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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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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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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0: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尋路

  薄暮濛濛,孫觀主放下手裡的經書起身。

  “師父,你今晚還要去太平宮嗎?”小童問道。

  “我就住那裡吧。”孫觀主說道“你們看好燈火,如今天乾物燥。”

  小童應聲是,一面親自提燈籠。

  山路彎彎,一點昏燈向上。

  太平宮還是那個太平宮,吱呀的開門的還是那個道童。

  按照習慣,她親自去程嬌娘的住處轉了轉。

  “今天擦拭過了嗎?”她問道。

  “擦過了,這屋子裡的花還是新換的。”道童說道。

  孫觀主點點頭。

  “記得日日如此,這樣屋子裡才有人氣,免得娘子回來了,住著不好。”她說道。

  道童應聲是,心裡又覺得有些沒必要,娘子才走呢,哪能這麼快回來,更何況是被外祖家接走了。

  “師父,娘子還會回來嗎?”她忍不住問道。

  程家對她這樣不好,被外祖家收留不是正合適,還回來做什麼。

  孫觀主沒說話。

  幾十年的時光裡沒有這個娘子的存在也沒覺得如何,為什麼這個娘子在這裡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再消失就心裡空落落的。

  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一個被程家棄養在道觀的女兒,竟然被她當成主心骨,說出去自己都好笑。

  孫觀主笑了,搖搖頭。
 
  “她回不回來,這裡都是她的家。”她說道。

  道童哦了聲,那倒也是,這太平宮到底是程家的產業。

  師徒二人轉身關門出來,外邊的山門被敲響了。

  “師父,寶元山道觀的人送信來了。”

  寶元山道觀?

  孫觀主愣了下,這麼晚了?出什麼事了?

  屋子裡孫觀主就近燈看完了信,神情複雜。

  “我不是說這兩個孩子心眼多,讓你們多留點心看著點嗎?”她說道,歎氣。

  “是,一開始是留心,可這兩個孩子挺老實的,功課也認真,做事也吃苦,也並沒有說自己身世如何可憐,踏踏實實的,就…”來人也是個中年道姑,也歎氣說道“誰想到竟然突然跑了,還偷了觀裡的香火錢,那可是我們過冬的積蓄啊。”

  “活該。”孫觀主沒好氣的說道“別指望我給你們我們過冬的錢。”

  中年道姑嘿嘿笑了,帶著幾分訕訕。

  “師叔,我師父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來和你們說一聲。”她說道。

  孫觀主哼了聲。

  “我還不知道你那師父的鬼心思。”她說道,說到這裡又歎口氣“兩個孩子大半夜的能跑多遠?你們都找了嗎?”

  “找了,方圓百里都找了,一點影子都沒,真是奇怪了,要不然就是被狼叼去了。”中年道姑說道。

  孫觀主看著手裡的信沒說話,琢磨著要不要給程嬌娘遞封信,又想到走時也沒留地址,也沒法送信。

  “時候不早了,你先去山下歇息吧,跑了就跑了吧,也沒別的辦法,不是咱們趕她們走的,而是她們自己要走的,生死由命吧。”她說道。

  中年道姑應了聲是。

  “師叔。”她想到什麼又站住腳,帶著幾分討好的笑“聽說你們這裡的點心大為有名,不如我走的時候拿點,好在我們那邊也宣揚下?”

  孫觀主呸了聲,一副就知道你們什麼心思的神情。

  “沒有沒有,不用不用,我們是道觀,又不是點心鋪子,宣揚什麼。”她說道。

  夜色深深,山風陣陣。

  漆黑的夜色裡,兩個小小的身影艱難跋涉。

  “姐姐,我走不動了。”

  “走不動也要走。”

  “姐姐,我們要去哪裡?”

  “去能讓那些不要我們的人後悔的地方。”

  夜色裡終於看到兩盞燈籠,車隊人馬都鬆口氣。

  “娘子,娘子,到驛站了。”婢女高興的說道,看著車廂裡裹在錦被中的女子。

  “已經這麼晚,不如乾脆趕路好了。”曹管事和陳四爺說道。

  陳四爺自然願意,來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日夜不停的,回程帶上這個女子走的慢了很多。

  “你去和那娘子說。”他說道。

  “我?”曹管事忙擺手“還是四老爺您去吧。”

  這一路行來,曹管事幾乎從不出現在程嬌娘面前,陳四老爺自然看到了,再聯想到在道觀的事,他自然看得出,這程嬌娘不喜曹管事,或者是,不喜周家?

  “我們這個娘子從小就古怪,也就聽我們老夫人的話,是她老人家從小照顧大的。”曹管事似是隨意感歎說道。

  陳四老爺哦了聲,這個孩子是周老夫人照顧大的啊,那跟周家應該很親近,病人都古怪,這個嬌娘子就是天性古怪吧。

  他轉身去馬車前說了。

  “那怎麼成?太累了?怎麼受得了?”婢女立刻反對道。

  她這樣一個身體康健的坐了這麼久馬車顛簸的都受不住,更何況程嬌娘這樣身子不好的。

  陳四老爺看程嬌娘,他知道這主僕二人誰才是說話的人。

  “娘子,我父親的病情實在是…”他帶著歉意說道。

  “越快越慢。”程嬌娘說道。

  “欲速則不達。”婢女點點頭,看那陳四老爺說道“我家娘子身子累壞了,到那裡,可顧不上你父親的病了。”

  這倒也是,陳四老爺點點頭。

  “是我疏忽了,娘子見諒。”他說道。

  決定停腳歇息,一眾人熱鬧的向驛站而去,沒想到這大半夜的,驛站裡比他們這邊還要熱鬧。

  這是一處年久失修的破舊驛站,此時院子裡停滿了車馬,多是運貨的車馬,空氣裡混雜著各種奇怪的味道。

  “出去,出去,沒地方了,人都要死了更不能住進來。”兩個胖乎乎的驛丞正驅趕四五個男人。

  四五個男人抬著一個門板,其上有一人蓋著被子,被這驛丞驅趕,男人們都罵罵咧咧。

  “幹什麼?你們這些打不過西賊的逃兵,要在我們這裡耍威風嗎?”驛丞罵道。

  “你這賊廝!”

  這話如同一刀刺在這些男人心上,頓時漲紅臉,舉起拳頭。

  “休要鬧了,他也沒說錯。”一個男人喊道,制止其他人,看了眼那驛丞“我們就在外歇一晚罷了。”

  “大哥,可是三弟他,他的病…”其他男人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男人沒有說話,看了眼這邊。

  這邊陳四老爺的車馬駛進,高頭大馬,錦衣玉帶,一眼便知不凡。

  察言觀色的驛丞立刻堆笑接過去。

  “官人,住店麼?”他們熱情的招呼道。

  曹管事拿出驛劵,看到其上鮮紅的京都兵備司官印,驛丞幾乎將頭點到地下。

  他們這種小地方,哪裡見過這等京城來的高官,歡喜的渾身瘙癢。

  “上房不夠了。”

  “不夠了將那些商販們都趕出來。”

  驛站裡頓時人仰馬翻的熱鬧。

  外邊已經點起篝火的男人們冷眼看著,有人重重的啐了。。

  “真是貴賤不同命!”他說道。

  “大哥,三弟不行了。”一個男人喊道,看著門板被子下的男人。

  一眾人圍過去,卻束手無策,最終低頭垂淚。

  “人的命,天註定,認命吧。”為首的男人喃喃說道,神情卻是無比的悲愴,手緊緊的攥起來。

  誰想認命!誰想認命!奈何!奈何!

  “人的命,真是,天註定。”一個女聲響起“這病者,遇到我了,真是,好命。”

  什麼?

  那邊嘈雜燈火中,這邊一亮馬車經過停在一旁,似乎在等裡面收拾好了,此時車簾掀開,昏昏夜色裡似是一個女子形容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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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1:0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能治

  “你們有大夫?”

  男人們呼啦啦的站起來,急切的問道。

  看看這些車馬,看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富貴人家養個大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看到這些男人站起來,守在程嬌娘馬車四周的侍從都有些緊張,也忙站過來擋著。

  “幹什麼?”他們喝問道,帶著幾分警告。

  心裡又埋怨這個古怪的娘子亂說話。

  人家這邊正倒楣呢,你說人家好命什麼的做什麼,莫名其妙!

  雖然自己這邊不怕這幾個男人,但路途之中少惹是非總是好。

  “慎言。”侍從首領忍不住低聲對程嬌娘的馬車說道,“這些人似是軍漢。”

  程嬌娘這邊無聲了。

  被嚇到了吧,侍從們搖頭心道。

  那邊的男人也阻止了其他人,站在原地沒有湧過來。

  兩邊在喧鬧的夜中有些沉默的對峙。

  車簾掀開,先是跳下一個婢女。

  “娘子,稍等一刻,那邊房間收拾好了再進去。”侍從忙提醒道。

  婢女沒理會他,而是伸手,扶著程嬌娘也下了車。

  秋夜已經有些寒意,程嬌娘披著斗篷,兜帽遮住了頭臉,越發顯得人贏弱不堪,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

  瘦弱的女子一步步向前走去,越過侍從,方向不是驛站,而是這幾個男人。

  “娘子?”侍從們回過神忙喊道,帶著幾分焦躁跟上去。

  男人們對於這女子突然走過來有些不解,不由後退一步。

  “娘子,你們,有大夫嗎?”為首的男人問道。

  “有。”程嬌娘答道。

  真有?男人頓時驚喜不已,一陣騷動。

  “那。那請娘子救命。”為首的男人還算自持,忙克制激動施禮。

  “好。”程嬌娘說道。

  遇到善人了!

  男人們都很激動,等著這娘子喚家裡的大夫來,卻見那娘子徑直走過來,他們下意識的讓開。

  程嬌娘停在門板前。看著其上被子下的人。

  婢女愣了一下,才想到什麼,彎身將被子掀開了。

  “娘子…?”男人們不解。瞪眼問道。

  這小娘子,怎麼,跑來看男人?

