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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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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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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1:4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可否

  半芹推開門,招呼眾人進來。

  “說起來是我們的家,其實我也是頭一次來。”她說道,一面又忍不住抬手捶打兩下金哥兒,“你這混帳小子,亂跑什麼!嚇死人啊!”

  金哥兒一顆心落地,也不哭了,只顧著咧嘴笑。

  程嬌娘再次轉身,做請。

  幾個男人忙還禮。

  “不敢,不敢,娘子請,娘子請。”他們亂亂說道。

  程嬌娘又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進來等。”她說道。

  這話說的幾個男人都驚訝,視線看向周六郎和秦郎君。

  不放心?

  是不放心他們孤男寡女的吧?

  看著兩個少年,都是富貴俊秀,與這娘子才是同一般的人……

  親眷或者……

  大家便有些訕訕。

  “也沒什麼事,我們,我們不用進去說的。”老大說道。

  那邊周六郎冷笑一聲,甩袖轉身幾步走開。

  秦郎君衝程嬌娘笑了笑,也由小廝調轉車頭走開了。

  “請。”程嬌娘再次說道,伸手做請。

  幾個男人帶著幾分愕然不解看看周六郎和秦郎君的背影。最終還是進來了。

  在室內分賓主坐定,金哥兒在這裡熟悉,幫著婢女給大家送水。

  “什麼都沒準備呢,連茶都沒有。”婢女笑道。

  男人們忙還禮。

  “不用不用。”他們說道,一面打量四周。

  “好住處好住處。”一個男人稱讚道。

  “就是。這才是京城嘛,昨晚那窯子…”一個男人跟這點頭,話沒說完被身旁的男人抬手打了下。

  話便停下了。

  看著其他男人怒目,這男人縮頭,忙端起水來喝,再不敢開口。

  “娘子,真是抱歉,我等無知魯莽,讓娘子擔憂,給你們惹了麻煩。”老三整容說道。一面抬手要施禮。

  這邊程嬌娘看向他,坐正身子,整理衣袍,沖他們行稽首大禮。

  男人轟的一聲忙側身,或者避開。或者亂亂的回禮。

  “娘子。你這是要折殺我們了!”老大喊道。

  婢女也有些意外。

  這個娘子,雖然文靜有禮,但對人行如此大禮還是頭一次,關鍵是,論起來,她才是這些男人的大恩人呢。

  恩人怎麼向受恩者施禮了?

  程嬌娘做完整套禮節,才抬起頭。

  “程嬌娘,謝幾位大哥,大恩。”她說道。

  “娘子,你這是做什麼!”老三最先說道。一面肅容,坐正身子,亦是要行稽首大禮,“你是怪我們見恩人不施禮嗎?”

  “程嬌娘,不知有幸拜幾位為兄長否?”程嬌娘說道。

  正要施禮的老三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

  什麼?

  “這怎麼可以?”

  屋子裡的聲音傳到院子裡,冬日尚未結冰的引水花池發出嘩啦啦的聲音,在竹石山景上盤旋。

  幾個男人半起身,看著面前的女子,面色漲紅的喊道。

  “娘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老三說道,“如何能亂了規矩。”

  “就是就是,我們什麼人,娘子什麼人。”另幾個人也忙說道。

  程嬌娘安然而坐,聽他們亂七八糟的各種反駁拒絕,總之一句話,她是他們的恩人,她和他們是不一樣的人,不能高攀,不能低就。

  看著程嬌娘安靜,婢女慢慢也明白了什麼,也不再驚訝,安靜的給幾人添水。

  飲酒一夜,醒來就奔波躲逃,幾個人真是渴了。

  “反正,娘子你可千萬別再說這話,真是嚇死人,別說和你結義,就是和你身邊這個姐姐,我們都天上地下呢…”一個漢子說道,順手端起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了,然後沖婢女一伸,“多謝姐姐,再來一碗。”

  婢女笑而不語給他倒水。

  老三擺擺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了。

  屋子裡安靜下來。

  “娘子,其實,這件事不是我們幫了你,要不是我們,金哥兒或許早就被你找到了呢。”老三說道,苦笑一下,“你無須為此掛懷。”

  這個男人也聰明呢,婢女抬頭看他。

  程嬌娘再次低頭施禮。

  “其實,你們想多了。”她說道,抬起頭看著這男人,“我只是,想要個兄長而已。”

  想要,有個,兄長……

  男人們愕然。

  “你們不是要報恩嗎?”程嬌娘說道,看著他們,“多個妹妹照顧,這個恩報一輩子,不是更心誠嗎?”

  這樣嗎?

  男人們你看我我看你。

  好像聽起來也對啊。

  但總覺得哪裡也有點不對。

  “那個,大哥做主吧。”幾個人齊聲說道。

  被喚作大哥的男人和老三對視一眼。

  老三點點頭。

  “好,既然娘子看得起,我們就認了。”老大說道。

  程嬌娘沖他們彎了彎嘴角。

  “多謝,哥哥們。”她說道,低頭施禮。

  雖然是第一次進來的宅子,其內的物品備的齊全,小書房裡筆墨紙硯熏香等等皆有。

  婢女將東西搬過來。

  “娘子,要自己寫嗎?”她問道。

  程嬌娘點頭。

  “你去幫哥哥們寫。”她說道。

  婢女應聲是,拿著筆和紙來到男人們面前。

  “我來吧。”老三伸手說道。

  婢女記得他讀過書,自然也會寫字,便依言將幾案推過來,自己磨墨。

  老三提起筆寫金蘭譜。

  “今有,茂源山人氏:范江林,范石頭,徐茂修,徐四根,徐臘月,範三醜,徐棒槌,告祖宗之靈。”

  “今有,江州程氏嬌娘,告親族之靈。”

  屋內爐中焚香,程嬌娘和老三並列其前,各自展開手中帖子,念道。

  程嬌娘每念道一個名字,男人便站出來示意是自己,程嬌娘含笑點頭見禮。

  各自念完,叩頭,將金蘭譜投入香爐中。

  “如此,舍妹,見過諸位哥哥。”程嬌娘再施禮說道。

  平白多出這麼一個妹妹,男人們都有些手足無措,胡亂的還禮。

  老三,徐茂修抬手相攙扶。

  這邊婢女帶著金哥兒過來跪下叩頭。

  “見過郎君們。”

  慌得男人們跳腳躲開。

  郎君這個稱呼可是他們這輩子頭一次聽到。

  還是徐茂修安坐接受了禮節。

  “我徐茂修父母雙亡,活了二十四年了,竟然也有個妹妹了。”他含笑說道。

  “對啊對啊,我活了十八年了…”徐棒槌也忙跟著說道。

  金哥兒咦了聲,看著徐棒槌。

  “棒槌哥,你才十八歲?”他問道。

  徐棒槌五大三粗,頭大膀子圓,一圈的鬍子和毛髮一般濃密,一瞪眼。

  “對啊,老子才十八怎的?也是一條好漢。”他說道。

  金哥兒忍不住哈哈笑。

  “你怎麼長的比我爹都老。”他笑道。

  “你爹又不似我這等好漢!”

  屋子裡的說笑聲響起,一掃方才的拘謹。

  看著漸消拘謹的七人,程嬌娘彎了彎嘴角。

  她,有兄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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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2: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義結

  周六郎靠在上馬石上,手中搖著馬鞭,望著街上來來去去的人群不知在想什麼,秦郎君用手中的拐杖杵了下他。

  “幹嗎?”周六郎皺眉不悅道,“你還在這裡做什麼?回去回去。”

  秦郎君笑了伸手指了指那邊。

  “找你的。”他說道。

  巷子裡婢女疾步出來,左右看,很快看到這邊的周六郎,便含笑過來了。

  周六郎站直身子,搖著馬鞭看著她。

  “出來的急沒帶錢,公子可有錢借來用用?”婢女含笑施禮說道。

  秦郎君笑著轉過頭,周六郎看著這婢女的笑,忍不住也冷笑一下。

  “我如是說不借,又如何?”他問道。

  婢女不急也不惱。

  “那也無妨。”她轉頭看秦郎君,“這位公子氣度翩翩,不知可借錢用用?”

  “你家娘子如此誇我,我自然要借的。”秦郎君哈哈笑了,“千金買一笑,如今我千金買一贊言,自是值得。”

  他說罷果然示意小廝取錢。

  周六郎早已經將一袋子錢扔過來,婢女伸手接住。

  “多謝公子。”她含笑說道,“娘子與郎君們吃過飯才會回轉,公子不如先回去吧。”

  說罷疾步向街上而去。

  郎君們?

  那幾個莽漢是郎君?其實不羞辱自己是莽漢?

  周六郎皺眉。

  “你瞧,這女人羞辱人隻言片語間也不放過。”他說道。

  秦郎君卻搖頭。

  “她非是這等言語計較的人,既然稱呼為郎君。那必然是有稱呼的理由。”他說道,一面看著那邊的宅院輕輕歎口氣,“只可惜,無緣踏入。”

  周六郎哼了聲。

  “對不住,是我連累你不能親近美人了。”他說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上來。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吃的美食新奇,我們前去嘗嘗。”他說道,“你妹妹不疼你,我疼你。”

  午時,程嬌娘的宅院裡,香氣從半開著的紙門的室內散出。

  屋子裡幾個男人正捧著碗狼吞虎嚥,金哥兒抱著一盤子肉從廚房那邊跑來。

  “有妹妹就是好…”徐棒槌含糊說道,一面舉著筷子從鍋裡撈起肉片,“…吃得好..”

