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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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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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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1
發表於 2017-8-17 00:58:32 |只看該作者
280 防備

  采薇哭道︰「自打賤妾進門,棋姑娘就與老太太一道對賤妾時有苛責,不過從前並沒有打過。賤妾猜想棋姑娘只是一時心情不好,還請老爺看在平日都是賤妾獨自在府的份上,不要去責問此事了。」

  府裡黃氏倒從來沒對她做過什麼,該給她的什麼都給了,也從來不讓她去立什麼規矩,暗地裡更是沒有一樁是她做的。可是她也絕不會出面幫她撐腰,王氏和謝棋是一伙,謝芸夫婦也不曾正眼瞧她,謝榮要是去責備謝棋,那回頭謝棋又再對她做點什麼她怎麼辦?

  所以她寧願忍氣吞聲,不讓他知道。

  謝榮望著她這副息事寧人的樣子,咬了咬牙,喚來龐福。

  「打今兒起,謝棋的給用府裡不再提供!」

  龐福照辦不提。

  謝榮卻已沒有了吃飯的興致。

  出來走到書房,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卻又覺得心情無比廖落。

  采薇進府已經有一年多,黃氏搬去秋桐院也已經有一年多,有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變化。他依然只認黃氏是自己唯一的妻子,可是這一年采薇也像一滴水一樣默默滲進了他的心裡。這樣一個受了氣連聲也不吭的女子,甘願留下做他有名無份的妾,可他卻為她出口氣都不能!

  謝榮盯著窗外的雪花看了會兒,眼底忽然也現出絲寒光。

  他白養了謝棋兩年,如今竟動手打起了他的小妾,他若再容她呆下去,刑部侍郎的臉面又何在?

  既然少了進宮的步驟,那今年的除夕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過了。雖然因為宮裡那道旨弄得形勢大變,但是這種事情是她無法控制的,而且也並不代表事情不會再有轉機。雖然這段時間殷昱為了讓她少操心,明顯把在做的事情少跟她說了,可是她也有她自己的渠道獲知信息。

  她並不覺得孕婦就當真應該睡了吃吃了睡。胡沁說孩子在肚子裡的時候,有時候也能神奇地感應到母親的思緒和一些外界的動靜。

  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讓他在肚子裡就做個缺少危機感的人?他不像他的父親到時候可以有成隊的能人教導成長,也不像他的母親擁有兩世的記憶。從這點上說,她也有提前培養以及提高他政治敏銳度的責任和義務。

  所以在不影響休息的情況下,事實上羅矩他們把外頭的消息事無巨細都告訴了她。

  除夕這日謝瑯親自率人來接他們回楓樹胡同吃團圓飯,晚上又在齊家吃飯,回到殷府天色還早,殷昱便讓麥嬸兒又治一席,他要與娘子單獨吃團圓飯。

  謝琬最近的胃口增加了,胸也有點漲漲的,皮膚看上去也更細嫩了,殷昱變得更愛動手動腳。但是他從胡沁那裡討來個好消息,到正月底大約就可以有節制的同房了。

  殷昱這個人,有時候真不知道怎麼說他。婚前的時候只覺他很溫柔細心,親切隨和,以為這就是他的全部。哪知道成了親後,除了以上這些,關上門後他的頑劣和邪惡全展現出來了。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他即使是有些邪惡,但是從始至終也都是體貼著她的,除了初夜,到如今為止她從來沒再有過疼痛不適的感覺。就是有身孕前那些日子,隔三差五地歡愉,也只是覺得越來越和諧。而最近她因為胸漲,他也總是以他的方式幫她緩解。

  想到這些她又不免面紅耳赤,因為他吸吮著她的時候感覺太深刻太強烈,每每令她難以把持。

  現在又有些漲得發疼。一面側歪在榻上,一面悄悄隔著衣衫輕撫著它們。

  一旁給她晾燕窩的殷昱察覺後偎過來,將雙手在薰籠上捂熱了,然後探進她的衣襟裡輕輕揉摸。那帶著薄繭的手掌頓時摩挲得她全身都有陣酥麻感。那只手卻又順著她的豐盈游移不停,那腫漲在他的輕揉下確實有了緩解。她把身子轉過來,索性撒嬌地勾住他的脖子。

  他寵溺地笑了笑,將她衣裳褪下,解了褻衣,低頭含住了它。

  一只手卻還不忘記去撫慰另一邊,很快她就忍不住發出舒服的輕吟。

  殷昱看到她表情輕鬆,愈加溫柔地吸吮按揉,孩子讓她一個人懷,除了這樣幫幫他之外,他也沒有別的辦法。何況這對豐盈一向是他的寶貝,他心甘情願地侍候它們。

  吮完了一只,再吮一只。吮完的那只在燈光下頂部紅殷殷的,噴薄的樣子,活像朵花蓓蕾。他忍不住湊近她耳邊道︰「我忽然想起好久沒吃糖了。不如我在上面塗點蜜,你餵我吃?」

  謝琬臉一紅,推了他一把。他笑起來,回身走到櫥櫃旁,拿出蜂蜜罐子。回到榻邊,將謝琬的衣裳褪到後臂下,把解開的褻衣往下扒拉,然後用小刷子沾了蜜塗在那花蓓蕾上。

  冰涼的觸感令得謝琬輕輕打了個激靈。那花蓓蕾立起來,他伸出舌尖撩拔了一下它,那峰尖驀地一顫,謝琬倒吸了口冷氣。他再撩了撩,那蓓蕾便如石子一般硬挺了。他這才含著它將它上面的蜜糖仔細地吮乾淨。

