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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38:4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4
本帖最後由 力寶龍 於 2017-8-21 01:13 編輯

大妝 作者:青銅穗

內容簡介】:

前世身為嫡房嫡孫女的她,在家變後流離慘死

今生她倚在軟榻之上,看著跪在面前的當朝權臣

冷冷彈出指尖一點胭脂沫子

——晚了,三叔。

真正高明的宅鬥強者,

應該是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不見血光。

從五不娶的喪婦長女,到風光尊榮的誥命大妝

靠的不只是三分運氣,還有十分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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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39:09 |只看該作者
001 楔子

  謝琬跪在勻稱的青石方磚地板上,把頭垂到很低。

  「哥哥已經病得很重了,大夫說拖不過這個年關,求太太高抬貴手,暫時別把院子收回去。太太如能答應,我願意結草啣環服侍太太左右!」

  天已經入冬了,屋角紫金銅薰爐裡燃著的銀絲炭發出融融暖意,謝琬卻仍在發抖。

  她從來沒有向誰低過頭,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向這個女人低頭,可是為了讓哥哥在最後的時光裡過得安穩,她已經顧不得尊嚴了。

  他們所住的獅子胡同的院子是賃來的,沒想到,幾天前房東竟已經把院子高價賣給了謝府。謝府高門大宅,如今的老爺是當朝閣老,家財萬貫,怎麼會看得上這樣破落的小四合院?而且偏偏是她和哥哥唯一的棲身之所。

  她知道,謝府不願再給他們活路了,自打他們的祖父謝啟功死後,謝府的人更加把這份迫切想滅掉他們二房的心思表露在面上。

  可是,縱使她明知事實如此,也無力再改變。

  如今的謝府已經是王氏母子的,祖籍清河縣的人也只知道榮三爺而早忘了還曾有個原配嫡出的騰二爺。即使她與哥哥謝瑯本是謝家唯一名正言順的嫡房後嗣,也即使如今安享著謝家財富的本該是他們而不是王氏和她的兒子,現在再說這一切,都晚了。

  像如今,她就仍只能放棄掉所有的尊嚴,跪在他們的面前,把頭低到塵埃裡,卑微地企求他們能夠再給彼此留一絲餘地。

  謝家老夫人王氏高居於上首端坐,雙目微閉,捻著手裡一串紫檀木佛珠。

  屋裡很安靜。佛珠的聲音在空曠的花廳裡顯得格外響亮。

  冷硬的地板硌得薄裳下謝琬的膝蓋生疼,這也沒辦法,在她下跪之前,王氏說絨氈髒了,該洗了,於是讓人把墊在地上的絨氈給收走了。

  直到她跪得額角冒出了汗,頂上佛珠聲才停了,轉而傳來王氏幽長地一聲嘆息︰「這事,你可著實讓我為難了。府裡蘭哥兒正在出天花,相國寺的大師說了,需得搬到東南方位住著才能驅邪避災,獅子胡同正好就在東南。蘭哥兒是你大伯的心肝兒肉,也是我的眼珠子,為了這事,你伯母到如今還躺在床上起不來,你說,我能不顧蘭哥兒的死活麼?」

  謝琬驀地抬起頭,蒼白而絕艷的臉整個兒都在顫抖︰「可是獅子胡同不只一個院子,太太另找一處給蘭哥兒將養也是一樣啊!」她就不信,偏偏她們挑的那一處地方適合養病!她手上再沒有丁點兒的餘錢,京師房價又不低,她不可能再去別的地方賃到房子了,這麼樣搬出去,哥哥不是病死就是凍死!

  哥哥要不是為她去找輕薄她的那戶人家出氣,怎麼會落到被人家護院打到四肢全折的地步!

  他是個文人,體面對他們來說是最要緊的,難道在他將死之時,她還要讓他死的如此沒有尊嚴嗎?!

  「那怎麼一樣?」王氏睜開眼,唇角揚起來,慢悠悠道︰「大師說了,只有你們那一處院子才最合適。你如今既然以謝家人的身份求到我跟前,那麼論理,蘭哥兒就還得叫你聲姑姑,你做姑姑的,該不會跟個孩子爭地盤吧?」

  說著,她又嘆了口氣,「不過,好歹你也是老太爺的骨血,外頭拾荒的人求到門上來,我都會讓人打賞幾個,你來也不能讓你白來一趟。」她順手招來簾櫳下的丫鬟,說道︰「去拿些銀子來讓琬姑娘帶去,做頓飽飯給瑯少爺吃了好上路。就當是給咱們蘭哥兒行善積德罷。」

  丫鬃抿嘴一笑應了聲是,回頭,卻從自己荷包裡摸出幾顆碎銀子來,說道︰「老太太,咱們屋裡的銀子都是大元寶,我聽獅子胡同那房主說,三姑娘他們都幾天沒開伙了。錢多了只怕三姑娘勁兒小搬不動,我這裡倒還有您昨兒賞的七八錢脂粉錢,不如就先給了三姑娘使去罷?」

  王氏掃了眼,點頭微笑︰「真是個貼心的。只是委屈你了。」

  丫鬟把銀子遞過來。

  謝琬渾身熱血上涌,身子直晃,看著那幾顆比黃豆大不了多少的銀子,顫抖著伸手接過。半晌後站起來,突然鼓作一口勁,猛地往王氏臉上擲去︰「賤婦!你會遭天報應的!」

  事發突然,王氏陡然間沒避過,臉上挨了一記,歪倒在榻上。

  丫鬟連忙驚叫著喚人來拿謝琬,又連忙上前攙扶王氏,屋裡亂作一團。

  謝琬咯咯大笑起來!

  她憋了三十年,終於讓王氏難堪了一回!

  可是這輕飄飄的一記,又怎麼能抵消三十年來謝府給予他們兄妹的苦難和恥辱!

  如果可以,她寧願不是謝家人!

  如果還有機會,她絕對要讓王氏和她的兒孫們反過來變成跪在她面前的那一個!

  看著一屋子紛亂,許多事情頓時如潮水一般轟地涌上她眼前,使她變得也如眼前的場景一樣紛亂!

  有人沖她走來,她下意識地扭轉身,箭一般地沖出門,朝著大門外奔跑。

  府裡的下人未曾來得及得知發生了什麼,任由她衝上了大街。

  街上車水馬龍,即使是大清早,也車轆聲不絕於耳。

  她被接連而來的往事糊住了視線,看不到路,也看不見人,只聽得一串疾促的馬蹄聲飛快駛進耳內,緊接著,她的身子就飛了起來,很快,她的腦袋撞到了硬物上,而後又砰地落到了地上。

  她只覺腦袋裡嗡地一聲,便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可是她還能睜開眼,她看見自己倒在地上,鮮血以極快的速度從眼眶鼻腔耳孔還有嘴角涌出來,耳朵裡轟隆隆地,一片殷紅裡,她依稀看見一張有著晨星一樣明亮雙眸的臉,在離她兩尺遠的距離焦急沖她呼喊著什麼。

  這張臉長得可真好看,即使看不十分清楚,可這輪廓也比以容貌著稱的謝家的任何一個人都好看。

  她揶揄地想著,又疲憊地把眼楮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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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39:30 |只看該作者
002 少年

  「動了動了!她動了!」

  忽然間,她能夠聽到聲音了,這是道充滿著驚喜的聲音。謝琬下意識睜開眼,太陽光直直刺過來,使得她又不得不把眼楮閉上。

  「真醒了麼?」又有清脆中略帶稚氣的聲音響起來。

  這不是在京師謝府外的大街上!

  謝琬伸手摸了摸所及之處,粗糙而硌手,像是片石礫地。她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按理說,她被撞之後流了那麼多血,理該死了才是。

  她不會是在墳地裡又甦醒過來了吧?她想起幼時隨父母親去給外公外婆上墳的墳山,又不禁收回了思緒。墳地旁怎麼會有小孩子說話?這不會是墳地。

  她試著深呼吸了兩下,舒暢得很,只是喉嚨很疼。動了動手腳,腿上也有些疼,但還能忍受,而且四肢很有活力。

  她居然只是受了些小傷?

  她再次了睜了睜眼楮,覺得能適應了,便雙手撐地,飛快坐起來。

  才睜眼,她的視線便瞬間對上了一張絕美如玉的小臉!那臉上略帶稚氣,雙眼裡有著微愕和欣喜。

  她的驚愕更甚。她明明記得昏過去之前見到的那張臉是張大人的臉,為什麼又變成了小孩?她視線下落停在他懷裡,心裡更如起了驚濤駭浪——她的左腳擱在他膝上,他似乎正在給她擦藥。而不可思議的是,她身上穿的是女童穿的繡著五瓣梅的銀白紗長衣長褲,而她的身子竟比原先縮小了約有三成!

  她變小了,而且在這野外醒來!再看這四處,此處地勢略高,卻十分平坦,像是半山腰。

  她都三十歲的高齡了,現在被一個絕美的小男孩在這半山腰揉腿?

  「怎麼了?很疼嗎?」男孩看見她目瞪口呆的樣子,手下不覺放得更輕了。方才欣喜於色的臉上,這會兒變得有些靦腆。

  他約莫十二三歲,身旁是兩名高大壯還挎著刀的護衛,不遠處還停著輛馬車。兩名小廝挽著食盒倚在馬車旁,不時往這邊張望。

  謝琬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實在太詭異了。

  她忍住心中的驚疑,再度冷靜地打量起四周,這是座並不高的山,眼下他們正處在通往山頂的大路旁,但是這座山顯然不只一條路,因為不遠處的山腰上也有三三兩兩的人群和馬車在夕陽下行走。

  山谷裡的楓葉紅了,山頂上的涼角有八個角,男孩的馬車上插著茱萸。

  這是重陽節!這山是黃石鎮外的七星山!

  世事如此巧合?謝琬有些發抖,順手一摸項間,一個銅錢大的金燦燦的實心金鎖露出來,鎖上刻著個篆寫的「琬」字。

  這是她金鎖沒錯。她此生只到過七星山一次,生平也只有一個刻著琬字的金鎖。那是八歲時父親親手在八月十五的賞月宴上給她戴上的,只是後來哥哥落獄的時候為了打點獄卒而出手了。而正是八歲那年的重陽節,雙親就帶著她上了七星山!

  她整個人都發起抖來。她如果沒有弄錯,那麼她又回到了八歲時父母親雙雙墜崖而亡的那天!

  那天正是重陽節。父母雙親見連日秋高氣爽,便起了登高郊游的興致,哥哥謝瑯因為要溫書準備考生員試,所以爹娘只帶了她一起上山。然而到了半山腰時,所乘的馬車側翻下了山崖,父母親都雙亡了,而她則被母親緊緊摟在懷裡,只是撞得暈了過去。

  她還記得那年墜崖救回來後昏迷了很多天,醒來的時候父母親已經出殯。如果她真的回到了八歲,為什麼又會在這裡醒來?

