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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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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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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28:24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傅蘭芽見林嬤嬤睡了一晌,精神反比傍晚時來得好,不似留下什麼殘毒的模樣,稍稍放了心。

    等林嬤嬤起身去淨房洗漱,便走到桌旁坐下,含嗔看平煜一眼。

    隨後,執了茶杯飲了口茶,兩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信上。

    他不開口,她不好主動打探,但平煜既然能當著她的面打開這封信,想來沒打算向她隱瞞信上的內容。

    果然,片刻後,平煜開口道:“明日天不亮我等就需啟程趕往宣府,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等去打探陸家消息的人回覆,所幸的是,總算在出發之前收到了覆信。”

    傅蘭芽微怔,心知那四塊坦兒珠都已有了下落,而從王令和鄧安宜口中,根本無法問出什麼底細,因此陸子謙手中那塊坦兒珠的來歷,便成了探知坦兒珠秘密的關鍵。

    “信上說些什麼?”

    平煜道:“洪震霆有位妻弟叫李伯雲 ,本是逍遙門的少掌門,因逍遙門地處台州,時有倭寇作亂,二十年前李伯雲接任掌門之位後,便率領門中弟子前往倭寇作亂之地剿寇,誰知一去後,李伯雲及門下一眾子弟從此杳無音訊。洪震霆找尋李伯雲多年,始終未能打探到這位妻弟的下落,一直到五年前,京中有人給他來信,說李伯雲已近彌留,想見家人最後一面,他這才知道李伯雲不知何時竟到了京城,好不容易見上面,卻是永訣。”

    傅蘭芽心微微撞了一下,“來信的人可是陸家?”

    平煜先是訝異,望了傅蘭芽一會,臉上露出了然之色,少頃,緩緩道:“嗯,確切的說,是陸子謙給洪震霆寫的信。”

    傅蘭芽早猜到點線索,點了點頭,“五年前,陸子謙的妹妹到我家來玩耍時,曾提起陸子謙救過一名江湖遊俠……”

    還未說完,平煜心中一酸,臉色黑了下來,

    傅蘭芽抬眼,見平煜無端擺起了一副臭臉,便是再遲鈍,也明白平煜這是為了陸子謙在吃味。

    想起他上次因著陸子謙的挑撥無端質問她,心生惱意,並不接話,只淡淡望著他,看他又要如何發作。

    不料兩個人對視一晌,平煜忽然端起茶盅,飲了口茶,隨後放下,雲淡風輕道:“陸子謙收留的那位遊俠,你可知道名字?”

    說話間,剛才還透著慍意的臉色已然恢復了和緩。

    傅蘭芽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姑且不論他是裝的,還是真如此通情達理,好在總算沒再像上回那般不問青紅皂白發脾氣,便揚揚秀眉道:“不知。偶爾聽陸子謙的妹妹提過幾次,所以有些印象。”

    平煜見傅蘭芽口氣雖柔和,態度卻十分強硬,猛然想起上回因帕子一事惹她發了怒,心中一緊,忙擺正態度,和顏悅色道:“嗯,看來這人便是李伯雲了。”

    林嬤嬤輕手輕腳從一旁走過,見平煜明明前一刻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便老老實實收起了尾巴,錯愕之下,老臉上忍不住綻出一點笑意。

    怕平煜看出什麼,忙低下頭,走到淨房,拾掇主僕二人換下的髒衣裳。

    “洪震霆趕到京城後,李伯雲早已昏迷不醒,守了兩日,不治而亡,臨終前未留下隻言片語。但因承蒙陸家收留,李伯雲總算不至於曝屍荒野,洪震霆對陸家父子千恩萬謝,將李雲伯的屍首從陸家運出,扶柩回了台州……

    “但至於過去這十五年李雲伯遭遇了什麼,為何會落得貧困交加的境地,從洪震霆後頭的所作所為來看,他似乎並不十分清楚。唯一一個知道點內情的,恐怕就是陸子謙了。”

    傅蘭芽思忖著道:“你懷疑陸子謙手中那塊坦兒珠是李伯雲的?”

    五年前,陸子謙不過十五歲,自小受著陸家的家訓,總不至於不問自取、無端昧下李伯雲的遺物。故而他手中那塊坦兒珠,很有可能是李伯雲生前主動贈予他的。

    “是與不是,今晚就能知曉。”平煜雙眸沉沉,“明日便要啟程去宣府,我沒那份耐心再跟陸子謙耗下去。”

    說罷,餘光瞥了瞥淨房,忽然長臂一展,出其不意將傅蘭芽拉到懷裡摟住。

    傅蘭芽毫無防備,不小心跌坐到他膝上,怕林嬤嬤瞧見,大窘,忙擰著身子要從他腿上下來。

    平煜卻固住她的臉頰,正色道:“皇上率二十萬大軍前往宣府前線,戰場上刀劍無眼,兇險萬分,本來送你回京是最為穩妥的安排,但東廠和和右護法的人馬窺伺左右,若是你跟我分開,難保不出差錯,只好委屈你跟我一道去宣府了。”

    傅蘭芽見他語含歉意,忘了掙扎,也心知此去宣府,需得正式跟布日古德打交道,情勢複雜難料,忙搖搖頭道:“你我同進同退,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平煜微微一笑,聲音低了幾分,鄭重道:“宣府的事……處理起來極為棘手,不過,你別怕,萬事都有我,前頭縱是刀山火海,我總能想辦法護你周全。”

    這是一句擲地有聲的承諾,在她仍在回味時他將她從腿上放下,臉上恢復了一本正經的表情,若無其事道:“我今夜有事要忙,便是過來也很晚了,明日天不亮就要出發,你和嬤嬤早些睡。”

    傅蘭芽眸光一轉,見林嬤嬤正好出來,心中暗歎,平煜簡直腦後長了眼睛,偏能將時機掐得這麼准。

    心知他今夜恐怕已做了局,就為了趕在上路之前將最後一塊坦兒珠的來龍去脈弄明白,不便耽誤他,嗯了一聲,在他身後殷殷囑咐道:“路上太辛勞,若忙完了,早些歇息。”

    平煜聽她話裡含著濃濃的依戀,心中一熱,含笑看她一眼,走到窗前,重又攀了窗出去。

   ────────────────────────────────────

     陸子謙躺在床上,眼睛望著帳頂。

    戰事一觸即發,京中如今想必已亂成一團,他卻因一路追隨傅蘭芽,未能及時趕回京城。

    僥倖的是,父親並未在隨軍親征之列,不至於一把年紀遭受戰火之苦。

    如今回京是斷不可能了,別說傅蘭芽仍未脫離險境,便是皇上如今被王令給哄騙得上了前線,他身為人臣,于公於私,都不能為了苟安而返回京城,只能一道趕往宣府。

    只是一想起京中家人,他難免有些悵然。

    離開京城時,表妹肚子裡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如今一月多過去,想必早已顯懷。

    他雖不喜她,可她懷的畢竟是他的骨肉,此去宣府,前途未卜,也不知他能否趕在她臨盆前順利回京。

    一想到表妹粘絲糖一般的眼神,他心頭一陣起膩,皺著眉翻了個身,悵惘地想,若是傅蘭芽不那麼清冷決絕,待他有表妹一半的心意,他也不至於陷入到如今這等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本一門心思想救她,誰知半路殺出個平煜,因著這緣故,他遲遲未能下決心將所知的真相說出來。

    可眼看要到宣府了,再不想法子救她,真等五塊坦兒珠集齊,傅蘭芽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而真到了那時,他再想救她,恐怕……就來不及了。

    想到此處,他猶豫了片刻,探手入懷,摸了摸那塊硬物。

    此物得來純屬意外,要不是五年前無心中救了一名叫做李伯雲的江湖俠客,他焉能知道一段二十年前驚心動魄的往事。

    記得當時見到李伯雲時,此人已陷入昏迷,一身破破爛爛的衣裳,襤褸又憔悴,左手握著一柄長劍,而右手掌心……卻緊緊攫著一塊玄黑色的烙鐵似的物事。

    救李伯雲回家時,他順手將那物納入己懷。

    李伯雲醒來後,第一時間便是詢問那東西的下落,他坦蕩蕩將東西從懷中取出,交還予他。

    李伯雲見狀,似是受了觸動,忽然長歎一口氣,黯然說起自己不久於人世,不但不肯接過坦兒珠,反抖著手從隨身一個行囊中取出一本書,將兩樣東西一併託付給他。

    他這才知道這位看上去面黃肌瘦的老者竟也曾是武林中享譽一時的豪傑。

    見那書上畫著的似乎是塊地圖,他不知何意,心中疑惑,便要推拒。

    李伯雲卻指著坦兒珠和那本書說:“這兩件物事甚為不祥,過去十五年,我為這東西所累,連家都不能回,好不容易勘破了這東西的玄妙,卻因當年受傷太重,藥石無醫,終究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如今想來,我所思所求不過是鏡花水月── 一場空罷了,煩請公子將這兩樣找個妥當的地方丟棄,如果家人前來尋我,萬莫讓他們知道此物的存在。”

    接下來幾日,李伯雲時睡時醒,在醒著的時候,斷斷續續向他吐露了一樁十五年前發生在夷疆的往事。

    未過多久,洪震霆接了信,前來找尋李伯雲,李伯雲卻徹底陷入昏迷,沒來得及跟洪震霆見上面,便含恨而終。

    他遵守承諾,未將坦兒珠之事告訴洪震霆。

    可是在那之後,他便時常研究李伯雲留下來的這塊北元異寶,與此同時,還會仔細揣摩李伯雲耗費十五年心血畫出來的那副路線圖。

    漸漸的,他將李伯雲未能講述完的剩下那部分真相拼湊完整。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五年後,用作坦兒珠藥引之人竟會是傅蘭芽。

    也因如此,在他無意中得到江湖人士都趕往雲南搶奪坦兒珠和傅蘭芽時,毫不猶豫地離京找尋傅蘭芽。

    他將坦兒珠從懷中取出,舉高到眼前,借著銀霜般的月光細細打量。

    對此物,他毫無貪念。

    但自從知道此物跟傅蘭芽的生死掛鉤後,他再看此物時,感覺便完全不一樣了。

    而且他也知道,離宣府越近,就意味著此物解密之地越近。

    只要沿著李伯雲當年的線路去找尋,勘破坦兒珠的奧秘指日可待。

    可是,他只要一想到王令偏在這時候慫恿皇帝親征,宣府淪為討伐瓦剌大軍的第一線,原本篤定的東西突然變得模糊不確定起來……

    這在這時,外頭傳來衣袂掠過的聲音。

    因是夜裡,這聲音顯得格外刺耳驚心。

    緊接著,視窗有幾人人閃身飛撲進來,白光閃過,幾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朝床前殺來。

    陸子謙面色一變,忙從床上滾下,一邊躲閃一邊大喊道:“快來人!救命!”

    離床邊最近的那名黑衣人卻猛的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

    生死攸關的時候,陸子謙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蠻力,胡亂往後一頂,倉皇見聽得啪嗒一聲,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

    那黑衣人一驚,顧不上再抓陸子謙,腳尖一勾,將那東西踢到手中握住,隨後又飛速藏入懷中。

    然而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功夫,陸子謙已看清那東西上的字樣,瞳孔猛的收縮,“東廠!”

    ─────────────────────────────────────

     平煜懷中抱著繡春刀,背靠著籬牆,立於驛站後院中東牆的陰影下。

    李攸在一旁,帶著幾分不耐來回踱步。

    夜很涼,兩人心中卻都有些焦灼,離天亮已不到兩個時辰,他們需儘快從陸子謙處得到最完整的真相。

    忽然,有人悄無聲息沿著牆快步奔來,到了跟前,一躍而下。

    “平大人,魚已上鉤。”那人道,“陸公子驚怒不已,堅信搶奪坦兒珠的人正是東廠的人。”

    “幹得好。”李攸臉上微喜。

    “收網。”平煜點點頭,快步往客棧內走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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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28:35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聽到陸子謙的呼救後,洪震霆即刻趕到鄰房,可惜那幾名「閹人」武功未見得多高,輕功卻俱是一流,足足追襲了二里地,他們始終未能追上那幾名刺客,最後只好無功而返。

    平煜等人趕至陸子謙客房外時,洪震霆等人恰好從外頭返轉,眉間隱約可見疑惑之色。

    事出突然,他們不是沒懷疑過這幾名刺客的真實來歷,只他們沒料到平煜為了引陸子謙吐露真相,早在從萬梅山莊出來便開始做局,方方面面都考慮得極周詳,加之坦兒珠的確一貫是東廠垂涎之物,故老練如洪震霆,一時也未能看出破綻。

    見平煜和李攸「聞訊」而來,洪震霆目光複雜地看一眼陸子謙,對平煜道:“平大人,那位王同知去了何處?“

    在此之前,他因不知陸子謙藏有一塊坦兒珠,雖然一路相伴,卻並未專門派人日夜保護陸子謙,是以今夜那幾名刺客能輕而易舉地闖入陸子謙的客房。

    可在知道東廠為何找陸子謙的麻煩後,他震驚之餘,第一個懷疑的對象便是王世釗。

    畢竟此人雖在錦衣衛任職,實則是王令的侄子。先前眾人在萬梅山莊一道對付金如歸時,王世釗又全程在場,既得知最後一塊坦兒珠的下落,焉能不有所行動。

    平煜本就打著給王世釗栽贓的主意,聽洪震霆這麼問,譏諷一笑,順水推舟道:“自從王公公跟皇上率軍離開京城,王同知因掛心王公公的安危,前日在金陵時,只給我留了一封信,便不告而別,這幾日人影全無。王同知跟王公公叔侄情深,想是怕戰場上刀劍無眼,已自行前往宣府跟王公公匯合,也未可知。”