  這邊侍從們早就呆了,還好幾個機靈的忙去找曹管事了。

  “什麼?”

  正看驛站收拾出來的房間的曹管事皺眉。

  “這孩子,真是一點也讓人省心。”他嘀咕道,轉身要過去阻攔,但又怕自己過來更是火上澆油。

  這娘子肯定要和自己對著幹……

  “怎麼了?”陳四老爺問道。

  曹管事忙將事情說了。

  “哦?”陳四老爺略驚訝。但又似乎想到什麼一笑。“我去看看。”

  曹管事求之不得。忙讓陳四老爺去了,自己則帶著人趕車馬進驛站。

  程嬌娘就那樣站著看了一刻那門板上出氣多進氣少的男人。

  男人鬍子拉渣,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就是親爹娘見了也認不出的樣子。

  胳膊上腿上裹著髒兮兮的衣袍撕做的布條,篝火下呈現出黑紅的汙跡。

  四周的人也都呆呆的,不知這娘子要做什麼。也不知道這傷者有什麼可看的。

  腥臭汙物常人見了都要扭開頭,更何況這還是個嬌娘子。

  “娘子,我家兄弟,受了刀劍傷,找了幾個大夫看了都說金創不治……”為首的男人遲疑一下先開口說道。

  “誰說,金創,不治?”程嬌娘說道,收回視線,“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男人大喜。

  “能治?”他喊道,聲音有些顫抖,“快請大夫來!”

  婢女看他一眼。

  “這不是來了嘛。”她說道,有些不悅。

  來了?

  男人們忙激動的四下亂看,在哪,在哪?

  四周站著警惕戒備又有些迷茫的侍從,另還有一個披著斗篷看熱鬧的老爺摸樣的人,再遠點還有正在驅趕車馬的亂哄哄的人。

  那拎著藥箱踏步救命而來的人在哪?

  “哎呦。”婢女嗤聲,又有些好笑,“在這啊!”

  程嬌娘席地坐下來,裙袍鋪散,露出碎花金絲裙角。

  “加火,拿刀來。”她說道,抖袍伸出手。

  男人們都呆了。

  什麼?

  “老爺..”陳四老爺跟前的隨從說道,想要上前阻攔。

  “她這是要給我們看看,什麼是醫者。”陳四老爺說道,搖頭制止隨從,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

  驛站門口這點地方這點人,很快都看到了。

  “出什麼事了?”

  “有個女子要給剛才趕出去的人治病。”

  “那個人?不是要死了嗎?”

  “快瞧瞧去,給死人治病還沒見過…”

  圍觀的人太多,裡三層外三層,反而誰也看不到裡面了,只聽到前邊人高一聲低一聲的驚呼。

  “怎麼了?怎麼了?”

  後邊的人急的詢問,引起一陣擁擠。

  “退後,退後。”

  男人們推搡著擁擠來的人群斥駡著,但同時他們也回過頭,面色驚愕的看著被圍出一圈的空地上。

  篝火邊席地而坐的女子依舊帶著大大的兜帽,在火光的跳躍下勾勒出詭異的陰影。

  她的手展露於外,一手握著刀子,一手隨意的在門板男人的身上抓握,伴著擺動揮舞,一團團腐肉被拋在一旁,這場景再混雜著血腥氣,皮肉炙燒的焦臭氣,令人心裡生寒不敢直視。

  這是,治病?

  驛站外邊喧鬧如市集,驛站裡也並非安靜如無人。

  “半芹姑娘,你看是不是這樣的?”兩個侍從從雜物的屋子裡搬出一草席。

  扔擱時久,屋子陰潮,其上已經腐爛,一層綠毛遍佈。

  “是吧。”婢女說道,擺手,“快給娘子送去。”

  兩個侍從應聲是抬著跑出去了。

  “快點,快點,再找,再找。”婢女催促其他人道。

  一旁站著的兩個驛卒抱臂失笑。

  “嘿嘿。”其中一個說道,“今日可算是看了稀罕事了…”

  “這大半夜的。”另一個說道,看著這邊舉著火把翻屋子倒櫃,又看外邊火把篝火冉冉人聲鼎沸,“來了這一群人,就跟開了市集似的熱鬧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打個寒戰。

  大晚上的,能有什麼市集?鬼市……

  “…把肉割下來了都……”

  “..刀子燒過的,就跟烙刑似的…”

  外邊傳來看熱鬧人的議論聲。

  閻王殿裡才有這些吧,驛卒抱緊了胳膊用力的擺頭,該不會真的撞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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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1: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果真

  雞鳴三遍,東方發明,驛卒一個骨碌爬起來,看到自己睡在牆角,身下壓著稻草,旁邊是滅了的篝火,一瞬間有些迷茫。

  他記得昨天半夜好像來了好些人,擠得屋子都住不下,還熱熱鬧鬧的看了場割肉治病……

  驛卒一個機靈醒過神,打量四周,安安靜靜,偶爾有騾馬噴嚏刨地聲,並沒有人聲鼎沸,更別提亂哄哄的人群。

  天明鬼市散去了……

  果然是…撞邪了麼…

  “大哥,大哥,藥熬好了…”

  驛站裡傳出男人粗啞的喊聲。

  驛卒忙扭頭看去,見灶火那邊奔出一個男人端著一碗跑向一間屋子。

  屋子門口一個男人站過來。

  “快,喂老三喝了。”他說道。

  “還沒醒?怎麼喝?”

  “那娘子說用漏斗灌…”

  屋子裡傳來雜亂的說話聲。

  不是夢,也不是撞邪了,驛卒吐口氣,昨晚真的是治病救人了。

  不過,能救活嗎?搞得又是刀子又是火又是黴爛雜物的。

  天光大亮時,懷著這個疑問的人都聚集在院子裡,一面交流昨晚的事,一面往那幾個軍漢住的屋子裡張望,裝好車的都忘記了趕路。

  “能救活嗎?”

  “就是,那樣折騰,就是沒病也要去掉半條命的….”

  院子裡議論紛紛。

  屋子裡陳四老爺一晚上沒睡,只在臥榻上歪了一歪,聽得外邊喧鬧,忙坐起身子。

  “如何?死了嗎?”他問道。

  外間的小廝探頭停了一刻。

  “沒說呢吧,好像剛灌藥了。”他說道。

  陳四老爺皺眉,又有些失笑。

  “那也算是藥?”他說道。

  胡亂的抓了一把草。刮了鍋底灰什麼亂七八糟的熬出來的東西……

  “老爺,我們起程嗎?已經天亮了。”小廝問道。

  以往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在路上了。

  陳四老爺沉吟一刻,搖了搖頭。

  “再等片刻吧。”他說道。

  等什麼?小廝有些不解。

  怎麼這時候不急了?

  時間似乎過的很慢,院子裡的人變得焦躁起來。屋子裡的人也來回踱步坐立不安。

  “大哥,三弟他,他真的能好嗎?”有人問道。

  為首的男人坐在地上。看著蓋著被子似是睡著的男人,沒有說話。

  “這些東西真的能治病?”另有人說道,忍不住坐過去,伸手掀起男人的被子。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割的不成樣子,僅剩幾片遮羞,裸露在外的傷口上遍佈白綠色,看上去格外的嚇人。

  “嗯..冷…”

  有人喃喃說道。

  “冷什麼冷。都什麼時候….”掀著被子的男人沒好氣的抬頭瞪眼喝道。話說一半怔住。

  “怎麼了?”其他人注意到他異樣。忙問道。

  “冷..冷…”男人結結巴巴說道。

  “你添什麼亂!”旁邊站著的人沒好氣的給他腦袋上一巴掌。

  “不是我說冷。”男人抱著頭喊道,手裡扯著的棉被也鬆開了,“是老三,是三弟說冷!”

  屋子裡安靜一刻。

  為首的男人猛地坐正身子,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來,瞪眼看著躺著的男人。

  “老三,你感覺如何?”他顫聲問道。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錯一下的盯著那男人,似乎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又或者只有一吸之間。

  “嗯..渴了..”

  低低弱弱沙啞的聲音響起。

  屋子裡發出震天動地的嚎叫,窗戶都在撲撲的抖,嚇得外邊的人差點跳起來。

  然後就聽咣當一聲,幾個男人擠著沖出來,半扇門生生被撞了下來,哐當的砸落在地上,再次讓院子裡的人嚇了一跳。

  “哎,哎,小子,損毀門窗,這是要賠錢的!”站在院子裡一般等著看生死的驛卒甩手喊道。

  這驛站不大,前後兩個院子,前邊的嚎叫後邊同時也聽見了。

  陳四老爺一個翻身就起來了。

  是生是死?

  “老爺,那幾個漢子跪在娘子屋前道謝了。”小廝從來探頭喊道,一臉喜色,“人醒了。”

  果然?果真?