  是了,還有父親母親呢?!如果她提前醒來,那是不是說明他們也有可能沒死?

  她像是被針刺了一樣,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推開這男孩朝四周崖邊衝去。一面察看著崖下,她一面大聲地呼喊爹娘,可是無論使多大勁喉嚨裡都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反而只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男孩一心一意替她揉腿,被她突然抽了腳,立時怔住。但緊接著他也回了神,飛步衝上去,趕到崖邊將她攔腰死死抱住,說道︰「這裡好危險,你不要亂走,小心再摔下去,就沒命了!」

  謝琬雖然有點瞧不起他的幼小,可是自己在小小的他懷裡竟然動彈不得。她掙扎了一下無果,便安靜下來,試著轉過身,將他的手鬆開,揀了顆石子在地上寫起字來。

  她道︰「我喉嚨很疼,可能受傷了,說不出話。你有沒有看見我的父母?」

  男孩看完她的字,驚訝地道︰「你居然會寫字?」看到她凝重的表情,連忙又說道︰「我在路旁的松樹上發現你,並沒有看到別的人。後來我覺得你不可能一個人在這兒,於是也讓人去附近搜過了,並沒發現有人。」

  謝琬心一點點往下沉,老天把她送回來,卻難道還是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嗎?

  她還是不甘心地順著男孩指給她的墜身之地往下爬,男孩死死把她拉住︰「你不要找了,為什麼你就那麼肯定他們已經身亡?也許他們也在四處找你呢?我看,你不如先回家好了,省得到時候他們反而擔心你。」

  謝琬聞言停住身子,是啊,萬一父母親沒有死呢?

  她漸漸沉底的心又一分分地浮了起來。他說的沒錯,還是回去好了,家裡那麼多人,肯定比她一個人找要合適!

  她抬眼看了下四周的地形,默默記在心裡,然後又打量了這男孩幾眼。她曾經在京師富戶人家做過十來年女師,京中的世家子弟雖不認識,卻見得多了,這孩子看起來就是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公子哥兒,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會獨自帶著下人來這裡爬山,但是看起來卻不像壞人。

  她彎腰撿了石子,寫道︰「我家住在山下黃石鎮,能麻煩您送我回去麼?」

  男孩定定地看著她一舉一動,方才被她那麼樣打量著,兩頰也不由得紅起來,看見這話,他立即點頭道︰「太陽下山了,我們也回去了。我送你回去。」一會兒又盯著她的腳,緊蹙著眉頭道︰「你沒有穿鞋襪,腳都流血了!你不要動,我先幫你把鞋襪穿好!」

  說著,飛快回到了原處,將謝琬的鞋襪拿了過來,蹲下去,握住她光裸的左腳抬起來。

  謝琬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腳底鑽心地疼。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被陌生男子見過臉手頸部以外的肌膚,下意識地要縮腳,但當看見他抬起的小臉上如幽泉一般清澈的目光,又停住了。他不過是個孩子,如今她腳疼的厲害,讓他幫一把也未嘗不可。

  「好了。我扶你上馬車去。」

  男孩衝她展顏一笑,笑容下的光彩直逼月華。

  謝琬也由衷地衝他笑了笑,不管怎麼樣,重生回來第一個遇到的人竟是她的救命恩人,至少是祥兆。

  馬車很快到了黃石鎮上柳葉巷的謝家宅子,謝琬不等護衛掀簾,自己先從簾子裡鑽了出來。謝琬回過頭衝也已下車的男孩頜首,因為不能說話,於是屈膝向他行了個禮,然後點了點頭,指著門楣上的「謝」字。

  她看見護衛的腰牌上刻著個「魏」字,而他們又都操著京師口音,京師姓魏的人家,她只要用心去找,將來還是會找到的。

  這樣的貴公子,想必是不會指望她報恩,可如果來日有機會,她還是會竭盡所能。

  男孩看著她這番舉動,不由道︰「我不過舉手之勞,你不必放在心上。快快進去吧!」

  門是虛掩的,謝琬也不再與他客套,頜首完便進了門內。

  男孩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踩著馬凳上車。

  謝琬衝進院內,一人迎面與她撞了個滿懷,看清她之後,她尖叫道︰「你是人是鬼?!」

  謝琬臉色沉下去。她認得這是僕婦李嬸兒。她記得在母親齊氏身邊那會兒,家裡人可不敢這麼乍乎。

  「怎麼了?!」

  齊氏身邊的兩名丫鬟玉雪和玉芳聞聲衝出來,兩人雙眼腫成了核桃,看到謝琬也驚呆了,但是下一刻玉雪已經箭一般衝到她身邊,捉緊她手臂道︰「三姑娘!真的是三姑娘!三姑娘沒死!」話沒說完,那腫起的一雙眼裡又已經滾下一串淚珠來。

  玉芳緊跟過來跪倒在謝琬腳下,抱住她泣不成聲說道︰「姑娘沒事,真是太好了!您可知道,二爺和二奶奶他們已經,已經過世了!」

  謝琬腦中如炸雷般轟地一聲響過,身子隨勢搖晃。

  父親和母親死了!他們真的還是死了?

  她不會懷疑玉雪玉芬的話,不但因為這件事前世本來就已發生,還因為她對齊氏一向忠心耿耿。她們不可能拿這種事撒謊!

  她兩眼忽一陣發黑,扶住了門框。

  「三姑娘!」

  玉芳失聲大叫,屋裡僅剩的幾個人全都衝出來了。

  玉雪嘶聲衝著他們道︰「快去謝府通知羅管事啊!少爺還領著人在七星山找姑娘!快去讓他們回來!」

  幾個人一愣,頓時又四散開去。

  謝琬連受打擊,前世多年磨難留給她的冷靜和堅強卻帶到了這世,她意識卻並未潰散,聽得說謝瑯帶著人去七星山尋她了,又聽到管事羅升在謝府祖屋,立即猜到父母親的屍首定然已經送回了謝府,於是扯住玉雪的胳膊,一路拼命地拉著她往外走,一面遙遙指著清河縣內謝府祖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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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39:43 |只看該作者
003 用處

  謝家二房平日住在黃石鎮上的宅子,不在謝家祖屋。

  謝家這幾代子嗣上總是艱難。到了謝琬的祖父謝啟功這一代,曾有過三個兄弟,可惜都未成年便已夭折,謝啟功命大些,好歹熬到了如今。

  不過他二十多歲上元配楊氏也死了,只留下三歲的獨子謝騰。正好謝啟功那會亡妻孝滿,便有媒人上門介紹縣郊的寡婦王氏。謝啟功見這王氏年歲相貌都正上佳,性子又頗為剛烈,而且打聽得王家人又都擅生養,便不顧她還有個獨子在側,把她們母子一道迎了進門。

  十九歲上謝騰娶了南源縣齊舉人的次女,婚後住在生母楊氏留給他在黃石鎮的宅子裡,然後生了謝琬與謝瑯,除了年節回府請安,平日無事,一家人便不摻與老宅中事。

  謝琬印象中八歲以前總共只回過祖屋四次,兩次是回府給謝啟功和王氏拜年請安,一次是隨父親來給謝啟功賀壽,還有一次也就是今年春闈會試放榜時,三爺謝榮高中了二甲十九名,府裡連唱了三日大戲慶祝,父親為了讓哥哥感受下榮登的氣氛,于是帶著母親和他們兄妹進府來了。

  加上這一回,就是第四回。

  雖然早已經分府另住,可是謝騰到底是元配楊氏所出,是名正言順的嫡子嫡媳,亡故了必須是要帶回祖屋治喪的。

  她無比急切地想要趕去謝府,想要再見見父母雙親!

  然而奔跑中兩眼一黑,她身子軟下,竟然一頭栽倒到了地上!

  謝琬腦子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隱約聽到有人在耳畔說話,但是眼皮沉重得跟灌了鉛似的,怎麼也睜不開。

  「……太太是什麼人?自然是心疼他們的,這會子讓他們搬進丹香院,還撥了丫鬟婆子專門侍候,不就是看在他們可憐的份上麼!我說銀珠,你可得放機靈點兒!這二少爺和三姑娘,太太那裡可還有大用處呢!」

  一道略顯蒼老的女音在旁叮囑著。另一道稚嫩的女音又殷勤地響起來︰「周嬤嬤的話,銀珠哪敢不聽?前兒我跟您說的那事我兒,我哥說還靠您多關照呢!」

  謝琬聽得「太太」二字,仿似是被刺痛了神經,雙睜忽就睜了開來!

  府裡慣稱已故的夫人楊氏為楊太太,繼任的王氏為太太。

  屋裡站著一老一少兩個女人,老的其實也只有半老,身段豐腴,髮纂兒上別著朵素絹花,耳上一對白銀鐺,是王氏身邊的管事娘子周二家的。少的十三四歲,瓜子臉彎月眉,眼梢微吊,她記得正是前世她昏迷醒來後在床前服侍她湯藥的銀珠。

  二人沉浸在談話裡,都沒曾發覺她已醒來。謝琬閉上眼,裝作依然昏睡。

  「周嬤嬤,你方才說太太拿二少爺他們還有大用,不知道是什麼用處?嬤嬤最疼銀珠,就告訴我則個,也讓我留個心眼兒不是?」銀珠嬌嗔地道。

  周二家的輕哼了聲,說道︰「別的能說,這個可不能說!」頓了會兒,又略帶無奈的道︰「太太這是在替大爺往長遠裡想呢,怎能是你能打聽的?好好當你的差事便是!」

  銀珠聽了這話,倒是也乖覺地不再做聲了。

  謝琬聽得腳步聲漸往門外,把眼睜開來,只見銀珠已送了周二家的出去。她轉頭打量起這屋子,松木雕著五福呈祥圖案的大床,瓖著橢圓銅鏡的妝台,當中一套紅木圓桌椅,與前世她進府時住的丹香院西廂房一模一樣。

  看來命運的車輪在繞了個彎之後,還是在朝著原本的軌跡向前行駛。

  王氏帶來的這繼子更名叫謝宏,比身為正經的嫡長子謝騰還大上一歲,一來就成了府裡的大爺。

  謝老太爺雖收了幾房姨娘,可惜都無所出,而兩年後王氏又生了個孩子,正是三爺謝榮。

  王氏從此成了能在府裡橫著走的當家太太。

  如此一來,父親謝騰那會兒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頭幾年太夫人在時親自照拂謝騰幾年,倒也平安無事。然而謝騰十四歲上太祖母死了,謝啟功又將中饋盡皆交由了王氏一人打理,府裡就再沒有他的容身之地,是以才不得已搬到了生母留下的陪嫁宅子裡住著。

  王氏能拿他們兄妹有什麼大用處?