    言下之意,王世釗如今不在錦衣衛,不再受他管束,越發可以放開手腳替王令收集坦兒珠。

    陸子謙驚魂未定,一旁聽見,抬頭狐疑地看向平煜。

    平煜恰好朝他看來,眸光意味不明。

    對望一陣,陸子謙敗下陣來,僵硬地收回目光。

    最初的慌張過後,他已經多少恢復了鎮定,開始仔細回憶今夜的每一處細節,照當時刺客出現時的情形來看,有些地方很值得細細推敲。

    可他明知如此,卻別無他法,因坦兒珠已然暴露,無論東廠還是錦衣衛,都斷不會輕易放過他。

    為今之計,他只能將坦兒珠乖乖奉上 。

    傅蘭芽他想救,可他也不想給京中家人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唯一讓他感到不甘心的是,相較於東廠,他竟寧肯將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平煜。

    平煜想必也是吃定了這一點,所以才會在他面前如此沉得住氣。

    “陸公子,我十分好奇,你身上怎會有一塊坦兒珠?”平煜望了陸子謙一晌,似笑非笑地開口了。

    陸子謙眼皮掀了掀,一哂,緩緩道:“此事說來話長。天快亮了,若平大人不想讓人半途相擾,煩幫我摒退不相干的人,容我細細道來。”

    等平煜做好一應安排,房內重歸寂靜,陸子謙便從懷中取出一本書,擱置於桌上那塊坦兒珠旁邊。

    他先將當年如何無意中救了李伯雲一事交代明白,這才道:“二十年前,李伯雲有位情投意合的未婚妻,不幸的是,這位未婚妻還未過門便病亡了。”

    洪震霆吃驚不小,“難道伯雲是因為這個緣故才去鎮摩教搶奪坦兒珠?怪不得當年那位未過門的杏娘病逝後,伯雲病了一段時日,忽有一日登門來找他姐姐,只說如今倭寇作亂,他堂堂七尺男兒,不能苟安一隅,要幫官府剿倭,不等他姐姐細問,便匆匆而別。我和他姐姐只當他已對杏娘的事釋懷,沒想到他竟是偷偷去了夷疆。”

    說到此,洪震霆悲從中來,長歎一聲,緘默了下來。

    陸子謙頓了頓,毫無波瀾道:“所謂剿倭不過是托詞,李伯雲實則是在聽得坦兒珠之名後,既生了一絲能復活未婚妻的僥倖,也生了貪念,唯恐這等稀世奇珍落入旁人手中,這才連夜點了門下幾名精明幹練的門徒,跟他一道趕往夷疆。

    “也就是在那回鎮摩教血戰時,他不慎被右護法放出的毒蛇咬傷,雖因內力渾厚,僥倖活了下來,一身武功卻因此盡喪,所帶的門下弟子也悉數命喪大岷山峰頂。

    “好不容易傷癒,他想起因著自己的貪欲,不但武功全廢,連教中門徒也折損大半,自覺無顏回去面對洪幫主夫婦及逍遙門的幾位長老,便藏著奪走的那塊坦兒珠,滯留在夷疆,終日渾渾噩噩,借酒度日。數月後,他在一座荒廟中夜宿時,無意中發現了鎮摩教教徒的蹤影,跟隨一路,聽到這二人說話。

    “這兩人說,當時來教中搶奪坦兒珠之人,因掩了臉面和招式,無從得知究竟是哪門哪派。

    “多虧教中的左右護法細細打探,現已知大致知道其中一人便是東蛟幫的幫主。而另一塊不慎遺失的坦兒珠,因當時西平老侯爺率軍掃蕩鎮摩教所在的大岷山山腳,十有八九落在了西平老侯爺的手裡。教主如今病危,右護法打算讓左護法留守教中,自己則去京中想辦法從西平侯府將那塊坦兒珠偷出。”

    此話一出,屋子裡肅穆得針落可聞。

    不止平煜,連李攸和洪震霆都露出錯愕表情。

    平煜臉色陰沉沉的,冷聲道:“你是說我祖父奪了一塊坦兒珠,而右護法知曉此事?”

    不對,在他的記憶中,祖父從未提起過坦兒珠三個字。若府中真有坦兒珠,此物又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祖父就算不相信關於坦兒珠的傳言,勢必也會對家人有所提及。

    故,這一切不過是右護法一廂情願的猜測罷了。

    陸子謙搖頭道:“李伯雲當時不過略一提及,並未深究這話裡的真假。但他見鎮摩教對坦兒珠如此執著,本已經心灰意冷,卻因著一份不甘,在聽到那兩名教徒的談話後,也跟著離開了雲南,趕往京城。

    “到了京城後,他易了容貌,用剩餘的積蓄在京中西平侯府附近開了一家酒肆,為求恢復功力,每日契而不捨習練心法。

    平煜聽得西平侯府四個字,不易察覺地握緊了手中的茶盅,好不容易才按耐住自己打斷陸子謙的衝動。

    “一年過後,李伯雲內力有了恢復的跡象,無事時,便時常拿著那塊坦兒珠揣摩,時日久了,他發現那上頭所雕刻的東西似是一幅地圖,於是便搜羅來京城所能搜羅到的地圖,攤開畫卷,整日裡對燈研讀。可惜的是,他直將手中地圖一一比對完畢,始終未有頭緒。

    “無奈之下,他想起當年鎮摩教一戰時,曾聽左護法痛駡那位潛入教中的叛徒,稱此人為布日古德,罵此人是韃子。他心中一動,索性打算找些北元境內的地圖來看。

    “因當時朝中大開馬市,時有北元人率馬隊到我朝,販售馬匹的同時,換些布料和瓦器回去。李伯雲便從一位北元商人手中高價買下一幅北元境內的地圖,又借著跟馬隊中隨從攀談,打探北元可有什麼起死復活的傳說。

    “那人倒是說起了一座山名,說那山下有座廟,被當地人奉為神祗,據說月圓時分,廟中神明或會顯靈,若帶著供品進廟,誠心許下願望,沒准能感動神明,達成所願。

    “可惜的是,那山雖不難找,廟卻因有神明護佑,少有人見過,傳說中,只有有緣之人才能有幸尋到廟的所在之處。聽說百年前,有一位北元王爺無意中勘破了廟外的機關,費盡千辛萬苦求得了神明的垂憐,喚回了他本已咽氣的母親。”

    平煜自是不相信所謂起死回生的鬼話,然而聽了這番話,卻免不了想起當年流放時曾在北元境內見過的異象,尤其是那座一夜之間消失的古廟,最為古怪。

    便問:“那座山是不是叫托托木兒山,就位於旋翰河附近?“

    陸子謙啞然,看了看平煜,點頭:“正是。“

    平煜眸中起了波瀾,難道此廟果真跟坦兒珠有關?

    陸子謙卻又道:“知曉此事後,李伯雲索性又贈了些銀兩給那名北元人,托他畫些托托木兒山的地貌給他,沒料到的是,此人極重諾,一年後,不但再次隨商隊前來我朝交易,同時還將一幅托托木兒山的詳細地形圖交予了李伯雲。

    “李伯雲喜出望外,比對了手中那塊坦兒珠上雕刻的痕跡,越發肯定上頭所畫的是座山,至於是不是就是托托木兒山,因他手中只有殘餘的坦兒珠,暫且無法下定論。

    “只是,他越發覺得五塊坦兒珠若拼湊在一起,很有可能是一把開啟某處大門的鑰匙,而那座時常神秘消失的古廟,沒准藏有北元什麼罕寶,只要找到托托木兒山,加上有坦兒珠做匙,不難找到那座古廟。

    “他認為,如果當年鎮摩教教主所言為真,啟動坦兒珠時需滴落藥引的心頭血到坦兒珠之上,方能讓五塊坦兒珠上頭的痕跡顯形,那麼在他看來,這所謂用心頭血顯露出來的東西,也許恰好便是進入那座古廟的路線圖。

    平煜怒極反笑,什麼東西非得用心頭血方能顯形?無稽之談!

    “如此一邊揣摩坦兒珠的秘密,一邊暗中找尋右護法,不知不覺間,李伯雲在京中蹉跎了三年,原本僵凍的內力逐漸有了化開奔湧之勢,在此期間,西平侯府始終未有不妥。他心知鎮摩教之人均擅長易容,右護法更是個中翹楚,既到了京中,說不定早已改易容貌、扮作他人,可惜茫茫人海,他就算有心找出右護法,一時也難有頭緒。”

    平煜聽了此話,心底那份隱含不詳的預感再起湧起,死死盯著陸子謙,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他清楚地知道,右護法二十年前便已潛入永安侯府,五年前,更害死真正的鄧安宜,取代鄧安宜成為了永安侯府的二公子。

    倘若這位假扮鄧安宜的右護法認定祖父手中有塊坦兒珠,在找尋藥引的同時,難保不會將主意打到西平侯府頭上。

    巧的是,恰是在五年前,平家突遭大難……

    他心底突然變得一片冰涼。

    ……五年前那一場覆頂之災,始作俑者難道另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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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因這消息太叫人震撼,平煜腦仁裡混亂得仿佛有什麼重物在鈍鈍地敲。

      陸子謙的聲音近在耳旁,每一個字他都聽得真真切切,偏偏無法領會出話裡的含義。

      李攸見平煜神色有些不對勁,皺了皺眉,喚道:“平煜。”

      平煜抬頭,見李攸目露憂色,想起陸子謙接下來要吐露的消息極為重要,胡亂地將思緒理了理。

      於是陸子謙的話語仿佛穿透厚重迷霧,重又清晰了起來。

      “李伯雲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幾番想前往北元旋翰河附近一探究竟,終究因路途遙遠,北元屢犯我邊境,始終未能成行。然而自本朝開國以來,不止歷代皇帝八征北元,先皇也曾五回攻打蒙古,到第四回時,北元總算被北征之軍打壓住,邊境因而博得了片刻安寧,李伯雲聽得這個消息,喜出望外,自覺前往北元的機會終於來了。

      “這幾年他為了琢磨坦兒珠的秘密,不但時常研學韃靼語,更有意接觸京城中的北元人,因當年元順帝北逃,不少北元子民滯留我朝,為了能活命,這些人大多選擇了歸順,李伯雲沒費多少功夫,便在京中找了幾名已改換了姓名的北元老者,他以銀錢和烈酒作餌,讓這幾位潦倒老者用韃靼語跟他講習家鄉風俗或是北元異聞。

      “兩年下來,他一口韃靼話學得不賴,北元人的習俗更是已爛熟於心。為了能順利成行,他又花了數月功夫準備馬匹和乾糧,終於在不久後瓦剌人的馬隊再次來我朝交易時,扮作在中原滯留許久的北元商人,跟隨馬隊去了蒙古。

      “一路艱辛自不必說,還因為偶然的懈怠,路上有好幾回險些露了陷。好不容易千辛萬苦摸到了旋翰河,他本以為便可順理成章找到那座古廟,可惜的是,他在河邊宿居了半月之久,日也找、夜也找,根本未能找到那座傳聞中的古廟。

      “有一晚,正是月圓時分,他盤坐於帳篷邊,仰望一輪銀月,想起這自己些年他為了一塊坦兒珠無端蹉跎掉多少歲月,不由得勾起了思鄉之情。當年夷疆搶奪坦兒珠之事早已過去多年,因著歲月的沖刷,他心中那份對當年死在鎮摩教的門下子弟的愧疚早已減淡了不少,加之被眼前蒼涼景象所觸動,於是暗下決心,明日便打道回府,再不過這等不人不鬼的生活。

      “不料他剛回帳篷宿下,便聽到地底傳來悶雷般的震動。他雖然內力不比從前,但經過這些年的休養,勉強恢復了七八成,一聽這動靜,便知附近多半有什麼巨物在移動,且從這聲音的響動和引起的共鳴來看,極有可能是一座大得出奇的地底暗道。

      “他頓時來了精神,使出輕功縱出帳篷,循著那聲音的來源找了出去,誰知那聲音未持續多久,突然被什麼打斷似的,再次歸於啞默,李伯雲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河邊有了異動,說不定正跟坦兒珠有關,他可不想就此斷了線索。於是狂奔出一段路,正要停下細辨方向,沒想到眼前竟出現一幅叫他永生難忘的場景。

      “當晚正是月圓時分,目所能及之處,全都被月光照得雪亮。大約十丈之外,原本的平地上,本是空無一物,眼前竟憑空出現了一座古廟。詭異的是,這古廟出現之處,他早前明明已來過不下十回,從未見過這古廟,也不知這座古廟究竟從何處冒出來的。“

      平煜眼皮突突跳了幾下,五年前,他所在的軍營出征攻打坦布,路過旋翰河時,因夜降大雨,一干人為了避雨,無心中闖入一座古廟,從李伯雲的描述來看,他當年所見到的那座古廟,很有可能跟李伯雲見到的是同一座。

      在他的印象中,那古廟甚大,處處透著陰暗蒼肅之感,從剝落的牆漆和殿柱來看,年代應在百年以上。

      那古廟構造的確費了些心思,除了地上那一層,下面很有可能還另有乾坤。

      可惜當時眾人都疲乏不已,根本無心打量那廟裡的結構,為了解乏,眾人紛紛在大殿內席地而眠,很快便睡了過去。

      古怪的是,一月後,他們因行軍再路過同一個地方,那座古廟憑空消失了,那夜所見的仿佛不過是一場夢。

      陸子謙又道:“李伯雲見踏破鐵鞋無覓處,狂喜之下,便要悄悄到古廟前一探究竟,怎料還未近前,那陣熟悉的悶雷響動再次響起,那座古廟下面仿佛突然生出了泥淖,竟就此消失在眼前。

      “他大駭,擔心左右埋伏了強人,也不敢露了蹤跡,在原地蟄伏了許久才敢上前查看,就見那地方平滑如昔,不但沒有古廟的痕跡,連人影也不見一個。

      “李伯雲雖然是江湖中人,卻也懂得些奇門遁甲的皮毛,見這古廟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心知這地方定是被人設下了機關。剛才古廟之所以月下突現,沒准正是有人成功破了陣,古廟失去了機關的屏障,這才顯露了出來,就是不知啟動機關那人是已全身而退,還是仍被困在廟中。“

