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力寶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1
發表於 2017-8-11 10:38:38 |只看該作者
090 偏鋒

  龐家在謝啟功面前素有臉面,魏暹在謝府住了這麼久也知得幾分,於是眼下雖然心裡正煩悶著,聽龐勝家的這麼說,不得已也只好回想了想,然後道︰「翠怡軒裡煮茶的,確是個八角小銅爐,只是是不是大廚房的卻是不知了。」

  「那便是了!」

  龐勝家的走到謝啟功面前,「昨兒夜裡二姑娘說在翠怡軒煮茶,而魏公子見到的又恰好是八角的紫銅爐,這種爐子府裡可只得一個,魏公子見到的不是二姑娘從大廚房借去的那一個,又是哪裡來的呢?」

  王氏聽到此處,手腳都已發涼了︰「龐勝家的,你胡說什麼?!二姑娘哪曾去過翠怡軒?!」

  龐勝家的笑道︰「太太恕罪,二姑娘去沒去翠怡軒,那是主子們的事,奴婢沒這個膽子去管。我只管做好我份內的差事便可。如今也將到了準備午飯的時候,奴婢趕著拿回紫銅爐來給老爺熬湯,還請太太行個方便。」

  王氏噎得說不出話來。

  謝棋頓時慌了,騰地站起來道︰「我哪有拿大廚房的爐子?要找爐子你上別處去找!」

  龐勝家的為難地看了眼謝啟功,只好站在那裡也不說話了。

  王氏使了個眼色給素羅,素羅走過來,王氏悄聲交代了幾句,素羅便走了出去。

  這裡本來就僵著的氣氛因為龐勝家的突然插入,而帶出了謝棋,因而變得更加僵滯起來。謝啟功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目光閃爍不定,也不知在思考著什麼。

  而這時候門外忽然又走進來兩人,是周二家的領著大廚房的林四娘。林四娘見了龐勝家的便道︰「嫂子快回去吧,那小銅爐找到了,就在今兒早上你拾綴過的小庫房裡呢。想來是嫂子忙中出了錯,一時忘了,倒記到了二姑娘頭上。」

  這林四娘便是當初因觸怒謝琬而被謝啟功狠打了十大杖的銀珠的嫂子。銀珠傷好之後王氏也不敢再留她,於是將她許了下頭一個家丁,現如今上烏頭莊去了。而這林四娘自打銀珠倒了霉,自然也不必想再擠兌走龐勝家的的事。如今還在大廚房裡當著差。

  眼下林四娘突然冒出來,龐勝家的就傻了眼,當即往謝琬望去,對林四娘的話,也不知如何回應了。

  大廚房的紫銅爐的確是被她藏在小庫裡沒錯,她出現的目的只為提醒謝啟功以及在場所有人,昨天夜裡在翠怡軒裡煮茶的謝棋和謝琬,可是眼下林四娘這麼一把它翻了出來,她反倒變成了栽贓陷害的小人,還有什麼辦法再拿謝棋說事?

  她頻看了謝琬好幾眼。可是謝琬卻端著茶碗坐在那裡,神情十分平靜,活似就是個看戲的局外人。

  「既然找到了,就快些回去!往後當差可得仔細些,莫以為你是龐家的人就這般不把主子放在眼裡!」王氏疾聲厲色地沖龐勝家的喝斥。龐勝家的憋得兩臉茄紫,彎腰賠著不是,就準備出去。

  「老爺!」這時候,門外又急匆匆進來了人,「長房裡那幫工匠都快跟大爺他們打起來了!他們衝進大爺屋裡,把長房裡的東西都翻了出來,當中有個人見著二姑娘屋裡一只紫銅爐樣子稀罕。便死抱著不鬆手,說是不給錢的話,拿那個去抵工錢也成!」

  「紫銅爐?」謝啟功頓時皺起眉來,「哪裡又來只紫銅爐?」說完又走到謝棋跟前,厲聲道︰「你究竟沒有跟廚房借爐子去煮茶?!究竟是路過後園子還是本身就在那裡?!」

  大伙兒的注意力剎那間齊聚在謝棋身上。謝棋睜大眼咬著唇,目光泛散而無措。

  謝啟功緊盯著謝棋。「到底怎麼回事?!」

  謝棋被逼問得毫無退路,只得囁嚅道︰「我是有另外一只爐子……可是那爐子是父親自己掏錢買的,不是跟大廚房借的!我沒有昧公中的東西,你問雋哥哥,那爐子我都拿來跟他煮過好幾次茶喝了。是不是?」

  任雋滿臉發窘,訕訕不能言。

  這種事情,豈是他一個外人能置喙的?謝棋把他拉下水,他是一百二十個不情願。原先就覺得她和謝葳兩個人姑娘的名份都名不正言不順,倘若是府裡正經的小姐,哪裡用得著因為一只幾十兩銀子的爐子,而這麼樣急赤白臉地撇清自己?

  而謝葳,竟然還跟魏暹做下這種事來。

  他對謝府的敬意,立時就消去了好幾分。同時對嫡房嫡出的謝琬,卻又更加敬愛了。他的眼光果然是好的,只有根正苗紅的謝琬,才值得他傾心。

  「你父親買的爐子?」

  他這裡神游之間,謝啟功卻又從謝棋的話裡聽出名堂來。盯著她看了片刻,他說道︰「這紫銅爐少說也要二三十兩銀子一個,你父親哪來的這閑錢買爐子?」

  謝棋當時只顧著從龐勝家的話裡摘出來,哪料得竟然因此露了馬腳,頓時變了臉色。

  王氏身子一晃,掐著的手指也險些掐出血。

  她想不到謝棋還是被扯進來了,而這已不算什麼,更要命的是,她私下拿公中的錢貼補謝宏的事情也將要暴露——魏暹來的這段日子,謝啟功先後可是給過她一千兩銀子做招待的,這帳目根本就是筆糊塗帳,眼下謝啟功突然問起這爐子,怎能不讓人發慌?!

  她禁不住就有些恨起謝棋來,真是老鼠肚裡裝不了三兩油,手頭有兩個錢就可勁兒的顯擺!

  謝棋的性子她能不知道?雖不是正經小姐,長房也沒有什麼家底,可平日裡還是一味地鬧著要衣服首飾!這紫銅爐說是謝宏所買,卻多半是經不起謝棋鬧騰買下的,平日裡幾件衣服也就算了,這幾十兩銀子的東西是能隨便露白的嗎?如今可好,終於被人盯上了!

  王氏怒火中燒,偏在這時候還得往死裡忍,手下一發狠,茶几面上就被她的指甲摳出好幾道印子來。

  事情一波接一波,發生的真是太詭異了!

  謝宏不可能拖欠工匠的工錢,就是拖欠也不可能會在半路中前來討債,為什麼他們偏偏在這個時候鬧事?而且居然還翻到了府裡小姐的房中,拿到的也偏偏是龐勝家的指證謝棋昨夜去翠怡軒煮茶用的紫銅爐?

  她隱隱覺得這後頭有人在操縱,可是是誰呢?又是沖著什麼來呢?

  謝啟功的疑心明擺在臉上,她心亂如麻,根本沒辦法繼續去深思考。

  「去把大爺大奶奶都叫過來!讓他們帶上這兩個月裡長房的開支帳簿!」

  謝啟功指著龐福,聲音裡已經有壓抑不住的怒氣了。

  王氏連忙背抵著茶几,如此才能使身子站直。

  原先她只顧著不讓謝棋被牽扯進來,以免醜事敗露使得任雋知道乃是她一手所為,從而失去跟任家聯姻的機會,她沒想到的是,眼下居然有比這個更嚴重十倍的事情在等著她!

  謝啟功若是知道她私底下從招待魏暹的銀子裡私自扣拿下來貼補謝宏,他能饒得了她們母子才怪!

  是誰這麼狠,居然這般跟她過不去?!

  謝宏和阮氏很快來了,平日尚算整齊的兩個人,此時衣髮散亂,臉上還有泥濘印子,十分狼狽。

  龐福將帳簿交給謝啟功,謝啟功二話不說先翻起來。越翻他臉色越難看,臉色越難看,謝宏二人身上的顫抖也就愈激烈。

  堂下雖然站滿了人,可是因為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會往哪個方向發展,是繼續圍繞著魏暹與謝葳的私情敗露而執意討個結果,還是會由謝棋所持有的紫銅爐轉為去查長房的帳目移開注意力,所以誰也沒有出聲,只是緊密地關注著參與進來的每個人的舉動。

  「很好,不錯!」

  謝啟功翻帳的速度越來越快,到最後,幾乎是一目十行地將帳本合起來放到了案上。可他並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勃然大怒,動作相反十分之平緩。這與他一貫易怒的個性是不吻合的,眼下不發火,不代表他不追究,只不過當著魏暹和任雋,他不會這麼做而已。

  王氏深知這一點,所以也知道,要想挽回局面也只能在魏任二人離去之前想辦法壓住他的火氣才成。

  她使眼色給謝宏,斥道︰「還不退開?沒見老爺在這裡處置葳姐兒的事麼?!」

  謝宏也是個機靈的,聽見她這麼說,立時就扯著阮氏退到旁側去了。

  而一屋子人經王氏這麼一提醒,也忽然想起魏暹那事還沒完,目光立刻又聚焦到了魏暹謝葳身上。

  可是,謝啟功既然能夠把偌大個謝府操持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也不是可以被人隨意牽著鼻子走的。他瞪了眼王氏,說道︰「你著急什麼?」瞪得王氏一哆嗦,然後才又把目光轉回來,以盡量平緩的語調道︰「葳姐兒的事暫且不提。棋姐兒你出來。」

  早在謝宏夫婦到來時,謝棋就有了種不祥預感,王氏私底下貼補長房的事情她不是不知道的,近來謝宏忽然有錢花在她身上,她也並不是不知道是為什麼。眼下被點到名,一顆心便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我問你,昨兒夜裡,你是怎麼會與雋哥兒一道去到翠怡軒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2
發表於 2017-8-11 10:38:50 |只看該作者
091 反敗

  謝棋臉上血色盡退,支吾道︰「我,我只是趕巧路過翠怡軒的時候,見到裡頭有男女說話之聲,也不知道是誰,便就去邀了雋哥哥過來壯膽。雋哥哥,你說是不是?」她轉身抓住任雋袖子猛搖,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急切地仰頭看著他。

  任雋將袖子扯回來,雙唇翕了翕,但是也沒說什麼。

  他能說之所以會跟謝棋過去翠怡軒,是因為聽她說謝琬跟魏暹在那裡私會麼?他在魏暹面前已經丟了太多臉了,他有什麼勇氣把這話說出來?當著謝家這麼多人的面,他又有什麼立場去說?

  但是他不說,不代表沒有人說。

  謝琬站起來,「這話未必吧?」

  眾人都不曾料到她開口,雖然聲音清平,卻引得所有人望過來。

  隨著她的聲音,門外卻又走來一行人,正是吳興錢壯還有玉雪玉芳。幾個人進門後便站在謝琬身後,雖然一言不發,卻使得縴秀的謝琬無形中多了幾分氣勢。

  謝琬走到堂中,徑直到了謝棋跟前,說道︰「你說你父親買了個一樣的紫銅爐,你不如說說,那是個什麼樣子的爐子,有什麼標記,可以證明那是你的,而不是昧了府裡的公產?」

  謝棋心虛地後退半步,即使謝琬說話的聲音還像平時一樣沉靜和緩,可此時聽來,卻讓她生出幾分心悸之感。她也已經知道因為她的那句話,給長房引來多大的麻煩了,於是反口道︰「我剛才說錯了,那爐子不是父親買的,是他借了別人的……」

  「我不管是借的還是買的,你只要告訴我,你那個爐子有什麼特徵就行。」謝琬不慌不忙,才及十一歲的她,如今身上給人說一不二掌控全局的感覺愈來愈明顯。

  謝棋咬著唇。看了緊抓住桌角盯著她的王氏兩眼,只好道︰「我那爐子有兩只耳,一只耳上有一段胭脂色的漆印,那是上回大哥新房裡的家具正在上漆時。丫鬟不小心沾了上去。還有底座下也有個銅錢大的撞擊出來的小窩。」

  「那你的爐子現如今在哪兒?」謝琬問。

  謝棋漲紅著臉,胸脯起伏道︰「你不是知道嗎?剛才被那些臭工匠奪去了!你還來問我幹什麼?!」那爐子她根本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昨兒夜裡她追著任雋出了翠怡軒後,根本就沒想起過要去拿回爐子的事。以至於剛才聽到龐勝家的問她要爐子,她才恍然記起來。

  「是麼?這麼說來,你承認在這之前你的爐子還是在你手上的了?」

  謝棋閉口無語,撇開頭去。

  她不能說不在她手上。如果說爐子不在她手上,她相信謝琬絕對會當眾追問爐子去哪兒了,這個時候,誰能說爐子在誰手裡呢?說在謝宏手裡麼。可這跟在她手裡有什麼區別?除了謝宏,別的人誰又會肯出來替她背這個黑鍋,承認爐子昨天夜裡不在她手上,而在他們手裡?