  吮過的地方終於見軟了些,他又再故伎施加塗了點兒,用手指沾蜜輕輕在上面畫著圈塗抹著,時而拿舌尖撩撥,謝琬渾身如電麻,那花蓓蕾又頃刻抖擻起來。他再也捨不得放棄這股觸感了,舌尖抵住它,然後盡可能把它含進口裡。

  她的胸本就不小,如今加上孕期,更加豐滿了,他只覺愛不釋手,不知不覺就輕輕地嚙咬了一口。掌下的她頓時起了陣微顫,尤其唇間輕吟似在召喚著他,這跟他們從前毫無顧忌的歡愛時她的表現一樣,

  「別急,爺來侍候你。」他吻了下她的唇,又拿手指沾了點蜜塗在她的右乳。這朵花也立起來了。這次他的手指沒急著走開,而是伸出兩指輕輕揉捏了會兒它,然後把她的下裳褪下,才又一邊輕嚙著它,一面將手滑進她的下腹。

  如同回到生命本源,滋潤而深邃,緊致而溫軟。他的長指進入到一半,她呼吸陡然變沉,身子弓起,喉間吐出的聲音也忒般撩人起來。

  窗外煙花照亮了半邊天,這一夜又是春光無限。

  越是恩愛,越是難解難分,殷昱休沐這五日二人時刻不離,除了上楓樹胡同和霍家去拜年外,剩下的時間兩人要麼呆在府裡,要麼就上街看戲下湖劃船。就是年後他去了差事上,回府在家的時候也必然陪著她一處。

  不過該做的事情他也一件沒落下,最近聽說季振元讓工部尚書楊鑫給郭興提官職,楊鑫卻找理由推到了明年,郭奉那邊除了繼續讓駱騫尾隨跟蹤,那些產業被收集起來放到了殷昱案頭。另外還有府裡的防護,以及她出門時的人員配備,包括馬車,全部都有了變化。

  如今她出門時除了錢壯邢珠他們三個加秦方寧柯,還有一個從武魁手下來的很擅騎射的叫做梁九的武士。梁九打即日起任她的車夫。而她的馬車裡也多了個大暗格,裡面藏著弓駑,長鞭,繩索,匕首,金創藥,輿圖以及火石等等必備之物。

  「這些都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的,但願一輩子也用不到。」領她參觀的時候他凝眉道。

  謝琬一樣樣看了看,說道︰「最好再給我配些無色無味的毒藥什麼的。」

  殷昱笑了笑,往身後打了下響指。

  胡泌捧著個盒子走上來,打開道︰「這裡頭有以春夏秋冬命名的四種毒藥,春秋的藥性較緩,一般服用後十二個時辰才起效,夏冬的藥性較猛,一般一個時辰就見效。」說著他將寫明了各種藥效的一張方子夾在盒子裡,給謝琬道︰「太太有空的時候慢慢看就了解了。」

  謝琬點點頭,又問殷昱︰「你呢?都有防備了麼?」

  殷昱攬著她上了車,說道︰「他們殺不死我,而且,只要在京師裡,他們也不敢輕易這麼做。」

  謝琬道︰「總歸要小心。」說著伸手替他把大氅帶子緊了緊。

  今兒元宵,他們去蓮香樓吃湯圓,因為剛好在樓下可以看到下面的廟會。

  殷昱握緊她的手,「當然。」

  他們夫妻的行蹤其實不難打聽,當天夜裡下面人就把他們在蓮香樓吃湯圓的事告訴了謝榮。

  謝榮回到府裡的時候尚早,神色也如往常般平靜,他讓龐福去把謝棋叫過來。

  謝棋十分忐忑,說實話自打王氏受了誥封之後她的日子的確好過多了,雖然說董湖還是她的一個噩夢,可是能夠這樣有吃有穿地在侍郎府呆上一輩子她也樂意。所以行為舉止收斂了不少,加上她被謝榮嚴禁再與謝葳往來,那些什麼歪心思也就沒了用武之地。

  可是沒有對手的日子未免太過枯悶,於是她瞧上了采薇。

  采薇跟她年紀一般兒大,卻成了謝榮的妾,這真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剛來的時候她也顧忌著,可是後來發現采薇膽兒竟然特別小,謝葳明裡暗裡地欺負她她也不敢說,於是當她也跟著欺負了她幾回之後,發現她果然不敢在謝榮面前告狀,她的膽子也就大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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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0:58:45 |只看該作者
281 香囊