      平煜眸色越發陰鶩了些。在六安那所客棧住宿時,傅蘭芽曾跟他說過,京中有座流杯苑,裡頭暗含機關,跟六安這座客棧的格局幾乎一樣,問他是否認識客棧主人,因為在她看來,六安客棧的主人跟建造流杯苑之人極有可能是同一人,恰是個不折不扣的玩弄奇門遁甲術的瘋子。

      當時聽完傅蘭芽的推論後,他因著種種顧慮——更多的是對她的不滿,不屑於告訴她這兩處的主人都是王令。

      這決定不知是好是壞,因為就在不久後的竹城,通過林之誠的供詞,傅蘭芽得知正是因自己跟哥哥去流杯苑聽戲,不小心在苑外撞見了王令,這才給母親惹來了大禍。

      想到此處,他眼前閃過傅蘭芽那張哀戚絕望的臉,心出其不意的絞痛了一下,臉色更差了幾分,腦中卻暗忖,不論如何,從這件事不難得出一個結論——王令似乎深諳奇門遁甲之道。就是不知,王令精通此術跟北元那座古廟有無關聯。

      “李伯雲怔忪了一會,眼見找不見古廟,越發的灰心喪氣。他早料到破解坦兒珠的秘密不會簡單,但沒想到會如此不易,不但需收齊五塊坦兒珠,還需精通奇門遁甲術。好不容易進了廟,還需能應付那座古怪的廟裡有可能出現的種種埋伏。若是一時不慎,很有可能會將命交代在此處。

      “他想起自己為了坦兒珠,無端鑽牛角鑽了這麼多年,突然間大徹大悟。不論是為了貪欲還是為了復仇,到了這個地步,統統都不重要了,他再不肯在此物上浪費心血,於是連夜趕了馬出來,就此踏上回京之路。

      “回京之後,因支撐多年的信念一夜崩塌,加之顛簸數月,李伯雲神思耗竭,一頭病倒。誰知他因當時病倒在一家客棧中,那客棧老闆見他整日昏睡不醒,擔心他病死,想給他延醫問藥,又怕他好了之後賴帳不還,於是悄悄將他枕邊那柄劍拿了出來,全當抵押,自己則另掏銀子給他請了大夫。

      “客棧老闆有個小兒,見李伯雲那柄劍雪光凜凜,剎是威風,羨慕之下,將此劍偷了出去,在大街上跟旁的小兒好一陣顯擺。李伯雲醒來之後得知此事,臉色大變,心知那柄劍是逍遙門的傳世寶,外頭看著普通,裡面的劍刃卻能另有乾坤,這般在大街上顯擺,難保不會被人認出。尤其是自二十年鎮摩教一戰後,逍遙門在江湖上沒了蹤跡,右護法和布日古德若還活著,恐怕早已懷疑到了他的頭上。

      “他不便埋怨客棧老闆,只將看病的錢全數還給了老闆,自己則取回那柄劍,連夜整理行裝,匆匆離開京城,誰知剛走到京郊,後頭便有人追殺而至,他跟那人廝鬥一晌,不小心滾落山崖,險險逃過一劫。

      “在打鬥中,他認出那人用的正是鎮摩教慣用的招式,心知那人多半是右護法,可惜因右護法善易容,他一未能看清右護法的真容,二無法判斷右護法如今的身份——”

      李攸帶著諷意跟平煜對了個眼,照李伯雲遇到右護法的年頭來看,此人當時應該還是鄧安宜身邊的長隨,不久之後,這位假扮長隨的右護法順利取代鄧安宜,成為了永安侯府的嫡二子。

      也就是自那時起,右護法手中有了人馬和財力,行事不比從前,可以得心應手地著手找尋坦兒珠及藥引之事。

      右護法既早已查出當年參與坦兒珠的幫派裡有東蛟幫,想來會第一個會去找此派的麻煩,仗著永安侯府的人力和財力,收服起東蛟幫來,絲毫不在話下。不怪在六安時,鄧安宜會夥同東蛟幫的人做局,引誘傅蘭芽上鉤。

      陸子謙緘默了一會,接著道:“李伯雲傷得太重,我雖救了他,卻沒能幫他續命,他將坦兒珠和他親手繪製的找尋古廟的線路地圖一併給了我,又告訴我二十年前眾人搶奪藥引和坦兒珠之事,我唯一沒想到的是,五年後用作藥引之人竟會是傅蘭芽。聽說坦兒珠被北元先祖下了詛咒,丟不掉也焚不毀,就算我將其丟在何處,難保不被有心之人揀去,最後依舊或累及傅蘭芽,還不如索性將源頭毀了。

       “我頗懂奇門遁甲之術,萬不得以時,或可借李伯雲的地圖找到那古廟,闖入其中,再將所謂坦兒珠和心頭血結合在一起的陣法破壞,那麼……這些人永遠再也別想用傅蘭芽或是傅蘭芽的後代的心頭血做藥引,她永生永世都安全無虞了。“

      他口中一陣發苦,眼裡光芒寒意閃閃,帶著幾分挑釁看向平煜,淡淡道:“這就是最後一塊坦兒珠的來歷。平大人,你對我的供詞可還滿意?”

      天已快亮,熹微曙光透進窗戶,眾人面色複雜望著陸子謙,一時無人接話。

      李攸瞥見陸子謙對平煜的挑釁之舉,不必往平煜那邊看,也知他心裡定不舒服。只不以為然地想,李伯雲之所以將潛入北元之事說的輕描淡寫,是因為他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逍遙門少掌門,武功與謀略都是萬裡挑一,所以他才能順利潛入北元,找到那座古廟。

      陸子謙卻因此誤以為此事並不艱難,以為憑一己之力便可破壞坦兒珠之局,委實不自量力。

   ──────────────────────────────────

      鄧安宜進房時,鄧文瑩早已穿戴整齊,正托腮坐在桌前,看著下人收拾行裝。

      鄧安宜往床上一掃,一眼便看見床上一疊疊軟煙輕羅的衣裳、一匣匣平日裝帶的首飾,當真囉嗦累贅,沉著臉看向鄧文瑩,出京去趟雲南而已,她非帶上這麼多傢夥什作甚。

      想到「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他心中一刺,臉色越發鬱結起來,瞥瞥鄧文瑩,見她倒是頗有興致的模樣,也不忍苛責她,只暗忖,如今他身上有坦兒珠之事已經暴露,無論東廠還是錦衣衛,都不會善罷甘休,斷不能放文瑩一個人回京,也免得那兩幫人馬認定他將坦兒珠藏在了鄧文瑩身上,轉而去找她的麻煩。

      為今之計,只能帶她一道去宣府。

      早在荊州時,他就該讓護衛送她回京,若不依著她的性子帶她來金陵,哪還有後頭的事。如今便是想讓她遠離戰火,怕是也不能夠了。

      一路上,他既要防備東廠,又要想法子將陸子謙擄出來,可惜平煜委實太過奸猾,他跟了一路,始終未能尋到機會。

      好不容易到了驛站,正要下手,誰知平煜因著天時地利人和,再次搶了先。

      如果陸子謙手中真有一塊坦兒珠,經過今夜,多半已落在平煜手中。

      他再要想奪回來,比從陸子謙手中奪來難上許多。

      鄧文瑩見鄧安宜臉色陰得嚇人,忙起了身,快步走到他身邊,擔憂道:“二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自從上回在萬梅山莊受了傷,二哥胸口時常不適,這幾日為了不讓外人看出端倪,不過是裝得若無其事罷了。

      鄧文瑩一靠近,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便鑽入鄧安宜鼻尖,再加之她挽著他的胳膊噓寒問暖,他心頭多少不虞都消散了。

      五年前,他扮作重病之人,終日躺在床上,甚是無聊,正是這把清甜嬌軟的好嗓子給了他無數慰籍。

      幾年下來,他對她的情愫早已從對待娃娃般的玩物轉變成了對女人的渴望,可惜直到現在,他連她一指頭都不能碰,只能看不能吃,滋味當真不好受。

      若是有朝一日,這聲“二哥”是從他身下傳來就好了。

      他彎彎唇,正要說話,鄧文瑩卻似乎聽到了什麼,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他根本不必回頭,也知鄧文瑩定是又捕捉到了樓下平煜的聲音,眼下思緒早已不知飛飄到了何處。

      “收拾行李,這就出發。”哪還有半點遐思綺念,他面色微沉,鬆開她的胳膊,壓抑著怒火催道,“莫要耽誤了,下一站便是宣府,京中滿朝重臣幾乎已傾巢而出,咱們的父兄也在其列,我勸你把心思放到該放的地方。”

      鄧文瑩臉一紅,惱羞成怒地咬咬唇,還想替自己分辨幾句,鄧安宜卻已經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去了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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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傅蘭芽被林嬤嬤喚醒的時候,外頭天色還是烏濛一片……

      傅蘭芽坐在床畔,見床前地上的被褥齊齊整整,完全沒有睡過的痕跡,心知平煜後半夜根本未來過, 不免生出幾分心疼。

      梳洗時,李瑉在房門外催促了好幾回,狀甚急迫,主僕二人不敢耽誤,將驛丞派人送來的乾糧放入包袱中,匆匆下了樓。

      到了北地,天氣不比南國時明暖,拂曉的秋風吹到身上,沁骨似的寒涼。

      林嬤嬤怕傅蘭芽著涼,除了早早給小姐換上了夾棉裙裳,連平煜在給傅蘭芽置辦的那件織錦鑲毛銀鼠皮大氅都一併取出,一等到了院中,便給小姐披在身上。

      這大氅與傅蘭芽如今的身份委實不匹配,虧得外頭的織錦用的是茶色,加之天色陰陰的, 穿在身上,並不如何打眼。

      驛站的庭院甚為寬敞,足可容納百人有餘。

      秦門等江湖人士立在院中,一片肅然,並不彼此交談,只靜默地聽候安排。

      前方戰火一觸即發,他們此次即將趕赴的不僅僅是某個地名,而是與蒙古騎兵近身廝殺的戰場,一想到能親手將這些侵略我朝重鎮多年的韃靼的頭顱砍下,他們骨子裡的血液便隱隱有沸騰起來的趨勢,胸口更是有一股豪情在激蕩。

      見傅蘭芽主僕出來,立在眾人前頭的秦勇含笑衝傅蘭芽點點頭。

      傅蘭芽莞爾一笑,一禮回之。

      秦晏殊本在與白長老等人議事,聽到動靜,負手回頭,瞥見傅蘭芽,見她對自己微微點了點頭,便娉娉婷婷從身旁走過,一舉一動說不出的嫻雅端莊,雖然身上穿著件灰撲撲的大氅,頭上也毫無妝飾,依然如明珠美玉一般,光華灼灼,無法不讓人注目。

      他渾然忘了掩飾,目光情不自禁追隨著她,在她走過後,盯著她身上那件大氅瞧了一會,心裡起疑,記得他曾仔細留意過傅蘭芽主僕的隨身行囊,印象中,主僕二人都只有一個包袱,簡樸得很,並無裝納這等大氅的餘地。

      想了一晌,轉頭見平煜從樓上下來,心裡頓時恍悟了幾分。

      以傅蘭芽如今的境況,除非平煜准許,誰還能神不知鬼不覺替她置辦衣裳。

      那大氅顏色樸素,既能禦寒,又不打眼,可見為了暗中關照傅蘭芽,平煜委實費了一番苦心。

      他心裡一時間五味雜陳。論起對傅蘭芽的真心,他自認為不輸於平煜,可是誰叫平煜占了近水樓臺的便宜,他就算有心想取悅傅蘭芽,也根本找不到機會。

      更叫他黯然神傷的是,照以往的種種跡象來看,傅蘭芽早已傾心於平煜,眼裡甚至從未有過他的影子。

      哪怕他有朝一日對她傾訴衷腸,換來的恐怕不過是她的煩惱和不喜罷了。

      事到如今,他只盼著平煜對傅蘭芽情真意切,到了京城後,能排除萬難迎娶傅蘭芽,這樣的話,他心裡雖不會好受,至少輸得心服口服。

      若是平煜敢打旁的主意——他眸中閃過一絲戾氣——哪怕傾盡秦門之力,他也要將傅小姐搶回來,絕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自我排解了一回,他心頭仍仿佛壓著一塊巨石,悶悶的不舒服。也不知那一回在曲陀作出的參與對付鎮摩教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在他眼裡,傅蘭芽樣樣都好,若是未遇到她,他不會平白生出一段癡念,一路上飽嘗求而不得之苦,而往後再想遇到這等蕙質蘭心的女子,恐怕是再也不能夠了。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那回他陰差陽錯服下了傅蘭芽贈他的赤雲丹,如今內力仿佛江流大海,有日漸磅礡之勢,加之有秦門的蒼瀾劍法打底,以後江湖中恐怕難有敵手,總算一段造化。

      傅蘭芽並不知不過打個照面的功夫,秦晏殊已在她身後思前想後地考慮這許多,她只知道,不遠處那位被永安侯府一眾僕婦的鄧小姐的目光委實不善。

      每回見到這位鄧小姐,除了鄧小姐從不重複的裙裳和首飾以外,最讓她印象深刻的,便是鄧小姐目光裡濃濃的敵意了。

      走了一段,她餘光見鄧文瑩仍在盯著她,不由淡淡蹙眉,雖然在去年父親被貶謫至雲南之前,傅家一直住在京中,但父親為人清高,甚少跟永安侯府、西平侯府這等老牌勳貴世家往來,在她的記憶裡,自己跟鄧家人從未有過交集。

