一有什麼事,也好護著。”

  他說著話,看向正屋。

  “六公子孝心。”僕婦們施禮說道,忙往女眷那裡送暖衣去了。

  夜風呼呼,黑夜如晝,每個人心裡忐忑不安。

  天色大亮的時候,陳紹疾步走進後院。

  陳老太爺正拄著拐杖,由兩個小婢陪著散步。

  “父親,父親。”陳紹喊道。

  陳老太爺停下腳。

  “東風來了。”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愣了下,旋即失笑,又忙收住。

  “誰啊,這大過年的,真是夠可憐的。”他整容說道。

  “童內翰。”陳紹低聲說道。

  “早晚就知道,吃金石得送命。”陳老太爺搖頭,“算他命好,趕上程娘子在。”

  “吃金石喪命的可是好些人了,真能救回來?”陳紹說道,面帶擔憂。

  “能。”陳老太爺毫不猶豫的說道,伸手拍了拍兒子,“高人既然讓弟子入世,可不是來自砸名聲的。”

  “要說高人。”陳紹低聲說道,“父親,昨日有新的消息傳來了。”

  “哦?”陳老太爺頓時大感興趣,將手中的拐杖扔給婢女,“走,我們回去說。”

  雖然才一天一夜,但消息靈通的人家已經知道了,周家門前多了一些轉來轉去的人。

  角門打開,一輛馬車駛出,引得四周的人紛紛探頭上前。

  馬車疾馳而去。

  “有哭聲嗎?”

  “男的女的?”

  馬車駛過街道,一陣鞭炮當街點燃,幾乎震了半條街,鞭炮聲歇便是齊名的鑼鼓聲。

  “搞什麼呢?誰家娶親呢?”

  遠處的路人被這熱鬧吸引,紛紛詢問看過來。

  “好像是酒樓開張。”有人說道,伸手指過去。

  人潮湧湧的街道,一間酒樓前迎客彩棚兩丈多高,絹花纏繞,分外亮眼。

  “神仙居。”有識字的人眯著眼念著迎風飄揚的彩旗。

  “神仙居,叫的名字真夠狂的。”

  不認識的說道,也有認識的,發出驚訝。

  “不是在城外嗎?這裡是開了分店了?”

  “我們這裡不是分店。”

  衣著鮮亮的竇七站在店門口,親自招呼著門外的人。

  “我們神仙居,從今日起就在這裡了!”他笑道,拱手作揖,“各位鄉鄰多多照顧捧場。”

  “我們神仙居的過路神仙物美價廉,老少鹹宜。”掌櫃的也笑著說道。

  “過路神仙啊,我好幾日沒吃了,正想著呢,原來搬到這裡來了,可是方便多了。”有人喊道,當下進門。

  在這人的帶領下,又有好幾個熟客進來,引得看熱鬧的人也都湧湧而進,再加上特意請來的知客閑漢撐場,二層樓的神仙居很快客滿了。

  “恭喜七爺。”掌櫃的笑道。

  竇七看著身後濟濟滿堂,再看街道上不斷邁進來的人,滿意的叉腰大笑。

  而此時,在城外的神仙居,已經人前冷落車馬稀,偌大的廳內,只坐著四五個人。

  “我說,你們搞什麼?不說再商量幾天嗎?”范江林豎眉說道。

  眼前一個滿臉疙瘩的男人揉了揉鼻頭。

  “不好意思啊大哥,新店開張,急著用錢,你看你們到底買不買,給個痛快話,你們不買,等著買的人還多著呢。”他說道,將桌子上的契約書拍了拍。

  “當然買。”范江林說道,看徐茂修。

  徐茂修也點點頭。

  “簽了。”他說道。

  “痛快。”疙瘩男人豎起大拇指笑道,一面將契約書推過來。

  徐茂修拿起來,一行一行的看,忽的眉頭皺起來。

  “不是八千貫嗎?怎麼又成九千了?”他問道。

  “哥哥,城中神仙居開業,順便給這裡做個宣傳,將來人家一說是舊店,你們的生意可是沾光不少,這筆錢漲的值。”疙瘩男人笑道。

  “你他娘的坐地起價!”徐棒槌一拍桌子瞪眼站起來喊道。

  疙瘩男人絲毫不懼,反而笑了。

  “吆,受屈了?不服啊?虧了啊?”他說道,伸手就拿過契約,“沒事,沒事,好商量,不買就算了,不值得傷和氣啊,大過年的,不值得。”

  徐棒槌氣的瞪眼,這些京城痞子,可比他們西北那些兵痞子恨人的多!

  徐茂修瞪他一眼,徐棒槌呸了聲在一旁坐下。

  “怎麼著啊,幾位要不就算了吧,我還忙著呢,新店剛開張,生意忙的很,我可是跟你們磨了好幾天了,真心磨不起啊,要不,你們幾位再去看看別家的店?”疙瘩男人挑著指甲說道。

  徐茂修將手一伸。

  “不用了,簽了。”他說道。

  一份契約落字畫押,疙瘩男人抖了抖,笑眯眯的拱手。

  “那明日,咱們官府一手上冊,一手交錢。”他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拱拱手先走出去。

  “真是鄉下傻子,一咋呼就乖乖的認了。”疙瘩男人嘿嘿笑道,招呼兩個跟班上門板,“花這多麼錢,買個這破店,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賠的光身子跑了。”

  “哥,管他呢,反正白紙黑字寫了,怨不著咱們。”兩個跟班笑道。

  徐茂修三人進城還了租借的馬,面色都有些沉重。

  “真是沒用啊。”范江林歎氣道,“說了八千貫,結果成了九千貫,如何跟妹妹交代。”

  “我們去借吧。”徐茂修忽的說道。

  “跟誰?”范江林問道。

  “向七啊。”徐茂修說道。

  “他那小氣鬼!”徐棒槌喊道。

  “我求求他,想來,他不是那種見急不救的。”徐茂修說道。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范江林說道,“你去見他,少不得受羞辱。”

  正爭執著,金哥兒從家中跳出來。

  “大郎君你們回來了。”他喊道,“半芹姐姐等你們好一會兒了。”

  以往聽見了,大家都忙著進門,此時聽見了,三人的腳步都是一頓,竟然有些邁不動腳。

  “郎君。”婢女從內出來,含笑說道,“娘子讓我來……”

  “半芹,你和妹妹說,我們,沒辦好。”范江林深吸一口氣說道。

  婢女愣了下。

  “他不賣?”她問道。

  “不是。”徐棒槌忙說道,“那孫子坐地起價,娘子要的又急,我們不敢耽擱,我們….多花了些錢。”

  “不怪娘子要得急,是我們不會談生意。”徐茂修說道。

  婢女笑了。

  “我當什麼呢,不就是多花錢嘛,娘子早知道的。”她說道,“而且啊,娘子說,他要的錢越多,越好。”

  要的錢越多,越好?