  她漸漸忘了采薇是謝榮的妾,而是丫鬟,於是她也把她當丫鬟一般地使,她知道她雖然身份低微,可是謝榮該有的從來沒有虧過她,她房裡的東西都是好的,被褥枕頭,衣服首飾,胭脂花粉,每一樣都讓她羨慕。

  被褥衣物那些她不敢動,但胭脂花粉總可以吧?於是她三天兩頭地說沒有了這個那個,要跟采薇拿。一開始還說是借,事後再還,後來就演變成了直接問她拿。再後來,她的就變成了她的。這次因為謝葳歸寧,她需要出門迎迎,正好沒了頭油,便著了人去問她。

  誰知道她左推右推,搞得謝葳都進了門她都還沒送過來,一氣之下,她就沖到她房裡拿起雞毛撢子抽了她幾把。

  沒想到這次她卻居然跟謝榮告狀去了,謝榮扣了她所有的嚼用,這下要從王氏口袋裡掏錢出來使,就十分艱難了。

  而她正在犯愁的當口,謝榮居然又叫人來叫她過去!

  難道采薇在他心目中真的有這麼重要的位置?

  她禁不住七上八下,捂著心口在房裡琢磨了半日,想想還是得去找王氏尋個幫助,於是連忙闖到王氏房裡,跪下來道︰「老太太,三叔只怕要為采薇出頭找我的麻煩了,如果真有什麼事,老太太一定要幫我求情啊!我不想離開您啊!」

  王氏這幾年有著謝棋在側陪著,倒是也已經有幾分少不了她的感覺了。這些年謝榮不讓她出門,也不讓她見客,身邊又有著諸多婆子丫鬟天天提點著不准這不准那,雖然在這萬福堂享受著錦衣玉食,可是跟被軟禁有什麼分別?

  在這種情況下她感覺到人生愈來愈寂寞,對謝棋也漸漸有了依賴感,一定程度上說,她跟謝棋都是寄生在這侍郎府裡的一條蟲,寄生蟲是最被動最沒安全感的。身邊有個伴兒還好,可若只剩下自己單兵獨馬,她晚景豈不更淒涼?

  所以對於謝棋的求情,她毫無疑問是要幫的。可是她又恨她的蠢笨。都這會兒了,明知道采薇是太子賜給謝榮的妾,她也不懂得收斂些,偏生弄出這樣的事來,弄出來還不懂怎麼擦屁股,便也忍不住罵了她幾句。

  「出了事就知道來求我!就不知道省點兒心?!」

  謝棋只要她能出面就好,管她罵得再狠她反正也已經麻木了。王氏終歸是受了誥封的老太太,她出面求情總比她自己一個人在那裡死求著要好。

  出了萬福堂,她便就趕緊往謝榮書房裡趕來了。

  出乎意料的是,謝榮臉色竟然十分和藹。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平靜,而是看上去真的沒有生氣的樣子。

  「三叔,三叔叫我何事?」

  她心裡放下了些,但是仍然警惕著。謝榮可是個能跟謝琬鬥得不相上下的主兒,她不能掉以輕心。

  謝榮把手頭的事情暫時撂下。看著她。

  她慌起來。果然他還是有準備的,只是不知道怎麼處置她?趁著他神色還好,她還是爭取寬大吧。她兩腿一軟跪下來,急急地道︰「三叔,我真的不是故意打薇姨娘的,我是拿雞毛撢子的時候不小心沒拿穩,掉到了她手上!三叔。這真的是個誤會!我以後絕對離薇姨娘遠遠的,再也不靠近她!」

  謝榮盯著她,神情絲毫沒變。

  謝棋愈發慌了,身子都有點瑟索。

  謝榮直起身來,說道︰「起來吧。」

  謝棋不敢置信,等看到他不像說反話。連忙爬起來。

  謝榮道︰「你幫我辦件事,辦好了,你可以將功折罪,繼續留下來,依舊享受著府裡的供給。辦不好。你就得馬上回去與董湖成親,我絕不會再多留你在這裡哪裡半日!」

  謝棋身子一抖,臉色都立時白了,當初她苦苦哀求著留在京師就是為著躲避跟董湖成婚,如今過了這兩年又要把她送回去,她哪裡肯幹?於是慌忙道︰「什麼事?三叔您說!」

  謝榮看著她,說道︰「如果從殷昱和董湖這二人裡頭讓你選,你是會選殷昱還是董湖?」

  殷昱?謝棋驀地直起身,回想起那個讓人嘆為觀止的男人,咽了咽口水,說道︰「殷昱是謝琬的丈夫,三叔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謝榮笑了下,說道︰「殷昱出身皇族,文武雙全,俊美睿智,我要是女人,肯定也會選他。

  「據我所知,殷昱每日從碼頭回榴子胡同必然經過白馬寺外的靜水胡同。那條路一面是寺牆,一面是東湖。一到晚上人煙罕至。明日夜裡殷昱輪值當晚班,回城經過靜水胡同的時候應該是寅時前後,你明天晚上就駕著車裝著進寺上香,在那裡遇上殷昱之後,想辦法把這個塞到他懷裡。」

