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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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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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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41:09 |只看該作者
010 家務

  謝瑯一生滿含愧疚,一心想給妹妹掙份體面的嫁妝把她風光嫁出去,一面又想回報舅母和表哥,於是私下給人做黑帳,不慎被卷進了貪墨案中,蹲了幾年牢獄,落下一身病。

  出來後更是心灰意冷。

  謝琬無心嫁人,謝瑯蹲獄那幾年裡,她仗著胸中略通幾分筆墨,給不那麼講究的富戶人家做了幾年女師,因為相貌的緣故,在數不清的防備、嫉恨以及猥褻的目光裡,甚至在明裡暗裡的打壓和見不得人的手段,還有各種威逼利誘之中死活熬了幾年後,原想著憑著賺來的兩百兩銀子離開京師去別處開間鋪子過活,沒想到最後要走的時候還是幾乎被東家老爺暗地裡輕辱,為此不但哥哥被牽連打傷致殘,她手上的那點銀子也全部花銷殆盡。

  往事真是不堪回首。

  謝琬這些日子總在想,如果父母未亡,以父親的才學,應也已中了進士作了官罷?有父親頂門立戶,一切都會不同的。

  可惜,她重生回到這一世,還是沒能趕得及阻止他們的離世。

  舅舅一家走了,謝瑯還在哭得一抽一抽的。

  謝琬也很捨不得他們。

  可是來日方長,此番雖然按照她的計劃達到了目的,可是還有許多後續待辦。

  二房兒女畢竟是謝家的嫡出,有謝啟功在,王氏也許不會明目張膽對他們下手,可是最怕的就是背地裡使陰絆兒。就像舅母說的那樣,她如意算盤落了空,只怕時刻都想著如何在他們身上找補回來。他如今住在的是謝家的宅子,王氏被他們架在火上烤,會甘心就此放手嗎?

  謝家也有宗學,雖然人數不多,也不出名,但是對於啟蒙來說還是可以的。

  謝啟功讓謝宏上宗學裡打了招呼,翌日,謝瑯便隨著謝宏的長子大少爺謝樺,次字三少爺謝桐,還有三房的四少爺謝芸一道上學去了。

  這就是頭一個好處,至少在謝騰死後,謝瑯又可以在先生指點下有方向地攻讀了。

  謝瑯走前對秋桔和銀瑣千叮呤萬囑咐,讓她們照顧好三姑娘。銀瑣倒好說話,秋桔卻有絲不大耐煩。

  謝琬空暇時,讓人把吳媽媽請來。

  吳媽媽還是印象中微胖的身子,一笑兩眼就眯成了一道縫。前世二房的那麼多人裡,唯有吳媽媽從始至終隨在她身側。此生再見故人,謝琬剎時流起淚來。嚇得吳媽媽慌忙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一面拿絹子給她擦臉,一面又拿驅風膏給她溫柔地按摩額角和太陽穴。

  謝琬任她侍弄著,不言不語。

  吳媽媽是母親的陪嫁丫鬟,她丈夫已經死了,如今膝下只有一個兒子,比謝瑯大兩歲。吳興後來娶的媳婦兒秀姑也很賢慧,前世謝瑯傷病在床時,吳興和秀姑一直輪流在旁侍候。只是如今秀姑大約還在田莊裡種菜。

  這幾日吳媽媽母子倆都在忙乎喪事後剩下的瑣事。

  如果謝琬沒記錯的話,二房共有十來個下人,雙親亡故之後移往祖屋治喪,羅升便與另外五個人過來幫手,剩下的留在黃石鎮看屋子。

  來的六個人裡除了羅升,吳媽媽母子,便是秋桔和寶墨和銀瑣。

  秋桔雖然是她的丫鬟,可是前世在她去往齊家之後,便自請離去了,寶墨後來被謝啟功給十兩銀子留在了謝府。羅升原先是幫著謝騰打理庶務的,並沒跟二房簽死契,因為那時二房的家產全數給了謝家,他便也請辭離去。

  銀瑣倒是一直跟著謝瑯,可惜男孩子自有男孩子的世界,加上後來謝瑯被迫丟官之後,銀瑣為糊口,也跟謝琬磕了頭去了別處謀生。謝琬跟銀瑣接觸不多,並不知他為人如何。但從這段經歷看來,應是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不過她要想了解如今的現況,顯然只有找忠心的吳家人來問最合適。

  吳媽媽給她揉了會兒,柔聲道︰「姑娘好些了嗎?」

  謝琬點點頭,請她坐在椅子上,問她道︰「吳媽媽,吳興呢?」

  吳媽媽不敢坐。聽到她的話又頓了頓,早上聽得寶墨說三姑娘精神好些了,很是高興,可是因為忙著給二爺二奶奶墳上燒二七的紙錢,沒顧得上過來。如今見她舉止裡雖然顯出幾分老成,可卻又還是那副聰明靈動的樣兒,不由放了心。

  「吳興在卸車。」她沒說他們去了哪裡回來,怕提到二爺的墳又會讓三姑娘傷心。

  謝琬理解,也沒有問,接著道︰「現在留在黃石鎮的還有幾個人?」

  吳媽媽想了下,說道︰「還有五個人,就是玉芳和玉雪,老錢頭和李嬸兒母子。」

  謝琬想起那天夜裡闖回黃石鎮宅子時,玉雪玉芳哭成淚人兒的模樣,點了點頭。這兩人都是服侍母親的丫鬟,印象中玉芳活潑些,常帶她在園子裡撲蝶跳皮筋,玉雪年齡大些,則穩重些,見到玉芳領著謝琬胡鬧時便會輕聲喝斥,怕玉芳磕著謝琬了。

  謝琬去齊家後,由舅舅作主,把她們的賣身契都退了。

  另外那三個則都是家裡的長工,後來也走了。

  謝琬留吳媽媽喝了碗茶,交代了幾句,然後讓她退下了。

  二房下人不多,雖說原先謝騰和齊氏在時大都循規蹈矩,如今他們不在了,剩下一對幼主,年紀最大也不過十三歲,他們還能不能一如既往地盡忠就沒人敢保證。

  如今的謝琬,是絕不會留些不放心的人在身邊的。

  可是大家現在都還服侍得好好的,偏生礙於重生之事太過聳人聽聞,她又不能把前世這些人的去向跟他說明,哥哥再寵她,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聽任才八歲的她把他們攆走。

  哥哥前世今生都不是管家的料子,前世他房裡的東西不是無緣無故少了這件就是少了那件,又不上心,每個月領的俸祿最後算起來連自己花在了哪裡都不清楚,下人們對他陽奉陰違,若不是她出面懲治了兩回,幾乎要翻上天去。

  偏又總以為自己很強大,很能夠保護好妹妹,總不肯讓她拋頭露面,於是在京師那些日子,左鄰右舍說起謝家,總是一句「就是那個下人們拿主子的筆墨換酒喝的謝家麼?」讓人氣怨得很。

  這一生,她必須得想辦法讓他相信,聽她的話是沒錯的才是。

  下晌放學的時候,謝瑯是與謝桐謝芸一塊兒進院來的。

  謝芸有些自來熟,才與謝瑯相處了半日,聽說羅升回府收拾東西的時候,順帶把他們養的一缸金魚也帶過來了——這金魚乃是謝騰幾個月前上京的時候特意替謝琬買的,清河縣地處關中,輕易哪裡能見得這個?滿心想瞧,便就二哥哥長二哥哥短地隨他回丹香院來了。

  謝桐如今才十二歲,平日裡總跟謝芸一處玩,見他來,便也來了

  謝瑯住在丹香院北面正房,謝琬住在西廂。

  丹香院位于西跨院,原先只是個用來堆放閑置的家具空院子,東西不過五丈,南北也不過四丈,真正的十分狹小。當初就是因為這裡家俱都還齊全,所以索性讓兄妹倆住在這裡。

  謝琬到了正房,先喊了聲「哥哥」。

  謝桐謝芸正雙手撐著書案,伸長腦袋趴在魚缸上方,聽見呼喚便隨謝瑯回過頭來。其實謝琬與府上這些人並不是頭一次見,可是因為這些日子她一直昏迷著,並沒有跟他們有什麼接觸,而且前世基本沒有來往,如今兩人這麼近距離見得她,自然不免留意。

  「琬琬,叫三哥哥四哥哥。」

  謝瑯走過來,寵溺地將手搭在她肩膀上。

  謝琬淡淡地沖兩人點點頭。

  謝桐瞥了眼她,又去看魚。

  謝芸濃眉大眼,五官七分隨他的母親三奶奶黃氏,又長了口整齊潔白的牙,看見謝琬打招呼,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沖她笑出兩個酒窩來︰「三妹妹好。」

  謝琬走到書案旁,從魚缸底下的暗格裡抽出個細白的小瓷罐來,從中拈起一小撮魚食放進魚缸裡。裡頭三條金紅的蝶尾魚便就紛紛浮到水面爭起食來。謝桐看得歡喜,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戳魚尾巴。謝芸忙捉住他手腕,說道︰「別動!仔細傷著了。」

  謝桐一臉不樂意。

  謝瑯這半天與他們相處得愉快,生怕讓謝桐不快,影響了關係,當即強笑道︰「沒事。」

  謝桐便就又白了眼謝芸,歡喜起來。

  謝琬掃了他們一眼,又扔了幾顆食進水裡。

  謝桐是大房謝宏和大奶奶阮氏的次子,因為不是謝家的血脈,長得跟謝家人並不相像,但是大約因為遺傳了王氏幾分血統,倒也算得上清秀。只是他看人時總喜歡把下巴抬高,眼簾朝下,所以平添了幾分傲慢無禮之感。

  阮氏是縣裡阮捕快的女兒,一個小捕快家裡能有多少油水?謝宏雖然分不到謝家家產,讀書又不上進,可至少王氏還能添補他。再者借了謝家的名聲在外,辦事也是有利的。

  謝琬前世聽說,阮家當初為了把這阮氏送進謝府來,花了不少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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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18:48:30 |只看該作者
011 反悔

  相比之下,三奶奶黃氏進門就體面得多了。

  黃氏是清河本地人,黃家雖然人丁單薄,卻是真正的詩禮傳家,黃氏的曾祖父原先在詹事府任過少詹事,後來太子登基,眼看著可以升遷,他卻大病了一場,耽擱了兩年之後再出山,卻沒有能夠安置他的合適位置,他倒也有幾分真名士的豁達灑脫,索性帶著皇上的厚賜告老還鄉回到清河縣。

  黃家雖然這些年未出大官,財力實力也不及謝家,可是家風甚好,所以早些日子謝榮回來奔喪時,聽秋桔說還獨獨給黃氏帶了許多禮物,像這幾日耳珠上戴的那對小指頭大的素色珍珠鐺就是謝榮買回來的。而王氏在黃氏面前也從來不曾擺過臉色,溫和得很,對她所出的一子一女也都十分愛護。

  更重要的是,在後來謝榮入仕之後,黃氏因為自身本就知書達禮,所以對丈夫輔佐頗多。

  可是她對謝家人有著本能的防備,即使面前的謝芸看起來比謝桐好相與得多,她也替謝瑯防著一二。

  「你想要麼?」她問謝芸,指著這魚。

  謝芸有些錯愕地抬頭,漸漸地目光裡有著驚喜,但片刻後那驚喜又黯下來,變成了坦然。

  「君子不奪人所愛。這是二哥哥的,我可不能要。」

  謝琬說︰「你要是喜歡,我送一條給你便是。」

  謝芸搖頭,「三妹妹要是不嫌我煩,我時常地過來看看就行了——」

  不等他說完,謝桐扯著他的袖子走到一邊,說道︰「你怕什麼?又不是你問她要的,是她自己說要送給你,不要白不要!」

  謝芸皺眉道︰「你沒聽二哥哥剛才說嗎?這是二伯特意買回來送給三妹妹的,如今二伯二伯母都不在了,三妹妹說要送給我,想來不過是因為住在這裡,怕給我們添麻煩才這麼說,我怎麼能趁火打劫?」

  「什麼趁火打劫?」謝桐不認同地道︰「我們又沒搶。而且,她既然向我們示好,你要是拒絕了她,不是辜負了她的好意麼?依我說,二妹妹下個月就生日了,咱們把這個送給她。」

  謝芸氣憤起來,看了眼不遠處的謝家兄妹,壓低聲怒道︰「你有什麼權利借三妹妹的東西送人?!」

  謝琬耳朵又不聾,他們說的話字字皆落在耳裡,但面上卻是平靜無波。

  等他們回來後,她便就沖謝芸一笑,說道︰「這魚嬌氣得很,三哥哥沒養過魚,算了,我還是放在這裡。等你慢慢熟悉了,我再送給你。」

  他們倆一道來,她若只送了魚給謝芸而不給謝桐,阮氏那裡知道了心裡自會不舒服,黃氏身價本就高過她,又在公婆面前有面子,阮氏是會認為三房有意親近二房,從而跟三房生下嫌隙,還是會直接跟三房鬧起來,她不得而知。她原本就是借送魚打的興風作浪的主意,所以壓根就沒想過要送給謝桐。

  但是,謝芸方才那幾句話,卻又讓她改變了主意。

  謝芸看得她突然燦如嫣花的一笑,卻是怔了怔,這些日子見慣了她的沉默寡言,忽然這一笑就似雲破月出,讓她整個人都恢復了熠熠生氣,讓人無法逼視。

  「你怎麼能說話不算數?」

  謝芸沒有出聲,謝桐卻是動起氣來了,「剛才說送魚的也是你,現在轉臉又反悔不送,你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我們嗎?」

  謝瑯趕忙解釋︰「桐哥兒勿惱,琬琬說的沒錯,這魚嬌氣,稍有不慎就會死掉。只是說先放這裡養養,回頭等你們知道怎麼照料了,再挪過去也是一樣。」

  謝琬瞧了他們一眼,不緊不慢把魚缸上防貓兒的銅絲網蓋上,壓上插著一把金菊的花觚,才拍拍手道︰「四哥哥都沒惱,三哥哥急什麼?」便是說我又沒送給你,幾時輪到你出頭?

