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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六年後。
「秋老娘,我要生孩子了。」稚嫩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你的姿勢不對,腿要再張大些。」六歲的秋芸芸有模有樣地學著她最常聽到娘對孕婦說的話。
「再張大些,我的褲子就要撐破了--你到底是懂還是不懂?!」被安排為產婦角色的慕子璨,翻了個白眼--
他堂堂一個六歲男兒,為什?要躺在地上當產婦?
「不跟你玩了!」秋芸芸用腳踢著他的腰側。
「噢!你踢到我的肚子,動到胎氣了。」慕子璨在草地上左滾兩圈、右翻三轉,自個兒玩得不亦樂乎。
「子璨,你又頑皮了,每天衣服都沾了泥濘,洗起來很費勁。」緩緩走來的慕子瑄低聲指責小弟。
「瑄姐姐!」秋芸芸雙眼一亮,反身就往慕子瑄的方向直沖過去。
瑄姐姐到山上采藥采了三天呢,三天不見了呢!
「她不是你姐姐,她是我的!」夏天中理了光頭圖涼快的慕子璨,大聲抗議。
「她是我的瑄姐姐。」秋芸芸嬌軟地說道,小手硬是抱住慕子瑄的腰,不肯鬆手。
「我最喜歡瑄姐姐了。」她一天總要宣告一次。
「我也喜歡芸芸,你是我的小小孩。」慕子瑄溫柔地笑著,清亮的眼看著這個比小弟還黏人的女娃娃。
「是啊!秋芸芸羞羞臉,都要鑽進姐姐的肚子裏了。」慕子璨不高興地想掰開秋芸芸的手指。
芸芸就喜歡姐姐!每次看到姐姐時,小臉就紅通通的--而他不喜歡這樣。
「你自己還不是很愛撒嬌,老愛跟慕老娘撒嬌。」秋芸芸朝他吐吐舌頭,躲到慕子瑄身後。
「你們都是孩子,都可以撒嬌。」自小就懂事的慕子瑄,十三歲的年紀,說起話來倒像個沉穩的小大人。
「銀髮大夫呢?」秋芸芸從慕子瑄身後探出臉問道。
她不喜歡那個滿頭銀髮、臉卻很年輕的大夫--這個外地來的大夫一入村,就治好了村裏人不少的疑難雜症,慕老娘甚至說要讓瑄姐姐跟著他學醫。
她不喜歡瑄姐姐離開她!
「大夫在替娘寫新藥方。他把娘腰酸背痛的毛病醫好了大半,村裏的王大夫氣得臉紅脖子粗地生了兩天病呢。」慕子瑄一談到銀髮大夫,雙眼旋即發亮--自己也想成為那樣厲害的人呢。
「娘說王大夫是個庸醫。」光頭的慕子璨加了一名,硬是插入這兩人之間。
「我娘說王大夫是登徒子、色狼。」秋芸芸的小嘴也冒了幾名,似懂非懂的模樣,可愛得讓慕子瑄溫柔地將她擁入懷中。
「小芸兒,這幾天都做了些什麼事?」慕子瑄將秋芸芸拉到身前,為她綁辮子。
「我前幾天幫村長髮那些藍色小花布給大家,就是隔壁村人家送給我娘的那一匹布。」秋芸芸的小臉在認真說話時,眉頭總會皺成一團--小貓咪打呵欠一樣的眯眼神情--「娘要我謝謝瑄兒姐姐為她縫的藍布包袱。」
「芸芸愈來愈會說話了。」。慕子瑄忍不住親了下她的額頭--好可愛喔。
「那麼喜歡姐姐,那你嫁給她好了!」被忽略在一旁的慕子璨,嫉妒地冒出了一句。
「可以嗎?」秋芸芸兩眼發光地直盯著慕子瑄。
「當然不行,你得嫁個男的。」光頭慕子璨得意地看著那張垮成一團的粉臉。
「芸芸嫁給子璨,好嗎?」慕子瑄在心中竊笑著弟弟的臉紅--子璨最喜歡的人就是芸芸了。
「我不要嫁給子璨!」秋芸芸嘟起小嘴,不滿地搖了三次頭--她喜歡長頭髮,不愛光頭。
「嫁給子璨,你就可以一輩子當我的妹妹。」慕子瑄哄著她。
「不嫁給他,我還是可以一輩子叫你姐姐哪。」骨碌碌的大眼靈活地轉動著。
慕子瑄失笑出聲,這小妮子的反應敏捷得不像六歲小娃呢。
「你娘呢?」慕子瑄問道。
「去幫王大夫他老婆接生了。」秋芸芸回答著。
「她一個人去的嗎?」見秋芸芸點頭,慕子瑄倒有些擔心地皺了下眉--自己還是過去瞧瞧好了。
誰知道那個素行不良的王大夫會趁機做出什麼下流事來--他上回還不就趁機摸了娘的屁股嗎?