  這什麼道理?

  “娘子說,吃虧是福。”婢女笑道,將飛錢拿出來,遞過來,“一萬貫,夠了吧?”

  一萬!

  徐茂修三人瞪大眼。

  “不過這是錢?”徐棒槌好奇的看著那張紙。

  “這是飛錢,一萬貫哪裡搬得動,這是福州進奏院,到時候你們和那邊的人拿著這個去辦就好了,他們懂得。”婢女笑道。

  京城裡的花樣真多,徐棒槌不再問了,而是看著徐茂修已經接過的飛錢。

  一萬貫啊。

  “娘子真是,有錢啊。”他喃喃說道。

  婢女已經坐上馬車聞言又笑了。

  “娘子沒錢,不過是,需要錢的時候有人願意給而已。”她說道,“餘下的事,郎君自去辦就好了,不用太多思慮。”

  徐茂修等人點頭,看著馬車疾馳而去。

  婢女走進院子,院子裡的人都已經等的快要發狂了。

  “不是說天明就能帶走的嗎?怎麼裡面一點動靜也沒啊?”童夫人急的哭道。

  “進去看看啊。”周夫人熬了一天一夜快要站不住了,喊道。

  “慢著。”童夫人身邊的美妾搶著攔住,“那婢女說了,誰也不許進的,誰進了,就要了老爺的命了!”

  “你信她呢!”周夫人急道。

  “我信!”美妾喊道,一副誰敢進就跟誰拼命的架勢。

  的確是拼命,拼自己的命,這一次如果老爺活了她就永享富貴,如果老爺死了,她就等著陪葬吧。

  看到婢女進來一眾人都忙圍住,亂哄哄的詢問。

  “別急別急,我去看看。”婢女說道,撇開他們,拉開門。

  大家忙探著頭往內看,卻只看到一架屏風,擋住了視線。

  門又被拉上了。

  院子裡鴉雀無聲。

  似乎過了很久,門又被拉開了。

  看著站在門口微微一笑的婢女,在場的人不由都屏住呼吸,緊張的同時還有幾分神情怪異。

  這次,她又要說什麼?

  第一次,要談錢,第二次,要買金針,第三次,要買藥,第四次,要出門,這是第五次,她又要說出什麼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原來早就好了,我出門耽擱了,你們快把人抬走吧。”婢女笑道,伸手將兩扇門都拉開。

  屏風已經移開了,露出躺在門板上的男人,一如剛送來時的樣子。

  門外的人突然不敢動,都怔怔瞧著。

  “老爺。”童夫人第一個反應過來,推開扶著自己的美妾婢女,跌跌撞撞的向內沖去。

  其他人也都隨即湧過去。

  周夫人被推得東倒西歪,被僕婦扶著躲在一旁,倒是那個美妾,呆立在原地沒有動,整個人傻了一般。

  “活了嗎?活了嗎?”

  “有氣,有氣!”

  “老爺動了,老爺動了!”

  “三郎啊,三郎,我是阿婉啊,我是阿婉啊,你看到我沒?”

  “老爺,要喝水,要喝水,快拿水來!我的天啊,老爺要喝水!”

  嘈雜的聲音響徹院子,伴著這聲喊,那美妾被抽幹了氣力一般噗通一聲歪倒在地上,伏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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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神了

  此時周老爺室內,兩個婢女跪坐忙碌,一個取過一塊茶餅在炭火上炙烤,另一個婢女正將炙烤好的茶餅搗爛。

  幾案上,擺著各色茶具,屋子裡茶香氣四溢。

  周老爺將一勺鹽加入茶中,沒待攪拌好就端起來飲了一多半,辛辣帶著草腥氣立刻驅散了疲乏。

  “這賤婢。”他說道,一面將茶碗重重放下,“說什麼能治不治,不治又治,騙鬼呢!”

  婢女們低頭不敢做聲。

  “她這是在報復。”周老爺接著自言自語,恨恨說道,“她這樣鬧起來,最後丟臉的不是她,是我們!是我們周家!”

  他說到這裡,重重的一拍幾案,嚇得屋子裡的婢女抖了抖。

  “她以為自己出了一口氣,真是蠢貨,眼界如此之小,折辱自己血親依靠,她以為這就是痛快嗎?再說,她有什麼好恨的,誰讓她生而為癡傻,該恨的是我周家,我周家!我周家因為她這個癡傻兒,落了多少嘲笑白眼!”他伸手指著門外喝罵道,“我周家自她之後,見人都第一等!癡傻啊!人都說我周家血裡都流著癡傻!男兒娶妻難,女兒嫁人難,這要怪誰?怪她!”

  他說著扶著幾案要起身。

  “這個禍害,當初就該溺死她,誰家的此等孩兒不溺死?偏母親嬌慣的妹妹縱容,留她在人間!”他說道,身形有些搖晃。

  婢女們忙起身攙扶。

  “老爺,您吃醉了。”她們惶惶說道。

  “我醉了?”周老爺暈乎乎的說道,“真是好茶!七杯即醉!美酒也比不得!”

  一面推開婢女,“給我拿寶劍來。”

  一面往外走。

  “我這就去斬了她,反正家裡一個死人晦氣,兩個死人也是晦氣。”他喊道,“斬了她,給童家賠了罪,我再去江州,把程家砸了!”

  婢女們嚇得忙攙扶阻攔。

  正熱鬧見,外邊一陣喧嘩。

  周老爺猛地停下腳。

  “看,看,死了吧?人死了吧?”他指著門外喊道。

  話音未落,風中隱隱帶來哭喊聲。

  門外也有人沖來,腳步聲嘈雜。

  “老爺,老爺,活了,活了!”幾個小廝男僕喊道。

  周老爺眨了眨眼。

  “什麼?”他推開婢女,走到門邊扶住門看著院子裡的人。

  “老爺,老爺,娘子把童內翰治好了!”

  周老爺瞪眼看著他們,忽的一拍腿。

  “我的嬌兒!”他喊道,抬腳就往外跑,卻忘了門檻,一腳跌了出去。

  裡外的人都嚇得喊叫,這邊也亂了起來。

  陳紹將煎茶捧給父親。

  “是說當時有個游方道人在女修觀附近落腳?”陳老太爺轉著茶碗問道。

  “也不是個游方道人,也說不上是什麼人。”陳紹說道,“人還沒回來,只是傳來大概的訊息,說是給當地人看病,據說還教附近幾個窮人家的孩子識字。”

  “多大年紀?”陳老太爺問道。

  “信上說,大約五十多歲。”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

  “等人回來再問清楚吧。”他說道。

  門外傳來腳步聲。

  “太爺,太爺。”一個小廝跑進來,一臉喜色,“童內翰活了!”