  明明是句挑釁的話,從她口裡說出來卻帶著幾分嬌嗔之意,讓人挑不出錯處。

  謝桐一張臉漲得通紅,再看看面面相覷的謝瑯和謝芸,忽然兩腳一跺,沖出了門去!

  「你們欺負人!」

  謝瑯連忙追出門︰「桐哥兒!」

  謝芸也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見屋裡還有謝琬在,便又縮住了邁出門檻的腿。

  他安撫道︰「三妹妹別怕,三哥哥就是好面子。」一時又懊悔道︰「都是我不好。聽說你這裡養了金魚便不由分說跟著二哥哥過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琬道︰「我不要緊。只是我讓四哥哥白歡喜一場,才叫對不住。」

  謝芸雖然不肯奪人所愛,可是因為她的出爾反爾還是有些不舒服,眼下見得她這麼說,心下又好感頓生。可到底因為謝桐這一鬧弄得不歡而散,也沒了再呆下去的興致,便就告辭離去了。謝琬送他到院門口下,又囑他代為問候黃氏。

  黃氏因為府裡辦喪事,丈夫又從京裡回來,不免忙碌了幾日,這兩日松下來,便覺有些心慌氣短,故而在屋裡養病,昨日府裡為謝家兄妹和齊家立契約文書之事她也沒出面。

  此時見得愛子怏怏歸來,不免問起。謝芸把事情毫無隱瞞跟母親說了,然後道︰「桐哥兒也太那個了,上回拿了我一方硯台去,招呼都沒打,這會兒又打起三妹妹的主意來,哪裡像個哥哥的樣子!哦,對了,三妹妹要我代她向您問安。」

  黃氏聽得他說謝琬只打算把魚送給他一個人,後來又突然悔了時,心裡不由道起萬幸來,但這些事情跟孩子們說不清,他也不會理解,於是連忙安撫他,又交代回頭見了謝琬時也順便代她問侯一聲,遂讓小廝帶著下去吃點心了。

  這裡黃氏腦子一閑下來,想起謝宏夫婦極力慫恿謝啟功把謝瑯兄妹留下來,不免又憂心忡忡地與旁邊做針線的戚嬤嬤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戚嬤嬤是黃氏的乳母,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自然明白她這沒頭沒腦一句話裡的意思,當下笑道︰「不管好事壞事,咱們關上門來過日子,也牽扯不到咱們。所以奶奶這場風寒雖有萬般不是,倒也是一點好處,就是讓咱們半點沒沾上昨兒這趟渾水。」

  黃氏也笑起來︰「這倒也是。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該幹什麼幹什麼便是。」

  戚嬤嬤嘆道︰「好在咱們三爺已經高中,再熬過三兩年,等庶吉士散了館,有了正差官職,到時把奶奶和葳姐兒芸哥兒都接到京中去就好了。也就不必再理會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黃氏想起謝榮,眉目間卻是隱隱多出一絲鬱色。

  謝芸走後不久吳媽媽便回來了,與謝琬在屋裡說了半晌話,才又出來。

  吳媽媽走後謝琬在菊花叢旁看秋桔捉蜻蜓,羅升進來了。

  羅升問謝瑯︰「如今少爺和姑娘回了府裡,黃石鎮上宅子,還有田產鋪子上的人該如何安頓,還請少爺拿個示下,小的們也好按照吩咐行事。」

  謝瑯愕道︰「宅子裡的人自然還留下來看屋,田產鋪子上的人也都各司其職,還用得著另外安排麼?」

  羅升聽見這話,目光裡頓時掩飾不住一絲失望。

  謝琬扔下手上的花枝,走到謝瑯身旁,沉著地道︰「羅管事,宅子裡那五個人,你把玉雪和玉芳兩人調到丹香院來吧。如今我們在府裡用不上那麼多人,哥哥身邊有銀瑣和吳興侍侯就行了,我這裡有玉芬兩個還有吳嬤嬤也足夠了。秋桔和寶墨年紀都小,做不了什麼,他們簽的是死契,你把賣身契還了給他們就是。剩下那些人都是活契,給每人各發十兩銀子安身費,都放了出去。你先把話傳下去,回頭再來領銀子。」

  羅升和謝瑯聽得她有條不紊的安排下來,俱都目瞪口呆。謝瑯忙道︰「你不要秋桔了麼?我們又不是養不起!」

  謝琬道︰「雖然養得起,也沒必要過多浪費。而且,府裡的少爺身邊都只有兩個小廝,姑娘也只有兩名貼身丫鬟,其餘粗使下人都是府裡指派的,就咱們養這麼多人,不怕人說閑話麼?」她其實真正想說的是,他們白住在這裡,吃的又是府上的,雖然這裡本來就是他們的家,可是眼下當家的是王氏,她們可正雙眼睜得如燈籠大,等著拿捏他們呢,她可不能平白送個把柄給人捉。

  「這怎麼好?」

  謝瑯滿面慌張,只覺這樣不妥。謝琬卻一臉堅定。

  羅升不由得帶著幾分探究多看了謝琬兩眼,片刻後,他說道︰「如果二少爺沒有意見,小的便就按照三姑娘的意思去辦了。」

  「你——」

  「哥哥!」謝琬拖住他的袖子,跟羅升道︰「羅管事去吧。至於你,我們在你原先的酬勞上再翻一倍。往後二房的事務,還要繼續勞煩羅管事多多費心。」

  自從謝騰從家裡搬出來,羅升就跟在他身邊,如今都有十多年了,曾聽父親說他一直未曾出過差錯,只是後來因為他們兄妹去了齊家,他們兄妹又再沒有了產業要經管,所以才離開了他們。眼下正是用人的時候,這樣的人,她當然是要留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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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18:49:04 |只看該作者
012 挑撥

  羅升暗地裡也嘆了口氣。有友人聽說他東主亡故,只留下幼主二人,前兩日便找到了他,極力推薦他去保定府一戶富戶人家做帳房,那邊給他開出高過在謝家一半的酬勞,不想此時這三姑娘卻直接給他翻倍。

  要說他對二房沒感情是假的,謝騰待他亦友亦僕,從不曾虧待過他,如果有他用武之地,自然是想留下來的。可是沾染了王氏——他不是貪圖銀子,而是深知這謝家的複雜,稍有不慎,他就是免不了成炮灰,他也一把年紀了,還有家兒老小,冒不起這個險。

  「這個——」權衡之下,他就想把請辭的話給說出來。

  謝琬道︰「羅管事還是快去吧,有什麼話,明日再來回也是一樣。」

  她哪裡瞧不出羅升的去意,但是拖得一日就多一分改變的可能,她是不會放過一絲機會的。

  羅升被她出言打斷,再看向她晶亮而堅定的雙眸,心裡又閃過絲異樣。都說這三姑娘往日被父母寵得像是玻璃人兒,可眼下他看來,倒覺得經過父母雙亡之事的她比從前更伶俐聰慧了似的,看方才那番安排下來,簡直一點遺漏都沒有,哪裡像個還只知道撒嬌耍賴的小丫頭?

  黃石鎮宅子裡那五個人,除了玉芬玉芳還算忠誠之外,另外那兩個這些日子哪個不是在四處找去路?他去了三次,就三次都踫見他們在埋怨謝家夫婦給他們的酬勞低,這樣的人,自然是要留也留不長久的。

  而他自己也是因為如此,才變得心灰意冷。方才來請示謝瑯時,想著以謝瑯的不食煙火,定會出錢白養著他們。他幾乎都準備好了處理完這些事就請辭,可沒想到,平日看起來不諳世事的三姑娘居然做出了這麼一番合情合理的安排——他怎麼會不知道若把人全都留在丹香院,會招致王氏的注意?三姑娘既有這番縝密的心思,或許,他還是再呆幾天看看再說吧。

  到底她只有八歲,如果只是面上機巧,而心裡懵懂,那他也沒什麼好留戀的。

  如此想定,便就沖二人揖了揖,轉身走了出去。

  回到屋裡,謝瑯不悅地看著妹妹︰「你怎麼能隨便作主打發了這些人?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嗎?把他們打發了,那我們不是使喚的人都不夠了?」

  謝琬卻平靜地道︰「哥哥認為羅管事這人辦事能力如何?」

  謝瑯一愕,道︰「羅升當然是好的了!連父親都能連用他這麼多年,和舅舅大贊他嚴謹細心,自然差不到哪裡。」

  謝琬道︰「那我跟你說吧,如果宅子裡那些人留下來的話,那羅升就會走,只有那些人走了,羅升才會留下來。哥哥要選擇留哪個?」

  今兒一早她就以無聊為名,向吳媽媽打聽黃石鎮宅子那些人在做什麼,然後遺吳興去了趟黃石鎮。下晌吳媽媽過來就為的告訴她吳興在黃石鎮打聽到了什麼。

  不去問還好,一問就嚇一跳。這些人不但紛紛在聯繫去處不說,李嬸兒還背地裡在替自己的兒子跟玉雪求親。玉雪不幹,說自己是簽了賣身契的人,婚事不由自己作主,要娶她,那李家兒子不但要留下來,還得去問過謝瑯才算數。

  李嬸就罵她巴上了謝瑯。玉芳從旁勸架也受了牽累,兩個人氣得抱頭直哭。昨日羅升回府的時候撞見了,去斥責李嬸兒,沒想到反被李嬸兒嘲諷他攀上了王氏,羅升哪曾受過這番氣,自然發了狠。

  玉芬哭著把這些告訴吳興,吳媽媽怕鬧出事來,雖然覺得謝琬不諳事,卻不敢隱瞞,就一五一十全跟謝琬說了。事後又要去告訴謝瑯,被謝琬找借口勸住了,就等著羅升前來。

  此時謝瑯聽完,不由得臉色發白,冒出滿頭大汗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羅升那麼忠心,那李嬸兒怎麼說他攀上太太?」

  謝琬不再多話,雙手搭在膝上,端莊地坐著等他回答。

  前世作女師時練就的儀態被她不知不覺帶到了這世,小小的她往炕上一坐,便平添了幾分端穆之氣。

  屋裡正沉默著,門外總角的銀瑣走進來,說道︰「太太跟前的素羅姑娘來了。」

  說著,一名十六八歲,穿著煙翠色繡暗柳紋長褙子的丫鬟低頭走了進來,進門後看見二人,嘴角的弧度隨即像朵水花兒似的微微漾開,沖二人道︰「二少爺,三姑娘,太太那邊有請。」