不過,娘也狠狠揍了他一拳便是。
「瑄姐姐,你要去哪?」秋芸芸拉住瑄姐姐的右手。
「我們去找你娘吧…」
「我也要去!」慕子璨連忙捉往姐姐的左手。
「芸芸!你在哪?不好了!你娘出事了!」急迫的叫聲擾亂了村莊的寧靜。
三個孩子都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隨即跟著報訊的人來到了王財發家中。
未踏入大門,爭執的聲音就已傳遍了整條大街。
「都說穩婆會順手牽羊,果真是個實在話!」王財發一身大紅的肥胖身子,正抖震出一堆罵人的句子。
「我沒有!」秋大娘簡短俐落地說道,瞪人的眼神可淩厲了。
「沒有?!那這包袱裏的紫玉簪是誰拿的!」王財發勝券在握地賊賊一笑。
「我怎?曉得!我剛才不過是拿了把剪刀想把你那雙豬油手趕走,誰知道你懷恨在心,竟搞出這種下流把戲!自己老婆生孩子,還對接生婆起色心,還敢掛什?仁心仁術--禽獸一個!」
秋老娘的輕蔑寫在臉上,而一旁的婢女全都在心中為她暗喝了一聲采。
「你胡說!誰看到我對你動手動腳了!」王財發麵子一個掛不住,旋即捉住仙風道骨的村長,劈頭又是一陣嚷嚷:「反正東西在她包袱裏,她就是個小偷!」
一時之間,所有圍觀者的目光全又集中在那只藍色碎花包袱上--那是村長發給大家的那匹布啊。
誰都知道王財發這人心惡嘴賤,也曉得秋老娘是標準的刀子口豆腐心性格。沒人相信王財發,可現在人贓俱獲啊!
「我娘不是小偷!」秋芸芸沖到娘的身邊,小小身子捍衛地擋在她身前。
娘的臉色好白--是心絞痛的毛病又發作了嗎?
「難道是我自己把紫玉簪送給她嗎?」王財發冷哼了一聲。
慕子瑄擰了下眉,意態沉靜地走到村長面前--「我可以看看這個藍布包袱嗎?」
「可以。」村長點頭。
慕子瑄把裏頭的剪刀、藥草全拿了出來,攤開布中仔細一瞧後,唇邊便揚起個釋懷的笑容--
「這不是秋老娘的包袱。老娘的包袱是我縫的,裏頭還特別繡了個『秋』字,極易辨識的。」
「啊…真的沒有寫字,」村長檢查了一番,頓時眉飛色舞地下了結論:紫玉簪不是秋老娘拿的。」
秋大娘感激地朝慕子這投去一眼--若非慕子瑄是個女兒身,她早就把女兒嫁給這樣的人材十次、百次了。
秋大娘捂著抽痛的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接生了一整夜,她的力氣全耗盡了,再加上這一吵,身子確實是不舒服。
「誰知道是不是這個賤丫頭說謊!這個臭老娘的東西全都在裏頭,那就是她的包袱!」王財發擋在大門口,硬是不讓大夥出門。
「你不用擋在門口,在事實還沒弄清楚之前,我也不會走!我要知道是哪個豬狗不如的東西陷害我!」秋大娘喘著氣,兩手插腰,根本沒打算善罷甘休。
「你的東西都在裏頭,你是賊!」王財發硬是咬著這一點。
「秋老娘的東西都在裏頭,那必定是有人要陷害她。」慕子瑄身子雖細瘦,說起話來倒是有模有樣--
「這藍色碎花布中誰家都有一匹,若有人隨便自婢女手中偷來一隻裁好的布巾,擺在桌上,秋老娘自然以為是她的包袱而將她的工具擺入裏頭。這樣,有什?不對嗎?」
秋芸芸握著娘的手,心中此時有著無限崇拜--瑄姐姐好厲害,她長大之後也要像瑄姐姐一樣!