  陳四老爺疾步走出來,看到三個漢子正衝程嬌娘的屋子叩頭。

  “別吵。”婢女拉開門帶著不悅,低聲說道,“娘子還睡著呢。”

  幾個漢子立刻屏氣噤聲。

  陳四老爺來到前邊時,這男人住的屋子的門口人都擠滿了,一個個的爭著往內探看。

  “走開走開,滾滾滾。”

  從後院跑來的男人們凶煞煞的吼道,驅散了人群,引著陳四老爺邁入屋內。

  席墊上,被子下的男人一動不動,兩個男人正笨手笨腳的倒水。

  陳四老爺上前查看,見男人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呼吸急促。

  這是…活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男人猛地睜開眼。

  陳四老爺不由略一抬身。

  眼神森森,若有精光。

  就憑這一雙眼,死氣全無。

  陳四老爺點點頭,轉開視線,那男人又閉上了眼。

  回轉這邊,陳四老爺的腳步輕鬆,面帶喜色,抬頭見廊下那程嬌娘已經披著斗篷站出來。

  “娘子,睡得可好?”他忙上前含笑說道。

  兜帽下的程嬌娘只看到半面,嘴角似乎彎了彎。

  “可能起程了?”她問道。

  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陳四老爺卻微微怔了下,心中略虛。

  “娘子歇息好了?那便起程吧。”他說道。

  日頭升高的時候,院子裡的熱鬧已經散去,雖然沒能親眼看到那男人什麼樣,但看著其他幾個男人的歡喜,大家也明白的確是救活了。

  這一番妙事有始有終,作為談資足夠,眾人心滿意足的各自奔赴前程。

  驛站裡也迎來了新的客人,嘈雜之中昨日的閒談已經揭過。

  走到馬車前的程嬌娘被跟來的漢子喊住。

  先是叩頭拜謝,再抬頭,帶著幾分羞愧。

  “我們沒錢,診金只能欠著,還請問娘子來處,日後必定奉還。”他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沒錢?”她問道。

  這娘子聲音木然,聽在耳內似有諷刺,三個男人把頭低的更低。

  “日後我們會還的。”其中一個忍不住梗著脖子喊道,漲紅了臉,似是羞又似是憤。

  程嬌娘側頭看他。

  “沒錢,又不是什麼光彩事,你,還如此理直氣壯,作甚。”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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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好心

  在場的人都怔了下,這話說的可真……

  看吧看吧,這女子就是如此古怪!站在人後的曹管事心裡喊道。

  三個漢子也怔住了,尤其是說話那位,脖子都紅了。

  “我,我,我沒有……”他吭吭說道。

  “你有。”程嬌娘說道。

  四周的人再次呆呆。

  “你…你有錢就,就能欺負人..”這漢子日常跟女人說話都不多,更別提跟這麼個小娘子爭辯,又是氣又是急悶悶不知所言。

  “你沒錢,也不能欺負人。”程嬌娘依舊木木說道。

  四周人抬頭望天,想要歎氣。

  這種孩童般的無理取鬧,陳四老爺忽地相信這程家娘子曾是癡傻兒了,雖然他還是不信癡傻兒這種病能治好。

  “棒槌!”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頭上,將他打的栽了下。

  男人衝程嬌娘再次叩頭。

  “大恩不言謝,恩情記下,來日必報。”他說道,“請娘子留名。”

  這邊說話,那邊又一陣亂,兩個男人抬著門板急奔過來。

  “大哥,大哥。”他們喊道。

  這場景讓在場的人心中都一驚,莫非這病者又不行了?

  三個男人也急忙站起來。

  “怎麼?”他們齊聲問道。

  男人奔近,氣喘。

  “三哥非要來當面謝恩。”他們說道。

  大家這才看到門板上的男人睜著眼,放在地上之後,還想用力掙坐起來,最終無果跌躺回去,幾個男人忙圍過去。

  “得,性命,不知。恩人面,枉為人…”門板上男人低啞斷斷續續說道。

  “我代兄弟給娘子叩頭道謝。”被喚作大哥的男人立刻再次跪倒。衝程嬌娘叩頭三個。

  程嬌娘受了他的禮。

  “你們沒錢?”她接著問道。

  還是要錢?

  大家都愣了下,這下連陳四老爺都看不下去了,才要說話,程嬌娘抬頭四下看,似乎找什麼。

  “周家的。那個管事呢?”她問道。

  大家愣了下忙看向曹管事。

  躲到人後也不安全,怎麼又找我?曹管事不敢怠慢慌忙過來。

  “娘子?”他問道,“沒錢,要把他的傷再次打壞嗎?”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錢,貨自然要收回,沒錢。治好的病再打回原樣,天經地義,童叟無欺,周家傳承。

  曹管事這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周圍的人還是聽到了,那幾個男人勃然變色,又有些憤然。

  所以說。有錢人,就是會變著法子的欺負人……

  “你們周家,竟然如此家教?”程嬌娘看著曹管事木木說道。

  曹管事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該,多嘴!

  “他們沒錢,你,拿些錢給他們。”程嬌娘說道。

  大家愣了下,確切的說已經楞的不能再楞了。

  聽著娘子說話。真是一波三折起起伏伏七情六欲齊全。

  曹管事一句話不多說,拿下腰裡的錢袋就遞給了那男人。

  “這,這怎麼行?”男人亦是大驚,擺手不要,“怎能要娘子的錢。”

  “他暫時救回命,最終如何,還要靠養。”程嬌娘說道,“要大魚大肉大補,你們不是,沒錢嗎?那如何養?”

  原來她接連問沒錢,是為如此。

  男人們只覺得心頭火辣臉色通紅。

  “棒槌給娘子叩頭。”那個男人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噗通跪下,咚咚的叩頭。

  用力之猛,站得近的人都覺得地在顫抖,很快那男人額頭一片淤血。

  程嬌娘沒有理會扶著婢女上車。

  曹管事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也忙上馬,陳四老爺驗證這女子果然醫術神奇,急不可待的要回京救父,當下一眾人再不停留,車隊人馬疾馳而去。

  這一隊人馬離開,驛站裡立刻變得冷清,男人們站在原地,望著大路上的車隊漸漸化作黑點。

  為首的男人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錢袋,抬手遞給一旁的人。

  “拿去。”他說道。

  “我這就進城買牛羊魚肉來。”那人答道抬腳就要跑,被男人一手拎住。

  “不買那個,買車馬來。”男人說道,“要最好的車馬來。”

  大家都愣了下。

  “大哥,此時不急趕路,還是老三養病要緊啊。”大家說道。

  “正為養病,才要趕路。”男人說道,看著那官路大道,“什麼好吃好喝的也比不上跟著那娘子放心。”

  那娘子,出手將死之人一夜好轉,跟著她,就是天下最好的良藥。

  大家恍然,轟然應聲。

  又是一日賓士,夜色濃濃,山間小路上只能行兩匹馬,高舉的火把在山間形成一條彎彎影。

  “曹爺,不行了,休息一下吧,太黑了,走的越來越慢。”前邊有人喊道。

  曹管事立刻讓人詢問程嬌娘。

  “不問陳四爺嗎?”隨從問道。

  “這是我們家娘子,他是求診的。”曹管事說道,“誰問誰啊?”

  隨從撇撇嘴。

  你家娘子,那你連個面都不敢往跟前湊……

  程嬌娘很快同意休息了。

  周家的隨從軍中出身,野外宿營對他們來說很簡單,很快帳篷篝火搭建好了,雖然夜風涼,但程嬌娘還是坐在篝火邊,略作歇息。

  這堆篝火邊只有她們主僕,其他人自動回避,陳四老爺上前問候幾句。

  “娘子可要喝點酒?”陳四老爺笑道。

  “多謝。”程嬌娘說道,“不喝。”

  意料之中,女子們有幾個能喝酒的,陳四老爺笑著收回。

  “我父親的病,娘子有幾成把握?”他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們很幸運。”程嬌娘說道,用手拿著棍子挑火,“要是擱在半個月前,就沒救了。”

  那就是說現在還有救,陳四老爺只聽到這個頓時大喜,畢竟男女有別,他客套幾句便走開了。

  “娘子,你方才的話不對啊。”婢女說道,帶著幾分不解,“這次,奴婢猜不明白。”

  程嬌娘說話一向簡單,說的也不多,所幸這婢女隻言片語中總能領會其意思,並不多問,這次看來是真不明白了。

  “不是應該說,再耽擱半個月就沒救了嗎?”婢女跪坐在一旁看著程嬌娘問道。

  程嬌娘手將燒火棍挽個花,揚起碎碎火星。

  “半個月,我連自己走幾步都累,坐馬車這麼遠,不等拉到京城,我就,先死了。”她說道,“何談救別人。”

  婢女恍然,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娘子,你的想法好奇怪啊。”她越想越想笑,乾脆咯咯笑起來。

  好像總是答非所問,但細想又大有道理,真是古怪又有趣。

  她坐在鋪墊上看著火光旁娘子的側影,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臉面,只看到小小的下巴。

  這邊主僕安靜而坐,那邊邊上圍坐喝酒的侍從忽的都站起來。

  “有人馬來了。”他們說道。

  這大半夜的竟然也有行路的?不會是山賊土匪吧?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槍弩都拿在手上擺出攻防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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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偶遇

  繞過山路先奔來的是兩騎,顯然也被這邊突然出現的夜宿營地嚇了一跳。

  “來者何人?”周家陳家的人齊聲吆喝。

  “過路人。”兩騎上的人立刻喊道,並高舉雙手,火把照耀下讓這邊看清自己並沒有武器威脅。

  要不然被當作山賊馬賊哨探不由分說射死就太冤了。

  但到底借著火把清楚的看到其身上掛有弩箭腰刀,顯然不是一般的過路人。

  在他們身後又有車馬聲傳來,察覺前方異樣,停了下來。

  雙方形成對峙,夜風吹的各自的火把呼啦啦的響,氣氛很是緊張。

  雙方誰都不信誰,各自警惕。

  “娘子,先上車。”曹管事讓人招呼程嬌娘。

  婢女也面色微白,扶著程嬌娘要走。

  一聲嗚嗚聲陡然響起,似乎是山谷裡的風迴旋。

  兩邊緊張對峙,倒沒人在意,要上馬車的程嬌娘猛地站住腳。

  “狼!”她說道。

  婢女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什麼?”她問道。

  “狼來了!”程嬌娘說道,伸手指向那邊人馬所在的方向。

  婢女發出一聲尖叫。

  在夜色裡格外嚇人。

  “狼來了!”她毫不猶豫的尖聲喊道。

  狼?

  雙方都愣了下。

  “這女人添什麼亂…”曹管事這邊有人低聲說道。

  此時尚未入冬,山間覓食容易,野獸也是最肥美的時候,狼吃都吃不完,哪裡會襲擊人馬。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對面的人馬一陣騷動。

  “有狼!”

  “是狼群!”

  那邊開始沖這邊擁馳而來。

  真的有狼?

  不會是故意要開始攻擊了吧?