  謝琬細想來,謝宏雖是繼長子,可是終歸不是謝家的血脈,只要二房人在,他就不可能分到什麼家產。長房如今已有三名子女,謝宏至今又沒什麼正經差事,周二家的所說的王氏拿他們兄妹有大用,莫非就是——

  想到這裡,她心下一凜,驀地又想起前世父母死後發生的事情來!

  她前世就是因為與謝瑯在祖屋替父母治喪而在府裡呆了半個月,然後就被謝啟功和王氏以他們兄妹是謝氏子嗣為由,逼得全心愛護他們的舅舅為了能夠把他們接回齊家生活、而不得不放棄了謝騰夫婦留給她們的所有遺產!

  之後,因為多了他們兄妹需要供養,舅舅面臨升遷的時候無錢打點,不但失去了升遷的良機,還被上位之後的競爭對手反踩在了腳底下!舅舅不久後郁郁而終,齊家從此沒落。

  而謝家在得了二房這筆遺產之後卻迎來了一番新的轉變,謝府繼子謝宏立即就進京開了兩間綢緞鋪子,之後捐了個從七品的文官。而謝啟功不久後也拿出謝騰生母楊氏留下的兩間鋪子及五百畝良田轉送給吏部侍郎遲瑞的舅子,從而為他與王氏的親子謝榮在都察院謀了份要職,之後謝榮平步青雲,最後謝琬死時,他已官至三品禮部侍郎,就連那跟謝家沾不上半點關系的謝宏,也一路升到了從五品!

  這一切都是在父母親死後發生的事,是她與謝瑯命運至關重要的轉折點——不管周二家的所說的意思是不是指王氏欲挾他們兄妹奪家產,也不管前世今生,王氏都不會白白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

  周二家的口裡的「有大用處」,多半就是指這個了!

  上世她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這世卻不會甘心被擺布了,若是再讓王氏如了願,她便枉為重生之人!

  不過,前世幾十年的苦難讓謝琬已經變得十分能沉得住氣。

  銀珠送完周二家的回來,見她睜著兩眼望著帳頂,不由吃了一驚︰「三姑娘,你醒了?」

  謝琬沒理她。她還不大能說話。

  喉嚨上似乎受了點外傷,包上了紗布和藥,一發聲就牽引著疼。

  銀珠想起周二家的囑咐,趕忙去請大夫。黃石鎮上帶過來的丫鬟秋桔又忙倒了紅糖水給她潤嗓子。

  謝瑯隨著大夫一道過來,十三歲的他身量微長,一身素白到腳的袍子,袍角縫綴著一方小小的麻布,腰間只配著一枚艷綠的翡翠,更襯得他面如冠玉。

  他人還沒進簾子聲音已經急不可耐地飄進來︰「琬琬怎麼樣了?」

  謝琬再度看到年輕時豐姿俊容的哥哥,再想起前世傷病在床最後連個安穩等死的地方都沒有的他,心裡酸疼得幾度想落淚。

  「好妹妹,別哭!」說著別哭,他自己倒先抹起淚了。

  謝琬盯著他看了會兒,乖順地張開口讓大夫查看喉嚨。

  「修養了半個月,傷已經將好了,但這幾日也還要注意少說話,否則怕有破聲的可能。開點清潤舒散的藥吃著,無啥大礙。」大夫交代道。然後開了方子,交給謝瑯。

  謝琬這才知道原來她這一昏就像前世一樣,足足昏了半個月!如果沒錯的話,這個時候應該父母親的葬禮都已經在昨天舉行完畢了。沒想到她重生回來,既沒有改變父母的命運,也沒有能夠彌補一下為人兒女最後的孝道!她不禁握緊了拳頭,連身下的被單都被揪起了皺。

  「琬琬,你怎麼了?」

  細心的謝瑯發現了她的異樣。她忙搖搖頭,把頭垂下了。

  謝瑯輕撫她的肩膀道︰「你先好好歇著,明天舅舅就來接我們,我先去看看行李收拾得怎麼樣了。」

  不能就這樣跟舅舅他們走!

  謝琬藏著許多話想跟哥哥說,可是大家都在這裡,她怎麼能把真相說出來?即使沒有外人,她又怎麼讓人能夠信服年僅八歲的她的話?因為才八歲,所以也不可能公然地以字代語。她前世到底握了二十多年的筆,筆觸再裝也裝不像。

  大夫走後,謝瑯也出去了,秋桔不知道去了哪裡,屋裡只剩下眼珠兒直追著謝瑯轉來轉去的銀珠。

  謝琬掀開被,從床上跳下地,趿著鞋子爬到對面炕上,趴在窗沿往外張望。

  院子裡有個小花圃,種著四種鮮花,所以得名丹香院。謝瑯身邊的小廝寶墨在正房內清點東西,方才謝瑯應該就是聞聲從那邊過來的。

  從這裡聽去,府裡靜靜的,看來後續都已經處理好了。

  「三姑娘,太太那邊來人有請。」

  這時候,銀珠在她身後說道。

  這個時候,王氏找她有什麼事呢?如果事情沒有變化的話,那麼明天舅舅舅母就會來接他們兄妹去齊家,在她昏迷的那幾天裡,舅舅應該已經跟謝啟功打了招呼。

  只怕跟周二家的口裡所說的「有大用處」有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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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板子

  「三姑娘?」銀珠見她半天沒應聲,又揚高了聲音,說道︰「太太那裡有請!」

  謝琬記得銀珠也是王氏身邊的人,她的哥嫂都在謝府當差,嫂子更是在大廚房管小灶。看來謝家名聲漸長,這規矩可沒長,如今奴才都可以這麼樣高聲跟主子說話。

  她試著開了口︰「如今喪事也辦完了,太太請我還有什麼事?」

  話雖然在極緩之下說出口了,可聲音卻還微有些嘶啞,使得人聽上去有些不協調的滄桑之感。

  「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說著,銀珠徑自提起裙子來,把屁股直接落在炕沿兒上。

  她打量著謝琬,當看見她神情木然,想起周二家的方才在廊下暗中叮囑她的那些話,眉目裡不由閃過絲譏誚。緊接著她揚起唇,居高臨下看著跪坐在炕上的她,說道︰「興許是想把二少爺和三姑娘留在府裡罷?二爺二奶奶這一走,你們身邊也沒個看顧的人了,老爺太太最是心善的,往日二爺再多不是,如今他們不在了,老爺和太太也自會不計前嫌把你們接回來的。」

  謝琬餘光掃過她,托著的兩腮浮出絲微笑來。

  果然她料得不錯,無論前世今生,王氏母子的那顆狼子野心,都沒有變過!

  「是麼?」她將眼皮撩起,定定盯著銀珠打量。

  銀珠身段瓏瓏,膚色紅潤,可見平日裡不必為吃的發愁,頭上髮髻盤成了雙丫髻,簪的雖是枝普通珠花,可身上一襲煙翠色遍地繡五瓣梅長褙子,底下一身暗柳色石榴裙,卻看得出來在下人裡頭是混得好的。再看她兩道眉毛全拔了,卻用黛石又畫上兩道烏黑細線,可見,到了她這把年紀也已經情竇初開了。

  難怪懂得在周二家的跟前討好賣乖,工於裝扮之人,一向總會幾分趨炎附勢的手段。

  銀珠在她這樣的注視之下,不免有些發怵。這哪裡像個八歲孩子的眼神?分明就是個深諳世故的大人的目光!

  她長年在王氏身邊,府裡下人哪個不敬著她點兒?就是別的房裡的大丫鬟見了她也不免客客氣氣,如今被謝琬這樣大喇喇地看著,便生出幾分不悅。

  屋裡沒有人。二房帶回來的下人都去外頭了,只有廊下站著兩名小廝。

  看著身量幼小的謝琬,她膽子大起來,虎著臉喝道︰「看什麼看!還不快跟我走!仔細讓太太等急了!」

  謝琬打量完她,便看著正房那頭走過來的一道白色身影,不慌不忙下了炕,說道︰「銀珠,我的藥晾好了沒,我吃了再過去。」

  謝琬站在地方正好背光。銀珠耐著性子,端著桌上晾到一半的藥走過來。

  「快喝吧!」

  謝琬把碗接過來,嘗了一小口。雖然也能慢慢入口,但還是有些燙手。看來在這些人眼裡,自己果然不是什麼主子。她想了想,端著碗走回床邊,然後把整碗湯藥對準銀珠身上潑過去,再冷冷地盯著尖叫跳起來的她,將碗砰地摔到了她腳邊上。

  銀珠燙得手舞足蹈,被這一砸又立即跳起來。

  謝琬自己則不慌不忙又爬回了床上,然後突然驚叫了一聲,捂著臉大哭起來。

  廊下小廝寶墨與銀瑣立即沖進來。

  銀珠正目瞪口呆,謝瑯已聞聲衝入,大驚著扶起謝琬︰「你怎麼了?」

  謝琬捂著臉頰望著銀珠委屈地直哭。

  謝瑯火冒三丈,指著銀珠道︰「賤婢!你對琬琬怎麼了!」

  「我幾時對三姑娘怎麼了?!明明是她自己把藥潑到我身上!」

  銀珠又氣又怒,百口莫辯。

  「胡說!」謝瑯暴怒︰「琬琬明明剛昏迷醒來,又躺在床上,你站得那麼遠,她怎麼有力氣潑得到你?!」就算琬琬拿藥潑你,她也是因為久病才醒心情不好!就憑這個你就要以下犯上打她嗎?!」

  銀珠急得要哭了。

  寶墨和銀瑣是謝騰從莊子裡挑進府來的,當然站在謝琬這邊,寶墨道︰「姑娘在屋裡呆得好好的,我方才是聽見銀珠大叫來著。」銀瑣說︰「就是銀珠打的三姑娘!方才我都聽到砰地一聲響了!」

  謝瑯氣得臉色發青,偏又一向信奉君子守則,不肯做出那種親手打奴才的事情來,當下牽起謝琬說道︰「走!我們去見老爺!」

  謝琬順利地到了謝啟功面前。雖然甦醒不久,可她跑這麼段路居然也不覺費勁。

  謝啟功與王氏在花廳裡等著銀珠請謝家兄妹過來議事,沒想到等來等去竟然等來了謝瑯的告狀。

  他還不到五十歲,像任何一個謝家後嗣一樣,生得美儀豐姿,可惜法令紋略深,顯得老態了些。

  如今府裡的三爺謝榮也入了翰林,他這大老爺的譜就擺得更大了。

  謝琬前世今生都未曾十分注意過自己這位祖父,如今一看,眉眼倒與父親有三分像。

  看謝瑯面色不豫,謝琬又兩眼哭得紅腫,謝啟功道︰「琬姐兒這是怎麼了?才麼才醒來就這模樣了?」

  謝瑯氣憤之下也不忘沖他行禮,然後又緊牽著妹妹的手,說道︰「太太面前的銀珠剛才打了琬琬一巴掌!」臉色依然鐵青,但更多的話卻是說不出來。

  王氏神色一凜,看向門檻內站著的銀珠。

  銀珠平白無故挨了謝琬一巴掌,臉上正火辣辣的疼,又見謝啟功起了怒意,連忙彎腰道︰「奴婢冤枉!奴婢是奉太太的命前去請三姑娘過來議事,三姑娘說臉上癢,讓奴婢看是不是起了疹子!奴婢才過去她就打了奴婢一巴掌——」