      也不知自己到底何處得罪了這位鄧小姐。

      從容地走到門口,聽得身後傳來平煜的聲音,她忽然福至心靈,淡淡瞟向鄧文瑩,就見鄧文瑩不知何時已撇過頭,跟身旁僕婦低聲說著什麼,並不肯朝平煜的方向瞧。

      她靜了一瞬,目光緩緩下移,落在鄧文瑩那雙握著披風邊緣的白皙細嫩的手上。從鄧小姐指節發白的程度來看,握得著實太用力了些。

      她越發了然,忍不住想起那回在六安客棧,鄧氏兄妹就住在對面客房,每回鄧文瑩跟平煜在走廊上相遇時,鄧小姐似乎都有些不自然,如今想來,這些蛛絲馬跡著實值得推敲。

      一邊想著,一邊走到馬車前,掀簾時,因著心思浮動,忍不住停步,悄悄往平煜看,就見平煜皺眉快步走到車旁的馬前,接過隨從遞過來的韁繩,翻身上了馬,眼睛下方有些青色,看得出昨夜整晚未眠。

      傅蘭芽看在眼裡,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照鄧文瑩身上流露出的種種跡象來看,跟平煜勢必有過一段公案,只不知具體情狀為何,可惜平煜從未跟她提及過此事,她又不好拐彎抹角地向李瑉等人打探……

      這時,門口一陣喧騰,秦門及行意宗等人先後出來。

      連陸子謙、林之誠夫婦也赫然在列。

      眾人到門口上馬後,浩浩蕩蕩往宣府而去。

      因著一份捍衛漢人尊嚴的豪情,諸人竟比水路上時來得情緒高昂,白長老等老者坐于馬上,不時引項高歌,所唱之曲古樸渾厚、哀而不傷,與太平盛世時的絲竹八音不同,滿含金鼓喧闐、蒼涼之感。一晌過後,門中子弟情不自禁合著調子哼唱起來。

      傅蘭芽聽著外頭的歌聲,閉目休憩了一會,想起前路茫茫,此去宣府,也不知能否成功扳倒布日古德,若是不能,別說為母報仇,她和平煜等人能否全身而退都成問題。

      她滿懷沉甸甸的心事,反倒將鄧文瑩之事放到一旁。

      行了一段,到得一處崎嶇山路時,前後及兩旁忽然無聲無息冒出許多勁裝男子,足有上百人。

      當頭兩騎,一人面白無鬚,年約五十,身材微胖,滿臉含笑。

      另一人諸人再熟悉不過,威風凜凜地坐在馬上,滿臉不可一世,一雙鷹目不善地緊盯著平煜,不是王世釗是誰。

      “平大人平別來無恙。”那白胖太監拱了拱手,“自京城一別,好久不見。”

      平煜從腰間抽出繡春刀,望著那太監笑道,“劉一德劉公公,難為你一路遮遮掩掩跟在我後頭,恐怕連個囫圇覺抖未睡過,今日是怎麼了,竟肯出來打個招呼了。”

      劉一德被當面拆穿謊言,面色無改,只大笑道:“平大人還是這般愛說笑,雜家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處,平大人莫要見怪——”

      “跟他囉嗦什麼!”王世釗陰著臉對平煜抬了抬下巴,“我叔叔說了,他要的東西,現有四塊在你們這些人手中,難為平大人替他老人家搜羅齊全,這便要我們過來取回。他老人家催得緊,休要多言,傅小姐和坦兒珠,趁早乖乖交出來!”

      平煜扯扯嘴角,冷笑道:“東西在這,就看你們有沒有命來取了。”

      說罷,目光一厲,從馬上一躍而起,身姿迅疾如鷹,一抖刀身,朝劉一德胸窩刺去。招式要多快便有多快,可見短短時日,平煜功力又大有長進。

      其餘諸人顧不上詫異,忙也紛紛拔劍出鞘,按照先前的部署,各司其職,殺向四面八方包抄而來的東廠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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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劉一德在王令的授意下,一路上都對平煜等人採取了明嚴實鬆的計策。

    平煜手段高明,想要順利湊齊四塊坦兒珠,在劉一德看來,並非不能做到。姑且不論坦兒珠在誰人手中,統統任平煜去奪就是了。

    尤為讓劉一德高興的是,平煜一貫強勢,就算明知王公公打的什麼主意,為了化被動防禦為主動出擊,不得不將計就計,打起精神來應戰。

    故不論是雲南的鎮摩教,還是金陵的昭月教,每回生出事端時,他頂多偶爾也添把柴、加把火,大多數時候,他都選擇了冷眼旁觀。

    此外,他和王公公早已達成共識,那就是以王世釗的能力,要想在平煜眼皮子底下討到便宜,無異於癡人說夢,更別提能從那些蟄伏在暗處的武林幫派手中奪回坦兒珠了。

    是以這一路,他從未對王世釗做過指望,只求王世釗能不出亂子,穩穩當當跟隨在平煜身邊,間或傳遞些平煜那邊的動向或消息,就算燒高香了。

    這也就是王世釗在六安客棧遭刺時,他當機立斷將五毒術傳授給王世釗的原因。

    只因在京城時,王公公便再三交代過他,往雲南路上,每一個棋子都要利用充足,絕不允許出現閑子或廢子的情況。

    倘若王世釗因傷重無法上路,就連收集消息的作用都喪失了。

    傳授五毒術後,王世釗年輕體健,短短兩月,便已習練至五毒術第五層,足以對付一流的武林中人。

    而他自己,更是早已操練五毒術多年,以他如今的功力,放眼整個天下,除了金陵的金如歸、岳州的林之誠,便只剩一個王公公武功能在他之上。

    然而這個自信滿滿的想法,在他見到平煜揮刀朝自己刺來的迅捷和剛猛時,頭一回產生了動搖。

    他差點就忘了,王世釗前幾日跟他提過一回,平煜不知何故,內力突飛猛進,且所習的內力與陰玄的五毒術全不相同,不但弘大正統許多,且似乎正與五毒術相克……

    刀鋒帶著寒意,凜凜然逼至眼前,生死只在一線間。

    他再沒有功夫胡思亂想,嘿嘿一笑,身子極為怪異地一扭,直直往馬側倒去。

   ───────────────────────────────────

     永安侯府這一邊,也被東廠人馬團團圍住。

     戰事來得突然,自北直隸往南,如今盡皆戒嚴。

     鄧安宜有心要回京調人手對付東廠,卻因消息受阻,未能將信及時送出。

     因如此,他手上明面上的人馬只有永安侯府的護衛及東蛟幫一干人等。

     他早年嘗遍了腥風血雨,習慣了步步為營,從沒有坐以待斃的打算,故他在萬梅山莊受傷後,再不掩飾自己跟鎮摩教的關係,而是將從左護法手中奪回的權杖和自己的權杖一道發出,在最短時間內,將江南一帶的鎮摩教教徒召集而來,在金陵匯合。

    加上東蛟幫和永安侯府的護衛,他手上三股力量匯做一處,總算不再處於劣勢。

    在東廠之人包繞過來時,他從懷中取出一竿短笛放於唇畔,吹出尖銳而短促的怪音,笛音未落,蟄伏在周圍的鎮摩教教徒便如破土春筍般,紛紛鑽了出來。

    跟在眾教徒身後的,是昂揚著蛇頭、一路嘶嘶不絕的群蛇,數目之眾、聲勢之浩瀚,直如滾滾而來的黑色海浪。

    ───────────────────────────────────

     鄧文瑩本在車上回憶先前在驛站時見到平煜時的情形。

    借由幃帽的遮擋,她將平煜今晨穿的衣裳、跟人說話時的模樣、略顯疲憊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

    她自然也發現了平煜從頭到尾都沒肯多看傅蘭芽一眼,每一想到此處,她心裡便一陣發涼。

    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她再明白不過。只有真正在意一個人,才會連每一處細節都考慮得這般周全。

    她自然是不忿的。

    在京中時,她曾費了許多心思打探平煜的房中事,知道他母親在他房中安置了兩個貌美的丫鬟,然而一年過去,那兩個丫鬟始終未開臉。

    京中那些煙花之地,平煜更是甚少流連。

    因著這個原因,雖然平煜不肯答應跟她的親事,她並不像現在這般煎熬。

    可是,這種隱秘的滿足感,在她上回親眼見平煜給傅蘭芽買衣裳時,瞬間被擊得粉碎。原來他不是不肯親近女子,只不過肯親近的人不是她罷了。

    想到此,濃濃的妒意充斥了整個胸膛。

    她尤記得,她八歲那年,有一回,母親帶她去西平侯府赴宴。

    春日明媚,微風徐徐,她和姐妹們在平家的後花園放紙鳶。

    平家的園子又大又絢麗,她拿著美人紙鳶放了一會,不小心鬆脫了手,紙鳶被風刮得掛在高高的槐樹上,一時無法取下,內院中只有閨閣女兒,無人能爬到樹上去摘下那紙鳶。

    正要讓婆子們搬梯子,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突然在牆頭出現,見了那紙鳶,輕輕巧巧躍到樹梢上,將紙鳶取下。

    她一眼便認出那俊美少年正是平煜,頓時又羞又慌,立在原地,緊張地絞著帕子,眼睜睜看著他走近。

    原以為他會跟她一樣,對自己的訂親物件有些印象,誰知他只笑著將紙鳶遞給身邊的婆子,全無耐性在原地多逗留,一轉身的功夫,便重新躍上牆頭,少年心性展露無遺。

    當時他高自己足足一個頭,臉上的笑容仿佛鍍了一層金光,眩目得迷了她的眼。

    而今,那等無憂無慮的笑容再也沒能在平煜臉上出現過,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她和他的姻緣。

    難過和不甘交織在一處,她心裡絞窄似的憋悶。走投無路之下,忽然開始惡意地回想剛才見到傅蘭芽時的情景。

    此女每在人前出現,從來都是一副冰清玉潔的模樣,可誰知私下裡,傅蘭芽有沒有用些哪些手段狐媚平煜?

    平煜並非喜好漁色之人,又對傅家懷著恨意,若不是傅蘭芽有心勾引,怎會對她那般傾心,說不定……傅蘭芽早已委身平煜,也未可知。

    這個念頭來得猝不及防,她大吃一驚,可是,一想到平煜和傅蘭芽那般親熱,她喉頭便仿佛被什麼堵住,難過得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嫉恨頃刻間沖昏了頭腦,她咬唇,恨恨地想,若是她將傅蘭芽行為不檢的事到處一散播,哪怕平煜再堅持己見,平夫人定不肯讓傅蘭芽進門。

    念頭一起,她焦躁不安的情緒竟奇異地平復了不少,然而此事到底太過陰毒,哪怕她如此恨傅蘭芽,一時也難以下定決心。

    記得二哥曾跟手下說過一句話,“要麼不做,要麼做絕。”她當時偷聽到了,心裡還曾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怎麼都覺得這話不像是素來謙和的二哥能說出來的。

    可是,此話細究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也許就是因為她遇事總是瞻前顧後,所以才在平煜面前屢受挫折。

    要不要……做絕一回呢?

    忽然,她聽到了外頭那一聲聲的怪聲,嘶嘶不絕,無端透著讓人心悸的意味。

    她擔心二哥的安危,忙詫異地掀開窗簾一看,誰知跳入眼簾的,是她此生從未見過的駭人景象。

    驚呼一聲,暈了過去。

   ──────────────────────────────────

     傅蘭芽緊緊貼在馬車車壁上,聽著外頭激烈的爭鬥聲,雖然明知平煜定然早有準備,依然擔心得無法靜下心來。

    尤為讓她惴惴不安的是,未過多久,她竟於一眾鏹鏹作響的銳器相擊聲中,分辨出了蛇群來襲的聲音,怔了一下,意識到定是扮作鄧安宜的右護法使出了引蛇術。

    她本就怕蛇,聯想起那一回在曲陀時她和平煜被蛇群追襲時的景象,慌得再也坐不住,呀了一聲,忙將頭埋在林嬤嬤懷裡。

    這時,平煜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比平日啞了幾分,卻依然鎮定,“莫要掀簾往外看。”

    傅蘭芽聽在耳裡,雖仍不敢睜開眼睛,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落了地。

    過不一會,一股淡淡的藥味透過簾子彌漫進來,傅蘭芽有了上回的經驗,一聞便知是雄黃。

    秦勇在外揚聲道:“傅小姐莫要怕,我等對付蛇群不在話下,絕不會讓這東西傷到你。”

    這話絕不僅僅為了寬慰傅蘭芽,實是秦門跟鎮摩教由來勢不兩立,上回右護法放出蛇群救走了左護法,秦門特撿了當時殘留在院中的蛇屍裡的毒液細細研究,很下了一番功夫,路上重新改配了藥粉的配方,就為了應對右護法。

    故而這幫蛇群許對東廠之人有震懾之勢,對秦門的藥粉卻避之不及。

    廝殺了大半日,空氣中血腥氣越發濃厚,不時聽到砰砰重物落地的聲音。

    傅蘭芽人在車上,無從得知那是人頭落地的聲音,只覺這聲音悶得讓人心慌。

    跟以往不同,因眼前的敵人是東廠,不止平煜等錦衣衛,連洪震霆等江湖人士也殺紅了雙眼,恨不得將這幫禍亂朝綱的閹黨一一斬於劍下。

    到了日暮時分,鄧文瑩終於幽幽醒轉,憶及昏迷前的景象,嚇得臉色都發些發黃,抖著手掀開簾子往外看,誰知未看到二哥,卻看見山路上橫七豎八躺了好些屍首,大多身首異處,情狀可怖,仿佛人間煉獄。

    而不遠處,平煜正好一刀將一人的頭顱砍下,熱氣騰騰的鮮血在空氣中噴灑出一片血霧。

    鄧文瑩呼吸一滯,全身血液仿佛凝固住,就見那人頭一張臉盆似的白胖圓臉,仍保持著圓睜雙目的不甘模樣,正是宮裡甚為得用的劉一德劉公公。

    平煜早上還整潔的竹青色錦袍上早已被鮮血洇濕了大片,臉上濺了不少殷紅的血跡,一手提著刀,一手提著劉一德的人頭,滿臉殺氣,狀若修羅。

    鄧安宜那邊瞧見,忙刺出一劍,暫且逼退眼前一人,旋即拍馬過來,正要焦急地替鄧文瑩將窗簾放下,鄧文瑩卻已再次昏了過去。

    昏過去前,依稀聽見一句,“平煜!王世釗逃了!”