  陳紹父子對視一眼,皆是喜色。

  “那是自然。”陳老太爺神情自如的笑道, “有甚大驚小怪的。”

  陳紹微微一笑,不動聲色的父親不小心灑落的茶湯擦去。

  與此同時,京中好些人家都接到如此消息,震駭可知。

  如果說陳紹父親的事還只是讓大家驚訝幾分,畢竟那時候雖然說病重不治,但拖了那麼久都沒死,也沒有被當成必死之人,治好的帶給大家的衝擊力也沒有那麼直觀。

  但這次童內翰可是吃了金石導致的昏死,這種事京中大富之家可不少見,而且病的凶急,俗話說閻王讓你三更死誰人能留到五更,但偏偏真的有人能留了,何止留,還活了。

  “….千真萬確,抬去的時候已經死了….”

  “…李太醫都說準備後事吧….”

  “…又是李太醫,上一次說陳老太爺不治的也是他,這次也是他,但人程娘子都治好了……”

  “…該不會李太醫不行了吧……”

  “….又或者李太醫與那程娘子串通好的?”

  對於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進門的李太醫重重的咳嗽一聲。

  太醫局門外閒談的小吏作鳥獸散。

  “我就不信了。”李太醫說道,“走,走,去童家。”

  此時此刻想要去童家的人很多,但童家閉門謝客,除了近親一概不許進門,當然,李太醫除外。

  “如果不是李大人一向調養得當,父親這次真是就兇險了?”童家兒郎們真誠的說道。

  身為天子近臣,又寫慣了錦繡文章,說好話對於童家人來說是張口即來的事。

  什麼時候,好話都不嫌多。

  “這是,那程娘子說的?”李太醫狐疑的看他們問道。

  童家兒郎們毫不猶豫的點頭。

  “瞎說。”李太醫哼聲說道,“她會說那種話才怪呢。”

  雖然很好奇她的診治,但李太醫還是本著醫者回避的規矩,只和程娘子在陳家見過幾次面。

  不過有些人一眼一句話就可知道大概的脾性。

  那娘子誇讚別人?絕對不會。

  不理會童家兒郎們的話,他徑直去看童老爺。

  屋中女眷只有童夫人帶著一個妾婢小心伺候著。

  作為屋子裡除了主母外唯一的女人,美妾沒有絲毫辛勞之感。

  看看外邊吧,想要享受這種辛勞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是,只有自己得到了這個資格。

  從此以後,她就是老爺夫人最看重的人,她就是對老爺起死回生有大恩的人,就算老爺百年之後,也沒人會賣了她,而且還會好好的供養她。

  美妾跪在臥榻前,眼淚怎麼也忍不住,此時的眼淚跟昨日不同,是歡喜的眼淚。

  “李大人來了。”童夫人說道,一面示意美妾讓開。

  李太醫疾步走到臥榻前,低頭查看。

  童內翰面色虛白,似醒非醒,李太醫診了脈,看了口舌。

  “真是,神了。”他自言自語說道。

  “大人,怎麼樣?”童夫人顫聲問道。

  那個程娘子實在是古怪,診治前後都沒有問家人,只讓他們把人抬走,另給了一罐子藥,別的什麼都沒交代。

  “性命無憂了。”李太醫說道,“再將養一段看看。”

  “太好了夫人。”美妾喜極而泣,“李大人說沒救不准,說好是准的,老爺沒事了。”

  這叫什麼話,李太醫臉黑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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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也曾

  這關我什麼事!幹嘛扯上我!

  這個程娘子!

  李太醫哼了聲。

  “那程娘子給的什麼藥?”他想到好奇的事,忙問道。

  童夫人忙擺手,美妾小心的捧來一個瓷罐。

  今日被叫進屋子,除了門板上的童內翰,就只有一罐藥,那個程娘子卻已經在幕帳之後了。

  隔著簾子交代了幾句話就悄無聲息了。

  她們千恩萬謝的說不盡,卻被婢女趕了出來,據說程娘子累壞了。

  “娘子吩咐,每日晨挖一丸,用暖酒合,喂下,然後食用飯。”她說道。

  “這樣子能吃飯?”李太醫瞪眼道。

  “不能吃飯的時候,用溫水。”童家兒郎補充道。

  李太醫點點頭,打開瓷罐,見其中黑稠糊,聞之略腥,他伸手從中沾起一點,放入口中。

  “杜仲?”他喃喃道,略思索一刻,再次伸手想要挖一點。

  童夫人有些不舍先拿過來。

  “大人,這些藥,只怕是有定量的。”她說道。

  而且還很貴啊……

  李太醫撇撇嘴,將手指還剩的一點放進嘴裡吃了告辭,臨出門時,又回頭看了眼臥榻上昏睡的童內翰。

  雖然此時看上去還很重,但三日之後就能醒來。

  真是…

  “難不成,真有仙方?”他不由自言自語說道。

  正如童家那個美妾說的,李太醫雖然最近接連兩次斷人死有錯,但他說人性命無憂的本事還沒毀掉,所以伴著李太醫從童家而出,童內翰性命得保便徹底的被確認了。

  周家門前頓時再次人仰馬翻。

  不過這一次,想進門就沒以前那麼容易了。

  “我們家什麼人家,也不是誰說來都能來的。”周夫人也不咳也不喘了,依著憑幾說道,“去和她們說,我們嬌嬌累了,要想看病,改日再來吧。”

  僕婦將話傳出去,門外的人立刻就散了,這倒讓周夫人愣住了。

  “都走了?”她坐起身問道。

  僕婦點頭。

  “都,沒說些什麼?”周夫人不可置信的問道。

  都沒人來要求求她?說幾句好話什麼的?說不見,就真的不見了?求見,求診,求嘛!求呢?

  “那程家娘子規矩大,可不敢不聽。”

  “既然說非必死之人不治,那肯定別的抬進去人家也不管….”

  “走走,我們還是等等,到時直接求見程娘子。”

  “你看人家童家抬進去,一句廢話都沒有,說治就治了,當時周家的人還攔著呢。”

  門前的人就這樣散去了。

  聽了僕婦的描述,周夫人氣的臉青。

  “那也是我們家。”她最終說道,“不把我放在眼裡,也休想見!”

  消息散開的越來越廣,很快從權貴官宦人家,傳到市井之間了。

  畢竟誰家也有下人,誰家的下人也難免有個親戚什麼的,不過在市井之間傳說的話可就比高門大戶要俚俗的多,混亂的多,也荒唐的多。

  “..話說人抬進去,那周家的娘子只問了一句話,一萬貫有沒有?有,就拿來,沒有,人就抬走。”

  “..一萬貫?那麼貴?”

