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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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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凝隴]鹿門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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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30:21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傅蘭芽在帳內等了許久,平煜仍未來尋她。

      白日跟隨行軍太累,夜裡總是困乏得很。

      強撐著等了一會,她眼皮沉得仿佛有千鈞重,末了,沒能抵擋困意的勾纏,一頭栽進了黑沉夢鄉。

     她是個樂觀堅強的人,閨中時,甚少有淺眠的時候。

     然而因這幾月心緒不寧,就算是睡著了,夢境也半點都不酣甜。

     跟從前一樣,這一回,她再一次夢見了母親。

     夢境中,母親顯得格外憔悴,遠遠立在一旁望著她,滿面風霜,有話要說的模樣。

     沒等她追過去,母親便決絕地轉身離開。

     她哭得像個孩童,跌跌撞撞跟在母親後頭,便喊邊追。

     母親卻怎麼也不肯回頭,背影在一片昏矇中漸行漸遠。

     她滿心悽惶,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到了一點窸窸窣窣的動靜,似乎有什麼極輕的腳步聲在帳外走過。

     許是正在做噩夢的緣故,這聲音格外令她悚然。

     她驚出一身冷汗,猛的睜開眼。

     臉上又濕又涼,她茫然抬手一摸,沾了滿手的淚。

     眼前仍是被油燈投映得一片昏黃的帳頂。

     耳畔是林嬤嬤絮絮的鼾聲。

     一切似乎都是睡前的模樣。

     但她總覺得,剛才那腳步聲太過清晰,竟能將她從夢中擾醒,像是有人故意為之。

     怔忪了一會,她憶起睡前曾托李瑉給平煜遞話,鎮定了幾分。

     摟著褥子坐起身,思忖著四下裡一顧。

     果然,枕旁多出了一疊物事。

     低頭一看,見是一套錦衣衛的衣服,衣裳上頭,放著一封書信。

     她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幾個字。

     「換上衣裳出帳。」

     字跡剛遒飛揚,正是平煜的筆跡。

     她有些錯愕,原以為平煜仍會像從前那樣到帳中來尋她,沒想到竟用這個法子引她出去。

     將書信放在一旁,她展開那衣裳細看。

     無論袖子還是襟袍下擺,都做得十分合身,像是專按照她的身材量身定做。

     起先有些納悶,但想起那位叫葉珍珍的女暗衛,她旋即了然。

     穿上衣裳後,她又將滿頭烏髮盤繞成鬆鬆的髻,一絲不苟扣入帽中。

     待裝扮妥當,她謹慎地低頭再次檢查一遍,確定沒露出什麼破綻,這才找出包袱裡的紙和硯,提筆給林嬤嬤留了張紙條,放在林嬤嬤胸上。

     之後,她靜默了一會,一步一步走向帳簾門口。

     這是自淪為罪眷以來,她第一次可以走出所謂的「囚籠」,除了忐忑外,更多的是雀躍。

     出了帳,為著防備旁人的視線,她本能地低下頭。

     可是出乎意料,門口並沒有陳爾升和李瑉,只有立在十步開外的平煜。

     再一環視,就見許是深夜的緣故,日裡人來人往的營地清淨異常,連近旁的眾錦衣衛安置的帳篷前都一個人影皆無。

     她略鬆了口氣,抬眼望向平煜的背影。

     平煜正背對著帳篷而站,手上拎著個包袱,裡頭不知裝著何物。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也不回頭,咳了一聲,邁步朝右側走去。

     那地方正是出營之地,除了大片草原,還有一條波光粼粼猶如銀絲帶的小河,分外空寥開闊。

     除了循例前去溪邊汲水,營地裡少有人前去,方圓左右都格外幽寧。

     傅蘭芽心知平煜是打算找出無人相擾的地方跟她說話,抿了抿唇,不緊不慢跟在平煜後頭。

     路上偶爾會遇見巡營的士兵,見到兩人,紛紛停步,卻只衝平煜行禮,並不多朝傅蘭芽瞧。

     眼看要走到河邊,夜風突然大了起來,身上的衣裳在這刀子般的夜風肆虐下頓時淪為薄紙,全無禦寒之用。

     傅蘭芽硬著頭皮走了一段,上下牙齒情不自禁輕輕相碰,身上更是冷得陣陣發抖。

     雖然明知徒勞無功,她仍瑟縮地緊緊了衣裳,正要繼續前行,忽然聽到腳步聲朝她走來,緊接著肩上一重,身上便多了件厚重之物。

     她微訝地低下頭,就見肩上一件玄黑色的大氅,皮子油光水滑,似是狐裘,極為禦寒。

     有了這件大氅,夜風被隔絕了個徹底,身上哪還有半點寒意。

     她抬頭,觸上平煜烏沉沉的眸子。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不過一對眼的功夫,她忽然覺得平煜似是已知道她為了何事找她。

     她錯愕了下,忽然生出幾分哭笑不得之感,此人當真類犬,似是天生對危險有敏銳的預知能力。

     不過這倒也好,她正懶得長篇大論,若是他自己肯主動交代過去的事,她不知多省事。

     如此想著,憋了一晚上的委屈感多少減輕了些,睨他一眼,越過他,便要往前走。

     不料那大氅委實太過長大,她剛灑脫地走了兩步,便不小心被絆住了腳,低呼一聲,狼狽地往前栽去。

     緊接著便覺腰肢一緊,身子被一雙伸過來的胳膊穩穩當當地固住。

     還沒等她站好,身子騰空而起,這雙胳膊竟趁勢將她打橫抱起。

     傅蘭芽怔了一下,掙紮起來,“放開我,我自己能走。”

     平煜義正嚴辭解釋道:“大氅太長,當心再跌跤。”

     河畔靜幽幽的,說話時,聲音比往常清晰許多。

     傅蘭芽掙扎無果,沒好氣地望著他。

     耳畔夜風獵獵,寒意透骨,他身上卻暖洋洋的,渾不受外界相擾。

     雖然早就知道他身子康健,可是這份身體素養上的差距,直到此刻,才真真切切體現了出來。

     她不服氣地轉眸看向一旁。

     平煜心頭微鬆,索性一鼓作氣將傅蘭芽抱到河畔的一座足有人高的山石旁,繞過那石頭,抱著她坐下。

     自從知道她有事尋他,他整晚都心不在焉。

     可他既不敢再給林嬤嬤用藥,又不想落人把柄,今晚的全副心神,幾乎全用在找尋無人相擾的處所了。

     琢磨了一晌,這地方最清淨,甚合他的心意。

     摟著她坐下時,傅蘭芽頭上的帽子不慎滑落,她滿頭烏髮瞬間如同瀑布般滑落下來。

     兩人都是一怔。

     頭頂的熠熠星光灑落在傅蘭芽發上,映得她彎眉明眸,嬌唇烏髮,當真美若天人。

     平煜定定地望著她,還未如何,身子便起了變化。

     傅蘭芽被他固在懷中,端坐於他膝上,自然有所察覺。

     頓時又羞又驚,此人的欲念說來就來,過去二十一年,焉能未有過排遣。

     而且照他這份索求的強烈程度來看,說不定……排遣的物件遠不止一個、兩個、三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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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30:33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平煜瞬也不瞬地望著傅蘭芽,未漏過她臉上的每一處細微變化。

    她墨丸般的水眸異常明亮,小嘴也抿得緊緊的,臉上一絲笑模樣都沒有。

    按照兩人以往爭吵時的經驗來看,這是她即將發怒的徵兆。

    不由心中一緊,想起先前李瑉所說的葉珍珍之事,自然明白她為著什麼不悅。

    她定是誤以為他和鄧文瑩仍有婚約,所以今夜才會對他這般冷淡。

    默了默,非但不覺懊惱,反倒有種備受重視的感覺,胸膛裡暖洋洋的。

    手臂一緊,便要將她往胸前摟。

    傅蘭芽身子繃得緊緊的,十分抗拒他的摟抱。

    掙扎間,見平煜不但未惱羞成怒,還露出點笑意,錯愕了下。

    揣摩了片刻,明白過來。看來,醋性大並非全是壞事,至少在她有醋意時,此人倒是很能感同身受。

    她輕輕哼了一聲,撇過頭。

    從兩人認識以來,傅蘭芽還是第一回在平煜面前這般彆扭。

    他先是啞然失笑,隨後,越發遷怒葉珍珍。

    當初啟用葉珍珍時,他看重的是她的沉穩和順從,萬沒想到,不過短短時日,此女竟這麼快壞了心性。

    若不是她身形極肖傅蘭芽,在對付王令時或許還有些用處,早將其另行發配了。

    他生平最恨被旁人掣肘,本不屑於做些婆婆媽媽的解釋之舉,可是,眼見傅蘭芽對他冷冰冰的,哪還有半點先前的柔情蜜意,萬分懷念她先前的嬌軟模樣,橫下心,清了清嗓子道:“你莫要聽信旁人讒言……”

    “什麼讒言?”傅蘭芽睨他。

    他喉嚨卡了下,頗有底氣道:“我跟鄧文瑩的確有過婚約……”

    他故意停頓了一會,瞥瞥她。

    見她眼睛看著旁處,耳朵卻支棱著,心中暗笑,把臉色正了一正道:“但是自五年前我家被發配宣府,我和她便已解了親。”

    傅蘭芽不接茬,對這個回答並不覺得意外。

    在金陵時,她和平煜為著那方絞帕大吵一回,事後平煜求和,說的是「嫁我為妻。」

    平煜並非信口雌黃之人,尤其他身為西平侯府的嫡子,於婚約一事上,更需慎之又慎。

    若非深思熟慮,他斷不會許下那樣的諾言。

    因而她篤定他並無婚約在身。

    可是……除了鄧文瑩,那些旁的女子呢?

    身子底下的某物依然在抵著她,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平煜對那事的熱衷。

    那個興風作浪的葉珍珍更是讓她心中起膩。

    她默了一晌,忍不住抬起眼,沒好氣地仔細打量他,他模樣很生得不差,甚至在她看來,五官每一處都挑不出毛病。

    這麼一個「不算差」的男子,她怎麼也不信,過去二十一年,他在男女之事上會是一片空白。

    可是,他剛才那般坦盪,擺明將了她一軍,她反倒不知如何往下問了。

    平煜自覺除了一個鄧文瑩,並無旁事再需向傅蘭芽交代,說出那話後,想當然便以為傅蘭芽會消氣,誰知傅蘭芽一對秀麗的眉尖仍不滿地蹙著。

    他困惑,努力在腦中搜刮了一番,委實想不起何事得罪了傅蘭芽。

    “還在生氣?”好不容易能出來,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鬧彆扭上,低下頭去,想要吻她。

    傅蘭芽偏過頭,躲開他的碰觸,少頃,忍住氣,坦率地點點頭,“是,我的確有些生氣。不只因為你存心瞞著我,我們兩人每回見面,你一心只想著……”

    羞意湧上來,怎麼也說不下去。

    平煜自動忽略前一句話,吻了吻她的臉頰,低笑道:“只想著什麼?”