  說著他拿出來一個錦囊,推到謝棋面前。

  錦囊被縫死了,打不開。謝棋愣了會兒,說道︰「可是這跟我選他有什麼關係?」她還是有些惦記著殷昱,董湖床上那點功夫差死了好嗎?當初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昏了頭腦跟他做那種事,現在想起來,一個下人,也太惡心了點。

  殷昱雖然是謝琬的丈夫,可是誰說有妻子就不能在外有女人了?古時某朝皇帝姐妹大小通吃的典故大把。她是挺稀罕殷昱的,他那麼高大英挺,肯定比董湖強多了。哪怕不能做什麼,就是親近親近說說話她也甘願啊。誰能保證她日後也會沒機會?

  謝棋的想法很直接。她是嘗過甜頭的人,如今又正值十八九歲精力正盛的時期,她對男人的嚮往早已經從臉蛋才情轉移到情趣上來了。所以難免對這些事有著她自己的小九九。

  謝榮道︰「跟你說這個的原因,是告訴你,為了把這錦囊成功塞到他身上,你可以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

  不擇手段的意思不就是可以讓她使使美人計麼?

  不管怎麼說,這是個美差。謝棋心花怒放,頓時拿起錦囊來道︰「後兒一早,三叔等我的好消息便是!」說著轉身撩裙出了門。

  謝榮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眯起眼來。

  從這天開始,殷昱轉為值夜的晚班,每日裡黃昏時出去,雞鳴時回來。

  因為夜裡是最容易放鬆警惕的時候,殷昱在轉班之前也特地把武魁和秦方這些人都叫了過來,交代他們三班輪守,不能放過絲毫異狀。尤其又在正院四周加強了暗哨,簡直把個家裡三層外三層地整了個固若金湯。

  加上這些日子護國公府常有人上門走動,隨同而來的府兵看住了門口,更加顯得殷府的防衛森嚴。

  下晌謝琬讓麥嬸兒提前做了晚飯,與殷昱在暖閣裡吃了,然後侍候他穿衣。

  「夜裡冷,我給你備了壺祛的薑棗茶,到了那裡你讓廖卓他們好生熱了,隔一會兒就喝上幾口。」她一面幫著理著髮髻,一面說道。「還有回來的時候若是天亮了,記得幫我到城門內的繡莊帶點繡線回來。快開春了,我也得幫你制幾件新衣裳了,還差幾號線,樣本我都給你放荷包裡了,到時候別買錯。」

  「謹遵娘子吩咐。」

  殷昱挎著刀,摸摸她尚且平坦的肚子說道︰「你睡你的,不要等我,不然心裡掛著事,總是睡不好。」

  「知道了。」

  謝琬送他到門外。

  殷昱出門走了幾步,回頭一看她還站在門廊下目送,心裡頓時暖暖的,沖她笑了笑,才駕馬遠去。

  他懂事得早,記得幼時常見父親去上朝時,母親也時常這般倚著門廊含笑目送,而父親有時會回頭笑笑,然後繼續走,有時候又會順手從旁邊花盆裡折下一朵花,跑回來插到母親鬢上,然後才又走。那時只覺得他們倆好無聊,不過是轉眼就能相見,非得弄得如此纏綿。

  如今他有了謝琬,才知道原來分開哪怕一刻對有情人來說也是煎熬。

  只是他那時一直堅信父親是真心愛著母親的,如今看起來,那應該只是他的一種假象。

  如果他真的愛著母親,為什麼他又會與別的女人生下孩子?他不是說他不能有側妃,事實上作為宮裡的男人,自古至今幾個能從一而終?為了子嗣,為了皇權,有時候他們必須要廣納嬪妃。在遇到謝琬之前,他曾經以為他將來也會是這樣的,有一個值得敬重的賢明的皇后,然後有幾個因為平衡或牽制朝廷各黨而存在的妃子,這當中或許會有那麼一兩個他真心喜愛著的,又或者沒有。

  他以為自己會這樣過下去,畢生的精力絕大部分放在朝綱上,然後小部分放在傳宗接代上。兒女之情,他真是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擁有。

  可是上天是恩待他的,讓他失去了權力和前途的同時,卻把謝琬送到他面前。如今回想起曾經對未來生活的構想,只覺得不可思議。

  如今讓他再選擇,他也絕不會選擇放棄謝琬。

  所以,他覺得太子對太子妃的感情並不純粹,至少,沒有他對謝琬這樣純粹。他或許是個合格的儲君,將來也會是個有能力的皇帝,可是作為丈夫和父親,在他看來,他毫無疑問是失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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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發表於 2017-8-17 00:58:59 |只看該作者
282 殞命