  “貴什麼貴,人家那是要跟閻王爺疏通的,能便宜嗎?”

  “跟閻王爺?”

  “你沒聽說嗎?那娘子是李真人的弟子,溝通陰陽,要不然為啥都是看的必死之人?她能去跟閻王爺要人呢。”

  “…對對啊,我也聽說了,這娘子看病都是在晚上,避著人,還要了酒肉菜,當時院子裡的人都看到了,好一陣的邪風呢,肯定是閻王爺駕臨了…..”

  “合著這娘子跟閻王爺吃喝一頓,就談妥了?”

  茶肆裡,旁邊桌上的幾個讀書人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真是荒唐。”他們搖頭說道,將茶杯重重的頓在桌上。

  這動靜讓一旁說笑正熱鬧的幾個人停頓一下。

  他們看過來,見是幾個秀才,也不以為意,但把聲音壓低一下,嘰嘰喳喳的繼續說笑。

  “想不到這京中連官宦人家都敢標榜家有神漢神婆了。”一個秀才搖頭說道。

  “人家也沒說是神漢,說是大夫嘛。”另一個笑道。

  “大夫,哪有那樣治病的大夫!故弄玄虛!”又有人說道。

  “不過,文才兄,不知為不知,不能便說人玄虛。”一個安靜看茶博士研磨團茶的年輕人忽的說道,“我倒是也見過一次類似如此治病的神奇事。”

  這話立刻讓桌上其他人看過來。

  “元朝,你見過?”他們問道。

  韓元朝接過茶博士遞來的茶湯,微微一笑。

  “說起來,我姑母也曾命危。”他帶著幾分追憶說道,何止命危,都已經小殮了,那在世人眼裡可比童內翰那樣將死的人更厲害,那都是已經死了的人了吧。

  “後來,有人就給治好了。”他說道。

  以為能聽到什麼神奇崎嶇描述的眾人頓時噓聲。

  “好好講,好好講。”他們催促道,“怎麼治的?”

  韓元朝哈哈一笑。

  “我過去的時候,我姑母已經好了,卻是沒見到怎麼治的。”他笑道。

  眾人再次噓聲。

  “那治好童內翰的是何人?”韓元朝忽的問道。

  這個大家卻不知道,紛紛看茶博士。

  “是歸德郎將周家的人。”茶博士很樂意分享才聽到的消息。

  姓周啊,那就不是了。

  “不是什麼?”有人聽他自言自語,便問道。

  “沒什麼。”韓元朝笑道,喝茶。

  救治姑母的那個人,是姓程吧。

  正說話間,門外走進幾個讀書人。

  “你們在這裡,快些,快些,好消息。”他們喊道,“江州先生開館授課了。”

  此言一出,團坐的秀才們忙起身。

  “就在且停寺,且停寺捐出幾間房,專供江州先生授課。”

  “那快去,那快去,人數有限,大家快去。”

  伴著這熱鬧聲,茶肆裡的讀書人都哄哄的出去了,轉眼空了一半。

  “這些秀才,不是一個個標榜形容舉止,你瞧此時這一副慌慌樣子,真是丟了聖人的臉面。”旁邊桌上適才被秀才們鄙視的人立刻抓住機會鄙視回來說道。

  “客官有所不知。”茶博士含笑說道,“聞江州先生授課,真沒有那個學子不慌張的,就是這般慌張,也不知道能有運氣得以入場否。”

  “那是,那是,江州先生嘛,那是天上星宿下凡,豈能是誰人都能得以親授的。”

  “那那個周家的娘子自然也是天上星宿下凡嘍,要不然怎麼能得李真人點化收徒?”

  “自然是,那閻王爺的關係是誰想拉就能拉上的麼?”

  相比于文雅高才的江州先生,對於市井俚俗來說,還是這等起死回生神奇之術的神醫更能引起大家的興趣。

  看著話題又轉回這位元周家娘子身上,茶博士了然的笑了笑,研茶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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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好心

  周老爺從馬車上下來,面帶醉意,腳步懸浮,兩個婢女死死的攙著走。

  “怎麼喝的這樣?”周夫人說道,一面看著婢女服侍周老爺躺下,“熬醒酒湯來,多放些桂皮。”

  婢女應聲去了,周夫人又讓人添了一把香,驅散屋內的酒氣。

  “去哪裡了?怎麼喝這麼多。”她說道,在周老爺身前跪坐下。

  “去雲楓樓。”周老爺說道,帶著醉笑,“你猜誰請客?”

  “誰啊。”周夫人問道。

  “御前忠佐高都軍!”周老爺笑道,“以前,他看不起我周家,也不想當初,我爺爺和他爺爺都是陝州真刀真槍殺出來的,現如今,他想看的起我,我還看不起他了!”

  他說道,一面伸手拍著腿。

  “他不就是看我得了陳家童家的關係,所以來拉攏我,晚了!”他笑著,擺著手哈哈笑道,“他有什麼?”

  一面醉眼笑指著自己。

  “我有嬌嬌兒。”

  周夫人抿嘴笑,伸手推他躺好。

  “知道了,你如今有嬌嬌兒,咱們才不用理會他們。”她笑道。

  “哦對了,我去看看我的嬌嬌兒,看看她喜歡什麼,要什麼,我們給她買,買,我們有錢,要什麼,給她什麼,買。”周老爺說道,一面起身。

  周夫人忙伸手扶住。

  “哎呀你安生些吧,剛摔了一跤,還沒好利索,別再摔了。”她說道,“為了你的嬌嬌兒摔兩腳,真是笑死人了。”

  周老爺還要起身,無奈酒意上頭,嘿嘿笑著躺下不多時便醉睡。

  而此時的嬌嬌兒處,安靜似乎沒有人存在。

  自從童家把人抬走之後,外界的喧囂就似乎與這裡無關了。

  一個僕婦在門外探頭。

  “幹什麼?”裡面有僕婦看到了,忙過來擺手問道。

  “夫人讓來問醒了沒?”僕婦低聲問道。

  雖然沒人提醒,但來到這裡她還是不自主的壓低了聲音,自從童老爺被抬走,何止外邊的人震驚,她們家裡這些人都嚇傻了。

  起死回生啊!

  陳老太爺那個沒有親見,雖然心裡驚訝,但還沒到震驚,這一次她們可是親眼所見的。

  真的是神醫啊!

  真的是仙人弟子啊!