  相比于其他人的行止。大哥范江林和三哥徐茂修端莊一些。

  “妹妹莫要再操持了,這就夠了。”他們說道。

  程嬌娘正和婢女一起將菜肉分食裝盤,聞言只是看過來,嘴角彎一彎。

  “哥哥莫要說客氣話,這些如何能夠。”她說道。

  范江林和徐茂修看了眼旁邊狼吞虎嚥。一盤子一碗很快空了的弟兄們。訕訕笑了。

  “況且,我也很高興。”程嬌娘說道,一面低頭細細的將幾顆菜剪短擺好,“很久,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午宴散的時候,買來的菜肉皆已經吃光。

  “遺憾沒有好酒。”程嬌娘說道。

  范江林笑著拍著一旁的酒壺。

  “這還叫沒有好酒,妹妹再如此說,我們真是不自在了。”他說道。

  程嬌娘笑而不語。

  “人逢喜事,喝水亦是醉。”徐茂修說道,將餘下的一杯酒仰頭喝光。

  程嬌娘起身。

  “如此。我就先告辭了。”她說道。

  男人們有些不解,忙跟著起身。

  “是,是,我們告辭了,叨擾妹妹許久了。”他們亂亂說道。

  “不是,哥哥們住在這裡,我住在我外祖母家。”程嬌娘說道。

  男人們再次愣住,旋即又忙擺手。

  “這怎麼好,吃妹妹的喝妹妹的,又住妹妹的。”他們亂亂說道。

  程嬌娘彎彎嘴角。

  “你們喚我妹妹。”她說道,“既然是一家人,還要如此見外嗎?”

  徐茂修制止大家的亂嚷,看著程嬌娘肅容。

  “妹妹,適才聽金哥兒閑言,你原本是要住來這裡的。”他說道,濃密胡渣的面容上,眼神微閃,“既然你喊一聲哥哥,那麼,有什麼事也要直說才是,不要讓哥哥們擔心。”

  金哥兒被“解救”出來,各方人馬亂亂,其間不乏陳家的人說些風涼話。

  “..娘子被搶走,你再丟了,我們陳家就不要在京城混了……”

  “…都怪那周家廝,鬧得大家都亂了,忘了金哥兒你…”

  “…你家娘子可是被他們挾持而去的….”

  這些下等小廝拉著金哥兒胡亂說的話,只是幾句,沒想到這個男人竟然也注意到了。

  其他男人也回過神,看看徐茂修,又看看程嬌娘。

  “怎的?有人欺負妹妹不成?”大家問道,一個個漲紅臉。

  程嬌娘嘴角彎彎一笑。

  “哥哥多慮了。”她說道,“沒人欺負我,或者說,只是別人覺得欺負我了而已。”

  說罷看著徐茂修再次一笑。

  “我說過,我只是,想要個兄長,而已。”她說道。

  徐茂修等人一直送出去,看著那女子帶著婢女坐車而去,金哥兒被留下來,正忙裡忙外的收拾。

  “老三,你如此揣測妹妹,就不太好了。”范江林忽的說道。

  徐茂修苦笑一下。

  “我只是,覺得,這事也太不可思議了一些。”他說道。

  這件事是挺不可思議的…

  他們從西北逃出來了,老三病的要死了,路上遇到一個娘子竟然救了他,且不僅不收錢還給了錢花,到現在這個救命恩人竟然又跟他們結拜,成了義兄妹。

  這個娘子啊,長得好,雖然沒說,但可見家世一定好,還有起死回生的醫術。

  跟他們這些賤民簡直是天上地下,用不可能交集的。

  竟然成了他們的妹妹?

  說出去,誰會信?他們自己都不信。

  “茂修,她說了,只是想要個兄長而已。”范江林說道,“你不要想得太多了,如果她是要用我們做什麼…”

  他說到這裡苦笑一下。

  “我們,又能給她做什麼?”他攤開一雙粗糙的手,說道,“這條命嗎?反正也是她救的,拿去便是了。”

  說到這裡看徐茂修。

  “你的命,不是我們的。”他又補充一句。

  徐茂修哈哈笑了。

  “是,我想得太多了,自詡讀過幾本書,遇到過幾次不平事,便以為看透這人心,卻大多是庸人自擾,要不是我胡亂揣測向七,也不會惹來這誤會。”他說道,帶著幾分自嘲。

  身後傳來其他幾個弟兄的大呼小叫。

  “…哇,這裡的房間這麼多...可以一人住一間了…”

  “太好了,再也不用被老四的呼嚕擾了…”

  “…胡說,你的呼嚕才讓不能睡呢!”

  “…我要住這間…”

  “我要住這間,你另外找一個去…”

  范江林和徐茂修對視一眼,都哈哈笑了。

  他們,竟然有個妹妹,有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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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2: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不去

  夕陽西沉時,周六郎和秦郎君放下碗筷,看著一旁堆放的盤,鍋中湯汁翻滾。

  “果然有趣。”周六郎說道。

  “且有幾分名士風流自在。”秦郎君笑道。

  “只是這名字起的不好。”周六郎說道,“過路神仙?這算什麼名字,太可笑。”

  一旁伺候的小廝笑了。

  “公子,人家說這是一個過路神仙留下的仙方。”他說道,“掌櫃的沒來得及問名字,所以便以此為名了。”

  周六郎哈哈笑了。

  “市井滑頭。”他說道,起身。

  秦郎君也由小廝扶起而出。

  門外大廳人聲鼎沸,皆是圍爐而坐,肉香蒸汽騰騰,再到門外,尚有馬車不時過來。

  “沒位子了,沒位子了。”門口的夥計不停的喊道,勸阻新來的人進門,“明日請早,明日請早。”

  門前換上了新鮮的旗幟,大字寫著神仙居。

  “連名字都換了,不過是為了一個新鮮吃樣,就把父輩留下的名字都改了。”周六郎說道,搖頭笑,接過馬鞭。翻身上馬。

  “人心不足,倒也怪不得他。”秦郎君笑道,抬頭看旗幟,若有所思,轉頭看已經催馬前行的周六郎。“六郎,如此美味,想必你妹妹也喜歡,我邀你妹妹來此一聚,她必然歡喜吧?”

  周六郎扭頭看他,帶著幾分審視。

  “你不會真看上她了吧?”他問道。

  周六郎回到家已經掌燈時分,他徑直來到程嬌娘的住處。

  “公子。”

  門外的僕婦有些不安的施禮。

  自從這個程娘子進了門,一家子的心就調調著。

  進門那一天先是讓夫人凍了半日,六公子又鬧了一處負荊請罪,好容易到晚上了。又說小廝丟了,整整雞飛狗跳的鬧了三天…….

  我的親娘哎,什麼時候才能消停啊。

  公子又來這裡了啊,這次來不知道要鬧出什麼…

  所幸周六郎並沒有進門,只是站在院子口。看著正屋子。

  屋子裡燈火暖暖。倒映出其上兩個對坐的人影,似乎在下棋,又似乎在談笑。

  “你不用去那邊看,她定然回你家去了。”

  “我如何知道?因為我想知道,所以便知道了,你,是不想知道,所以才不知道,並非是你真的想不到。”

  “六郎,對你這個妹妹。要疏,疏遠,疏導,如此她才能看你,聽你說話,否則無解,你莫要再耍橫。”

  秦郎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六郎攥緊了手,轉身大步走開了。

  僕婦們鬆口氣,交代上夜,其他人便也散去了。

  不多時,又一個身影出現在院門口,只不過躲躲閃閃,似乎怕被人看到一般。

  娘子,你要吃這個嗎?不好吃嗎?

  娘子,你看我這樣寫對嗎?

  半芹看著門上倒影的兩個身影,似乎又看到曾經的場景,聽到曾經的對話。

  她又見到娘子了,只是,身邊的那個人,不再是她。

  半芹咬住手帕,堵住哭聲,視線模糊,手扶著冰冷的牆,捨不得移開一點。

  “誰在哪裡?”

  門內的僕婦察覺,厲聲喝道。

  半芹倉惶轉身,踉蹌跑入夜色中。

  僕婦提著燈在門外看了看,空無一人,只有冬夜的風呼嘯而過。

  不會吧,人生事還不算,莫非不乾淨的東西也來生事了?

  她不由打個寒戰,連聲呸呸,忙進去關好了門。

  天光大亮,周夫人已經在廳堂坐了好一刻,終於看到程嬌娘從里間出來了。

  “嬌嬌,朝奉大夫家的夫人親自上門請了,你去瞧瞧,她家的小娘子到底是個什麼病。”周夫人忙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坐下來。

  “我怎麼知道。”她說道。

  沒有見禮,沒有問安,不過也算了,她知不知道這些還不一定呢。

  周夫人坐直身子。

  “所以,請你去看看。”她和藹說道。

  “不去。”程嬌娘說道,接過婢女遞來的水。

  “你為何不去?”周夫人急道。

  “我,為何要去?”程嬌娘問道。

  “你會看病啊,你是神醫啊。”周夫人說道。

  “我,不是神醫,有些病,我會看,有些,則不會。”程嬌娘搖頭說道,慢慢的飲水。

  這叫什麼話!

  “嬌嬌兒。”周夫人坐上前一步,伸手扶著程嬌娘的肩頭,“莫要賭氣。”

  程嬌娘放下水杯。

  “錯了。”她看著周夫人,說道,“賭氣的,不是我,是你們。”

  周夫人還要說什麼,程嬌娘起身。

  “夫人,我家娘子今日要去給陳老太爺調藥,勞煩你去讓人備車。”婢女說道,一面接住程嬌娘的手。

  我去備車?

  周夫人看著這丫頭,有些氣結。

  我什麼人啊!

  你什麼人啊!

  但卻又無法,難道不備車?不讓她去給陳老太爺診病?

  我不讓她去給陳老太爺診病?我又不是傻子!

  “怎麼樣?”周老爺在室內踱步,等的有些不耐煩,看著周夫人進來,忙問道,“吳家夫人還在等著呢,讓她快些收拾收拾跟著去。”

  周夫人臉色難看。

  “還快些,能讓她去都要謝天謝地了。”她說道。

  “怎的?”周老爺皺眉一愣。

  “她不去。”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

  “不去?”周老爺更楞,以為自己聽錯了,“為何不去?”

  “人家說不去,我怎麼知道。”周夫人說道,一肚子委屈,“難不成我們綁了她去?”