  謝琬明知道這些都是她一手設計好的,非得當著眾人面這樣逼問她。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她不知道昨夜為什麼明明應該是跟魏暹在一塊的謝琬突然之間就變成了謝葳,但她不信,憑一只爐子,謝琬就能舉證她確實有栽贓之嫌!就算謝琬是當事人之一又怎樣?只要她一口咬定不是,王氏會幫她的!

  謝琬再厲害,難道還能斗得過王氏不成?

  她打定主意不理會,決意以靜制動。

  謝琬揚了揚唇。轉過身,向身後吳興伸出手。吳興雙手伸出來,一只精巧的紫銅爐便交到了她手上。

  「我這裡剛好也有只爐子,一只耳上有著胭脂色的漆印,底座上有個銅錢大的小窩。不止這個,上頭還拿漆筆寫上了你父親的名字。」

  她把紫銅爐翻過來。看了眼上頭的漆印,走到謝啟功面前,將爐子重重放在案頭之上。

  「你既然說你確實有只這樣的爐子,想來這就是二姑娘說的那只沒錯了!你不說話也成,這至少說明我沒有冤枉你。這座價值不菲的紫銅爐確實就是出自於手下並無產業的長房之手。現在,你告訴老爺吧,這爐子用哪裡的錢買來的?」

  謝棋看著那爐子,瞬時睜大了眼楮!

  而謝啟功看著那爐子,臉色也變得跟爐子的顏色相差無幾了。

  謝琬唇角微勾,接著道︰「你剛才並沒有否認今日之前,爐子在你手上,而大廚房那只爐子又被龐勝家的放進了庫房,那就是說,這只爐子的確就是出現在翠怡軒裡的那一只。魏公子與葳姐兒在翠怡軒,就算是沖著喝茶而去,也是你提供的時機和茶具。

  「你身為府裡的二姑娘,葳姐兒的妹妹,太太的孫女,明知道孤男寡女深夜之中不該同處暗室,卻偏偏還假裝說無意路過此處,並還拉來外人進來同看。

  「你這樣的行為,分明就是早就挖好了坑,等著大姑娘與魏公子往裡頭跳。大姐姐興許當時只是在園子裡閑逛,踫巧遇上魏公子多說了幾句話。如果硬要說魏公子和大姐姐昨夜之事乃是有悖禮儀,那麼二姑娘的行為,豈不比這更可恥丟人百倍?

  「你胡說!不是這樣!」

  謝棋不等他說完,已經急得跳起來,「我沒有陷害他們!是他們自己——我只是在那裡喝茶,誰知道他們會突然跑進來!是他們自己的事,不關我的事!老爺,真的不關我的事!」她慌不迭地沖謝啟功跪下,磕起頭來。

  謝啟功被她扯著袍角,鐵青著臉色,卻是無動於衷。

  謝琬的話有證有據,容不得人不信服。

  不管謝啟功和謝榮再怎麼想把謝葳嫁進魏府,謝家終是詩禮傳世之家,如此一來就算栽婚之事得償所願,謝葳的名聲終是毀了,謝家的家風也會遭人質疑。雖說事已至此不可能半途而廢打消計劃,可如今既知這裡頭竟然還有別的內幕,謝啟功怎麼會饒得了她?

  而他,又怎麼接受得了眼下這局面,竟然是出自於謝棋一番精心設計的事實?

  「住口!」

  隨著他的怒吼。謝棋的哭聲驀地停止了。

  王氏強打起精神上前勸阻︰「老爺息怒!棋姐兒年幼無知,並無害人之心,就算是她在那裡設茶,也只是踫巧罷了!老爺萬莫衝動。冤枉了孩子!」

  「太太這話,可真是太偏心了!」

  這個時候,一直在旁邊半聲未吭的黃氏忽然站起來,「葳姐兒棋姐兒都是你的親孫女,你生怕冤枉了棋姐兒,就不怕冤枉了葳姐兒麼?就算葳姐兒犯下這不可饒恕之錯,那也是因為棋姐兒有意設陷在先,我們葳姐兒並不是那種不顧廉恥的放蕩女子!」

  黃氏面如凝霜,站在謝葳身側如同一只護雛的母鷹。

  不管怎麼說,到了這個時候。黃氏也只得順著謝琬的話往下說了,難道她還能否認謝琬對謝棋的指控,承認這一切確實是謝葳和魏暹有意在後園幽會?

  謝葳或許動機不純,可謝棋的辯白在證據面前是如此站不住腳,她的心自然是向著女兒的。如果不是謝棋,謝葳怎麼會起這樣的心思跟魏暹在那裡幽會?如果不是謝棋,謝葳怎麼會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丟了這麼大的臉?

  都是因為可惡無恥的謝棋,她要算計謝琬也罷,怎麼敢來算計她的女兒!

  黃氏壓抑了一夜一日的郁忿,經此找到了突破口,便不顧什麼婆媳不婆媳了。上回王氏險些把謝葳送去給趙貞的傻兒子為妻,今日她偏心幫著的謝棋居然又再設下這樣的陷阱等著謝葳跳坑,左右都已經結下梁子了,她還有什麼必要再忍氣吞聲?!

  黃氏的出聲,頓時把王氏和長房推到了風口浪尖。謝啟功的臉色愈發不善了。

  王氏只顧著如何替長房開脫,哪料到竟然一語得罪了三媳。當下被斥得面紅耳赤,直快要氣暈過去。

  三房裡的人向來都是謝啟功的心尖肉,謝棋得罪了他心愛的長孫女,謝啟功能不氣才怪!

  他們這一屋人窩裡鬥著,魏暹到了此時。卻也多少明白了前因後果,當即便冷笑道︰「我魏某雖然不才,也不到那誘惑清白閨女丟度閨譽的地步!貴府二姑娘的行為,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今日若不是三姑娘拿出證物,只怕我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此時,局勢已經大大傾向魏暹這邊,大部分人在聽到他這番話後,都不覺地點起頭來。

  誰都明白那種被算計之後的感覺,就算魏暹只是個外人,也不能阻止他們心中對此舉的鄙視。

  而任雋在聽完謝瑯的指控之後,早已變得目瞪口呆。

  他知道謝棋心眼兒多,可他卻並不知道已多到起心害人的地步!回想她當時拉他去翠怡軒的意思,原是要拉他去捉魏暹和謝琬的奸,這麼說來,她起心害的應該是謝琬才對!

  想到這裡,看著面前身量未足的謝棋,他愈發覺得她可怕起來!她如今才只有十二歲,心計就已經深到這樣的程度,再過幾年那還得了?怪不得她當初會搶走他的玉,這些日子又時刻地討好著他,看來是早就在預謀著算計自己!

  一時間心裡如海水翻騰,相識這麼多年來的點點滴滴,已在這片刻之間全成了另一番面目。

  頓時離得謝棋遠遠,似乎生怕再沾染上她一星半點,到時如魏暹一般滿身是嘴也說不清。

  王氏從旁見狀,哪還看不出來他的心思?眼下雞飛蛋打,沒有一件事不弄砸,一時氣怒攻心,想起這一切竟都是謝琬引出來的,便就朝謝琬怒沖過來,以尖利得有些駭人的聲音斥問道︰「你從哪裡弄來的這破爐子,在此妖言惑眾陷害棋姐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3
發表於 2017-8-11 10:39:02 |只看該作者
092 夫妻

  錢壯吳興瞬即擋在謝琬前面,將她堵得連謝琬的臉都見不著。

  王氏是謝府的當家主母,卻被個繼孫女調擺得無可奈何,一時臉上忽青忽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簡直難堪到了極點。

  臉色已黯到極點的謝啟功見她上躥下跳的樣子,再也按捺不住,忍無可忍地怒吼道︰「還不滾回去!」

  王氏嚇得幾乎跌倒,多虧得謝宏眼疾手快將她扶住才穩住身形。

  許是因為怒氣攻心,謝啟功吼完,頓即撫胸咳嗽起來。謝芸謝葳連忙上前替其撫背。謝宏扶著王氏,再也不敢上前。而謝棋跪在地下,早嚇得癱軟了。

  等到謝啟功終於氣息平了,才抬起頭來,望著魏暹說道︰「今日之事,是我失察之過,若有得罪公子之處,還望見諒。」

  魏暹默然頜首。

  謝啟功又道︰「不過,雖然此事棋姐兒也有干係,但公子昨夜遇見葳姐兒時,明知該當避嫌,卻並沒有這麼做,老夫不敢怪責公子失儀,但公子與葳姐兒當時的情形乃是大家親眼所見,如今葳姐兒閨譽受損,此事究竟何如,總得有個交代。

  「所以,還請公子在鄙府再多住幾日,究竟如何解決,且等令尊有話來再作打算。」

  此話雖仍有加罪之嫌,但到底比起先前來已是大大不同了。

  魏暹因為謝棋之故,對於謝葳之事心裡已鬆懈不少,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不對的地方,也是謝棋先引出來的,就算父母親怪責,他也可以有話替自己辯白,至少可以告訴他們,他是怎麼樣去到翠怡軒的。

  再說他也不甘心就此被人誤會下去,如果他堅持要走,謝府不可能強行把他如何。可是那樣一來,他的清白就怎麼也洗刷不乾淨了。

  因而如今聽得謝啟功說出這番話,卻也沒有去回駁。說到底也怨他自己,誰讓他當時竟那般相信謝葳的人品。以為她是個心胸坦蕩之人,就是有誤會也自會出面澄清黑白?如今陷入這泥沼之中,究竟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也只能且等府裡有話來再說。

  於是道︰「謝翁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此事非得弄個水落石出不可,那麼就再在貴府打擾幾日。」

  鬧騰了大半日,總算消停下來了。一屋子人各回各房,魏暹依舊是府裡的上賓,而謝葳則被扶了回房去。至於王氏與謝宏那一堆,謝琬走出門後。身後就傳來了杯盤落地的聲音。

  謝宏任謝府繼子這麼多年,謝啟功都沒給過他一星半點的產業,可見謝啟功還沒糊塗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如今在任何產業收入的情況下,謝棋居然拿得出幾十兩銀子去買紫銅爐,謝啟功會不去查王氏的底細才怪。

  謝琬對這點貓膩心知肚明。昨夜之所以她會順著謝棋的陰謀去翠怡軒,實在是因為近來生意上的事不用操什麼心,而謝宏私下唆使寧大乙劫持她結下的這個仇,也早就應該報一報了。

  王氏私下拿招待魏暹的銀子撥給謝宏她又不是不知道,謝棋又一直防備著任雋跟自己接觸她也清楚得很。她這些日子一直在等謝棋出手把這事撕個口子出來,而恰恰好任雋在廊下對她做出那麼一番舉動,於是她便把話往狠了說。狠到心理脆弱的任雋承受不了。

  她之所以會說出讓玉雪都意外的重話來,就是因為她的目的在於要借著任雋來誘使謝棋出手。

  謝棋關注著任雋的一切,她跟他這麼一鬧,謝棋不可能不知道。所以程淵來提醒她時,她就知道當日親眼目睹這一幕的除了錢壯和他,還有謝棋。可是就算謝棋未曾親見。也自有人把話傳到她耳裡。

  接下來沒有讓她失望,謝棋終於按捺不住,真的上門來了。

  即使那些話不是為了利用任雋引得謝棋上鉤,而故意加重了份量,謝琬也會對她的突然邀請心生防備。她對任雋的佔有欲實在太明顯了,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對謝琬真心親近,更何況長房二房又尚有利益之爭。