  碼頭的這一夜跟以往大多數初春的夜晚並沒有什麼不同,嘈雜而陰冷。

  他領率巡視了兩圈,回營打了個盹,再抽查了一輪巡查中的士兵,便就等來了接班的同僚。

  於是帶著一行人出了碼頭,直奔城內。

  城門剛開,已經依稀有附近的莊戶進城販賣蔬菜土產了,殷昱和廖卓等人都自覺地放慢速度,隨著人流進城。

  到了城門內,先拐去御繡莊看看開了門沒,還未曾,廖卓試著拍了拍門,居然拍開了,掌櫃的見一伙大男人進來買繡線,站在門內愣了會兒,直到殷昱從荷包裡把謝琬給的樣本拿出來,客氣地遞到掌櫃面前,掌櫃的才又連忙進內翻找。

  殷昱每樣買了五股,放在胸前懷裡。

  依然巡原路進了白馬寺左側的靜水胡同。

  這季節的天色亮得晚,四周剛好可見路面。廖卓帶著五個人把殷昱護在中間,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前行駛。

  路上平時這個時候並沒有人,除了趕早上白馬寺進香的香客。但是眼下前方不遠處,卻駛來了一輛馬車。

  廖卓示意手下往路邊靠靠,以便馬車能夠通過去。然後馬車到了他們跟前,卻忽然停住了,然後車門打開,從裡頭走出個個丫鬟來,走到他們面前,說道︰「敢問幾位爺,前面可是白馬寺麼?」

  這黑古隆冬的天裡,他們個個戎裝於身,小丫鬟居然也不害怕的樣子,只身走到他們面前來。

  殷昱皺了皺眉。

  廖卓默了下,點頭道︰「正是。」

  正要繼續走,那馬車裡卻忽然又下來一個人,二九年華的樣子,瘦削身材,隔著兩丈遠看。身上衣料雖然不俗,卻通身珮飾打扮得十分妖艷,此人到了地下,對著他們看了片刻。然後呀地一聲,快步走過來,「這不是殷公子麼?」

  廖卓六人渾身神經立時繃緊了,殷昱眯眼看向她,神情也是滯了滯,居然是謝棋?

  謝棋這個人他雖然沒打過交道,可是有關於她的那些事,他在清河頌園的時候就早已經打聽得清清楚楚了,如果說謝葳還只是陰險的話,那謝棋簡直就是無恥加下流了。不過他的教養不允許他暗地裡去腹誹一個女人。他只能當她不存在或對她敬而遠之。

  只要她不再對謝琬下手,他是不會理會她的。

  正要佯裝不知繼續行走,謝棋忽然幾步走上來,一臉懇切地說道︰「我是去白馬寺為老太太祈福上香的,走到這裡實在有點害怕。能麻煩你送送我麼?」

  讓他去送她?殷昱唇角頓時挑起抹冷意。別說謝棋曾經對謝琬做過那麼多齷齪事,就是沒有,沖她那樣的人品,他連多看一眼都不願意,又怎麼會去沾惹她?何況,她又是謝榮府上的人,誰知道她出現在這裡有沒有什麼陰謀。

  他看也沒有看她。掉頭跟身後護衛道︰「你來斷後。」說罷提韁要走。

  謝棋連忙又上前一步,「只是幾步路的距離,麻煩請公子送送吧?」

  殷昱皺眉看著她,她壯著膽子再上前了一步,伸手想去攀他的馬韁︰「公子——」

  還沒等她近得身,一把長劍已經如閃電般抵住了她的喉嚨。廖卓面寒如鐵。以劍尖逼得她後退。

  謝棋臉色煞白,兩腿一軟,頓時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

  她這裡才張嘴說了一個字,這時候斜刺裡突然飛來一把劍,正中她的心窩!而後就聽她喉間悶哼了一聲。倏地栽倒在地上!

  這速度這樣快,來得如此突然,沒有一個人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就連旁邊察覺到風聲的廖卓下意識地揮劍去阻擋都沒曾來得及!

  「是東南方向!劉恩快追!」殷昱一聲令下,六人之中已經分出兩個人來遁著那劍來的方向遠去!而這邊廂殷昱立時打馬上前,趕到謝棋身邊。

  謝棋口中胸口正在噴血,衣衫和地下傾刻被血染紅,而她雙眼圓睜,身子在一下下無意識地抽搐著,嘴巴大張著卻是再也說不話來!

  殷昱看著插在她胸口的那劍,目光一凜正要招呼廖卓等人駕馬離去,忽然間胡同那邊已經飛快趕過來一群人,一面往這邊飛奔著一面喊叫道︰「快看看二姑娘出什麼事了!」

  廖卓等人迅速護著謝昱後退,漸漸地人群近了,為首的幾個人在漸亮的天色下已經能看清楚面容,那身著青布道袍面容清雋的文士不是謝榮又是誰?而他的身後,是王氏和謝芸夫婦,以及四葉胡同的一干下人!

  「老爺!二姑娘被殷公子他們殺死了!」

  龐鑫到了謝棋身前一看,頓時扯著嗓子大叫起來。王氏聽聞這話先已昏了過去,張氏也嚇得面色慘白!