  “還沒呢。”僕婦答道。

  “睡了兩天了。”來打聽的僕婦驚訝說道。

  “黃泉路上拉人回來,必然是要費大力氣的吧。”那僕婦想了想說道,一面沖她擺手,“快走吧,快走吧。”

  僕婦悻悻轉回,轉過身沒走幾步就迎頭碰上週六郎。

  “她還沒醒?”周六郎直接問道。

  “是啊。”僕婦忙答道,“公子你說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瞧瞧?”

  起死回身之術的神醫請大夫來瞧?

  周六郎面色古怪。

  “請!”

  屋子裡秦郎君放下手裡的茶杵,很乾脆的說道。

  “請大夫?”周六郎問道,有些好笑。

  “是,現在立刻去給她請個大夫來。”秦郎君說道,看著周六郎,“六郎,過猶不及,鬼神之說,愚民之談,正人君子,不語怪力亂神,此前名聲未起,眾人好奇亂談倒無妨,經此一事,程娘子在京中也算是得名,不管私下怎麼流傳,但明面上此名必須要正,否則,對她不好。”

  周六郎沉默一刻。

  “只怕她不識好心。”他哼聲說道。

  秦郎君微微一笑,拿起茶杵,繼續研磨自己新調配的茶。

  “只要是好心,人都會識的。”他說道。

  看著僕婦應聲要退出去,他又想到什麼。

  “娘子可是睡了兩天了,請大夫要急一些。”他囑咐道,“也不用撿著有名的大夫,去那最有名的大藥鋪隨便拉一個就好,關鍵是,要急。”

  僕婦領會應聲是。

  周家下人動作很快,不到一盞茶時候,大夫就被拉進了周家的大門,敲響了程嬌娘的屋門。

  “做什麼?”婢女拉開屋門,帶著明顯的怒意,低聲喝道,目光掃過僕婦,落在其後一個老者身上,再然後,看到院門外負手而立的周六郎。

  “娘子睡這麼久了,老爺夫人很是擔心。”僕婦小心的說道,“請個大夫來瞧瞧。”

  婢女目光閃爍,再次審視他們一刻。

  “等會兒,我看看娘子醒了沒?”她說道,拉上門了。

  不多時,門又被拉開了。

  “大夫請。”婢女恭敬說道,一面側身禮讓。

  看著大夫邁進門,院門外的周六郎轉身離開了。

  室內帳簾都垂下,光線昏暗。

  老者被引著進了臥房,一眼便看到臥榻上側臥的女子身影,他低下頭避開視線。

  “娘子,大夫來了,請脈吧。”婢女說道,掀起簾帳,拉出一隻手。

  大夫忙跪坐下來,看著面前的手。

  少女小小的手,乾瘦,昏暗中看來有些不和年紀枯糙,甚至幾根手指肚上竟然還能看到薄繭。

  大夫忙側開視線,搭脈。

  一刻之後,又換了另一隻手,如同方才的右手一般,左手的幾根手指肚上竟然也有一層薄繭。

  是什麼會讓左右手指肚上都出現繭子?

  “請掀起簾子,要觀色。”大夫說道。

  婢女應聲是,掀起了簾子。

  錦被下瘦弱少女的形容展現,大夫認真的查看,點點頭,婢女放下帳子。

  外邊周夫人已經聞消息過來了。

  大夫被請到外邊,不待坐好,就急急的被問。

  “夫人,小聲點,我家娘子還睡著。”婢女說道。

  “都是你這婢子,怎麼這樣了,還不告訴我?”周夫人豎眉喝道,“竟然還說什麼睡著不要打擾,虧得我放心不下,嬌嬌兒要是有個好歹,你擔得起嗎?”

  婢女翻個白眼,扭過頭不理會她。

  “大夫,如何?”她看著大夫問道。

  大夫凝神思索。

  “娘子神疲乏力,呼吸氣短,想必不能起身,頭暈眼花。”他說道。

  婢女點點頭,神情有些緊張。

  “面色蒼白無華,指甲色淡,脈細弱無力。”大夫接著說道,“這是氣血兩虛之症。”

  果然是病了?

  “可是她自己是神醫啊?怎麼就病了?”周夫人也沒想到真的能看出症狀來,頓時嚇了一跳喊道。

  神醫?

  老大夫慢悠悠的看向臥榻那邊,幕帳垂垂,遮擋了視線,但老大夫眼前還能浮現適才所見的女子形容。

  十四五歲年紀,蒼白瘦削,不用診脈都能看出病態。

  這兩日,有關周家有個娘子起死回生的事藥鋪裡自然也已經聽到了。

  世間奇人有某種應症秘方技也不稀奇,比如城外五裡莊有個老婦半點不懂醫,卻有家傳的專治癩痢頭的方技,大夫們倒沒什麼大驚小怪,當聽到周家請大夫時,更印證了猜測。

  “醫不自治。”老大夫慢悠悠說道,“只要是人,吃的是五穀雜糧,自然會病,又不是神仙。”

  老大夫說最後一句還刻意的看了周夫人一眼,加重了語氣。

  老大夫的意思,周夫人自然聽的出來,頓時豎眉。

  這老匹夫,敢是來敗壞我家嬌嬌兒名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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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無關

  好容易神醫之名大起,竟然被這一個庸庸無聞的老大夫來指說,怎麼可忍?

  “你自己庸庸,別說別人。”周夫人冷哼一聲,不鹹不淡說道。

  大夫最忌諱的就是庸這個字,老大夫頓時急了。

  “我庸庸,看不了,你們另請高明吧。”他拂袖說道。

  “來人,送…”周夫人亦是說道。

  婢女跺腳。

  “夫人,我們娘子正病著,你趕走大夫,安得什麼心?”她喊道。

  我安得什麼心?

  不是你說沒事只是睡著嗎?這時候又成我的心了?

  周夫人氣急。

  婢女顧不得理會她,拉住老大夫。

  “我家娘子只會治必死之症,其他的又不會。”她急道,一面看大夫,“您快些看看怎麼好。”

  這話還算實誠。

  老大夫面色稍緩。

  “別急,這個病無礙,好好的養一養就好了。”他說道,一面斟酌藥方,“治當補氣養血,方用人參養榮湯加減就可以了。”

  婢女點點頭。

  “快去跟大夫抓藥。”她看一旁的僕婦丫頭們說道。

  丫頭僕婦們愣了下,看周夫人。

  “不如還是讓嬌嬌兒自己斟酌下藥方?”周夫人遲疑說道。

  “夫人,我家娘子都這樣了,你還想怎樣?”婢女喊道。

  周夫人氣急。

  “你家娘子都這樣了,你怎麼才告訴我?”她喊道,“你這丫頭倒有理了?”

  “母親,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週六郎在門外說道,“先去抓藥要緊。”

  一面吩咐僕婦備車,送大夫回去。

  看著大夫一臉不屑的告辭而去,周夫人也沒心情留下來,氣呼呼的回去了。

  “你說,這是不是耍人玩呢?”她說道,“先是,這不治,那不治,然後又必死不治,治好了吧,這自己又病了,折騰人啊!”