  謝琬若不是故意上當,謝棋簡直絲毫機會也沒有。所以,就算沒有魏暹被誣陷這件事,她也不會任王氏母子繼續這麼逍遙快活。只不過魏暹被無辜卷進來,便使得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加深了,借打壓王氏與長房來解救魏暹,便也成了勢在必行的要事。

  只不過如此一來,她跟王氏已因此提前撕破了臉。

  屋裡人散盡之後,正院的緊張氣氛卻並未曾有絲毫緩解。

  謝啟功掃落了桌上的杯盤,然後拿了長房的帳簿去了書房。謝宏阮氏提溜著一顆心在屋裡默站了半晌,既不敢回長房,又不敢說話,像兩個木樁子般立在簾櫳下,陪著坐在椅子上的王氏。

  王氏屈著腰坐著,看著一室的冷凝,心裡有著說不出的空落。

  她在謝府風光了近三十年,眼見得到了知天命的時候,謝榮也當上了京官,憑他的才能,再過得十來年,她十有八九會成尊貴的誥命夫人,享受著朝廷賜予的榮譽,上著品級大妝,在府裡接受著各方敬重。

  她一個寡婦出身的再嫁婦人,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是多麼不容易。認識她的那麼些人裡,誰不羨慕她的運氣,誰不敬畏她的手段,她的經歷,一度也曾經讓鄉下那些村婦們當作勵志的典範,提起她,必定要充滿敬意地說,看,這就是攜子再嫁的謝太太,如今是謝翰林的母親。

  這些都是讓她感到欣慰的,可是,這份欣慰自從謝琬進了府起,漸漸地開始變成挫敗。

  在謝琬面前遭受到的挫敗,是她近三十年裡最不可思議,也是最為感到無力的。

  她似乎永遠都有辦法化解她施予的危機,也永遠有辦法拿捏得她動彈不得。謝啟功看重家聲和家財這兩項弱點,被她利用得淋灕盡致,她次次都能借謝啟功的力讓她灰頭土臉,而她自己又次次都能夠全身而退。

  仔細想想,謝啟功雖然歷來不喜歡二房,當初肯留下二房在府裡,也不過是怕事情傳出去壞了謝家名聲,影響了謝榮仕途。按理說這樣的情況下要想他們受到謝啟功的責罰很該是家常便飯才是,可是到如今為止這幾年,謝琬從未受到過謝啟功什麼苛責。

  這絕不會是靠運氣就能成的!這個謝琬,不是她所見過的任何一個稚齡孩子。人都說謝葳城府心計超人一等,可要她說,謝葳心機再深卻也還不及謝琬的三分之一。

  這樣的孩子,著實讓人膽寒。

  至今為止她所知道的能讓她有著同樣感覺的人,是謝榮,是她高中了進士並在庶吉士未散館時就提前入了翰林院任職的學富五車的三兒子!

  這兩個看上去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成了她心底裡同樣忌憚的兩個人。

  「你們下去!」

  一室靜謐之中,門口忽然黯下,出去的謝啟功忽然又走了回來。

  謝宏阮氏二人忙不迭地退了下去,並且悄聲地掩上了大門。

  王氏站起來,心裡的忐忑掩飾不住地浮現在臉上。

  謝啟功負手站在她面前,緊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抬起手,往她臉上扇了兩巴掌。

  他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在盛怒之下,甩出的力道卻絲毫不輕。王氏受不住,身子一歪跌倒在身後椅子上。她捂著臉睜大眼看著他,眼淚盈出來,卻是不敢說話。

  夫為妻綱,被丈夫打,能說什麼?何況,她只是個填房。

  「拿公中的錢去私下貼補他們,他一家人嚼用的錢是我給的,樺哥兒娶親的錢也是我給的,什麼都是我給的!我待他跟對榮兒有什麼分別?!你這樣私下貼補他,可見雖與我近三十年夫妻,還是未曾與我同心!」

  「老爺!」王氏眼淚一滾,屈腿跪到了地上。

  謝啟功背過身去,「既如此,我給樺哥兒娶親的那三千兩銀子,你三日之內把銀子全部湊齊上交過來!往後桐哥兒棋姐兒的嫁娶,我一概不負責!另外府裡的中饋,帳目依然你掌著,但庫房鑰匙,你把它交給龐福!」

  「老爺!」王氏失聲驚呼著,臉上兩道明顯的掌印因為這驚色而顯得愈加猙獰︰「鑰匙我可以交出來!桐哥兒棋姐兒他們我也可以不管!可是樺哥兒媳婦還沒過門,宏兒還等著錢擺宴席呢!別說湊不出三千兩,就是把錢都上交上來,他們拿什麼去辦酒宴?到時丟的不也是老爺的臉嗎?」

  謝啟功咬牙轉過身,手掌拍上桌面︰「他不是挺有辦法撈錢的嗎?讓他自己弄錢去!」

  「老爺!」

  王氏望著他,身上忽然涌出股寒意

  嫁進謝府的這麼些年,真正說到權力,謝啟功才是那個操控著一切權力的人,她所謂的風光,也只是局限於這座宅子之內,站在這個男人身後而已。她的成功,其實只是因為年輕的時候抓住了他的心,為他生下了謝榮,坐穩了當家主母的位子。

  有時候她覺得,謝啟功對謝榮的疼愛那才是發自肺腑的,謝榮是他的驕傲,是可以讓他看到謝府發揚光大躋身士族的希望。至於她這個妻子,事實上只是接替了楊氏來替謝家傳宗接代,說到恩愛,是不可能存在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4
發表於 2017-8-11 10:39:16 |只看該作者
093 求情

  他之所以還讓她掌管著中饋,也不過是為著名聲罷了。如果謝家太太被剝奪了中饋之權,傳出去他也會丟臉。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首先考慮的,都是謝家的名聲!

  好在她也沒有寄望過這些,對於她來說,只要地位爬上來了,這輩子也就滿足了。可是,她能夠忍受謝啟功私下裡對她的責罵,哪怕他要收走她掌管庫房的權力,她也不怪他,卻無法接受他對謝宏的不管不顧!

  「老爺,宏兒雖然不是您的親兒子,可這麼多年待你可比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要親!每年外地的帳目,都是他跑前跑後給您收回來的,每次出門,也絕不會忘了給你帶點什麼。老爺但凡有個什麼不適,他比誰都著急!這些年老二他們不在跟前,侍奉湯藥什麼的可都是他跟榮兒,這些你都忘了嗎?

  「宏兒房裡人多,手上又沒有產業,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我才貼補了他一些。如今您要是不管樺哥兒娶親的事,他們可怎麼辦才好?這麼多年宏兒都在府裡忙活,也沒有自己的門路,一時之間,也籌不到這麼多錢啊!」

  謝啟功沉臉不語,從背影裡都能看出他的怒不可遏。

  「老爺,鄧姨娘來了。」

  龐福隔著大門,沖裡面稟報。

  謝啟功想也未想地道︰「不見!」

  龐福頓了頓,又說道︰「鄧姨娘說是為大爺的事而來,執意求見。」

  王氏驀地抬起頭來,鄧姨娘這些年從不參與府裡的事情,更莫說插手她的事,眼下突然到來,她便不由得把一顆心更往上提了提。

  謝啟功對於鄧姨娘的舉動也有一絲詫異,他歷來信守庶不壓嫡的規矩,也嚴禁妾室過問府裡是非,若是平時。自然不予理會,可偏偏這時正恨得王氏與謝宏牙癢癢,想她若再多踩上兩腳,只怕王氏往後還要老實些。於是就道︰「讓她進來!」

  鄧姨娘依舊是一身石青色寬袖大服,頭上箍著黑絲絨抹額子,若是不看她姣好的面容與白皙的皮膚,就是個十足的老太太。

  她進來先看了眼謝啟功,無聲地福了一福,然後便跪在王氏身側,望著地下道︰「婢妾懇求老爺,饒了大爺他們。」

  此言一出,王氏險些歪倒在地下!

  謝啟功也驚詫得停止了捋鬚的動作,望著她一動不動。

  「你說什麼?」

  「婢妾懇求老爺。看在太太為謝家鞠躬盡瘁這麼多年的份上,饒了大爺他們。」

  聲音還是那樣輕緩中帶著兩分柔弱,但是語氣卻十分堅定,仿佛說出這句話是她作為一個妾室無法推卸的責任。

  王氏睜大眼楮,雙唇翕了翕。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與鄧姨娘之間這麼多年雖然沒曾有過什麼正面衝突,也可以說是從一開始鄧姨娘就沒曾有這個能耐跟她抗衡,可是不管怎麼樣,這個來替謝宏求情的人都絕不應該是她!

  謝啟功看了鄧姨娘半晌,在圈椅上坐下來,也道︰「你為什麼會來求情?」但是語氣卻平緩了很多。

  鄧姨娘抬起頭來,說道︰「婢妾不想多說什麼。婢妾也沒有別的什麼心思。只是想起老爺常與我等說過,我們謝家對內不管怎麼樣,對外卻是一家人。誰也不能拖謝家的後腿,使謝家門楣蒙羞。只有謝家名聲在外,三爺仕途順利了,我們才能真正稱得上是世家大族。

  「於是婢妾就想。如果老爺收回給樺哥兒娶親的銀子,那麼就算大爺向外借到了錢,府裡這樁事情都會傳出去。

  「別的不說,別人只會說老爺處事不公,大爺在老爺面前盡了三十年孝。到頭來竟空擔了個繼長子的名頭,如此,於老爺來說,豈非大大不利?說到底,大爺終歸還是府裡的爺們兒,論謝家的門第,卻要出去借錢,總歸不大好聽。」

  隨著她娓娓道來,王氏目光裡漸顯晶亮,希翼地看著謝啟功。

  謝啟功的神情也不覺放鬆了幾分,垂眼思考了片刻,說道︰「你的意思是,我還能不能罰他?」

  鄧姨娘道︰「為了謝家的名聲,為了三爺,自是不能這麼罰。便是不提大爺對老爺的孝心,就是沖著太太,這三十年裡,太太把府裡內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哪個不服?哪個不聽?老爺就是要罰,也要想個萬全的法子,既不能讓為府裡操心這麼多年的太太寒心,也不能委屈了大爺。」

  謝啟功悶哼了一聲,看向王氏。

  王氏垂下頭去,默不作聲。

  屋裡靜默了片刻,謝啟功站起身來,往中央踱了兩步,說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那麼,這三千兩銀子眼下可以不交。但是此事我不可能不罰他,先免去長房裡半年的嚼用,至於還銀子的事,看他過後表現再說。」

  長房裡那麼多人,免去半年嚼用,那也足以使謝宏頭大的了。但是再怎麼樣,比起讓他三日之內就交出那已經所剩無幾的三千兩銀子,實在已經算是上是寬恕了。

  王氏一顆心落了地,連忙道了聲︰「多謝老爺!」

  鄧姨娘扶著她站起來,她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謝啟功。其實還想問問謝桐謝棋的嫁娶銀子,到底看見他的臉色還黑著,嘴唇張了張,又閉上了。

  眼下過得這關已是萬幸,至於這些事,也只好見機行事了。

  謝啟功喝完杯裡的茶,抬步走了出去。

  王氏拉著鄧姨娘的手,溫聲道︰「今日多虧了你解圍。你的好,我會記住的。」

  鄧姨娘垂眸站起來︰「替太太分憂解難,本是婢妾份內事。婢妾不敢圖太太回報。」

  王氏笑一笑,讓她回去了。

  鄧姨娘前腳走出門,謝宏後腳跟進來。

  「母親,今兒這事都是那琬丫頭捅出來的,她竟然敢逼得您那樣下不來台,您難道就這麼放了她?」

  王氏騰地站起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給我閉嘴!」

  謝宏被打懵了,捂著臉呆呆地看著她。

  王氏從來沒打過這個兒子。打完後才知自己下了手,頓時也跌坐在椅子裡撐起額來。

  良久後她吐了口氣,坐直了說道︰「你說這些都遲了。

  「就算她跟我撕破了臉,跟我從暗鬥走到了明面上。可是你沒有瞧見麼?她揭發你我的時候,卻句句話打著替葳姐兒他們洗清的名義,老爺不會拿她怎麼樣。——倒是棋姐兒,你去準備準備,讓她去城外掩月庵裡住段時間吧。她做下這事,謝琬不會放過她的。」