  這是看病,又不是坐牢,綁去了事。

  “這賤婢。”周老爺明白了,咬牙氣道。

  “適才我已經用她去給陳老太爺問診回了吳夫人,那,今日回了,明日怎麼辦?回了吳夫人,別的夫人來了怎辦?”周夫人說道,坐下來隻覺得太陽跳的生疼。

  周老爺也氣悶,坐下來沒說話。

  是啊,這是看病,不是別的事,喊著罵著威脅著,就算去了,人家能看也說看不了,他們也沒辦法啊。

  “當初,還說請她到家裡來,是天大的好事,這叫好事嗎?眼瞅著陳家已經看咱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隨著陳老太爺好起來,她更出名,到時候上門來的人更多,來了就找咱們,找咱們就是咱們周家的事,這賤婢一次兩次不去看,到最後人家可都要算到咱們周家頭上!”周夫人伸手按著頭說道。

  “那怎麼辦?趕出去?”周老爺沒好氣的說道。

  “趕出去,那咱們周家成了什麼?”周夫人說道。

  成了什麼?裡外不是人!

  怎麼就成這樣了?

  周老爺拉長了臉。

  “現在這小賤婢就是打不得罵不得,只能好好的哄著,哄得她高高興興,才能為我所用。”他說道。

  “這個傻兒竟然成了小祖宗了。”周夫人倚在憑幾上,按著頭吐口氣,“這叫什麼事!”

  這跟他們原來想的好像不一樣啊。

  怎麼會是這樣呢?

  到底哪裡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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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可識

  來到二門外,婢女一眼看到備好的馬車,忍不住笑了。

  “六公子,您又要為我們娘子做車夫啊。”她說道。

  周六郎轉頭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婢女身旁的程嬌娘身上,一眼便又轉過頭,搖著手裡的馬鞭,沒說話。

  程嬌娘自然也不說話,扶著婢女上了馬車。

  得知程嬌娘到來,陳家上下歡喜不已。

  陳家的少年郎們聽到消息也到了門口,看著馬車上坐著的周六郎似笑非笑。

  “周公子要不要進去喝杯茶啊?”

  “別啊,六公子還是守著馬車好,免得不小心丟了人。”

  這些冷嘲熱諷周六郎只是嗤之以鼻,理都沒理催馬走開了。

  門前的事程嬌娘不理會,在二門得到了女眷們的熱情接待,丹娘跑的最快。

  “姐姐。”她撲過來,搖著程嬌娘的胳膊,“爺爺和我都想你呢。”

  “最好別想我。”程嬌娘說道。

  僕婦們擁簇著陳夫人此時也過來了,程嬌娘略一見禮。

  “正有心去請娘子來呢。”她說道,與程嬌娘一起進去了。

  其他女子們落後幾步,一面仔細的看程嬌娘的衣裳,髮式,一面低聲說話。

  “為什麼她說別想她?”一個低聲問道,“拿的好喬麼?”

  便有一個斜了她一眼。

  “程娘子是大夫,什麼人才會想大夫?”她說道。

  女子們恍然。又忍不住掩嘴笑。

  “這娘子,多說幾句又能如何。”她們低聲笑道。

  “要我說是咱們往日話太多了,說十句,其實也不過是一句的意思。”先前的女子說道。

  “那要是別人聽不懂,豈不是誤會。”有人不同意說道。

  “誤會又如何?”那女子看她。

  那人噎了下。

  是啊。誤會又如何?有病不求人家治了麼?

  “再說,懂的人自然懂她,不懂她的,也沒必要理會。”那女子接著說道,看向已經和母親走進陳老太爺院子的女子,帶著幾分感歎,“能如此自在,人生何求。”

  程嬌娘收回手。

  陳紹夫婦帶著幾分緊張看著她。

  陳老太爺倒是輕鬆自在。

  “這藥,再吃五日。”程嬌娘說道,一面看著婢女。

  婢女早已經拿好了筆墨。見她看過來,便提筆。

  “五日後,換這個藥方。”程嬌娘說道。

  婢女將記下的藥方遞給陳紹。

  陳紹接過道謝。

  “娘子想吃什麼?這就讓廚下備著。”陳夫人含笑說道。

  “多謝。”程嬌娘辭別,“我還有事。”

  陳紹夫婦有些遺憾,想要再次勸留。陳老太爺抬手制止了。

  “如果娘子不忙。要常來坐坐,不要見外才是。”他說道。

  程嬌娘看他點點頭。

  “好。”她說道,施禮告退。

  陳夫人親自送出去。

  因為要診脈被打發走的丹娘再過來時,屋子裡就只有陳老太爺,以及陳紹和陳四爺兄弟。

  “姐姐怎麼走了。”丹娘很是傷心,忍不住過去搖著陳老太爺的胳膊,“爺爺,我們再請她過來住好不好。”

  “丹娘莫要胡鬧。”陳紹搖頭說道。

  陳老太爺笑著安撫孫女。

  “娘子不喜上別人家門,等爺爺好了,帶著你去找她玩。”他說道。

  丹娘高興的點頭。

  “父親。這就是最近有名的五字神韻。”陳四老爺說道,將手中一張紙小心的展開。

  陳紹也來了興趣。

  “這便是最近那個傳的沸沸揚揚且停寺的那副字?”他問道。

  聽他們開始談詩論字,丹娘沒興趣了,起身要出去玩,走到門口聽到且停寺三字又停下腳,跑回來。

  憑幾上的字已經展開了。

  “這是我做的詩!”

  屋子裡其他人還沒說話,女童的聲音先響起來。

  陳紹三人一愣,旋即笑了。

  “丹娘做的?”陳四老爺問道,“果然好。”

  “對啊,是我做的,程娘子改動了一下。”陳丹娘帶著幾分得意說道。

  陳紹笑著搖頭。

  “好,好,丹娘進益了。”他說道。

  “是啊,娘子也說我做的好呢,她還幫我親筆題寫在牆上。”陳丹娘高興的說道。

  陳夫人此時送客歸來,招手喚陳丹娘出來。

  “新年將至,裁衣來了,去量衣裳。”她說道。

  新年新衣對小孩子永遠是最大的誘惑,陳丹娘高興的出去了。

  “母親,我也要做程娘子那樣的衣裳。”

  孩童的聲音在門外漸漸遠去,屋內父子三人重新看字。

  “這首詩倒也似是孩童口吻。”陳紹說道,一面撚須。

  不過他可不認為女兒說的是真的,或許是在且亭寺見了這句話,小孩子家還分不清什麼是我的和我見過的。

  “不過,配上這字可不再是孩童口吻了。”陳四老爺說道。

  陳老太爺看著字久久才點頭歎氣。

  “竟然是五種從未見過的字體。”他說道,“且合字而韻,五字道盡七情六欲,似是看盡世事的老者,但卻收以錚錚少年豪氣,唯一可惜臂力似乎不夠,未達真髓……”

  說到這裡搖頭感歎。

  “我這是讓人抄寫的,還是只得其表不得其韻。”陳四老爺說道。

  “果然不知誰人所作?”陳老太爺看了一刻,又問道,

  陳四老爺點頭。

  “始終無人承認。”他說道。一臉的遺憾,“真是可惜可惜。”

  “或許是一心赴考,待明年三月過後,便會知曉。”陳紹說道。

  如此優秀的書法,待大考之時。必然暴露於天下。

  陳老太爺和陳四老爺點頭。

  “該不會,真是程娘子寫的?”陳老太爺忽的問道。

  陳紹和陳四老爺失笑。

  “父親,那程娘子都不寫字的。”陳紹說道。

  每次說藥方,都由婢女書寫,聽曾伺候過的僕婦說,這娘子日常也是由婢女念書來聽的,許是不識字的,何談寫字。

  陳老太爺也笑了,這等字體,神韻。沒十幾年功夫是寫不來的,這程娘子不過十四五歲,難不成生下來就開始習字?

  “待我好了,親去看。”陳老太爺說道,看著憑幾上的字。

  程嬌娘走出門。一直在不遠處的周六郎便驅車過來了。這讓陳家準備相送美人的少年們很是失望惱火。

  “防賊一般,真是辱人,老陝周果然粗俗無禮。”他們咬牙說道,看著美人坐馬車而去,心內很是歎氣,“可憐,可憐。”

  婢女倒沒覺得可憐,她掀著車簾,看著周六郎。

  “六公子,勞煩送去玉帶橋的宅子。”她說道。

  周六郎沒說話。揚鞭催馬前行。

  婢女坐了一刻,掀起車簾向外觀看,嚇了一跳。

  “六公子,這是要去哪裡?”她一把掀起車簾,豎眉問道。

  視線所見,竟然是城門外大路闊闊,冬日荒野淒淒。

  今日難得豔陽天,又是冬閒時刻,進城出城的人熙熙攘攘。

  婢女驚訝之後,見周六郎沒有回答,她便哼了聲。

  “欺負我家娘子一介女子弱無力,算什麼本事。”她說道,甩下車簾,坐回去。

  車內再次安靜無聲。

  周六郎攥著馬鞭,抬手狠狠的一甩,馬兒在熙熙攘攘的大路上疾馳而去。

  疾馳了將近半日,馬車才停下。

  “下車,到了。”周六郎在外說道。

  婢女掀開車簾子,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所。

  “這位公子,您是先定了位子的?”兩個夥計跑來,一個問話,一個準備牽馬。

  周六郎點點頭,報上名字。

  “神仙居?”婢女看著旗幅念道,一面回過身,“娘子,這地方似有些熟悉。”

  程嬌娘下車,也看了眼四周。

  “公子,娘子,這邊請。”夥計熱情的喊道。

  周六郎抬腳前行,偏此時店裡有人湧出來,將一個婦人一把推到。

  “臭要飯的,活的膩歪了,又來這裡撒潑。”幾個夥計罵道。

  那婦人懷中抱著一個嬰童,推搡之下,髮髻散亂,嬰童也啼哭不止。

  路人立刻讓開,唯恐惹禍上身。

  “看在他爹給你們做了一輩子的份上,把工錢結了吧,等著救命錢。”婦人歪倒在地上,哭道,伸出手。

  “李家娘子,你這話說的,你家男人已經兩三月沒上工了,哪來的工錢?”一個夥計喊道,“我們這裡是飯館,不是善堂。”

  婦人抱著孩子哭,叩頭。

  “求求掌櫃的,先借幾個錢……”她哭道。

  這邊亂亂,自然引來無數注視,以及指指點點。

  從內裡疾步走出一個油頭粉面的男人,身後跟著兩個長隨。

  “幹什麼幹什麼。”他怒目喝道。

  “七爺,李大勺的渾家又來了…”一個夥計忙說道,指著地上哭的婦人。

  那婦人看到他,頓時又爬起來,跪步上前拉住男人的衣角。

  “竇郎君,竇郎君,求求你,我家男人病的厲害,求求你給了工錢好看病。”她哀求道,“就看在他從十幾歲就跟著老太爺的份上,救他這一命吧。”

  男人先是聽到就不悅,待被這婦人拉住衣角,帶著幾分嫌棄幾分震怒,抬腳就踢開了。

  “打走!”男人喊道,“如此黑心,竟是要害我家生意不成!”