能夠把一頭豬氣到口出白沫,實非易事啊!
「你娘跟秋老娘狼狽為奸,你說的話誰要相信?!」王財發的臉色脹成豬肝紅。
「這裏會相信你的人,只有你自己。」慕子瑄輕描淡寫地說道,對於這人上次的摸臀行為仍感作噁。
「還有他養的狗!」秋芸芸瞪著門邊那幾頭齜牙咧嘴的惡犬,根本不明白自己已成功地將王財發降格至「狗」的地位。
秋大娘仰頭大笑出聲,雖然胸口已經痛到讓她直冒冷汗。
「村長,可以請王大夫府裏的姐姐們,回房去將自己的藍色布中拿來嗎?」慕子瑄向村長建議道。
「不許去拿!誰去拿以後就別想在我王家做事!」王財發一拍桌子,門口的狗跟著激動地大聲吠著,看來倒像是人在學狗咆哮,這種情況,還要什?證據嗎?
秋大娘冷笑一聲,倚著牆壁瞪著那個汗水直流的王財發。
「你們以後有病別來找我!我不醫治小偷!」王財發一看她青白的臉色,立刻囂張地說道||村裏只有一個大夫,他就等她跪下來求他!
「治病從沒治好過,還敢放話說你不醫治小偷?就算是小偷,也不想讓你這種栽贓於人的小偷大夫來醫治!」秋大娘嘴硬地回了一口。
「有種就別來找我!」
「好啊!,我和慕老娘一塊搬走,接生工作就由你來!」誰怕誰哪!
「王大夫,您可別害了大家啊!」有六個孩子的老村長可急了--村裏沒什?休閒娛樂,生孩子也算是一樁。
秋大娘原想回應村長一笑,沒想到整個人就此天旋地轉。
「娘!」秋芸芸連忙扶住了娘--娘的身子好冰!
「秋老娘,銀髮大夫給你的藥丸,你可有帶在身上?」慕子瑄很快地倒了一杯茶送到秋老娘手邊。
秋老娘搖著頭,雙手扯著胸口,嘴唇開始泛紫。
「我回家去拿藥!」秋芸芸嬌小的身子奮力往門口沖去。
「等到你拿藥回來,你娘就回天乏術了。」王財發好笑一陣,雙手插腰,下顎朝上,擺明瞭就是在等人求他。
「古今中外的壞人果真長成同一副德性哩--真令人作噁。」
一聲嘲諷後,一頭銀髮忽而出現在門檻邊,拉住秋芸芸疾跑中的小身子,還順道給了她一條手絹擦眼淚。
「老公公,救救我娘!」秋芸芸顧不得涕淚滿面,扯著他就要走到娘的身邊。
「頭髮白不代表年紀大,我才正當壯年哩。」任禦翔好整以暇地看著室內一壁歌功頌德的扁額,風涼地說了句:「扁額多,可也不代表醫術好。」
「娘--」秋芸芸的眼淚一顆一顆地掉。
「仙人你就救救秋大娘吧!」村長總是這樣喊任禦翔。
「長得像仙人,也不代表我這人心地有多善良。我不做賠本生意--救人可以,我尚缺一個徒弟。」任禦翔看了慕子瑄一眼。
「我跟著您學醫,請您救救秋老娘。」
原就有學醫之志的慕子瑄,二話不說地在任禦翔面前磕了三個拜師響頭
「看在你聰明的份上,我就保這個秋老娘一世健康。」任禦翔計謀得逞,隨即動手醫治婦人。
於是,就在秋大娘病情好轉的隔日,笑咪咪的任禦翔隨即準備帶著慕子瑄周遊四方去也。
未曾預料到的是--
秋芸芸哭到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
「瑄姐姐,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小小身子也不知用了什?方法,硬是黏在慕子瑄身上,任誰又拉又扯地就是移不開她半寸。