    傅蘭芽不作答,默了一會,既然決定選擇開誠佈公,索性忍著羞意道:“你既這般喜歡此事,我問你,在我之前,你都是如何排遣的。”

    想起他在旁的女子面前也是這般求歡,心仿佛被什麼狠狠揪了一下,喉嚨堵著棉花般的物事,噎得難過。

    微澀地想,怪不得母親當年跟父親那般恩愛,歸根結底,還不就是父親房中一個姬妾都無,心裡眼裡只有母親一個。

    她自小見慣了父親維護母親,久而久之,竟錯以為天底下夫妻皆是如此。

    其實若是家中不出事,就在今年,她便會依著兩家的婚約嫁給陸子謙。婚後不論陸子謙納妾與否,她都會心如止水過完這一生。

    因為這個緣故,她曾暗暗羨慕過母親。

    可萬沒想到,一場家變,竟叫她遇到了平煜。

    若是回京後,平煜身邊早有紅袖添香,她恐怕怎麼也做不到「心如止水」。

    平煜愣住。

    原來她竟是為了此事在煩悶。

    難道她以為自己是性喜女色之人?

    他有些哭笑不得。

    想她萬事靈透,唯獨對男女之事格外懵懂,便斂了戲謔之色,抵著她的額頭,認真解釋道:“我喜歡跟你親近,是因我心悅你。”

    傅蘭芽心頭一震。

    平煜見狀,越發明白癥結所在,咳了一聲,繼續對症下藥,道:“我房中並無姬妾,在你之前,也從未有過旁的女子。”

    傅蘭芽露出詫異之色。

    平煜跟她對望。

    須臾,不知何故,猛然想起當年之事,心中不由一陣惡寒,全身肌肉都變得緊繃起來。

    他情不自禁咬了咬後槽牙。

    此事是他畢生之辱,他寧肯死了,也絕不肯讓傅蘭芽知曉此事。

    若是傅蘭芽追問,他該如何自處?

    剎那間,他忽然生出一種落荒而逃的衝動。

    可是,他剛一動彈,傅蘭芽忽然摟住他的腰身,滿足地長歎了口氣。

    “嗯,我信你。”

    似是……他剛才的那番話,讓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從此再沒有半點疑慮。

    他呆了下。

    回想這一路,傅蘭芽似乎總是對他尤為信任,不論是遭遇危險時,還是跟他相處,從未無故懷疑或是算計過他。

    而他知道,她是個並不容易託付信任之人。

    在某些時候,行事幾乎可以算得狠絕。

    可偏偏在他面前,她對他總是全身心的信賴,

    心裡仿佛湧過一股暖流,他竟破天荒生出個原本根本不敢想的念頭。

    會不會……就算告訴傅蘭芽當年之事,她也不會對自己產生半分厭棄?

    此事壓在心頭多年,哪怕在父母面前,他也從未宣之於口。

    午夜夢迴時,偶然夢見當年景象,依然叫他憤恨不已。

    與之相隨的,還有當年平家驟然從雲端跌落之後被人踩在腳下的苦悶壓抑。

    鬱結至今,心魔依然時不時出來作祟,也就是在遇到她之後,怪病才有所好轉。

    他有些踟躕,到底要不要…...告訴她呢。

    傅蘭芽柔聲說完那句話後,久未得到平煜的回應,忍不住抬頭,恰碰上平煜複雜的目光。

    跟她水盈盈的雙眸對視片刻後,平煜瞬間作出決定,暫且不告訴她此事。

    至少……今夜不想。

    於是低頭吻住她,鄭重道:“不止從前,往後也只你一人。”

    傅蘭芽心頭微撞,摟著他的脖頸,從被動到熱絡,回應著他。

    兩人唇舌交纏,年輕的身體很快如乾柴點火般熊熊燃燒起來。

    天地之間寂靜非常,兩人耳畔只能聽到彼此急促的呼吸聲。

    渴望在兩人身體貼合處蔓延,蒸騰出源源不斷的看不見的熱氣,驅散寒冷。

    等傅蘭芽意識過來,平煜已將她的褻褲褪下,用大氅包裹著遮罩著周遭的寒氣,躋身在她腿中間。

    她一駭,瞬間神魂歸位,推著他的胸膛,搖頭道“不,不……”

    平煜雙臂撐在她頭側,低頭望著她幾乎能溢出水來的明眸和滿面紅霞的嬌顏,竭力壓抑著欲念,懇求道:“好芽芽……我實在是憋的難受,且男子此事不宜一味壓抑,恐有損日後子嗣一事……”

    傅蘭芽從未聽說過這個說法,驚訝地大喘口氣,竟忘了推他。

    一滴熱汗順著他下頜角滴到她眼皮上,平煜只覺自己很快便要熱脹而亡了,又往那處逼近了幾分,喉結滾動,紅著臉道:“我不會弄到裡面,好芽芽,不必擔心有孕之事。”

    傅蘭芽還未來得及琢磨這句話的意思,痛得悶哼一聲,已然讓他得逞。

    平煜身子僵住,胸膛裡的心跳得幾乎從喉嚨躍出。

    一種強烈的快感順著兩人結合之處蔓延開來,舒暢得叫他恨不得騰空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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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30:44 |只看該作者
第132章

    上回行事時,每一個細節都讓他回味無窮,唯獨過程太短,他委實未能盡興,且因他全不知輕重,讓她狠受了一番罪。

    時至今日,他仍不時想起她在他懷中啜泣的模樣,當真心疼得緊。

    這些時日,他夜裡獨眠時,總在腦海中琢磨此事。

    也不知該怎樣行事,才能讓她不再疼痛,只感到快活。

    可惜手邊連本可供研習房中術的書都無,又不能去請教旁人,他別無他法,全靠自己領悟。

    久而久之,倒也琢磨出一點門道。

    這一回,在跟她結合之後,他雖快活得眼冒金星,卻時刻不忘告誡自己,需得緩緩而行,絕不能再像上回那般莽撞。

    起初,她抗拒得很,全身上下都繃得緊緊的,眸子裡滿是懼意,顯見得上回那一遭讓她怕得狠了。

    兩人結合處因而變得越發寸步難行。

    他心疼又無奈,克制著自己不動,吻她哄她,肉麻的話說了一籮筐。

    她終究是水做的嬌人兒,在他契而不捨地纏吻下,慢慢有了動情的跡象。

    他激動得眼前一陣發花,腰背處更是如過電一般,說不出的酥麻,需得緊緊咬住牙關,方能穩住自己,不再像上回那般草草了事。

    誰叫他以往毫無經驗,到了眼下,他便是再想由著性子欺負她,為著怕她難熬,也只能開始學著掌握節奏。

    一晌過後,她痛楚的悶哼聲被壓抑的嬌吟聲所取代,萬分低媚。

    隨著他的律動,這聲音從她潤澤欲滴的紅唇裡斷斷續續地溢出。

    他聽在耳裡,興奮得大汗淋漓,索性摟了她在懷,讓她越發貼近自己,另一手則如蒙大赦般,探入她依舊完好的衣襟裡,急切的遊移起來。

    ──────────────────────────────────

     傅蘭芽渾渾噩噩地承受著他的起伏,整個人如同在雲霧裡飄。

    最初的痛苦煎熬仿佛被洶湧得浪濤所沖走,只剩陌生又難耐的滋味。

    當他的吻離開她的唇,轉而往下面探索時,她茫然地睜開眼,雙唇焦渴地微張著。而當他粗喘的聲音在耳畔加重時,她竟情不自禁發出細碎的呻吟。

    她羞恥地偏過頭,咬緊了唇,卻在他越來越有力的律動中,再一次失去了自控,鶯聲燕囀般嬌喘起來。

    這聲音對平煜而言,好比這世間最強力的催情劑,他越發血脈僨張,動情地低喚著她的名字,起承轉合間,帶給她的浪頭一個高過一個。

    到底是初嘗情事的人,怎禁得起這般激烈的歡好,她終於有些受不住了,只覺得平煜折騰起來沒完沒了,不由抵住他的胸膛,含著哭意讓他罷手。

    他醺醺然不知身在何處,卻也不敢再纏磨她。

    衝刺一番後,巔峰就這麼水到渠成地來到。

    她目光迷蒙地緊緊摟著他的肩,磨合帶來的痛楚似乎只持續了短短的一瞬間,緊接著,便是潮水般湧來的快感。

    聽他在耳畔悶哼出聲,她身子越發化成了水,意識顫顫巍巍地離體而去。

    ──────────────────────────────────

     他在她耳畔喘息了許久,依依不捨地從她身上翻身下來。

     剛才那番,當真是酣暢淋漓。

     千鈞一髮的時候,他成功地忍住了,全都弄在了外頭。

     聽她依然微喘不斷,他低頭看去。

     見她滿頭烏髮如雲,姣好的臉龐上滿是醉人的紅霞,憐惜之餘,竟暗暗生出種成就感。心滿意足地將她摟在懷中,替她將汗濕的髮絲撥開,小心翼翼喚道:“芽芽……”

     傅蘭芽萬分疲憊,眼皮都懶得掀,聽他喚聲裡似乎透著幾分好奇,暗想,難道還想跟她交流一番心得不成。

     她生出幾分惱意,置之不理。

     平煜喚了幾聲無果,見她不搭腔,只當她羞怯,也不著惱,吻了吻她,起身,開始身心舒暢地收拾殘局。

     她緊閉著雙眼,任他擺弄,身體裡依舊殘留著那種強烈的感覺,半點都未平復,小腹上粘粘糊糊的,不用想也知道是何物。

     她羞窘難言,也不知這傢夥從何處學的這避子法子,難道真如他所說,真不會出差錯嘛。

     他收拾的動作格外小心翼翼,幾乎可以算得上服侍。

     擦拭完畢後,又將她摟在懷中,“快活嗎?”

     他自信滿滿地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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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9 00:30:59 |只看該作者
第133章

      傅蘭芽本已有些昏昏欲睡,平煜這話一在耳畔傳來,人都精神了幾分。

      她錯愕地抬眼,正好對上他熠亮的黑眸。

      語氣裡的自得,讓她想認為是聽岔了都辦不到。

      驚訝過後,惱意上來,啐他的話到了嘴邊,瞧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噎了下,又不情不願咽了回去。

      經此一問,睏意是徹底沒有了,她睨他一眼,小嘴抿得緊緊的,撇過頭,窸窸窣窣整理衣裳。

      心裡卻忍不住懊惱地想:快活嘛?