  謝瑯回神道︰「何事?」

  謝琬對她突然到訪打斷了計劃,心裡有些不悅。再看她微斜的目光,便知不會是什麼好事。索性站起來,說道︰「去了就知道了。」然後看也不看素羅,邁過門檻出了去。

  素羅雖不是王氏跟前的一等大丫鬟,卻也是平日裡素有臉面的二等丫頭,除了謝啟功身邊的人,其餘各房僕人哪怕管事,哪個不給她兩分面子?就是阮氏平日見了她,也會笑著打趣兩句。若不是前兒周二家的被打的下不了床,她還不會領這個差事呢。不料謝琬竟然如此無視她,那兩道蛾眉就微不可見地蹙了蹙。

  正院廳裡,王氏端茶坐在上首,眉頭微蹙看著下方一臉不忿的謝桐,再看看筆直坐在椅上的謝芸,不禁暗暗地搖了搖頭。

  這長房和三房都是她的親出,論起哪邊都是肉。可是不知道是前夫的血統終究不及謝家來得有底蘊,還是阮氏的血統不夠好的緣故,長房裡出的這幾個子女,總讓她覺得在三房那一子一女面前有瓦玉之別。

  她啜了口茶,交握著兩手,將左胳膊肘搭在扶手上,望著坐在謝桐身側的阮氏道︰「芸哥兒都在這裡作證,說是桐哥兒自己打起了別人的心思,你怎還好意思來告狀?」

  阮氏忙站起身,說道︰「看太太說的,怎麼能是告狀?這芸哥兒桐哥兒都是您的孫子,哪裡芸哥兒說的話您就信了,咱們桐哥兒的話您卻不信?我們桐哥兒平日也不是不講理的主兒,實在是瑯哥兒他們太欺負人了,您說不也就是幾條魚麼,既能送得芸哥兒,自然桐哥兒也是送得的。我們倒不是圖佔這個便宜,若是真的只送了芸哥兒,落下了咱們,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怎麼就偏偏做了那出爾反爾的事,還要理直氣壯地說我們桐哥兒多管閑事?」

  謝琬壓根沒說過謝桐多管閑事,可見這話是他受了氣之後私下搬弄的。

  謝芸聽了就忍不住道︰「大伯母,三妹妹沒這麼說。」

  阮氏斜眼掃了他一眼,笑道︰「芸哥兒這話莫不是說我們桐哥兒撒謊?這可沒道理。這長房和二房,哪個跟你們三房親哪?」

  謝芸被一言堵住,說不出話來。

  王氏眉頭越發皺得深了,「還有沒有點規矩?不就是孩子們絆個嘴兒麼?也值得這麼護犢子!他們自個兒鬧鬧別扭也就算了,你這做長輩的也跟著起哄,傳出去還要不要臉了?」

  阮氏頓時噤聲,耷了肩膀,露出滿臉不服氣來。

  王氏撇了她一眼,低頭喝茶。

  門口簾子撩開,素羅走進來︰「太太,二少爺和三姑娘來了。」

  王氏忙放了茶碗,說道︰「請他們進來。」

  門簾大開,謝瑯牽著謝琬躬身進來。見了王氏,二人屈膝行了禮,便轉身朝一旁的阮氏彎了彎腰。

  阮氏正一肚子氣,見得二人行禮只裝作沒看見,也端起桌上茶碗來低頭抿著。

  謝瑯很有些尷尬,立在那裡不知所措。謝琬掃見謝桐,心裡便已跟明鏡似的,愈加從容起來。

  王氏溫和地道︰「坐吧。」又沖素羅道︰「去把前兒大爺送來的薄荷酥合過來給琬姐兒吃。再沏兩碗茶來。」

  謝瑯遲疑著還不敢坐,謝琬卻沖王氏一笑,先行坐了。

  王氏等謝瑯坐下,才開口說道︰「丹香院還缺什麼不曾?身邊使喚的人可還夠用?」

  謝瑯頜首道︰「謝太太惦記著,太奶奶排的很周到,並不曾缺什麼。」

  王氏又笑著問謝琬︰「琬姐兒呢?這些日子心情可好些了?」

  謝琬點頭道︰「回太太的話,琬兒好著呢。」目光又徑直盯著從簾櫳下走過來的素羅手裡的酥糖盤子。

  王氏會意,使了個眼色給素羅,素羅便就直接將盤子放到了謝琬身邊的茶幾上。謝琬雙眼彎成了新月,看了眼王氏,然後才伸手拿了塊酥糖進口裡。

  薄荷的清涼讓人有神清氣爽的感覺,但是過多的糖分使她有些發膩。

  王氏看她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酥糖上,如天底下所有同年齡的小孩子一樣,唇角的笑意便就更深了。

  「給三姑娘包些回去。」

  謝瑯看見妹妹開心,他也無來由地開心。

  阮氏從旁咳嗽了一聲。謝琬抬起頭來,謝瑯也立即收斂了笑容。

  王氏一嘆,說道︰「瑯哥兒跟兄弟們相處得怎樣?」

  謝瑯看了謝桐謝芸各自一眼,訥訥道︰「挺好的。哥兒們待我都很熱情。」

  「哼!」

  話剛落音,已從謝桐鼻孔裡冒出響亮的一聲來。

  謝瑯臉上騰地一紅,他再笨也知道王氏叫他們來是為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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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教唆

  果然,王氏正了臉色,說道︰「我聽說桐哥兒和芸哥兒上你們屋裡玩去了,這很好,你們兄弟之間就應該和睦才是。有什麼東西好玩的,今天我給你玩,明天你給我玩,最後還是你們的。犯不著為些個不值錢的物事傷了兄弟和氣。瑯哥兒你才回府,按理說我不該說你,可你畢竟年長,凡事要懂得相讓,如果自家人之間就謙讓不起來,那將來去了外頭,又怎麼跟人打交道?你說是不是?」

  謝瑯被訓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腦袋直勾到了胸口前。

  謝芸看著不忍心,想開口說兩句,想起出門時母親叮囑的話,不免又閉緊了嘴。

  謝桐很得意,到這會兒臉上的忿意才總算轉成了譏誚,「不就是幾條破魚麼?自己都落到寄人籬下的地步了,還拿它當寶貝!」

  謝琬口裡的酥糖嘎一下嚼碎了。

  與此同時,坐著的謝瑯騰地站了起來,他是不諳人情世故,可不代表他是個孬種!謝桐是什麼東西?他也配說他們寄人籬下?真正寄人籬下的人又是誰?!

  可是他心裡雖然分得清是非,這些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當下兩眼瞪得滾圓,卻是憋得兩頰漲紅。

  王氏皺眉道︰「你這是要做什麼?看嚇著你弟弟!」

  謝桐是個奸滑的,聽見這話,當即就撲到阮氏懷裡哭起來︰「母親救我!二哥要打我!」

  「你瞧瞧你瞧瞧!」阮氏一手護著謝桐,一手指著謝瑯,尖聲站起來,「他這是嚇唬我呢!你是比我年長還是比我輩份高?!太太不過是看在你是哥哥的份上勸你兩句讓你讓著弟弟,你倒好!這還來勁兒了!你這是鬧給誰看呢!告訴你,我們桐哥兒也不是好欺負的!」

  「你說誰寄人籬下?!」

  謝瑯粗著嗓子對謝桐吼。他變聲期剛過,聲音還有點嘶啞,這一吼,更加顯得像是在咆哮。

  哥哥好不容易有這麼男兒氣的一面,謝琬並不打算阻止。可是任由他這麼熱血上頭也不明智,前世他不就是因為衝動而吃了大虧麼?

  她從椅子上滑下來,走到他跟前,帶著稚音清亮地道︰「哥哥,什麼是寄人籬下?」

  謝瑯臉紅脖子粗,被她這一問,更是臉紅得發紫。他瞪了謝桐半日,才道︰「就是說我們住在別人家,受他們的施捨過活。」

  「怎麼會是施捨?!」謝琬揚高了聲音,轉過身望著王氏︰「那天舅舅要帶我們走,不是太太和老爺拼命留下我們來的嗎?還口口聲聲說我們是謝家的人,不是齊家人,就是這樣,我們才留下的。父親本來就是老爺的嫡長子,哥哥是府裡的嫡長孫,這府裡就是我們的家,我們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丫鬟也是自己的,住的地方都是自己的,幾時受別人施捨了?我們又不姓李。」

  王氏的前夫姓李。王氏兩腮微抖,握緊絹子別開了臉去。

  阮氏臉上頓時也掛不住了,紅一陣白一陣,像爿綢緞莊。

  「琬琬。」善良的謝瑯聽見妹妹這麼說,也覺得有點太過,連忙扯了扯她的手。

  謝桐卻有些不明就裡,皺眉瞪著謝琬︰「這關姓李的什麼事?誰說他是嫡長孫?我大哥才是嫡長孫!」

  謝宏一向以謝家人自居,自然不會把這段不光彩的過去告訴給兒子。

  謝琬睜大眼道︰「大哥是嫡長孫?那大伯是誰的兒子呢?」

  「廢話!當然是太太的兒子!」謝桐得意地睨了眼王氏所在的方向。

  謝琬也看了眼面色鐵青的王氏,手指抬起點到下巴上,悠悠地道︰「那不對。大家都知道我父親的生母是老爺的元配楊太太,如今祠堂裡都供著祖母的牌位呢。如果大伯是太太生的兒子,又比我父親年紀大,那就是說太太在進門之前就有了大伯——啊,我知道了!」

  說到這裡,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進門之前就有了孩子,要麼就不是謝啟功的,要麼就是奸生子。這無論哪一樣都夠不上嫡長子的身份。這是常識,不要說王氏和阮氏聽得懂,就是在座幾個稍大的孩子也都聽得懂。

  王氏的臉已經黑得如鍋底。

  阮氏騰地站起身,虎著臉說道︰「這是誰教的三姑娘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還不把三姑娘身邊的人帶過來?」

  謝琬靜靜地抬頭問哥哥︰「我說什麼不好的話了嗎?」

  謝瑯雙唇微翕,無言以對。她哪裡曾說什麼不好的話?簡直就是說得太好,太滴水不漏,才會讓阮氏如此不顧體面地跳腳。她們自然不會拿她如何,就只好將火氣撒在她身邊那些人頭上。

  「夠了!」

  王氏一聲沉喝,唬得阮氏頓時跳開。謝桐也被嚇住了,張大嘴盯著她。王氏緩下神色,瞥了眼阮氏,說道︰「琬姐兒不過是個孩子,你跟個孩子置什麼氣?瑯哥兒先帶著妹妹回屋吧。」

  謝瑯聞言,連忙牽著妹妹走出屋來。

  謝琬順從地跟著他出了穿堂,到了左邊游廊下,她忽然停住打量起了四周。謝瑯道︰「怎麼了?」她豎起食指在唇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左邊月亮門外的芭蕉叢。還沒等謝瑯反應,她已經趁著無人穿過了月亮門。

  謝家兄妹走後,王氏便扶著額歪在了大迎枕上。

  素羅連忙拿了薰香替她揉太陽穴,阮氏也陪著小心在旁遞茶,一面揮手讓謝桐謝芸退了出去。

  王氏接茶喝了一口,又將之捧在了手裡,說道︰「我早先聽說這三丫頭被二房寵壞了,三歲的時候吃飯還連碗都不拿,平日裡也十分的頑皮,何以這幾日我看起來,她不但不頑劣,還十分地沉靜乖覺?你們聽聽方才她說起這番話來,竟不慌不忙,句句把桐哥兒頂到了點子兒上,哪像是個八歲的孩子?」

  阮氏陪笑道︰「八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想來也是知道現在沒人護著了,知道在府裡是太太作主,不比在外頭逍遙快活,不能討太太嫌,成心顯擺邀寵罷了。」頓了頓,一面又說道︰「我們棋姐兒就不同。沒那麼多花巧心思。」

  王氏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捧茶喝了一口,又盯著地下出神。

  在後頭給她揉穴位的素羅揚唇道︰「太太只記得三姑娘,如何竟忘了三姑娘還有個哥哥?三姑娘人小,二少爺可十三歲了。這些話從三姑娘嘴裡說出來無妨,可若是從二少爺口裡說出來就難免不像話了。」

  阮氏聽畢,神色一震︰「對啊!三丫頭她哪裡懂得這些,定然是瑯哥兒教的。」

  她拍著大腿站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好啊!這謝瑯面上看著一副繡花枕頭樣兒,沒想到竟然一肚子壞水,自己不出面,倒唆使起幼妹來給我們難堪!——太太,這事兒您可得拿出個章程來!要不然,這府裡往後還不得被他們鬧翻天了!」