  “母親,這樣也挺好的。”週六郎說道,一面將秦郎君的話說來。

  周老爺點點頭。

  “沒錯,沒錯,如此更好,如此更好。”他說道,“鬼神之談本就荒唐,我們周家可是堂堂正正的人家。”

  周夫人還有些遲疑,作為婦人家,她倒覺得鬼神之說才是最讓人信服的。

  “真是婦人之見。”周老爺說道,“他們怎麼說是他們的事,不管怎麼說,只要我們嬌嬌起死回生是真的,就足夠了,有了事他們還不是要來求。”

  仔細的包了藥,收了診費,看著周家的僕婦離開,藥鋪立刻炸了窩,嗡的一下把那老大夫團團圍住。

  “真的是給那娘子看病了?”

  “難道會起死回生的大夫,也是醫者不自醫?”

  “多大年紀了?什麼樣?”

  各種詢問亂哄哄的響起。

  老大夫好容易掙脫。

  “病人之事,怎能拿來隨意議論。”他義正言辭的說道,“莫談,莫談。”

  雖然老大夫謹守規矩,但周家給程娘子請醫且抓了藥的事卻是事實,很快就傳開了,這讓才傳開的溝通鬼神的消息頓時變得混亂起來。

  “….能溝通鬼神,所以才能起死回生….”

  “…你瞎說什麼啊,那娘子根本不能,要不然自己為什麼還會生病….”

  “…那是因為溝通鬼神耗費了氣血所致….”

  “….說的你好像溝通過鬼神似的,你懂什麼呀….”

  酒樓茶肆說起這個傳聞時的口角很多,甚至有爭論的臉紅脖子粗直接打起來的,最終不知哪個先提出新的猜測。

  “這娘子,不是遇仙人了嗎,應該是有仙人賜予的起死回生的方技,而並非自己就具有仙根了,所以她能,也只能治必死之人,而其他病症,包括自己,都不會治。”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不同觀點雙方的認可,不信鬼神的只會聽信秘笈方技這一點,而信鬼神的也對遇仙這一點表示滿意,反復下來,這個觀點最終成為最廣為流傳的版本。

  伴著這幾經起伏反轉多次,正月未出,周家程娘子在京城也漸漸成為說起來十個裡有五個人都知道的人物了。

  對於人口泱泱每日新聞不斷的京城來說,這已經是很難得。

  不過對於引發這一切的程嬌娘來說,這些都絲毫不知一般,在周家閉門謝客養病。

  婢女站在廊下,一一點看僕婦送來的蔬菜肉。

  “買不到新鮮的菠菜嗎?”她不滿的問道。

  “姐姐,這大冬日,真是不好找啊。”僕婦一臉為難的說道。

  “好找吧。”婢女說道,“不就在東城瓦窯就有嗎?”

  僕婦倒吸一口涼氣。

  “去,去,看了,賣完了。”她結結巴巴說道。

  “那下次早點去,就差這一味做湯呢。”婢女說道。

  僕婦低著頭應聲是,看著婢女轉身進了屋門。

  “她要什麼就去買。”周夫人聽了倒無所謂,“不就是花錢嘛,錢算什麼,我們可不像程家那等沒見過錢的,在吃喝上苛待我們嬌嬌,錢…”

  她說道這裡,放下手裡的鏡子,顧不得在梳妝轉過頭,看著正喝茶的周老爺。

  “老爺,那一萬貫,嬌嬌兒拿著不方便吧。”她說道。

  一萬貫!

  周老爺停下手,這幾日忙亂的倒忘了這個了。

  那麼多錢,怎麼能讓一個孩子家拿著。

  京城外,宋家村,正月末,天氣依舊陰寒。

  一間破院落裡傳來幾聲咳嗽。

  “大郎,你怎麼出來了?”外邊背著糞筐進門的婦人忙走近家門,看著屋門口站著的男人。

  “我沒事了,總是歇著怎麼好。”李大勺說道,一面看著院子,“就要開春了,地裡的活不能耽擱。”

  婦人點點頭,扶著他坐下。

  “到時候就去租個牛,我再請我娘家的人來幫忙,你別擔心。”她說道。

  李大勺長長的吐口氣。

  “你別騙我了,哪有那個錢,你母親家的兄弟又怎肯來幫忙,你去借錢,不是哭著回來了?”他低聲說道。

  婦人眼圈微紅。

  “反正你別擔心,總有辦法的,你看,你的病至少已經好了。”她說道。

  “遇上好心人了。”李大勺說道,看著門外,“記著恩人的高姓大名呢?”

  婦人點點頭。

  “記著呢,是個秀才,現如今不如謝他了,等他高中了,咱們再謝。”她說道。

  說到這裡有些苦澀。

  他們,又能如何謝人家呢,這一家老小,能不能熬出開春還是個問題呢。

  氣氛陡然低落。

  “哎,大郎,醉鳳樓關門了,說是搬走了。”婦人忙換個話題說道,說完又是懊悔。

  怎麼好好的說這個!

  果然李大勺神情更加黯然。

  “是嗎。”他喃喃說道。

  “不過,好像又賣出去了。”婦人忙說道,“我看搬進來好些人呢。”

  “是嗎。”李大勺強笑一下,“不知是不是還開食肆。”

  不管是不是,跟他們都沒關係了。

  院子裡又是一陣沉默,夫婦二人都沒了說話的興致,怔怔看著門外。

  視線裡出現一輛馬車,由遠及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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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交代

  過年村裡親戚來往,能騎驢來就已經是很不錯的,這樣的馬車可是沒見過,不知是誰家的親戚。

  李大勺夫婦怔怔看著,馬車停在自己家的門前。

  趕車的人掀開簾子,一個穿著過年喜慶鮮亮衣裙的女子下來。

  荒枯的冬日村門外,就好似一副白宣紙上被人陡然濃墨一筆,李大勺夫婦的視線裡頓時鮮活起來。

  婢女左右看,似乎在確定什麼。

  問路打聽人的吧?

  李大勺夫婦怔怔想著,然後就見婢女看向他們,展開了笑容。

  “我差點以為記錯了呢。”婢女笑道走進門來,施禮,“嫂嫂還記得我吧?”