  王氏目光裡慍色更甚。

  謝琬只是抽泣著哭。

  謝啟功沉聲道︰「胡說八道!還不跪下!」

  銀珠啞口無言。

  謝琬抱著謝瑯的胳膊大哭,謝瑯一手輕拍著她的背,一面緊抿著雙唇看向上方。

  王氏放緩了神色,從旁邊几案上抓起一把酥糖來,傾著身子,溫聲道︰「琬姐兒可算醒了,到祖母這裡來。你把銀珠怎麼打你的說給我聽,我替你出氣!」

  謝琬停了哭聲,看著她手上的糖。王氏笑得更溫柔了。謝瑯下意識地拉住謝琬,謝琬身子一扭,從他掌下掙脫,慢慢地踱到王氏跟前拿了一顆糖。

  王氏讓丫鬟拿了張錦杌讓她坐下,說道︰「你不要怕,快說說,銀珠是怎麼打你的?」

  謝琬眼眶又紅了,但是聲音無比清脆悅耳︰「銀珠在我房裡,說太太有請。我想等哥哥回來再與他一道過來,銀珠不耐煩,使勁催我。我只好起身,才起身,銀珠就打了我一巴掌,還說『二爺二奶奶都死了,你以為你還是府裡的小姐麼?要不是為了哄得老爺把大廚房二管事的差事給我大嫂,我才不會來呢!』」

  謝琬記得,前世她還在府裡等著舅舅來接的那幾天,府裡大廚房的二管事剛好被銀珠的嫂子接管了。

  王氏臉色一變,周二家的的確已經替銀珠的嫂子在她面前提過兩回這事兒了,王氏因為考慮到大廚房如今的管事娘子是謝啟功身邊隨從龐福的佷兒媳婦,繞不過他去,於是委婉地跟他提了提,可是謝啟功對龐家甚是看重,沒有答應,所以她也就駁了銀珠。

  這種背地裡下暗手的事兒她們當然不會公然跟別人說,如今卻從謝琬口裡一字不差地說出來,那就一定是銀珠捅出去的了。

  銀珠知道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頓時也面色雪白。

  謝啟功臉色沉了兩分。旁邊侍侯的龐福雖然面色鎮定,但是心細的人還是不難發現藏在他眼底的忿意。

  謝啟功最是信賴龐家的人,龐福這麼多年也對謝啟功忠心耿耿,龐家在謝啟功面前的地位也好比府門口的那對石獅子一樣穩當,府裡沒人不知道。

  王氏頓時在心裡把銀珠罵了個狗血淋頭。

  蒙冤事小,龐家人那可是銀珠得罪不起的。她兩腿打顫辯道︰「這話不是奴婢說的,不是奴婢說的!奴婢沒有打三姑娘!」

  「來人!把銀珠拖出去打十大板!」謝啟功喚道。

  龐福一揮手,兩名婆子已經進來把銀珠拖了出去。

  板子聲和慘叫聲很快響起來。

  王氏無故被她連累,哪裡還有心情求情?當即板著臉撇過了臉去。

  二十大板足可要人命,十大板也夠那銀珠喝一壺了。王氏為了攏絡他們,果然忍得下這個狠手。謝琬滿意地嚼著酥糖,一掃連日來的憂憤,恬靜而安雅地坐在杌子上。她眼睫上還掛著淚珠,一身素衣孝服襯得她精致面容下,仿似個純真可愛的白玉娃娃。

  謝啟功氣猶未平,負手出了花廳。

  「老爺!」

  王氏連忙起身,暗地裡沖他使了個眼色,「您不是還有話要交代麼?」

  謝啟功頓了下,喉嚨裡發出輕微地一聲「嗯」來,然後回頭面向謝瑯道︰「你們孤苦伶仃的也不容易。加之琬姐兒又病了這麼些日子,沒人照顧不行。從今兒起就住在府裡吧。瑯哥兒就跟著樺哥兒一道去學裡讀書。」

  謝琬平靜地看著謝瑯。

  謝瑯臉色大變,睜大眼道︰「我們怎麼能留在府裡?老爺那日不是答應了舅舅,說父親母親的喪事過後就讓我們去齊家嗎?」

  王氏端著茶,嗔道︰「瑯哥兒這話說的,你們到底是謝家的人,有家不回,去住外家像什麼話?也不怕你祖父生氣。」

  謝啟功果然已沉下臉來。

  謝瑯抿著唇,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換了語氣道︰「是瑯兒說錯話了,請老爺太太恕罪。不過舅舅舅母答應會來接我們去齊家,明天就過來了。而且琬琬膽小,在陌生的地方住不慣,齊家上下待我和琬琬都親近。我們住過去,得閑再來給老爺太太請安也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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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40:08 |只看該作者
005 決心

  謝琬看著滿頭汗的哥哥,不由暗嘆。謝瑯什麼都好,就是不諳人情世故。他要不是這個弱點,前世也不會落到那種地步。

  就聽謝啟功怒道︰「什麼陌生的地方?!這是你們的家!那逆子教得你們連祖宗都不要了嗎?!」

  王氏溫聲附和︰「你祖父也是心疼你們無雙親照拂。」

  謝瑯還待要說,謝琬暗地裡扯了扯他袖子。「太太給的酥糖很好吃,」她祈求地看著謝瑯,然後又忽閃著大眼看向王氏。

  王氏沖她一笑。

  謝瑯一向疼愛妹妹,凡事都不曾拂逆她。只當她眼下又是年幼不懂事,哪裡曉得她這是在給自己解圍?遲疑了下,便就又放低了三聲語氣,與謝啟功道︰「好罷,那就等舅舅明日來了再說罷。」

  謝啟功拂袖,出了花廳。

  謝瑯趕忙牽著謝琬回了屋,讓寶墨和銀瑣守著門口,嚴肅地把妹妹抱上炕,說道︰「我們不能留下來,你知道這王氏有多麼心狠手辣嗎?」

  謝琬坐在炕上,懸著兩條小腿,眨眨眼看著他︰「她怎麼心狠手辣了?」

  謝瑯一張俊臉已經脹得通紅,他盡量平和地說道︰「你想想我們父親是什麼身份?是謝家最為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可是居然被王氏逼得有家不能歸!當年父親遠居在祖母留給他的宅子裡,就是讓王氏給逼的!你怎麼可以親近這個毒婦?」

  王氏的手段,謝琬當然知道。

  謝瑯不擅說是非,所以說來說去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但是謝琬卻從舅母以及母親的陪嫁丫鬟吳媽媽那裡得知,謝家太夫人死後,擅於討巧的謝宏就討得了謝啟功的歡心,又因為王氏又生下了聰明俊秀的謝榮,謝騰因為不擅取寵賣乖,漸漸被謝啟功忽略。

  王氏不但哄得謝啟功將楊氏的嫁妝產業交予她掌管,更加在謝啟功面前百般告謝騰的狀,恨不能勸得謝啟功把這個嫡子從家譜裡除名趕出去。

  別的不說,就說謝騰的生母楊氏曾帶來了好些嫁妝,也被王氏以謝騰年幼為由控制在了手裡。若不是謝騰的姨母靳姨太太過來作主將嫁妝討要回來,那些財產就是不會成為王氏的私產,也會變成府裡的公產。

  所以父親拿回財產之後,就毅然搬出了府,去到黃石鎮上楊氏留給他的宅子裡居住。

  以他綿柔的性子,在王氏手下生活的那幾年吃的苦有幾多,也不難想像。

  可是,正是因為王氏做下的這一切,還有謝家對他們的絕情,她才更要放手一搏。

  「哥哥,」謝琬看著謝瑯清亮的眸子,說道︰「你想想,舅舅已經幫我們夠多了,他們家就靠舅舅在州衙判官任上那點俸祿,供表哥表哥已經勉強,怎麼還經得起再加上我們兩個?如果我們跟隨舅舅去了齊家,將來你成親也得舅舅舅母操辦,這對他們來說不是負擔嗎?」

  事實上她知道,當初因為門第懸殊,舅舅本來不同意母親嫁給父親,無奈母親與父親情深意厚,執意相嫁,舅舅怕母親嫁過來吃虧,為了讓她體面些,曾經變賣了部分家產為她置辦嫁妝。舅母對此卻絲毫也沒有怨言。

  前世她去了齊家後,因為二房的財產都被謝家奪去,他們兄妹身無分文,齊家頓時變得拮據起來。她親眼目睹舅母私下裡做針線貼補家用,還暗地裡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給哥哥添置筆墨,給她添置新衣服。

  上輩子她是不知道,只得生受了這份恩情,可是這輩子她還能這麼心安理得地用他們的錢嗎?何況他們過去之後,不但拖累了他們,與謝瑯也並沒有得到很好的未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去齊家生活雖然可以享受到足夠的溫暖和親情,可並不是一個互好的選擇。舅舅舅母憑什麼要替謝家撫養子孫,為他們付出那麼多?她又憑什麼要把父母親的遺產供手送給謝家?謝家不但不出錢養孤,還要剝奪屬於他們的財產,用去給繼室的兒子花錢鋪路!天底下的便宜都讓他們給佔盡了!前世他們得了逞,這世未必。

  這一世,謝家人休想動他們二房一分錢!

  謝瑯愣愣地看著沉靜的謝琬,目光卻很驚詫。

  他知道妹妹說的很在理,可是他很震驚於這樣的話居然會從一個八歲孩子的口裡說出來。琬琬從小就很聰明是不假,可按理說她還沒有到思考這些的時候!就連他也沒想到這層——難道說,是家變讓她變得更懂事了?