  王氏捧著茶碗半日不語。阮氏心急又不敢貿然催促,在旁憋氣得很。素羅沖她使了個眼色,她才又慢慢鎮定下來。

  「東跨院的瀟湘院是不是空著?」王氏忽然偏頭問阮氏。

  阮氏立即道︰「正是。」

  王氏嗯了聲,說道︰「瑯哥兒也大了,雖然是親兄妹,也不好再在一院裡住著。去告訴周二家的,把瀟湘院收拾好,讓瑯哥兒搬進去。那裡靠近藏書樓,也方便他靜下心來讀書。」

  謝家太祖原先只是個佃農,家無恆產,窮得二十歲上還未成親。也是天造姻緣,因為祖傳的一副好皮相,那日偶遇鎮上皮匠鋪陳掌櫃的獨女,陳小姐即對美顏的謝家太祖一見傾心。

  本朝開國之時,因為連年征兵打仗,河間保定兩府人口銳減,而山西卻因為不受戰爭困擾,又因風調雨順少卻天災,故而人口稠密。

  朝廷那會兒便就下旨山西,以錢糧獎勵人口遷徙保定河間兩府,陳家就這麼從山西過來落戶到了保定府。陳家很快借著朝廷發下的賞銀在清河縣做起了買賣,見女兒有了心上人,陳掌櫃便就把謝家太祖招贅做了上門女婿。

  之後謝家太祖便接手皮匠鋪做起了少掌櫃。此人竟十分機敏,短短幾年工夫就把皮匠鋪張羅得紅紅火火。手裡有了點餘錢,便又投資了點別的小買賣。

  天有不測風雲。眼看著日子過得舒坦,陳姑娘三十歲上偶感了一回風寒,不過個把月,便就丟下一雙兒女走了。陳老掌櫃夫婦老年喪女,不久也相繼過世。

  本來招贅三代後子嗣可以歸宗,可是謝家這位太祖因為再沒有了陳家人束縛,那一年便就把兒女們的姓氏公然改回了謝氏,如此便等於是白得了陳家一份家產。

  如此這般幾代下來,謝家發了家,這段久遠的歷史也漸漸不予人知,加之不知哪代起,謝家忽然出了個進士,於是開始從行商往耕讀的路子上發展,掩埋這段家史更加成了重中之重。

  隨著謝琬的太爺爺中了舉後,謝家不但時常接濟鄉里,又廣開宗學,更在府裡特地建了個藏書樓,收集了數千本藏書,並定於每月初一對外開放閱覽,於是,謝家漸漸在清河擁有了殊然的地位,而這段歷史自然也就也無人再提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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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 妙計

  阮氏聽說王氏要把謝瑯搬到瀟湘院去住,腦子轉了個彎,便就禁不住歡喜起來。

  藏書樓的位於整個謝府的東北面,自開一門面向大街,除了初一並不開放。瀟湘院就在藏書樓南面,院子雖然修得精致,可是因為太過偏僻,而且又因為藏書樓每月初一要開放,所以這一天必定喧嘩吵鬧得很,所以一直空著也沒有人住。

  謝瑯若是搬去那裡,就是有再好的天賦也會被這喧嘩搔擾影響到的吧?

  謝家到底是讀書人家,將來府裡子弟都是要往這路子上走的,如今謝榮已經入了庶吉士,大房總不能一直這麼閑著下去,長子謝樺和次子謝桐將來自是都要去考個功名。老爺又是個最重學問的,如果能因此把謝瑯給擠下去,讓他在老爺面前越來越礙眼,豈不是好事一件?

  以阮氏的腦子,她只能從王氏的話裡領會到這些,當下就歡笑道︰「兒媳這就吩咐下去!」

  後廊子下剛好容得半個大人的夾壁裡,貼牆站著的謝琬想的卻沒有這麼簡單。

  王氏有沒有相信她是受謝瑯教唆的不好說,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不管他們兄妹是誰在影響誰,王氏都不願他們再呆在一起。

  分開他們有兩個好處,一來分化他們之間的感情,分開兩處容易拿捏。二來他們倆若不住在一處,那麼身邊的僕人必然也要分成兩部分。各自身邊的人少了,自然就更多見縫插針的機會。

  這樣一來,二房的中饋庶務就必須會由謝瑯來管,交給謝瑯,那就等於是把產業白送到了王氏手上。雖然王氏尚且不可能知道謝琬想做什麼,但是她這招卻恰恰歪打正著,使得謝琬無法順利做到躲在哥哥的影子背後發號施令,來操持二房的事務。

  這才是最大的不利。

  偏偏王氏拿出的理由也如此正道,讓人挑不出錯兒來。

  謝瑯在正院門外正等得心焦,見得謝琬從月亮門內無精打采地拐出來,不由飛步迎了上去︰「好歹出來了!我們快走,被人看見少不了有麻煩了!」

  「哥哥!」

  謝琬被他拉著走了幾步,忽然又站住。謝瑯回過頭來,仔細地打量她臉上︰「怎麼了?」

  謝琬知道,她只要跟他開口撒嬌說一句她不要跟他分開、要跟他住在一起,哥哥就是被打死也絕對不會讓王氏的計劃得逞,她在這個時候把他喚住,也就是正想這麼做。可是當她看見年少的哥哥溫潤如玉的樣子,她忽然就說不出口來了。

  她並不是真正還只有八歲大,她知道就像她可以為哥哥拼了全部一樣,哥哥也可以為保護她而付出一切,她的撒嬌裝痴粘住哥哥雖然可以干擾到王氏的計劃,可是對於他們來說沒有真正益處。相反,她還要連累哥哥因此去跟謝啟功爭吵,從而惡化謝啟功對二房的印象。

  如今謝啟功是她唯一可以利用的人,她不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要打垮謝家,不是一朝一夕能成就的事,她必須要穩打穩扎,仔細計算好每一步的得失。

  「哥哥,我們回房再說。」

  她又拉起他的手來,飛跑著往丹香院去。

  謝府做為大地主,佔地丁點兒不小,人又不算太多,所以東邊這片一連四五個大小院子全是三房的,西邊這片五六個院子全是長房的。

  可即使這樣,剩下的庭院也還有許多個,從正院到丹香院就要繞過兩三個穿堂,四五道游廊。丹香院位於東跨院,如果謝瑯真的搬去位於東跨院的瀟湘院,那她只怕一個月還見不上他三兩回。

  謝琬拉著哥哥進了門,讓銀瑣守著外頭,然後坐在炕桌旁,說道︰「王氏如果要把我們分開住,哥哥願意嗎?」

  謝瑯一愕︰「為什麼?我們在一起住的不是好好的嗎?你聽到什麼了?」

  謝琬頓了頓,把剛才王氏她們在屋裡說的話一字不漏傳給他聽了。「哥哥怎麼分析這事?」

  近來的謝琬十分的冷靜,而且時常吐出讓他都覺得不可能會用到的字眼兒,這讓他很有些不適應。不過,他還是想信書上說的「經一事長一智」,妹妹這是成長了蛻變了,這是大好事。於是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說道︰「王氏說的,字面上也挑不出什麼錯。」

  謝琬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說道︰「當然是挑不出錯。可是你不覺得她這樣做很不符合她性格麼?」

  謝瑯揪眉想了半日,咬唇道︰「難道是要分離我們?」

  謝琬道︰「還有呢?」

  他搖搖頭。

  謝琬本來就沒希望他能看懂這裡頭的蹊蹺,也就無所謂失望了。「我們分開住了之後,你不但要讀書奮進,還要分出精力來打理庶務,持家經營上你什麼都不懂,勢必要佔去你大部分精力,這是其一。其二,你生性單純,想不透這些機巧,王氏卻不同,她隨便花點什麼小心思就能讓你大亂方寸。不說別的,只要我這裡隨便出點什麼事,你能不慌張麼?如果萬一王氏拿我來要挾你做點什麼,你幹不幹?」

  謝瑯目瞪口呆,舌頭都打起結來︰「這,這不會吧?她哪有那麼大膽子?」

  謝琬冷笑︰「她膽子大不大,你只要想想她一個繼室竟然敢霸佔元配的嫁妝就成了。」

  謝瑯額角沁出汗來,呆呆坐了片刻,他忽然捉緊膝蓋,說道︰「不行!我不能讓你落單!」

  「我也不想跟哥哥分開。」謝琬道,「所以,這件事你得聽我的。」

  謝瑯疑惑地看著她︰「你打算怎麼做?可不要冒險!」

  謝琬淺淺一笑,說道︰「哥哥,你的任務是振興我們二房,使得父母在天有靈能夠安心瞑目,你責任重大,不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引開了心思。不如我們立個約定吧。如果這件事我能夠不損毫發地辦好,你就把我們的中饋和庶務都交給我來打理,你只管安心讀你的書,考你的功名,怎麼樣?」

  「那怎麼行?」謝瑯拂袖道︰「我雖不懂持家之道,可你才八歲,更加不懂!這是父母留下來給我們賴以生存的資本,萬一一個不慎就會斷送在我們手裡。我不能拿這個當兒戲!」

  謝琬淡然道︰「那哥哥有什麼好辦法阻止王氏?」

  謝瑯噎住,回頭看著她,無言以對。

  論起才學,自然他勝一籌。可若論心思,他的確不如妹妹敏捷跳脫。加之男女天性不同,他從小接受的是聖賢之道,對於這些勾心鬥角的把戲從未接觸,哪裡會聽其音而猜其意的手段?

  他蔫蔫地坐回炕沿,渾身都充滿著頹喪的氣息。

  「那你又有什麼好辦法?」他嘟囔道。

  「山人自有妙計。」謝琬道。「原先母親在時,我日日跟隨在她左右,見她處理家裡事務也見得多了。未必就比哥哥還不如。哥哥只說我說的這個事,你答不答應就是了。你若是答應,我不但讓王氏偷雞不成,就連羅管事那裡,我也想辦法替你把他留下來。」

  謝瑯坐著不動。

  謝琬爬過去搖他︰「哥哥!」

  謝瑯無奈看了她一眼,轉過了身去,拿起桌上一本《三字經》看起來。

  謝琬揚唇,知道他這是默許了。遂招手喚來銀瑣︰「去把羅管事請過來。」

  羅升很快來了,以為是為著黃石鎮上那些下人們去留的事,遂進門便稟道︰「都照姑娘的吩咐安排下去了,今兒夜裡大伙便開始收拾東西,小的已經讓吳興拿著冊子去看著了。玉雪玉芳明兒一早便會進府來。」

  謝琬點頭,「方才沒來得及。等會兒用過晚飯,便讓吳媽媽把該發給他們的銀子帶過來給你。」

  又想起宅子閑置久了容易壞,多數人家空出的宅子都租了出去,但是因為提防著王氏,她從來沒打算把宅子租出去,所以道︰「往後每隔兩個月派吳興去那裡敞門住兩日,打掃打掃。」

  羅升對此沒有意見,他還有別的事要稟︰「李二順執意要娶玉雪為妻,只怕還會求到二少爺面前來。」

  謝琬心頭忽然閃過絲厭惡。「這件事你不要管了。等他來了再說。」說著她喝了口茶,頓了頓,然後道︰「我聽說太太面前銀珠的嫂子在大廚房管小灶,這兩日跟管事娘子龐勝家的有些不對付?」她才醒來幾天,哪裡知道大廚房那點事,不過是覺得她當眾把銀珠暗地裡想把龐勝家的從大廚房換出來的事情抖露出來後,龐勝家的肯定不會容得下銀珠嫂子罷了。

  羅升因為先前已見過了她鋒芒初露,又有意想試探她的深淺,所以雖然不明白她問這個做什麼,也還是斟字酌句地把話往細裡說︰「銀珠的嫂子叫林四娘,當初能擔上管小灶的差事也是因為銀珠在太太跟前的面子。如今銀珠被責打,太太那邊又沒曾有半句話示下,林四娘這幾日確是先後受了龐勝家的幾頓斥罵。今兒早上還因為給三奶奶的藥膳裡放少了水而被罰了半個月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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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18:50:22 |只看該作者
015 現實

  如果謝琬沒有記錯,前世龐勝家的在被林四娘擠下來之後,翌日夜裡就因為被丈夫數落了幾句而覺失了臉面自縊了。可見這龐勝家的是個心眼兒十分小的人。這世雖然因為謝琬而避免了這個命運,可未必將來不會在這性格弱點上吃虧。

  她說道︰「羅管事能不能幫我放個話到大廚房去,就說銀珠那日之所以被打,全是因為被我不小心看到了銀珠在挑逗哥哥。」

  謝瑯本就生得英俊,又到了初露風姿的年齡,是府裡幾個少年裡目下最為矚目的一個。銀珠不過十三四歲就已懂得那般裝扮自己,自然於男女事上知事得早,平日只怕沒少與人眉來眼去。而謝瑯又是公知的舉止有禮,這麼一說,便是沒人信十分也能信得八九分。

  丫鬟勾搭主子是大罪,重責發賣輕則懲打,話若是傳到大廚房,林四娘首先會沉不住氣。

  而後就是龐勝家的。心眼兒小的人十個裡頭九個半有疑心重的毛病,龐勝家的聽了自然去告訴叔叔龐福,龐福知道了又哪有不告訴謝啟功的道理?