    ──────────────────────────────────

     等外頭徹底安靜下來時,傅蘭芽從六神無主的林嬤嬤懷裡抬起頭,僵著身子怔忪了一會,正猶豫要不要掀開窗簾,便聽外頭有人道:“東廠的爪牙,除了逃走的那幾個,剩餘人的屍首全都在此處,共計一百零八名。”

    平煜的聲音響起,有些嘶啞,有些疲倦,低聲道:“好。坦布麾下騎兵,共有五萬之眾,兵分四路,分別由不同瓦剌將領統帥。其中一路,由坦布親自率領,圍攻大同。因王令專橫,無人馳援,如今大同已然失守,守城參將吳剛戰死城下,城中數千名官兵盡皆死於坦布鐵騎下,塞外城堡一夕之間陷入危境,接下來,便要輪到宣府了。這一百零八名閹黨的屍首,正好告慰吳將軍在天之靈。”

    一陣沉默。

    傅蘭芽心頭突突直跳,一為大同失守,二為守城而死的將士,三為外頭的慘烈景象。

    除了呼嘯的夜風,整座山谷再聽不到別的聲音。

    “平大人。”洪震霆有些發哽。

    忽然,有人嗖地一聲,拔出長劍,厲聲道:“不誅此賊,誓不為人。”

    卻是李攸。

    眾人激昂地應道,“殺!”

    馬車轔轔聲毫無防備地響起,傅蘭芽身子被顛簸得往後一仰,扶住林嬤嬤,掀簾往外一看,夜風凜凜,天色不知何時已暗黑如墨,馬車飛快地在夜色中疾馳,跟在眾騎身後,正片刻不歇往最後一個目的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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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行了一會,傅蘭芽摟著林嬤嬤昏昏欲睡。

    馬車顛簸不休,她睏乏不已,終於在林嬤嬤懷裡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再醒過來時, 已分不清外面是白日還是黑夜,車馬卻仍未停歇。

    包袱裡放了乾糧和水,聊以果腹。主僕二人餓了便吃,吃了便睡,除了偶爾下車打個尖,一路都未停過。

    到第十日的一個傍晚,馬車仍未停下,傅蘭芽終於起疑,滄州到宣府並不需這麼久的日程,何況是他們這種日以繼夜的趕路法。

    難道臨時出了什麼變故?

    正在這時,就聽車外傳來奇怪的聲響,似是有千百人的步伐彙聚在一起,整齊劃一,由遠及近走來,聲勢謂為壯觀。

    馬車恰在此時停下。

    她和林嬤嬤聽得驚心動魄,訝然相顧了一會,忍不住掀開簾子往外一看,就見道路後方果然烏壓壓湧來一隊人馬,約莫有數千之眾,因天色已擦黑,一眼望去,恍如蜿蜒行來的巨龍。

    她錯愕,難道這是前往宣府匯合的急行軍?

    再往遠處的城牆一顧,分辨了一會,這才知道,原來她們根本未去宣府,而是徑直來了陽和。

    看這軍隊來的方向和聲勢,很有可能是某地應召而來的備操軍。

    那位領頭的將軍是個三十左右的男子,滿面憂色,到了跟前,與早已下了馬的平煜見了禮,道:“接到急召,吾等連夜率軍前來,眼下我知大同、懷來已淪陷,吾皇及朝中重臣皆被圍困在宣府,卻不知土木堡、天鎮、陽和如何。”

    傅蘭芽聽軍情緊急,心高高提起,忙全神貫注聽那人說話,忽然察覺一道炯炯目光射來,轉頭,正好撞上一名年輕女子的視線。

    她怔了下,這才發現那位將軍身後另有幾騎,除了陳爾升、林惟安,那名女扮男裝的暗衛也在其中。

    她恍然,如今平煜手下人手並不富餘,恨不得將每個人都利用起來,但前幾日應對東廠人馬時,陳爾升幾個卻不見蹤影,她本還有些納悶,原來是奉命另去旁處送信了。

    那女子見傅蘭芽回頭看她,先是友好一笑,隨後便將視線投向那名將軍的背影上。

    這時,平煜低聲對那名將軍說了一句什麼,聲音極低,聽不真切。

    稍後,又轉頭對洪震霆等人道:“前方關障太多,我等就算連夜趕路,今夜也無法順利繞過居庸關,只能在此安置一晚。洪幫主、秦當家、秦掌門、李少莊主,不如吩咐門下子弟早些安營設帳。”

    幾人應了,自去安排。

    平煜這才對那名將軍道:“榮將軍,請隨我來。”

    傅蘭芽見平煜要在此盤桓,詫異莫名,難道平煜不再打算前往宣府馳援,而是打算繞過居庸關,直接突破防線,趕往蒙古?

    若真如此,僅僅數千名的備操軍……何以能抵擋路上隨時可能遇到的瓦剌軍……

    她知道平煜雖主動強勢,卻並非衝動冒進之人,之所以突然如此,定是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還在納悶,李瑉走來道:“傅小姐,還請下車,咱們今夜在此處稍歇。”

    傅蘭芽忙應了,跟林嬤嬤下了車。

    這地方沙多風大,雖有幃帽遮擋,下車的時候,傅蘭芽仍不小心迷了眼。

    她揉了會眼睛,無果。

    林嬤嬤看得心焦,忙掀開帽簾,替傅蘭芽仔細吹了又吹,誰知依舊無半點緩解,那只進了沙的眼越發眼淚汪汪,林嬤嬤只得又拿了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拭眼睛。

    主僕二人駐足時,四周暗暗投來幾道意味不明的目光。

    傅蘭芽任由林嬤嬤擺弄了一會,心知此地兇險,怕拖延久了,會誤了平煜的事,只得將林嬤嬤的手從臉上放下,搖搖頭道:“我無事了。”強忍著眼睛裡的澀痛,跟在李瑉後頭往樹林深處走。

    沙子雖迷了傅蘭芽的右眼,卻並不耽誤她用左眼視物。

    一邊攙著林嬤嬤的胳膊往前走,一邊留意兩邊,就見那位榮將軍帶來的軍隊已經安營紮寨,解結錘、火石袋、乃至氈毯等物一一分配下去,井然有序,絲毫不亂。

    她看得暗暗點頭。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過秦門、行意宗等人紮營處,不經意見陸子謙跟洪震霆從帳篷出來,二人並肩往另一處走,似是有話要商議。

    錦衣衛的帳篷約有二十餘架,設在密林深處。

    走到盡頭,是平煜的宿營之處,繞過此帳,再向右拐個彎,就見一座帳篷恰好被兩座山石夾在當中,正是傅蘭芽主僕今晚的安置之所。

    林子裡風極大,宿在此地,夜間難保不會覺得寒冷。但因著這帳篷兩邊都有山石做遮擋,既可避寒,又極為隱蔽。

    進去後,氈毯等物也已佈置好,且從厚度來看,似是鋪了好幾層。

    除此之外,帳篷地上還點著一盞油燈,將小小的帳中照得亮澄澄的。

    進去後,傅蘭芽由著林嬤嬤扶著在氈毯上坐下。

    林嬤嬤見傅蘭芽眼睛仍不舒服,趁李瑉未走,含笑商量道:“小姐被沙迷了眼,能否能李大人送些乾淨水來,老身好替小姐洗洗眼睛。”

    李瑉二話不說便應了,又道:“林子裡有溪,似是從峰頂留下,清可見底,一會我令人多送幾桶來,嬤嬤和傅小姐除了洗眼睛,還可順便盥洗一番。平大人吩咐了,接連趕了十來日的路,大家都疲乏得緊了,既已到了居庸關腳下,今夜便好好休息一晚,等養足精神,明日再想法子繞過坦布的防線,潛入北元。”

    傅蘭芽正用帕子拭眼睛,聽得這話,動作頓了下,原來她的猜測竟是對的,平煜果然放棄了前往宣府匯合的打算,而是徑直前往北元,直搗王令的老巢。

    見李瑉似乎沒有隱瞞行軍計畫的打算,她忍不住問道:“不知皇上及一干朝中重臣現在何處?宣府之困,是否已解圍了。”

    李瑉臉上頓時籠上了一層濃濃的憂色,也知傅蘭芽飽讀詩書,並非無知無識之人,歎口氣道:“宣府已然失守,皇上及親征大軍如今退居土木堡……”

    傅蘭芽後頸寒毛豎了起來,宣府乃防備瓦剌鐵騎南下的最重要的一道防線,連宣府都已失守,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她定定望著李瑉,啞了似的,半晌不知如何開口。

    李瑉越發悲憤,“坦布攻下大同後,跟塞刊王麾下之師集合,轉而一道攻打宣府。在那之前,有朝中大臣勸說皇上暫退居庸關,王令卻執意留在宣府迎敵,後坦布詐降,往北撤退,王令又逼令我軍前往追襲,皇上特點了駙馬薛元掛帥。

    “誰知因王令與坦布裡應外合,薛將軍腹背受敵,不慎中埋伏,折萬名官兵,薛將軍也不幸戰死疆場,眼看宣府失守,剩餘官兵連夜護送皇上倉皇退至土木堡,如今土木堡已被坦布及賽刊王的數萬大軍所圍困,已有整整三日。土木堡缺水缺糧,也不知皇上等人能堅持多久,一旦土木堡失守……皇上難保不會落入坦布手中。”

    這回連林嬤嬤都聽得手腳冰涼,若是皇帝都落入韃子手中,豈不是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三人都默然了。

    少頃,李瑉喉結滾了滾,抬眼望向傅蘭芽,見她右眼紅得厲害,仍掛著淚,勉強一笑道:“我這就令人送水來。”

    他出來後,正要著手安排,誰知陳爾升立在不遠處,喚他道:“平大人找你。”

    李瑉應了,到了平煜帳中,就見平煜裸著上身,正將手中的巾帕丟回盆中,背上仍有些水漬,被燈光一照,綻出星芒般的光澤。

    見李瑉和陳爾升進來,平煜頭也不回,另拿了一塊乾淨帕子擦了擦肩背,隨後撿起地上的乾淨衣裳,一邊系襟扣,一邊淡淡道:“你去找榮將軍要點對付沙子進眼時的藥水,他駐紮沙漠之地,行軍時難免遇到狂沙,定有對症之物。”

    李瑉訝了下。

    剛才傅小姐下車時,平大哥明明在林中和榮將軍議事,未曾見他往傅小姐那邊瞧過一眼,難不成平大哥後腦勺長了眼睛,竟知道傅小姐沙迷了眼。

    他便是早遲鈍,經過這一路相隨,也早看出平大哥對傅小姐不一般。

    因此只楞了一會,便接話道:“是。屬下這就去找榮將軍。”

    陳爾升唇線微抿,悶聲不響地跟在李瑉後頭出了帳。

    二人走到榮軍帳前時,那位時常女扮男裝的葉珍珍恰好從林外進來,見到二人,葉珍珍甜甜笑道:“李大哥、陳大哥,你們這是去做什麼?”

    陳爾升瞟她一眼,並不吭聲。

    李瑉眼珠一轉,笑道:“餓了,去弄些吃的。”

    說罷,笑著點點頭,邁步越過葉珍珍,往前走去。

    葉珍珍立在原地,若有所思望了二人的背影一會,回過頭,默默往前走了一段,再一抬頭,前面便是平煜的帳篷,所設之處,跟藏在山石後的傅蘭芽主僕所在的帳篷正好相鄰。

    眼見帳簾中透出一點微光,她心知平煜正在帳中,巧的是,周圍並無旁人。

    她心中一動,緩緩停步,盯著帳簾發了一晌呆,正自舉棋不定,猛然想起那日平煜疾言厲色的模樣,後槽牙緊了緊,轉而回到自己的帳中。

    ─────────────────────────────────

     傅蘭芽跟林嬤嬤用過送來的乾糧,又飲了水,左右無事,便用帕子捂著眼睛,單等著李瑉送水來,好早些擦了身子,換上乾淨衣裳睡覺。

    誰知過了一會,李瑉剛將水送到帳門口,林嬤嬤還未起身,便一頭栽倒在氈毯上,昏睡了過去。

    傅蘭芽嚇了一跳,因有了上回的經驗,並非驚慌太久,近身輕輕搖了搖林嬤嬤的肩,低喚道:“嬤嬤、嬤嬤。”見喚不醒林嬤嬤,無法,只好替林嬤嬤蓋上禦寒之物。

    片刻後,外頭果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再一掀簾,平煜親自抬著一桶水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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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平煜將那桶水放在帳簾口,瞥瞥鼾聲如雷的林嬤嬤,不顧傅蘭芽詫異的注視,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一把攬過她的肩,低頭細看,“還疼嗎?”