  謝宏驚呆在地,已不知該說什麼。

  頤風院裡,謝琬微笑請了黃氏坐下,讓玉雪奉上香茶。

  黃氏紅著眼眶道︰「出了這種事,讓你見笑了。今日若不是你出面指證。葳姐兒還不定被人傳成什麼樣。我真沒想到棋姐兒年紀小小,竟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枉我平日裡待她不薄,如今反倒被她給坑了。可見人不可貌相。」

  謝琬溫聲勸道︰「三嬸也不必心傷,不過是個意外。我相信大姐姐的為人。絕不是那種不知規矩的。」

  黃氏一嘆,眼淚倒是又滾了下來,「你別提這個,提起這個我倒是不知怎麼說好了。葳姐兒自不是那等不知規矩的人,可是到了她和魏公子這樣的年紀——你還小,跟你說也說不清楚。總之,這次是豆腐丟進了灰堆裡。橫堅是乾淨不了了。」

  謝琬道︰「總之,還是等三叔來訊兒了再說,凡事有他作主。」

  黃氏點點頭,擦擦眼淚,站起來︰「屋裡一堆事,我也不多呆了。就是特地來跟你道聲謝,難為你為你姐姐這般著想。」

  「三嬸哪裡話。」

  謝琬忙起身,一路送了她出去。

  回得房裡,玉雪剛剛收拾好杯盤。見了謝琬,便一面理著桌布一面道︰「這三奶奶怎麼親自來了?」

  謝琬回到原處坐下。拿起先前沒喝的茶喝了口,說道︰「你以為大姑娘不知道我出面是為的什麼?我們都是心照不宣,只不過是我不想跟她們撕破臉,她們暫且也不想把我當敵人罷了。你若真把她當來感激我的,就大錯特錯了。」

  玉雪走過來道︰「眼下雖然保持了跟三房的關係,可是到底跟太太那裡鬧僵了。」

  「那怕什麼。」謝琬不以為意,「就是沒有這件事,跟她鬧僵也是遲早的事情。」

  玉雪點點頭,沉吟道︰「太太跟二姑娘她們,也實在太過份了些。」

  錢壯沉吟著走過來,說道︰「二姑娘出了府,要不要小的去掩月庵走一趟?」

  謝琬吐氣道︰「算了,反正我也沒吃什麼虧,她跑不掉的。此番大爺肯定逃不過老爺責罰,眼下就算動了謝棋,也只會讓他們更提防。咱們先按兵不動,最好,是措手不及,把長房一網打盡。」

  錢壯凜然退下。

  這裡玉雪正遞了茶給她,吳興忽然快步進來︰「姑娘!正院那邊有消息來,說是老爺本來要罰大爺三日內交出三千兩銀子,還下令三少爺二姑娘的嫁娶府裡也不再負責!結果鄧姨娘出面求情,老爺又改罰免去他們長房半年嚼用了!」

  謝琬聞言眯起雙眼,一杯茶停在下巴前,尾音高揚起來︰「鄧姨娘?」

  吳興忙不迭地點頭。

  謝琬臉色陰郁下來。此次借謝啟功來重處謝宏乃是她成竹在胸的事情,這個鄧姨娘,她想幹什麼?

  「那豈不是白白便宜了他們?」玉雪也覺有些難以接受。

  吳興嘆道︰「誰也沒想到會突然出現這麼個程咬金。」

  一屋人都往謝琬望來。

  謝琬不急不忙喝完這半杯茶,方才緩緩道︰「那就試試看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5
發表於 2017-8-11 10:39:27 |只看該作者
094 懺悔

  鄧姨娘這樣做的目的,首先讓人想到的是為討好王氏,替她自己謀個好結果。

  她已經四十多了,無兒無女,如今身體尚可,因而還能侍奉得謝啟功,再過得幾年容華老去,身子骨也日漸不支,到那時只怕也會落得送去田莊貽養天年的地步。雖然去田莊養老也不會短了她的吃喝,可是到底跟在府裡是不能比的,一旦出府,到時就是死後落葬,那規格也是大不相同。

  鄧姨娘的動機看起來情有可原,可是她怎麼能插手謝琬要做的事?

  謝家人最不缺的就是冷血,謝琬對王氏母子的報復志在必得,難道說她這次出面救下了謝宏,謝琬就再沒有辦法拿捏他們了嗎?

  她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竹籃打水的感覺。

  鄧姨娘越是這樣,她越是不會放過謝宏。

  府裡的氣氛從這一天開始變得壓抑。

  翌日清早,謝棋被一頂小轎送去了掩月庵。而任夫人也在下晌派了車馬來接任雋回府。

  長房裡各項修繕都停工了,因為沒有了進項,工匠們都被請退——鬧事的那些人自然不能再用,謝宏開始指揮著下人們搬磚抬瓦。下人們都拿著府裡的月例,知道謝宏成了謝啟功的眼中刺,哪甘心幹這個,一個個稱病告假。

  謝宏無法,又沒臉去告狀,只得帶著阮氏和謝樺謝桐親自清理屋場。且有意挑著謝啟功所在之處經過。這日府裡來客,謝宏正與阮氏抬著一筐泥沙路過中庭,來客瞧著他穿著短打赤著兩腿的模樣,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謝啟功當場也氣得倒仰,王氏這夜便又被斥責了一回。棲風院自這日起關門閉戶,就連謝樺謝桐出門上學,也走的是西邊角門。院裡當值的下人見得長房境況日漸不支,漸漸起了外調之心,這一向各自求人找門路。卻是後話了。

  府裡這些事自有人依時依刻地來告訴謝琬。

  鬧事的工匠是她讓人挑動的,包括那只謝棋遺漏在翠怡軒的紫銅爐。只是她眼下並不急於落井下石,而是解決魏暹的事要緊。這兩日魏暹只到過頤風院一回,見了謝琬的面便哭喪著臉懺悔。

  「我真是太蠢了。你當時那樣提醒我,不讓我把大姑娘請過來,我還不聽。要不是後來小三兒你把二姑娘逼問出來,我不知道要背多大個黑鍋。小三兒,我真是對不起你!我怎麼會眼瞎到以為大姑娘是那種真正坦率之人呢?」

  謝琬看他長吁短嘆地,不由得道︰「當年看你不像那種沒心眼兒的人,怎麼如今越活越回去了。」

  魏暹抬起頭來︰「當年?當年是哪年?」

  謝琬把嘴閉上了。他既然什麼也不記得,她也犯不著去說,隔牆有耳,若是讓人知道此番她逼迫謝棋乃是為了當年那份恩情。讓人知道當初松崗上還有這麼一段往事,那事情就會變得更複雜了。不止王氏會不放過她,就連謝葳也無法再跟她維持表面關係。

  估摸著京師有動靜來也得四五日,她交代魏暹這幾日莫要亂走,最好靜下心來等候。以免再給人可趁之機。於是魏暹之後便再也沒過門來,而謝琬這幾日則如往常一般,一面處理著鋪子裡的事,一面讓羅升去辦事。

  她要在縣城裡物色一座宅子。

  前世裡謝啟功在她十八歲的時候因病死去,她原先的計劃是等到謝啟功一死,便直接跟王氏攤牌,然後搬出去與她打擂。有三四年的經營。想來她的財力也足以支撐她另立門戶,雖不能跟謝榮放手相拼,對付個王氏還是不成問題的。

  可是魏暹的出現使得她的計劃不得不提前,如今跟王氏撕破了臉,要想再跟從前那般保持相安無事是不可能了,就算她不怕她。可是她的精力卻不能都花在與她較量之上,與其時刻提防著她下暗手,她不如乾脆搬出去,如此一來她既可以有個獨屬於自己的地盤,也便於發展自己的實力。

  而黃石鎮上的宅子太遠了。於是思來想去,還是應該在縣城裡另置一座。

  羅升想來也覺得按照如今的形勢,搬出去另住是最好的,所以並沒有多問,已立刻著手去辦了。

  翌日傍晚,羅矩申田便風塵僕僕地隨船趕回來了。

  漕船直接在京師碼頭靠的岸,兩人帶領著前門胡同米鋪的伙計雇車跑碼頭,把米糧安置妥當,才又趕回清河。

  謝琬掏銀子讓龐勝家的特治了桌酒菜給二人洗塵。席上二人雖然疲色難掩,而且明顯瘦了也黑了,但是說起這趟出行來卻是滔滔不絕眉飛色舞,一雙眼楮明亮得有如晨星。

  申田初來時的輕浮跳脫已經斂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閃爍在眼中的精明和練達。羅矩則更現沉穩機智,只是如今看起來,卻更像個經驗豐富的掌櫃,原先書生的樣子已經找不到幾分了。

  兩人給謝琬帶了一大堆南邊的絹花頭飾,也給謝瑯的帶了套文昌閣文人所寫的游記。

  謝琬挑了朵碗口大的絹花,大大方方戴在鬢上,微笑著看著他們,明艷的樣子,使得二人都不由得低頭抿起酒來。

  羅矩申田歇息了一夜,到早上,謝琬便叫了他們到抱廈裡。

  抱廈裡還坐著程淵。

  謝琬介紹了雙方,便說道︰「你們既然回來了,這裡需得重新做個安排。往後生意上的事情全部由羅矩掌管。申田去南邊,負責米鋪采辦的事。目前你們各自都可以擁有兩到三個幫手,供奉由公中來出,至於找什麼樣的人,由你們自己挑選。我只有一條,鋪子必須賺錢。」

  掌管生意上全部事務,那就是大掌櫃了!羅矩心潮狂涌,立即與同樣按捺不住激動的申田站起身來,低頭稱是︰「小的一定不辜負姑娘的厚愛!」

  謝琬接著道︰「羅矩休息三日,便跟程先生做個交接。申田歇多兩日再南下不遲。往後在外頭跑的日子就多起來了,你們凡事要仔細,也要以安全至上,凡事莫要強出頭,以達成目的要緊。下邊的人如何處事,皆由你們負責。我要是發現哪邊出了問題,也只會唯你們是問。」

  「小的省得!」

  謝琬輕吐了口氣,又看向程淵。

  程淵自聽說要跟羅矩做交接之時,就一直在捋鬚沉吟。謝琬微笑道︰「程先生見識廣博,讓你做個帳房,委實太屈才了。我哥哥正巧缺個西席,便由先生執教如何?」

  程淵捋鬚的手微頓,眼簾漸漸抬起來,面前的她沉靜堅定,似乎對這樣的安排早已經成竹在胸。

  程淵是個謀士,雖然沒曾輔佐過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可是也不至於屈尊到給個小丫頭當帳房。

  當初趙貞舉薦他過來之時,言語裡都是對謝琬的欽佩,使得他打心底裡有著十分的不屑。若不是因為趙貞當日的知遇之恩,他也不會橫下這份心,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奔過來。

  那時他也心存僥倖,希望這野心勃勃的小姑娘能夠視他為良將,待他以十分禮遇,如此一來他顏面上也能好看些。可沒想到一過來她竟真的甩了幾本帳簿給他,讓他去管鋪子的帳目,哪裡是請什麼幕府謀士的樣子?

  於是,他一度覺得趙貞欺騙了他,去信質問。趙貞卻讓他再等等,等過上兩三月再抱怨不遲。

  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他忍下來了,但是對這個小女娃的輕視卻總也掩飾不住。他相信但凡是任何一個重視體面的人,都不會容忍他這樣目無尊卑的人在身邊。可讓他意外的是,謝琬不但容忍了他,而且從頭至尾都不曾針對他。

  他於是也對她起了好奇之心,對她不時的試探,看她究竟是真有本事還是假有能耐,可是他漸漸發現,每一次她的決策盡管看上去不打眼,可最後證明都是那麼的正確無誤。

  他開始相信趙貞說的話,但是,卻還沒到徹底臣服的地步,直至京師忽然傳出皇太孫被廢的消息。

  那天夜裡,滿室茶香之中,他看到了一個真正稱得上是機智的少女,她的思維之縝密,反應之機敏,是他平生所罕見。

  被她力駁皇太孫被廢陰謀證據不足那刻,他在為自己的自大和狂妄而汗顏,——若論才思,謝琬絲毫不亞於他,可難得的是,她這樣的年紀,對他一再的試探卻始終都不流露出浮躁和氣惱,有著這樣冷靜的心性,還有什麼她使他感到不服的呢?