  她的目光像是晨星一樣明亮閃耀,透著不符年齡的老成和睿智。他想起這些日子她的沉靜,心裡又微微地疼起來。他們本來擁有一個多麼幸福的家庭!沒想到過了個重陽節,父母親亡故了,就連他最疼愛的妹妹也被殘酷的現實逼得成熟起來。

  看著妹妹瑩潔如白玉的臉龐,他更加不落忍地別開了臉去。

  謝琬也知道這番話說出來容易讓人生疑。

  可是事到如今,既然到了選擇的時候,為了他們的將來,她怎麼也要在善良而溫和的哥哥面前拿出點說服力來才是。哥哥優柔寡斷,而且心思單純,這世間早慧的孩子多的是,以哥哥的性子,他就是對此驚詫,也驚詫不了多久的。

  「你不要吃驚,你先說,我說的對不對?」她一本正經說道。

  謝瑯回過頭來,怔怔又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眉頭動了動,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舅舅舅母對我們那麼好,我們是不應該再給他們增添負擔——可是琬琬,我們就是不去齊家,也可以回我們自己的宅子,也可以不受約束!琬琬,我可以照顧好你的!」他拍了拍自己並不厚實的胸膛。

  謝琬點點頭,「你是我的親哥哥,是眼下我最親的親人,我當然相信你會照顧好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馬上要考生員,等你考進去了,你就要發奮讀書,然後還要考舉人做大官,到那時,你還能天天跟在我身邊照顧我嗎?」

  「那,那我就不讀書了!」謝瑯脫口道。轉而又糾結地握起拳來。

  謝琬睜大眼楮︰「哥哥要是不讀書,將來怎麼從二房脫離出來頂門立戶?怎麼保住我們的家產?怎麼能替父親在王氏她們面前揚眉吐氣?那不就是白送給他們欺負了嗎?我們留在謝府,至少,吃穿不愁,我的安危不愁,你就可以安心讀書為自己掙前途。而且,我們還可以省下嚼用的錢,和養下人的錢啊!」

  打謝家的秋風,謝琬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謝瑯臉色一白,退步跌坐在地上。

  「你是要我這一輩子都仰王氏的鼻息過日子嗎?」他抱著腦袋嗚咽。

  「怎麼會是一輩子?」謝琬嘆道︰「我們暫時只是借住在府裡,等你考中了,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來了嗎?到那時候,自然是他們要仰咱們的鼻息了!哥哥,咱們要想長遠一點。」

  謝瑯十分聰穎好學,而且在學問上很會舉一反三,前世他下場參加會試之前,舅舅正好病故,他接連往返於京師與清河幫著料理後事,在那樣的情況下他都中了個同進士,如果沒有這些事情干擾,他至少會金榜題名入翰林吧?

  謝瑯抬起頭,默了半晌,眉眼漸漸開闊起來,「你是說,要我學勾踐臥薪嘗膽,忍辱負重過了這幾年,等拿了功名就脫離出來麼?」

  「是啊!」謝琬點頭,「到時你都作官了,我們要做什麼,去哪裡,他還能攔著咱們麼?」

  謝瑯的眸子恢復了神采,片刻道︰「你說的對!我們可以答應留下來,但是卻要跟他約法三章,必須答應得中後脫離出去!」

  謝琬徐徐揚唇。

  王氏看中的又不是他,只是二房手上楊氏和齊氏的陪嫁。

  正因為謝啟功自私薄情,所以他並不會傻到拿自己家業添謝宏的地步,雖然前世他也拿了二房部分家產去給謝榮打點,可謝榮卻是他的親兒子,跟謝宏比起來到底是不同的。

  王氏不好跟他明說,自然只能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勸說。謝啟功雖然不喜歡謝騰,可是在謝琬被周二家的「打」了之後,謝啟功一時自然硬不下心腸來對他們發狠話。

  一旦王氏把這份產業弄到手,到時只怕他們兄妹想繼續住在府裡王氏都不會肯呢!又談什麼保證?

  不過,說到約法三章,她又笑了,「哥哥說的沒錯。我們可是正經的嫡房後嗣,既然他們這麼想留下我們,我們當然也得擺出點姿態來。除了把這個作為條件,自然還要添上另外兩條。」

  說著,她看了眼窗外,趴在謝瑯耳邊說起來。

  謝瑯神情漸漸凝重。

  謝琬交代完,坐直身子道︰「他們若是不答應,咱們就請舅舅把我們接到齊家去。明兒舅舅舅母過來,你就把這些話跟他們說明,請他們出面交涉。你都滿十三歲了,當著舅舅的面,謝家必須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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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40:22 |只看該作者
006 親戚

  娘親舅大,謝啟功和王氏若不尊重齊家的意思,那這官司直管打到縣衙去。

  謝家雖然自從謝榮高中之後,名聲和威望比起從前來又不同了,可是舅舅也是清苑州的屬官,打起官司來舅舅雖不會見得贏,可官司途中也會抖露出許多讓謝家不好看的事情來,謝家再有權有勢,也不會在家裡出了命官之後,還冒著名聲敗落的風險跟他硬抗。前世若不是因為手頭不便而失了升遷良機,舅舅不會被人搶走位置,更不會因此鬱鬱而終。

  王氏既然想哄二房的財產,那她就乾脆順水推舟,把謝府當個庇身之所吧。至少兄妹倆還有十幾個僕人的嚼用錢省下來了。至于王氏能不能如願以償,那還要看她的本事!

  謝瑯細細聽了,站起來︰「我這就讓人遞封信給舅舅去!省得到時候沒個準備!」

  謝琬囑道︰「可別說是我的主意!」

  她能在謝瑯面前扯下掩護,是因為謝瑯心思單純毫無心機。若是不小心被別的人知道了,還不定生出什麼事來。

  謝瑯走到門口,忽然又快步回來,到了她身前,滿含愧疚地撫她的臉,說道︰「還疼嗎?」剛才被王氏這一擾,他都差點把謝琬挨打的事給忘了。「都是哥哥不好,讓你受委屈了。」

  謝琬鼻頭一酸,把右手心朝天給他看︰「手疼。」

  剛才打周二家的那一巴掌,為了讓門外的寶墨和銀瑣聽見,她可是下了吃奶的勁兒。現在原本就紅潤的小手心都變得血紅,說不疼是假的,但是也沒那麼要緊。

  關心則亂。謝瑯一心以為是周二家的當真打了她,頓時心疼得不行,也顧不得為什麼明明是打到了臉,卻疼到手上去了,仔細地給她揉了揉,上了些清潤膏,又把她最喜歡吃的核桃酥挪到她面前,然後把服侍她的小丫鬟秋桔叫進來,才又放心地回書房去。

  傍晚時謝瑯讓人把信送出去了。

  翌日早上,舅舅齊嵩和舅母余氏依約而至。隨行的還有表哥齊如錚和表姐齊如繡。

  謝瑯帶著謝琬還有吳媽媽等人在謝家大門外迎接。舅母見了謝家兄妹就不由疾行幾步,雙手攬著他們哽咽道︰「我的兒!」

  舅舅則在一旁嘆氣,拉了謝瑯過去輕拍他的肩膀。

  謝騰和齊氏治喪的時候舅舅舅母已經來過一回了,那會兒謝琬成日裡怔怔地,猶在思念亡父母當中,又因為不能說話,因而並沒有與他們怎麼敘舊。如今全心全意打量著年輕時的他們,鼻子裡也不由得酸了。

  舅舅長身玉立,生得一表人材,前世如果不是因為仕途不順,他也許會安然到老,和舅母一起在兒孫繞膝之中頤養天年的。

  舅母眼下也還身姿苗條容顏秀麗,要不是因為操心她的婚事,前世也不會不到四十歲就早生華髮,終日愁眉不展,最後臨終時還惦記著他們的歸宿,怕死後無法跟謝騰和齊氏交差。

  「舅母,我好想你!」

  謝琬抱著舅母溫軟的腰,眼淚流出來。兩世為人,舅舅一家人是她所知的唯一真心待他們好的幾個人之一。

  哪怕這一世她可以憑借「未卜先知」的本事,避免舅舅含恨而終,她也一定不讓他們再為他們操碎了心,一定要讓謝家擔負起撫養他們兄妹的職責,更不會讓祖母和母親的陪嫁落入謝家這幫豺狼的手中!

  「丫頭!」

  舅母輕拍著她的後背,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齊如錚啞著嗓子上前︰「好了,進屋再說吧。」

  謝瑯抽身退出來,擦擦眼眶舒了口氣。然後去拉妹妹。

  齊如繡牽著謝琬的手,紅著眼眶瞥向大門口,說道︰「你們家怎麼也沒個大人來迎接?好歹我們也是親戚,這也太欺負人了!」

  正說著,黑漆大門內便走出穿著玫瑰紫繡寶瓶紋長身褙子,頭插摞絲金鳳簪,率著兩名丫鬟的一人來,待看清馬車旁站著的齊嵩和余氏之後,便未言先笑迎上來道︰「原來齊舅老爺跟舅太太已經到了!真是有失遠迎!」

  一面劈頭沖門房一頓斥罵︰「沒眼力勁兒的!舅老爺他們來了,也不懂得請進屋來稟告一聲,得罪了舅老爺,仔細回頭太太拿你們是問!」

  門房被罵得縮頭躬腰,大氣不敢出。

  齊家的人也不是好欺負的。

  上門就是客,敢拿他們來做筏子罵奴才?舅母放開謝琬,挺直背脊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謝大奶奶!您也用不著這麼給我們長臉,瑯哥兒和琬姐兒是府上正經嫡長房的嫡少爺嫡小姐,身份高著呢!有他們出來迎接,我們的臉面大了去了!至於別人來不來迎,我倒沒放在心上!」

  謝大奶奶笑容僵在臉上,卻是很快又笑起來,「看舅太太說的,瑯哥兒琬姐兒自然是府上正經的少爺小姐,有他們相迎,我們自是放心的。」一面又招呼齊嵩及齊家兄妹︰「外頭風大,舅老爺和表少爺表姑娘這就進屋去吧?」

  舅母看了眼舅舅,舅舅道︰「走吧。」

  謝琬緊緊牽著舅母的手,愉快地邁進了門檻。

  一行人進了正院,謝大奶奶引著舅母和齊如繡去了內院,舅舅和齊如錚隨著迎出二門來的謝宏去了外院。謝瑯則不聲不響回了丹香院。

  王氏在花廳裡見了齊家母女,舅母聽著她海誇了謝家兄妹一頓如何懂事如何乖巧,皮笑肉不笑地虛應著,就有丫鬟進來稟道︰「老爺和大爺留舅老爺用飯,舅老爺來問舅太太的意思。」

  余氏聽著,便也明白是齊嵩在借丫鬟的口提醒她,遂道︰「我隨我們老爺的意思。」丫鬟告退。王氏心裡也跟明鏡似的,當下穩坐在榻上,含笑同舅母道︰「兩家還是至親,舅老爺舅太太來了,定是要用了飯再走。大奶奶去廚下吩咐一聲。」