      她心底是拒絕承認的。

      最多…...也就比上回好那麼一點點,畢竟身體裡的不適仍明明白白殘留著,過程又委實太漫長了些。

      可是她也知道,比起上回,這一回她多了些奇怪的感覺。最難耐的時候,她甚至失神到不知今夕何夕。

      尤為讓她難堪的是,這些反應統統瞞不過他,以至於她現在想惡狠狠回一句「一點也不快活」都失了底氣。更別提後頭將她徹底出賣的低吟聲了。

      她細細琢磨著、回味著,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然真被他那句話引得在仔細比對兩回的差別。

      濃濃的羞恥感驀地湧上心頭,她難為情極了,隱約生出有種不好的預感,日後若真嫁給平煜,兩人情到濃時,所謂的矜持和規矩,恐怕統統都會被她給扔到九霄雲外。

      為了掩飾心思,她彆彆扭扭地擰了擰身子,一轉眸,這才發現平煜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也不知這樣盯著她瞧了多久了。

      “看我做什麼?”她惱羞成怒,用力推他一把。

      平煜眸子裡含著笑意,被她推了幾下後,索性捉住她梨花般白皙纖細的手指,放於唇邊啄吻,目光卻始終未離開她嬌豔勝過牡丹的臉龐。

      見她一雙剪水秋瞳怒得異常明亮,心知她惱得狠了,忙替她遞梯子,忍住笑,一本正經替她穿衣裳,道:“莫要著了涼。”

      剛才纏綿時,她身上衣裳雖未被完全褪下,腰帶卻已被扯開,眼下剛繫到一半。

      衣襟裡若隱若現露出小半片春光,歡好時出的嬌汗,絲絲縷縷透過脖頸往外溢,透著暖烘烘的熱氣。

      他不敢再心猿意馬,收心替她將衣裳穿好。

      先前問出的問題雖然只換回她的一個白眼,可是因著他太在意她,連她臉上再細微的變化都能捕捉到,自然沒有漏過她一度思索著蹙眉和回味的表情。

      再也沒有比這更鼓舞他的反應了。

      他心裡簡直高興得飄飄欲仙……

      他的芽芽,果然至情至性。

      若是兩人成親,以她的性情,兩人在一處時,不知會有多快活。

      這般想著,胸膛裡暖洋洋的,連丹田裡的那股內力變得越發洪大都被他給自動忽略了。

      傅蘭芽將平煜的志得意滿看得一清二楚,心知此人素來得寸進尺,又狠瞪了他幾眼,末了,索性半捂著臉,任他服侍穿衣。

      出來久了,需得儘快收拾妥當回帳,免得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替她穿上衣裳,重新裹上大氅,抱她起來時,忍不住在她仍舊透著紅暈的臉頰上親了一口,認真看著她道:“芽芽,你真好。”

      傅蘭芽胸口一陣發悶,拒絕接他的茬。

      平煜無聲一笑,抱著她走到河畔,眼看看到營地了,這才小心翼翼放她下來。

    ───────────────────────────────────

      翌晨,天剛濛濛亮,營地便喧囂了起來。

      傅蘭芽昨夜大半夜未眠,身子又極睏乏,外頭動靜傳來時,眼皮仿佛黏住了一般,怎麼也睜不開眼,被林嬤嬤哄孩子似的哄了好一回,才揉著眼睛從褥子裡爬起來。

      洗漱時,傅蘭芽隱約覺得林嬤嬤望她的目光比平日要灼熱許多,透著幾分審視之意。

      她佯作鎮定,心裡卻不免忐忑,昨夜回帳後,嬤嬤睡得極香,胸口那張紙條也未有動過的跡象,中途應該從未醒過,

      那套她脫下後置於枕邊的錦衣衛的衣裳,更是一睜眼便不見了蹤影,不用想也知是平煜做的手腳。

      再不動聲色地低頭看看身上,第一回時,她和平煜毫無經驗,不小心露了破綻,昨晚平煜親吻她時,似乎有意避開了露在外頭的肌膚,沒再像上回那樣在脖頸處留下痕跡。

      胸口和腿的內側的痕跡,林嬤嬤又瞧不著。

      按理說,從頭到尾都未露出破綻,嬤嬤難道能透過衣裳,瞧出什麼端倪不成。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狐疑地瞟了瞟林嬤嬤,見林嬤嬤低頭去整理行囊,不再一味盯著她。

      她鬆了口氣,總算鎮定了幾分。

      到李瑉送早膳時,她已經可以在林嬤嬤暗中打量的目光中坦然地走到帳簾口,接過李瑉手中的乾糧了。

      “傅小姐。”李瑉正色道,“今日我們需在黃昏前趕到旋翰河下游,用完早膳後,就需得出發。”

      傅蘭芽嗯了一聲,點點頭,暗自思忖,若是傍晚時分便能趕到旋翰河下游,依照平煜的性子,立刻會著手安排破解那座韃靼古廟外頭的陣法。

      也不知百年前那位建造古廟之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設下那般精妙的陣法,以至於百年後,這古廟依舊能掩藏於茫茫草原中,讓人遍尋不著。

      哥哥最擅奇門遁甲術,若是哥哥也在,定能勘破古廟外頭的奇怪陣法,順利進入廟中。

      一想到哥哥和父親仍然身陷囹圄,能否成功翻案,全在於能否扳倒王令,她忙強打起精神,打開裝乾糧的紙包,分一半於林嬤嬤,不聲不響將剩下的乾糧吃完。

      吃飽喝足後,主僕二人打足精神,準備上路。

    ───────────────────────────────────

      軍情急迫,用過早膳後,大營開拔。

      秦門和行意宗為防右護法用引蛇術偷襲,跟平煜等人商量後,有意殿後。

      剛部署完,秦勇和秦晏殊、李由儉幾個走到營前,正要上馬,便見平煜從帳中出來。

      秦勇心中一跳,腳步略緩,目光落在平煜身上。

      就見他今日著身赭紅色的袍子,分外俐落英偉,出帳後,扶著腰間的繡春刀快步走到帳前的馬旁。

      朝陽流轉間投灑在他俊逸的側臉上,勾勒出一層金燦燦的線條,尤為惑人的是,他臉上分明不見笑容,眉眼裡卻藏著笑意似的,整個人說不出的神采奕奕。

      秦勇察覺身旁李由儉的目光瞥來,忙定了定神,跟弟弟和李由儉走到近旁,笑道:“平大人。”

      平煜正要翻身上馬,聽到這聲音,回過頭,笑道:“秦當家,秦掌門、李少莊主。”

      他今日心情頗佳,連一向礙眼的秦晏殊都覺得順眼許多。

      秦晏殊卻頗覺得平煜的笑容刺眼得很,上了馬後,琢磨了一路,怎麼都覺得平煜剛才看他的目光裡有些自鳴得意的意味。

      一彪人馬沿著旋翰河邊行了一日,到黃昏時,部隊前方忽傳來停馬的命令,秦勇等人抬頭,就見平煜和榮將軍幾個下馬走到河邊,手中持著地圖似的物事,四處眺望。

      再一抬眼,就見暮色沉沉,不遠處一座綿延山脈橫亙在太陽西沉的地平線。

      而那座傳聞中的古廟,根本未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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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天色已近黃昏,為趕在王令大軍到來前找到破解古廟的機關,眾人兵分兩路,各行其事。

     平煜等人研究陣法,餘人則在榮將軍及平焃的安排下在河畔安營及佈防。

    傅蘭芽主僕的帳篷離河畔頗近。

    在帳中放下包袱,傅蘭芽飲了口水,便走到帳簾邊,悄悄掀開一角往外看,遠遠便看見了正在議事的平煜和李攸等人。

    出乎她意料的是,陸子謙和林之誠也在其中。

    傍晚的草原,風很大。

    陸子謙身上披著件厚實的果子狸玄色大氅,手中持著一張地圖似的物事,沿著河畔走來走去,偶爾停步,抬頭望望東方那幾顆冉冉上升的星辰。

    林之誠身上衣裳則單薄許多。許是習武的緣故,雖然內力受損,身姿卻不見半點瑟縮之態。

    與陸子謙四處眺望不同,林之誠只定定地望著遠處那座無名的山峰,臉上依舊無甚表情,目光卻不時流露出思索的痕跡。

    看樣子,他也跟陸子謙一樣都在幫忙找尋進入古廟的玄機。

    傅蘭芽見他腳上的玄鐵鎖鏈依舊未被解下,身後亦有幾名暗衛寸步不離地跟隨,略有所悟。

    再想起南星派那變化無窮的陣法,越發有了結論。

    看來平煜之所以堅持帶著林之誠夫婦上路,一是為了遵守對林之誠許下的諾言,防止林夫人被東廠人馬暗殺。

    另一個原因,恐怕便是看中了林之成擅長研究陣法了。

    大敵當前,平煜於人盡其才一道上,倒是已修煉得爐火純青。

    正暗自思索,林之誠忽然背過身去,朝河流下游緩緩走了兩步。

    傅蘭芽怔了一下,一眼便看在他背在身上的那兩個包袱。

    包袱皮顏色灰撲撲的,年代已有些久遠,邊角處想必也早有磨損,冷眼看去,與林之誠周身的氣度頗有格格不入之感。

    饒是如此,林之誠依然異常珍視,一路上從未解下過。

    再一想到洪震霆先前所說當年林之誠痛失雙生兒之事,她後頸掠過一道涼風,難道那包袱裡竟真裝著林之誠那對雙生兒的骸骨?

    她心慌地收回目光,回到帳中,默默跪坐在氈毯上,想起母親,忙從包袱裡找出那本小書,翻閱了一會,到了作了畫的那頁,目光凝住。

    “怎麼了小姐。“林嬤嬤見傅蘭芽怔怔地望著書頁不說話,忍不住膝行了兩步,近前細看。

    傅蘭芽搖了搖頭,目光仍未離開書頁,直立著起了身,走到帳前,掀開帳簾,比對了一會。

    果然,那頁書上所畫的有無數小人跪拜的山峰……跟河流對面那座山峰的輪廓甚為相似,都是狀若駝峰,供著峰頂圓月。

    怪異的是,從她的角度來看,那山頂的角度如同投射在鏡面上一般,有些扭曲也有些歪斜。

    無論她拿著書頁怎麼調整,山峰的朝向都有些微妙的偏差,似是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她滿腹狐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琢磨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喚道:“陳大人?”