  婦人被踢開,手中不穩將嬰童摔在地上。

  孩子的哭聲尖利,聽起來格外淒然。

  進出的人不由側目,連店裡的人都探頭來看熱鬧。

  “說的好像我家的店都是你家男人的功勞似的,已經不幹了,還要什麼工錢,有這麼欺負人的嗎?”竇七喊道,一面急忙忙的抖了抖衣衫。

  “你這人,怎的欺負婦幼?”

  一個男聲喊道。

  這吵鬧間,並沒有阻止周六郎程嬌娘的腳步,此時他們已經走到店門口。

  世間無奈事眾多,豈能人人如意。

  這個男聲從店內傳來,伴著說話,一個年輕郎君站起來,旁邊還有兩個人試圖拉住他。

  “元朝,莫要多事。”

  那年輕郎君甩開拉住自己的人,疾步出來,與程嬌娘擦肩而過。

  程嬌娘停下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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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何物

  程嬌娘停下腳步。周六郎停下回頭看她。

  “娘子?”婢女低聲詢問。

  怎麼了?

  程嬌娘轉過頭,看著門外。

  “郎君,我怎麼欺負婦幼了,難道因為她婦幼,我就只能笑臉相迎,要錢給錢了?”

  “是啊,郎君,你不知道情由,莫要亂講。”

  “這女人來鬧好多次了,已經不在我家做工了,怎能還給工錢!”

  門外竇七以及夥計們紛紛對年輕郎君說道。

  “不管情由如何,怎麼對婦幼動手?”年輕郎君說道,一面伸手虛扶,“你號稱神仙居,你如此做,神仙如何能居?”

  真是酸腐的讀書人!

  竇七皺眉,隨著考期臨近,京城讀書人越來越多。

  “神仙居不居的,不是我說了算,也不是公子你說了算。”他冷笑一聲,手一揮,“將人轟走,再來鬧,送官府告訛詐!我開的飯館,又不是善堂!”

  年輕郎君甚是氣氛。

  “此等做派,如何配上美味之名!”他說道。

  竇七樂了,回頭看著年輕郎君。

  “正是,別髒了郎君的嘴。”他笑道,伸手一指,“這位郎君高潔,不屑我家,如此空出位子,哪個願意去吃?”

  此言一出,門外等候的好些人亂哄哄的喊起來。

  “我。”

  “我。”

  年輕郎君臉色很是難看。

  竇七哈哈大笑。

  “幾位請!”他大聲喊道。

  事已至此,年輕郎君的兩個同伴只得走出來,門前一陣熱鬧,果然有三人進去了。

  “元朝,你這脾氣可真是…”同伴之一搖頭苦笑道。

  韓元朝沖二人施禮。

  “是我擾了大家雅興。”他說道。

  那抱著孩童的婦人此時也站起來,一面拭淚,一面對韓元朝胡亂叩頭。

  “是奴家擾了郎君們的雅興。”她哽咽說道,“是奴家擾了郎君們的雅興。”

  韓元朝忙虛扶,其他二人也忙請起。

  “這是怎麼回事?”韓元朝問道。

  “我家男人自小就在這飯館做廚子,直到老太爺去世了,七爺接了手,又興起這新花樣,改了名字,我家男人恰好受了風寒,想歇息幾日,七爺便辭退了他,我家男人一氣之下病情又重了,如今已經起不得身……”婦人一面哄著孩兒,一面哽咽說道。

  “如此,並不欠你工錢?”一個男人問道。

  婦人遲疑一下。

  “並不欠。”她說道。

  三人的神情有些古怪。

  所以說….是無理取鬧?

  不過如果真是無理取鬧,這婦人此時不該承認啊。

  “當初,老太爺曾許諾,給我家男人三成分紅….”她低頭說道,“只是,老太爺病重後,沒來得及寫下…”

  三人恍然,神情複雜,雖然是讀書人,但也不是不諳世事的頑童,這種人走茶涼,一朝天子一朝臣起起伏伏的事太過常見。

  韓元朝略一遲疑,從腰中解下錢袋,倒出一把錢遞給婦人。

  “我帶的錢也不多,還要在京城盤桓許久,只能略盡綿薄之力。”他說道。

  婦人忙擺手。

  “怎能要郎君的錢,怎能要郎君的錢。”她哽咽道,“已然是與郎君添麻煩了。”

  韓元朝再三遞給,那婦人卻堅持不收。抱著孩童踉蹌而去了。

  三人感歎一刻。

  “今日這過路神仙是吃不成了。”一個說道。

  “都是我累壞了大家的雅興。”韓元朝說道,帶著歉意。

  “你啊,有什麼辦法,你這脾氣是改不了,元朝。你真不該讀書,該去做個遊俠兒。”另一個笑道,伸手拍他肩頭。

  “非也,遊俠兒一怒能解幾人憂,家父說過,要想解天下人憂,便要讀書,或者入仕,或者傳道授業。”韓元朝笑道,一面岔開話題。“京城之大,尋個吃飯的地也不是難事,我們再去找。”

  三人正要離開,忽聽有人喚了聲郎君留步。

  三人帶著幾分訝異轉頭,見飯館內走出來一個婢女。

  “郎君。”她含笑施禮。

  三人不知其因。還了半禮。

  “敢問郎君高姓大名?”婢女含笑問道。

  韓元朝和同伴對視一眼。

  “某。肅州韓均。”他說道。

  “那元朝,是公子的字麼?”婢女問道。

  韓元朝點點頭。

  適才同伴人前呼喚,旁人聽到也不以為怪。

  “真是好字。”婢女笑道,忽地話鋒一轉,“公子在京住在何處?”

  “葵園居。”韓元朝脫口而出。

  脫口而出,才驚然,這婢女好會套話!

  “不知姐姐?”他問道,帶著幾分驚異。

  婢女卻是施禮。

  “郎君俠義,令人佩服。”她說道,說罷竟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

  留下三人莫名其妙的對視。

  “元朝,誰說世人多薄情,看來方才很多人都佩服你所為。”一個同伴笑道。

  “一定是個翩翩女郎。”另一個笑道,拍著他的肩頭,“說不定不待放榜,就有人要來搶女婿了,你可小心些。”

  放榜之時,京中富豪權貴會有榜下搶高中學子為婿的習俗。

  韓元朝哈哈笑了。

  知道住處又何妨,感恩佩服他不求,如是有人來給自己個教訓,他自然也不怕。

  “休要胡言,速去,速去。”他笑道。

  婢女拉開屋門,其內只有程嬌娘安坐。

  “娘子,郎君是肅州韓均,字元朝。”她坐過來低聲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原來,這就是他啊。”她說道。

  “娘子,認得?”婢女忍不住好奇問道。

  看樣子知道名字,但卻似是不認識人。

  程嬌娘沒說話。

  “廳中,人何言?”她又問道。

  “這個李大勺,原是這神仙居,哦,原來此地不叫神仙居,叫醉鳳樓,李大勺做得一手的好菜,深的醉鳳樓老掌櫃的青睞,只不過老掌櫃死後,新接手的竇七爺不喜李大勺,正好得了一味好生意,灶上離了李大勺也無妨,便趁機辭退了。”婢女低聲說道。

  將方才大廳走過聽到的閒言碎語整理說來。

  程嬌娘點點頭。

  說到這裡,門被拉開,兩個夥計端著託盤進來了,其上滿滿的肉菜。

  “原來,是要請娘子吃飯。”婢女說道,又有些失笑,看向外邊。

  周六郎沒有與她們一起,而是在隔壁雅間。

  “娘子,我們這過路神仙可是一等一美食,娘子來吃,真是吃對了。”夥計帶著幾分得意,笑道。

  看著他逐一擺上的菜食,婢女咦了聲。

  “你這是…是什麼?”她失聲問道。

  “此味喚作,過路神仙。”夥計說道,“乃是我們神仙居得神仙點化獨有的美味。”

  “過路神仙?”婢女驚訝道。

  一看就是沒出過門的閨閣女子,也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夥計撇撇嘴。

  “還是公子有心。”他笑著恭維那邊順便踩踩這邊,伸手指著外邊,“早定了位置,要不然,等到明日也吃不到,你們瞧瞧門口等著的人多了去了。”

  此時桌案已經擺放齊整。

  夥計看到婢女的眼神驚訝,不由更是得意。

  “姐姐,這種吃法很少呢,好告訴姐姐知道,這肉不是生著吃….這個碗也不是喝水用的,而是盛放醬汁的……”他一一大聲的說道。

  他越說,越看到面前婢女的神情越驚訝,便越得意十分。

  “你這是…”婢女坐直身子,拔高聲音要說話。

  程嬌娘抬手制止,婢女又坐回去。

  “如何?”夥計有些莫名其妙,看著二人。

  程嬌娘看著擺到面前的菜肉鍋子等物。

  “給我拿一隻未片的兔肉、刀子和所有調料,再請,你家廚子過來。”她說道。

  夥計愣了下。

  “娘子有何吩咐?”他問道。

  “這就是吩咐。”婢女說道,沖那夥計豎眉伸手向外一指。

  這小婢好凶。

  夥計帶著人退了出來,拉上屋門,大家對視一眼。

  “這娘子要做什麼啊?”