  「三姑娘,這——」

  在謝琬說起來如同喝稀飯一樣稀鬆尋常的事情,卻讓羅升和謝瑯同時跌掉了下巴。

  「這,這恐怕不太好罷?」

  他知道這事傳開可以說壓根找不出什麼漏處,那天謝琬被打的事他也聽說了,他直覺謝琬是在說謊。這一點在之前見過她那麼冷靜的安排事務之後就更確定了。

  銀珠再刁鑽,怎麼敢對謝琬動手呢?

  他沒覺得謝琬這樣有錯,如果她不這樣,那銀珠暗地裡想把龐勝家的拉下馬來的事情又是怎麼被她知道的呢?自然是她嘴上不嚴。他覺得謝府實在是談不上有什麼太好的規矩,借謝琬的小手段給他們點顏色瞧瞧,於他們將來也是好的。

  所以,如果按照眼下她說的去做,就是有人因此懷疑她當日誣陷銀珠謊稱被打也沒啥大不了,畢竟她也有八歲了,接受的又是正統的閨閣教育,怎麼看得過眼一個丫鬟當著自己的面在房裡勾引自己的哥哥?就是撒謊讓銀珠挨打,也沒什麼過份之處,反倒讓人覺得謝琬知恥明禮。

  然而正是這層認知令他覺得不那麼妙,既然她所接受的教育都十分端正嚴格,那為什麼她個黃毛丫頭還會懂得「挑逗」這樣的字眼兒呢?他記得二爺二奶奶在時,在這位三姑娘身上投入的關愛可是壓根沒比二少爺少。

  「這有什麼不好?」謝琬淡淡地道,「難道你以為以太太的智慧,就真的絲毫不會懷疑銀珠是否真的打了我嗎?與其等她來找我,不如我先給她個理由。」

  先前在廊下聽到王氏對她的懷疑時,她就想到疑心王氏已然想到了這上頭,如今見羅升忽明忽暗的臉色,便更有數了。

  連羅升都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王氏怎麼可能會不起疑心?危險來了,要麼坐以待斃,要麼先發制人。她重生再回來可不是為了等著王氏再欺壓她第二回的,該用手段的時候,一定要毫不吝嗇地用。

  至於她不符年齡的鋒芒會不會嚇到羅升——還是那句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既然要放膽用這個人,那就少不得要甩些真本事出來。就當是賭一把好了!

  羅升長吸了一口氣,看向一旁俊臉已漲紅成豬肝色,偏又口拙而說不出話來的謝瑯,再回頭看向沉靜如水的謝琬,心裡堵著的一團亂麻忽似順暢了幾分。

  三姑娘看來並不是光有幾分小聰明,而是有真謀略的,二少爺性子綿軟是眾所周知,三姑娘雖然過于老成了些,可是有這份機敏,對如今的二房來說卻是大大的幸事。

  如今且看看她葫芒裡賣的什麼藥,也是好的。

  「小的這就下去傳話。」

  謝琬暗地裡吐了口氣,看著他如來時一樣躬身邁過門檻。

  瀟湘院久未住人,收拾起來至少得兩三日,有這段時間也就夠了。

  晚飯後謝琬讓謝瑯開箱子拿了銀子和契書出來,好把寶墨他們打發走。謝瑯對於她誣陷銀珠毀了自己的清譽而耿耿於懷,背朝裡躺著不理她。謝琬便讓吳媽媽把秋桔寶墨喚進來,二人一進門便哭倒在地,一味表忠不肯離去。謝琬也不做聲,就抱著個布偶坐在旁邊看著。

  謝瑯終於頂不住,板著臉取了契書,還有幾兩銀子,打發他二人走了。

  謝瑯等他們走後便長舒了一口氣,看模樣又還有些不忍似的,瞪著謝琬生悶氣。謝琬從容地喊來吳媽媽,坐在旁邊看她裁衣服——八歲的女孩子不就是做這些事麼?大多數時候,她總還要裝得像個黃毛丫頭的樣子才是。

  「寶墨其實還挺機靈的。」謝瑯不甘心地辯解。

  謝琬頭也沒抬,悠悠問他︰「那你昨兒腕上戴的那串黃玉哪去了?」

  謝瑯一愕,肩膀垂下來。

  謝琬冷笑看了他一眼,又低頭去整理小衣裳的碎布。指望她不知道那黃玉又被寶墨給哄走了?方才他趴地上哭那會兒,她都從他脖子根兒裡看到了!他前世既然能被王氏用錢買走,這世當然也不會不愛錢。偏哥哥還為這樣的人的求情!

  她如今是氣性兒平順了,早已不會見人就撒火氣。要擱前世二十來歲那會兒,寶墨今兒要不把哥哥身邊缺的東西一樣樣給她留下來,他就別想出這個門!

  才看著吳媽媽把小裙子裁好,吳興就進來了,謝琬當著吳媽媽的面把剩下的銀子指給他︰「這是他們的兩倍工錢,你現在就拿去黃石鎮,就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讓他們明兒一早就走,然後府裡的東西你都要仔細看好了。」

  吳興收了銀子出門。

  謝瑯問︰「我不用去嗎?」

  謝琬道︰「當然不用去。」去了好讓那李家母子有機會纏著他把玉雪嫁給他們家麼?

  謝瑯皺眉︰「這樣會不會不好?他們到底服侍過我們雙親。」

  謝琬揚唇︰「所以我多給了他們一倍工錢。對他們來說,錢才是最實際的。」

  謝瑯睜大眼︰「琬琬你怎麼這麼現實!」

  謝琬揚眉攤手,他悲憤地跑出了門。

  吳媽媽看著謝瑯的背影,再看向謝琬,眼裡的寵溺顯而易見。「姑娘真真長大了。少爺一向疼愛姑娘,不會真的怪你的。」二少爺一向有著文人清高,自然覺得謝琬的話俗氣。可只有她們這些在外討生活的人才知道,謝琬的話才是真理。

  謝琬嬌笑著抱住她的腰︰「吳媽媽也疼愛我!」

  翌日早上王氏那邊便來人通知謝瑯三日後搬到瀟湘院去,理由自然是以他們兄妹大了不宜同住為由。謝琬平靜地接受了,謝瑯在妹妹的囑咐下,欣然接受之餘還讓來人代為向王氏致謝。

  早飯後寶墨秋桔走了,而玉雪玉芳也緊跟著也來了,還帶著謝琬素日的衣衫和用具。

  兩廂見面自然少不了會有番話說,謝琬正要喊吳媽媽帶她們下去安頓,羅升進來了,謝琬特意讓玉雪玉芳留下。

  羅升道︰「話已經照姑娘吩咐的傳過去了,今兒早上,龐勝去了找龐福。」

  謝琬點點頭,對玉雪她們道︰「你們才回府來,自然要先去太太面前打個招呼。太太問起的時候,你就說,二少爺習慣了你們在房裡侍侯。」

  「姑娘!」

  玉雪玉芳的臉剎時漲成了茄紫。吳媽媽也有些尷尬。只有羅升在聽過了比這更驚悚的話從她口裡出來後,而表現得相對鎮靜。

  謝琬淡淡笑開,左臂搭在炕桌上看著她們,說道︰「去吧。只有這件事辦成了,我才有辦法幫你擺脫李二順。大家一起努力吧。」

  一聽到李二順,玉雪的神色就僵滯了。

  天知道在羅升去傳話之前她有多麼害怕二少爺和三姑娘會同意李家的求親,早上她幾乎是逃也似的爬上了吳興的馬車,從李二順的堵截裡來到三姑娘身邊的,如今三姑娘既說想辦法幫她擺脫那個無賴,想必是有主意了!

  她看看一旁同樣驚愕中的玉芳,再看向雍容端穆地坐在炕上的謝琬,忽然懷疑自己有些眼花——印象中的三姑娘固然聰明乖巧,可是眼前的她看起來卻遠不止這些,似乎除了聰明,她還能給人一種堅定的信念,讓人在看到她這番端凝的神情之後,就會不知不覺信賴上她。

  可她明明才剛滿了八歲!

  玉雪揉了揉眼楮,再定楮往炕上看去,——沒錯,這是她們的三姑娘,那個總愛賴在二奶奶身邊撒嬌的小姑娘,可是現在在她粉嫩的小臉上,她看到的不是稚氣,而是超乎她年齡許多的沉靜和睿智。

  這樣的三姑娘,要她誤導太太是為什麼呢?

  羅升在旁觀察了片刻,見玉雪二人滿臉疑惑,知道她們也和自己當初一樣,對面前的謝琬充滿了好奇。他也摸不透謝琬想做什麼,雖然他相信她這是在保護二房的利益,可是也極想知道她接下來會怎麼做,於是沖玉雪道︰「照姑娘交代的話去做罷!你們都是二房的人,自然凡事以主子的話為尊。」

  玉雪偏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沖謝琬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辦好。」

  謝琬笑了笑,說著往她手上套了只晃眼的赤金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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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18:50:38 |只看該作者
016 通房

  王氏聽管事們回完事,便就與阮氏一同到了花廳。

  「你說銀珠是因為對瑯哥兒有了不軌之心,被琬姐兒撞見了,所以便誣告她打人過來告狀?」她接過素羅遞來的茶在手,兩道精致的柳葉眉擰成了麻花狀。

  「這還有假?」阮氏傾著身子站在她面前,說道︰「現在外頭私下裡都傳遍了。早上丹香院不是遣走了兩個下人麼?據說話頭就是從那叫寶墨的小廝口裡傳出來的。寶墨嫌這回瑯哥兒打發他走時並沒賞他什麼東西,心下不忿,就把這話吐露了出來。」

  王氏盯著門外,面色漸漸凝重,半日才嗯了聲,說道︰「難怪我覺得這事總有些不對勁,銀珠好高騖遠是有的,說她有打主子姑娘的膽子卻是不敢有。」

  「正是!」阮氏連忙道︰「這兄妹倆手段可真毒,不過是幾句話的事,他二少爺一個男的又不見得吃什麼虧,卻害得銀珠被老爺打得皮開肉綻!想當初銀珠在太太面前可是——」

  話說到這裡,素羅忽然背過臉去咳嗽了聲。阮氏連忙把話頭打住了,跟王氏陪了個笑坐了回去。

  王氏淡淡道︰「銀珠的事,再不要說了。莫說銀珠口風不穩亂嚼舌根已犯了規矩,就是敢勾引主子少爺這條,已是罪無可赦!就是告到老爺面前,老爺莫非還會為了給個丫頭撐腰而責罰姑娘?」

  阮氏一記馬屁拍在馬腿上,訕然噤了聲。

  「太太,丹香院那邊來了兩個丫鬟,現在過來給太太請安。」這時候,丫鬟走進來稟道。

  王氏一抬下巴︰「讓她們進來。」

  玉雪玉芳緊隨那丫鬟步伐而入,到了堂中央,雙雙跪地磕了三個頭,說道︰「奴婢給太太請安。」

  王氏嗯了聲,打量了她們兩眼,說道︰「你們原先是在二奶奶跟前侍侯的吧?宅子裡現如今怎樣了?」

  玉芳道︰「回太太的話,奴婢們原先正是在二奶奶跟前侍侯過的,後來玉雪被撥去侍侯了二少爺。宅子裡的人除了奴婢們,其餘人都讓二少爺打發走了。」

  「侍侯二少爺?」王氏眉頭微微蹙起來,「二少爺跟前不是有小廝麼?」說完,像是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眉頭一動,再細細打量了她二人一番,然後道︰「為什麼單單把你們倆留下?」

  玉芳望著玉雪,玉雪半勾著頭,說道︰「回太太的話,二奶奶年初把奴婢給了二少爺,二少爺此番說習慣了奴婢在身邊侍侯。三姑娘身邊又缺人,所以讓人把我們倆接了回來。」

  王氏聽得一驚,去看阮氏,阮氏眼內也是一派愕然。

  「拿幾個銀錁子來。」半日,王氏才回神,吩咐丫鬟道。

  玉雪二人道了謝,雙雙退下。

  王氏盯著玉雪的背影看了半晌,手扶著額角喃喃道︰「老二夫婦一向遁規蹈矩,對兒女們更是寶貝得緊,瑯哥兒才十三歲,可老二家的怎麼會這麼早就——」餘下的話就斷在喉嚨裡,說不出來了。

  謝家數代子嗣單薄,於養生上很是講究,府裡子弟有成親之前不近女色的規矩,如果丫鬟敢偷爬上爺們兒的床,那下場不死也要變殘廢的。謝啟功如今後頭雖有三房姨娘,可是自打生育無望,他便已多年不曾親近過,二房自恃是謝府的嫡嗣,謝騰那人又甚是規矩,怎麼可能會在獨子身邊過早地安置通房?