  曹管事這邊的人唰拉拉的準備迎接攻擊,嗚嗚的鳴叫聲一聲接過一聲,同時從騷動的車隊人馬的縫隙裡,大家也看到了幾十盞綠瑩瑩的光。

  果然是狼!還是狼群!

  就在大家發現的時候。狼群已經發動了攻擊。

  嗖嗖弩箭射出,為首的幾頭狼嚎叫一聲跌在地上,但這並沒有阻止其他狼的進攻,反而激怒了狼群,亮著白森森的牙躍撲過來。

  沒有哪個山賊會用這種被狼群攻擊的苦肉計來迷惑他人。

  這是真的遇到狼群攻擊了。

  “快擋著!”曹管事陳四老爺這邊終於回過神,大聲喊著,火把弩箭嗖嗖的射向狼群。

  程嬌娘和婢女被圍在篝火旁邊。金哥兒握著不知哪個侍從給的刀雖然瑟瑟抖著,但也像模像樣的護在她們前邊。

  婢女緊緊依著程嬌娘。身子顫抖。

  “娘子,別,別怕。”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不怕。”她說道。

  此時那邊的人馬也護著其中的馬車調轉過來,以人馬為盾,擋在馬車之前。

  因為有篝火,馬車自覺的向這邊而來。

  “站著。”程嬌娘說道,“要麼人過來,要麼就別過來。”

  她的聲音小,在嘈雜之中被蓋了過去。

  婢女聽到了尖聲重複喊了一遍。

  這邊緊張守護的侍從才發覺,立刻將手中的刀弩對準這邊馬車。

  那邊馬車周圍的侍從也毫不示弱。立刻也將手中的兵器對準了這邊。

  “喊。”程嬌娘再次說道。

  婢女毫不猶豫連問都沒問張口就喊。

  “站著,要麼人過來,要麼就別過來。”她喊道。

  是因為這個麼?兩邊的對峙的氣氛稍弱,但互相都戒備。

  “下車。”程嬌娘說道,“馬會因狼群而受驚。危險。”

  婢女立刻用顫抖的聲音重複一遍喊出去。

  如此麼?

  火把劈裡啪啦中,那邊的人互相對視,似乎猶豫不決。

  馬車忽的簾子掀起,從中跳下一人,咚的落地。

  “公子…”侍從們緊張的問道。

  婢女看過去,見那人如同自己的娘子一般,裹著大大的披風,兜帽遮住了頭臉,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

  因為來不及點燃篝火,那邊眾人舉著火把將那人圍在中間。

  所有的人視線都落在那邊和狼群的對峙上。

  雖然有火把弩箭,但狼群數量眾多,且不怕死,很快欺身到前,弩箭已經不管用了,所有人都揮舞刀子火把,與撲跳的狼殺在一起。

  人都殺紅了眼,這時候也不分誰是誰了,雙方合計三十多人,跟四五十多匹狼廝殺一起,絲毫占不得優勢。

  馬兒嘶鳴,顯然是被狼撲倒,人兒慘叫,顯然也是被狼撕咬了。

  婢女身子抖動的越來越厲害,死死的咬住下唇,避免哭出聲。

  死是如此的接近……

  “你們去幫忙。”那邊的人說道。

  侍從們神情猶豫。

  “可是公子你,我們走開太危險。”他們說道。

  “等那邊的人頂不住了,我更危險。”他說道,說罷看向這邊,“我去那邊,那邊有火,也有人。”

  他說罷就抬腳向這邊而來,侍從們忙阻攔。

  “公子,那些人不知……”

  “死在人手,也比死在畜生口中要好。”那人說道,還笑了笑,腳下不停大步而來,“你們速去。”

  侍從們咬牙分出兩人跟過來,其餘的人忙上前殺狼。

  看著這人走過來,程嬌娘身旁的侍從有些緊張。

  “不怕。”程嬌娘說道。

  “讓開吧,同時路人,都在難處。”婢女明白指令忙喊道。

  侍從們只得讓開,那人大步走近,站在篝火另一邊,火光下映照出他露出的鈍鈍的下巴,膚色白皙光潔。

  “多謝小娘子。”他說道,沖婢女拱手,聲音清亮,聽起來很年輕。

  婢女還在瑟瑟發抖,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邊剛站好,忽聽嗷嗚一聲,一頭黑影直撲過來。

  婢女尖叫一聲。

  站在外邊的侍從反應快,反手劈刀,一頭狼嚎叫著滾落在地,但緊接著另一頭又撲上來。

  這些狼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侍從們面色驚懼的看去,見有四五頭狼正從後邊的路上跳躍而來,此時現場血腥氣的刺激讓它們發狂,露出森森白牙,涎水如絲。

  眨眼間已經撲到近前。

  所以說野外遇到獨狼不怕,可怕的是遇到狼群。

  而與此同時,那匹停在一旁的馬車也嚇驚了,嘶叫著扯著車亂跑了。

  不過沒人注意這個,侍從們再顧不得守護誰,連金哥兒都叫喊著胡亂奮力的砍殺過去,。

  婢女尖叫,一把要抱住程嬌娘,卻抱了個空。

  程嬌娘矮身從篝火裡撿起一根燃燒的木柴,對準了那些狼。

  婢女想要學著樣子,最終到底不能自已坐在地上。

  旁邊的男人伸手抽出兩根,也對準了狼,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燒,它們的,鼻子。”程嬌娘說道。

  她的聲音在這嘈雜中根本不可聞。

  “燒他們的鼻子!”婢女尖聲喊道。

  伴著她的喊聲,那人果然跨出去,用火把猛地杵向一頭呲牙撲過來的狼。

  狼懼火嚎叫後退,那人立刻另一手的火棍砸向狼的頭臉。

  狼嗷嗷叫著滾倒在地上,被一旁的侍從再加一刀。

  那人退回來,隨著動作,兜帽掉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在這火光廝殺嚎叫血腥氣中,扭頭看向婢女,竟然微微一笑,露出白牙。

  “好玩。”他說道。

  好玩?

  這還好玩?

  這莫不也是個傻子吧?

  婢女怔怔,看著那轉過身的男人背後一隻狼猛地撲過來,一瞬間連尖叫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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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2: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夜歌

  嗖嗖幾聲,破空飛來幾支箭。

  其中一箭將這頭躍起的狼射穿,帶著撲過來,力度之大只滾到篝火邊婢女的腳下。

  婢女發出一聲尖叫轉身抱住程嬌娘。

  幸好程嬌娘如今動作靈活了,及時的將手中的火棍扔出去,要不然這婢女沒被狼咬傷就要被燒傷了。

  她抬頭看去,接二連三的箭嗖嗖而來,箭箭命中,甚至還有一箭雙狼。

  很快這邊的威脅就消失了。

  夜色裡幾匹馬出現在近處,馬上的人發出一陣陣嗷嗷的叫聲。

  “…好久沒這麼射狼玩了!”

  “..大哥,好似又在西北殺狼了!”

  “都讓開,給爺爺留著,爺爺要殺個痛快!”

  伴著又一隻狼被射穿了腰杆,僅剩幾隻的狼群嗷嗷叫著逃竄了。

  眾人齊聲發出一聲歡呼,慶祝脫離危機。

  篝火重新點燃三堆,一場險戰之後,隔閡全消,反而多了幾分親密。

  侍從們一起合力追回逃散的馬匹,包紮傷口,說笑方才的激烈。

  這邊陳四老爺和曹管事,與那年輕人攀談,當然,他們誰也沒有問對方來歷,只是互相道謝。

  “趕夜路是兇險。”陳四老爺說道,帶著心有餘悸。

  “沒走過也不知道,走過了就知道了,挺好挺好。”少年人說道。

  怎麼就..挺好了?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愣了下。

  看這少年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看似簡單,但卻掩不住一身富貴氣,似乎是怕夜風又帶上了兜帽,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形容。

  他坐在篝火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篝火裡挑來挑去。

  少年人玩性哪知兇險……..

  陳四老爺搖搖頭,看向曹管事。

  “要不是那幾個漢子趕上,咱們這次真是有些險極。”他說道。

  曹管事被狼抓了胳膊,此時裹著傷布,點點頭。

  說道這個,大家都看過去,在另個篝火邊,坐著那幾個如同及時雨暗夜裡突然降臨的漢子。

  “他們,是來幹什麼的?”少年人也看過去,問道。

  “說是,看病的。”陳四老爺說道。

  “看病的?”少年人驚訝于聲,看了眼陳四老爺,又看那邊的人,目光最終落在如同自己一般裹著大披風帶著兜帽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身上。

  程嬌娘正在看著婢女給金哥兒包紮,小孩子在方才被狼咬傷了腿,到底是年紀小,鼻涕眼淚的痕跡還在臉上。

  婢女一面給他包紮,一面誇讚他,旁邊兩個男人也拍著他的肩頭誇讚少年英雄將來必定不凡云云。

  金哥兒長這麼大遇到最兇險的境遇就是跟巷子口幾條惡犬狹路相逢,此時竟然夜戰狼群,害怕過後,也覺得無比的刺激,被說的咧著嘴笑了,自覺經此一役回去之後便是好兒郎了。

  “傷養的不錯。”程嬌娘說道,又側頭略看了眼被幾個男人從旁邊一輛馬車上架下來的男人。

  幾日不見,這傷者已經不是當初瀕死的樣子了。

  如同其他漢子一樣,這傷者站起來也是五大三粗,病前相比也是身材雄壯,此時鬍子拉碴,臉色還有些蠟黃,但雙眼卻是精神的很。

  “是娘子神醫聖手。”他笑道,聲音沙啞,中氣不足。

  “娘子,你看我家三弟還要抓什麼藥吃?”旁邊的人急忙問道。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不再看這些人,而是盯著篝火,“吃肉喝酒補一補就可以了。”

  男人哈哈笑了。

  “好,好,這種養傷我喜歡。”他笑道,又帶著幾分遺憾,“幾日不沾肉酒,憋煞老子,恨不得這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快一場。”

  程嬌娘扭過頭看他一眼。

  “這裡的酒,也不過比水稍濃些,算得什麼,那就痛快吧。”她說道,用手中的燒火棍一指,“那邊不是有肉。”

  那邊?