  “估計是稀奇,要看看是如何做的。”

  “那怎麼成,這是我們神仙居的秘方呢。”

  “可是看來是富貴人家呢,別惹惱了…”

  “富貴人家怕甚,咱們七爺新拜了中書門下秘閣劉校理為乾爺爺。”

  走廊上夥計們竊竊私語,那邊的門猛的拉開。

  “在這裡嚼什麼舌頭!”周六郎喝道。

  夥計們嚇了一跳忙施禮賠罪。

  “郎君。”一個夥計認得這個少年郎與適才的女郎是同行,忙說道,“這位娘子,要讓我家廚子過來,不知哪裡得罪,你看如今客人多,只怕走不開。”

  周六郎皺眉,看向對面的屋門。

  “讓你如何便去如何,哪來話多!”他豎眉喝道。

  得,問這少年算是問錯了。

  明顯這是陪美同遊,特來討好的,自然事事以娘子為重。

  夥計無奈只得施禮告退直奔掌櫃的訴苦去了。

  掌櫃的正恭敬而立,聽著坐著的竇七爺說話。

  “……京中的酒樓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年節一過,就開張……”他笑道,一面拿著酒壺對飲一口,鬢邊新攢上一朵才剪下的夾竹桃花,隨著笑微微顫顫。

  “可是,這老店是老太爺留下看得好風水,不如還留著吧….”掌櫃的遲疑一下,說道。

  “什麼好風水,如是好風水,十年經營,還不如我這過路神仙三日成名,還留著此處,如何引人去新店。”竇七爺不悅說道,將手中酒壺頓在幾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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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樂趣

  連家傳的酒樓名字都已經不要了,再換個地又算什麼。

  掌櫃的忙應聲是。

  “…乾爺爺也說了,到時候他會去捧場,我們竇家也便要成京中名店了。”竇七爺說著笑了。

  門外店夥計的問詢打斷了他的笑聲。

  “何事?”竇七爺不高興的問道。

  夥計怯怯的進來,將事情說了。

  “許是懷疑咱們用的肉不新鮮..”掌櫃的低聲說道。

  竇七爺眼睛一瞪。

  “最近,你們用不新鮮的肉了?”他低聲問道。

  “用量太大,一時供應不上,偶爾就用了下。”掌櫃的帶著幾分訕訕說道,“不過,涮了也嘗不出來…”

  竇七爺瞪他一眼。

  “小心點,別壞了事。”他說道。

  掌櫃的連聲稱是。

  “那還讓廚子去嗎?”夥計問道。

  “去,她讓去,咱們就去,至於去了說什麼,那不是咱們做主麼?”竇七爺滿不在乎笑道。

  夥計恍然。

  “是,是,七爺英明。”他連連稱讚。

  被一個小夥計稱讚算不得什麼得意。

  “滾下去,蠢兒。”竇七爺笑駡道。

  滾下去的蠢兒很快叫來了廚子,帶著肉和刀子來到程嬌娘這裡。

  廚子很不高興,進去後草草施禮。

  “娘子,這都是新鮮的兔肉,都是我在後邊現切好的。”他鼓著腮幫子說道,一面將一隻整兔推過來,“你看看,是新鮮的。”

  原來是為這個,果然是挑食的厲害。

  一直站在門外看著的周六郎收回視線要轉身。

  屋中夥計哎了聲。周六郎又看過去,不由也呆了下。

  這女子,又要幹什麼?

  “娘子,這可玩不得。”廚子嚇了一跳忙喊道,看著面前拿起刀子和兔肉的小娘子。

  程嬌娘看他一眼。

  “看著。”她說道,“我,只做一遍。”

  看著?看什麼?

  除了婢女。其他三人不解。

  程嬌娘手起刀落。

  夥計和廚子都哎了聲。

  “娘子..”夥計有些不知所措,還要勸阻,但廚子忽地不說話了。

  周六郎想到什麼,面色微變,不自主的邁進來一步。

  隨著程嬌娘的動作,盤子裡兔肉片片堆疊,各型各狀不同,與旁邊那碟成塊或成片的亂亂堆擺的兔肉形成鮮明的對比。

  “好..刀工。”廚子喃喃說道,似乎想到什麼又似乎不明白。抬頭看程嬌娘,肥胖的身子漸漸發抖。

  難道……

  “什麼?”端著小酒壺的竇七爺猛地坐起身驚訝問道。

  “是啊,是啊,那娘子什麼都沒問,只是拿過刀子,片兔肉。”夥計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竇七爺不解。又笑了,“來了位喜歡自己動手做吃食的麼?那還下什麼館子?”

  掌櫃的在一旁凝神思索,忽地啊一聲。

  “是一個娘子?”他喊道。

  夥計被他嚇一跳。

  “是。”他連連點頭。又補充道,“還帶著一個婢女,同行的……”

  夥計的話沒說完,就被掌櫃的一拍手打斷了。

  “哎呀,莫不是那位娘子來了!”他喊道,轉身就向外跑去。

  竟然顧不得跟竇七爺告罪,夥計以及竇七爺都很驚訝。

  什麼娘子來了?

  掌櫃的過來時,程嬌娘已經開始調醬汁了。

  屋內依舊無人說話,只有炭爐裡湯翻滾的聲音。

  油鹽醬醋香油逐一被程嬌娘份量不同的舀出調和,程嬌娘停下手。目光掃過面前。

  “缺,芝麻。”她說道。

  廚子錯眼不眨盯著程嬌娘的一舉一動,聞言如同雷貫耳醒過神。

  “芝麻。芝麻!”他顫聲喊道,“快去拿芝麻。”

  這才發現屋中早已經沒有了夥計,一怔之後,門口有人喊了聲。

  “快去拿!”掌櫃的一腳踹在小夥計身上。

  小夥計連滾帶爬的去了。

  掌櫃的抖著衣衫進門跪坐下,叩頭。

  “見過娘子。”他顫聲說道。

  竇七爺也過來了,見狀有些糊塗。

  原來認識?

  “七爺,這便是,那位過路神仙。”掌櫃的回身對他介紹道。

  過路神仙這個名字還是竇七起的,因為聽掌櫃的說吃此味的是個過路人,當然叫過路人太寒磣,靈機一動便想到這麼個大俗又大氣的好名字。

  那個過路人是個女子,竇七爺自然也知道,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真人了。

  來者何意?要錢麼?

  竇七爺一時神色古怪,但很快掩去,跪坐下來施禮。

  “原來是神仙娘子。”他堆起笑說道,神情激動,“曾多方尋找不得,多謝娘子再次惠顧。”

  這二人的說話,程嬌娘並沒有理會,此時夥計也拿了芝麻過來,婢女伸手接過。

  程嬌娘伸手捏了一點,灑在碗中。

  廚子此時已經呆了,身子越發顫抖,眼神也亂看,似乎惶然無措。

  “看著。”程嬌娘說道。

  這斷然一聲,讓廚子聚神。

  “我,只做一遍。”程嬌娘再次說道。

  這一下,廚子終於徹底明白了,啊的一聲,顧不得說直接叩頭。

  “多謝娘子,多謝娘子指點,多謝娘子指點。”他連聲說道。

  掌櫃的也愣了下,旋即大喜。

  竇七爺自然也明白了,眼中閃過驚訝,但旋即釋然,側身招手旁邊的隨從附耳過來低語幾句,那隨從轉身出去了。

  他們的心思變換,程嬌娘依舊沒有理會,放下調好的醬汁,取過筷子。

  那邊婢女已經主動切好了一把青菜撒入鍋中。待滾了幾個滾,自己便先夾起一片兔肉放入鍋中。

  程嬌娘亦是如此,主僕二人就在蒸氣騰騰以及幾人的注視下,細嘗慢食起來。

  程嬌娘挑食,但一旦吃,便不會浪費。

  直到夕陽西沉,吃完最後一片肉菜。主僕二人才放下碗筷,然後看到屋子裡還呆呆錯眼不眨看著自己的三人。

  “哦,我忘了說了。”程嬌娘想到什麼,說道,“我吃,就不用看了。”

  開什麼玩笑,早說啊……

  掌櫃的吐口氣,竇七爺也松了口氣,兩人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眼。

  那廚子再次激動的叩頭道謝。

  當日見到的是殘留的鍋底。如果製作卻不曾親見,今日見了才知道跟自己揣測的大為不同,也更為精妙,肉怎麼切,菜什麼時候下,單單一個醬汁裡放芝麻。就足以決定一個菜肴的生死。

  “多謝娘子指點,多謝娘子指點。”他翻來覆去只會重複這句話,“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明白了就快滾下去學,別辜負了娘子一片心意。”竇七爺喊道。

  那廚子慌張的叩頭,退出去了。

  掌櫃的親自帶著夥計們收拾了餐具,又親自捧茶。

  人退下時,要關門,但看著還站在門邊的周六郎,夥計遲疑一下。

  周六郎抬腳進來,卻沒有在主位,而是在程嬌娘一旁坐下。

  竇七和掌櫃的暗自對視一眼,擺擺手。門被拉上。

  “娘子,這是我們東家。”掌櫃的引薦道。

  竇七爺施禮。

  “某竇七,見過娘子。”他說道。

  程嬌娘看他。還了半禮,沒有說話。

  “娘子靈慧,竟然有這種吃法,小店真是三生有幸。”竇七笑道,一面伸手,將適才隨從捧來的一個小匣子推歸來。

  “小小心意,還望娘子不要嫌棄。”他說道。

  程嬌娘只是看了眼,將手裡的茶杯遞給婢女,婢女接過換了白水過來,這來回間,主僕二人都沒說話。

  “還有,我這神仙居,娘子日後就隨意來,就當是自己的店一樣,千萬不要客氣。”竇七笑道,轉頭看掌櫃的,“記下了,告訴夥計們,眼睛都放亮點,新店那邊也如此。”

  程嬌娘抬起頭看向他。

  “新店?”她問道。

  竇七目光閃爍。

  “是啊,秘閣劉校理劉大人多次曾說,我家的店位於城外太遠,要吃一次著實不便,正巧遇到一處合適的酒樓轉讓,某便盤了下來,我們神仙居就要遷到京城裡去。”他笑道,“娘子是京中來的,如此更方便。”

  他說話似是不經意的掃了眼一旁的周六郎,帶著幾分隱隱的得意。

  適才隨從已經看過來並且低語告訴,此少年與女子的馬車,是京中歸德郎將周家的。

  一個低等的武官,在京本就不算什麼,更何況還是在秘閣校理大人面前,真是提都不用提。

  “不用,此味樂趣在於,自己動手。”程嬌娘說道,一面坐直身子。

  這是要起身?