  方才聽說羅矩要與他辦交接,他也在暗地裡猜測,她會把他放到什麼樣的位置。

  她雖然掌管著整個二房,可她終歸是個女子,有些事情她不便出面,身邊就得有個經驗老道擅於謀劃的人適時地代替她處理一些事情。他相信她請他來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知道他不會在帳房的位置上一直呆下去。

  可是她又不能堂而皇之請個謀士放在身邊,那麼就得找個既能掩人耳目,又能隨時傳喚到他的位置。而擔任謝瑯的西席,則是再恰當不過的身份了。

  他欣然拱手︰「二少爺天姿聰穎,來日前途不可限量。在下有幸從旁助一臂之力,實屬榮幸。」

  謝琬笑道︰「哥哥那邊我已經說好了。既如此,先生明日便可上任。白天哥哥仍去縣學,平日裡若有什麼不解之處,還請先生多費些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6
發表於 2017-8-11 10:39:37 |只看該作者
095 責問

  謝琬又治了桌席面給謝瑯行拜師宴。

  謝瑯因為聽說程淵閱歷豐富,見識又過人,因而讓吳興準備了十條上等的好臘肉,另備兩壇狀元紅作為束脩。是日在正堂正式行過拜師禮,程淵便以西席的身份重新在府裡露面了。

  此事謝啟功自然也有聽聞,他雖然向來尊儒敬道,可是因為覺得二房裡搗騰不出什麼來,請的人也必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並沒有怎麼過問,只是問了龐福幾句二房裡的日常,便就去了後院裡鄧姨娘處。

  近日王氏對謝啟功百依百順,有時甚至在察言觀色之後,會慫恿著他去鄧姨娘房裡過夜。反正以鄧姨娘的年紀也生不出孩子來威脅她了,她是不會在乎在這個時候反饋點好處回去的。

  雖然因為謝琬之故,使她的地位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可是她依舊是這個府裡的當家太太,她也依舊要保持寬厚仁德的模樣示人。何況,她若是不這樣做,謝啟功的心是越發沒有辦法回到她身上來的了。

  謝棋不在,任雋走了,長房閉門不出,魏暹與謝葳各自在房裡避嫌,府裡呈現著前所未有的清靜。

  謝琬算著日子,覺得京師這兩日該有訊兒來了,這日傍晚正在前院裡散步,就聽二門外下人們一陣嚷嚷,緊接著就有車 轆碾壓地面的聲音接連傳來。

  正要出去瞧瞧,吳興飛快進來︰「姑娘,三爺回來了!同來的還有魏公子的父親魏大人!」

  謝琬聞言頓在那裡,抬起在半空的左腳也忘了落地。她原以為兩人頂多派心腹送封信過來示下,萬沒想到因為這個事,竟會親自前來,而且還是與謝榮同路!

  「姑娘,咱們要不要去瞧瞧?」吳興道。

  謝琬瞥了他一眼,「怎麼瞧?」府裡來了客。未得傳而跑出去窺看,她又不是嫌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不過,就算不能出去看,卻也不是沒辦法探知到消息。魏彬來府。頭件事絕對是要先見魏暹,只要跟在魏暹身邊,就沒有不知道的事情。她想了想,說道︰「你以哥哥的名義,送包茶葉去給魏公子。魏公子沒讓你回來,你便不要回來。」

  吳興依言送了茶葉到瀟湘院。

  魏暹急匆匆正要出門,險些與吳興撞個滿懷。一聽說他是來送茶葉的,便頭也不回地道︰「放那兒吧。回頭我再去跟逢之道謝!」

  吳興放了茶葉,立馬跟上來。魏暹見他這般,不由大感詫異。但是轉念一想他是二房的人,突然在這個時候跑來送包茶葉,只怕不是謝瑯吩咐的,而是謝琬。不管是不是,謝琬總比他有辦法的多。眼下父親親自過來也不知是福是禍,吳興跟著他自會把話傳給謝琬,萬一有個不測到時她也好過來救場。

  於是就道︰「你跟著我,寸步莫離。」

  吳興正中下懷,連忙隨在他身後,到了正院。

  正院內,謝啟功與謝榮正分坐於上首右方。招待遠行而來的魏彬喝茶。

  魏彬身材瘦削,唇上兩撇八字鬚,一身天青色杭綢直裰,雖然並不高大,但所在之處皆能感覺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氣息。

  「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小的因不敢專斷獨行。因而寫信告知了大人,若有得罪之處,還望見諒。」

  謝啟功微傾著身子,向魏彬說道。

  魏彬半日無語。面上既無身居高位的倨傲,也無因為魏暹所做之事理虧而產生的歉然。整個人就是平靜地坐在那裡,默了半晌,他才說道︰「犬子屢次相擾貴府,魏某尚未來得及向謝翁致謝,如今又闖下這等大禍,也不知他現在何處?」

  謝啟功對龐福道︰「快去請魏公子。」

  龐福出了門檻又倒轉回來︰「魏公子已在門外相候多時。」

  說著,門外期期艾艾走進來一個人,正是魏暹。

  魏彬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便驟然變冷了。

  魏暹打了個哆嗦,上前躬身喚了聲「父親」。

  魏彬站起身來,和緩地與謝啟功道︰「魏某此番既已過來,必定會給謝大人一個交代,眼下且容我回房問問他仔細,再來尋二位說話。」

  謝榮忙起身道︰「大人此番路途辛苦,正該好好歇息一番再論此事才是。」

  說完他親自在前引路,一行人去往瀟湘院。

  等他安排好一切回得正房,謝啟功正在門內翹首相望。見得他邁步進來,便忙不迭地道︰「怎麼回事?魏大人怎麼會親自過來?此事勝算有幾何?」

  「你們也太大膽了!」

  等龐福掩了門,謝榮不由分說沖著謝啟功沉了臉。「魏彬是當朝二品,是中書省的參知政事,你們竟然敢做下這種齷齪事打上他的主意!你可知道,他只要隨便動動手指頭,我就得從翰林院裡爬出來!如果這件事這麼容易,我又何必等到此時!」

  謝啟功少見他這般光火,一時也六神無主,說道︰「可魏暹與葳姐兒暗室相處總是事實,而且也不是我們請他來的,是他自己找上門來的,就算我們有逼迫之嫌,總也不能全怪我們。他縱使權大勢大又如何?總歸還有朝廷律法在,難道葳姐兒就白白這麼敗了名聲不成民?」

  「律法?」謝榮吁氣︰「父親莫非以為憑這個,就能使得魏彬乖乖就範?那京城裡那麼多紈褲子弟的父兄,豈不是早都該被律法滅得一干二淨了?皇上用人乃是用才,只要對朝廷有用,那麼即使私行偶有不軌,向來也只是輕斥兩句了事。魏大人正是朝中股肱之臣,律法又怎麼可能會鎮懾得了他?」

  謝啟功聞言,終於感到事態嚴重起來,「那依你之見,葳姐兒這次只能白白受委屈了?」

  謝榮凝眉看著他,抿唇不語。

  瀟湘院裡,魏暹跪在地上,支支吾吾把事情經過復述了一遍。

  「當時我確實是因為怕大姑娘不安全,所以才陪她進的茶室,沒想到後來她卻這樣害我!孩兒該說的都說了,請父親責罰。」

  魏彬拿著馬鞭站在他跟前,氣得暴跳如雷︰「你口口聲聲說人家姑娘害你,那我且問你,你若不去那後園子,人家怎麼會害得到你?君子不欺暗室,你明知人家姑娘孤身在此,孤男寡女不該同處於室,你偏還狡辯說什麼怕她不安全才陪她進去,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說著,一鞭子已抽到他身上。

  魏暹不敢動,垂頭忍著疼道︰「孩子知錯!孩兒的確不該拿這個做理由替自己辯白,總而言之,孩兒已經知道錯了,我願意向謝府和謝家大姑娘賠罪,但是讓我娶她,卻是萬萬不能!」

  「你住口!」

  魏彬暴喝著,「你闖下這禍來,還敢與我談條件!我親自教養你十餘年,早知你在姐妹們堆裡混慣了,頗有些不知進退,但竟不知你還是這等始亂終棄的德性!我倒替那謝大姑娘感到不值,怎麼就踫上了你這種畜生!」

  說罷,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魏暹一介書生,幾曾受過這樣的鞭笞,就是再不敢動,也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天賜吳興等人在外瞧見,縱是心疼也無可奈何。

  魏暹咬牙抬頭,說道︰「父親打我罵我,我不敢說什麼,但這始亂終棄四字,卻是擔當不起。我對大姑娘從未有過什麼兒女私情,我上謝府來,也是因為與他們二少爺投緣,所以才會來拜訪。

  「此番事情已經讓小三兒查得清清楚楚,本就是他們二姑娘設計坑害我,所以才會有這麼一出,我縱有錯處,也不至於就此背上這勾引良家女子的黑鍋。而且,我如今尚不知道大姑娘二姑娘是不是沆瀣一氣,父親一味痛罵於我,未免有失公允。」

  魏彬咬牙拿鞭子指著他︰「你口裡的小三兒,又是什麼人?」

  魏暹一頓,輕聲道︰「就是他們三姑娘。」

  魏彬聽聞這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臉說我有失公允!你瞧瞧你干的些什麼事?謝家攏共三個姑娘,倒是個個都跟你扯上關係了!你老實交代,你到底對她們做過些什麼?這三姑娘又是因你什麼甜言蜜語幫的你?!今日你要是不說出來,我便打斷你的腿,此後也不要回我魏府的家門!」

  「父親!」

  魏暹悲憤地仰起臉來︰「我雖然不肖,可小三兒不是這種人!」

  魏彬氣極反笑,馬鞭指到了他鼻尖上︰「好一個不是這種人!那我問你,她身為謝家後嗣,卻幫著你一個外人揭發自己姐姐的醜行,這對她有什麼好處?何況你還說他們已然無父無母,可見需仰著謝家鼻息過活,這樣的人,虧得你還如此信賴於她!」

  魏暹咬牙道︰「小三兒那麼聰明能幹,哪需要仰仗別人的鼻息過日子?她幫我,只是出於正義!」

  「你給我閉嘴!」

  魏彬一聲暴吼,屋裡便歸於了平靜。

  吳興在門外忍無可忍,瞪了背朝著門口的魏彬一眼,扭身回了頤風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7
發表於 2017-8-11 10:39:52 |只看該作者
096 談判

  「你說,魏公子真的挨了魏大人兩鞭?」

  謝琬從書案後抬起頭,筆尖一滴墨落在謄抄中的經文上。

  「小的不敢說謊。」吳興道︰「您都不知道那魏大人有多狠,魏公子說的話他壓根不聽,而且還說姑娘您維護魏公子是另有它圖。小的實在聽不下去了,就趕了回來。」

  謝琬默了片刻,將筆放回架上,卻是沉吟道︰「魏大人也只能這麼做。眼下的情形於魏公子極為不利,做為理虧的一方,先不論事情是真是假,也不管最後這親事結還是不結,如果這時候魏大人不做些動靜出來,就太容易讓人鑽空子了。」

  吳興點點頭,又道︰「可是魏大人那樣說姑娘,也太過份了。」

  謝琬不以為意,含笑站起來︰「這又有什麼要緊?我當時那樣做,的確不合常理。換了我是他,只怕第一時間也要這麼想。」說完又斂了笑容道︰「你不用管他怎麼看我,這幾日你只要緊跟著魏公子就行,他若有什麼事情讓你辦,你就替他辦便是。」

  吳興頜首退下。

  玉芳看著他的背影,上前來道︰「姑娘待魏公子跟待任公子,可真真是天差地別。」

  謝琬笑了笑,又坐下抄起經書來。

  謝榮踏著暮色進了後院廂房中,謝葳正坐在床沿上,手握著一本女誡發呆。

  屋裡一片昏暗,除了鏡子裡反射出的一點光亮,整個房間看起來充滿了憂郁的氣息。

  「葳葳。」

  謝榮在門檻內輕喚著。謝葳身子微頓,緩緩轉過頭來。一滴淚從她眼角滑下,白皙而精致的鼻翼,因為抽噎而輕微地翕動著。

  謝榮走進來,從抽屜裡拿出火石將燈點亮,然後才轉頭來看著她。

  追求完美是他一貫的風格,無論是作文章,還是教育子女。十四歲的謝葳已經成長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且,渾身還洋溢著大方雍容的氣息。這樣的姑娘,無論走到哪裡都將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在身為父親的他的眼裡,這樣的女兒自然配什麼樣的世家公子都是綽綽有餘的。