  天色只要綻亮,亮起來就快了,這時候路上已依稀有了行人,聽見這嚷嚷聲,立即都圍過來觀看。而謝榮聽說謝棋已死,立即把目光投向殷昱,然後卻是與龐鑫下令道︰「速去大理寺前擊登聞鼓,狀告中軍營把總殷昱刺殺朝臣家眷!」

  廖卓搶先站出來︰「你們敢!」

  謝榮負手冷哼︰「我們敢不敢,有王法說了算!」

  廖卓還要再辯,殷昱一把將他拉到隔壁,壓低聲道︰「這是個陰謀,屍體上的劍與我們的劍是一模一樣,下手的肯定是上次那幫人,這事早就下好了套,除非我背著這殺人罪名逃亡,否則這趟大理寺我跑不了了,你眼下速去護國公府,另外注意別讓琬琬知道。」

  廖卓道︰「那主上你呢?」

  殷昱看著遠處的湖面吐了口氣,「在去大理寺之前,我死不了的。」

  謝棋孤身乘車出現在這裡,他本就有疑,但他沒想到這竟然是謝榮拿謝棋為名設下的一個死套!他竟然心狠手辣到這樣的地步,不惜拿自己親佷女的性命來栽贓給他,而他本來就有命案在身,殷昊的死至今算在他頭上,如今再加上刺死官眷一案,就算皇帝想饒他,只怕百官也不會同意!

  他們費盡心思設了這麼大個陷阱,到了這個時候,當然不會讓他莫名其妙地死在外頭。

  他沉靜地打量著地上謝棋的屍體。謝棋已經斷了氣,鮮血流了滿地。從她中劍到如今前後也不過一刻多鐘,斷氣得這樣快,足見這行凶之人身手不凡。能夠替謝榮出手的當然是那批東海過來的死士,他們擅於追蹤和暗中行動,此番有備而來,劉恩他們未必能擒得到他。

  情況看起來對他不利極了。

  沒有證人,沒有證據——唯一的證據是那把劍,而那卻是謝榮指控他的證據。

  「殷公子,請吧!」

  謝榮走過來,負手沖著他揚唇。

  殷昱也揚了揚唇,回身上了馬,往大理寺趕去。

  廖卓駕馬出了靜水胡同,沿舊路往護國公府急趕。天色已然大亮了,路上人又多,他不敢上大路,只得專門往人少的巷子狂奔。也不知繞了多少個彎,到達護國公府時,正趕上護國公出門,見了他這般著急不要命,護國公立即下馬走過來。

  「國公爺,請即刻上大理寺救我們主上!」

  廖卓跪在地上,護國公頓時嚇壞了,問明了因由,心裡也不由一咯噔,防天防地居然沒防著季振元他們用上這麼喪盡天良的一招,立即回了家門,進到正院,喚來霍老夫人︰「昱兒出了事,你即刻去東宮告訴聲太子妃!一定要快,遲了則恐季振元先行上宮裡洗了腦!」

  霍老夫人哪敢怠慢,立即讓人換上全副宮裝,攜著楊氏往東宮趕來。

  而這邊護國公一面趕往大理寺,一面也立即讓人去通知了魏彬。

  魏彬是兵部尚書,護國公自己是殷昱的上司,怎麼說都有資格到場。

  哪知魏彬這會兒卻已經去了宮裡預備早朝,同朝的季振元見到他,不由得哼笑了聲。魏彬正覺得納悶,護國公派出的人就拿著護國公府的令牌趕到宮門口來了。

  魏彬也是一驚,見皇帝還未到,便與沈皓和段仲明二人打了聲招呼,匆匆趕到了大理寺。

  皇帝這裡到了朝上,見著這麼多人沒到場也是心下不爽,但是段仲明他們因為尚未知情況,並不敢亂說,所以拿言辭推托了過去。季振元卻沒這個意思,他直言道︰「皇上,老臣知道護國公和魏閣老他們這些人去何處了。」

  皇帝道︰「去哪兒了?」

  季振元道︰「聽說刑部侍郎謝榮的佷女今早在進香的途中被中軍營下頭的一個把總殺了。如果他們都趕過去陪審了。」

  皇帝聽見中軍營把總幾個字心裡便動了動,他目光一寒望著季振元︰「這把總叫什麼名字?」

  季振元道︰「正是殷昱。」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

  御案側坐著的太子渾身一震,目光也似箭一般往季振元射來。

  但是因為他通常不多話,而眼下大家又都被季振元的話吸引了注意力,所以也並未曾有人留意到他。

  「你說什麼?」皇帝微往前傾著身子,眯眼望著下方︰「你說殷昱殺了謝榮的佷女?」

  「皇上!如今人都已經在大理寺裡集合了,屍體也擺在大理寺公堂,謝榮是朝廷命官,如果沒有證據,他豈能大清早帶著屍體去大理寺衙門擊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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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 唇槍

  本朝律令,凡擊登聞鼓者若查明之後確定為誣告者,須杖責三十。

  殿堂裡忽然靜默下來。

  殷昱已經殺死過自家堂兄,暴虐狹隘的形象早已經深入民心,如今眼目下殺死官眷的罪名如若成立,那他這輩子不死也要在牢裡呆上一輩子了!