  談話還沒開始吧?

  竇七和掌櫃的愣了下,果然見婢女扶著程嬌娘站起來了。

  “娘子。”竇七也忙起身,指著地上的匣子,“這是嫌少了麼?”

  他說著便笑,一面揚手。

  “來人,再取…”他招呼道。

  “不用。”程嬌娘打斷他,“這不是我做的吃食,也是我,學來的,怎能以此換錢。”

  竇七愣了下。

  “這不是錢的事,這是心意,心意,那請娘子將心意轉交。”他堆笑說道,帶著滿滿的真誠,“更何況,娘子適才還親教我們如何做。”

  “要說適才,更不是為錢。”程嬌娘說道。

  竇七以及掌櫃的都愣了下。

  “那是,為何?”掌櫃的脫口問道。

  程嬌娘目光看向已經撤空的幾案碗筷,搖了搖頭。

  “你們做的,實在是,差到不忍睹。”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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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安心

  因為差到不忍睹,所以才教廚子怎麼做?

  竇七再次愕然。

  自進來後,一切似乎都與自己猜測的不同,這娘子前後不過說了兩三句話,反而搞得已經自以為想好應對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這,真是,僅僅做好事?

  果然遇到過路的神仙了?

  他竇七活了二十七年,這種見財眼不開的好人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竇七小小的眼眯起。

  好人?這世上從來沒有好人壞人,只有蠢人和聰明人!

  看著少年騎馬帶著兩三僕從護著馬車而去,竇七臉上的笑才猛地消散。

  夕陽的餘光照在他的臉上,鬢邊那朵夾竹桃已經有些枯萎了。

  竇七順手將花拿下扔在地上。

  “七爺,你看,這兩人果然是就這樣走了?”掌櫃的在旁忍不住問道,“那錢到底是沒拿。”

  “不走又如何?”竇七冷笑道,“我已經擺出我乾爺爺了,還敢拿錢,他們前腳敢拿錢,後腳就有他們好果子吃,別說他們兩個小兒,就是他們背後的周家大人來了,也要掂量掂量。”

  掌櫃的點點頭。

  “只是沒想到,這過路神仙竟然是周家的人。”他說道,有些感歎,“還好,還好,咱們也不似以前,要不然,依著京中這些官員的貪財,別說這一匣子錢,這個店只怕也要被搶奪了去。”

  “所以說,不能學爺爺那般老朽。”竇七說道,帶著幾分得意,“說這權貴最是貪欲無限,翻臉無情,不可招惹,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不招惹,它就不來的,前怕狼後怕虎,蝸居於此,有什麼前途,看看如今,前有過路神仙,後有劉校理,我們竇家店就要天下聞名了。”

  說到這裡,竇七忍不住臉黑了下。

  “不過,這劉校理也真夠黑的……。”他嘀咕說道。

  他回頭看了眼,此時華燈初上,神仙居比白日更為熱鬧,燈火透亮,人聲鼎沸,夥計們奔忙其中不暇,再看遠處,隱隱還有燈光過來,這是那趕來的嘗鮮客或者念念不忘的回頭客。

  便如繁星彙聚,必將照亮他竇家的錢倉。

  “這是神仙送來的機會,絕不能錯過!”竇七咬牙說道,轉頭看掌櫃,臉色猶如寒霜,“去,將那幹股文書給乾爺爺送去,此時才一個周家,待進了京城,還不知有多少虎狼盯著,他們周家若還敢有什麼心思,我就讓他做這只殺給猴看的雞!”

  周六郎的馬車進了家門時,家裡的人已經急得要去找了,見他回來都松了口氣。

  “你這孩子,帶著你妹妹去哪裡了?”周夫人嗔怪道,口中責怪,面上卻是心疼兒子,看向那邊下車的程嬌娘,眼中掩飾不住幾分埋怨。

  定然是這女子挾恩要兒子所為的。

  “出去吃頓飯。”周六郎說道。

  “哎呀,六哥哥你對表妹妹真好,你都沒帶我出去吃過飯。”一個站在周夫人身後的嬌俏小娘子嬌聲說道。

  聽聞此言,周六郎面色繃緊,那邊有人先笑了。

  “這話說的真是風涼,那願娘子也能得到此等好。”婢女說道。

  冷不丁的被說了一句,小娘子有些懵,再看說話的是個婢女,頓時大怒。

  “你這…”她豎眉就要喊,卻被周夫人瞪了一眼。

  “多嘴。”周夫人喝道,“有你說話的地方!”

  小娘子頓時更懵了。

  “母親,這是我家,我怎麼就沒說話的地方了!”她喊道,“再說,我說什麼了?”

  那邊程嬌娘主僕似是充耳不聞,抬腳徑直去了。

  周六郎跟了過去。

  轉眼二門口就剩周家母女以及僕婦。

  “母親!”周小娘子跺腳,自覺在人前丟了臉,甩手氣惱而去了。

  周夫人亦是氣惱,卻偏偏無法。

  “來人。”她說道,“挑幾個伶俐的丫頭給程娘子,出來進去就只有這一個黃毛丫頭,成什麼樣子!”

  周六郎追上了程嬌娘。

  “那人威脅你,你可是怕了?”他開口說道。

  程嬌娘似是正若有所思,聞言被打斷回神,更顯木然。

  “什麼?”她回頭看了眼,問道。

  “那過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竇家據為己有,你會甘心?”周六郎看著她,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她反問道。

  周六郎被問的愕然。

  “裝傻!”他憤然咬牙說道,“難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點?”

  程嬌娘點點頭。

  “自然是真的,他們做的,實在是不好,糟踐了這吃食,指點一番,世人共用,才盡此味之好。”她說道。

  周六郎看著她,咬牙。

  “你又跟我裝傻充愣!”他最終只說道,“程嬌娘,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說話?”

  程嬌娘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邁步。

  沒有說話,那一眼卻如同一巴掌一般,周六郎只覺得滿臉火辣。

  這傻兒!

  邁步的程嬌娘忽的又停下腳。

  “慢著,你方才說,那人,威脅我?”她轉頭問道。

  周六郎看她咬牙不說話。

  “娘子,那人說的劉校理,是校理大人劉璋,中書門下秘閣銓事。”婢女低聲說道。

  周六郎略有些驚訝,第一次正眼看著婢女一眼。

  這婢女,竟然還知道中書門下秘閣銓事?還知道劉璋?

  說實話,就連他有時候還搞不清這些花樣繁多的官員稱謂,一個婢女竟然一口就說出身份地位來歷名稱。

  什麼時候程家有這樣的丫頭了?

  還是說,這是特意給這傻兒的丫頭?

  “不管什麼吧。”程嬌娘顯然不懂,但也沒有再問,而是點頭說道,雖然神情木然,卻似是在思索,然後哦了聲。

  “如此,果然。”她點點頭說道。

  周六郎在一旁咬碎了牙。

  這女子真不愧是當過傻子,裝起傻來真是像的很!

  就好似當時她根本就沒聽那竇七說話,此時仔細回想思付才恍然一般!

  好,你既然裝傻,那就裝吧。

  既然你自己都不在乎,我們周家便沒必要去替你出頭討公道。

  周六郎甩袖子轉身,卻聽的身後程嬌娘再次出聲。

  “那就好。”她說道。

  好?

  周六郎瞪眼回頭。

  “原來他先威脅我,原本,我有些不忍,現在,我安心了。”程嬌娘說道,對著婢女彎了彎嘴角。

  這傻兒!

  周六郎轉身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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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去見

  伴著又一場大雪,年關還有五六天就要到來了。

  婢女搓著手邁進屋內,室內暖意濃濃。

  程嬌娘坐在窗邊看著外邊。

  “娘子,你不怕冷啊。”婢女幾步過去跪坐下,將手腳靠近火盆暖暖說道,“我剛跟著老太爺從南邊過來時,第一個冬天凍的我天天哭呢。”

  “並州,也冷。”程嬌娘說道。

  婢女嘻嘻一笑。

  “娘子,我們今日在家還是去郎君們那裡?”她問道。

  “去哥哥們那裡。”程嬌娘說道。

  婢女應聲是,起身拉開門,喚過一個僕婦讓她去備車。

  家中女兒出門自然是要告之主母的,更何況這是個親戚女兒。

  周夫人很快得到僕婦的稟告。

  “又要出門?”周夫人皺眉說道,看著外邊的大雪。

  “還要,拿些錢。”僕婦低著頭說道。

  周夫人回頭看屋內坐著的周老爺。

  “她怎麼開的了口?”她一臉驚訝說道。

  在自己家也不會這麼輕鬆自在吧?

  這世上哪個正常的女子能如此?

  “一個女子,天天往外跑,成何體統!”周老爺沉臉喝道,“她有娘生,沒娘教,又癡傻十幾年,你去說與她聽。”

  “我?”周夫人搖頭,“我說合適嗎?”