  他的女兒。是他的驕傲。

  「父親。」

  謝葳柔柔地低喚著,把頭低垂下去。

  他微微勾起唇角,寵溺地撫了撫她的頭髮。「你母親說你這幾日都沒有好好吃飯。」

  「女兒犯錯了。」謝葳搖搖頭,隨著她的動作,眼淚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

  謝榮笑了下,看著她,「我的女兒長大了,也變得更愛哭了。來告訴父親,你想要京師哪間鋪子制的嫁衣?」

  謝葳淚眼朦朧抬起頭來,雙唇微顫著。「父親,不怪責女兒嗎?」

  謝榮含笑道︰「我聽說羅衣坊的繡功好,可是金玉紗的名氣大,我的女兒出嫁,當然要選最好的。」

  「父親!」

  謝葳失聲撲到他懷裡。抱住他痛哭起來。

  謝榮輕撫她的背,並不說話,望著對面牆壁上那副寒梅圖,目光如這暗夜一般深遠。

  門外站著等候在此的黃氏與戚嬤嬤。

  戚嬤嬤輕聲感慨道︰「三爺對葳姐兒的疼愛,真真是少見。尋常父女到了這年歲,感情都疏遠了。」

  黃氏看了她一眼,目光忽而有些複雜。

  謝葳哭了個盡興。直到感覺臉下謝榮的衣襟都濕透了,才坐直起來。

  「父親是不是都知道了。」她勾著頭,揉捏著手上的絲絹。

  謝榮望著她,「你是我的女兒,你在想什麼,我怎麼會不知道。」

  謝葳抿唇無語。謝榮頓了頓。又道︰「傻丫頭,父親不需你這麼犧牲,難道在你眼裡,我是一個需要靠利用女兒來開拓士途的人嗎?如果是這樣,我就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更加不值得你敬愛。就是沒有魏大人,我也一定會成功。」

  「我知道。」謝葳眼眶又紅了,「可我就是想幫你點什麼,我想證明,自己並不是白做了您的女兒。更不想看您一個人在官場上走的那麼艱難。如果這麼做能夠使父親得到來自魏府的助力,不是更好麼?而且我並不吃虧。」

  謝榮撫著她的頭,「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傻孩子,我仍然不希望你付出這樣的代價。因為魏家的品性,如今事情尚在可控範圍,所以不致於被動,可萬一你踫到的不是魏府的人,或者魏暹是個無賴無恥之人,你的犧牲不但完全白費,而且還會帶來極壞的後果,你明白嗎?」

  謝葳怔怔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謝榮撫著她的頭頂,揚唇道︰「父親對你的做法,的確很生氣,你這樣就算嫁了過去,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可是父親不罵你,因為父親知道女兒的心意。」

  謝葳眼眶又濕潤了。

  謝榮溫柔地替她抹了淚,說道︰「走吧,先吃飯。你母親在外面等我們。」

  魏彬晚飯後跟隨同而來的幕僚陳士楓在房裡敘了半宿,然後讓人去傳話給謝榮,約定早飯後在正院踫面,商議此事。

  謝琬當然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個其實在她在預料當中。如今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魏暹謝葳各執一詞,令得事情十分棘手,但是不管怎麼樣,兩方總得先把話攤開來說,再趁機摸摸對方的底,才好決定下一步如何往下走。這對魏彬來說是必要的,對謝榮來說,同樣也很重要。

  魏彬昨日雖然句句話都在責備魏暹,但發生這樣的事情後,他心裡卻未必肯接納一個婚前就已失檢的兒媳。所以從這點來說,魏家父子乃至與謝琬的心意都是相通的,就是怎麼也得想辦法把這事給弄黃。

  可是說起來簡單,在魏暹無一證人為證的情況下,要想達成目的卻十分之艱難。

  謝琬仍然派了吳興前去刺探。

  魏暹雖然挨了其父兩鞭,但父毒不食子,魏彬不可能把他往死裡打,而且打的又是上身,所以行動其實無礙。而他在看到吳興第三次過來瀟湘院溜達的時候,終於也確定他是謝琬派來。於是索性開口讓他留下來隨身侍候,也免得被人問起不好回話。

  謝啟功在正院設宴,於是早飯前魏家父子便就到了正院,謝榮在廊下親自迎接。用過飯後,便就開始進入正題。

  魏家這邊有陳士楓代為說話。「發生這樣的事情,著實讓人感到遺憾。我們公子雖然只是誤入了貴府後園,踫巧攙扶了貴府大姑娘一把,以此引起了一場誤會,可是因為公子的冒失和魯莽,昨日也受到了魏大人一頓重罰。

  「基於謝大人與我們大人同朝為官,往後相互幫襯的機會多得很,謝大人不妨斟酌斟酌,需要我們賠禮道歉。還是賠償財物,只要是魏府承擔得起的,魏大人定不會推諉。」

  這番話說出來,魏家的態度就很明顯了。

  魏暹只是因為貴府二姑娘的一個局而誤入了後花園,無意遇到了摔倒的謝葳。然後出於熱心攙扶了一把,至於你們看到的那一幕,當然是個誤會。說到底,如果不是因為我們家公子的熱心腸,也不會被你們算計到。要賠償,可以,要成親。卻是提都不用提。

  謝啟功聽到這番話已變了臉色,但是捋鬚不語的魏彬往他臉上略略一掃,他立馬又短了氣勢。

  人家不講理又能怎樣?謝榮都已經說了,他是二品大員!是隨時可以影響到謝榮前途的人!

  他不是蓄意無禮,而是因為久居鄉野,平日裡見的最大的官也不過是知州知府。像這樣正經的二品京官,對他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正是因為距離相差得太遠,所以反而不知該如何相處,這就跟見了縣官就發抖的平民百姓,突然被天子召見。有時反而可以滔滔不絕高談闊論一樣。

  人總是容易對距離遙遠的事物產生忽略感。

  謝啟功被他這一瞪,才總算正視起自己的身份來。

  眼下唯一有資格與魏彬對話的人,不是他,是進了翰林院的謝榮。想起昨日他們初至府上時,他搶在謝榮前面、對魏彬明抑暗揚的暗示和興師問罪的意味,顯得是多麼無知!

  謝榮聽完陳士楓的話,面色卻十分平靜,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魏公子年紀尚幼,就是犯下這樣的錯誤,也是因鄙府而起。若不是這份萍水相逢的緣份,公子也不會兩度造訪鄙府。大人既然重罰了公子,那麼鄙府絕不能袖手旁觀,這筆傷藥費,理應由鄙府來出。」

  說罷,他跟身後龐鑫說道︰「你去取五千兩銀票,賠給魏公子做傷藥費。」

  他語氣柔和而輕緩,聽起來誠意十足。可是陳士楓聽了,卻不由得看了眼魏彬。

  他們都低估了謝榮。眼下他動轍便拿出五千兩銀子的賠償,這不是在向魏府示弱,他是在高調展現他的實力!是在借這五千兩銀子告訴魏彬,他們不缺銀子,壓根就不稀罕他的什麼賠償!

  如果魏彬接下這筆賠償,那他們反過來再跟他算起謝葳閨譽被損的賠償時,他們又要拿什麼來賠?得拿多少錢子來賠?他們昨夜商量好的預算裡,可沒有超過兩千兩銀子。

  可是如果不接受這筆賠償,他們又拿什麼立場去跟謝府談什麼財物賠償的事呢?

  這不是心疼幾個錢的事,而是值不值得花這筆銀子。而更難說的是,以謝榮這樣的態度,賠了錢之後,這事就真能了結嗎?

  陳士楓無語,魏彬更加無語。

  文官裡頭能動轍用錢來砸人的,還真沒有幾個這樣有底氣。偏巧他謝榮語氣裡又全無倨傲之態,雖然知道他有些強辭奪理,卻讓人連拿捏他的把柄也捉不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8
發表於 2017-8-11 10:40:01 |只看該作者
097 籌碼

  不過魏彬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什麼風浪都見過,陳士楓也不是那不經嚇的人。

  略略沉默了片刻,魏彬給了個眼色給陳士楓,陳士楓便道︰「謝大人既然有此美意,足見期望兩家交好的誠心。我家大人久聞謝大人之賢名,也早存了愛才之心。既如此,賠償之事大家都可以免提了。

  「俗話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令嬡終究是個弱質閨秀,發生這種事,大人也不必過於苛責。我們公子身為男子,便是有再多無辜,也理應多擔兩分責任。我們大人的意思,不如就由我們公子在清河縣城找間酒樓,置桌酒席當面向謝大人及夫人致歉,以消除誤會。想來大人不會有什麼異議。」

  陳士楓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不要賠償,那就賠禮。一個巴掌拍不響,眼下會產生這種後果,不是魏暹一個人就能辦到的。我們看在與你謝榮同朝為官的面上,委屈點全了你們姑娘的臉面,但是如果你還要不依不饒,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謝啟功也聽出這話中之意,不由往謝榮望來。

  謝榮表情上沒有絲毫變化,甚至也不曾多想,就謙遜地面向魏彬,望著地下說道︰「大人仁至義盡,下官再沒有不同意之禮,按說不該如此,只是閨譽之事於女兒家來說重於性命,也只好委屈公子。不過,大人可曾想過,若是以此賠禮致歉,公子要以什麼名義?」

  魏彬巋然捋鬚,「自然是以冒犯令嬡之名義。怎麼,莫非你還有別的什麼名目?」

  「下官不敢。」謝榮揖身下去,說道︰「下官只是想,若是以冒犯小女的名義致歉,那就等於還是承認小女與公子之間曖昧不明。小女的閨譽恢復不過來,公子的名譽也同樣受損。如此一來,擺酒致歉就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

  魏彬垂眸凝目。半晌道︰「你有什麼建議?」

  謝榮直起腰來,揚唇道︰「如若大人不棄,謝府願與大人結下秦晉之好。這賠禮宴,便就成了訂親宴。如此不但全了兩家兒女的名譽。豈非也是美談一樁?」

  此言一出,每個人的目光都呆怔了。

  在場沒人不知道謝榮的心思,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直接說出口又是一回事。憑謝榮如今的身份,要想與魏府結親,純粹就是高攀,這種事別說跟媒人都不好怎麼開口,就是自己私下裡談論也覺得底氣不足。謝榮這麼樣理直氣壯地說出來,怎能不讓人瞠目結舌?

  魏彬望著謝榮,目光漸漸陰冷起來。

  強龍難壓地頭蛇。他在京師是獨掌一面的大官,到了這清河,他就得任憑謝榮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

  他謝榮當他的兒子是什麼?先是設計坑害他,後又是這般算計著要把女兒嫁進魏家,他不知難而退不說。反倒還臉皮厚到反過來向他提親了!這跟那些以敲詐勤索為生的強盜有什麼區別?!難道他就得任憑他宰割?

  他若連自家兒子都保不住,還當什麼參知政事!

  「微平這話,可是深思熟慮過了?」他低頭啜了口茶,吞咽之間,臉上的怒意已瞬間斂去。換而之,是一貫的平靜和端凝。

  謝榮也依然如沐春風︰「下官以為,這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魏彬打鼻孔嗯了聲。緩緩道︰「假如我不同意呢?」

  謝榮神情愈發謙遜了,「大人若不同意,下官自然也不能強求。不過,大人可曾想過魏公子的前途?」

  一直沒曾出聲魏暹聞言抬起頭來,魏彬身子微頓,目光再度變得冷凝。

  魏彬有四個兒子。魏暹是他四十二歲上生的麼子,極為疼愛,因而這些年來一直親自教養,就是為著使他能夠快些取得功名入仕。可是如今雖然學業上略有小成,卻因為被保護得太好。而完全不具備該有的心機,——要不然,這回他又怎麼會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

  他已經五十有六,在仕途頂多也不過一兩次的升遷機會,等到魏暹年長入仕之時,他也已經致仕,到那時,能幫他的就十分有限。而魏暹對於父族母族的依賴也是顯而易見的,幼時還不算什麼,若是成年還如此,那就真可謂不堪用了。

  所以魏暹的前途,一直是他的一塊心病。

  如今謝榮陡然提起這個,忽然就戳得他心窩顫了一顫。

  眼前的謝榮儀容超群,膽識過人,在高於他品級許多的自己的面前,顯得這般不卑不亢。

  他知道他是極少數在庶吉士散館之前就被選拔進翰林院的人,也知道他在京師文官圈子裡小有名氣,他是個才子,勿庸置疑,而他又能有這樣的謙遜的態度和堅韌的心性,以他的眼光來看,將來定會在朝堂之中擁有一席之地。

  那麼,他現在的意思,是要以他自己為籌碼,促成這樁婚事,為將來的魏暹在仕途上提供保障嗎?