  可是從玉雪口中吐出的話又讓人不得不信——又不是才進門不懂規矩的新人,怎麼敢在這事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萬一要是謝瑯矢口否認,那回頭害得不是她自己嗎?

  王氏回想起玉雪回話時的模樣,果然是恭謹中帶著幾分羞澀的樣子,手腕上還帶著只明晃晃的赤金手鐲——如果不是成了謝瑯的人,她哪裡來的這麼大體面佩戴這樣的首飾?

  想到那沉甸甸足值四五十兩銀子的鐲子,她的心又刺痛起來。又回想起先前阮氏跟她說的銀珠的事,愈覺愈有影了,但還不能放心,她喚來素羅︰「你去打聽打聽,看看是不是有這麼回事兒?」

  素羅稱是,抬步出了門檻。

  阮氏見王氏歪在榻上已閉上了眼楮,遂也起身道︰「我回房去瞧瞧棋姐兒。」

  阮氏出了正院,抬眼見素羅去了二道門,忙疾走幾步趕上道︰「素羅姑娘慢走!」

  素羅聞聲站定,回頭笑道︰「大奶奶有何吩咐?」

  阮氏從袖子裡掏出一錠元寶來,說道︰「上回承蒙姑娘在太太面前給我解圍,今日又提點了我,姑娘是我的貴人,這點銀子就算是我報答姑娘的,你可莫要跟我客氣!」說著,拉起素羅的手,將元寶重重放了上去。

  素羅垂眼看了那元寶一眼,笑了笑,將它推回到阮氏手裡,「大奶奶看得起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還好意思收大奶奶的銀子?我還有事要去給太太辦,就不陪大奶奶說話了。」

  也不管阮氏還在,她已扭身出了二門。

  阮氏被晾在那裡,卻是氣得說不出話來。

  謝棋在屋裡臨窗做針線,見得母親念念叨叨地進來,也不知說的什麼,便就問︰「娘你怎麼了?」

  阮氏沒好氣地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要叫母親!你怎麼老跟那些泥腿子似的娘啊娘的亂叫!還有沒有點規矩?!」

  謝棋無端被罵,將手上的繡活兒一甩,也負氣坐在了炕沿。

  阮氏本是進來跟女兒倒苦水的,這會兒見得罪了人家,弄得一肚子話是說也不好不說也不好,便只好先矮了幾分聲勢,從腰間取了帕子,嘆氣抹起淚來︰「你娘也就比看著那些丫鬟婆子看著風光些,實際上,只怕連丫鬟婆子還不如!」

  謝棋冷聲道︰「你這又是從哪裡受了氣來?」

  阮氏放下帕子,指著正院方向道︰「太太面前的素羅,在我面前竟拽得跟什麼似的!我好心提攜她,看在她上回因著你桐哥兒的事在太太面前偏幫了我一回,今兒過去便特地帶了個五兩銀子的元寶想拿過去給她,誰知道她不但不收,還絲毫面子不給,掉頭就走了!你說我氣不氣?」

  「五兩銀子的元寶?」謝棋拔高聲音,冷笑道︰「過些日子就是任夫人的壽日了,我昨兒讓你拿三兩銀子給我置套新衣裳你都不肯,你居然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打發給個丫鬟?!」

  阮氏語塞,食指戳上謝棋腦門罵道︰「新衣服新衣服!成天就只知道新衣服!你就是天天穿新衣服那任三公子也瞧不上你!」

  「你胡說!憑什麼他會瞧不上我!」謝棋大嚷起來。

  「任家是南源首富,家裡錢多的發霉!你爹有什麼?什麼都沒有!空擔了個謝大爺的名聲,將來家產都分不到半分,你沒嫁妝,拿什麼嫁到任家去享福!」

  阮氏也很氣悶,她忽然覺得心口又揪疼起來了。

  當初父親費盡心思把她嫁到謝府來,圖的就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她也滿心以為嫁進來就是現成的大奶奶,是宗婦,卻不料謝家裡頭水這麼深,謝宏雖是繼子,府裡的產業對他來說沒份,只要王氏一死,他就必須得分出去單過!他一無差事二無產業,拿什麼養妻活兒?又拿什麼去跟高門大戶攀親?!

  她覺得她這一生就毀在父親手上了,偏生她還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公婆面前要盡孝,丈夫面前要陪小心,下人面前還要擺出大奶奶的架子!

  這日子,她也過夠了!

  「你胡說!你胡說!太太那麼疼父親,將來我出嫁,她一定會給我辦嫁妝的!」

  謝棋嚷嚷著,淚水流出來,她接受不了這個打擊,她跟任家三公子認識了那麼多年,他們打小在一起玩耍,現在母親卻說她沒有嫁妝,配不上他!

  「我要去找太太!」她沖阮氏大叫,扭身出了門。

  阮氏急忙追出去︰「棋姐兒!」

  王氏剛剛吃過午飯,素羅就回來了。

  「奴婢在府裡走了一轉,打聽得玉雪果然是在瑯少爺跟前侍侯的。奴婢怕消息有誤,又特地上黃石鎮去了一趟,二房的宅子果然已經上了大鎖。但是奴婢出鎮子的時候卻撞見了原先在二房宅子裡當差的李婆子,然後停車問了問。

  「那李婆子說瑯少爺是成心把他們打發走的,因為記恨她兒子要求娶玉雪,還說那玉雪就是因為勾搭上了瑯少爺,所以瑯少爺才獨獨把她們倆留下,而把別的人都打發走。」

  王氏皺眉道︰「那這麼說來,事情倒是真的了?」

  素羅沉吟說︰「玉雪說她是被二奶奶指到瑯少爺跟前的,那李婆子卻說是玉雪自己勾搭上的。不過奴婢覺得,是明是暗都沒什麼要緊了,現在二奶奶已經過世,二房自然是上下統一口徑的,咱們想問也問不出來。總之這事便不是十足真,也起碼有*分。」

  王氏點點頭,唇角忽然就揚起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素羅微笑︰「是啊,瑯少爺如今還在熱孝,老爺可是最重禮儀的,若是把這事兒傳到老爺耳裡——」

  王氏舒了口氣,拍拍榻沿,「傳我的吩咐,調玉雪隨瑯哥兒一道去瀟湘院。再挑對珠花給她送去。」

  素羅含笑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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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清白

  謝瑯去了瀟湘院,把玉雪調過去近身服侍著,府裡的人在知道王氏獨賞了玉雪之後再一渲染,假的也會變成真的。那時就算謝啟功不下令處罰謝瑯,有了孝期淫亂的污點,將來也會於他的仕途形成極大障礙。他這輩子想入朝為仕,那就要看運氣夠不夠多。

  謝琬拈起盤子裡兩朵珠花,對著窗戶看了看,笑著跟玉雪道︰「既然是送給你的,你就收著罷。」

  玉雪誠惶誠恐︰「奴婢不敢要。」

  「我說能要,就可以要。」謝琬點頭。

  玉雪這才把東西收了起來。一低頭看見腕上的鐲子,忙不迭地又要取下還回來。謝琬道︰「戲都還沒有唱完,你這麼著急取做什麼?」

  玉雪臉上一紅,又且把手收了回去。可那東西就跟烙鐵似的,燙得她渾身不舒服。

  謝琬愈發笑起來,玉雪臉更紅了,勾著腦袋沖出門道︰「我給姑娘熬粥去!」

  與此同時,遺芳閣裡的氣氛可就沒這麼輕鬆了。

  遺芳閣是謝啟功的書房,因為謝府院子多,所以整個一個院子都成了他的私人所在地。

  「你從哪兒聽來的?」謝啟功站在書案前,鐵青著一張臉面對著龐福。

  龐福微躬著腰,眼觀鼻鼻觀心說道︰「如今府裡都傳遍了,太太為了方便給瑯少爺安排通房,特地把偏僻的瀟湘院給收拾了出來,還派了素羅親自給丹香院叫做玉雪的丫頭送去一對珠花。」

  「胡鬧!」

  謝啟功暴怒,「瑯哥兒尚在孝期,給他備的什麼通房!先是遣自己房裡的丫頭去使些勾搭手段,如今又公然抬舉起個丫頭,她這是要幹什麼?!是要借這些醜聞讓老三在京師呆不下去嗎?!」

  龐福面沉無波,不喜不怒。

  王氏既然敢背地裡打大廚房管事的主意,那麼作為忠僕的他,把這些危及謝府聲譽的事情如實稟報給他的主子,實在無可厚非。

  「老爺,丹香院那邊出事了!」門口忽然有人稟道。

  「出了什麼事?」謝啟功不耐地道。

  「有個叫玉雪的丫頭自稱受了侮辱,要投井自盡。」

  謝啟功驚愕起來。府裡下人雖多,可是鬧到投井明志的地步的人卻沒有過!

  「老爺,這玉雪似乎就是太太特指給瑯少爺近身侍侯的那丫頭!」龐福驀地想起來,然後提醒道。

  謝啟功憋著一肚子氣,抬腳道︰「上丹香院!」

  丹香院花圃旁的水井旁,玉雪伏在地上號啕痛哭,旁邊圍了好大一圈人,謝瑯和謝琬也在其中。

  謝啟功到達的時候,王氏也已經聞訊趕來了,夫妻倆在門口踫了面,謝啟功那張本就黑成了鍋底的臉頓時就沉得能滴下水來了。

  王氏心下一沉,隨在他身後進了院去。

  謝琬看見王氏,哇地一聲沖過來將她抱住,「太太!玉雪她要尋死!我怎麼拉也拉不住!」

  王氏強笑著撫她的背︰「琬姐兒別怕,太太在,她不敢死的。」一面直起腰來喝問眾人︰「這到底怎麼回事兒?早上不還好了的嗎?怎麼如今就尋死覓活起來?!」

  謝瑯狠瞪著她哼了一聲,別過了臉去。

  要不是他被妹妹叮囑了十幾遍,不能輕易出聲,他早就把她做的那些勾當全說出來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越是這樣怒而不言,看在謝啟功眼裡,就更像是王氏有意在背後耍手段了。

  「怎麼回事?還不是你做的好事!」他指著王氏喝斥,「你是嫌家裡太清靜了,還是嫌老三在京城裡呆得太舒坦了,非得找點事來給大伙兒添堵?!」

  王氏當著這麼多下人撂了臉,心裡不免窩火。可她卻也是個明白的,世間本就夫為妻綱,自己雖為夫人,可是被丈夫訓斥也不是什麼丟臉到家的大事。這個時候她若跟他頂嘴,卻反而會讓自己下不來台,所以她立馬歉然道︰「發生這種事,自然是為妻的疏忽。只是為妻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旁邊周二家的瞧見,連忙揮手讓圍觀的下人都退出去了。

  謝啟功見得沒了外人,便就指著瑯哥兒,脫口斥王氏道︰「瑯哥兒如今才多大?老二夫婦熱孝未過,你就著急忙火地給他挑起什麼通房!你雖沒讀過書,可你進了我謝家也有三十來年了,這事傳出去丟的是誰的臉?清河距離京師不過三百裡之遙,萬一傳到京師,老三的仕途怎麼辦?!你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王氏被斥得無地自容,可她知道謝啟功這是真怒了。

  「為妻知道榮兒是老爺的命根子,可是這事兒老爺可冤枉我了。這玉雪可不是為妻給瑯哥兒挑的通房。不過是為妻見著她說往日就是在瑯哥兒跟前侍侯慣了的,瑯哥兒也信任她,所以才吩咐她跟去瀟湘院侍候。」

  「太太!」玉雪哭著爬過來︰「太太,奴婢是曾侍侯過二少爺沒錯,可那會兒是二少爺身邊的小廝不在的時候,二奶奶讓奴婢過去整整書房什麼的。這些都是二奶奶和三姑娘在旁邊親眼看著的,奴婢要是說謊,情願天打雷劈!」

  二奶奶早都過世了,誰知道是真是假?三姑娘雖然在側,卻還是個孩子!她知道什麼?