  “你是她舅母,是母,怎麼不合適?”周老爺不悅說道。

  “舅母舅母,她要是真把我當母,還會這樣嗎?”周夫人亦是不悅說道。

  這邊夫婦煩惱,那邊周六郎已經抓起大斗篷出門,與正要進門的秦郎君走個對頭。

  “你又要出去?”秦郎君驚訝道,“你可真是有了妹妹就忘了兄弟。”

  周六郎瞪了他一眼,擺手要走。

  “我說六郎,你這樣是沒用的,你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看不到的。”秦郎君伸手拉住,搖頭說道,“聽我一句,不理不會,任她所為,更好。”

  “我做什麼不為她如何想。”周六郎抬頭說道,帶著幾分倔強。

  “正是如此,才會惹惱了她。”秦郎君說道,看著周六郎,“也罷,我與你同去。”

  “此事與你無關。”周六郎說道,抬腳大步而走。

  秦郎君跟上。

  “今日大雪,正好圍爐刷肉,我請你們兄妹去神仙居如何?”他岔開話題笑道。

  不說還罷了,一說這個,周六郎面色難看。

  “不用。”他說道。

  “為何?”秦郎君愣了下問道。

  “去過了。”周六郎說道。

  秦郎君看著他,哈哈笑了。

  “好小子,你可真…”他搖頭笑,又忙問,“她可喜歡?”

  周六郎深吸一口氣,轉頭看秦郎君。

  “你猜。”他說道。

  秦郎君愕然。

  這大約是認識秦郎君以來,第一次見他臉上如此神情,周六郎不由笑了。

  怪道那女人喜歡裝傻,把別人噎的不能說話,果然好玩。

  這個念頭閃過,周六郎臉上的笑頓時消散。

  他一甩斗篷,腳下皮靴踏步揚起雪花亂飛,向內院門口而去。

  “六公子又去給程娘子當車夫了……”

  “六公子對程娘子可真好…”

  不過,下人們的閒談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再說超過兄妹之情的話,因為,誰讓這個程娘子曾經是個癡傻兒呢。

  雖然如今看著好了些,那曾經的事實也是不容抹去,更何況,如今看著也沒好多少,古古怪怪的,一看就與平常女子不同。

  周家六郎雖然不是嫡長子,但也不可能娶個如此女兒做妻子。

  忙年時分,敬天祭祖,街上的人倒不如其他時候多,尤其是酒館客棧。

  披著大斗篷的女子在街邊站住,左右看似乎在尋找什麼,路邊的懸掛新燈籠的店鋪夥計都已經準備好接受問路了。

  但那女子停頓一刻,徑直往一個方向去了。

  “這是要往馬市街去,竟然還知道從鐵匠胡同穿過去,原來不是個外鄉人,倒是個京城熟客。”那夥計站在爬梯上搖頭晃腦感歎道。

  穿過胡同,便到了一條熱鬧的街市,女子走了一段,便看到一個不甚起眼的酒樓懸掛著旗幟,上有葵園居三字。

  “果然是這裡。”女子說道,一面邁步進門,一面摘下兜帽。

  年節之際,能回家的都回家了,客棧中顯得格外的蕭條,兩個夥計站在櫃檯後圍著火盆取暖,聽到動靜抬起頭來,見是一個俏小婢,忙含笑相迎。

  “要找一個肅州的韓氏郎君。”婢女說道,一面抬手遞來一把錢,“哥哥們冬日打酒暖暖。”

  兩個夥計大喜,沒想到這小婢女如此大方,住店客人來來去去,有的留名有的不留名,找個人並不是立刻就能找到,但二人毫不遲疑,向後一指。

  “韓郎君就在地字型大小三樓東廂,我這就帶姐姐去。”一個說道。

  婢女含笑道謝,跟著那夥計向後而去,敲開門,出來的卻不是韓元朝。

  看到婢女,那人愣了一下。

  “劉秀才,這位姐姐找韓秀才的。”夥計說道。

  婢女施禮。

  “昨日見過一面,不知還記得小婢否。”她說道。

  那劉秀才恍然,頓時神情又古怪。

  “你,是找元朝的?”他問道。

  “是,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他。”婢女說道。

  劉秀才神情更古怪了,似乎還有些為難,欲言又止。

  “誰人找我?”

  身後傳來說話聲,三人看過去,有兩人正踏步上樓,其中韓元朝正解下斗篷。

  婢女在一旁跪坐下來,看著兩個男人拉著韓元朝站開幾步不知嘀嘀咕咕的說什麼,她也不在意,轉開視線。

  那邊一個男人看到婢女轉開視線,更為點頭。

  “如此好家教,可見家門非凡。”他低聲說道,抓住韓元朝的胳膊,“不知與德州安家相比如何?”

  “是呀,是呀,婚姻大事終身大事,你可要仔細掂量。”另一人也低聲說道,面帶興奮拍韓元朝的肩頭。

  韓元朝失笑。

  “有什麼可想的。”他說道,推開二人,徑直向婢女走來。

  婢女忙起身,待韓元朝坐下後,才再次坐下。

  “郎君,我家主人想…”她開口說道。

  話沒說完,被韓元朝抬手打斷。

  “不用想了,承蒙厚愛,某已經許親,還請貴主見諒。”他整容說道。

  婢女愕然,旋即失笑,越笑越想笑,不得不抬手掩嘴,但還是沒擋住咯咯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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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4: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備年

  嬌俏婢女笑的室內三人有些不知所措。

  “韓郎君,你多想了,我家不是來捉女婿的。”婢女忍著笑說道。

  此言一出,韓元朝松了口氣又有些訕訕,不由回頭瞪那兩人一眼。

  兩人亦是訕訕,對視一眼,也笑了。

  “真是可惜,我還以為這次終於有機會要在道義中抉擇一時,嘗嘗那等痛卻不得不為的凜然。”

  “是啊是啊,我已經想好了,只待元朝背棄舊約另投新人,我就能與他割袍斷義了,你說我到時候割這件,還是再換一件舊衣?”

  剛忍住笑的婢女又再次笑起來,清脆的笑聲從屋門中傳出,讓這年節蕭條的客棧增添了幾分生機。

  “不知那幾位秀才遇到什麼好事了。”店夥計投來好奇紛紛說道。

  笑聲停下,屋中人整了整形容。

  “你是說,你家主人要請我幫個忙?”韓元朝問道,有些驚訝。

  婢女點頭應是,同時推過來一個錢袋。

  “昨日見那婦人孩童可憐,想要略施小助,我家主人有不得已處,不能出門,再者,郎君與那婦人有恩,所以托由郎君前去的話,那婦人更能信任。”她說道。

  韓元朝驚訝,但又點頭。

  “貴主俠義。”他說道,“只是…”

  “到底是耽擱郎君苦讀,很是抱歉。”婢女接過話頭說道,一面帶著歉意施禮。

  韓元朝忙還半禮。

  “客氣客氣了,讀書又不在一時之功。”他說道,略一思慮便點頭,“好,我明日與你同去便是。”

  “明日我來這裡找公子,探望了那婦人我好告我家主人放心。”婢女說道,起身告退。

  韓元朝送出去,看著婢女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在風雪中遠去。

  “元朝,該不會是騙子吧?”同伴帶著幾分疑慮說道。

  “騙子?騙我什麼?”韓元朝笑道。

  同伴故作認真的端詳他一刻。

  “色。”他說道。

  韓元朝哈哈笑了,伸手給他一拳。

  “在割袍斷義之前,你還是快些去給我租個馬車來,明日再讓你們幾個的伴當隨從都與我同去才是要緊事。”他笑道。

  自己租的馬車,加起來六七個隨從跟隨,一般京城之中的小賊也足可以應付了,如果是大賊的話….

  “想我韓氏在肅州算個大族,在京城,只怕還不值得誰人費盡心機。”韓元朝笑道,“如果真是要費盡心機相待,那自然已經不是我想要應對就能應對的,與其動,不如待。”

  “誰說俠義多傻兒,說這話的人真該打嘴。”同伴搖頭感歎。

  婢女踏入家門,身後跟著兩個小廝,各自抱著兩個包袱。

  剛走了兩步,一旁傳來爆竹炸裂的聲音。

  “金哥兒,不許頑皮!”她忙伸手掩住耳喊道。

  開了門就跑開的金哥兒笑嘻嘻的將手中的竹竿扔下。

  婢女拉開門,笑語喧嘩,溫香暖氣撲面而來。

  屋內的說話聲停了下。

  “半芹來了。”徐茂修含笑說道。

  “見過三郎君。”婢女施禮,又對著屋中坐著的其他男人逐一施禮。

  然後轉身接過身後小廝遞來的包袱放在屋子裡,那小廝告退,婢女拉上紙門,隔絕了外邊的冷氣。

  “要說半芹姑娘也太多禮了,咱們哪裡當得起你一口一個郎君的,偏三哥說什麼接受你的禮就是對你的尊重,我棒槌怎麼都聽不懂…”坐在最後的一個男人說道。

  “聽不懂就別懂,少說幾句。”一個男人低聲喝斥道。

  總共還沒見過幾次,婢女認真想了一刻,才記得這是大哥范江林。

  “年節臨近來不及裁衣,所以娘子讓我買了成衣來。”婢女說道,將包袱推過來。

  男人們哈的一聲又亂起來。

  “怎好讓妹妹給我們再添置新衣。”徐茂修說道。

  一直安靜而坐聽他們說話的程嬌娘嘴角彎了彎。

  “家中女眷姊妹,不就是做這個的嗎。”她說道,“只是我未有親做,算是取巧了。”

  范江林等人道謝。

  “不知合不合身,郎君們且去試試,好讓裁衣鋪子修改。”婢女笑道。

  “哎呀我好久沒有過年穿新衣了。”徐棒槌第一喊道,抱起包袱就往外走,笑得合不攏嘴。

  有他充作帶頭,其他人也不再拘謹。

  “正好順便洗個澡,免得新衣還沒穿就臭了。”

  “老四你才臭呢,我昨天才洗的。”

  “三哥,你的鬍子也該修修了。”

  “哥哥們自去,等收拾好了,正好一起吃飯。”程嬌娘說道。

  “如此,辛苦妹妹了。”徐茂修說道。

  由他帶頭,其他弟兄也忙道謝。

  程嬌娘還禮,大家說笑著起身都出去了。

  屋子裡帶著喧鬧的餘音,以及男子們特有的氣味,婢女先是伺候了程嬌娘喝水,又念了一段書供程嬌娘默寫,之後才跪坐過去。

  “娘子,韓郎君已經答應了,明日我便與他同去。”她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娘子,為何要我請個郎中去,而不是….”婢女遲疑一下問道。

  娘子自己就會看病,何不同去,而是多費周折另請大夫?