「愛哭丫頭,你姐姐有天份,這樣的人是適合救世的。」任禦翔悲慘地捂住耳朵,開始覺得自己像個逼良為娼的惡棍。
「芸芸,別哭了,都哭醜了喔。」慕子瑄哄著她,也不明白她哪來那?多淚水,但心裏卻因為她的依戀而悶悶作疼著。
娘不過是掉幾滴淚,嘀咕了幾句神明指示銀髮大夫是貴人之類的話語之後,便拚命將能塞的東西全收進一隻巨大包袱裏;而那個楞楞的子璨則以為自己要出門遊玩,說什?都要跟著去吃糖葫蘆。
只有芸芸--這個打小就愛黏著自己的丫頭,哭了個肝腸寸斷。
慕子瑄輕拍著那抽噎的背,不忍心放手。
「瑄姐姐……什?時候回來?」她揉著眼睛,小臉仍埋在慕子這胸前。慕子瑄仰頭看著師父--
「愛哭丫頭,我瞧就這樣吧!我打算讓我徒弟接我的衣缽,而你呢,就接手你娘穩婆的棒子。待你成為連天下人都想巴結的知名穩婆後,我就把你的瑄姐姐送來,這樣如何?」任禦翔一本正經地站到小丫頭面前和她談條件。
孔夫子有雲: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小丫頭身兼女子及「小」人兩大特質,他豈敢輕忽。
「哇!」秋芸芸冒出一聲更大的哭響。
「聽得出來你很滿意這樣的條件。人,我就此帶走!」任禦翔瀟灑地轉身離開。
「等會!等會!」慕大娘連忙從衣袋中掏出一隻方從廟裏求來的平安符,並將慕子瑄甫出生時所求到的靈簽放入平安符裏。
「娘,這張簽是什?--」慕子瑄掛上平安符,不解地看著符內那張泛黃的薄紙。
「離開桃花村後才許打開這張靈簽。答應娘,靈簽裏頭的內容,在瑄兒滿二十四歲前,絕不可主動提起,否則會遭到天打雷劈。發誓!」慕大娘固執地在慕子瑄耳邊直犯著嘀咕。
慕子瑄皺著眉,但仍是起了誓,在夏日的桃花中離別了家鄉--
而六歲的秋芸芸,紅著雙眼站在床鋪上眼睜睜看著她心愛的瑄姐姐消失無蹤。
為了瑄姐姐,她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孔武有力,且能夠保護姐姐不被銀髮老頭子帶走的大人!
她要當個天下第一的接生婆!
然後--絕不幫銀髮老頭子的老婆接生!
這是秋芸芸這輩子的第一個願望。
十年學藝始相見驚見裙釵易容顏
「啊!」
「啊--」
「啊!」
兩種聲調不同的尖叫聲,此起彼落地擾亂著室內待產的氣氛。
仔細一聽,前者的叫聲痛徹心扉,彷若經歷千險萬苦。
後者嘛……如同見鬼般地大吼大嚷,叫得人膽顫心驚。
「啊--」
「啊!」
「秋芸芸,你給我閉嘴!」秋大娘用力捂住女兒沒停過尖叫的嘴。
秋芸芸睜著圓滾滾的大眼,小手早就緊握成拳。
「叫什?叫!嫌李大娘叫得不夠大聲嗎?」秋大娘松了手,沒好氣地捏了下女兒的手臂。
「很痛咧!啊--」秋芸芸只叫了半聲,立刻蓋住自己的嘴,向後大退了三步,以免又被娘的神爪功抓到。
她又不是故意的!誰曉得生孩子是這?可怕的事!
原來,人都是在痛苦間來到人世的…初次被允許入產房的她,只要看到李大娘臉部猙獰地張嘴呼吸,她的胸口就跟著喘不過氣來;只要李大娘一尖叫,她就不由自主地想大叫兩聲附和。
她知道自己沒用,也知道自己已經十六歲了!若再苟延殘喘下去,鐵定在有生之年都無法成為名聞天下的穩婆。
而她的瑄姐姐:就一輩子都回不了家了!