    她知道今日在帳外把守的是陳爾升,也知道陳爾升頗得平煜的信任。

    陳爾升應了一聲,“傅小姐,何事?”

    傅蘭芽彎了彎唇,低聲道:“我有樁要事要稟告平大人,或可有助於破解陣法,煩請陳千戶幫忙知會一聲。”

    她身為罪眷,偶然想起要緊的事想向看押她的官員做交代,並不算什麼罕事,就算旁人知曉,也無可供指摘之處。

    陳爾升唔了一聲,跟身旁幾名同僚交代幾句,默默走開。

    平煜正在河邊研究李伯雲當年畫的地形圖,從圖上來看,那座古廟的確便在這左右,可是腳下的草原一馬平川,絲毫看不出端倪。

    一抬頭,落日尚未徹底西沉,皎月已掛在當空,無數星辰在幽藍夜幕中隱隱閃耀,鋪作河漢,在眾人頭頂灑下星輝。

    曠野孤煙,天地寂寥,日與月同輝,這幅景象並不多見。

    平煜仰頭看了一會夜空,見月亮又圓又大,皺了皺眉,問李瑉道:“今日可是十五?”

    秦勇正好走來,聽見這話,接話道:“正是十五。”

    李攸和平煜對視了一眼。

    無論是二十年前鎮摩教用被俘的傅夫人做藥引,還是當年李伯雲無意中在旋翰河邊發現古廟,似乎都在月圓之夜。

    獨有平煜夜行軍闖入古廟時,天上正下著瓢潑大雨。

    也不知這其中可有什麼微妙關聯。

    細究起來,諸人都對奇門之術頗有心得,平煜和大哥從小因著家學淵源,沒少浸淫此道。

    林之誠雖是江湖人士,卻天賦異稟,算得個中翹楚。

    陸子謙一介儒生,本更精於經史子集,然而因著傅蘭芽大哥傅延慶的緣故,耳濡目染,也一腳踏進了奇門之術的大門。

    諸人本是各有所長,古怪的是,在河邊盤桓了許久,偏無一人瞧出端倪。

    因著打霜的緣故,腳底下的土壤被凍得結實堅硬,一絲可疑的縫隙都沒有。

    但凡要設下用作障眼的陣法,總需借用外物,譬如上回南星派為擄傅蘭芽設下的石碑陣,借用的便是數百座「雜亂」排布的石碑。

    在嶽州城外樹林設下的百星陣,用來擾亂視線的則是樹林中數千株沖天大樹。

    而能將諾達一座古廟藏匿得無影無蹤,更需龐大複雜的陣法。

    可到了此處,入眼之處皆是平原,無石無林,哪怕最近的托托木爾山,也遠在數十裡之外。

    觀望半晌,人人心中疑惑不已,那位布下陣法之人,究竟借用的何物呢。

    平煜負手沿著旋翰河走了一會,仰頭看看天色,正要說話,陳爾升忽然走來,附耳對他說了句什麼。

    平煜目光柔和了一瞬,見周圍掃來數道目光,面色無改道:“有樣重要證物急需我過目,容我先告退片刻。”

    說罷,衝眾人點點頭,不緊不慢轉身離開。

    到了傅蘭芽的營帳外,平煜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負手立在帳外,淡淡問:“何事?”

    就見帳簾微微掀開一條縫,一本小書遞了出來。

    書頁對折,打開的那頁紙上,正畫著坦兒珠圖騰及眾小人叩拜的情景。

    這是傅夫人留給傅蘭芽的遺物,他早已研究了無數遍,當下蹙了蹙眉,接過。

    依著他過目不忘的本事,一早便認出書上所畫的山便是旋翰河對面的托托木爾山,畫上內容一目了然,所能窺探的資訊委實有限。頂多如李伯雲的地圖一般,透露出坦兒珠藏匿之處正在托托木爾山附近,但因畫得太過簡單,旁的東西,一概不知。

    也不知傅蘭芽這時將這本書遞於他作甚。

    他握著書看了一會,左右一顧,見離得最近的人也在百米之外,臉色雖然依然保持冷淡,聲音卻不自覺放柔了幾分,低聲問:“可是看出了什麼古怪?“

    傅蘭芽在帳簾裡輕輕嗯了一聲,白皙的手指在書頁上遙遙指了指,“你瞧瞧那些小人影子落在地上的方向。“

    平煜一滯。

    書頁上畫著一座山,山上圖騰升起,山腳下眾小人虔誠叩拜。

    畫面幽暗,圖騰旁有數枚寒星點綴,應是夜晚時分。

    不知是不是畫者有意為之,眾小人臉上的五官線條畫得極細,雖只寥寥幾筆,但眾人臉上近乎瘋魔的神情被描繪得一清二楚。

    可是眾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偏偏融合成了一片,看不清影子投落的方向。

    找尋一會,終於在不起眼的角落裡找到一個身後影子畫得還算清晰的小人,影子畫得極短,幾乎可當作一個不起眼的墨點,可是只一眼,平煜心中便狂跳起來。

    托托木爾山坐東望西,橫貫草原。當圓月在托托木爾山升起的時候,月光在每個人背後投下一道影子,本該無一例外全在西側,可偏偏這個小人的影子怪異地發生了扭曲,仿佛被什麼屏障所擾,偏移到了對側。

    他心中一動,什麼東西既不遮罩月光的投射,卻又能不動聲色改變影子的方向……

    想了片刻,他目光一凜,抬頭朝幽靜無瀾的旋翰河望去。

    書上根本未將河流畫入其中,若是不到旋翰河邊親眼看見這景象,光有書本在手,恐怕再想個十年,也想不出當中的玄妙。

    傅蘭芽聽平煜久不作聲,心知他已窺破玄機,無需她再多說。

    果然下一刻,便聽見平煜匆匆離去的腳步聲。

    平煜雷厲風行,既已得知旋翰河有不妥,相信不出多久,定會找到古廟的藏身之所。

    她鬆了口氣,立在帳簾旁發了晌呆,回到帳中,一抬眼,見林嬤嬤困惑地望著她。

    她緩緩理了理裙擺,挨著林嬤嬤坐下,暗想,母親留下的這幾樣東西雖然不起眼,卻無一例外都在關鍵時刻起了大作用,怎麼看都像是母親早有防備,特做下的苦心安排。若是當年母親未被王令害死,會不會根本不會有後頭的滔天巨浪。

    想了一回,喉頭有些發堵,忙抹了抹眼角,若無其事取了乾糧出來。

    跟林嬤嬤用過乾糧,在帳中等了片刻,聽外頭時有喧嘩聲,一時也不敢歇下。

    到後半夜時,傅蘭芽再也熬不住睏,埋頭在林嬤嬤懷裡睡了過去。

    睡得正香時,忽然聽到身下地面傳來震動,異常沉悶,直捶入心底,仿佛有什麼巨物從地底浮出。

    她睡意登時消散,一骨碌爬了起來,披上衣裳走到帳簾。

    剛一掀開簾子,夜風刮過,往前凝目一看,就見河畔人影憧憧,火把照耀,聚了好些人,而原本被星光照耀得如同銀絲帶的河面變得一片昏暗,尤為觸目驚心的是,不過半晚的功夫,左右河床裡的水不知被收攏到了何處。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緩緩從地底浮出的小山般的龐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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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饒是早有準備,傅蘭芽依舊被眼前的景象所懾,出神地立在帳簾前,忘了挪步,連夜風刮在身上都不覺寒涼。

     母親留下那本古怪的書,果然大有來歷。

    若未身臨其境,平日研究那書時,根本無法聯想到畫面上暗示了古廟藏匿之處。

    可只有比對著真正的托托木爾山,才知書上所畫的人和物均被不動聲色作了手腳。

    山脈的走形有微妙的偏移,小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亦扭曲得厲害,不像平時肉眼所見之景象,反倒像在水中投射出的影子。

    換言之,用來祭祀的古廟並非在陸地上,而是有可能藏在水中。

    她默然,來時路上,平煜一心想要找尋到古廟的藏匿處,沒想到繞來繞去,最終還需借助那本小書的指引。

    怔忪間,林嬤嬤聲音從後頭傳來。

    先是迷迷糊糊,“小姐,為何不睡。”

    旋即倒抽了口氣,“那……那是何物?”

    不等傅蘭芽回答,遠處人影湧動,有人朝帳篷處走來。

    傅蘭芽不及辨認對方是誰,忙放下帳簾,往後退了一步。

    就聽外頭有人道:“傅小姐,平大人讓我過來請你過去,稍後一道進廟察看。”

    是李瑉的聲音,有些振奮。

    傅蘭芽微訝地攏了攏外裳,暫未作答。

    萬沒想到平煜不肯讓她獨自留在河畔,竟要帶她一道進入廟中。

    沉吟了一會,想著王令已率大軍奔赴北元,也許就在這一兩日,對方隨時會殺至此處,種種顧慮之下,平煜不肯將她交給旁人看護,倒也不算奇怪。

    便應了一聲,“李大人稍等片刻,我和嬤嬤穿上衣裳便來。”

    經過這一路的驚心動魄,林嬤嬤倒也養成了見怪不怪的性子,錯愕了片刻,也就不再一味盯著外頭那黑糊糊的巨物細瞧。

    回到帳中,從包袱中找出那件織錦鑲毛銀鼠皮大氅,給傅蘭芽披上。

    自己則翻出另一件石青色刻絲灰鼠厚褂子,窸窸窣窣穿好。

    本就已是深秋,韃靼境內的風,又勁又硬,若是沒有禦寒之物,主僕二人早已被凍出一場大病。

    想著這兩件衣裳統統都是平煜在金陵時所置辦的,不止暗中照顧了小姐,連她這老婆子也未落下,她抿抿嘴角,心底藏了好幾日的對平煜的不滿消散不少。

    替傅蘭芽挽好髻,繫好大氅,兩人出了帳篷,由著李瑉和陳爾升引著往河畔走。

    出來後,視野開闊,兩人遠眺,果見原本闊遼的旋翰河河面所截斷,從東往西奔流不息的水流仿佛被看不見的溝渠引至了旁處。

    河床上只剩一座孤零零的高聳的屋宇。

    傅蘭芽邊走邊打量那輪廓模糊的古廟,暗忖,這周圍的陣法太過龐大複雜,需得無數人力物力方能建成,以常人之力絕難達成,可見當年建陣之人必定地位超然。

    但自從百年前那位著名的大汗橫空出世,蒙古韃子東征西伐,漠南諸部乃至西夏、金國、中原,俱被征服。

    自那之後,元始得建,此後興盛了近兩百年。

    依照當時元的國力,無論哪位元朝貴族想要尋塊無人相擾之處建造一座廟宇,並非難以做到。

    只是不知廟宇中供著何物,光只一個坦兒珠,竟值得百年前那位建廟之人如此費盡心機麼。

    思忖著走到河旁,就見榮將軍和平焃等人正在廟門口做安排。

    洪震霆、秦勇姐弟都在其列。

    一干人中,唯獨未看見平煜。

    見她過來,眾人回頭,空氣有片刻的凝滯。

    其中兩道目光分外幽沉複雜,含些繾綣意味,傅蘭芽迎過去一看,見是陸子謙。

    她淡淡垂下眸子,緩緩在李瑉的引領下走到河邊,立住。

    秦晏殊站在不遠處,見傅蘭芽走近,情不自禁想要跟她打聲招呼,誰知身形剛一動,就被秦勇不動聲色攔在前面。

    隨後,秦勇溫煦一笑,喚道:“傅小姐。”