  程嬌娘撫著憑幾低下頭。

  “他,還不夠讓我來看病。”她說道。

  是說那等下人,不夠資格?

  婢女猜測,但這只是念頭閃過,對於主家的想法,她從不多想,適才問出這句話已經是冒昧,忙轉開心思,掩嘴噗哧笑了。

  “娘子,那韓郎君適才好笑呢。”她說道。

  程嬌娘抬眼看她。

  “怎麼?”她詢問道。

  娘子很少主動詢問他人的事,看來這個韓郎君果然是娘子的舊相識,婢女想到,忙坐正身子。

  “他,以為,我們是上門提親的。”婢女笑道,“義正言辭的拒絕我呢。”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

  “怎會如此想?”她說道。

  “也怪不得他如此想。”婢女笑道,“京中一向有這種習俗,每大比之年,權貴富豪人家都會榜下相女婿,如今秘閣校理王偉政當初就被兩家權貴相爭搶,官司都打到皇帝跟前了。”

  “這京城習俗倒是,有趣。”程嬌娘嘴角再次彎彎,顯示她在笑,說道。

  “別的地方不是京城,不會如此厲害,但好兒郎,在哪裡都是要被人爭相求結親的。”婢女笑道。

  程嬌娘點點頭。

  “不過那韓郎君竟然如此想。”婢女又忍不住笑起來。

  正說笑著,屋門外腳步聲,以及一個男聲輕輕的咳嗽一聲。

  “妹妹。”徐茂修的聲音在外響起。

  婢女忙含笑過去,拉開門。

  “三郎君,這麼快就…”她說的話抬起頭,忽地愣住了,話音停下。

  程嬌娘也隨聲看過去,在幾案上描畫的手略停。

  門外站著一個男子,穿著嶄新的青色棉袍,腳蹬布鞋,身材修長健壯,面容乾淨,臉上還帶著才洗漱過後的濕潤,濃眉大眼,寬額鈍頜,雖然膚色粗糙,但卻掩不住幾分俊朗。

  “挺合身的,倒也不用再改。”他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裳,一面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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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5 19:04:2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費心

  男子似乎有些不自在,手不自覺的在殘留青茬的下巴上摸來摸去。

  屋門兩女子的陡然安靜以及審視的目光,讓他更有些不自在。

  “三郎君?”婢女回過神喊道,帶著幾分訝異。

  徐茂修抬起頭看婢女,又忙低頭看衣裳。

  “不合身嗎?我覺得還行啊。”他說道。

  “三郎君!”婢女這次笑著打斷他,“你把鬍子刮了,我都認不得你了!”

  把鬍子刮了,徐茂修顯然也很不習慣,坐下來總有些不安,偶爾會拽一下衣角。

  婢女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我還是把新衣換下來,等過年那天穿,免得坐皺了。”徐茂修說道。

  婢女忙起身拉開門。

  “三郎君,這衣服太合身。”她笑道。

  “是你挑選的好。”徐茂修含笑說道,出門去了。

  “娘子,郎君們換了新衣是不是都要變個樣子啊?”婢女笑道,一面帶著幾分頑皮看著門外。

  不過可惜的是,接著穿著新衣來讓妹妹看的男人們或者沒變化,或者變得更滑稽。

  “…這個小了….”

  “…我已經是試遍了,這是最大的…”

  “..六郎君,奴婢記下來,這就拿出改換…”

  “…我跟你一起去好了,省的改不好糟踐了衣服…”

  看著這邊說說笑笑,已經換了舊衣,覺得自在多了的徐茂修轉頭對程嬌娘笑。

  “年貨什麼的,你千萬不要再費心了。”他說道。

  話音未落,門外金哥兒跑進來。

  “娘子,陳相公家給年禮來了。”

  這一聲喊讓屋子裡的人愕然,旋即忙都站起來。

  “陳相公?陳相公是哪個?”

  其他男人不懂,徐茂修自然懂,能被稱呼為相公的可不是一般人。

  “妹妹,我們回避下。”他忙說道。

  程嬌娘搖頭。

  “哥哥這話錯了,你們是哥哥,難道還要我這個妹妹待客?”她說道。

  屋內的男人們頓時更有些慌慌。

  徐茂修看著程嬌娘深吸一口氣,含笑點點頭。

  “如此,大哥。”他看向范江林,“我們迎客。”

  范江林點點頭,抖了抖衣衫,大步先邁出去。

  “…我…我要不還是換上新衣吧….”

  身後有其他男人低低的聲音響起。

  院子裡陳家的管事正看著小廝們卸車,聽的腳步聲忙整了整衣衫過來施禮,卻抬頭見是幾個陌生男人,不由嚇了一跳。

  “某范江林替小妹謝過。”范江林身為老大,當先拱手說道。

  陳家的管事反應機敏,立刻施禮。

  當日金哥兒被拐賣的誤會私下都傳遍了,此時定睛一瞧,便明白了。

  原來這些人不僅是和程娘子認識,竟然都兄妹相稱。

  陳家管事認真的施禮,也不問程娘子,只把范江林等人當正經主家對待,遞上帖子,禮單一一交代,沒有絲毫的怠慢。

  范江林接了禮,徐茂修負責說話,雖然生疏,但並沒有慌亂,一番後將陳家的管事送出門。

  “哎呦我的娘啊。”徐棒槌立刻喊道,伸手故作摸汗,“我棒槌長這麼大第一收年禮呢。”

  有人去看禮品,也有人催著徐茂修看帖子。

  “什麼人家什麼人家。”

  徐茂修打開名帖。

  衢州陳樸。

  這個名字倒不認得,徐茂修又翻看其內,一個名帖裡竟然有兩個禮單,除了最大頭的一個,還有另外一個隨禮。

  隨禮的主人也留了名字。

  陳紹。

  徐茂修手裡的帖子一抖,范江林眼明手快伸手接住飄落的禮單。

  “老三?”他問道,“是什麼人?”

  “是,吏部侍郎陳相公。”徐茂修低聲說道。

  雖然朝廷的大小官員他們搞不懂,但最起碼幾個大官還是人盡皆知的,更何況還是吏部相公這種掌管升遷的大老爺相公。

  “這可就是通了天的人物了。”范江林驚訝道,忍不住回頭看屋內。

  屋內婢女正提筆記下什麼,一旁程嬌娘不時低語兩句,看上去就如同所有人家的女眷一般無疑。

  徐茂修沉吟一刻,將名帖收好,邁步進去。

  “妹妹,你看咱們回些什麼禮好?我們初次進京,不知這裡的風俗習慣,還要你來拿主意才是。”他含笑說道,將名帖遞過去,絲毫不提不問。

  程嬌娘看著他彎了彎嘴角。

  “哥哥,我也是才來京城的。”她說道,又看婢女,“不過,半芹倒是京城熟客。”

  徐茂修不由看婢女。

  這個婢女竟然是京城熟客?而程嬌娘卻不是京城的?這?

  “那好。”徐茂修含笑點頭,一面喊范江林,“上次妹妹留的錢還多,半芹拿著去置辦吧。”

  婢女施禮應聲是。

  “錢我收著,你跟我來拿。”范江林起身說道。

  “還有,順便我們一同去街上,把衣裳送去鋪子修改。”徐棒槌也說道。

  “順便,再置辦年貨。”婢女說道。

  “對,對,桃符爆竹什麼的都要買。”

  “酒,酒。”

  “香燭祭祖的也不能少。”

  “都去,都去,我還沒逛過京城呢。”

  兄弟們都站起來,說笑著,如果不是他們刻意的壓低聲音,房頂都要被喧鬧掀掉了。

  徐茂修收回視線,看向程嬌娘,見對面的女子安靜而坐,嘴角彎彎。

  自認識以來,很少見這女子神情波動,如此已經是難得的心情外露了。

  “吵到你了吧。”他說道,“大家粗漢子,什麼規矩也不懂。”

  程嬌娘看向他。

  “一家人,不需要規矩。”她說道,“這樣才熱鬧,才喜慶,謝謝兄長們,不拘束,不見外。”

  徐茂修伸手摸鬍子,觸手才想起已經剃掉了,有些不自在的摸了兩下下巴。

  “你看,你要總是這樣,就是見外了。”他笑道。

  “哥哥說的是。”程嬌娘說道,坐直身子。

  外邊傳來叭叭的燒竹聲,街門打開,街上孩童笑鬧著跑過,年節就要到了。

  街上的爆竹聲越來越多,婢女躲開幾個笑鬧舉著兔兒燈跑過的孩童,邁進葵園居。

  夥計看到她立刻笑著迎接。

  “姐姐來了。”他說道,“韓郎君吩咐過,您來了小的就是叫他。”

  婢女含笑道謝。

  不多時,韓元朝披著大斗篷過來了。

  門外夥計也通知了馬車趕過來,婢女上了馬車,韓元朝上馬,又請了一個大夫,二人便向城外而去。

  “姑娘口音是江南人?”韓元朝一面閒聊。

  今日晴好,婢女掀開車簾,裹著大斗篷也不覺得冷,也好跟韓元朝說話。

  “是,江州人。”婢女沒有隱瞞點點頭說道。

  “在京城長居?”韓元朝又問道。

  “這個麼。”婢女搖搖頭,“還不知道,聽我家主人的。”

  韓元朝明白了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婢女說道,“郎君或許不知,這神仙居跟中書門下秘閣銓事劉校理大人有些來往。”

  韓元朝一驚,扭頭看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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