  如果這樁婚事成了,那麼魏暹就有了個深具潛力的岳父,沖著謝榮本身,以及對女兒的疼愛看來,他必然會對魏暹多加照拂,那樣,魏暹的將來就不成問題了,沒有了父親幫扶,他一樣可以依賴著岳家。

  而沖著這層,眼下他自然也會對作為親家的他盡可能地提供幫助,使得他盡快在朝堂站穩腳站,擁有自己的權勢範圍,因為只有他壯大了,他的兒子將來才可能更加壯大。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謝榮的城府竟然超過了他的想像!

  他能看出來謝榮身為父親對女兒的疼惜,他這是在跟他做交易,在保護他女兒名譽、促成這樁婚事的基礎上為她謀求夫家的尊重!而這交易,卻偏偏又使得他心動不已。

  那麼,他應該罔顧魏暹的意願,甚至是不顧魏家的尊嚴,答應謝榮這個要求嗎?

  十四歲的魏暹,卻沒辦法想得這麼深遠。

  在乍聽見謝榮提出這要求那剎那,他只覺得天都黑了!這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小編修,竟然會臉皮厚到反過來跟父親提親的地步,他對謝葳,還能抱著什麼希望?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因為謝榮心術不正,才使得謝葳不知廉恥地對他投懷送抱!

  他怎麼能娶個這樣的妻子?絕對不能!

  「謝大人打消這個念頭罷!我是不可能同意這門親事的。」

  他繃緊著臉,義正言辭地說道。而後又望向魏彬,希望他能夠像他一樣斬釘截鐵地回絕他。

  謝榮神情卻十分安然,看向他的目光也透著幾分長輩看晚輩的慈愛。似乎他提出來的這個要求,那是那麼的幼稚和蒼白。

  「父親!」

  魏暹眼巴巴地仰起頭。陳士楓也在沖著魏彬凝視。

  魏彬站起來,負手順著前方緩緩踱了幾步,說道︰「婚姻大事非同兒戲,我得考慮考慮。」語氣透著十分和緩,竟渾然不見了先前的抗拒和慍怒。

  魏暹大驚失色,一雙眼瞪得老大。

  謝榮揚唇深揖︰「兒女之事,自然很該深思熟慮。大人少出京師,此番既然告假出京,不如且在鄙府多住幾日,也容下官好生盡盡地主之誼。本地盛產青梅酒,還是頗值一嘗的。」

  魏彬沒有反對。

  此事竟然陷入了這樣的局面!

  魏暹等謝榮請著魏彬去了後花園,便就一溜煙沖到了頤風院。

  「小三兒快救我!」

  謝琬早就從吳興口中聽完了來龍去脈,正在拿著一把新採的菊花發呆,見得他抱著腦袋歪倒在地面錦墊上哀嚎,便就道︰「有這個功夫在這裡嚎,不如去跟著令尊,看看他究竟是個什麼態度。」

  「這還用看嗎?」魏暹一骨碌爬起來,嚷嚷道︰「我太了解我父親了!他要是不肯,直接就會回絕!他剛剛說要考慮考慮,十有八九就是想答應了!我怎麼這麼命苦,踫上這麼件破事!」他扭身去撓牆,哪裡像個權宦之家出來的貴公子!

  謝琬將花插進花觚裡,轉身走過來,「那麼,你的話在令尊面前,有幾分重量?」

  「沒有重量!」魏暹悲憤地,「從小到大他都不顧我的想法,我要做什麼,我想要什麼,只要他不准的,就一定不准許!要不然,我也不會經常偷溜出來透風,更不會長期住在我外祖家裡!」

  謝琬嘆了口氣,托起腮來。

  作為一個曾經的女師,在那麼多大戶人家呆過,見過那麼多望子成龍的父母,她太了解魏彬的心情了。魏暹聰明,但是沒什麼城府,對於謝葳這樣的事情他都避不過,更莫說去朝堂上與那些高深莫測的老油子過招了。

  所以魏彬為什麼猶豫,她心裡也十分之清楚。魏暹娶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女人的背景。京師裡但凡有根基的人家,不會把自家的嫡女嫁給魏暹去過那尚須拼搏才有的風光日子,寒門士子之家倒是恨不能倒貼,卻又沒有這個資本倒貼。

  魏彬只要拉得下這個臉,冒得起被御史彈駭的風險,其實謝府的敲詐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帶著魏暹走就是了,頂多扔兩張銀票下來,如此誰又能攔著不肯他走?可是他親自一來,就把他的弱點明白地擺在了謝榮面前——魏暹對他來說是重要的,重要到他必須親自出面維護的地步。

  就算從前不知道,如今眼目下,謝榮也確認無疑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99
發表於 2017-8-11 10:40:13 |只看該作者
098 謀士

  於是他自信滿滿地把誘餌拋出來,等著魏彬點頭。

  這樣的交易,看起來多麼公平而可靠,他是提前升到編修的庶吉士,是時常被皇上召去給皇子皇孫們筵講的翰林,他年輕而有力,來日前途不可方量。讓魏彬拿眼下手上的權力去換取魏暹將來的前程,換成她是魏彬,也會動心。

  「小三兒,你一定要救我!」

  魏暹沖過來,隔著矮桌捉住她的手,可憐巴巴地看著她︰「我知道你最厲害了,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姑娘,程先生來了。」

  玉雪見到謝琬正往回縮的手,連忙低下了頭去。

  程淵走進來門,見到魏暹也在,連忙沖他施了一禮。

  魏暹正襟危坐,臉上洋溢著和煦的笑容,瞬間從潑皮撒賴的小屁孩變回了豐神如玉的貴公子。

  謝琬道︰「你先回去吧,回頭我再讓吳興找你。」

  魏暹見得程淵站著未動,才恍覺謝琬指的是他,雖然不肯回去,但還是不情不願地起了身。

  謝琬指著下首讓程淵坐下,說道︰「程先生怎麼看這件事?」

  她沒有讓人去請程淵,但她肯定他是為此事而來。作為一個稱職的幕僚,不就是應該在主上有事的時候適時的出來排憂解難嗎?從這點上,也可看出來程淵如今對她的態度。

  程淵說道︰「謝三爺這一招直中要害,魏公子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有些艱難。」

  謝琬看著桌面,說道︰「可是再艱難,也不能讓三叔如了願。」

  程淵自打以西席身份留在府裡之後,謝琬便跟他交了回底,是以就算話只說了半句,他也知道是什麼意思。他說道︰「魏大人此番做的最錯誤的一個決定,就是親自來到謝府。如此雖然府裡會忌憚於他。不敢對魏公子如何,可是這樣反而落入了窘境。

  「如今從魏大人的態度來看,顯然連他也不能指望了,要想助公子脫困。就必須想個法子,既能堵住三爺的嘴,不讓他拿大姑娘閨譽說事兒,又使讓魏大人能夠心甘情願地放棄把公子以此托付給三爺的想法。」

  謝琬沉吟著點頭,說道︰「三叔的目標是得到魏彬相助,以此拓展仕途,這才是撮合這樁婚事的真正用意。可是他一慣心疼大姑娘,此番大姑娘為他作出這樣的犧牲,不管是為了名聲,還是為了女兒。他都絕不會輕易罷休。

  「魏彬這邊要想他放棄這個想法,也是十分之難。眼下我所能利用到的,能夠匹敵三叔的人物,幾乎沒有。縱使天下才子無數,也少了天時地利。」

  問題的癥結在哪裡她知道。可是因為局限於這巴掌大的地盤,這件事必然又不會拖過三五日,所以難度就大大提高了。

  程淵想了想,說道︰「在下以為,這兩件事其實仍然可以合並為一件事,咱們不妨『物盡其用』。」

  說著他目光炯炯望著謝琬。

  謝琬略一思索,目光也漸漸亮起來︰「先生是說——」

  程淵點點頭。微笑捋著鬚。

  謝琬起身站起,盯著桌上那瓶秋菊看了半晌,忽然轉過身來,對他道︰「那麼,就請先生去走一趟。」

  與此同時,魏彬也在房裡踱步。

  屋裡沒有外人。只有陳士楓在旁安靜地沏著功夫茶。

  魏彬嘆了口氣,在茶案旁坐下來,「謝微平這個人頗具才華,雖然入仕不久,卻深諳官場之道。又有察言觀色之能,只要不出大錯,來日便是不能入閣拜相,也定能入主六部,執掌中樞。暹兒交給他,或許會有一番好前程。」

  陳士楓遞了杯茶給他,說道︰「那麼大人的意思,是決定與謝府聯姻了麼?」

  魏彬端茶在手,眉間凝起個川字︰「我此番告假出京,時間有限,便是今日不作決定,明後日也必要拿個章程出來。」

  陳士楓聞言點點頭︰「宮中皇太孫被廢,又要牽出許多麻煩來,如今左丞右丞因與宗室各有姻親,俱在避嫌,大人的確應該早回中書省坐鎮才是。只是小公子態度那般堅決,在下擔心,便是大人作主準了這門親事,只怕將來他也會鬧出不少風波。」

  聽到這裡,魏彬也不由有些心煩,拂袖站起來,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替他訂的婚事,他有什麼好抗拒?」

  說完對窗站了片刻,卻是又道︰「這逆子素日在家中與一幫表姐妹們廝混慣了,脾氣也慣得刁了!這謝家姑娘也確實心計深了些,暹兒只怕壓她不住,他若覺得委屈,頂多將來成了親,他要納妾什麼的,便由他罷!」

  魏彬因為得妻族相助,故而十分敬重戚氏,一生並沒有納妾,並且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即如無子嗣之憂,魏家子孫皆不能隨意納妾。因而,魏家一向深受京中有女兒的各府青睞,所娶的幾位兒媳,也個個都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他想他作為父親,能夠為魏暹做的,也只有這樣了。

  陳士楓看著矛盾中的他,欲言又止。

  門外守侯的人忽然走進來,說道︰「謝家二少爺謝瑯面前的西席程先生求見。」

  魏彬跟陳士楓對視了眼,皺眉道︰「這謝瑯,不就是暹兒口中那三姑娘的哥哥麼?這兄妹二人幼年失怙,以至這謝三姑娘為了討好暹兒而不惜揭發自己的姐姐,這樣的人,不見也罷!」

  說著拂袖走回炕沿坐下,吃起茶來。

  陳士楓想了想,卻上前說道︰「這三姑娘雖然行事乖張,但這謝瑯,恍惚就是上回寫信給咱們,告知四公子下落的人。倘若這兄妹倆與謝府一個鼻孔出氣,自不會以謝瑯的名義送信給大人,而很該是由謝啟功來送。如今來的既是謝瑯的西席,只怕有話要說,在下覺得倒是可以見見。」

  魏彬凝眉想了想,沖他揮了揮手。

  陳士楓會意,走到門外將程淵帶了進來。

  「在下程淵,叩見魏大人。」

  魏彬示意陳士楓喚他起來,而後便垂眼吹著杯中的茶。

  陳士楓道︰「程先生此來所為何事?」

  程淵躬身道︰「在下奉我家姑娘之命,前來給大人請安。我家姑娘因聽說大人近日思緒煩憂,故而讓在下帶來兩枝老參,還請大人笑納。」

  陳士楓看了眼魏彬。魏彬撩起眼來,並不去讓人去接遞過來的盒子,卻是看向程淵,說道︰「你身為謝瑯的西席,如何口口聲聲說到你們姑娘?」說完又沉下臉來︰「你好歹也是個文人,如此聽憑一介女流差遣,也不怕辱沒了身份!」