「對不起。」秋芸芸低聲向娘說。
「知道錯就好。哪有接生婆器得比產婦還大聲!要嘛,你就留下幫忙,受不住這些,就回家去煮飯、燒水,我也沒強要你接衣缽。早知道你這丫頭腦子動得快,膽子卻比老鼠還小。」
秋大娘用腳踢了下唯一的女兒。
「我一定要成為穩婆,那是我答應瑄姐姐的!」十六歲的秋芸芸,有著一雙翦水盈眸和一顆從小到大部很固執的腦袋。
「那只是你孩子氣的承諾,沒人要你當真。」秋大娘低聲說道。
「那個銀髮老頭子就當真啊!瑄姐姐已經十年沒有回家了||一定是因為我沒有達到老頭子的要求,所以她才回不來的!,」秋芸芸一跺腳,激動的叫聲只比產婦小了那?一丁點。
「幸好慕老娘還有一個子璨陪在身邊,否則我可真要內疚一輩子。」再怎?說,子瑄都是為了救她才離鄉背井這?多年。
她能為慕老娘做的事有限,讓芸芸當慕家的媳婦,該是最好的報恩方法--子璨對芸芸有意,她正想順水推舟和慕家結個親家,待芸芸十七歲時就讓他們這對小冤家成親。
秋大娘微笑地在心中盤算著,跟她女兒一塊站在產婦面前發呆……
「老娘!啊!」李大娘的手指狠狠攫往秋大娘的袖子。
「別說話,留點力氣生孩子。呼吸!呼吸--推!」秋大娘用手肘將一臉茫然的女兒撞開,馬上專心為人催生。
秋芸芸看著母親,心中好是羡慕。
她也想成為一個獨當一面的人哪--像娘、像慕老娘、像她的瑄姐姐。這些人從沒對她喊過一聲苦,而她這個幫不上忙的小丫頭就只會鬼吼鬼叫!
該長大了--秋芸芸咬著牙告訴自己。
她取來了布巾為李大娘擦汗,希望冰涼的水可以為她帶來些許的舒服。
「李大娘,你做得好極了。」秋芸芸帶著僵硬的笑容,看著李大娘--
「你閉著眼所以沒瞧見我娘一臉的佩服,她接生過這?多孩子,我還沒見過她這?五體投地的表情。她常說李大娘毅力過人,有女中豪傑的氣魄,一定會生個胖小子。」
她目前雖還幫不上忙,但拍拍馬屁,總還算是她的專長。
「天啊--」李大娘帶著微笑,喊痛的聲音更讓人冷汗直流。
「李大娘做得真是太好了,我娘感動得都快流出眼淚了。」秋芸芸柔軟的聲調安撫了人心,被誇獎到心花怒放的李大娘為了不負其稱譽,更是用勁地使出全身力氣想推出孩子。
秋大娘睨了女兒一眼,唇角帶著滿意的笑--她早知道女兒做什?都出色。她的女兒嘛!
瞧著女兒甜美的笑容,秋大娘毫不懷疑子璨為什?每回一見到她,就如同笨驢子一樣地動彈不得。秋芸芸長得就是一計喜的臉孔,巴掌大的臉上鑲了雙水靈靈的眼,說起話來兩個小酒窩在唇邊漾呀漾地,不笑都像在笑。
「娘!這裏有顆頭!」
秋芸芸的叫聲雖不能直達雲霄,但震破幾片屋瓦倒也不是難事。
有顆頭!
秋大娘驚跳起身,飛快地掏出從廟裏求來的平安符。還好她早有準備,穩婆最怕在接生夜裏碰到邪魔鬼怪!
「頭在哪里?」秋大娘寒毛直豎地看著女兒。
「在這…」秋芸芸發抖地伸出手向下一指--
那是--
李大娘的孩子生出來了!
「你這丫頭,大半夜地想嚇死你娘啊!秋大娘沖到李大娘身邊,順道打了下女兒的頭--
「李大娘你做得好!我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再加把勁就有個胖兒子了!」
秋芸芸的十指絞得死緊,強迫自己的目光隨著娘的視線而轉--
她羞澀地看著李大娘大張的雙腿,並驚異於母體因為生產而伸展的能耐。肚子裏平空冒出個孩子已經夠嚇人的,更可怕的是,還要把孩子從身體裏頭生出來!