    傅蘭芽彎了彎唇,回以一個善意的笑容。

    秦勇目光微凝,想起剛才平煜不過離開片刻,回來後突然改了主意,不再一味在草原上四處探詢,而是轉而在旋翰河河底做文章。

    在那後,幾位精通奇門之術的人合力找尋,至半夜時,果然找出了啟動河底陣法的機關。

    她想起傅蘭芽素有才情,聯想起平煜離去時的情形,不知為何,竟暗中得出個結論——平煜之所以能順利找到古廟機關,其中也許有傅蘭芽相助的成分。

    這時,平煜和李攸從廟中出來。

    瞥見傅蘭芽,平煜臉上未有絲毫變化,徑直下了臺階。

    傅蘭芽更是目不斜視,亭亭玉立站在原地。

    可秦勇卻覺得,空氣中陡然間有種相濡以沫的默契感彌漫開來。

    尤為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古廟中不知藏著何物,吉凶尚未可知,平煜卻依然堅持將傅蘭芽護在身旁,不肯跟她分開片刻。

    這是一種自信更是一種相守,唯有情比金堅之人才會如此行事。

    說不出是沮喪和失落,她微澀地歎了口氣。

    仰頭看向夜空,見皓月當空,夜空幽藍,觸眼之處說不盡的廣袤無垠。

    片刻後,她心中那塊壓了許久的大石似被看不見的力量所移開,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察覺身旁李由儉始終在望著自己,她微赧,往對面一望,眉頭不由一皺。

    就見對面一眾等候平煜指示的錦衣衛中有位女暗衛,似是名喚葉珍珍,此時正望著傅蘭芽,目光裡分明有惡毒之意。而當平煜轉頭望向屬下時,葉珍珍立即收回目光,恢復了溫默的姿態。

    秦勇眸光冷了冷。

    自父親去世後,她掌管諾大一個秦門,對人心的險惡和黑暗毫不陌生,照方才情形來看,此女分明對傅蘭芽懷著惡意。

    平煜似乎對此女頗為冷待,不知會不會讓這女子隨行,若是准許她一道進入古廟,還需防備此女暗算傅蘭芽才行。

    正想著,忽聽遠處傳來重重馬蹄聲,一人一騎疾馳而來。

    到了平煜的大哥跟前,那人翻身下馬。

    那邊傅蘭芽見那人情狀急迫,心悄悄提了起來,就聽那人大喘了兩口,大聲道:“稟將軍,前方得報,王令所率大軍已進入北元,據此已不過五十裡地的距離。”

    平焃跟弟弟快速地對視一眼,轉身便往古廟中走去,沉聲道:“走。”

    看來找尋古廟果然正中王令的命脈,竟來得如此迅疾。

    一行人再不猶豫,上了臺階,魚貫而入。

    傅蘭芽抬眼,見平煜落在眾人身後,立在臺階旁,似有等待之意。

    背影挺直,昂然如山,說不出的可靠,她心中踏實無比,走到近前,跟在平煜身後,往廟內走去。

    ──────────────────────────────────

     明軍為了追襲「落荒而逃」的坦布大軍,日夜趕路,晝夜無歇。

    接連行了十來日,好不容易到了北元境內,可坦布大軍卻如同鑽入了地洞中,憑空在茫茫草原上消失,再也無從尋覓蹤跡。

    君臣中,最為沮喪的不是皇帝,而是當今的國舅爺——永安候鄧阜年,只因他不只奉命隨軍征伐,更急於找尋「誤闖入」北元的次子和幼女。

    眼看便要追襲到旋翰河邊,永安侯府的人馬卻依然未見蹤影,不由心急如焚。

    是夜,他正要前去跟皇上商議找尋鄧安宜及鄧文瑩之事,剛一進帳,便見裡頭歡聲笑語,觥籌交錯,分外喧嘩,不像大戰前夕,反倒像得了捷報後,君臣正大肆同歡,提前舉行慶功宴。

    他心中掠過一絲狐疑,皇上雖資質平平,卻還算溫良敦厚,可近一年來,不知何故,越發變得驕狂糊塗,不說日益沉溺修道,整日不理政事,連性子都暴虐許多,仔細想來,與登基前的那個謙謙如玉的太子,簡直判若兩人。

    到了親征路上,更是浮躁狂妄,屢屢行差踏錯,於行軍計畫上,卻又任由王令胡為。

    長此下去,就算無瓦剌作亂,天下必將危亡。

    正想得心煩意亂,忽聽王令的親信——兵部的程為笑道:“皇上有所不知,論起姿色,這些年微臣只見過一位堪稱絕色的女子——”

    鄧阜年眉頭一皺,程為此人專營酒色,因著投奔了王令,在皇上面前頗為得勢,年紀輕輕便做到了兵部給事中,平日沒少引得皇上胡天胡地,此時無故挑起美人的話頭,多半少不了王令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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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慍怒的同時,鄧阜年不免有些好奇。

    程為素好調弄風月,平日不知見過多少鶯鶯燕燕,眼界高得離奇,能得他一句誇讚者, 莫不是風華絕代的美人。

    可他剛才形容那女子容貌時,竟用了「數年未見能出其右者」。

    這句話裡頭興許有故意引起皇上興趣的誇大成分,但若那美人當不起這等讚譽之詞,難保皇上不會大失所望。諂媚不成,反惹得皇上不快。

    然而他也知道,程為此人,旁的上也許平平,於揣摩聖意上,卻頗有心得。

    這等引火上身的拙劣伎倆,等閒不會犯。

    也就是說,程為的話裡並未摻雜水分,那女子的確當得起「絕色」二字。

    眼下正是戰火紛飛之時,路上行軍,萬分艱難,別說尋歡作樂,便是能否順利從北元撤軍尚未可知。

    程為又是從何處尋來能取悅皇上的美人?

    走到幾前,果然不止皇上被引得來了興致,連幾位隨軍征戰的世家子弟都將目光朝程為投去。

    皇上笑道:“連你都讚不絕口,那美人想必生得極好。現在何處?”

    程為覷一眼王令。

    後者手中酒盞放於唇邊,正慢條斯理地淺酌。

    他收回目光, 笑道:“此女早有豔名,皇上也該有所耳聞,說來不是旁人,正是傅冰之女。”

    帳中先是一片寂靜,隨後哄然,唯有前兩日才來投奔王令的王世釗不接茬,只管悶聲不響地飲酒。

    有人借著酒意,拍桌笑道:“我就知道是她,此女當真有洛神之姿。”

    鄧阜年一震,竟是傅冰之女!

    迅速抬眼看向王令,暗忖,王令城府極深,每行一步皆有深意,特於此時在皇上提起此女,究竟所圖為何?

   ───────────────────────────────────

     傅蘭芽挽著林嬤嬤的胳膊,跟在平煜身後進入古廟。

    甫一進門,一種古樸憋悶之感沉沉壓頂而來。

    她腳步微滯,抬眼四處打量。

    主殿空蕩陰肅,兩旁牆壁上寫滿了韃靼文,雖然大多已斑駁褪色,卻不難想見曾經的輝煌瑰麗,許是年代久遠,但凡觸眼之處,隱約彌漫著一種揮之不去的蒼涼感。

    穿過長長的廳殿,她原以為會在主位上見到神像,沒想到一抬眼,竟看見簾幔後供著一塊靈位。

    奇怪的是,牌位上空空如也,一個字未寫,供桌上卻端端正正擺放著燭臺等物。

    從器皿尚且完整的漆面來看,多是近年來所添置,顯見得時常有人前來打點。

    驚訝之情越發掩異不住,她停步,認真盯著那無字牌位,瞧了又瞧。

    為了供奉此人,百年前,不只有人耗費無數人力建造神廟,更有高人費盡心思在廟外設下奇門之陣。神廟沉入河底後,又不時有人前來供掃。

    也不知廟中所祭奠的究竟什麼身份,值得人如此慎重相待。

    想起母親那本小書上眾小人無比虔誠的神情,她納悶地移開視線。

    大殿格局方方正正,走到盡頭,右側有一偏殿。

    透過隔扇門,可見偏殿盡頭設有一門。

    若是推開隔扇門,想當然便可進入偏殿當中,但傅蘭芽知道,當年建廟之人既能在廟外設下障眼之陣,廟內必然也做了手腳,萬不能輕舉妄動。

    正想著,果聽在隊伍前列的李攸抬手道:“止步。”

    待眾人停下,他轉身,道:“剛才我和平煜進來察看過,此廟不止外頭布了障眼之陣,廟內也做了格局上的改動,若是貿然推門進去,不知會被這裡頭的陣法引到何處,需得慎之又慎。”

    平焃和榮將軍等人不語。

    幾位年長的江湖人士卻詫異地朝平煜看來,目光裡都有些猶疑。

    因為在他們看來,眼前的偏殿空空蕩蕩,實無可疑之處。

    平煜見狀,索性在眾人注目下走到那兩扇闊大的隔扇門前,停步。

    隨後,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小暗器,在掌中拋擲了那暗器兩下,忽然屈指一彈。

    就見那小東西透過隔扇中的空格直直飛入便殿中,須臾,傳來硬物觸及地面及滾動的聲音。

    奇怪的是,那偏殿並不頂大,地面又光滑平整,石子飛入其中後,頂多不過片刻功夫便會被某處所阻攔,無法再往前行。

    誰知那滴溜溜滾動的聲音竟不絕於耳,似是滑入一條看不到盡頭的甬道,於幽暗偏殿中一路滾將下去。

    平煜挑挑眉,道:“除了我們所在的這一層,下麵應還有地殿,但地殿入口絕不會在偏殿內,若是任由那建廟之人牽著鼻子胡亂在廟中走動,隨時會觸動機關,永生永世被困在陣中。”