     傅蘭芽掩去目光裡的訝異,靜靜地望著他。

     他來找她,她心裡自是說不出的高興,可是,明明在滄州時,他就已答應她不再暗算林嬤嬤,沒想到他今夜又故技重施。

     雖說此藥藥效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像對身子有什麼損害,但一想到他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覺地迷昏了林嬤嬤,免不了生出一點不滿,抿了抿嘴,並不接話。

     平煜自然知道她為著什麼生氣,只佯作不知,小心翼翼將她捂著眼睛的手拿下,認真打量那只仍有發紅的眼睛,隨後,從袖中取出一物,低眉看著她道:“你眼睛裡進了沙,萬不可小視,這藥水是從榮將軍處討來的,有清涼祛毒之效,你這就躺下,我給你衝衝眼睛。”

     一番苦心,姿態又放得低,傅蘭芽心軟了下來,睨他一眼,少頃,委屈地嗯了一聲,輕輕頷首。

     平煜心底頓時柔情一片。

     他深知傅蘭芽在人前時一貫堅忍,唯獨在他面前,總不自覺流露出嬌俏依戀的情態,見她漂亮的唇線微微抿著,知她恐怕不會輕易揭過他暗算林嬤嬤之事,心下好笑,聲音又軟了幾分,道:“藥水少不了有些蜇眼,記得莫眨眼睛。”

     說著,便要扶著她的雙肩讓她躺下。

     傅蘭芽忙撐住他的胸膛,這情狀太過不雅,若叫林嬤嬤撞見,不知多難堪。

     心裡不由得生出一絲慌亂,轉頭望向睡得正香的林嬤嬤,見嬤嬤仍舊鼾聲不斷,看起來一時半會都醒轉不了,微微鬆了口氣,且眼睛實在澀得難受,只好由著他扶著自己躺下。

     兩人已有十餘日未在一起好好相處了,她靠在枕上,情不自禁默默望著他,這才發現他俊挺的眉毛上有些水汽,似是方才擦臉時沾了水的緣故,寶藍色長衫裡頭露出一截褻衣領子,看上去白淨無垢,顯是剛剛才換下。

     盯著他那雙在燈下顯得尤為黑曜的眸子看了一會,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他的思念程度似乎遠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深切。

     眼見他俯身朝自己靠過來,她心知滴藥的滋味絕不會好受,身子一緊,本能地便要閉上那只進了沙的眼睛。

     平煜早料到她會眨眼躲避,在她合眼前,飛快伸出一指將她眼皮固住,另一隻手卻麻利將那藥瓶湊到近前,毫不猶豫滴了進去。

     藥水清涼無比,順著淚管灌入鼻腔,一直苦到心裡。

     傅蘭芽默默忍受了一會,末了,終於有些受不住了,輕輕推他的胳膊,咬牙催道:“好了沒有?”

     平煜正全神貫注替她洗眼睛,聽得這話,忽然想起那日在萬梅山莊的情景。她被他折騰得沒法,也是這般顫聲催促自己。

     他耳根刷的一紅,忙咳了一聲,鎮定道:“這就好了。”

     沖了一會,問:“芽芽,你眨眨眼,瞧裡頭可還有沙子。”

     傅蘭芽被那藥水激得一度屏住呼吸,好不容易得以解脫,忙喘了口氣,眨眨眼。

     眼睛依舊有些不適,卻不再像剛才那般磨得慌了。

     感受了一會,她抬起手,用手中一直握著的那條帕子拭了拭眼角的藥水,再一次眨眨眼。果然,右眼慢慢能睜開了,且眼前清明了許多,不再模糊一片,她鬆了口氣,點點頭,輕聲道:“嗯,好多了。”

     說著,便要扶著他的肩膀坐起。

     因二人貼得近,起身時,她的額頭不小心他的唇,仿佛過電一般,兩人心中都猛的一跳。

     僵了一會,平煜低頭看她,就見她半靠在自己懷裡,雙手進退兩難地搭在他肩上,似乎正在考慮要不要推開他,因著羞澀,珍珠般的耳垂早已悄悄染了色。

     因她的腦袋正好在他臉頰旁,溫熱的鼻息絲絲縷縷拂在他頸窩上,激得他皮膚起了一層微栗,喉嚨更是乾得冒煙。

     其實在來找傅蘭芽時,他並未懷旁的心思,只因十餘日未能跟她共處一室,心裡頭委實惦記得慌,想著過來找她好好說說話、溫存片刻,也就罷了。

     可眼下……

     下腹仿佛注入了一股熱流,慾念說來就來,不過片刻功夫,壓抑了許久的渴望便蠢蠢欲動地抬起了頭。

     所幸因著她未貼著他,暫未叫她察覺。

     若在往常,他必定窘迫不已,可許是這一路太過艱辛,好不容易有機會跟她共處,滿腦子都想著跟她親熱。

     又或許跟她已有了夫妻之實,兩人之間少了份隔膜和顧忌,他腦中第一個念頭,竟是怎樣才能哄她跟他溫存才好。

     猶豫了下,他轉頭看向依舊睡得昏天黑地的林嬤嬤,迅速在心裡估摸了一下藥效,從下藥的時間推斷,林嬤嬤至少還能睡大半個時辰。

     再用餘光瞥瞥那桶放在帳前的水,天色不算早了,明日拂曉便得起身趕路,若想早些歇下,傅蘭芽需得儘快淨身換衣裳。

     計較已定,他頗有底氣地重又低頭看向她,若無其事問:“你眼睛不舒服,自己擦不了身,要不要……我幫你?”

     自認為這建議非常合情合理。

     傅蘭芽早在平煜設法讓林嬤嬤昏睡過去時,便多少有了預感,心知他既來找她,恐怕少不了跟她親近一番,尤其在發覺他固著胳膊的掌心有越來越燙之勢時,更是連心都悄悄提了起來,可她紅著臉等了一會,萬沒想到等來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見他神態認真,絕不像是說笑,口吻也一本正經,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建議有什麼不妥,驚訝得忘了搭腔。

     帳內靜得慌,除了彼此的呼吸聲,只有林嬤嬤的鼾聲不屈不饒地不時傳入她耳裡。

     瞠目結舌了一會,鼾聲總算將她的意識喚了回來,想到林嬤嬤仍在呼呼大睡,而罪魁禍首竟毫無掛礙地要替她淨身,她竟生出一種啼笑皆非之感,非但不想依著他,還想認真跟他算算暗算林嬤嬤的帳。

     誰知平煜似是早料到她要說什麼,不等她說話,便一把將她摟在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上,低聲道:“這些時日,我除了日夜兼程,還需想法設法收集宣府的動向,日日殫精竭慮,幾乎未合過眼,好不容易能喘口氣,一心想跟你待在一起。”

     這話說得帶些懇求的意味,聲音更是透著濃濃的疲倦。

     傅蘭芽呆了下,想起這一路上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每一步都行得極為艱辛,若是她料得不差,平煜還很有可能要想法子用坦兒珠引王令前往北元,此舉可謂背水一戰,凶吉難料。

     念頭轉了幾轉,雖然明知他這話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意味,她態度依舊軟了下來,環住他的腰身,柔聲道:“你要是乏了,我們倆好好說會話,一會你早些回帳歇息。”

     說著,從他懷裡起身,捧著他的臉頰,一雙水眸盈盈地望著他。

     平煜跟她對視,他可一點也不想回自己帳中歇息。幾張薄氈,諾大個地鋪,一個人躺在上頭,有什麼滋味?

     更何況他今晚為了見傅蘭芽,費盡心思做了好些安排。

     就在帳外不遠處,李瑉和陳爾升等人此時仍在不明就裡地巡邏。附近,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過來,這等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錯過再不會有。

     他這人最大的優點恐怕就是懂得把握機會了。眼下溫香暖玉在懷,說什麼都不如做些什麼來得解渴,於是一低頭,將她兩瓣蜜糖般的粉唇含在嘴裡,一邊斷斷續續地吮咬,一邊含糊道:“我算了一下,自打從滄州客棧出來,咱們倆已有整整十一日未說過話了。”

     說話間,一手固著她的後腦勺,微微施些力,更加深入地品嘗。

     傅蘭芽卻根本沒法像平煜這般投入。

     一想到林嬤嬤就在一旁,她心裡便又窘又慌,想要掙脫,又見他說得實在可憐,一時不忍推開他。

     他身上慣有的年輕男子的潔淨氣息纏繞著她,她意亂情迷,不知何時起,身上力氣仿佛全被他的吻所抽走,軟軟靠在他懷中,任他急迫而熱烈地吞噬自己。

     與旁的女子不同,她外表嫺靜,骨子裡卻不折不扣遺傳了傅家人的離經叛道,一番被動承受後,心底慢慢變得不滿足,試探著摟緊他的腰,開始笨拙地回應和追逐。

     平煜虎軀一震,身子頓時酥了半邊。

     原來她竟也是喜歡此事的!

     他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什麼叫熟能生巧,大抵不過如此。

     那麼推及那事,是不是也是一個道理?

     一想到他不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他心裡簡直蠢蠢欲動,越發吻得忘我,

     雖然明知今晚恐不能得償所願,仍探向她的腰,替她解裙帶,啞著聲音,大言不慚道:“天色不早了,我幫你擦擦身,換了衣裳,你好早些歇息。”

     他時刻不忘掐算林嬤嬤昏睡的時間,心知至少還有一刻功夫,林嬤嬤才會醒轉,因此等傅蘭芽總算找回一絲清明時,他已褪去她一半外裳及褻衣,露出大半個雪白渾圓的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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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裸露在外的肌膚被夜間透著寒意的空氣一激,傅蘭芽頓時如夢初醒,想起嬤嬤就躺在一旁,兩人行事卻如此不知羞恥,忙要推阻平煜。

     可掙扎了幾下,沒能成功阻止平煜,反倒換來他更加深入熱切的吻。

    他似乎越來越有辦法捕捉到誘她沉淪的點,唇齒相合一晌後,她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給握了一下,酥麻無力的感覺重又回到身上……好不容易抬起的那只抵在他胸膛的手宣告抵抗失敗,軟軟的垂在了他的身側……

    他悸動不已。

    以她的性情,該是何等心疼他也渴望他,才會容忍他在她面前這般放肆。

    有了這項認知,他的血液越發沸騰起來,再接再厲,順著她醉人的肩頸線條往下吻。

    一邊吻,一邊如剝開雪白嫩筍一般將她的外裳和褻衣褪下肩頭。

    如他所願,她的那對被抹胸包裹住的形狀飽滿的嬌桃終於得以聳立在他眼前。

    抹胸顏色是朦朧的煙靄色,布料是他在金陵時紅著臉親手挑的。

    時至今日,他仍記得那個繡娘曖昧的眼神。

    那女人還告訴他,這顏色看著新鮮,卻極為刁鑽,最是挑人。

    他聽了後,不但不以為然,還索性將店裡所有號稱「挑人」的刁鑽顏色一併買了回來。

    如他所料,這灰濛濛的顏色配上傅蘭芽嬌嫩得能滴出水的雪膚,非但不俗,反有種奇異的無法言喻的美。

    可惜的是,從金陵至滄州,又從滄州至陽和,足足隔了十幾日,他才親眼見到了其中一件,再想見到她穿其他顏色的模樣,至少得是回京之後了。

    目光在她胸前流連了一番,他納悶地定了下,傅蘭芽身上新做的抹胸緊的確是不緊了,卻……未免過於寬大了些。

    別說能像上回那樣從兩邊看到溢出的那一部分旖旎風光,就連原本渾圓的輪廓都被抹胸給掩蓋得模糊了不少。

    也不知林嬤嬤是不是有意為之,總而言之,多了分中規中矩,少了幾分誘人。

    他只覺這抹胸做得格外不合心意,暗下決心,成親後,他事事都可依著傅蘭芽,唯獨一件事,絕沒有商量的餘地。

    那就是傅蘭芽的貼身衣裳再不會讓林嬤嬤插手。

    她似乎並不知他心中所想,埋頭在他頸窩,微微喘著氣,本就烏黑的雙瞳仿佛覆了一層水汪汪的膜,迷濛透亮……細嫩的肌膚上有晶瑩的汗。

    他發現,她連汗都是香的。

    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直如琴弦一般崩斷,他摟著她的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沿著她的耳垂、肩膀、還有精緻的鎖骨……吻下去。

    另一手,則探手到她背上的細帶上,試圖解開那礙手礙腳的布料。

    時間無多,他浪費不起,想要抓住一切機會品嘗她的嬌和好。

    他明明身形修長,此時身子卻沉重如山,壓得傅蘭芽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才發現,他急迫的呼吸噴在她耳畔,熱燙得灼人,他身上某處更是已堅硬得要破裳而出、直直抵在了她的腿間。

    危險到來的前兆激得她心肝一顫,她理智回籠,再不肯縱容他,雙手緊張地一撐,便要推開他。

    誰知她的手剛搭到他肩上,出乎意料的,他竟也跟著抬手,飛速地扣住她的手腕。

    隨後,猶豫了下,緩慢而堅定地將她的手引至自己身下。

    “芽芽。”

    他緊張地盯著她,小心地引導著她。

    就在碰上的一瞬間,他清楚地看見,她美麗的雙眸錯愕地睜大。

    剎那間,羞恥感鋪天蓋地襲來。

    他覺得他定是瘋了,才會做出這般放蕩的行為,有些不敢跟她對視。

    可同時,因著一份強烈的刺激,他臉上如薄醉之人一般醺醺然的泛上了紅暈。

    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溫熱的掌心和纖細的手指正隔著布料,力度適中地包裹著他。

    滋味……遠比他想得還要讓人悸顫,甚至,隨時都有噴薄而出的可能。

    跟以往他自我紓解時,有著天壤之別。

    這場面他曾設想過千百回,然而因著一份廉恥心,從未敢在她面前付出過實踐。

    許是因為接下來即將面對艱難一戰,他今夜竟前所未有的放縱。

    他憋了一會,沒忍住,大喘了口氣,下腹又再次緊張地縮住,動也不敢動。

    傅蘭芽呆若木雞地望著他,跟上回在密室時握住的那回不同,這一回,是他主動將那物塞到她手中的。

    一時之間,她忘了作何反應。

    好不容易回過神,她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便要將手從他身下抽出。

    誰知就在此時,那邊氈毯上忽然發出一聲渾渾噩噩的哼哼聲。

    這聲音仿佛炸雷,兩人身子都瞬間僵住。

    平煜到底反應更快些,在傅蘭芽大驚失色地望著他的同時,飛快從她身上翻身下來。

    隨後一邊用最快速度整理她的衣裳,一邊懊惱地想,從給林嬤嬤下的藥的份量來看,至少還有小半個時辰方會失效。

    就算已用了一回,藥效比不上當初,也該剩下至少一刻功夫,沒想到林嬤嬤竟會提前醒來。

    倒也無妨,法子有的是,大不了在林嬤嬤徹底清醒之前,使手段讓她接著睡一會。

    這麼想著,動作慢了幾分。

    傅蘭芽不知平煜的打算,見平煜不緊不慢,越發手忙腳亂。

    所幸的是,平煜見她惶急得欲哭無淚,多少收起那份怠慢之心,不過幾下功夫,便將她已被脫了一半的衣裳重新穿上。

    混亂中還不忘吻她一口,耳語道:“今日來不及了,下回再替你好好擦身。” 聲音裡含著幾分笑意。

    傅蘭芽睫毛一顫,含嗔瞪他一眼。

    等林嬤嬤迷迷糊糊坐起身時,平煜早已起了身,快步走到了帳前。

    “平大人。”她腦子依然有些混沌,分不清平煜是剛進來,抑或是正準備出去,雙臂撐在氈毯上,眨巴眨巴睡眼惺忪的眼睛,詫異地望著平煜。

    下一刻,看到了他腳邊有一桶水。

    她頓時記起睡著之前的光景,怔了一下,暗自琢磨,看這光景,莫不是平大人親自給小姐送水來了。

    傅蘭芽挺直脊背坐在一旁,餘光留意林嬤嬤的一舉一動,大氣也不敢出。

    平煜唔了一聲,某處總算平復了不少,耳根卻依然發燙,只道:“嬤嬤,時辰不早了,水既送來了,不妨早些服侍你家小姐洗漱。”