她不自禁地張大了口,看著李大娘的孩子緩緩露出頭、露出身子。
她其實很想昏倒--她不承認自己膽子小,但在這種昏暗不明的燈光之下,孩子紅通通又皺巴巴,還沾了一身的血,實在很難讓人不害怕。
「哇哇--哇--」孩子一落到秋大娘手中時,立刻哇哇大哭了起來。
秋大娘用舊衣包住孩子,快手拭去孩子身上的血漬。
「恭喜了!是個帶把的男孩。」秋大娘笑嘻嘻地說道。
「呵--」李大娘帶著笑容,安心地昏了過去。
「『把』在哪里?」秋芸芸小聲問道--娘和她解釋過男女身子的不同,不過她從沒親眼目睹過。
「這不就是了嗎?」秋大娘用手向下一指。
「『把』好小啊,能做什??有這個東西就是男人了嗎?」秋芸芸盯著孩子的肚臍以下,小臉充滿了疑惑--太詭異了。
「傻娃!人會長大,『它』也會長大--將來生男育女的事就全由這裏作主了。」秋大娘好笑地看女兒倒抽了一口氣。
「還是不懂。」秋芸芸瞧得眼酸,用力眨了幾下眼。
「娘會把你教懂的,要幫人接生總不能一點常識都沒有。一些閨閣中的姑娘就是少了人說說,才會糊裏糊塗地被登徒子占了便宜。哎呀,咱母女別扯了,你快出去告訴李大娘的那口子,說他有了個胖兒子!」
秋芸芸銜命而去,三兩步就沖到門口大喊:「恭喜李大叔!賀喜李大叔!李大娘生了個胖兒子!」
「我當爹了!」李大寶張著嘴,像個陀螺一樣打著轉。
「快進去看你兒子啊!」男人當了爹之後會變笨--這是她的心得。
秋芸芸淺笑著,在月光之下伸了個懶腰,此時一派悠閒的她,模樣年輕又自信。
「看來我當年沒看錯人,你已經是個能獨當一面的人。」乍傳而來的男人語音,聲帶滿意。
秋芸芸驀地回過頭,長髮在空中揚起一道美麗的弧線。
「銀髮老頭子!」她瞠大了眼,就怕是自己看走了眼--
面容不曾有過改變的銀髮大夫正站在月光下,嘿嘿嘿地對著她微笑著。
瑄姐姐回來了!
秋芸芸的大眼左右亂轉著,卻沒看到任何一個熟悉身影。
「瑄姐姐呢?」她著急地大聲問道。
銀髮大夫的手才一指,秋芸芸就長了翅膀似地飛快地向前直沖--真是太神奇了!她第一次幫忙接生,瑄姐姐就出現,那以後她乾脆搬到孕婦家住好了!
瑄姐姐呢?跑到上氣不接下氣的她,一路上只看到兩隻鬼叫到喉嚨發炎的癩蝦蟆和一頭失眠的羊。
沒人啊!
老頭子騙她?秋芸芸小嘴一抿,正打算破口大?時,卻看到前方有一個疑似身著女裝的人影。
秋芸芸的酒窩再度開心地漾起,然則朝著那個身影愈跑愈近,心裏的疑惑也愈來愈多--
不會吧?
這人應該不會是她面容端麗、唇紅齒白、氣質文雅的瑄姐姐吧?她這輩子還沒見過長這?高的姑娘--
這姑娘的裙子,可以把她從胸口裹到腳板了。
雖則長長的裙擺在夜空中著實也有幾分飄逸的味道,不過那足以媲美小樹的高挑身量,著實引發不出任何的絕美遐想。
秋芸芸咬著下唇,疑惑地站在原地輕喘著氣。
「瑄姐姐。」秋芸芸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但見前方瘦長身子的肩頭一抖,肩膀微微一動,卻沒有回頭--
「唉。」一聲幽幽的歎息飽含了無奈與委屈。
「瑄姐姐。」秋芸芸又喚,心裏慌亂得緊。
終於,那人回過了頭--
秋芸芸呆傻在原地!
這--這--這怎?可能是她溫柔美麗的這姐姐嘛!
她瞪著眼前至少比自己高了足足一顆半頭的「人」,一時之間竟說不出半個字。
這人,其實長得一點也不怪。
眉毛是清朗的、雙眸是清亮的、面容是清秀的、唇鼻也長得極清雅||這「人很儒雅、很具謙謙君子的風範,可是--
這明明是張男人的臉,為什?上天要給這人安了個女兒身?
要不是這人穿了女裝,梳了個女人髮髻,她是絕計不相信這人是個女的。
更遑論要她相信,這就是她親愛的這姐姐!
這是狸貓在夜裏玩的耍人把戲嗎?