  謝大奶奶笑著去了。

  余氏從善如流︰「那麼我先去琬姐兒房裡看看,回頭再來跟太太敘話。」

  齊嵩到底是從七品的官員,王氏起身,親自送舅母到了廊下,然後讓身邊大丫鬟珍珠送她們出門。

  丹香院在東邊,珍珠送了余氏和齊如繡以及謝琬到了院內,便就含笑告退了。

  謝瑯在謝琬所住的西廂房門口朝她們招手。余氏進了門,看了眼外頭,讓齊如繡把門掩了,去外頭跟跟寶墨和秋桔玩翻繩兒。

  等落了座,余氏便焦急地撫著謝瑯的肩頭,低聲道︰「我的兒!你怎麼會想出要留在謝府的主意來?你難道不知道那王氏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狼,你們留下來,那就是羊入了虎口啊!」

  謝琬看到舅母便心情愉快,聽見這話忍不住想笑,哪裡有舅母說的這麼可怕?不過想到舅母也是一心愛護他們,到底還是沒曾笑出聲來。

  謝瑯看了眼謝琬,抿唇與舅母說道︰「舅舅舅母還要撫養如錚哥哥和繡姐兒,很是不易,我們不能再增加你們的負擔。」

  謝琬暗地皺眉,哥哥真是個書呆子,這樣說,舅母就是拼了命也會把他們帶回去的。

  果然,余氏急急地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傻?齊家就是再艱難,你們的母親也是你舅舅的親妹妹,是我的小姑子!你父母親在世的時候沒少幫襯我們,難道他們不在了,我們就連這段情份也不顧了不成?你們跟我回去!我就是給人做老媽子也要供養起你們!」

  一時又怒目道︰「這謝家人端底可恨!明明那日兩廂說好了讓我們來接人,忽然又使出這夭蛾子來,裝得人模狗樣,當人家不知道他們就是那披著羊皮的狼!當初我們就不該把你娘嫁到這家裡來!」說完又想起若是齊氏沒嫁過來,那自是也沒有面前這外甥和外甥女,面上不由又生出兩絲尷尬。

  但是這樣的舅母看起來更可愛了。謝琬心裡由衷地微笑。

  舅母一向潑辣,當初如果不是急于想護住他們兄妹不在謝家受欺負,怎麼會情願把齊氏的嫁妝也放棄掉也要帶他們走?

  「舅母!」謝瑯眼裡又噙了淚。

  「什麼都別說了,跟我回去!」

  舅母表情堅定,目光就像前世舅舅過世之後依然把哥哥送上京師赴考時那麼堅毅。

  這樣可不行。

  謝琬想了想,忽然扯著舅母的衣角,扁著嘴嘟囔道︰「舅母,我討厭老媽子!大奶奶身邊的劉嬸兒背地裡說我是喪婦長女,說將來沒有人會娶我的!」

  余氏一怔,目光又痛苦起來。

  世人有五不娶,喪婦長女為其一。像謝琬這樣的情況,的確是不容易。若留在謝府,畢竟是謝府正經嫡出的小姐,上頭有王氏和大奶奶三奶奶,是了,謝三爺去年中了進士,如今也是翰林院庶吉士,出來後也是朝廷命官。謝琬雖說沒有了父母,可身為命官的佷女,怎麼著也不會被人看得太低。

  可若是帶回齊家,那就不一樣了。莫說謝啟功不會同意,就是同意,他們怎麼著也會想法子折騰幾下,那時候謝家兄妹跟謝府沒關係了,齊家門檻又低,謝琬自小又聰明懂事,又繼承了謝家人的好相貌,若是因為去了齊府而只能嫁個普通人家,那就真是白白糟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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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發表於 2017-8-10 09:40:34 |只看該作者
007 爭執

  余氏一躊莫展,不由怒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誰說我們琬姐兒嫁不出去?!你把那刁奴指給我看,我領她去問王氏!看看他謝家是不是有這縱容下人背地裡嚼舌根的規矩?」

  謝琬當然不可能帶她去。

  謝瑯聽到這話,眉間卻倏然開闊起來,略一頓,便與余氏道︰「舅舅舅母的心情,瑯兒十分理解。可是我們到底是謝家的人,若是去了齊家,將來就是齊家的表小姐,我是男孩子,也就罷了,琬琬不一樣,她是女孩子,不留在謝家長大,將來說親不容易。琬琬打生下來就是父親母親的命根子,如今他們不在了,瑯兒自是要擔起照顧妹妹的責任的。還請舅母諒解。」

  謝琬暗暗點頭。哥哥雖然不擅討巧,可關鍵時刻腦子到底還是好使的。

  余氏嘆了口氣,抱了謝琬在膝上,微粗的手指拂過她如淡月寒星一般的眉眼,說道︰「可憐的孩子,明明聰明可愛,命卻這般苦。」又與謝瑯道︰「我知道你懂事,疼妹妹,可是,難道我們就任憑你們落在狼窩裡嗎?那王氏不知打的什麼鬼主意,當初那麼狠心恨不得逼死你父親,如今又假惺惺地留你們在府裡住,我們就是同意你,又讓我們怎麼放心?」

  謝瑯吐了口氣,看向妹妹的目光又不由得又更寵溺了幾分,說道︰「這個舅母不必擔心,我倒是想好了。昨兒寫信給舅舅,讓舅母到府後尋機會與我們私下說說話,就是為了要請舅母出面,替我們跟老爺太太提幾個條件。」

  舅母挑眉︰「什麼條件?」

  此時的正院廳裡,氣氛已經十分緊張。

  齊嵩坐在左首客座,滿臉漲紅,斬釘截鐵說道︰「不行!當日咱們兩家是早已經說好的,瑯哥兒琬姐兒喪事完子之後便去齊家!眼下你出爾反爾,我豈能依你?!」

  謝啟功臉色也很難看,頰上的法令紋愈發深了。

  謝家的繼子謝宏抹著滿頭汗,一面給謝啟功遞茶,一面沖齊嵩抱拳︰「舅老爺且聽我說,當日之所以答應舅老爺這要求,實在是因為當時我們老爺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亂了方寸,就胡亂應了。事後我們老爺這才想起來說錯了話,這不,就是等著舅老爺親自上門來時,好當面解釋一番麼。」

  「胡亂答應?」齊嵩氣得身子倒仰,「原來背信棄義之事可以用胡亂二字來搪塞!虧你們謝家還是詩書傳世之家,你當我是三歲孩子嗎?!今兒我把話撂在這裡,他們兄妹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我勸齊大人還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謝啟功騰地站起身來,捋須冷笑道︰「謝瑯謝琬是我謝家的血脈,你齊家不過是外家,有什麼立場說不放也得放?!他們倆父亡母故,不留在府裡接受庇護,莫非還要投靠到外家?那我們謝家又成什麼了?!」

  齊嵩耿直剛毅,素不擅口舌之爭,此時被戳到軟脅,不免氣鼓氣脹。

  齊如錚從來沒見父親如此暴怒過,從旁瞧得膽顫心驚,但是也沒有退縮。

  謝宏打量著謝啟功與齊嵩臉色,躬身道︰「說到底,兩位老爺都是為了瑯哥兒和琬姐兒好,可千萬莫要因此傷了兩家的和氣。否則二弟和二弟妹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寧。」

  齊嵩拂袖,別過了頭去。

  謝宏嘆了一氣,再放聲音放緩些︰「依我說,我們老爺說的沒錯,舅老爺說的也沒錯。可是還請舅老爺聽我一句話,這瑯哥兒兄妹就是去了齊家,終究也還是姓謝。瑯哥兒才學甚好,眼看著就要往功名路上走,謝家雖然不才,好歹如今三弟已中了翰林,有了這層關系,將來於瑯哥兒科舉路上也是十分有益的。舅老爺難道不希望自己的外甥輝煌騰達麼?」

  齊嵩沉聲道︰「齊家也有齊家的人脈!」

  齊嵩的堂兄現在都察院任都事,品級雖然不高,但在御史面前也說得上話。

  謝宏陪笑道︰「那是自然。不過,一個是舅老爺的堂兄,一個卻是瑯哥兒自己的親叔父,您說,哪個關系更要緊些呢?瑯哥兒是謝家孫輩裡最傑出的一個,我們老爺可指著他像三弟那樣給謝家光耀門楣,我們不放人,也是情有可原,還請舅老爺諒解才是。」

  齊嵩道︰「莫非他去我們齊家住幾年,就不是你們謝家的人了不成?」再過幾年瑯哥兒就可以成家了,到那時他們手上有楊氏和他們母親的嫁妝,也不愁吃喝。

  「那自然是!」謝宏道︰「可是二弟他們一向住在府外,瑯哥兒兄妹與府上本就不親近,若是去了南源齊家,兩地相隔四五十里,也就更加來往少了。這要是連祖宗也忘了,不只於謝家不利,也於瑯家兒的將來大大不利呀!」

  齊嵩怒道︰「我難道還會綁住他們的手腳不讓他們回府不成?!」

  謝宏捋須道︰「那可說不準。」

  齊嵩大怒,拍案而起。

  齊如錚忙隨之起身。

  謝宏道︰「舅老爺息怒!依我看,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寰的餘地。」

  「快說!」齊嵩道。

  謝宏看了眼鐵青著臉坐在上首不發一言的謝啟功,回過頭來沖齊嵩道︰「如果舅老爺執意要接走瑯哥兒兄妹,我們也不會當真為此傷了兩家的和氣。我看只要舅老爺作主,把二弟二弟妹留下的遺產留下讓謝家代管就成,也算是給我們一個保證。將來瑯哥兒什麼時候回來,這份家產就什麼時候還是他們的。」

  謝啟功目光裡浮出兩分驚愕,但很快,這驚愕又成了贊賞。

  齊嵩的臉色卻陡然變得青紅交加,猛地一拳砸在茶几上,幾上一碗茶被震得落了下地來。

  「說到底,原來你們竟然還是為了奪他們的家產!你休想!人我要帶走,家產你們休想!」

  謝瑯如今才十三歲,他這一去齊家,至少也得十八歲以後才會回清河縣來!五年雖然看起來短暫,可是要在這筆財產上動手腳有這五年可是綽綽有余!那時候謝家兄妹回來還能要得到他們的家產嗎?!謝宏這番話說出來,齊嵩簡直想賞他兩個巴掌過去!