    他心知李瑉和陳爾升即將結束巡邏,很快便要去他帳中尋他了。

    他想見傅蘭芽,卻不想因此出了什麼岔子,損及她的名聲,於是不再逗留,一手掀開帳簾,便要出去。

    邁步前,他到底沒忍住,回頭看向她,

    他的目光如有實質,灼灼的、筆直地投在她身上。

    她臉色微紅,幽幽地望他一眼,旋即垂下眼簾。

    只這一對眼的功夫,林嬤嬤便覺仿佛什麼讓人口乾舌燥的熱氣在帳中蔓延開來。

    原本不明白的東西,頃刻間明白了幾分。

    等平煜走了,她用審視的目光定定地望向傅蘭芽,臉繃得緊緊的。

    傅蘭芽心虛又愧疚,掩嘴打了個輕輕的呵欠,若無其事催促道:“嬤嬤,我睏得極了。既平煜送了水來,咱們這就洗漱了,早些睡下吧。”

    所幸的是,林嬤嬤盯著她看了半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並未橫下心追究此事,兩人擦身換了衣裳後,熄燈躺下。

    她閉著雙目,靜靜躺在黑暗中,心裡不免有些懊惱。

    自萬梅山莊後,平煜每回來尋她,滿心只想著跟她親熱,兩人正兒八經說正事的機會少得可憐。

    剛才平煜來後,她別說仔細詢問前往北元的計畫,就連原本認真打算跟他算暗算林嬤嬤的賬,都不小心被他給混賴過去。

    從平煜這幾日的行程來看,他似乎還在等什麼人。

    也不知明日一行人啟程,究竟是前去土木堡圍魏救趙、解救被王令當作手中籌碼的天子,還是繞過居庸關、直搗坦兒珠的起源地?

    那日斬殺東廠鷹犬時,平煜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卻有意放過了王世釗和右護法。

    前者,可以理解為讓王世釗去給王令通風報信,好試探王令對坦兒珠的重視程度。

    後者,傅蘭芽卻始終想不明白。

    右護法手中有兩塊坦兒珠,因著京城戒嚴,右護法如今難以調兵遣將,正是奪取坦兒珠的好時機。

    究竟出於什麼考慮,平煜寧肯放虎歸山,也未向右護法發難呢。

    裡頭定有深意。

    ──────────────────────────────────

     天還未亮,平煜精神奕奕地從帳中出來。

    昨晚跟傅蘭芽那一番纏綿,足夠他臨睡前回味無數回,因此雖只睡了兩個時辰,卻比往常更來得精力充沛。

    唯一遺憾的是,身旁耳目太多,他想跟傅蘭芽打聽打聽傅冰當年彈劾西平侯府之時可曾跟什麼人來往,都未能尋到機會。

    憶起昨夜兩人的耳鬢廝磨,他默了默,好吧,機會許是有,全被他用來一解相思之苦了。

    今日啟程後,即將想方設法繞過防線前往居庸關,但到了居庸關後,究竟如何行事,還需等半路上的一封回信。

    皇上已淪為王令手中的棋子,時局艱難,勝負難料,為求一擊而中,還需等知道王令見到那東西後作出什麼反應,再做計較。

    用過早膳後,天依然微亮,人人臉色凝重,整裝完畢,出發前往居庸關。

   ──────────────────────────────────

     土木堡

    主帥帳營內,一位輪廓清秀的中年男子身著紫袍銀甲,腰背筆直端坐於案幾後。

    這人年約三十許,面皮白淨、長眉入鬢,舉手投足間有著與生俱來的高貴。

    帳中除他以外,另有雁翅排開的一干兵士,每人手上捧著巾帕、盥盆等物,垂首屏息,靜悄悄候在一旁。

    空氣靜得連風都不可聞,除了男子偶爾翻閱紙張的沙沙聲,再無其他聲響。

    忽然,外頭一陣喧嘩,有人報,“翁父!屬下有急事求見!”

    王令聽出那人聲音,面色依舊平靜,目光落在眼前書頁上,擺了擺手。

    少頃,一名男子捧著一物進來,到了王令案前,低頭跪下。

    王令臉色陰了陰,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包袱上。

    少頃,翕唇道:“何物?”

    那人面如死灰,將包袱展開,裡頭赫然露出一個血跡斑斑的人頭。

    從浮腫的五官和青灰的臉色,勉強可辨認出正是平日最得王令器重的劉一德。

    那人道:“翁父,屬下等辦事不力,平煜手中的坦兒珠......一塊都未能奪回。”

    王令聽得此話,眉毛都未抬一下,只望著眼前人頭脖子上的傷口,眸子裡射出奇異的光芒,饒有興趣地問:“劉一德的人頭是誰割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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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但凡操練五毒術之人,練至後頭時,宛如在身軀外鍍上一層柔韌的硬甲,難被尋常武器所傷,也就是常言所說的「刀槍不入」。

    劉一德習練五毒術已有多年,無論內力還是外家功夫,都已練至上佳境界,等閒之輩別說傷他,便是想要近他的身都頗為不易,可他竟被人將頭顱生生斬下……

    從頭顱上血液噴灑的激烈程度來看,劉一德乃是生前被殺,而非死後被割頭。

    “誰殺的劉一德?”他一字一句重複,語氣裡已透出一絲不耐。

    那人打了個哆嗦,忙道:“是……平煜斬殺的劉公公。”

    說話時,想起當日平煜殺人時宛如上古戰神的凶煞模樣,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王令常年靜若古潭的眸中起了絲微瀾,淡道: “平煜?”

    在他印象中,平煜身上的確具備開國功勳之家世家子弟所應該具備的良好素養,

    可並不代表平煜的武功也能與劉一德相提並論。

    難道出京短短數月,平煜竟習練了類似五毒術的快速提升內力的功夫不成?

    記得上回信中,王世釗雖提了兩句,卻語焉不詳,字裡行間只有滿滿的對平煜的不服氣。

    他去信詳問,卻不知為何,久未得到王世釗的回信。

    至於劉一德,不知是不是對自己武功太過自信,更是對此事隻字未提。

    也因如此,他在安排和佈局上失了些準頭,使得東廠數百名精銳高手盡皆折在平煜手下。

    他耐著性子讓那人複述平煜當日殺劉一德的情景。

    那人一字不落地回憶完。

    王令滿腹狐疑,平煜似乎並未習練新的功夫,所精進的,只有內力而已。

    能這麼快時間內提升內力,偏生又能克制五毒術……不知為何,竟讓他想起一樣古老的北元異寶——赤雲丹。

    可是,自數十年前北元亡國,赤雲丹便已絕跡,他這些年四處搜刮,花費了無數心血,都未能找到煉製赤雲丹的七彩芍藥和雪鹿,平煜又是從何處得的此寶?

    垂眸想了片刻,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是了,雖然二十年前努敏在他的有心設計下淪為了所謂的「藥引」,身上所帶之物悉數被鎮摩教所沒收,但此女生性狡猾,慣會絕處逢生,難保沒被她鑽了空子,藏下什麼寶貝。

    其中說不定就有名震天下的那幾樣王室藥材。

    傅蘭芽是努敏的女兒,得了努敏傳下來的寶物,不足為奇。

    只是不知傅蘭芽是主動贈送給平煜,還是平煜從傅蘭芽處奪來。

    一想到他精心訓練出來的數百名一流高手全軍覆沒,他雖不至於沉不住氣,但已暗暗生出一絲懊悔。

    若不是當初打著一石二鳥的主意————既用傅蘭芽作餌引其餘四塊坦兒珠出來,同時順便借用江湖人士之手除去平煜——他定會千方百計阻攔平煜前去雲南。

    歸根到底,平煜是把雙刃劍,雖能利用找出其餘四塊坦兒珠,卻因鋒芒太過,容易割傷己手,不好掌控。

    時至今日,萬事皆在如他所願順利向前推進,大同、宣府皆已在他和坦布的裡應外合下宣告城坡,皇上對他言聽計從,兵部幾個昏庸的老不死都鑽進了他的口袋,只等著土木堡水盡糧絕,天下便要重新易主。

    偏偏在這個當口,坦兒珠上出了差錯……

    土木堡外如今被坦布率軍「圍死」,若是單只為了圍剿平煜,而特從明軍中撥出一列前去追截平煜,難免不會引起兵部那幾個老東西的疑心,甚或倒戈相向。

    畢竟雖然坦布和賽刊王的騎兵正跟明軍對峙,但伯顏帖木兒還未從甘州趕來,脫脫不花未攻下遼東,坦布雖號稱手中有五萬大軍,實則只有三萬。

    若明軍那幾個老東西橫下心來殊死一搏,散沙般的明軍被鼓動得上下一心、破釜沉舟,坦布的三萬騎兵能否攻克明軍的八萬駐守軍,尚且未知。

    故,在伯顏帖木兒趕來前,萬不能出任何差錯。

    為今之計,只能暗中令坦布另派軍馬去殺平煜、奪坦兒珠了。

    事不宜遲,他正要著手安排,帳外突然有人報:“翁父,有急報。”

    等獲准進賬,那人急聲道:“稟翁父。各地的備操軍皆已應召前來,然金陵的都尉府兵馬路過滄州境內時,不幸遇到山洪,行軍受阻,未能及時趕至 。蘭州道的備操軍已因路遇坦布的遊騎軍,困在了蘆台,恐怕一時半刻無法前來匯合。”

    王令怔了下,旋即額筋暴起。

    金陵都尉府和蘭州備操軍?

    金陵都尉府是西平侯府的世子平焃在統領,而蘭州道的備操軍指揮是當年的西平老侯爺的帳前守衛、如今的護國將軍——榮屹。

    換言之,全都是平煜的人。

    這兩路軍馬匯在一處,足有近兩萬人,且全是精兵強將,想要順利圍剿,豈是坦布隨便撥路遊騎軍便能做到的?

    可若是坦布為了前去追襲平煜率領大路軍馬拔營而去,所謂的土木堡之困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告破。

    他費心佈局了這麼久的計畫瞬間會淪為一個蒼白的笑話。

    暴戾之氣頓時湧上心頭,他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平煜啊平煜,原來你在這等著我呢。

    ───────────────────────────────────

     “翁父。”先前那人畏懼地吞了口唾沫,心知一旦將剩下的話說完,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當時我逃走時,平煜讓我給翁父帶一句話——”

    話音未落,只覺兩道刀子般的目光朝他射來。

    他瑟縮了下,硬著頭皮道:“他說,他會帶著其他四塊坦兒珠,在旋翰河邊等翁父——”

    眼前身影一閃,”噗”的一聲。

    還未反應過來,胸膛裡已直挺挺地探進一隻手。

    倒是不覺得痛,只是下一刻,他尤在跳動的熱氣騰騰的心到了翁父的手中。

    翁父先前的氣定神閑已經被猙獰之色所取代,看也不看手中心臟,猛的一握,將那血淋淋的東西捏成碎片。

    瞳孔猛的一縮,那人喉嚨裡連聲痛苦的悶響都未發出,便轟然往側一倒,死在王令腳下。

    帳中餘人臉上一片漠然,仿佛眼前死的不過是只雞鴨而已。

    未幾,其中一人捧著盥盆到王令跟前,無聲跪下,請其滌手。

    王令臉上依舊烏雲密佈,心念卻轉得極快。

    旋翰河……平煜果然知道了旋翰河邊的那座古廟。

    那座古廟他費心維護多年,期間,曾殺死過無數過破壞了廟外奇門之術、闖入廟中之人。

    平煜想必是已勘破坦兒珠與那座古廟頗有淵源,故意用破壞坦兒珠之陣做威脅,好引誘他前去北元。

    可笑的是,明知怎樣做都只能落入平煜設下的陷阱,他偏偏別無選擇。

    只因坦兒珠和被漢人奪走的北元江山他都不想放過。

    他立在案前,動也不動,想了許久。

    到了眼下這境地,唯有讓坦布謊稱議和暫且撤軍,他則假借北上追襲坦布,引明軍進入北元境內。

    到那後,奪回坦兒珠,再由伯顏帖木兒和脫脫不花從後頭包抄明軍,全都不在話下。

    只是,作戰計畫不能說變就變,尤其還是這麼大的變動,不說那些隨軍老臣,皇上恐怕都會生出疑慮。

    這般想著,他忽然道:“皇上可還在午歇?”