    傅蘭芽暗暗點頭。

    哥哥曾跟她說過,跟外界的五行八卦陣不同,但凡要在封閉之所設下障眼之陣,需得先將房屋設下三盤。即所謂天、人、地盤。

    人立於地盤上。

    地盤又囊括八宮,各含玄機。

    地盤平日靜止不動,但天盤卻對應六儀,若是以地盤為基準,暗中參照日光變化的軌跡,做些巧妙的調整,常可不動聲色騙過踏入八宮之人。

    每回說起奇門之術,哥哥常笑談:不過是玩些障眼的把戲而已。

    可傅蘭芽知道,當人真正身陷精心佈置的奇門陣法中時,往往兇險萬分,一不小心便會誤中陣中暗藏的陷阱,絕不僅僅只是被困在其中而已,

    想到此,她忍不住抬頭看向黑漆漆的殿頂,試圖從天盤上找尋契機。

    看了一會,看不出半點可供循跡的破綻,心中焦慮頓起。

    是她想得太過簡單了。百年前建廟之人既能想出將神廟藏於水底的法子,不用想也知是不世出的奇才。

    此人設下的陣法,豈是一時半刻便能破解。

    可是,王令大軍眼看便要趕來,時間所剩無多,倘若無法王令到達前揭穿他的底細,如何能反敗為勝。

    忽聽平煜道:“三年前我隨軍夜行時,不小心闖入此廟。記得當時天降大雨,旋翰河下游因而河床高漲,吾等進廟後,因太過睏乏,不及四處察看,徑直在殿中地面打了地鋪,睡了一覺,直至拂曉方走。”

    “經過此事,不難得出兩個結論。第一:當時我軍人數眾多,全在主殿中盤桓,卻無一人受傷,可見主殿中並無要人命的機關,諸位只要不四處走動,不會陷入險境。”

    此話一出,殿中不少江湖人士鬆了口氣,悄悄挪動了腳步,不再一味繃在原地。

    洪震霆看了看正凝眉仰望殿頂的林之誠,問平煜道:“不論陣法如何錯綜複雜,總有陣眼一說,否則那位護廟之人何以能來去自如?平大人,當務之急,是需從速找到陣眼。”

    平煜笑了笑,並未接話。

    陸子謙暗暗搖了搖頭。

    諾大一個古廟,要想找到陣眼談何容易?

    廟中四處藏著重重機關,一個不慎,別說順利進入地道中,連性命能否保住都未可知。

    就聽平煜繼續道:“第二,此廟被人悉心呵護百年,既然當夜雨勢湍急,為何無故啟動機關,讓古廟浮出地面,平白遭受雨水肆虐?更別提當時我等還曾闖入廟中,險些發現廟中隱藏多年的秘密。

    “此事細究之下,委實不合常理,照我看,當年並非有人故意將此廟放出,而是因雨水太過磅礡,不小心沖損了古廟外頭的機關,這才致使古廟暴露人前——”

    傅蘭芽心中咯噔一聲。

    平煜又道:“經過此事,守護古廟之人定會大為惱火,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為求好好保護古廟,定會重新加固陣眼。因為這個緣故,剛才我等在河下足足找尋了半夜功夫,好不容易找到外頭的機關,正是屋簷上一處斗拱,漆色與旁處不同,且加了好幾枚暗釘,顯然經過當年之事,護廟之人將廟外機關又重新做了加固。”

    到了這時,不只傅蘭芽,林之誠、李攸等人也面露恍悟之色,隱約猜到平煜接下來要說什麼。

    “當年那場大雨太過少見,古廟本就已建造百年,怎經得起這般沖刷。事後那人為了慎重起見,除了重新加固外頭的機關,裡面的陣眼多半也不會放過。而但凡在牆壁或是木料上做過修繕,哪怕一眼難看出區別,只要仔細找尋,也不難發現藏了陣眼處比旁處略有不同。”

    殿中先是一默,隨後便傳來洪震霆朗闊的笑聲:“妙極!妙極!只要找到陣眼,不難如護廟之人那般長驅直入,根本無需防備廟內外的機關。”

    眾人直如撥雲見霧,精神一震。

    傅蘭芽目光並不往平煜那邊瞧,嘴角卻忍不住翹了翹。

    當年一段從軍經歷,本該艱難備至,沒想到三年歲月下來,不但打磨了平煜的品格,更無意中留下了找尋陣眼的線索,此事細說起來,當真玄妙。

    平煜說完後,餘人也就罷了,李攸等人立即四散開去,在殿中找尋可疑之處。

    白長老等人也手持兵器在牆上敲敲打打起來。

    時間過得極快,半個時辰後,眾人見一無所獲,正有焦灼之意,忽聽李瑉興奮的聲音響起,“平大人,找到陣眼了!“

   ───────────────────────────────────

     不遠處的帳營中,鄧安宜陰著臉來回踱步。

    鄧文瑩坐在一旁,用目光追隨了他一會,含著哭腔道:“二哥,你不是說皇上和父親很快會率軍前來嗎?為何還未見到蹤影。平煜手中雖有兵,卻只許我們遠遠跟著,全不管我們的死活,若是不小心遇到韃子的遊騎軍,咱們加起來不過幾百人,如何敵得過韃子的鐵騎?二哥,我好怕……”

    說著說著,眼圈因著畏懼紅了起來。

    鄧安宜聽得心頭火起,“這時你知道怕了?當初在荊州時為何不肯徑直回京,非要跟二哥一道去金陵?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鄧文瑩轉身撲在氈毯上哭了起來,“我怎能想到皇上說親征便親征?原以為可從金陵順道回京,就算不能回京,到了宣府後,自然可去尋爹爹和大哥,有了明軍的庇護,便是瓦剌再兇悍又如何?誰知軍情這般變幻難測,如今連宣府都不能回。二哥,你倒是給個準話,爹爹他們果然是很快要趕來了嘛……”

    鄧安宜聽得心浮氣躁,他整晚都在留意平煜那邊的動靜,就在兩個時辰前,親眼見他們將旋翰河底一座古廟打撈上來,心知那地方多半藏了坦兒珠的秘密。

    而以平煜果決的性子,不等王令趕來,多半會第一時間進入廟中。

    若他們只是勘察坦兒珠的秘密也就罷了,怕就怕平煜為了不再讓傅蘭芽背負「藥引」之名,會索性將陣眼一併毀壞。

    到那時,他手中持有的兩塊坦兒珠只會淪為廢鐵,而他這些年所苦苦追尋的一切,更會成為泡影。

    不行,哪怕明知是螳臂當車,他也勢必要前去阻攔。

    下定決心,他回頭望向鄧文瑩,見她哭得傷心,生出幾分踟躕。

    他本是全無心肝之人,早在幾十年前混跡江湖時,便已不知良心是何物。

    無論當年身處魔教,還是後來混跡京城,該殺人時,他絕不會手軟,該狠心時,決不瞻前顧後。

    而今,正是千鈞一髮的時刻,他本該奮力一搏。

    哪怕無法達成所願,以他的手段,想要在平煜當眾揭穿他身份之前抽身離開,根本不在話下,

    說來說去,諸多需要顧慮的問題裡,唯獨不需考慮她的死活。

    可是看著她聳動的肩膀,聽著她一聲聲含含糊糊的「二哥」,他竟仿佛身陷泥淖,根本無從施展手腳。

    這聲「二哥」已在他耳畔纏繞了五年,他自小無父無母,在過去幾十年的記憶裡,觸眼處滿是冰冷無情,只有鄧文瑩對他的依戀,算是荒蕪記憶裡唯一有溫度的部分。

   ───────────────────────────────────

    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到她身旁,一把將她拉起來,“我這就將你送到平煜等人的軍營中去,平煜並非無情無義之人,就算不喜你,總不會將你趕走,父親和大哥也很快會隨軍趕來。若是我天亮前未回來,你不必驚慌,屆時自管跟父親和大哥回京便是。”

    鄧文瑩吃了一驚。

    被鄧安宜趔趔趄趄拉到帳簾口,這才想起掙紮:“二哥,為何你天亮前趕不回來?還有……平煜心裡眼裡只有傅蘭芽,我去了只會惹他厭煩,二哥,我不想去他的帳營,想跟你待在一起。”

    鄧安宜聽得後頭一句話,心中微盪,猛的轉過頭,一把將她攬住。

    眼看要摟到懷裡,見她雙眼詫異地睜大,醒悟過來,又硬生生鬆開了她。

    他撇過頭,語氣恢復了往日的溫和。

    “平煜如今急於對付王令,根本無暇顧及你,你只管好好待在那邊軍營中。到了明日早上,不論我回不回來,一切自有分曉。”

    說罷,不容鄧文瑩辯駁,扯著她出了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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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啟動陣眼後,牌位前的供桌旁的地磚上朝兩邊緩緩移開,原本光滑完整的地面陡然出現一條地道。

    傅蘭芽在平煜身後,聽見動靜,身子微側,往前看了看。

    瞥見地道黑黝黝的入口,竟無端生出一種心悸之感。

    這感覺來得毫無預兆,她情不自禁抬起手,捂住胸口。

    仿佛只有如此,胸膛裡那種悶鈍之感才會稍有緩解。

    上一回出現這種奇怪的感覺,還是第一次看見坦兒珠時,雖只持續了短短功夫,但那種不適感太過強烈,令她記憶猶新。

    她驚疑不安,不明白為何身子會無故出現這種變化。

     林嬤嬤察覺傅蘭芽不對勁,吃了一驚,忙抬起手來撫了撫傅蘭芽的額頭,焦急道:“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剛才在外頭吹了冷風?”