  「老爺!」

  門外忽然傳來道清朗的聲音。

  屋裡人遁聲望去,只見余氏沉著臉率著謝家兄妹還有齊如繡走了進來。

  齊嵩看到妻子,臉上的怒意消去了些,齊如錚機靈地上前將母親攙過來,到了父親身邊站定。

  謝宏見得余氏臉色不善,只得客氣地道︰「舅太太怎麼也過來了?」

  余氏掃了他一眼,然後望定謝啟功,說道︰「如果我們既要接走瑯哥兒,琬姐兒,又要把我們姑爺姑太太的遺產替瑯哥兒兄妹一分不少地帶走,親家老爺答應還是不答應?」

  謝啟功向來以文人自居,謹守著男女大防,如今見余氏這麼樣大喇喇地進來,心下已是不悅,又見她這麼咄咄逼人地質問,頓時那硬擠出的兩分客氣也沒了︰「瑯哥兒兄妹是我們謝家的人,憑什麼我要答應?!」

  「那好!」余氏一把將謝琬攬在身前,沉臉道︰「我們可以不帶走瑯哥兒兄妹,但是,想要我們留下他們,你們也必須得答應我們三個條件!」

  謝啟功和謝宏聽得她這麼一說,神色俱是一怔。

  齊嵩大急,「你怎麼能答應他!」

  齊如錚也大驚失色,但是齊如繡和謝瑯同時從旁給他使了個眼色。

  「什麼條件?」隔了片刻,謝啟功道。

  余氏向齊嵩投去一道安撫的眼神,再回過頭面向謝啟功︰「親家老爺聽好了!第一,瑯哥兒滿十八歲之後,你們必須答應隨他們自己的意願留下還是搬出謝府。第二,姑爺和姑奶奶手上的產業必由我們齊家代為打理。第三,瑯哥兒和琬姐兒的婚事謝家不得插手!」

  三個條件開出來,屋裡屋外立時驚起嘩聲一片。

  謝啟功沉聲道︰「不行!你們有什麼權力打理我謝家二房的家產?再有婚嫁之事,我不插手誰能插手?!」說完他又憤怒地指著齊嵩與余氏︰「你們剛才還指責我們貪圖二房的家產,如今倒又回過頭來插手,這就是你們帶走他們兄妹的真正目的罷?!」

  齊嵩這時候完全明白了妻子的來意,臉上驚喜閃現,不由得越加敬佩起妻子的手段來。

  余氏站在丈夫身旁,下巴揚得更高了︰「二房的家產是誰的?姑爺的產業是已故的楊太太的,我們姑奶奶的嫁妝是從我們齊家出的!二房又不是沒有男嗣,如今瑯哥兒也有十四歲了,他若委托我給他作主,我憑什麼不能給他打理?再有我們姑奶奶的嫁妝將來是要留給琬姐兒將來做嫁妝的,我們身為舅舅舅母,憑什麼不能代他們打理?

  「你們謝家佔盡了便宜,得了人還要奪財,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你要是又不放人,又不同意我這三個條件,我這就讓人把我們姑奶奶的嫁妝拉回家去!從此齊謝兩廂再沒往來,我也認了!我看誰還能攔著不讓我們把姑奶奶的嫁妝拉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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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40:46 |只看該作者
008 強悍

  齊家要是把齊氏的嫁妝拉了回去,那麼楊氏娘家也不是沒人。當初楊氏的姐姐靳姨太太在世時,出面替謝騰要回了妹妹的嫁妝在身邊,如今她過世了,可還有兄弟。在聽說齊氏嫁妝拉回去後,楊家自然也會很快來人,那到了那會兒,謝家可就真成了清河縣的大笑話了!

  謝啟功被堵得無話可說。

  謝宏也掏出帕子來印額上的汗。

  謝琬對舅母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瞧瞧人家,只憑一句話就壓得謝家人抬不起頭來,舅母這麼能幹,也就難怪舅舅一直對她百般敬重了。謝琬這塊寶,押對人了。

  不過,謝啟功也不是那麼好纏的。

  「舅太太多慮了。既然是商議,自然就有轉寰的餘地。」他緩下語氣來,說道︰「舅太太這三個條件提得未免太絕情。瑯哥兒成年後何去何處且不論他,先說這二房的家產。既然舅太太擔心這份家產落不到他們兄妹手上,那我們又怎麼能相信,由舅太太代管,將來就一定能物歸原主呢?」

  楊家也是清河縣的望族,只不過家裡不曾出官人罷了,論家財一點不比謝家弱。當年楊氏留下的嫁妝裡且不說那些金銀,就說那兩間鋪子,一座宅子,還有一座四百畝地的田莊,宅子被他們住了,謝騰也不是很擅經營,可是因為位置不錯,所以這些年來鋪子和田莊的收益都還過得去。

  謝啟功可以不管齊氏的嫁妝,可這楊氏畢竟是他的原配,給自己的子孫是理所當然,可要被外人染指,那豈不成了他是守不住家財的窩囊廢?

  余氏頓時笑了︰「親家老爺這話很是!話既說到這份上了,那咱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二房家產的事,的確交給你不合適,交給我也不合適。您要是堅持要讓他們兄妹留下,那就只能把這家產讓他們自己打理了!橫豎姑爺還留下些人,就讓他們繼續管著也就是了!」

  謝啟功道︰「瑯哥兒尚未成年,又如何能接手產業?自然是由我們代為掌管!」

  「那可就不成了!」余氏揚高聲道︰「讓我們把人接走,你不答應,留下來讓他們自己掌管產業,你又死活不肯答應!好歹我們還是舅家人,你們這寸步不讓,這不是擺明了欺負人麼?!我們齊家雖然比不上你們門戶大,可也是在衙門裡頭混飯吃的!今兒不拿出個讓我們滿意的章程來,我可就不出這個門!」

  「舅太太有話好說!」

  大門口光影一黯,王氏這時從那頭走過來,和聲說道︰「兩家都是有體面的,何必為這些小事吵得人盡皆知?」

  「小事?這可不是小事!」余氏絲毫不給王氏面子,大聲道︰「瑯哥兒兄妹是我小姑的親骨肉,我可不像有些人,為了別人的兒子把自己嫡親的兒子媳婦給擠出去!要我們為著幾分體面連骨肉都不顧,我們齊家沒這規矩!」

  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麼?

  謝啟功老臉沉下來,王氏臉上也有些掛不住。

  齊嵩父子伴在余氏左右,不由得把腰板挺得更加筆直。余氏緊接著道︰「總之,今兒要麼讓我們把他們連同家產一並接過去,要麼你們就答應我們的條件,再讓他們留下來!」

  謝琬欽佩地抬頭看著舅母,心情好極了。

  有這樣為她出頭的舅母,她還擔心什麼?

  謝宏在謝啟功面前裝得俯首貼耳,心裡的那點花花腸子自然不可能讓謝啟功知道。所以被蒙在鼓裡的謝啟功或許會像前世一樣,礙於面子跟齊家討價還價,最後扣下二房家產作為要挾他們認祖歸宗成全謝家名聲的理由,而放他們出去。可是在舅母甩下這麼三個條件之後,王氏和謝宏卻是再也不會肯放他們走的。

  要不然,王氏這麼急跑出來做什麼?

  王氏和謝宏力主留下他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拿到代管二房家產的權力,按他們原來的計劃,只要留下他們,那二房的中饋和庶務不交到王氏手上又交給誰?

  那時候不但謝瑯謝琬手上沒有銀子可使,還動轍要看她的臉色,那簡直等於任她揉捏了。

  謝啟功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維護家聲,不拖謝榮的後腿,他那麼不喜歡謝騰,縱使知道王氏苛刻謝瑯他們,頂多就是說上兩句,又能真正為他們出什麼頭?

  所以,謝琬必須要借舅舅舅母的力量把家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有了錢,才有力量對付這些卑鄙無恥的家伙!

  謝啟功肯定不會同意讓齊家代管家產的,可是齊家也不會同意謝家的人代管。最後爭來爭去,只好同意由謝瑯兄妹自己掌管。

  王氏和謝宏權衡利弊,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同意下來,如此雖然不如由王氏直接接手便利些,可是在他們看來,謝瑯還只有十三歲,性子又十分地綿軟,謝琬又才八歲,只要他們人沒出謝府,自然大把機會弄到手的。

  前世或許會如此,可是在謝琬悉知了他們的目的之後,又怎麼會再上當?

  謝琬往王氏看去,正見到她使了個眼色給一旁不知正打著什麼主意的謝宏,一面溫聲勸謝啟功道︰「我思來想去,聽舅太太說的也有道理。二奶奶一向跟娘家親近,舅老爺舅太太維護外甥,也是一番好意。老爺不是心疼瑯哥兒兄妹在外吃苦麼?我看咱們不如各自退一步,還是孩子要緊。」

  謝啟功面色緩了緩,但是仍然不痛快。

  他不出聲,王氏也看出他是默許的意思。遂起了身,溫聲沖齊嵩和余氏道︰「我們老爺也是護孫心切,未免有些言語過急。兩家是至親,還望舅老爺舅太太不要放在心上。」

  余氏有備而來,方才王氏對謝啟功的那番勸辭她也聽到了,自然不會在這事上過於糾結,於是道︰「話說開了就好了。我們也不是那種胡攪蠻纏的人,就是看不慣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理兒。你們提的條件我們能讓步,憑什麼我們開的條件你們就不從?我們姑奶奶也是明媒正娶到你們家的,可不是自己扒拉上來的!」

  「舅太太這話很是。」王氏道︰「二奶奶溫柔賢淑,我們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既然都是為了孩子,我們作為孩子們的親長,自然是要留下他們來的。」又笑道︰「不過,舅太太提的條件未免太強硬了些,也不怪我們老爺不贊成。這謝家的產業既然你們不許我們插手,那我們不許旁人插手也是情理之中。舅太太覺得呢?」

  余氏笑道︰「所以我說乾脆讓他們自己掌管嘛!賺了是他們的,誰也別想得!虧了也是他們的,誰也別怨!如此咱們兩邊都不落干係,豈不是好?」

  謝琬之所以讓她先提出讓齊家代管二房家產,本就是防著他們要討價還價,舅舅舅母品性那麼高潔的人兒,怎麼會攬這些事情上身,平白落個貪圖外甥家財的名聲?從旁幫扶是會的,親自代管卻是不可能。

  所以,王氏這麼一說,余氏自然笑了。

  王氏看她笑得痛快,忽也有幾分上當的感覺,看著她,斟酌了下,遂有些不心甘,「就算這條我們依了你,可這兄妹倆的婚事,我們不插手,莫非讓你們外家插手麼?這傳出去可就等於打了我們謝家的臉,不但傷了和氣,也連累了齊家的體面不是?」

  余氏倒沒深想這層,剛才只顧著替他們保住家產了,王氏這話可也挑不出理來,可怎麼回好?