    ──────────────────────────────────

     自打從陽和出來,傅蘭芽隨軍日夜兼程,足足二十日後,一行軍馬才繞過居庸關,進入了北元。

    讓她沒想到的,行軍沒幾日,平煜的大哥竟率領近萬軍士前來匯合,加之榮將軍所率的蘭州守操軍,足有近兩萬人。

    因如此,雖路遇幾回瓦剌的遊騎軍,激戰後,己方一無折損。

    她雖頗受鼓舞,卻也甚為納悶。

    前些時日,王令假借聖旨宣各地守備軍前去宣府,平焃和榮將軍想必也已接了旨意。

    也不知平焃和榮將軍用了什麼天衣無縫的法子做了推脫,未去宣府,反倒前去北元。

    不過,平煜素來心思縝密,平焃更是沉穩歷練,兩人都不是衝動冒進之人,如今為了力挽狂瀾,想必早已將其他心思放到一旁,奮力搏上一搏。

    這也就罷了。

    最讓傅蘭芽不解的是,在鄧安宜率領永安侯府一行人假借熟絡前來投奔時,平煜竟採取了默許的態度。

    她總覺得,平煜似乎對右護法身上的秘密抱有極大的興趣,可除了坦兒珠,她實在想不明白永安侯府會有什麼東西值得平煜按兵不動。

    ───────────────────────────────────

     平焃和平煜都曾在宣府充軍三年,曾跟瓦剌軍交手過無數回。

    榮將軍更是曾擔任主帥,親策軍馬討伐過瓦剌。

    三人都對北元地形算得心中有數。

    進入北元草原後,一行軍馬既要儘量隱藏行蹤,又要隨時應付瓦剌騎兵,大多時候晝伏夜出,前行速度慢了許多。

    行了幾日後,一日傍晚,平煜令在一座山腳下紮營。

    為了防瓦剌騎兵突襲,傅蘭芽主僕的帳篷被錦衣衛的帳篷圍在當中。

    傅蘭芽跟林嬤嬤進入帳中,放下包袱,剛飲了口水,緩口氣,就聽得平煜的聲音在外響起,似是正跟秦勇等人說話。

    她知道平煜這些時日一直在等土木堡那邊的消息,若是王令上鉤,定會率大軍前來北元。

    若真能如此,被圍困在土木堡的皇上和一眾朝中重臣也就順理成章宣告解圍。

    雖然王令必定還有後招,卻比一味在土木堡彈盡糧絕來得強。

    想到此,她停下收拾行囊的動作,凝神靜聽。

    聽平煜聲音比往日清越愉悅幾分,心中一動,莫不是那邊有了好消息。

    有心想出去跟他碰上一面,一時卻找不到藉口,只得暫且按下。

    晚上時,帳外升起篝火,李瑉等人將剛獵來的獵物架在火上烤,動物肥美的油脂被烤的滋滋作響,飄來誘人垂涎的香味。

    除了傅蘭芽主僕,諸人都從帳中出來,圍坐在篝火旁一邊吃肉一邊說笑。

    平煜和平焃、榮將軍、洪震霆、秦晏殊等人在稍遠處的篝火旁。

    李瑉幾個年輕人所在的篝火離傅蘭芽主僕的帳篷最近。

    幾人說笑的聲音可以一字不落地傳入帳中。

    等肉烤得差不多了,李瑉不等平煜吩咐,割下最為肥美的兩塊後腿肉,用乾淨的布包了,給傅蘭芽主僕送去。

    葉珍珍本拿了一把小小匕首,吃上頭插著的野豬肉,見狀,迅速朝稍遠處的平煜看去。

    就見平煜正注視這邊,見李瑉送了食物進帳,這才放心地轉過頭,專心跟榮將軍說話。

    葉珍珍動作緩了下來。

    默了會,忽然故作疑惑,轉頭問陳爾升道:“陳大哥,剛才咱們獵的那頭麂子去了何處?怎未拿出來烤?”

    “給了秦門的白長老他們。”

    “原來如此。”她恍悟,“我還以為平大人顧念著永安侯府的鄧小姐,讓給永安侯府送去了。平大人到底是顧念舊情的,連來北元,都肯讓永安侯府的人跟著,想來也是不忍讓鄧小姐落入韃子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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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葉珍珍說這話的當口,李瑉剛好從傅蘭芽主僕的帳中出來,聽得此話,訝異地停步。

      平大哥跟鄧小姐有過婚約的事,不止他和陳爾升知道,其餘錦衣衛的同僚,都多多少少曾聽過見過風聲。

      為免引起平大哥不快,他們平日甚少在平大哥面前說起鄧家之事,此事眾同僚皆有默契,不知葉珍珍好端端地提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做甚。

      他面色複雜地看著葉珍珍。

      她茫然地回望他,似乎渾然不知自己說錯了話。

      對視了片刻,李瑉愈發覺得怪異,葉珍珍一向機警過人,少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但自從在金陵萬梅山莊執行任務後,不知何故,行事突然變得沒有規矩起來。

      他隱約覺得此事恐怕跟平大哥有關,目光微沉,便要開口,不料林惟安忽然走過來道:“平大人有要事要交代,讓你們從速過去。”

      李瑉怔了下,戒備地再看一眼葉珍珍,就見她已收回視線,繼續老老實實用匕首割肉吃,並無起身的打算。

      看樣子,她總算沒忘記平大人不准她參與錦衣衛要務的吩咐。

      按照平大人定下來的規矩,他和陳爾升平日至少有一個要留在傅小姐身邊,於是沖陳爾升對了個眼色,隨後轉過身,跟其餘同僚去尋平煜。

      葉珍珍吃了一會,總覺得對面有兩道目光不時落在她身上,擾得她無法心無旁騖地進食。

      抬眼,卻見陳爾升一聲不吭烤肉,分外專注地盯著篝火,仿佛從未曾將目光投向過她。

      她防備心頓起,乾笑了兩聲,正要找了別的話跟陳爾升來說,就聽帳內忽然傳來一聲短促的咳嗽。

      從聲音上來判斷,似乎是傅蘭芽身邊的那位林嬤嬤。

      關鍵是,這咳嗽聲分明透著幾分勉強,似是有意為之。

      傅蘭芽則依舊悄無聲息。

      剛才主僕間偶爾能聽到的交談聲已經不復可聞。

      她琢磨著其中的微妙變化,嘴裡原本毫無滋味的野豬肉突然變得美味起來。

    ───────────────────────────────────

      傅蘭芽將晚上要換的衣裳從包袱裡取出,遞給林嬤嬤。

      林嬤嬤接過後,悶聲不吭地整理,目光閃閃,藏不住憂色。

      她就知道,似平大人這般歲數的世家子弟,要麼早已定了親,要麼房中有了人,怎會到二十出頭還是光棍一條呢。

      可惡的是,上回在金陵,平大人哄得小姐清白給了他,如今小姐毫無依傍,若是進京後平大人只肯許給小姐妾的名分,小姐該如何是好。

      傅蘭芽自然知道林嬤嬤為著什麼在發愁。

      葉珍珍聲音不小,剛才那番話,她就算想不聽見都難。

      心裡多少是不痛快的,更多的是了然。

      若是個天真爛漫的閨閣女子說出那話,勉強可視作心直口快,可錦衣衛是什麼地方,葉珍珍既能在錦衣衛任職,早該學會了謹言慎行。

      她一哂,若無其事將今日要換的一套裡衣取出,輕輕放至氈毯上

      動作不急不緩,平靜依舊。

      可心情卻再也無法像剛才那般毫無波瀾。

      細想起來,平煜……的確從未跟她說起過從前的事。

      他是否訂過親,如今房中是否有姬妾,跟鄧文瑩究竟有什麼淵源。以及,跟這個葉珍珍又到底怎麼回事……她一概不知情。

      她並非不信任平煜的為人,只是他身為西平侯的幼子、錦衣衛的都指揮使,眼下又已二十出頭,她就不信他從未議過親。

      記得在金陵時,平煜因為一方鮫帕曾氣勢洶洶質問過她。

      此人當真可恨。

      為著一個陸子謙,前前後後不知在她面前擺過多少回臉色。

      他自己的事,卻隻字不提……

      說來說去,其實她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平煜年輕有為,又無病無疾的,過去二十一年,難道就不曾有過旁的女子。

      尤其是他那麼熱衷床笫之事。

      ……

      想起那日在陽和夜營時他厚顏無恥的舉動,她臉紅得發燙。

      暗忖,今夜在此紮營,並不急於趕路,與其一個人在此胡亂猜疑,何不索性一問。

      她計議一番,抬眸望向若有所思看著她的林嬤嬤,努力平復了心緒,含笑開口道:“嬤嬤……”

    ───────────────────────────────────

       平煜等人在帳中議事。

      離旋翰河日近,擺在眾人眼前的要務,除了要儘快找到那座神秘的古廟,更需隨時防備王令及坦布所率的大軍前來圍剿。

      人人臉上都分外凝重。

      陸子謙處得來的路線圖攤在桌上,兩塊坦兒珠正好放在手邊,可惜那圖畫得太粗略,坦兒珠上的圖案又太過隱晦,幾人研究了一番,看不出個子丑寅卯。

      平煜將兩塊坦兒珠拿在手中把玩了一會,忽然起身,轉身走到帳前的北元地圖,皺眉細看。

      在他的記憶裡,那古廟大約出現在旋翰河的下游,不遠處便是托托木爾山,若繼續前行,不出三日便可找到古廟所在的地方。

      只是不知古廟外頭到底設的何陣,竟做得那般精妙,能將這古廟隱藏上百年之久。

      五年前他隨軍夜行時,無意中闖入那古廟,事後回想,他們在廟中夜宿時,那人極有可能也在廟中,不過是忌憚軍隊人數眾多,對方無法殺人滅口罷了。

      他至今未想明白,當時那人究竟是誰。

      如果不是王令……還有誰知道坦兒珠的起源地就在那座古廟中。

      正想得出神,李攸開口了,“照你們看,布日古德為何這般執著於坦兒珠。”

      見眾人望他,李攸笑了笑,再次開口:“我跟平煜一樣,對王令那套騙人的鬼話一概不信。起初,見這東西需得五塊湊在一處,以為所謂的坦兒珠不過是把寶庫的鑰匙,或跟北元寶藏有關……

      “可王令這兩年仗著皇上的寵信,早不知搜羅了多少奇珍異寶,照我說,他委實犯不著為了一處寶藏,動用這麼多的人力物力。

      “尤其圍困土木堡本是大好的逆亂機會,可是一聽說平煜來了旋翰河,他竟不惜放過率軍趕來北元,可見在王令心中,坦兒珠的地位有多重,竟絲毫不輸逆亂。而這世間,能讓人如此苦苦追求之物,除了財寶、權勢,剩下的幾樣,統統遙不可及,照各位看來,會不會那個起死復生的傳說是真的?

      榮將軍搖頭道:“可惜啊,如今咱們只知道王令本名叫布日古德,對他在北元時究竟是什麼身份,曾做過何事,一無所知。可是,王令既能跟坦布內外勾結,極有可能出自北元的瓦剌部落。”

      平煜點頭,道:“自元亡後,蒙古早已分崩離析,三大部落數內鬥不休,因勢均力敵,本是彼此制衡,無暇來擾我朝邊境,可是就在幾年前,瓦剌竟突然興盛起來,巧的是,那時是王令在太子身邊得勢之時。而等太子登基後,瓦剌的大汗坦布更是在短短兩年內橫掃其餘部落,怎麼看都像有大量錢銀做後盾——

      正說著,李瑉忽然進來,徑直走到平煜身邊,耳語道:“林嬤嬤突然間咳嗽不止,似是路上受了寒,傅小姐說,她的藥丸用完了,托我前來向平大人討些藥。”

      平煜起先聽見是林嬤嬤生病,並不如何掛心,正要吩咐李瑉領軍中大夫隔簾給林嬤嬤瞧瞧,忽然聽見後一句話,心中一動。

      少頃,只淡淡道:“知道了。帳中有些治傷寒的藥,就放在幾上,你取了後,這就給林嬤嬤送去。”

      平焃坐於一旁,仔細留意這邊的動靜,見李瑉走後,三弟顯見得心不在焉起來,心知方才李瑉前來彙報之事,少不了跟傅蘭芽有關。

      遙想這一路,傅蘭芽默默無聞隨軍跋涉,無論紮營或是趕路,從未叫過一句累,更不曾纏磨過三弟,就見此女心性委實可貴。

      三弟更是難得。

      為著顧全傅蘭芽的名聲,這二十日,竟一回都未去看過傅小姐。

      他不是不知道初嘗人事是什麼滋味,論起三弟這隱忍的功夫,當真少有人能及。

      三弟越是如此,傅蘭芽在三弟心中的份量越可見一斑

      若是能順利除去王令,平安回京,恐怕不出幾日,三弟便會向父母提出迎娶傅蘭芽之事。

      也許就在年底,平家便要辦喜事了。

      這般想著,他這些時日因著天下瀕臨危亡而分外沉重的心緒竟鬆快了幾分。

      果不出所料,片刻後,三弟便起身,只說錦衣衛有些事要安排,便匆匆出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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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煜出了帳後,並未徑直去尋傅蘭芽,而是回到帳中,令人去尋李瑉。

      傅蘭芽從未給他遞過話,今夜既假借林嬤嬤生病來尋他,定有什麼必須要見他的理由,少不得做些安排,掩人耳目去見他。

      說起來,兩人也有二十日未見了,在等李瑉等人前來的功夫,他脫了衣裳,用水擦了身,裡裡外外都換了乾淨衣裳,忙了好一晌,這才消停。

      可是,在繫腰封的時候,他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她找他究竟為著什麼事呢。

      等了一會,李瑉仍未過來,他按耐不住,正要出帳,陳爾升忽然進來了。

      平煜納悶,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你為何在此處?李瑉呢。”

      “給林嬤嬤送藥去了。”

      說罷,見平煜心不在焉地朝傅蘭芽所在的帳篷顧盼,本想說些什麼,想了想,又默然下來,

      平煜正滿腦子算計如何能順利進入傅蘭芽的帳篷,忽然瞥見陳爾升眼裡竟有同情之色,不由眉頭一皺,暗忖,這小子什麼眼神。

      忍不住呵斥道:“你那樣看我做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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