  自然記得,跟恩公一起來過的,還請了大夫的那個婢女姐姐,如此恩義,怎敢忘。

  李大勺夫婦忙站起來。

  “你,你是個跟那個郎君來過的姐姐…”婦人忙說道。

  婢女點點頭,一面將手裡的禮盒遞過來。

  李大勺夫婦擺手不接。

  “怎敢,怎敢。”他們不安說道。

  “還在正月,大過年的走動,怎能空手啊。”婢女笑道,將禮盒放下。

  李大勺夫婦惶惶不知道說什麼,愣了一愣,才忙讓座,又覺得沒地方坐。

  “不用了坐了,我今日來,是受人托想要請大哥幫個忙呢。”婢女說道。

  “能,能,姐姐只管開口。”李大勺忙點頭。

  那位郎君熟識的人,絕不會是壞人,再說,他們已經這樣了,誰還會害他們。

  “我家認識的幾個朋友想要在京城落腳,所以正好看到那神仙居出售,便盤下來了。”婢女說道。

  李大勺夫婦很是驚訝。

  “那是你們盤下來的?”他們齊聲問道。

  婢女一笑。

  “不是我們,是我認識的人,是外地人,才從西北掙了點錢回來,弟兄幾個,也沒什麼生計,就像盤個店糊口。”她笑道。

  李大勺夫婦哦了聲,不過,這跟他們有什麼關係?

  “他們在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托我請個廚子,我就想到大哥了,聽韓郎君說大哥以前是廚子,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去掌灶?”婢女笑問道。

  李大勺夫婦怔住了。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正在家中愁生計,竟然有人找上門給活做。

  韓郎君…….

  所以,這還是那位韓郎君給他們的相助,要不然去哪裡招不到廚子呢?

  “多謝。”李大勺夫婦顫聲說道,眼圈微微發紅,忙忙的施禮。

  真是遇到貴人了,他們如何相報才好啊。

  婢女搓著手邁進家門時,天又下了起了雪。

  屋子裡傳來女童的說話聲。

  “……真可惜姐姐你病了,沒看到十五花燈,我和爺爺一起去看了,可熱鬧了……”

  門外的丫頭見婢女過來,忙恭敬的拉開門。

  屋內陳丹娘正舉著一個小巧精緻的花燈。

  “…你看,我特意給你買的,好不好?”她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說聲好。

  婢女上前接過。

  “真的挺好啊。”她也讚歎道。

  一旁的僕婦提醒陳丹娘該走了,陳丹娘有些不舍,但還是記著家人的囑咐,起身告退。

  “姐姐好了,去我家玩。”她說道。

  “我已經好了,請不要記掛。”程嬌娘說道。

  婢女親自把她們送出去,看著馬車走了,才回轉。

  “娘子,我去看過了,都辦好了。”她坐下來含笑說道,“郎君他們已經搬過去住了。”

  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啐了聲。

  “那竇七真是過分,將店裡收拾的一乾二淨,恨不得把柱子都拆走呢。”她說道。

  程嬌娘彎了彎嘴角。

  “不足為怪。”她說道。

  “匠人已經按著娘子的要求開始修整了,三郎君說,二月十五差不多就好了。”婢女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李大勺也同意了,我沒有跟去,想必他自己此時已經去見郎君他們了。”婢女說道。

  “要如何做,你跟三郎君都交代好了?”程嬌娘問道。

  婢女應聲是。

  “按娘子說的都交代了。”她含笑說道。

  日近傍晚時,大路上一隊人馬疾馳,為首的兩匹馬勒住,看著路邊似有些意外。

  “真是奇怪了,醉鳳樓不是在這裡嗎?”一個問道,看著一旁空無一人,只開著一扇門的食肆。

  沒有炊煙,沒有熱鬧的人群,冷冷清清的孤立。

  “關門啦。”路旁牽牛而過的一個老漢聽見了大聲說道。

  “關門了?”馬上的人更驚訝。

  “搬進京城裡去了,發大財了。”老漢說道,一面打量這群人,“有你們這幫富貴食客,不發財都難啊。”

  他低聲感歎,又羨慕又嫉妒,牽著牛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原來如此,兩人調轉馬頭。

  “郡王。”他們奔回去,在一輛馬車前停下,說道,“醉鳳樓已經關門了。”

  “那就不停了,直接進城吧。”

  車內傳出少年的清朗聲音。

  官路上人馬疾馳而過,蕩起一片雪霧。

  徐棒槌從門裡站出來,打量四周,看著遠去的一隊人馬。

  “要說這裡,位置還不錯,過往的人不少。”他說道。

  李大勺緊跟著走出來,聞言忙點頭。

  “是啊,是啊,雖然說離京城近了些,看上去遠近都不合適,但客源還是不錯的。”他說道,雖然還帶著病後的虛弱,但精神已經好多了。

  “更要緊的是菜肴好。”徐茂修說道,看著李大勺笑,“如此,以後就有勞李大廚你了,我們兄弟可是不懂這個的。”

  李大勺帶著幾分惶恐忙施禮說不敢。

  “東家,我必然要盡心盡力而為。”他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說來有些慚愧。”他忽的說道。

  還有事?

  今天一天的意外事真是不少啊。

  “東家客氣了,只管說便是。”他恭敬的說道。

  徐茂修卻沒有開口說道,而是指了指一旁的大廳。

  “來,我們坐下說。”他說道。

  李大勺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婦人抱著孩子正等的脖子都長了。

  “怎麼樣?是真的嗎?”她急急問道。

  “韓恩人介紹的,怎麼會是假的?”李大勺說道,一面伸手接過孩子,“你快去做飯吧,吃過飯再說。”

  婦人不再多言,忙去做了飯,曾經李家的條件在村裡算是好的,但一場病,再加上沒了工做,如今的日子實在是艱難,端上飯桌的只是兩碗索餅湯。

  如同所有人家一樣,婦人沒資格上桌,等著丈夫和婆婆吃完了,自己喂完了孩子,匆匆在廚房吃了一口。

  “到底怎麼樣?是什麼人?真的要開食肆嗎?”她收拾完進屋忙問道。

  李大勺坐在油燈下,正看著手裡的紙。

  “這是,文書嗎?”婦人問道。

  李大勺點點頭。

  “有行會的印鑒。”他說道。

  婦人大喜,合手念佛。

  “不過,我看那幾個人,也不像是開食肆的料。”李大勺搖頭說道,“倒像是軍漢。”

  “也說不定呢,那姐姐不是說是西北回來的。”婦人說道,取過針線開始縫補,“他們買了食肆,真心經營,你把飯菜做好了就好了。”

  李大勺點點頭。

  “什麼時候開張?”婦人放下心事,只覺得日子又有了盼頭,飛針走線也輕鬆了很多。

  “正修整呢,半個月就好。”李大勺說道,“帶著我看了,可是下了功夫了,都換了新的,屋子裡都是花紋,也不知道什麼花,一個房間一個花樣呢,特別的好。”

  婦人更放心了。

  屋子裡沉默一刻,婦人抬起頭,見男人還看著手裡的契約。

  “還看什麼看,你又不識字。”她笑道,“文書念得你都記住了嗎?”