  謝琬在旁聽了,忽然抬頭道︰「舅母,娘的婚事當初是誰做主的?」

  余氏撫著她頭頂,柔聲道︰「你外公外婆過世得早,自然是你舅舅舅母作的主。」

  謝琬拍起掌來︰「那就是了!我長大了也要哥哥嫂嫂給我作主!」

  余氏一怔,看著謝瑯。謝瑯頓時紅著臉過來道︰「老爺太太不用操心了。父親既然分出去單過了,二房自成一體,我們的婚事自然也不煩老爺太太操心。」

  王氏抿唇不語。

  余氏皺起眉來。

  齊嵩瞬間也想通透了,跟著皺眉道︰「無論如何,瑯哥兒琬姐兒的婚事必須由他們自己作主!我們都已經讓步把人留下來了,你們總也要給出點誠意!」

  王氏看看謝啟功,默然垂了眼下去。

  謝琬嘴裡含著飴糖,看他們鬥心機。

  他們的婚事看起來於王氏母子關係不大,可是深想便知道,謝瑯還罷了,他是娶別人家的閨女進門,這份家產是謀不到手的。可是謝琬不同,她將來是要帶著嫁妝出去的,除了楊氏的嫁妝,齊氏當初的嫁妝也是齊嵩變賣了部分家產給他添置的,也有一家經營尚好的鋪子,每年也有幾百兩銀子的收益。如果被謝宏設計坑了謝琬的嫁妝,將來謝啟功死後他們分出去,也足夠他們這一房開銷。

  在這件事上,謝琬就不能不未雨綢繆了。他們兄妹的婚事,必須自己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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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0 09:40:56 |只看該作者
009 防範

  雖然沒有了長輩出面,她這輩子很難嫁得出去,可是前世她這是一個人這麼過來的,並不覺得嫁或不嫁有多要緊。何況,她不是還有個哥哥嗎?

  也許舅母也是想到了這點,所以才會氣短。

  「老爺,我看這——」

  在舅舅逼視下,王氏開口了,但是話沒說完已經被彪悍的余氏一口打斷︰「親家老爺還是給句痛快話吧!我們這寒門小戶都能讓這麼多步,莫非你們這高門大步連這點胸襟和魄力都沒有?我們姑爺是為什麼搬出府去的,這麼多年又為什麼不常回府,大家心裡都有數!都在這清苑州裡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凡事留個餘地,將來也好見面!」

  謝啟功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法令紋旁兩塊面肌微微抖動著。

  王氏被余氏搶了話頭,又指桑罵槐拖下了水,臉上也很不好看。

  齊家人卻是痛快極了,齊嵩負手立在余氏身後,眉梢眼角都有娶妻如此與有榮焉的得意。

  齊如錚和妹妹驕傲地揚高著下巴。

  方才余氏以一人之口力敵謝家夫婦跟謝宏的時候,謝瑯在旁瞧得目瞪口呆,一直到此時看到謝啟功臉上的灰敗,王氏和謝宏額尖的汗珠,才算是愉快地揚起了唇角來。

  謝琬偎在余氏身前,一直很安靜,很天真。

  「我就應了你這三個要求!」屋裡靜默了片刻之後,謝啟功咬牙拍響了幾案︰「但是若讓我發現你齊家欺他們年幼而暗地染指他們的產業,那也休怪我不顧親戚情分!」

  「親家老爺這話正是我想說的!」余氏高聲道︰「我們這就來立個契約,言明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方式染指瑯哥兒和琬姐兒的家產,違者若是證據確鑿,可交由縣衙處置!縣衙判不出,就上州衙!州衙判不出,就上府衙!」

  謝啟功咬牙切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

  謝琬這邊大獲全勝,自是歡喜不已。

  余氏也怕逼得太緊適得其反,謝瑯謝琬到底往後還是要住在這裡的,謝啟功有再多不是也是他們的親祖父,往後到底還要是利用他牽制王氏,萬一因為做的過火而引起他對謝瑯兄妹的反感更是不好,這裡再商量些細節時,則自然已恢復了平心和氣。

  舅舅沉思了片刻,使了個眼色給舅母到一邊,說道︰「瑯哥兒他們還小,咱們雙方協議好了還不算數,須得請個中間人來作證才好。」

  不愧是衙門裡呆過的,舅舅思慮還是周全。謝瑯到底只有十三歲,齊家又遠在五十里外,萬一謝家上下聯合起來弄點什麼鬼,他們也鞭長莫及。當然要找個有公信力的人約束一下才好。

  舅母撫著謝琬的頭髮,卻擔憂道︰「這要請了中間人,二房的財產盡落在瑯哥兒兄妹手上的事也就包不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外頭宵小甚多,我們也防著那些人覷覦才是。」

  「這個倒是其次。」舅舅看了眼廳上同時也在埋頭商議還有無漏處的謝家夫婦,壓低聲道︰「你以為咱們不請人作公證,王氏母子就不會把這事抖落出去嗎?遲早外頭會知道的。比起王氏母子這個大頭來,外頭人也就不算什麼了。隔著謝家這門頭,他們至少也要忌憚幾分,最主要還是謝家。」

  舅母想了想,說道︰「那也成。」

  舅舅遂進屋將這事補充給了謝啟功。謝啟功正被齊家防賊似的防著,心裡也正惱火著,齊家防著他的同時,他可不也要防著齊家!立時就推選清河縣衙裡的主薄老爺何承甦出面為證。

  何承甦是城西何氏的三老爺,何家也是縣裡的大戶,何承甦為人豪爽和氣,加之素日處事也還公正,民眾中口碑也還不錯,平日裡哪家需要請個證人做個公證,他總是不辭其勞。又與謝家和齊家都有幾分交情,何承甦上府衙辦事時,齊嵩還曾請過他幾回酒。

  再說,謝家二房的家產雖然夠謝瑯兄妹衣食無憂,可頂多也就是保住他們不至於挨餓受凍而已,而何家本身也是家財萬貫的主,斷不至於跟謝家或齊家合謀奪幾間小鋪子加兩個小田莊,做下那自毀長城之事。

  由他來做這個中間人,只有最合適沒有更合適。

  事已至此,謝啟功當然是希望越快越辦理越好,齊家人在他眼裡,已然成了眼中砂,肉中刺,餘是立即派龐福親自去城西何家請何承甦。

  何承甦與龐福一道來的謝府。

  謝家倒還不至于吝嗇一頓飯錢。

  謝家雖然有名望,可是現官不如現管,與縣衙來往還是頗多的。少不得做出副大度寬容的模樣,讓龐福下去重置了酒席,與謝宏謝瑯在正院牡丹閣裡招待齊嵩父子以及何承,飯後才來議事。

  女眷這邊王氏倒是熱情地留舅母在內院用飯,讓大奶奶作陪,還讓人去三房請三奶奶,舅母卻懶得跟她們周旋,借口捨不得謝琬,要與她多說會兒話,王氏遂讓人擺了飯在丹香院。

  「像這種能屈能伸之人,越是把姿態擺得低,心裡的怨氣更重。報復起來越是不要命。我們隔壁胡同趙千戶的三兒子就是這樣的人。這趙三爺是庶出,從小就死了母親,被嫡母壓得緊了,只得百般地陪小心。可不忍到後來忍不住了,前兒居然把趙太太給活活掐死了!這還不算數,等她死了他還拿鞭子把她抽了上百鞭才住手。你說可不可怕?所以往後,你們定得仔細這王氏才是。」

  吃完飯,等丫鬟們撤了桌,舅母鄭重地跟謝琬這麼說,又擔心她害怕,不由得把她摟緊了點。

  謝琬膽子大,前世在京師時,曾經親眼見過菜市場行刑,再說她當女師的那些年裡,什麼腌臢事沒聽過?這趙三爺弒母的事情對她來說並不值一提。

  她想的不是這個,而是謝啟功的態度。

  「有哥哥在,琬兒不怕。只是害舅舅舅母受謝家的白眼,琬兒很過意不去。」

  舅舅無論對上司還是有屬,鄰裡還是親族,都十分地和氣熱情,一向極受人敬重,舅母也是,如今卻因為他們兄妹的事也捋袖子上了陣,平白受到謝啟功的冷待,她心裡的確很不好受。

  「我們琬兒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舅母激動地捧起她的小臉,說道︰「你們打小就在我們親近,一年裡倒有三個月住在齊家,如今你父母親不在了,我們不替你們出面誰替你們出面?受幾個白眼又怎麼了?舅母總要護住小琬兒和哥哥的周全!就是我們今日走了,往後但凡有什麼事你也可以讓人傳個話過來,我就不信,那王氏還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把你們活吃了。」

  「舅母!」

  謝琬撲進她懷裡,流起眼淚來。

  齊如繡從旁皺眉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再也見不著了,瞧你們哭的!」一面又笑著來拉謝琬的袖子,「琬兒隨我來,你喜歡吃酥糖,前兒外婆給我捎了兩包來,我帶了一包給你!剛才都沒空拿出來,你這就跟我去車上拿!」

  謝琬為了保護牙齒,已經好多年不踫酥糖了,此番回來也只是昨日從權吃了幾顆。

  卻是難為表姐還惦記著她。

  也著實不願再引得舅母擔心下去,便擦擦眼淚,從舅母腿上滑下來,隨表姐到了門外。

  下晌的事情辦得十分順利。

  酒席上杯來盞往,何承甦又長袖善舞,氣氛漸漸轉好。二房的遺產本來就是在二房手中,既然還是謝家兄妹自己打理,也就不必再額外清點財產數目,只要讓二房的管事羅升直接把帳冊呈上來,把四間鋪子和兩座田莊,還有位于黃石鎮上那座三進宅子的大小面積位置寫清楚了,列成單子蓋上何謝齊三方加上謝瑯的印戳,再立下一式四份的契約文書分別交由各自掌管便可。

  舅舅親手將屬於二房的那份文書和單子交到謝瑯手裡,讓其好好保管,然後就帶著雙目含淚的舅母和齊如錚齊如繡,于滿院菊花香裡登車離去。

  一晃就九月底了,丹香院的菊花已開得遍地金黃。

  前世的今天,他們上了齊家的馬車去了南源縣。

  她記得那會兒齊家院子裡的菊花也開得奼麗多姿,那日表哥拿菊花烹飪,拿燒酒腌雞,悄悄在後山上挖坑燒火做菊花雞吃,被她尋著了,訛了他們半只雞加兩只烤山雀。

  她從此度過了非常美好的八年。可惜十三歲上,舅舅在任上因病亡故。

  齊家孤兒寡母,朝廷除給了一筆一百兩銀子的撫恤金,再無別的。

  舅母那樣堅強的女子,對于這一切竟然毫無怨言,齊家表哥被生計所迫放棄科考去了大戶人家做帳房,表姐遠嫁保定,她又因此被南源任家毀了婚。

  謝瑯只中了個同進士,由同科舉薦入了戶部廣積司做了九品大使。謝琬又曾被退婚,舅母拿出私己錢貼補他們,可他們哪裡能受?謝瑯上任之後,便也帶著謝琬搬去了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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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9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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