  原本這是個按律即判的案子,可殷昱是皇帝的孫子,是太子的嫡長子,沒有人敢對此吐半個字。

  皇帝盯著季振元看了會兒,緩緩坐回龍椅上,說道︰「啟駕,去大理寺!」

  太子隨後也下了丹樨,皇帝回過頭來,看著他︰「太子留下,繼續早朝!」

  太子頓在原地,深深盯著他好片刻才垂下眸來︰「兒臣,遵旨。」

  御輦往大理寺衙門去。

  而衙門裡頭已經審上了。

  謝榮讓人擊了登聞鼓的時候,正卿竇謹正好上衙門裡取笏板,被護國公逮了個正著,於是就由他親自出面審理此案。

  謝榮先已將經過說明了一遍,最後道︰「當時靜水胡同只有死者的車駕與殷昱一行人,我等本該是一道前往白馬寺的,舍佷女因為半路略有耽擱,所以落了後,哪料到我等在寺內靜等她的時候,竟傳出來她的死訊!如今死者胸口插著他們的劍,還有好抵賴麼?」

  不出意外的一套說辭。

  殷昱一言不發打量著謝榮。

  從進大理寺起到如今,謝榮不急不躁,條理分明,字字句句直指向他,如今兩邊站立的衙役都已經往他臉上投來看惡狼一般的目光了。

  這罪名一旦成立,他就是世人眼中十惡不赦弒兄殺人的惡徒,整個刑部都掌握在季振元他們手上,到那時不要說他沒有機會離開牢獄,就是有機會出來。就算有朝一日把季振元他們的陰謀曝光天下,甚至把殷曜推翻,他也依舊是個暴虐成性的殺人凶手,也再沒有資格回到宗室。更不要說當回太孫!

  季振元他們看似很簡單的一招,卻是殺人不見血而極其有效的一招。

  「謝大人是刑部的二把手,你要控告人,也該知道人證物證缺一不可。光只你說的這些個理由,難道就要定殷昱的殺人之罪?若這麼說來,改日我殺個人丟到你的府中,那回頭我也可以指證你是殺人凶手了?既然如此,那又還要官府衙門做什麼?!」

  護國公氣勢如虹,指著謝榮大聲道。

  謝榮不避不閃,反駁道︰「假若護國公投到我府上的屍體中的也是能夠證明我身份的凶器。當然我會有重大嫌疑。如果說殷昱本人在場,死者屍首上明明插著他們慣常所使的兵器,還要抵賴,那豈非就是把全天下人當傻子了?

  「舍佷女自幼隨在家母身邊,家母進京之後亦跟隨一道而來。在下視她如同親生,今日她橫死街頭,在下不管殺她之人是王子還是庶民,便是上街跪求萬言書也要替她討個公道!」

  謝榮神情激憤指著門外,全身都透著一股勁,一股定要置殷昱於死地的勁。

  護國公氣怒無言,縱然他在朝堂爾虞我詐之中也算飽經滄桑。兵法戰術也算運用得爐火純青,但這種考驗即時思維並且打嘴仗的功夫,他著實比不上這些文官。

  魏彬從旁看了片刻,這時走出來道︰「謝大人就是要請萬言書,也要先清楚大理寺職責所在。殷昱是中軍營的將官,五城兵馬司有自己的斷事官。按理,殷昱該移交兵部與五城兵馬司負責審理。既然謝大人這般慷慨激昂要討還公道,那就請護國公將嫌犯殷昱帶回五軍營斷事處,嚴加審理。」

  到底相生相剋,魏彬這番話一出來。護國公臉色就暢快多了。

  沒錯!殷昱是他手下的人,就是犯了事也該由五軍斷事處審辦,而他居然情急之下忘了這層!他管著中軍營,而魏彬管著兵部,只要人到了他們手裡,自然黑的也要讓他給洗成白的!

  「魏閣老此言甚是,殷昱便由我帶回五軍斷事處審問!」

  說著他朝上方竇謹揖了揖首,作勢告辭。

  竇家跟霍家可不是一般的交情,竇謹的父親竇準當年可是只沒跟他穿一條褲子了呢!而且這些年兩家也沒少往來,雖然說有他在他也能放心,可是這裡終歸還有季振元和謝榮他們,哪有讓殷昱去軍營裡來得安全?