秋芸芸楞楞地微啟著紅唇,怎?也不肯相信清秀可人的瑄姐姐,竟會突變成如此之雄壯。
「你不認得我對不對?我就知道我認錯是人了。」秋芸芸乾笑兩聲,拎起裙擺打算走人。
她的頭好暈,她想她要昏倒了!
「芸芸?」慕子瑄的目光凝汪在眼前桃花般嬌豔的小臉上,一時間竟忘了要正常的呼吸。十年不見哪!
「你--你、你真的是--是瑄姐姐!」秋芸芸直撲到「她」的身前,才捉住「她」的手臂,著急的淚珠便撲簌簌地直往下掉--
「瑄姐姐怎?變成這樣?!」
「芸芸長大了。」慕子瑄望著那純真如昔的黑瞳,驚訝於歲月在秋芸芸身上所帶來的美妙改變。
秋芸芸盯著慕子瑄,吸了兩下鼻子--眼淚還是猛掉。
「別哭了,看到我應該高興啊。」舉起手輕輕拂去芸芸頰邊的淚珠,動作是毫無邪念的--但手指下柔嫩的觸感卻己惹起心湖莫名的波動。
慕子瑄陡地收回自己的手,低咒起自己的狂浪。
「有什?好高興啊?你連聲音都變得這?嚇人!那個老頭子讓你吃了什?東西!」秋芸芸用力跺了下腳,腳脛卻是一扭。
「唉啊--」秋芸芸一步不差地跌入慕子瑄懷裏。
少女的馨香輕吸入鼻間,慕子瑄卻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
「我不要你這樣啦!」她將頭埋到慕子瑄胸口,乾脆放聲大哭了起來。
瑄姐姐怎?可以有這樣寬厚結實的胸膛!她早知道銀髮老頭子不安好心眼,好好一顆珍珠竟被他折磨成一顆碎石子--
而且還是這?奇怪的一大顆!
「他欺負你!」秋芸芸淚光瀲灩的眼仰望慕子瑄。
「師父--對我--很好--」懷裏小人兒又嬌又嗔的模樣,讓慕子瑄顯得手足無措--
已經很久,沒人向自己撒嬌了。
「你看你連腦子都變笨了,說話也糊塗了,銀髮老頭子沒欺負你才怪!要是讓慕大娘看到你,不知道有多難過!」秋芸芸好不容易用袖子抹乾眼淚,退了一步站在離瑄姐姐一步遠的地方。
「我娘看過我了,還真誇師父把我養得又高又壯。我以前太蒼白也太瘦弱了。」
「連慕大娘的腦子都糊塗了啦!你這副德性好個鬼啦!」秋芸芸情急之下脫口說出道,卻即刻懊悔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對不起。」
「你做什?打自己!」慕子瑄抬高她的臉龐,心疼地看著她臉上的五指紅印,打得可不輕啊。
「我說錯話,活該的。」可憐兮兮地垂著眼眸,怕一看到瑄姐姐的臉,不聽話的嘴又蹦出什?不該說的話。
「我怎?會怪你呢。」慕子瑄掏出一罐藥膏輕輕地為她敷上一層,關心的黑眸極輕柔地鎖住那雙又悄悄揚起的水眸--
「是人,就會隨著時間改變--有些變化卻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我的變化或者不如你所想像,但芸芸現在的模樣對我而言,著實是個驚喜--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慕子瑄淺淺的笑容讓秋芸芸心頭一暖,在兩人連呼吸都如此接近時,她發現自己心跳得好快--
瑄姐姐的眼好深邃、好深邃哪!
「我才不要當什?姑娘!瑄姐姐也不適合長大!」抱著瑄姐姐的腰,如同向娘撒嬌一般。
「都快和子璨成親了,還說這種傻話。」慕子瑄的手擱上秋芸芸纖軟的肩,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有些惱火自己的唐突--她不明白真相就算了,自己卻萬不能因此而失了分寸。
「誰要和子璨成親!一定是他在你面前亂說話,對不對?!他只會欺負我!」她氣鼓了兩頰,不依地皺著眉頭。
小手毫不扭捏地握住大掌,親親密密的嬌俏舉動正似一個二八年華的姑娘所為。
「子璨也不想想我明天就要離開了,連對我噓寒問暖一番都沒有,就說了一晚上的你,連你怕鳥一事我都知道了。你瞧他說得仔不仔細?」語氣很平淡,喉嚨卻泛上一股不知名的苦味--乍見十六歲的芸芸,心裏的惆然與震驚是何因?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讓你走!絕不讓!」秋芸芸仰起頭,急得眼眶又水汪汪起來--瑄姐姐的手又粗又厚,究竟是在外頭受了多少苦啊!