  可是在毒誓面前,就是再假的話也會平白多上幾分可信度。王氏臉色一變,不由得往她手上看去,那腕上的赤金鐲子在陽光下閃動著耀眼的光。

  「你若是真跟二少爺清清白白,手上又怎麼會有這麼貴重的首飾?」

  玉雪目光落到那鐲子上,淚水流得更利害了。她把鐲子一褪,接著往沙礪地上磨了磨,鐲子面上那層耀眼的金光頓時就不見了,變成了個平凡無奇的銀鐲。

  「太太請看!這不過是個鍍了金粉的銀鐲子,外頭二兩銀子就買得到!這不過奴婢羨慕別的丫鬟穿金戴銀拿來戴的,二少爺甚重情義,平日裡下人極為寬厚,他就是要送通房,怎麼也不會送這些東西啊!」

  裝腔作勢愛慕虛榮雖然也讓人不齒,可是比起跟主子有奸情來,簡直可以算作純潔無暇。

  王氏臉色很有些難看了。

  謝瑯氣在心頭,冷哼道︰「就算玉雪當真是我的通房,太太明知道我在熱孝,還特地把我遣到偏僻的院落居住,使我跟妹妹隔開,再獨獨把玉雪送去侍侯,又送來珠花抬舉於她,難道是有意想把我置於不仁不孝之地麼?這瀟湘院,我是絕不會去住的!我也不會跟妹妹分開!」

  謝啟功也往王氏不滿地瞪過去。擾亂家風的行為,他是怎麼也無法容忍的!

  王氏額角有了冒汗的感覺,她強笑道︰「瑯哥兒怎麼總說孩子話?你都十三歲了,妹妹也八歲了,雖是親兄妹,也多有不便。我讓你們搬開也是遵遁禮法,怎麼能再容你們這般胡鬧?莫非往後你有同窗或友人來拜訪,你也在丹香院接待他們不成?」

  謝瑯沉哼。

  謝琬抬頭看著謝啟功,扯扯他的衣角︰「老爺,我父親原先不是住在頤風院麼?」

  謝啟功想也未想,脫口道︰「你爹是嫡長子,不住頤風院住哪兒?」

  王氏臉色變了變,還沒開口,謝瑯已然朗聲道︰「那我們就也住頤風院吧!那裡前院後院都有,還有偏廈和幾個獨立的小跨院,妹妹就住在後院裡,平時就是來一屋子外人也不打緊。父親雖然不在了,我們做為兒女,更應該好好打理他的遺居才是。」

  「不行!」王氏下意識地否決。

  事實上頤風院是府裡最好的院子之一,一直給府裡的嫡長子居住。當初謝騰生下來後就住在頤風院,一直到他正式搬出謝府為止。這院子她連想爭取給謝宏住,如今都還沒想好怎麼跟謝啟功開口,怎麼能讓他們撿了便宜去?

  她忽然覺得,謝琬開口說出頤風堂來,就好像是早就等著謝啟功往裡頭鑽似的!

  王氏定楮往謝琬望過去,謝琬也正端莊地站在那裡看著她,那雙水眸裡一閃而過的慧光令她幾乎都有些自慚形穢起來!

  不!綿柔耿直的謝騰的女兒,不可能有這麼深沉的心機!

  她捻緊著手絹子,斟酌著要怎麼說服謝啟功,謝瑯卻已然道︰「怎麼不行?謝家詩禮傳家,雖然沒出幾個大官,但忠孝仁義幾個字卻是不敢忘的!如果我們連父親的遺居都守不住,談什麼孝道?我身為二房嫡嗣,不住進二房的院子,又住進哪裡?」

  王氏緊抿雙唇,恨得快要把牙磨穿了。

  她竟不知道外表看來優柔寡斷的謝瑯說出話來竟然這麼頭頭是道,這哪裡像是謝騰的兒子!

  謝啟功捋著須,似是在考慮。

  謝琬唇角微動,於此時柔柔地揚高了尾音︰「我聽父親說,三叔當初會試做的制藝,就是以仁孝二字破題,然後被季閣老季振元大人大肆嘉獎了的!三叔是我們謝家的頂梁柱,我們可不能拖他的後腿!」

  謝啟功聽到季閣老三字,身軀猛地一震,說道︰「瑯哥兒說的不錯,二房的子嗣住進偏院像什麼話?當然要住進他們自己的院子。龐福,吩咐下去讓人把頤風院收拾出來,讓瑯哥兒兄妹搬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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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8 中饋

  王氏緊抿唇道︰「老爺!」

  她雖然已年近五旬,生過兩個孩子,可是面容身段依然保持得極好,這聲老爺喚出來,謝啟功回過頭,語氣便不由緩下兩分︰「好了,就按我說的去做吧。」

  王氏默了默,稱了聲是,回頭看了眼謝瑯,隨在謝啟功後頭出了院門。

  院裡人除了謝琬,皆齊舒了一口大氣!

  謝琬微笑看了眼目光裡泛出喜意的哥哥,轉身進了正堂。

  羅升等人隨後伴著謝瑯走進來,玉芳拍掌歡呼道︰「太好了!這下二少爺和三姑娘不但不用分開,還可以住回頤風院去!太太的陰謀又泡湯了!」

  玉雪連忙噓聲︰「小聲點!你以為這裡黃石鎮麼?被人聽見就麻煩了!」說完,卻也禁不住敬佩地看向座椅裡的謝琬。

  羅升含笑道︰「說來說去,還是多虧了三姑娘的深謀遠慮。不說別的,就是要做到利用龐福在老爺跟前傳話這點就十分不易。龐福在謝府可是連太太面子都不給的人,能讓他不知不覺做了姑娘的傳話筒還蒙在鼓裡,姑娘恐怕是第一人。」

  謝琬托腮微笑,並不得意也不羞澀,面對誇贊平常得很。她並不是天賦過人,只不過仗著前世的認知佔了優勢而已,她知道,這不是可以做為驕傲的資本。

  但是她也不想掃掉大家的興致,於是道︰「這是大家的功勞。」

  吳媽媽笑眯眯整理著她並無褶皺的衣袖,寵溺之情溢於言表。

  謝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說道︰「說起來方才我還真有點急了,生怕王氏咬死不肯讓我們搬進頤風院,她如今是內宅的當家,她要是執意不肯,我估計老爺也拿她沒辦法。」

  「她若執意如此,我也有後著。」謝琬笑著坐直身子,說道︰「她要是撒潑,我自然會將她使喚素羅去黃石鎮打聽玉雪的事情說出來。她本來就在這事上矮了氣勢,再添上暗中查訪通房丫頭這一樁,不就更坐實了她陷害你孝期違禮的陰謀麼?到那時,她不但不得不同意我們,還會更失面子。」

  謝瑯目瞪口呆。

  玉雪玉芳相視而笑。

  羅升微笑道︰「姑娘所言甚是。我估計太太也是不想再在此事上糾纏,所以才不得不忍下這口氣的。畢竟自打三爺進京之後,咱們老爺對於家風更是看的比什麼都重,生怕對三爺有絲毫影響,以至謝府再度與官宦仕途無緣。太太是明白人,所以我們才最終贏了這場仗。」

  謝瑯聽完,面上更是變幻不定了。

  謝琬對羅升他們說道︰「你們先下去忙活吧。」等人盡退了,便把手攤開伸到謝瑯面前來︰「現在我的事辦成了,哥哥答應我的事呢?」

  到了這會兒,也容不得謝瑯再有什麼借口推托了。

  很明顯經過此事,羅升他們都已經開始信服謝琬,就連謝瑯自己也對她漸漸依賴起來,先是在她的提議下通過舅舅舅母保住了二房家產的管事權,後又是如今在她的布署下擊敗王氏的陰謀住進了頤風院,這都表示在持家上妹妹比他強過許多。

  既然橫豎都是為了他們自己好,他有什麼理由再反對呢?雖然她還只有八歲,可是他自己也才十三,能強過她多少?何況,她年歲雖小,卻並不是那種輕浮任性的人。

  想到這裡,他欣然起身回房,把帳薄和鑰匙拿了出來。

  「這就是我們所有的家當,你若有不認識的字什麼的,和看不懂的地方,皆可來問我。」

  這些都不是問題。謝琬接過帳冊翻了翻,吐氣道︰「我還有話跟哥哥說。」

  謝瑯表示洗耳恭聽。

  謝琬道︰「雖然哥哥信任我,可我畢竟年歲不大,內宅的事也就罷了,這對外的庶務方面卻是不好出面。所以但凡有需要二房出面的地方,往後還得勞煩哥哥走動。一來免得別人小瞧了我們,平白生出些麻煩,二來也免得我發話卻沒有人當回事。」

  謝瑯想想,點頭道︰「這個自然,除了咱們幾個知道家裡是你當家以外,對外還是掛我當家的名頭。到時你只要像今日這般,告訴我怎麼做便成了。等你大些,下人們都服管了,再來由你出面。」

  他雖然迂腐,但還是知道用人不疑這句話的,曹操尚且能對手下如此,他對自己的親妹妹何嘗不能?

  「哥哥都想好了。女孩子家總要學會持家經營,將來也好相夫教子,如今母親不在了,王氏自不會教你這些。我不能放任你不管。你只管放膽去做,就算把錢敗光了也無妨,等哥哥將來考上功名做上官了,自會再給你掙嫁妝的!」

  他撫著謝琬頭頂,咧嘴笑起來。

  謝琬鼻頭一酸,抱住哥哥道︰「我才不會敗光!我會掙很多錢的,幫助哥哥做大官的!」

  謝瑯呵呵地笑,目光越發溫暖起來。

  王氏獨坐在花廳裡,怎麼也想不到會輸在二房那對兄妹身上。

  按理說,她以謝瑯大了不便與妹妹合住為由分開他們,謝啟功只有同意而沒有反對的道理,往常這些事情他也都交給了她在做,包括謝瑯他們住下來後,他也親口說過讓她按照別的少爺小姐的舊例安頓他們,可是今日為什麼他會一面倒地偏向他們那邊?

  這當中固然有他不滿她想借玉雪來毀掉謝瑯的原因,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的?誰有這個膽子在他面前嚼舌根?而且還是關乎她的事情……龐福?

  她坐起來,是的,龐福打小就跟隨謝啟功,他的母親是謝啟功的乳母,而龐福幼時還救過謝啟功一命!除了龐福,沒有人有這個膽子。

  她驀地想起銀珠求周二家的跟她討大廚房管事差事的那件事,看來,龐福是因為這個記恨上她了。

  她心下一凜,——這可真是閻王好說小鬼難纏!如果沒有龐福在謝啟功面前嚼這個舌根,謝啟功怎麼會跑到丹香院來,又怎麼會相信她是有意想毀了謝瑯?