  漢子們看過去,見路邊躺著一匹適才被狼撕咬不得救死去的馬匹。

  這邊亂哄哄的嗷嗷叫著跳起來,引得所有人都看過來。

  “他們要幹什麼?”

  “吃肉吃肉。”這邊喊著回答,很快拿著刀去割死馬的肉。

  可惜死馬不多,不過其他人也沒有要吃的,也算是不幸中萬幸。

  “吃馬肉?”

  “太難吃了吧?”

  架起火開始燒烤馬肉的漢子們哈哈笑了。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啊,哪裡知道這馬肉的鮮美,這要是擱在西北,都輪不到我們吃。”

  陳四老爺搖搖頭收回視線。

  “這些人許是西北逃兵。”曹管事低聲說道。

  逃兵啊,陳四老爺更為不屑。

  “王步堂手下也就這些慫貨,不吃敗仗才怪。”他說道。

  旁邊的少年人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將視線轉向那邊。

  “馬肉?”他問道,似乎很好奇,“好吃嗎?”

  “不好吃的,公子。”身邊的隨從說道,“很臭的。”

  少年人哦了聲不問了,依舊看著這邊。

  “那讓他們一邊吃去,守著娘子成何體統。”陳四老爺說道。

  曹管事似乎沒聽到,眼觀鼻鼻關心。

  要是想趕這些漢子走,還用等他們出口?那女人什麼難聽話說不出來,什麼難看事辦不出來。

  不要管,由她,隨她,任她。

  曹管事已經牢記秦郎君的話。

  陳四老爺還沒上前說話,那邊有人跑過來了。

  “這位老爺,娘子說,你這裡有酒,借我們喝點可否?”兩個漢子咧著嘴笑問道。

  都娘子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不敢,應當,承蒙相助,豈敢談借?”陳四老爺含笑說道,抬手示意隨從將自己馬車上用於夜間驅寒的幾壇酒拿下來,“給好漢們上酒,人人有份。”

  營地裡變得更加熱鬧起來,甚至還有人過來分了一些馬肉吃,這其中就有那位少年人。

  當然,他只咬了一口就吐在地上。

  “果然難吃。”他說道,然後似乎想到什麼好笑的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看著旁邊的曹管事和陳四老爺,“哎,哎,我此時要是再說一句,何不食肉糜,就更好玩了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人有病吧?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皺眉。

  “這麼好笑,你們聽不出來?”少年人還有些不滿,搖頭說道。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乾笑兩聲。

  “我去看看損失了多少馬。”陳四老爺說道,起身走開了。

  曹管事自然不肯自己留下,也找個藉口走開了。

  篝火邊只剩下少年人以及隨從。

  火光跳躍下,少年人翹起的嘴角慢慢的垂下來,哪裡還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陰暗閃爍中側影肅肅,周圍的喧鬧似乎隔絕,直到一陣大笑聲傳來。

  “靜一靜,靜一靜,我三弟要唱歌了!”

  唱歌?說笑喝酒的人都看過來。

  靠坐在木架上的男人咧著嘴笑起來,絡腮胡越發顯得亂叢叢。

  “今日痛快!痛快!”他說道,手裡摟著一個酒罈子,原本蠟黃的臉在酒的刺激下發紅,雙眼也醉意濛濛,“我們粗人,不會說話,我們不會說話,我們,唱歌!”

  大家哄堂笑起來,還真沒見過不會說話,會唱歌的粗漢子,當下紛紛起哄。

  “我們三哥可是讀書人呢!”幾個漢子喊道,帶著幾分得意,“會吟詩作對呢!”

  讀書人?吟詩作對?大家更是笑起來,這般的讀書人還真是少見。

  男人不以為意,哈哈笑著。

  “…兄弟情…”他忽地張口唱道。【注1】

  與其說唱,不如說吼,因為病弱,聲音沙啞,聽起來倒別有一番味道。

  果真唱了?大家漸漸安靜。

  “…兩肋插刀…”

  似乎不成曲調,但這般吼出來,又是這般夜色裡,聽的倒是有些滋味。

  “…生死關呀….情義比天高….”

  這邊的少年人轉過頭。

  “看來確實讀過書。”他說道。

  隨從沒說話,也看過去。

  見那男人似乎有些詞窮,抓了抓頭,忽地看向篝火邊坐著的嬌嬌女子。

  “..嬌娘子呀,為我一笑…”

  婢女眼睛一瞪,立刻站起來了。

  少年人呵呵笑了。

  “還是個風流讀書人,要惹哭那小娘子了,好玩,好玩。”他說道。

  要是擱在別的時候,這種帶有調戲小娘子的話唱出來,肯定會得到男人們的起哄。

  但詭異的是,現場一片安靜,以至於那些已經咧嘴準備笑出聲的漢子們都不自覺的只咧嘴沒出聲。

  雖然陳四老爺和曹管事都沒明說,但千里迢迢為這娘子奔赴而來,其重要不言而喻。

  讓自己主子們都有求與的娘子,他們這些侍從,怎敢笑鬧。

  “對恩人不敬了。”大哥皺眉說道。

  這娘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閨閣女,閒雜人等多看一眼都要驅打,別說這樣用言語挑逗了,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兄弟並沒有挑動的意思,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男人不知是詞窮了還是也忐忑了,唱完這句也沒聲了。

  “給我拿個酒罈。”程嬌娘說道。

  安靜中大家都聽到了。

  “要用酒罈子砸破他的頭。”曹管事幸災樂禍的對身邊的隨從說道,“這娘子可是幹的出來的。”

  婢女應聲是伸手撈過一個酒罈,程嬌娘伸出手。

  “他…”大哥起身賠罪,才張口,程嬌娘接過話頭。

  “給我一把刀。”她說道。

  那位大哥正好站起來,聞言毫不遲疑揚手就把自己的刀遞過來。

  “娘子,我家兄弟他…”他再次低聲要說話。

  程嬌娘抬起刀,反手用刀背敲在酒罈上,發出一聲悶響。

  大哥的話就停下了。

  程嬌娘的刀背又接連敲下在不同地方,悶悶的酒罐漸漸的發出高低清悶不同的聲音,暗夜裡聽起來有些怪異。

  少年人咦了聲,微微掀起兜帽向這邊看過來。

  “擊缻?”他說道。

  “千..古..風..流..一..肩…挑…”程嬌娘緩慢的唱道。

  說是唱,不如說,她的聲音木然平緩,除了拉長的聲調,別無起伏。

  現場一片安靜,這讓原本聲音小的程嬌娘所唱傳開了。

  “為..知己…一切可拋…”

  刀背敲擊酒罈,節奏也如同她的聲音一般緩慢。

  伴著自己的聲音,程嬌娘心裡漸起波瀾。

  知己,她似乎也有知己,似乎也為了知己一切可拋。

  可是她想不起來了,她忘了,忘了那些不管事讓人哭還是讓人笑的一切……

  “沖..冠一怒…犯天條…”

  她低著頭,盤坐地上,兜帽遮住頭臉,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唱著。

  有記憶,有經歷,自然有喜有怒。

  她如是怒了會如何?

  波瀾激蕩衝擊胸膛,可是最終面色無波,嗓音無聲。

  她就像一個被困在籠中的野獸,不,還不如野獸,想嘶吼都不能。

  擊瓦低沉,一字一頓的歌詞,所有的人竟慢慢的沉浸其中。

  尤其是這衝冠一怒犯天條,竟然從這木納沙啞平緩的聲調裡,聽出了激動。

  有些人攥起手。

  “兄弟情,兩肋插刀,生死關呀,情義比天高,嬌娘子呀,為我一笑……”

  那個漢子忽然反應過來,立刻跟著唱起來,重複自己方才。

  “…千古風流一肩挑,為知己一切可拋,衝冠一怒犯天條。”他接著唱程嬌娘的。

  男聲唱來滄桑更顯。

  這一唱在場的人都心裡驚訝一聲,竟然是應和的。

  這娘子,竟然抬手張口間續應了這男人胡亂唱的歌!

  程嬌娘手中的擊打聲未停,且迎合了他的曲調。

  現場的人終於醒悟過來了,這娘子非但不生氣,反而要來同樂。

  但卻沒人敢發出轟轟叫好聲,只怕錯過了那個娘子的歌聲。

  “紅顏…生白髮….癡心卻不老….”

  程嬌娘慢慢唱道,依舊木然無波,但有擊打聲起伏相助,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女聲,單調的擊瓦聲,聽在耳內,竟然帶著穿透千古的滄桑。

  是歌者滄桑,是器者滄桑,或是歌詞滄桑?

  “問英雄…何事…難了….”

  問英雄何事難了?

  何時難了!何事難了!

  這句詞傳入在場人耳內,心中頓時幾分滄滄。

  何事難了?何事難了?

  家中老母等著揚名立業…

  隔壁竹馬翹首以盼….

  東街的酒市還未親去…

  西邊的功業尚未得嘗….

  父母恩,兒女情,忠孝仁義名….

  擊打一聲聲,那個原本起頭的三哥都怔怔出神。

  “笑人生過眼雲煙,空呀還是空!”他猛地高吼道。

  “.滄海瞬間,勸君莫憂…”程嬌娘接道,“...千金縱散去….夢無休…..”