小手緊緊摟著慕子瑄絕對稱不上纖細的腰,渾然不覺自己柔軟的身子已經全貼在那具高大的身軀上。
慕子瑄低望著她柔細的發絲,連動都不敢動1此時不知該氣憤室昊那個愛求神問卜的娘讓自己陷入這種困境,還是該怨歎神明給的試煉違反人性。
「小情人在難分難舍嗎?任禦翔拿著把蒲扇,身著一襲長衫飄飄然地出現--這是他近來所熱愛的打扮。
「我最討厭你!」秋芸芸紅著眼眶,卻仍瞠大著眼瞪人。
「我好心好意讓子瑄回來看你,小姑娘居然還說我討厭。」任禦翔朝徒兒咧嘴一笑,完全明白徒兒渾身僵硬的原因--軟玉溫香在抱嘛!
「您還我的瑄姐姐來!」秋芸芸指著任禦翔的鼻子,不客氣地斥喝。
「你不正強抱著我那無力反抗的徒兒嗎?我可沒和你搶人。」
「不一樣!我要以前那個瑄姐姐!」以前的瑄姐姐抱著她,她的心可沒跳得這麼難受--不過,這個胸膛雖然沒有以前那麼柔軟,可是也還算舒服啦。
「現在的子瑄不好嗎?唉,我說徒兒啊,身為一個被嫌棄的人,怎麼還好意思把手放在人家軟綿綿的腰上呢?還說什?「桃花村」民風淳厚哩--」任禦翔打趣地說。
「師父。」慕子瑄不自在地收回自己的手。
「壤銀髮大夫,只會欺負瑄姐姐!齜牙咧嘴的秋芸芸不放手,仍然把她的瑄姐姐抱得極緊。
「小姑娘,你以後絕對會感謝我剛才的好心提醒。」任禦翔朝她眨眨眼,卻換來一個白眼和一個鬼臉。
「我聽不懂你的話,我也不要理你!」她雙眼發亮地轉頭看著慕子瑄:「瑄姐姐,我今天跟著娘去替李大娘接生,是個胖小子呢!」
「芸芸真的長大了。」慕子瑄微笑以對,正想輕拂她細軟的臉龐,手指卻驀地抽收了回來。
「原來你還只是個跟著娘見習的小丫頭啊,虧我還高估了你,以為你已是獨當一面的穩婆。」任禦翔搖了兩下蒲扇,歎了一口氣。
「我相信芸芸盡力了,她還年輕啊。」慕子瑄的手攬住她有些顫抖的肩,不忍看到她受傷的臉孔。
「我才開始學,可我一定會揚名天下,我這人說話最算話了!反正,你先把瑄姐姐留下來,我會比現在更努力一百倍!」秋芸芸信誓旦旦地說。
十年才見一次面哪!說什?都要努力留住瑄姐姐。
「我們都離開十年了,你才開始在穩婆的入門之道學習,你的話怎?能信--可能等到我升天了,你還在這個村莊打滾哩。」任禦翔挑挑眉,一臉的不信。
「瑄姐姐,你留下來好嗎?」秋芸芸的撒嬌帶著幾分鼻音。
「這……」慕子瑄看著她甜美的五官,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應該要拒絕:「我還有許多醫學方面的事要學,至少還要再花個一、兩年。」
「我不許你再待在他身邊!你再繼續長高下去,就要變成一棵松樹了。」她不依地捉著她的手臂,又要忙著跺腳作表情,腦袋裏所想的話就一骨碌地全溜了出來。
「你不習慣現在的我嗎?」慕子瑄的聲音頓時低沉,兩汪深水般的黑眸專注地凝睬著她。
秋芸芸兩頰不由自主地泛上粉光,更襯得一張小臉嬌豔欲滴。
慕子瑄移不開目光,即使知道這?看人有些放肆,卻仍然放縱著自己的視線--這是芸芸,居然是芸芸,從小讓自己捧在懷裏呵守著的小芸芸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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