  她閉上眼楮,平息了一下心裡的波濤,揚聲道︰「周嬤嬤!」

  周二家的掀開廳側的珠簾,應聲走過來。

  王氏深呼吸了兩口氣,和聲道︰「龐勝如今拿多少月錢?」

  周二家的想了想,說道︰「他年前調到了三房芸哥兒的蘭亭院裡做管事,按照府裡管事的月例拿二兩銀子。」

  王氏道︰「傳我的話下去,就說龐勝辦事用心,給他每月添五百錢的月例。」

  周二家的愣了愣,稱是退了下去。

  玉芳在大廚房裡給謝琬熬粥,見龐勝家的正在洗臉架前洗手,遂走過去笑道︰「嫂子這身水田衣做的好生合身。」

  龐勝家的打量了她兩眼,笑道︰「是三姑娘跟前的姐兒吧?不知是玉雪姑娘還是玉芳姑娘?」

  玉芳欣喜地道︰「我是玉芳,嫂子認得我?」

  龐勝家的笑道︰「我在府裡多少年了,這裡當差的人哪有我不認識的。因聽說丹香院昨兒新來了兩個姑娘,正覺姑娘面生得緊,所以大膽一猜。」

  「嫂子真是心細如發!」玉芳親切地扶上她的胳膊。

  龐勝家的不動聲色退開。

  玉芳仿若不覺,又羨慕地打量起她的妝扮,說道︰「嫂子身材高挑,穿水田衣最顯身段了。只是嫂子這麼年輕,只戴銀飾還是稍嫌素淡了些。我們姑娘早上正好賞了只釵子給我,我自身份低襯不起,給嫂子戴只怕正合適!」

  說著,她從袖裡掏出只三四寸長的赤金摞絲蝴蝶釵來,順手插到了她髮髻上。

  銅鏡裡龐勝家的一張臉頓時被閃耀的金光映得明麗了不少。

  「這——」龐勝家的不知所措。

  「嫂子青絲烏髮,這支釵戴在頭上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玉芳贊道,「我看,就這樣戴著便很好。你回去給龐大哥瞧瞧,保準他也十分歡喜。」

  「這怎麼好?」

  龐勝家的終於已平靜不起來,兩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戴著不合適,摘下來又捨不得。

  「嫂子怎麼這麼見外?」玉芳搖著她的胳膊,看了下左右,低聲道︰「我們少爺說了,龐家世代是謝府的忠僕,誰想把龐家的人擠兌出去,他頭一個不肯!嫂子要是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不是?」

  龐勝家的兩頰泛著紅光,瞄著銅鏡裡金燦燦的自己,整個人都要飛起來了。雖說龐家人在謝府得寵,可是也不是尋常就有這樣的好處可拿,這釵子少說也值一二十兩銀子吧?都說二房有錢,看這手筆,果然不假。

  二房兄妹要搬進頤風院去的事情的她早從龐福那裡聽說了,事情是龐福親自經辦的,這當然不會有假。王氏想把孝期中的謝瑯引誘違禮,如今不但沒成功,反而被他們賺到了頤風院,看來,這二房兄妹並不像看上去那麼柔弱。

  也算他們識相,知道龐家人不好惹!既然到了她面前來示好——不管怎麼說,要不是謝琬,她到如今都不會知道林四娘暗地裡買通王氏在打她差事的主意,那麼就承下她們的情好了!

  她對著銅鏡裡明晃晃的金釵一笑,瞬間已變回那個體面傲慢的管事娘子。她轉過頭,沖玉芳一笑︰「瑯少爺真這麼說?那你就替我多謝他了!」

  玉芳笑著欠身︰「嫂子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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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18:51:43 |只看該作者
019 帳務

  「辦得挺好。」

  謝琬坐在炕上,聽完玉芳細細述說,微笑點頭。「你去把羅管事找來,我有話跟他說。」

  玉芳轉身把羅升找了來。謝琬揮手讓玉芳退出去,然後指了指桌上早就沏好的一碗茶。「羅管事坐下喝口茶吧。」

  羅升一凜,腰更往下躬了兩分,卻是分毫沒有落座的意思。

  謝琬滿意的點頭,她要的就是這樣謹守本份的人。不過她眼下是真心實意地請他喝茶,所以也就和聲說道︰「羅管事不用客氣,往後在我面前要守規矩的時候多的很,不差今日這一回。」

  羅升聞言身子震了震,抬起頭來。

  謝琬揚眉︰「怎麼羅管事不肯嗎?」

  羅升不知道她這「不肯」兩個字是什麼意思,這包括的範圍太廣了,是不肯守規矩,還是不肯聽話落座,還是說,不肯留下來接受這個「往後」?

  他凝視著炕上那小小的身影,除了生的格外漂亮一些,她似乎跟別的八歲女孩沒什麼兩樣,唇角俏皮的上揚著,雙眉微微的挑高著,但除此之外不同的是,她的目光時而如溪水般活躍著,時而又像古井般沉靜著,如今他看到她,總會不自覺地聯想到精靈。

  「羅管事,留下來幫我吧。」

  他神遊的時候,炕上的她又開口了,語氣低緩而誠懇。「你是父親身邊最信得過的幫手,如今二房突遭變故,這謝府原本該是我的家,可是現在,我們住在這府裡卻好比虎口爭食,我們需要依靠它變得更強,所以不得不承受未來的這些風險。羅管事,留下來繼續幫我們打理手上的家產吧。」

  其實謝琬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確定羅升不會懷有異心,畢竟她對這個人的認知都是來自於他人口傳,自己並沒有與他更深的接觸過,眼下重用他,是走的一步險棋。可是除此之外,她還能找到比他更合適的人嗎?

  最好的辦法,只能是邊用邊看,邊看邊尋找更合適替她開疆闢土的人。

  所以,她的誠懇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的發自心底。

  羅升看出來了,他也許至今都不明白三姑娘為什麼會如此老練,可是她眼裡的誠意他實實在在看到了,縱使他對她還有疑惑,可是在這樣的誠意面前,那點疑惑也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他又沒有跟她近距離呆過,他怎麼知道三姑娘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如此聰明強大呢?他怎麼知道齊氏不是從她懂事開始就在傳授她持家經營之道呢?他又沒有出過什麼遠門,甚至連河間府都沒出過,怎麼知道天底下沒有這麼樣天生能幹的人呢?

  何況,她大多數時候不是也像尋常小姑娘那樣愛吃零嘴,愛撒嬌的嗎?

  羅升心裡釋然了。面前的小姑娘心計膽量兼而有之,如今他也老了,不想再為著生計四處奔波了,能夠留在家鄉,就還是留下來吧!萬一他們能力有限,他就替他們多擔待點兒,好歹替已故的謝騰夫婦守住那幾間鋪子,如此也算是盡了為僕的本份。

  如此想畢,他長長地舒了口氣,抱起雙拳一揖到底︰「小的原意為姑娘效勞。」

  「羅管事!」

  謝琬歡喜地跳下炕來,「多謝你!」

  羅升看著孩子氣的她微微一笑,頜下首去。

  龐福率人花了三日時間就把頤風院清理出來了,從潔淨的桌椅和案上花觚裡還沾著露珠的牡丹來看,龐福是用了心的。

  當天下晌謝瑯就帶著謝琬搬了進來。

  整個頤風院位於府裡東邊,左邊有座小抱廈,後面還有四個小偏院。小抱廈後門連接著通向後花園的游廊。而後院與抱廈之間的天井則在謝騰手上改成了個小花園,種著芭蕉翠竹玉簪等物,又因為這些花木喜水,故而又以太湖石砌了個小小的水池,引了一道曲流貫穿整個天井。

  園中的綠意映著白牆灰瓦以及刷上了漆畫的廊欄和柱子,很有幾分雅致。

  謝琬前世隨父親進過頤風院一回,對此處印象頗深。一進門後便沖進來看了看。

  「琬琬你不是喜歡看星星嗎?我們可以把抱廈收拾成敞軒的樣子,把桌椅都撤了,放上幾個大錦墊,這樣你躺在地上也可以看到星星了。等到春夏的時候,把窗推開,還可以直接欣賞到天井裡的花木!」

  謝瑯高興地建議。

  謝琬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卻不是為了看星星。她既多了管帳的任務,那麼平日裡對帳以及交代事情少不得要見下面的人,在後院閨房見客總是不好。若是去前院,又太過惹人注意,倒是這抱廈極好,緊鄰後院,出去便是府裡的中庭,出入方便,又寬敞開闊,沒了脂粉氣,也讓人心生坦蕩之感。

  當然這些不能跟謝瑯明說,只微笑點頭,當是采納了看星星的建議,喚來吳興和銀瑣,又把抱廈折騰了一番。

  這裡全部收拾停當,已是三日後的事。

  早上吃過早飯,謝瑯上學去了,周二家的領了幾個丫鬟婆子過來。

  「頤風院地方大,不比丹香院,只靠姑娘身邊那幾個人顯然是不夠的,太太吩咐奴婢按照府裡少爺小姐們的成例送了六個丫頭並四個婆子過來,給二少爺和三姑娘使喚。」說完又馬上加了句︰「是老爺同意了的。」好像謝琬會不由分說把她們趕出去似的。

  謝琬可沒打算把人往外趕。

  把人都趕了,誰來給她掃院子洗衣裳?她笑了笑,「既是太太送來的,那就勞煩周嬤嬤代為致謝了。」

  周二家的沒料到她這麼爽快就把人留了下來,倒是怔了怔。但是一想到她才是個八歲的孩子,太太又特地交代她這會兒才過來,自然是料到謝瑯不在,她是沒這個膽子敢反駁的了。

  於是也就瞅了帶來的那些人一眼,然後笑著走了。

  謝瑯如今住在頤風院前院正房,羅升和吳興銀鎖住在前院西面一排耳房,因為屋子多,所以每人都有一間。東面則作為謝瑯的宴息和習讀會客之所。

  謝琬住在後院,吳媽媽和玉雪她們就住在西面廂房裡。

  謝琬打量了這十個人兩眼,問了名字,然後分派了兩個婆子負責頤風院每日的灑掃,一個負責前門,一個負責後門。負責看守前後門的同時還兼著照顧花木的差事。

  然後挑出四個丫鬟按春夏秋冬四季取名,撥到前院負責房裡事務。剩下兩個改名南萍北香,擱到後院當粗使,交代給吳媽媽看著。

  改名叫春英和冬蕊的兩名丫鬟抬頭看了她一眼,抿了半日唇,和其餘人應聲稱是退下去了。

  玉雪嘆氣道︰「到底還是不甘心。」是說王氏。

  謝琬不以為意,說道︰「交代吳興和銀瑣,哥哥近身的事務不要讓這些人插手,更不要讓她們趁沒人在的時候單獨跟哥哥相處。後院這兩個也不要讓她們進我臥房來。」然後道︰「讓羅管事和吳媽媽費心些,看著點。」

  吳媽媽就在一旁,忙道︰「這是自然。」

  王氏不在頤風院安插人是不可能的,謝琬就是擋了一撥也還是會來一撥,既然如此,那她索性賣個乖留下就是,與其把時間浪費在鬥這些小心眼兒上,還不如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至於她們能不能有機會把頤風院鬧得天翻地覆,還要看她們有沒有這個能耐。

  說到底,王氏只不過是個鄉下婦人,目光短淺,又不曾讀過書,縱使沉得住氣些,會使的也不過那麼幾招。謝琬前世做女師那些年,則見識到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內宅爭鬥,那些人面上乾乾淨淨,私底下殺人不見血,王氏這樣的,在她們面前,真正還差些級別。

  要不是當她學會這些的時候已經盡失了天時地利,何至於前世拿謝家的人毫無辦法?

  日子開始進入正軌。

  謝府雖然在清河縣來說算是高門大戶,卻沒有京師那些真正權貴簪纓之家的規矩,不必每日裡去上房晨昏定省,由此有了許多時間,謝琬便開始拿起二房的帳目。

  楊氏當初留下了一座三百畝地的田莊,位於南涯莊,近十年的平均收入是每年六百兩銀子。另還有三間鋪子,一間位於清苑州內,兩間位於清河縣城。因為謝騰不擅經營,如今都租了出去,州裡那間每年有百把兩銀,縣城這兩間加起來也有一百五十兩銀子。

  齊氏也有個五十畝地的小田莊,跟南涯莊的田莊相隔不過十裡路,如今用來種菜,每年收成倒也有兩百兩銀子上下。再有一間鋪子在清河縣城,做著綢緞買賣,由羅升任著大掌櫃,如今雇了人在經營,早三年的收入都在三百兩左右。

  如此算起來,二房一年的收入大約在一千三四百兩左右,減去謝瑯每年的筆墨束修,一家人的衣裳吃用,人情往來,再有雇工們的月錢,每年至少能剩下七八百兩銀子。

  八百兩銀子看著不多,可這是從前住在黃石鎮上時的盈餘,如今住在謝府,下人們的月例用度都由府裡負責了,他們兄妹的吃穿還有所有花銷都由公中出錢,即使束脩還有二房自己的人情往來什麼的這些需要自己出,算下來怎麼著也能餘下千一二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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