  滄海瞬間,勸君莫憂,千金縱散去,夢無休。

  在場的人再次怔怔出神。

  沒有關係,縱然不知道自己是誰,縱然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做不到。

  沒有關係,她還是走到如今,縱然磕磕絆絆。

  沒有關係,無須憂愁,她能走了,能動了,能想了,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來來去去,滄海瞬間而已,只要她還在,一切無休。

  程嬌娘揚手手中的刀,啪的一聲擊翻了酒罈子,酒罈子裡的酒撒出來,濺起一陣火花。

  曲收歌盡。

  “痛快。”程嬌娘木木吐出兩個字,將手裡的刀挽彎向下,遞出去。

  “痛快!”回過神的三哥男人哈哈一聲,抓起一旁擺著的酒罈仰頭暢飲。

  痛快!陳四老爺難掩面色激動,拿起自己的酒壺仰頭。

  痛快!曹管事沒有參與飲酒,此時激動難耐,乾脆從腰間抓起一塊茶餅放進嘴中,以茶代酒吧。

  痛快!其他人也紛紛心中喊道,各自抓起酒碗一飲而盡,啪啪的摔在地上。

  耳邊擊缶聲,男聲女聲沙啞木然歌聲回蕩,夜色裡篝火火把刷刷作響,竟有一種生死沙場大戰過後的悲壯之情。

  “不過是,殺了幾隻狼而已,哪來的這般風蕭蕭兮易水寒……”少年人坐在篝火邊,慢慢說道,似是說與大家,又似說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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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歌詞來源1994年臺灣華視版經典電視劇《七俠五義》片首曲,作詞:張永祥,那日偶然聽到,不由澎湃,便讓此場景中所唱的歌借用了此詞,大家可以去搜來聽聽,我聽的時候都是用手敲打桌面,很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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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燒著,一切似乎依舊。

  但看著那個坐在篝火邊安靜如同石像的女子,每個人都覺得有些不同。

  嫻雅文靜,但又可與這等粗漢擊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動作,到她舉手投足間偏有一種大氣蕩然。

  看似嬌弱春花,觀之又如同滄桑白髮。

  “有什麼可看的。”幾個漢子瞪眼說道,看向從對面篝火邊走過來的向這邊張望的少年人。

  少年人亦如這邊程嬌娘的打扮,大批風深兜帽,夜風裡衣袍飄飄作響。

  對於他的到來在場的人都帶著幾分戒備詢問。

  “這是小娘子,還是大娘子?”他問道,帶著好奇,“看起來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婦?”

  何處如同老婦?

  “你這小子怎麼說話呢?”漢子們不高興的說道。

  “不是嗎?”少年人又走近幾步,停頓一下,“聲音怎麼這麼難聽?”

  太無禮了!

  幾個漢子都呼啦啦的站起來,那邊少年人的侍從也立刻虎視眈眈。

  氣氛有些緊張。

  “無它,我久病之身而已。”程嬌娘開口說道。

  “聽到沒有,娘子有病呢!”一個漢子氣轟轟的喊道。

  少年人沒忍住噗嗤笑了。

  “娘子有病,你笑什麼笑!”那漢子更氣,瞪眼喊道。

  身旁的男人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棒槌!你才有病!罵娘子作甚!”他吼道。

  漢子被打的有些懵。

  “啊?我沒罵娘子啊。”他怔怔說道。

  少年人哈哈笑著,走近就在一旁坐下來。

  “哎,喂。你,你,不能來這裡坐。”便有漢子說道,憋出一句話,“男…男女授受不親,要回避。”

  少年人更是樂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著漢子。

  “原來你不是男人啊?”他問道。

  漢子頓時瞪眼。

  “你罵誰…”他伸手指著這小子就要罵。

  “六子。”一直靠在木架板上的男人出聲喝止。“少說幾句,呱噪。”

  幾個漢子便不說話了,憤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開了那少年人和程嬌娘。

  那邊陳四老爺也看到了,皺眉。

  “要麼,去請娘子上車歇息?”他說道,看曹管事。

  曹管事一如既往。

  “好啊,好啊。”他說道,腳下卻不邁步。一副你要說自己去說的意思。

  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嚇破膽子了,還老陝周武勇之家呢。無用之家還差不多。

  陳四老爺心裡唾棄一句,自己也在篝火邊坐下來。

  這邊篝火一陣沉默。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嘗,何須年歲。”程嬌娘忽的說道,兜帽下可見小小的下巴。

  啥個意思?

  漢子們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人低著頭看著篝火,聞言似是笑了,可見露出的嘴角彎彎。

  原來如此麼?

  “娘子。”一旁的男人開口,“原來娘子也是病身,卻還能對我們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薩心腸,一定會有福報的。”

  程嬌娘哦了聲,微微轉頭看他。

  “你讀過書?”她問道。

  這話題轉的夠快的…

  男人愕然一下。

  “不敢說讀過書,略識得幾個字罷了。”他笑道。

  “那為何不讀了?”程嬌娘問道。

  “窮啊,讀不下去了,掙幾個軍餉養家糊口啊。”男人笑道。

  程嬌娘嗯了聲,轉回視線看著火堆。

  “那你,是為什麼施以援手啊?”那邊少年人忽地說道。

  在場的人都皺眉眉頭。

  這話題又轉了?

  也不是,這少年人胡亂插什麼話?

  有漢子忍不住伸手抓抓頭,覺得腦子有些亂。

  那位讀過書的男人稍微反應快些,皺眉看向少年人。

  “我當時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連驛站都不收趕出,荒天野地走投無路,身無分文,亦非僕從如雲,郎君,你說這娘子為何施以援手?”他豎眉說道,絡腮胡紮起,已經帶上怒意。

  “或許是看上兄台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翹說道。

  “你!”其他漢子們再次怒聲,有幾個跳起來。

  這潑皮,言語生事,不僅對他們的恩人形容不敬,現如今竟然還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

  這些富貴人家不知疾苦艱難的郎君,最是可恨!

  “這位郎君,古道熱腸或許你不多見,但這世上並非沒有。”那病者男人肅容說道,“莫要以此玩笑。”

  少年人對這邊的敵意怒氣絲毫不在意,攤手。

  “又不是我說的。”他說道,“是她自己說的。”

  漢子們七七八八的低聲咒駡。

  “娘子,我們弟兄七個,皆是同鄉,來自茂源山,賤名不須娘子記,只求問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記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會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嬌娘懇切說道。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給了銀錢。”

  “無疑是再生父母…”

  “要給娘子立長生牌位…”

  雜七雜亂亂哄哄粗淺卻直白的感謝話語響起。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但最終也沒說自己姓名,扶著婢女歇息去了。

  知她們趕路辛苦,茂源山兄弟們不敢叨擾,只得不再追問。

  “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須記,坦然然啊。”病者男人感歎道。

  “就算讀過書,也別總是文縐縐。”已經安靜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說道,“酸腐又不是什麼好樣子。”

  在漢子們的怒目而視中,少年人施然而去。

  “這小子,一副富貴皮囊,偏是潑皮狀。”一個漢子憤憤罵道。

  病者男人笑了笑。

  “這世上,哪個富貴不潑皮?”他說道,似是反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營地喧囂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馳趕路,又惡戰狼群,飲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著披風裘袍倒頭睡去了。

  東方發亮的時候,營地又恢復了喧囂,三方人馬都準備起身。

  駕車聲,咒駡聲,說話聲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霧氣一樣蒸蒸。

  “你們,不用再跟著我了。”程嬌娘看著跟過來的茂源山七兄弟,說道,“他的傷,已無大礙,安心將養時日便可,卻不適宜,此時長途跋涉,我說過,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縱然我親在身邊,也施救不能。”

  茂源山七個男人帶著幾分慚愧又幾分感激道謝。

  “不過,你們若是不來,我若沒命,你便大約也沒命了。”程嬌娘說道,清晨寒氣,她幾乎整個人都裹在斗篷裡,連嘴角下巴都看不到了,“這是不是,天道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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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3: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無禮

  說完別語,程嬌娘又招手叫曹管事。

  曹管事這次機靈了很多,過來之後垂手聽候,不問不說。

  “拿些錢給他們。”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問都不問伸手就拿出錢袋遞給這幾人。

  看著曹管事遞上來的錢袋,茂源山兄弟們紛紛後退擺手。

  “怎能再要娘子錢?羞煞人也,羞煞人也。”他們齊聲說道。

  “錢,不就是為了用麼。”程嬌娘說道,“既然是男兒好漢,就莫要,如此這般了。”

  病者男人肅容,施禮。

  “大恩不言謝。”他說道,伸手接過錢袋。

  程嬌娘略一點頭,和婢女向馬車走去。

  幾個男人拿著錢袋目送,帶著幾分不舍。

  “這娘子,真是個好人。”

  千言萬語不知怎麼說,最終化為這句話。

  “滄海瞬間,千金散盡還複來,打鐵還須自身硬,咱們兄弟要報答人恩情,還是快些去自立吧。”病者男人笑道。

  “對,恩人往京城去,我們待時也去尋她便是。”大哥說道,“我方才已經私下聽到,這是兩家人,一家姓陳,一家姓周,那娘子雖然不說,咱們只要有心,總能尋到恩人。”

  大家轟然叫聲好,將這男人用木架子抬起來上了自己的車馬。

  就如同他們昨夜來一般,嗷嗷叫著自行遠去了。

  山谷間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婢女收回視線,扶著程嬌娘上車。

  “救命之恩,不知姓名無礙。相貌總要知道吧,要不然豈不是忘恩負義?”少年人的聲音在後響起。

  大家扭頭看去,見那少年郎君大步而來,隨著走動帽子下面容若隱若現,晨光裡有些熠熠生輝。

  這潑皮!

  竟然如此粗魯要看人家女子相貌!

  四周的侍從怒目相視。

  “原本也沒有恩義,何談忘恩負義。”程嬌娘說道,扶著婢女轉身。

  “沒有恩義?那你為何救治他們?”少年人走近朗聲問道。

  程嬌娘停下腳轉過頭。

  “當時。此人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驛站不收驅趕,荒天野地走投無路。堂堂七尺男兒只得悲問天命,你說,我這時,何以相助解其危難?”她問道。

  “為何?”少年人看著她問道。

  “你不覺得,這樣,很爽嗎?”程嬌娘慢慢說道。

  爽。爽意,爽然。

  這個詞這個字,少年人聽過寫過說過無數次。這麼一個明亮的字,沒想到此時此刻單單的說來,竟然會讓他覺得十分的……滋味複雜。

  最要命的是,偏偏他還聽懂了。如是像其他人,比如這幾個什麼山野漢一般茫然也罷。

  人要是太聰明了也不好。

  少年人抬著頭,看著眼前微微側轉頭,正踩上上馬車凳的女子。

  兜帽掉下而不知,面容展露與外。

  雙眸清亮,鼻樑高挺,長眉入鬢。面容愕然無笑憑添十分不合年紀的冷冽。

  這小郎君長得還不錯,在場的人心中不由暗道。

  少年郎君回過神,揚手重新戴上兜帽,似乎不願讓人看到相貌一般。

  程嬌娘轉過頭提裙上車。

  “娘子且慢。”少年人出聲喚道,“娘子,也救了我呢。”

  程嬌娘停下腳再次回頭。

  少年人見程嬌娘看來,便伸手向後一指。

  “我的馬車…”他說道。

  馬車怎麼了?