  “不是,這個不是給我的。”李大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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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有償

  婦人驚訝的抬頭。

  “還有一張?”她問道,這才看到男人手裡果然拿的是兩張文書,“這是?”

  “這是要給恩公的。”李大勺說道。

  婦人更為驚訝了。

  “恩公?”她問道。

  “其實原本也是我的。”李大勺將文書放在矮桌上,盤膝而坐,“但我決定送給恩公了。”

  婦人瞪大眼,放下手裡的針線。

  “是這樣,東家說,他們幾個人把所有的錢都用來盤下裝修這個店,所以前幾月給我的工錢只怕有些難。”李大勺說道。

  婦人頓時呆住了。

  “不給工錢?”她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了,“那,那。”

  “所以他們打算給我一個幹股以作補償。”李大勺說道,“等半年後再給我工錢,不過這些日子,吃食可以從店裡拿。”

  婦人哦了聲,一臉迷茫。

  “給股這麼容易啊?”她說道,一聲歎息,“當初竇老太爺給你一個,還藏著掖著,到最後還被孫少爺趕出來,要不是因為這個,如今也不用如此。”

  “我也說了,東家笑了,說他們這小店,也掙不了幾個錢,就是大家有口飯吃,安穩的過日子就夠了。”李大勺說道,“說是幹股,其實說不定還沒工錢多呢。”

  婦人點點頭,又是外鄉人又是門外漢,盤下人家店,生意可想而知,怎能跟曾經的醉鳳樓比。

  “那,又跟恩公什麼關係?”她忙又問道。

  “我跟那東家說著說著,就說到了他們的曾經,說在西北的時候怎麼受苦,好像病的還要死了,也是得了路人的幫助,所以聽說我的事很是感慨,我們這些受人恩惠的,真的是對恩人感激不盡呢。”李大勺說道,感歎說道,“那東家說,所以他一定要請我來做大廚,就好像自己報了恩情一般,雖然這個根本是兩碼事。”

  他說著搖頭笑了。

  “這些西北的漢子,真是…”他說道。

  “是個實誠人。”婦人也說道。

  “所以當那東家拍著我肩頭感慨,能報恩才是最大的樂趣時,我突然想到了。”李大勺說道,看著手裡的契約。

  或者說,當時有人建議吧,反正不管怎麼樣吧,他記不太清了,總之就有這個注意了。

  “我何不把這個幹股送給韓恩公,反正幾個月後,我就能拿工錢了,這幹股什麼的,如果沒有韓郎君,也就沒有這個幹股,更別提工錢什麼的,我乾脆將這個轉給韓郎君算了,受人恩惠,必當相報,是為男兒!”他說道。

  當李大勺說出這句話時,他似乎又回到了跟那掌櫃的說話場景,只覺得很是痛快。

  婦人看著男人,亦是滿臉驚訝。

  李大勺轉過頭看到婦人,咳了一聲,重新坐好。

  “你,是不是,覺得不好?”他說道。

  婦人搖頭,笑了。

  “大郎,我覺得,你真的好了,你剛才說話的時候,特別的精神,我以前都沒見過你如此精神過。”她說道,看著男人的眼神柔情似水,難掩崇拜,“你這樣做挺好的,我們雖然窮,可是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報人恩惠的。”

  李大勺點點頭。

  “那東家幾個都是實誠人,也真心的要做好這家店,我一定好好的跟著他們幹。”他說道,握住婦人操勞而粗糙的手,“跟著我,讓你受苦了。”

  婦人低頭掉眼淚搖頭。

  “不辛苦,大郎你對我很好。”她說道。

  陋室裡夫妻相擁冬末中溫情暖暖。

  旭日東昇,晨光亮亮。

  周夫人坐下來好一會兒,才看到程嬌娘走出來。

  “嬌嬌兒,好些了吧?”她忙關切的問道,一面審視著程嬌娘的面色,“看起來氣色好多了。”

  其實這女子氣色好還是不好也看不出來,反正都是一個樣。

  程嬌娘嗯了聲,略一點頭道謝坐下來。

  “可要再換個大夫看看?抓些藥?嬌嬌兒你說吃些什麼好?”周夫人閒談碎問。

  程嬌娘三句答一句。

  “錢不用愁,咱們周家,別的沒有,吃喝隨便用,不像你父親,竟然還虧待你吃喝,你哥哥回來說了後,氣的你舅舅非要去跟你父親理論不可。”周夫人說道,一面歎氣,眼中含淚,“我的兒,她們吃著喝著你母親的嫁妝,竟然還敢虧待你,早知如此,我們何必感念親族,接你回來便是。”

  程嬌娘抬袖遮擋打個哈欠。

  “說道這個,你放心,你母親的都是你的,斷不會被他人昧了去,等你出嫁,我們再給你添置。”周夫人說道,話鋒一轉,“你的錢給我來打理,存著也好,添幾個鋪子也好,嬌嬌兒,舅舅舅母一定讓你風風光光衣食無憂。”

  程嬌娘低頭施禮。

  “那去把童家給的飛錢券拿來,錢放著可惜了,咱們家自己收著就好。”周夫人笑道。

  程嬌娘抬起頭。

  “不用。”她說道。

  周夫人面色僵了僵。

  “嬌嬌兒,我不是要你的錢,你別怕,你還小,自己拿著不好,我替你拿著,不會不給你的。”她擠出笑勸道,“你拿著錢還是這點錢,還要白添些費用,舅母給你拿著,錢就能生錢,將來都是你的。”

  “不用。”程嬌娘再次說道。

  這孩子怎麼這麼軸呢?周夫人深吸一口氣。

  “夫人。”婢女先接過話頭,皺眉說道,“我家娘子說了,不用不用,您別在要了可好?弄哭了她,讓人笑話啊。”

  這賤婢!周夫人大怒,旋即又冷靜下來。

  “嬌嬌兒,我是為你好,你不願意?”她問道。

  “不願意。”程嬌娘說道,看著周夫人,“我餓。”

  餓?

  我餓?

  這什麼時候?怎麼餓?突然說這個做什麼?

  周夫人一愣,旋即想到什麼,一個機靈,看著程嬌娘。

  周六郎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那是兒子從江州回來後講給他們的見聞。

  “她見了我,就說了兩個字,好讓程家雞飛狗跳丟人現眼,父親,母親,你們猜她說了什麼?”

  “她說,我餓。”

  我餓…..

  她只在適時的時候適時的人前,說了兩個字。

  周夫人看著眼前女子,齊眉如墨發簾下,那一雙木然的眼仔細看竟有些幽深難測,只讓人渾身不自在。

  這傻兒,竟是在威脅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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