    平煜人雖在前頭,卻時刻留意傅蘭芽,聽見林嬤嬤的聲音,忍不住轉頭一看,就見傅蘭芽臉色發白,身子顯見得有些不適。

    本已拔刀準備進入地道中,又面露遲疑之色。

    平焃回頭一望,瞧見弟弟的神情,先有些不解,轉眼看見傅蘭芽的臉色,旋即了然,道:“這地道是護廟之人進出所用,只要不胡亂觸碰牆上機關,當可安全無恙進入地殿中。三弟,王令大軍將至,為防生變,你自管留在主殿當中殿后。若地道中有什麼不妥當之處,我等會立即知會你。”

    此話一出,不止平煜和李攸詫異,連傅蘭芽都暗吃一驚。

    她不是不知道平煜有多看重他這位大哥,跟李攸更是情同手足,放在平日,絕不肯讓他們單獨犯險,剛才之所以踟躕不前,多半是見她身子不適。

    聽見平煜大哥這麼一說,怕平煜為難,忙要狀若無事跟上眾人步伐。

    沒等她邁步,平煜卻應了,衝平焃和李攸點點頭道:“不止王令,右護法也蟄伏左右,此人覬覦坦兒珠已久,見神廟現形,勢必會有所行動,我早就有心跟他算五年前的一筆賬,釣了他一路,就等著他今夜自投羅網。”

    這是默認大哥的安排了。

    平焃思緒卻停留在弟弟那句「五年前的一筆賬」上,不知右護法五年前因何故跟弟弟有了交集,眼下卻無暇細問,嗯了一聲,另作安排。

    李攸平日少不了打趣平煜幾句,如今大敵當前,也沒了心思。

    地道並不開闊,無法容納太多人,只能點些一向謹慎的精兵強將,在平焃的引領下下到地道中。

    秦勇和秦晏殊見傅蘭芽留在殿中,並不隨李攸等人下去察勘,遂自告奮勇留下,以便保護傅蘭芽。

    李由儉跟秦家姐弟形影不離,自然也無非要進地殿的道理。

    平煜見狀,若有所思地看一眼秦勇。

    直到此時此刻,他對秦門的防備和疑慮才終於放下,不再懷疑他們保護傅蘭芽的初衷。

    秦勇一向敏銳,見平煜看向自己的目光裡有些釋然之意,怔了一下,雖不解何故,仍回以一笑。

    面上看著再尋常不過,耳根卻免不了有些發燙。

    轉頭,卻發現傅蘭芽正靜靜望著她和平煜,一雙黑白分明的明眸裡透著了然。

    那種隱秘心事被人窺破的感覺又來了,她莫名有些心慌,為了掩飾,正要鎮定地移開視線。

    誰知傅蘭芽忽然展顏一笑,竟友好地衝她點了點頭,隨後便轉頭,跟林嬤嬤低聲說起話來。

    仿佛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她的錯覺。

    尷尬的感覺頓時得以解除,她不由得暗鬆口氣,雖然心中難免有些狐疑,卻因傅蘭芽剛才的態度太過落落大方,讓她全無窘迫之感,又懷疑自己想岔了。

    時間這東西,非常奇妙,有時過得極慢,有時又如白駒過隙,不知不覺間,半個時辰過去,

    平煜在外頭做了安排後,蹲下身子,將手中繡春刀撐在地道口處,凝神聽著裡頭的動靜。

    眾人雖然偶爾彼此交談,心卻無一例外懸在半空中。

    忽然聽得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往出口處無措地走來。

    下一刻,便聽見有人急聲道:“平大人,平將軍和李將軍請你速速下去!”

    音調都有些變形,難掩激動之情,似是在下頭發現了極為震撼之物。

    殿上人霍的站了起來,齊齊湧至地道入口。

    ───────────────────────────────────

     酒席不過持續了幾個時辰,王令隨即下令拔營,連夜趕路。

    幾個老臣心中不免納悶,王令既如此心急火燎,剛才為何好端端地吩咐大軍駐紮,飲酒取樂,平白耽誤許多功夫。

    王世釗卻心知肚明叔叔為何突有此舉。

    不過是他千辛萬苦趕到叔叔身邊後,第一時間將這兩月來所發生的事巨細靡遺都告訴了叔叔。

    從前因著一份自負而有所隱瞞的東西,如今失了顧慮,統統如倒豆子般倒了個徹底。

    其中自然也包括平煜對傅蘭芽的情愫。

    因著那日險些喪身在平煜刀下,他挫敗之餘,越發對平煜生出滔天的恨意。

    自己苦練五毒術許多,亂七八糟的蛇蟲鼠蟻吃了無數,本以為有朝一日可狠狠羞辱平煜,沒想到平煜不費吹灰之力,內力竟也無端暴漲許多。

    他越想越覺得憋悶。

    在叔叔面前說起平煜和傅蘭芽之事時,他有意添油加醋,非但說平煜癡戀傅蘭芽,更無中生有,說他二人背地裡如何顛鸞倒鳳,平煜的內力又是來得如何之怪。

    只恨不能借用叔叔手中滔天的權力磨刀霍霍,立時將平煜斬於手下。

    讓他沒想到的是,原以為傅蘭芽是叔叔志在必得的「藥引」,絕不能落入旁人之手,沒想到在他吐露之後未多久,叔叔竟索性安排人在皇上面前進言,大肆誇讚傅蘭芽的姿色,分明有意要將傅蘭芽送到龍床上去。

    他納悶,傅蘭芽到了皇上手中,還怎麼做藥引?

    且以傅蘭芽的聰敏,若真承了雨露,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可他也知道,叔叔行事向來有章法,否則也不會在皇上還是太子時,便成為太子心中第一信重之人,之所以將傅蘭芽推舉到皇上面前,恐怕還是為了對付平煜。

    皇上雖然見慣了美人,但驟然得見傅蘭芽,難免不會動意。

    而讓君臣離心,美人計是個長盛不衰的好法子。

    叔叔這麼做,無可厚非。

    讓他想不明白的是,叔叔自來最得皇上倚重,不像是會怕平煜在皇上進讒言的模樣,究竟有什麼把柄落在平煜手中,會嚴重到動搖君心的地步,讓叔叔不得不防。

    想了一回,他突然冒出個念頭,

    難道說,叔叔之所以這麼做,不是怕平煜挑撥離間,竟是為了讓平煜徹底恨上皇上不成?

    大軍緊趕慢趕疾行了近百里,天近亮時,終於趕至旋翰河下游。

    然而沿著河畔跋涉了沒多遠,便見迎面疾馳而來數名彪騎,還未近前,聽到那幾人道:“稟翁父,前方終於發現平焃及榮屹等叛軍的蹤跡,奇怪的是,上段河床裡的河水不知去了何處,河中無端冒出一座屋宇,看上去……竟有些像神廟。”

    河裡有神廟?王世釗聞所未聞,驚愕地看向叔叔。

    剛一轉頭,便嚇了一跳,就見叔叔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五官猙獰的程度,似乎恨不得下一刻便要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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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晨曦初露,夜色漸褪。

     拂曉的寒風中,大軍的纛旗獵獵招展。

     王令率領明軍往前疾行百米,抬目往前遠眺,果不出所料,平焃等人率領的兩路大軍早已沿著河畔層層佈陣……乍眼望去,一萬餘大軍如巨龍般俯臥於廣袤草原上,烏壓壓一片,威赫異常。

     出乎意料的是,隊伍所列陣法正是軍務防守上最為複雜的所謂「流沙」陣。

     數百年的一場著名鏖戰中,這陣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看似樸實無華,實則易守難攻……哪怕己方兵力遠勝於對方,也難以在短短時間內取勝。

     這陣法失傳已久,本少有人知曉,他也是於幾年前機緣巧合之下搜羅漢人奇門之術時,無意中在一本古籍上習得……沒想到對方陣營中竟也有人知道這法子。

     想起當年西平老侯爺率軍擊潰元軍時那變幻無窮的陣法,他了然,越發懊悔沒早早取了平家人的性命。

     其實來時路上,他對眼前情形早有所料。

     平煜等人為免背負上亂臣賊子的惡名,定會負隅頑抗。

     但他也知道,榮屹和平焃手下不過區區一萬多軍馬,自己所率明軍卻足有數萬之眾……

     尤為讓他心定的是,數十裡外的另一處草原,坦布已等候他的指示多時……只要他一聲令下,坦布便會率領麾下大軍前來,跟他齊力圍殲被誆入北元腹地的明軍。

     除此之外,千裡外的甘州,伯顏貼木兒即將攻破城防…… 遼東的脫脫花木鏖戰多時,也已勝利在望。

     倘若皇帝及明軍一眾老臣在蒙古境內被剿殺的消息傳開,分散各地的元軍定會士氣大振。

     屆時,蒙古數萬鐵騎自可如入無人之境,一鼓作氣擊潰中原防線。

     換言之,收復被明軍奪走的華夏河山,指日可待!

     為了今日這一刻,他已隱忍了數十年,好不容易得見曙光,怎容旁人壞了大事。

     念頭一起,他恨不得胯下坐騎生出翅膀。

     一定要在平煜當著明軍的面揭穿他的底細之前,先發制人,儘快將對方一干人等碾殺。

     可萬沒想到,平煜等人為了拖延時間,竟列出了「流沙陣」。

     他眼睛裡漸漸透出一抹可怖的猩紅,疾馳一段之後,眼前事物越發清晰可辨。

     等看清聳立於河床當中的高大神廟,心頭頓時如遭重錘猛擊,再也沉不住氣,狠狠一勒韁繩,任由馬兒驚得尥起前蹄,在原地打了個轉。

     古怪的是,哪怕離得最近的軍士已與廟門有上百米距離。

     廟門口空空蕩蕩,根本未見平煜等人的蹤影。

     劍拔弩張的時候,根本顧不上再多想。

     他赤紅著眼睛,對面露猶豫之色的幾位將領喝道:“叛軍就在眼前,爾等一味發怔做什麼?還不擺開陣型,依照我的指示,從速攻下叛軍。”

     聽了此話,一眾將士中,旁人也就罷了,幾位老臣卻面露猶疑之色。

     因為哪怕他們再昏聵無用,也多少知道些平煜等人的為人,心知這幾人都是素有傲骨之人,大義當前,斷沒有裡通外國、轉而投靠坦布的道理。

     可惜的是,所有指令均需皇上敲板,給不給平煜等人辯駁的機會,全在皇上的一念之間。

     皇上看著那座古廟,臉上一片漠然,眸底卻仿佛有小簇火焰在跳躍。

     說來奇怪,他雖然明知道平煜絕不是背信棄義之人,意識卻仿佛被外力攪得成了一盤散沙,怎麼也無法集中,於判斷事物一事上,也失去了原來的底氣。

     恍惚間,仿佛有人在他耳畔低語了一句什麼,他勉強振奮了幾分,想也不想便道:“攻!”

     話一說完,背上一涼,又有些懊悔,忙要出口阻止,王令卻已厲聲喝道:“吾皇有令,即刻斬殺叛軍,一個不留!”

     大軍得令,正要分做三軍,包抄對方,意圖如同一把利刃一般切斷對方陣營的「腹部」。

     誰知兵馬還未動,前方傳來一陣騷動,王令凝眸一看,就見古廟中忽然湧出來不少人,數目不少,約有數十人。

     每人手中持著火把,火焰熊熊燃燒,熾目得很。

     當下那人下了臺階後,一撩衣擺,對著這邊跪下,遙遙朗聲道:“臣等救駕來遲,累得皇上險些被潛伏在身邊的韃子所害,還望皇上莫要怪責。”

     正是平煜。

     少頃,榮屹和平焃也從廟中出來。

     一見皇上,榮屹忍不住愴然淚下,直挺挺跪下,大聲道:“皇上,王令根本不是漢人,萬望皇上莫再被一個狼子野心的韃子所蒙蔽。”

     這說法太過匪夷所思,眾人駭人相顧,王令的生平來歷俱有所考,千真萬確是漢人,怎麼可能會是韃子?