  大家都看去,見少年人那邊的侍從正將一輛馬車撤下,昨晚狼群中馬受驚帶車奔突,夜間沒顧上細看,此時看來那馬車車輪已經壞掉半個。

  “如果不是娘子提醒,我可能已經被狼群圍而咬傷了。”少年人說道。

  程嬌娘身邊的侍從面色微微訝異,不由看了眼程嬌娘又看了眼婢女。

  他們還記得的確提醒過,不過,不是婢女提醒的嗎?

  程嬌娘看著他,露出的嘴角彎彎。

  “如此,也是。”她說道。

  話音才落,便見那少年郎君踏上前一步,伸手掀起了程嬌娘的兜帽。

  女子的面容便呈現在他眼前。

  少年目光微凝,看著眼前的這張臉。

  說來少女也沒什麼特別……

  確實比之常人膚色白皙一些……

  眉目俊俏一些……

  只是那雙眼在這張臉上顯得格外的突兀,再配上木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怪異。

  似非真人,呆呆無神。

  果然是…病者?

  這不過是一眼的功夫,因他動作太快,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也沒想得到這少年會有如此孟浪動作。

  一怔之後,婢女尖叫一聲,緊接著侍從們喝斥更是動作。

  “這登徒子無禮!”

  少年郎君身旁的侍從早已相護。

  “我且不管別人,我反正是要記住恩人面的。”少年人退後一步,含笑說道。

  相比于周圍人的驚訝惱怒,程嬌娘神情無波,由又是氣又是怕的婢女顫抖著將兜帽重新給她帶上。

  這邊陳四老爺不得不出面了,帶著幾分生硬不悅示意少年人離開。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爽啊?”少年人含笑倒退,一面微微揚手說道。

  程嬌娘又停下腳,轉過身。

  “且慢。”她說道。

  “郎君留步。”雖然很不情願,但婢女還是大聲喊道。

  少年人停步看過來。

  程嬌娘沖他招手。

  這小娘面對如此失禮都不曾驚懼羞惱,反而招手讓那登徒子上前?

  不過,一個連狼群都不怕的人,這些怎麼能嚇倒她。

  少年人笑著大步而來,無視周圍的白眼,站到程嬌娘近前。

  雖然他的個頭比這女子要高,但偏這女人踩在木凳上不下來,二人之間倒顯得那女子高了些,頗有些幾分居高臨下。

  “那個救你,還不算什麼爽。”程嬌娘看著他說道,一手微微掀起兜帽,露出面容,“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少年人哦了聲,看著眼前的女子。

  昨夜隔座,今日初見,言語來往不過三四句,怪道並無陌生。

  “那如何才能?”他問道,一手也微微掀起兜帽,可見嘴角微微笑意。

  程嬌娘些許傾身。

  “昨夜,狼群,是人,引來的。”她低聲說道。

  少年面色暫態森然。

  “如此,你覺得,如何?”程嬌娘收起身站直,看著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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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18:23: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隨遇

  又一隊人馬轟轟而去,山間只剩下少年人一眾車馬,更為冷清。

  “郡王,我們也起程吧。”身邊侍從低聲問道,看著似乎還在走神的少年人。

  少年人哦了聲,伸手掀開兜帽,看向來時方向,山間隱隱回蕩馬蹄聲,到最後,寂然無聲。

  “郡王,那娘子與你說了什麼話?怎的郡王如此失神?”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出來笑道,相比於其他人的恭敬,他帶著幾分隨意。

  方才少年人與程嬌娘站近低語,除了他們二人,別人並未聽到最後的話。

  少年人轉過身,看著這男人,亦是露出笑容。

  郡王愛笑,性子又好,或許是養在宮中無憂的緣故。

  “她問我何家郎君,可有婚配。”他笑道。

  眾人轟聲笑了。

  “郡王俊秀神豐,女郎見了哪個不是心醉神迷。”管事男人更大聲笑。

  “只可惜,父王沒等到我成親。”少年人說道,神情低沉。

  笑聲頓消,四周的人都換上悲傷神情。

  “郡王節哀。”管事男人說道,擠出兩滴眼淚,“您的孝心王爺在天之靈知道,我們速速趕路。”

  少年人點點頭,帶著幾分哀戚接過侍從牽拉的馬。

  “馬車壞了,郡王行路不變,我們不如到前方換水路如何?”管事男人想到什麼說道。

  “可是換乘水路,則要迂繞。”有人說道。

  “欲速則不達啊,郡王的身子要緊,從未行過這般遠路,再受了驚嚇可怎麼得了,皇帝太后都要擔心的。”管事不安憂心說道。

  “那便依廖管事所言吧。”少年人說道,帶著幾分隨意,“平安趕路要緊。”

  管事高興的應聲是,前去安排傳達,看著他的背影。少年人嘴角一絲冷笑。

  倒要看,是哪個,竟然要自己的性命。

  魚者已為漁者,漁者尚且不知,這種感覺也很爽。

  少年人收起笑,再次看了眼那來時的方向。

  一家姓陳,一家姓周,那這女子姓周還是姓陳?

  他伸手戴上兜帽,一夾馬腹,賓士而去。

  日夜不停。大路小道奔波。京城一日一日接近。

  “曹爺。東西買來了。”

  幾個隨從大包小包的邁進客棧的門。

  廳堂裡曹管事等人正在吃飯。

  “送去送去,快些吃了好趕路。”曹管事說道。

  隨從們應聲進去了。

  “娘子要吃什麼?”有人好奇的問道,看著桌上玲琅滿目的菜肴,“這些都不合口嗎?”

  一路上風塵僕僕日夜兼行。吃得喝的都是對付一口,看著京城還有三五日腳程,大家的心情也輕鬆了很多,雖然恨不得一口氣進京,但陳四老爺還是有耐性的讓大家在這裡落腳稍微歇息,吃口豐盛的飯菜。

  這裡已經是大家熟悉的地盤了,挑選了有口碑的好店,點了拿手的招牌菜,但那個娘子卻只嘗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好。”她說道。

  然後便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單子。讓出去買,她要自己做。

  怎麼就不好了?這麼好的東西…

  這娘子,也太挑剔了。

  陳四老爺委婉的表達行路不得已能將就就將就一下。

  “是你們說要歇息的。”程嬌娘看他說道。

  她說話簡單,但婢女會進行解說。

  “一路上,我家娘子難道沒將就嗎?”婢女不高興的說道。“大家都辛苦趕路的時候,我家娘子可是一聲也不吭的。”

  那倒也是。

  這女子一路上真的挺安靜的,安靜到陳四老爺等人幾乎都想不起她是個女子,比如那晚遇到狼群,要是換作其他女子,早就嚇的大哭大叫了,她卻安安靜靜,該坐就坐,該唱就唱……

  能吃苦,但也嬌慣挑剔,真是矛盾的感念。

  送去東西回來的隨從跟曹管事報帳。

  “這錢花得可真夠快的。”他說道。

  “她們兩個女子能吃多少?”陳四老爺笑道,一面招手要自己的隨從,“我來付我來付。”

  這可不行,曹管事忙阻攔。

  “花的不多花的不多。”他笑道。

  “娘子用的不多,給那茂源山兄弟們的多。”隨從也解釋說道。

  “那也無妨,娘子心善。”曹管事又說道。

  他還真怕這娘子不花自己的錢呢,沒想到花的這麼痛快,肯讓他們花錢,說明是當自己人,這就好這就好。

  來時老爺公子也都說了,要什麼給什麼,不就是錢嘛,只要人在,錢算什麼。

  婢女將一把切碎的菜遞過來,看著程嬌娘放入鍋中。

  小小的鍋子裡咕嘟嘟的翻著滾。

  “娘子,你真心善,給那幾個茂源山的人好些錢。”婢女說道。

  程嬌娘移身旁邊,用勺子往湯碗裡調配芝麻香油醬油等調汁,灑上細蔥遞給婢女。

  婢女有些怔怔接過,還不知道怎麼吃。

  “待鍋開,兔肉涮之,沾食。”程嬌娘說道。

  婢女恍然,看著面前小爐子銅鍋,盤盤碟碟的細薄的肉,青翠的菜,再聞著鍋酒椒香氣,食指大動。

  “又不是我的錢,拿來做善事,有何不舍。”程嬌娘說道,自己也調好了一碗,轉身移坐過來。

  婢女嘻嘻笑了,看著程嬌娘撿起兔肉放進鍋內,便也學著樣子來做。

  雅間室內蒸氣香氣騰騰,不時響起婢女吸溜的低呼以及程嬌娘的說話。

  “燙,放入醬汁中涼一涼。”

  “嗯嗯,好吃好吃。”

  “不算好吃,沒有好酒。”

  “娘子,這叫什麼吃法?”

  略一沉默之後。

  “撥霞拱。”程嬌娘看著鍋中翻滾的菜肉,慢慢吐出三個字。

  一碗酒慢飲而盡,陳四老爺帶著幾分意猶未盡,不過還是趕路要緊,等父親病癒,他們兄弟才能真暢飲。

  隨從們已經開始整裝車馬。

  “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酒的置辦了好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完。”隨從低聲對陳四老爺說道。

  不是灶上一鍋出來的。單獨配炒,可是費功夫。

  陳四老爺搖頭,才要說話,見那邊門聲響動,程嬌娘和婢女走出來了。

  “娘子,吃好了?”陳四老爺問道,有些驚訝。

  “你想要我吃好,還是吃不好?”程嬌娘一手戴上兜帽,一面看他一眼木然問道。

  這叫什麼話!這女子,說話也太嗆人..