  程淵平靜地道︰「大人此言差矣,世間女流,並非個個皆無能之輩,史上班昭,才絕古今,長孫皇后,賢名永傳,我家姑娘雖不比班昭長孫,卻也才不輸男子,賢不亞儒士。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又言士為知己者死,在下一介落魄文士,受賢者差遣,無愧於天地。」

  魏彬見他滔滔不絕,竟無絲毫羞恥之心,不由氣極反笑。原不願與這等人糾纏,可見得他對這六親不認吃裡扒外的三姑娘諸般推祟 便撫著桌沿道︰「聽你這意思,你們那年未及笄的姑娘倒是個不可多得的能人!那我且問你,她做了什麼讓你這般敬慕?」

  程淵看著地下,仍是一副卑微的樣子道︰「我們姑娘並未曾做下什麼壯舉,她只讓在下帶來一句話。」

  魏彬道︰「什麼話!」

  「我們姑娘讓在下代問大人,大人可曾聽說過謝家的當初的發家史?」

  「謝家的發家史?」

  魏彬蹙起眉來。他不明白謝家的發家史跟他有什麼關係,但是看程淵的神色竟是十分鄭重,想了想,便使了個眼色給陳士楓。陳士楓連忙道︰「程先生既是受三姑娘之托過來問安,不如且坐下喝杯茶才走。我這裡再去拿些新茶,去去就來。」

  程淵自知他去做什麼,因而從善如流在魏彬右下方一個錦杌上落了座。

  不等片刻,陳士楓果然拿了一小包茶葉回轉了,進來先跟程淵頜了頜首,而後便徑直走到魏彬身邊,悄聲說將起來。

  魏彬聽到一半雙眼已經睜大,直至聽完,臉上已如開了綢緞莊般忽青忽白。

  「謝家祖上乃是以上門女婿的身份篡了妻族的家財發的家,這事可當真?」

  他站起來望著程淵,咬著後槽牙問道。

  程淵聞聲起立,躬身道︰「這件事縣城裡稍有些根基的人家都知道,大人若是不信,還可以派人前去查訪。我們姑娘心地純善,不忍大人落入三爺的圈套,一片護子之心最終卻害了四公子,所以讓在下斗膽前來提示。」

  魏彬的臉色青得夠可以了。

  他是正正經經的科舉功名出身,對家世門第最是看重,在這之前,雖然知道謝葳私行不檢,但是因為謝榮拋出的誘惑太大,他也就選擇了咬牙認下。橫堅這件事只有兩家人知道,只要成了親,什麼傳言都將變得名正言順。

  可是他沒想到,在他看來不過是做買賣起家的謝府,居然是以這種無恥的行為發的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00
發表於 2017-8-11 10:40:24 |只看該作者
099 權衡

  由此看來,這謝葳之所以算計魏暹,分明就不是意外,而是家學淵源,謝家祖上以姿色博得了陳皮匠獨女的好感,將他招贅進了陳家,而過後陳家人相繼亡故,他卻連三代都忍不得,當場就將兒女改名換姓弄回了謝家。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謝榮父女的對魏府的算計肯定不會是這一樁,如果說他哪天歸了西,謝葳也稟承著謝家傳統對魏暹這樣怎麼辦?十四歲的魏暹眼下還像個孩子般純真,根本就不是謝葳的對手,哪裡禁得住再加個謝榮?

  就算他們不把魏暹弄死,就是把他壓制得動彈不得,那對魏暹來說也是絕對不利的境況!而魏暹那個時候,還能向他的哥哥們求助嗎?

  這一刻魏彬對謝府的不齒,已然到達了極點。

  他看著地下站著的程淵,想起他背後的謝琬也是謝家的人,心思一轉,目光頓時充滿了探究︰「你們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只不過,我很奇怪你們姑娘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也是謝家的子嗣,不是嗎?」

  既然是謝家的後人,就該維護謝府的家聲才是,哪裡有這樣幫著外人揭自家祖宗的醜的?這行為,簡直不像是個同宗之人,反像個仇人。而假若身具野子狼心是謝家人的共性,那麼謝琬應該也遺傳到了才是。

  總而言之,他對於謝琬會這麼不遺餘力的幫助魏暹,感到十分不解。

  程淵緩緩直了身子,說道︰「大人若是知道謝家這一代的家史,只怕就不會有疑問了。」

  他頓了頓,說道︰「事實上,遺傳這種東西,很微妙。同樣一種個性,有時候放在甲身上,是優點,放在乙身上。卻成了缺點。謝家人確實都不簡單,可是放眼天下,稍微有點頭腦的,誰又是簡單無欲的呢?只不過是人各有志。追求的東西不同罷了。

  「謝家人是如此,謝夫人也是如此。

  「詳細的在下不便多說,只請大人細想想,為什麼身為填房的謝夫人在府裡能呼風喚雨,能夠迫使得原配嫡出的二房遠居鄉野?反而身為再嫁入府的夫人的長子,能夠在府裡享受著與謝家子弟同樣的待遇?

  「為什麼原配嫡出的二房,失怙之後回自己的祖屋來住,卻不得不跟謝府簽下那樣的三道協議以圖自保?大人從公子口中得知了事情經過,又可曾想過,為什麼府裡的二姑娘。要如此處心積慮地設下圈套邀請三姑娘去後園喝茶,又故意讓人把話誤傳到公子耳裡?

  「我們姑娘雖然承受過許多苦難,但是卻並沒有令得她背叛祖宗。她的確為祖上所為而深感羞憤,可是她也沒曾忘記,應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來洗刷這個污點。道不同不相為謀。謝府終有一日會由三爺當家,二房也終有一日會搬出府去另立門戶,所以,我們姑娘實則也是在表明二房一直以來不願同流合污的立場。」

  程淵這一長串為什麼說出來,魏彬臉上也漸漸現出了震驚。

  他是真不知道居於小小縣城之中的謝府裡,竟然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內幕!他對人家內宅的恩怨並不關心,誰家後院裡還沒有幾件惡心事?可是如果程淵所說的這些都是在指證謝夫人母子排擠二房。那謝三姑娘為什麼會這樣做,也就說的通了。

  至少謝琬不待見填房所出的三房升官發財,並且攀附上權貴,這是可以理解的。雖然對這樣的行徑他依然感到不以為然,但一個女流之輩,又能指望她有什麼大的胸襟?他可不會把程淵對謝琬的那番吹捧當真。

  但是。有了這層之後,他對程淵的口氣倒是和緩了兩分。

  「聽你這麼說,這謝榮的家風傳承確實有問題。不過,這似乎還並不能完全作為我拒絕他的理由。」他兩眼盯著程淵︰「而且,你家姑娘的動機並不單純。雖然她的心情可以理解,可她身為謝家人,卻又為著幾樁私怨做下這種背叛祖宗之事,終歸也屬心術不正。」

  他可不會相信什麼她是出於正義之類的鬼話!

  程淵呵然一笑,說道︰「大人莫非以為,我家姑娘竟是為報私怨才差在下來說的這番話?」

  魏彬挑眉︰「莫非不是?」

  「自然不是!」程淵正色道︰「大人請想想,謝三爺驚才絕艷,雖不說天下無人出其右,同輩之中至少也屬鳳毛麟角。這樣的人,大人看得出來他的價值,別的人自然也看得出他的價值,聖上更是看得出他的價值。

  「縱是沒有今日這一樁,沒有遇見魏大人,難道我們三爺就再沒有升遷的機會不成?就算我們姑娘別有用心阻止了大人這回,又豈能阻止得了他下一回,下下回?我們姑娘並非懦弱無能之輩,但是也絕非輕狂魯莽之人。她做這種事,於她何益?」

  魏彬面上一滯,看向陳士楓,陳士楓目露著驚色,無言地回看向他。

  他沉吟片刻,遂道︰「既然如此,那她又是為何這般相助於我父子?」

  「在下方才說過了,我們姑娘一向不願與某些人同流合污。」程淵挺直腰說道︰「另外,不瞞大人說,我們姑娘原先在別處曾與魏公子有過一面之緣,魏公子曾經有恩於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一直心存感恩,只想有個機會能夠報答。

  「這次公子在府上背了這麼大一個黑鍋,姑娘心中一直感到十分不安,總覺得愧對公子和大人。如若公子與大姑娘兩廂情願倒罷了,我們姑娘自然會樂見其成,可關鍵是公子對此十分抗拒,那麼這裡頭的究竟,就不能不讓大人知曉,然後再由大人定下決策了。

  「大人如果執意要結這門親事,我們也沒有辦法,但是最了解謝府的人,眼下又站在大人這邊的,只有我家姑娘。所以,大人是要真正為公子作長遠打算,確保他將來能夠安穩康泰過完一生,還是拿公子為籌碼與三爺立下這賭注,去博那份未知的前程,全在大人一念之間。」

  程淵說完之後長揖到底,一副言盡於此的模樣。

  而魏彬看著他,眉眼間變幻莫測,讓人捉摸不定。

  嚴格說起來,憑程淵提供的這份理由,要放棄與謝榮結親的想法,委實有幾分牽強。他對心機深沉的謝葳,本來就不喜歡,若不是因為謝榮遞出的誘惑太大,方才他也不會咬牙決定下來。這樣的兒媳雖然令他感到屈辱,可是謝榮的確有潛力去扶助將來的魏暹。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程淵的話就如一股風一般在他耳裡竄來竄去,使得他雖然極想忘卻,極想忽視,卻總也無法做到。謝榮父女擁有這樣的心機,魏暹鬥不過,這個他知道,別人不說的時候,他可以咬牙忽略,可是被人一說,這件事就再也無法繞過去了。

  作為父親,他是真心希望跟他的孫子一般大小的幼子能夠安穩過完這一生的。畢竟他能夠陪伴看護魏暹的時間,比起其他兒女們,少了數十年。他對這個孩子,有著擔憂,有著牽掛,而更多的,是一種無法給予他更多照拂的遺憾。

  他對他又嚴又愛,唯求他有個光明的未來。可是如今聽得程淵這麼一說,他確實感到很猶豫了。

  專注於權勢的謝榮,真的會像他那樣去關照魏暹嗎?他只比魏暹大十六歲,就算魏暹二十歲入仕,他也還只有三十六歲,等到他可以告老的時候,魏暹也到了花甲。那時他還有什麼出頭的機會?更何況,謝榮自己也有個出色的兒子。

  也就是說,魏暹這一生,都勢必要被謝榮壓在底下。

  而謝葳有了謝榮這樣的父親,會對自己的丈夫有幾分敬重呢?

  魏暹,他不可能在謝榮父女的陰影下擁有光明。

  魏彬長長嘆了口氣,朝程淵揚了揚手,「你起來吧。」

  程淵站直身。他又撫了撫那兩盒老參,說道︰「回去替我謝過你們三姑娘,這幾日老夫正需要這個。」

  程淵頜首稱身,躬身退出門檻,方才轉身離去。

  直到他背影消失在門餐,魏彬才站起來,說道︰「去暹兒房裡瞧瞧。」

  雖然程淵所說的話已經令他產生了新的決定,可是,終歸他是一面之辭,有些事,還須得問過魏暹才能最終定奪。

  魏暹正仰躺在床上發愁,聽見父親到來,連忙翻身下地,讓吳興去倒茶。

  魏彬慈愛地看了他兩眼,坐到椅上,說道︰「你跟府裡的三姑娘,很熟?」

  魏暹沒料到父親突然問起這個,愣了下忙回道︰「我是為了小三兒才來的府裡,自然很熟。」

  魏彬聽見他這口沒遮攔的話,眉頭不由得又皺了皺。但是他這兒子一慣如此,也就犯不著在這個時候為這事誤了正題。他說道︰「那三姑娘說,她曾經與你在別處有過一面之緣,還曾蒙你幫了個忙,可有這事?」

  這雖然不是程淵的原話,但是意思就是這樣。

  「幫忙?」

  魏暹可懵了。印象中只有謝琬一直在幫他的忙,一直替他收拾爛攤子的份,搞到如今他一有事就禁不住跑到她面前求救,他幾曾幫過她什麼忙?不過說到別處,他只在京師自家門外見過她一面,難道她說的是那一回?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21:1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