     然而明知荒唐,細思前因後果,心底壓了許久的疑惑依然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冒出頭來。

     王令心中狂跳,豈容平煜他們再胡說八道,不懷好意笑道:“叛賊現身,爾等還愣著做什麼?為免他們傷及皇上,速搭弓,狙殺!”

     恰在此時,平煜身後的錦衣衛立即四散分開,不知做了什麼手腳,手中火把越發燒得旺起來,隨時可將古廟點燃。

     王令如同被掐中了命脈,心中不由大恨,唯恐平煜由著性子將古廟焚毀,不得不喝止將士,陰著臉看著平煜。

     李攸在一旁含著諷意道:“廟中躺著何人,你心中肚明,想來你也不忍心廟中人的遺體被我等付之一炬。”

     他聲音並不算大,離得又遠,卻不知何故,偏能一字一句送到眾人耳中。

     李攸笑著接話道:“布日古德——不,應該說是布裡牙特,吉日列大汗的最後一名嫡系後裔————亡國太子的滋味不好受吧?這些年你隱瞞身份想必隱瞞得極辛苦,時日久了,難保鑽了牛角尖,所以才想著來禍害禍害我們大明江山……”

     眾人聽得這話,一片譁然。

     ……

     傅蘭芽在古廟中聽得一清二楚,旁的也就罷了,她納悶的是,自從剛才在地殿中見到那所棺木,心口為何會時不時發悶。

     在平煜及陸子謙的辨認下,那棺木中的屍首正被證實是多年前那位著名的大汗,而在地殿中翻出的畫像來看,王令極有可能便是大汗的後代。

     可是她依然有些費解,為何離棺木越近,胸口那種不適的感覺就會再強烈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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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荒謬至極!”

    王令死死盯著神廟門前的平煜,眼裡幾乎能噴出火來。

    俄而,轉過頭,坦蕩蕩對皇上道:“皇上,臣在皇上身邊服侍多年,心無旁騖、矢忠不二,臣是什麼樣的人,皇上再清楚不過……平煜和榮屹為了拖延時間,竟喪心病狂編出這等拙劣的謊言,當真可笑至極。皇上切莫被他們的花言巧語所騙,若是不小心誤中了他們的離間之計,可就錯失對付叛臣的良機了——”

    平煜那邊一字不落聽見,冷笑一聲,側過臉,向手持火把的李瑉等人點了點頭,高聲道:“這古廟既是韃子所建,對我等大漢子民來說形同虛設,便是一把火燒了也無礙——燒!”

    李瑉等人得令,立即作勢要點燃身後古廟。

    王令額上青筋陡然暴起,情狀甚為駭人。

    刷的一聲,一道刺目的亮光閃過,他已然拔出腰間的長劍。

    隨後長劍一指,厲斥身旁幾位按兵不動的武臣道:“爾等癡怔了嗎?再耽誤下去,坦布大軍很快會被平煜等人引來,難道你們想眼睜睜看著皇上被叛軍擒去?還不速將這幾個擾亂軍心的亂臣逆首誅殺!”

    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非但無人應答,有幾名反應敏捷的武將甚至拍馬上前,不動聲色將皇上跟王令隔開。

    如果眾臣先前對李攸的話還只是半信半疑,在見了眼下王令的反應後,心中已有了答案。

    再面對王令時,態度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人人在心中暗忖。

    怪不得王令明明在家鄉中了秀才,偏偏在風華正茂時選擇自宮,跑到京城做太監。

    怪不得在我朝跟瓦剌的馬市交易中,王令屢屢利用司禮監掌印的權利損害大明邊貿利益,反而對坦布大行方便。

    怪不得在瓦剌頻頻驅兵侵略邊境時,王令千方百計慫恿皇上親征瓦剌,行軍路上,又一再打亂原有的作戰計畫,致使宣府、大同兩處要塞失守,兩城守軍全軍覆沒。

    種種不合情理之處,在得知王令竟可能是韃子後,統統都有瞭解釋。

    一想到滿朝文武竟被一個偽裝成漢人的韃子玩弄於鼓掌,哪怕再無血性之人,心中亦湧起了強烈的憤恨。

    風聲掠過,嗖的一聲,不知從何處射來一支利箭,狀若流星,迅疾至極,眼看便要正中王令的背心。

    不料那箭還未沒入王令的皮膚,便聽“叮”的一聲,那箭竟硬生生被彈至一旁,宛如觸到最堅硬的硬物,箭尖都彎折了幾分。

    這變故太過聳人聽聞,不遠處一干正準備效仿著射箭暗算王令的士兵們,都詫異地停下了動作。

    靜了片刻,王令眼睛如同染血一般越發猩紅起來,緩緩擰過頭,面無表情看向身後暗算他的那名武將。

    那武將一手箭弩功夫天下無敵,從來都是百發百中,剛才為了一招除去王令,更是使出了所有內力。

    原以為定會一擊而中,沒想到王令竟刀槍不入……

    正驚愕莫名,不防對上王令那雙紅得不正常的雙目,心中寒意上來,突突打了個冷戰。

    忽然眼前人影一閃,陣陣馬嘶聲中,有什麼迅猛至極的東西直朝自己抓來。

    速度之快,竟如勁風刮過,身旁之人,甚至根本沒看清王令究竟是怎麼從馬上飛掠下來的。

    那名武將大駭,雖明知自己身手不差,然而面對這等來勢洶洶的襲擊,亦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的長臂探向自己的胸膛。

    相信下一刻等待他的,便是剜心之痛。

    身旁眾人錯愕了片刻,紛紛揮動手中武器,殺向王令。

    而皇上身邊的幾名近臣見突生遽變,更是如夢初醒,忙一擁而上,不顧一切將仍在怔忪的皇上團團圍住。

    正要護送皇上速速離開,誰知王令明明已經欺到那名武將跟前,忽然如大鷹翱翔一般,倏的在半空中掉轉方向,身形快如閃電,越過眾人頭頂,探臂往下一抓。

    一片驚怒交加的呼喝聲中,皇上被王令抓住肩頭沖天而起,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半空中,王令竟從懷中取出一道煙火棒般的物事,揚臂一擲,便要釋放消息。

    平煜早在揭穿王令底細之時,便已在隨時防備他給近處的坦布傳遞消息,早搶了身後暗衛的弓箭在手。

    眼見王令擄了皇帝、又丟出懷中的煙火棒,想也不想便拉滿弓弦,抬臂射出一箭。

    王令的內力因著多年研習五毒術,早已臻於幻境,經由他全力擲出的東西,等閒之輩根本難以阻止。

    誰知平煜一箭射出,竟仿佛蘊藏了宏大無比的內力,煙火棒剛離開王令手中,還未來得及在空中放出絢爛的煙花,便聽一聲悶響,煙火棒竟被平煜準確無誤地打下。

    不止王令,連一眾武林中人都始料未及。

    秦門的白長老早在金陵時便已弄明白平煜這內力的來源,看得心中大悅,忙轉頭,對秦晏殊道:“那韃子已練至五毒術第十層,滿身陰毒功夫,通身刀槍不入,尋常銳器根本傷及不了,比之金陵的金如歸更為邪門,唯有赤雲丹養出的內力乃是五毒術天生的剋星,幫主,你也曾機緣巧合服用了一粒赤雲丹,這韃子不好對付,我等哪怕近前也奈何不了他,萬不得已時,只有幫主和平大人可以偕力與之一戰了。”

    秦晏殊目光一熾,冷笑道:“早就等著取這韃子的狗命了!”

    眼見王令意圖擄走皇帝,他未及多想,連忙拔地而起,追趕平煜和王令而去。

    如今是忠是奸已經一目了然,他再不當心明軍陣營中有人與他們為敵,行事更多了一份酣暢。

    白長老目送秦晏殊一縱而去的矯健身手,大聲道:“沒想到這韃子為了復國,竟對自己竟這般狠毒,須知五毒術越往後練,越會損傷男子的精氣,到最後等同於廢人一個,根本無法綿延子嗣……”

    又疑惑搖頭,“不對,他既是北元皇室,就算為了復國,不至於自絕子嗣……難不成……這韃子是身子先受了損害,再想著練五毒術?”

    因他聲量不低,旁人也就罷了,卻恰好被對面的王世釗聽得一清二楚。

    他因練五毒術的緣故,無論耳力目力都比常人敏銳很多,白長老的話隨風送來,當即叫他吃了一驚。

    甚至……比得知叔叔是韃子更為驚駭。

    剛才一番變故,出其不意將那個他叫了十餘年的叔叔給打為韃子,他先是大吃一驚,隨即有些惶然,想到日後,正不知如何應對,誰知下一刻竟聽見這等難以置信的消息。

    “精氣受損……”

    “自絕於子嗣……”

    一個字一個字迴響在耳邊。

    他目瞪口呆地盯著王令的背影,想起這段時日以來身子的奇怪變化,的確全都出現在習練五毒術之後……

    良久之後,目光裡的駭然被了然所取代。

    怪不得他當時提起最近房事上力不從心時,劉一德的表情會那般古怪,原來他們早就知道這五毒術會損害精氣。

    然而叔叔為了操控他去對付平煜,依舊哄騙他學練這陰毒至極的功夫……

    呆怔了一瞬後,牙齒咬得格嘣作響,他眸子裡湧起刻骨的恨意。悲涼地想,虧他還打著回京之後搜羅美人的主意,如今被這韃子坑害到這般田地,就算日後再遇到傅蘭芽這樣的美人又能如何?他再也無法人道了!

    念頭升起,滿心的雄心壯志都化為烏有,胸膛都險些氣炸。

    一雙細長的眼睛裡更如王令一般染上了血紅,說不出的可怖。

    “老匹夫!我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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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上真實的土木堡之變十分慘烈,本人當初讀到這段歷史時,對那位害得大明險些亡國的“王振”王公公萬分好奇,因為記憶太深刻,所以才有了寫鹿門歌的最初的靈感,嘻嘻嘻嘻

    當然,因為本人的惡趣味,這篇文被我加入了平芽的感情線,整體基調變得明快了很多,同時由於本人是絕對的親媽,結局自然也是毫無疑義的皆大歡喜。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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