  陳四老爺訕訕。一旁的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

  你關心的到底不是人家吃好還是沒吃好。關心的只是能不能趕路。還非要來多問這話,自找沒趣。

  秦郎君果然說的對,對這女子一定要任由其行事,不可多言。

  看著那女子和婢女上車去了。陳四老爺搖頭自嘲一笑。

  “是沒吃好所以沖我發脾氣吧。”他說道,忍不住走到那雅間伸手拉開門,“看看到底剩了多少吃食,不如打包帶去路上再吃吧…..”

  他的聲音在拉開門後停下了。

  雅室內,四方矮桌上擺得玲琅滿目,正中一個炭銅鍋,兩邊各擺著四五個盤子,側邊地上食盤放有瓶瓶罐罐,此時炭火未熄滅。鍋中尚有氣蒸蒸,但碗盤中皆是空空。

  室內餘香撲面而來。

  陳四老爺不由深吸一口氣。

  好香好香。

  那麼多都吃完了?

  他又面色驚訝,怎麼吃完的?

  不是買了肉還買了好些菜,竟然連做帶吃,跟他們同步?

  “你們給她做了什麼?”陳四老爺問道。看著走過來準備收拾盤碗的夥計。

  “我們沒做,娘子只讓我們洗剖乾淨兔肉,送來了油鹽醬醋刀剪,擺好了鍋子和盤碗。”夥計躬身說道,也帶著好奇往內看。

  難道這娘子吃得是生食?

  陳四老爺還要再問,外邊的隨從恭敬的過來暗示人都準備好了,等他下令起程。

  還說要等人家,結果大家都在等自己。

  陳四老爺搖搖頭不再詢問接過斗篷披上大步出去了。

  人馬車隊隆隆前行而去。

  不久之後,這邊雅室內,響起一陣喊聲,讓外間收拾盤碗的夥計們嚇了一跳。

  “太好吃了!這種吃法太精妙了!”

  偷食客人剩飯菜,還吃得這樣癲狂了,這傢伙是不想幹了。

  夥計們看著掌櫃的從櫃檯後幾步就沖進去了。

  “你這小子…..咦?你是說,都放到鍋子裡煮食的?…那豈不是雜味混亂如何能好吃?…”

  “掌櫃的你嘗嘗你嘗嘗…”

  “….太好吃了….妙啊…妙啊…讓後廚的人過來,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做的,怎麼吃的…….”

  看到京城城門的時候,已近傍晚,街上依舊人潮湧湧。

  “到了,終於到了。”

  城門口早有提前得到消息的陳家的人迎接。

  “四弟!”

  “二哥,你們也來了?”

  陳四老爺跳下馬,看著接過來的堂兄長,如果不是提前小廝快馬來回奔報得知父親現狀,他都不敢見兄長了。

  “我父親他…”但陳四老爺還是握住兄長的手,顫聲問道。

  “速去,速去啊。”陳二老爺亦是顫聲說道,“不是閒談的時候。”

  陳四老爺忍著激動忙上馬,侍從吆喝開道。

  而與此同時,路邊還有一行人看過來。

  黑袍少年英武抱臂而立,釀青衣袍少年坐在行榻上,在亂哄哄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公子!”

  曹管事勒馬喊道,就要下馬。

  周六郎沖他帶著幾分肅穆一擺手。

  曹管事立刻在馬上穩住坐正。

  “速去,父親母親已經在陳府了。”周六郎說道。

  曹管事應聲是,前方陳家的人疾馳,他不敢怠慢,護著程嬌娘的馬車緊跟上去。

  自始至終,那輛馬車沒有露出一點縫隙,更沒人掀簾子探望。

  “倒是好架子。”周六郎哼聲說道。

  “應該是好沉穩。”秦郎君說道,嘴邊一絲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他的目光追隨著馬車,雖然神情一如既往淡然,但仔細看眼中還是多了幾分奕奕。

  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呢?

  馬車很快入城門遠去被人群淹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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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而安

  馬車徑直進了陳宅內院二門,婆子們擺好凳子,四周人屏氣噤聲看著馬車。

  “嬌嬌兒…”

  婢女才掀起車簾,就見一個滿頭凝翠的婦人含淚過來,顫聲喊道。

  娘子小名嬌娘,嬌嬌兒這種昵之又膩的稱呼,只有親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裡的親人,只有周家了。

  這便是周家的夫人嗎?

  婢女打量這婦人一眼,轉身對著後邊。

  “娘子,您慢些。”她說道。

  這個不是啊,婦人收回手藉以拭淚,再次看向車內。

  婢女先下來,伸出手,一個裹在大青斗篷裡的人移了出來,從斗篷裡伸出手扶著婢女,抬腳下車。

  兜帽遮住了頭臉,落日的餘輝下越發的昏昏不清。

  “我的嬌嬌兒。”婦人哭道,擠開婢女,站過去,一把抱住。

  “夫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婢女說道。

  “先去看陳太爺要緊,有什麼話,咱們家去再說。”一旁一個中年男人說道。

  婦人這才拭淚展開,一面看程嬌娘,一面攜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說道,拉著程嬌娘向內而去。

  內宅裡陳紹以及叔伯家的幾個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門口站著一些女眷也向這邊張望。

  每個人都神情複雜。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還是父親神智不清誇大話語,或是當時病淺能治,此時已病重連太醫都沒辦法,這個女子可能救治?

  猜測懷疑期望種種交織,但他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來了。”

  幾個僕婦先進來說道。

  陳紹突然覺得腳步有些沉沉邁不動,抑或者不敢邁。

  千等萬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萬一……

  周夫人攜著程嬌娘邁進院內。

  “程娘子。”陳紹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禮,“我父親…”

  “跋涉辛苦.”程嬌娘開口打斷他,說道,“且讓我先歇息片刻。”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

  “嬌娘..”周家老爺輕聲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濟,如何看病?”婢女打斷他,看著陳紹說道,“這位老爺,已經等了這麼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門被拉上,周家夫婦轉身看向陳家諸人。

  “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帶著歉意說道。

  “無妨無妨,也是該如此,長途勞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陳紹夫人忙說道,一面邀請他們夫婦,“到外間坐著歇息等候吧。”

  陳相公的家的客廳,以前可是他們想都沒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爺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僕婦丫頭在這裡聽候使喚,一眾人離開,等候心焦,便乾脆聽陳四老爺和曹管事說途中的事,也算是對著女子多少有個瞭解。

  初冬天黑的早,陳家廳堂裡點亮了燈,炭火也已經供上,室內暖意濃濃,此時聚坐十幾人,一個個屏氣噤聲聽陳四老爺說話。

  “……我當時走近,就看到這娘子拔刀割肉…”

  一個女子聽到這裡帶著幾分驚嚇,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雙耳。

  “丹娘莫聽,看晚上不敢睡。”她低聲說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掙開,乾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叔父,似乎這樣就能看到當時的情景一般。

  “.....然後又用那些破布爛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傷,又刀割血流,這樣做豈不更添丹毒?”周老爺插話問道。

  他是行伍出身,對這些刀槍劍器跌打損傷很是熟悉。

  “沒有。”陳四老爺搖頭,飲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說,那人治好了沒?”丹娘催促道。

  陳紹嗯了聲。

  “丹娘不得無禮,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誡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陳四老爺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樣的施禮。

  陳四老爺含笑點頭。

  “多謝丹娘。”他說道,然後接著說道,“隨後,又讓熬了一副更為古怪的藥,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厲害。”丹娘高興說道。

  在場的人也都稍微鬆口氣。

  “而且,十日後,還親自追上我們。”陳四老爺接著說道,“能吃肉還能喝酒,扶著能走,靠著能坐,能說話能唱歌,已然痊癒,還助我們擊退狼群。”

  從垂死到痊癒,從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變幻神奇,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相視一笑,更有幾個年輕娘子握手相慶。

  “果然神醫,果然神醫。”陳紹連聲說道,看向周家夫婦,施禮。

  周家夫婦對視一眼,雖然從最初知道這事就驚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詳細聽來,不僅沒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這傻兒,怎麼就成神醫了?

  莫非世間真有神明事?

  “當初,那個道長說我們嬌娘將來有大吉,闔家沒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觀呢。”雖然不解,但並不妨礙周夫人說前事,說著就忍不住抬手拭淚,“沒想到果然應驗了,只是可憐我那妹妹,如果今日還在,該是多麼歡喜。”

  雖然一開始不知道這程家娘子的事,但這段時間也足以讓陳家人打聽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還特意派人去了並州。

  倒也沒聽到什麼奇特之處,且不說癡傻兒能好就夠驚人了,竟然還會治病。

  “我覺得,或是得了什麼仙方。”一個堂兄低聲對身旁的陳紹說道。

  陳紹點點頭,這個倒能說的過去。

  但願這個仙方能救父親的命,至於這女子怎麼好的,又有什麼關係。

  “自家事,別說了,還是快些救治好陳老太爺才是。”周老爺說道。

  話音才落,門外僕婦聲音響起。

  “老爺,程娘子過來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門被拉開,一個女子邁進來。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張精緻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如墨烏髮垂散腰間,青緞罩衣,內裡素花襦裙,簡單利索素到極致,但偏偏在裡外燈光照耀下又讓人覺得明媚不可直視。

  好相貌…

  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個念頭。

  好年輕…

  這是陳家諸位老爺的第二個念頭。

  醫者驗之談,這麼年輕哪來的經驗?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又適才聽了那神奇救治,這一眼就足以讓他們放棄希望了。

  “病者,在哪裡?”程嬌娘站在門口,問道。

  屋內的眾人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請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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