  竇謹正要說話,門口卻傳來季振元的聲音︰「魏閣老此言差矣,既然擊了大理寺的登聞鼓,自然就由大理寺受理。殷昱雖是將官,但被殺之人卻是百姓,按你們的說法既可以提交斷事處處理,自然也可以讓大理寺來斷這案。」

  季振元話音落下,便響起太監們尖利的通報聲︰「皇上駕到——」

  全衙門的人立即伏地山呼。

  張珍攙著皇帝走進來,竇謹連忙讓出堂上位置與他坐,皇帝擺擺手,坐在旁邊通判的位置,目望著下方殷昱道︰「你們繼續審,朕來旁聽。」

  竇謹道著遵旨,又坐回了御案後。

  護國公見著皇帝來,遂與魏彬對視了眼。

  說實話,殷昱雖然是皇帝的親孫子,可是眼下他真說不上什麼心情。

  如果年前皇帝沒下這麼道旨意,讓人知道皇帝還把殷昱當殷家的人,那麼今日皇帝的到來他必然會感到高興的,他不相信世上真有人會捨得把自己的親孫子送上絕路。

  可是有過這麼一遭之後,他不確定了,在他們這種公候之家都不見得有十成十的親情,興許親情兩個字在皇家眼裡就是個符號。

  他們慣於取捨,不為親情二字所羈絆,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他們會不吝於表現表現仁愛,就如之前兩年仍宣殷昱回宮祭拜。可是當關乎於大局,這份仁愛不再存在了,他開始防著他這個孫子,怕他有因寵生恃,擾亂朝綱,甚到有朝一日會反撲回宮。

  可是他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殺了他,他以仁孝治國,如果僅因為忌憚著這個,他就把自己的後嗣除去,殷家先祖不會原諒他,世人也不會原諒他。

  所以眼下皇帝的到來,護國公並看不出這是什麼意思。他是不相信他還關心著他的,即使他十分期盼。

  竇謹道︰「殷昱,你有什麼可以申辯的?」

  殷昱從靜水胡同到這裡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候,他轉過身,指著地上謝棋的屍體,「大理寺的仵作請出來。」

  他明明是個嫌犯,可是面對著來勢洶洶的指控卻不慌不忙,仿佛眼下他才是那個決定此案勝敗的人。於是仵作也不覺地走出列,順從地到了他跟前。

  「你看看這傷口,是在什麼情況下形成的?」

  他把劍從謝棋胸口拔出來,拿在手上反復細看。

  屍體傷口因劍被拔而帶出些殘血,仵作彎腰拿著布巾與藥水仔細地擦洗檢驗,片刻後道︰「回皇上,回正卿大人,傷口創面整齊俐落,應該是在極快速和極大勁道推動下造成的。」

  殷昱聽他說完便就走到謝榮面前,說道,「我知道你肯定會說這也是我蓄意殺人所以特別加重了力道造成的。那麼我問你,你在看到我的時候,我離她有多遠?」

  謝榮微凜了一下,說道︰「一丈遠。」

  「你看到她的時候,她是什麼狀態?」殷昱又問。

  謝榮看著他︰「剛剛中劍。而且,我還看到你的手停在半空,就像剛剛還握著劍一樣。」

  殷昱點點頭,「照你這麼說,那麼我在殺她的時候頂多就是在一丈之內下的手,如果是這麼近的距離,讓我這樣極速地將劍對準一個人穿過去,這劍便是不穿透整個人也要穿透大半個胸膛。可是你看這劍尖,雖然傷口極為整齊俐落,但沒入的長度卻只有兩寸。」

  他轉頭面向仵作,「你來告訴謝大人,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造成這樣的傷口?當著皇上,不許妄言!」

  仵作立即凜然︰「通常只有在十丈以外的遠處使足夠大的力氣奮力刺過來,才會造成這樣的傷口。」

  殷昱再看向謝榮,「你聽到了?」

  謝榮挺了挺胸,「你有那麼多暗衛,就是他們得了你的命令在遠處射殺也不是不可能。你縱凶殺人,也逃不過罪責!」

  「我知道你會否認的。」殷昱提起手上這把劍,再道︰「這把劍與我身邊護衛們的劍如出一轍,而且,真凶還費心地將之表面做舊了,看起來我的確沒辦法否認。可是,你忘了陳述一點,我與她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殺她?」

  謝榮冷冷地揚起唇角︰「案發當時我並不在當場,如何知道你為什麼殺她?興許是暴虐成性,興許是見色起義,都不好說。」

  「放肆!」護國公忍不住出聲,「你這是謠言誹謗!殷昱何曾暴虐成性,何曾是那見色起意的登徒子!」

  「國公爺息怒!」季振元這時站出來沖上首道︰「殷昱是否暴虐成性,或是否見色起意,我等不敢斷言。不過君子不欺暗室,今早暗巷之中只有殷公子與謝棋兩方存在是事實。既然人不是殷公子殺的,那難不成是謝棋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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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 焦灼

  殷昱說過讓謝琬別等他,她就放心地睡到了大天亮。一看床上無人,以為他睡了書房,有時候他若回來得晚,怕吵醒她也會到書房去湊合,便也沒放多放心上。直到梳洗完了她去書房一看炕頭也空空如也,再問武魁他們,知道本該在天亮前就到家的殷昱居然到如今還沒有蹤影,心裡便不安起來。

  才要喚錢壯去碼頭看看,羅矩卻忽然快步走進來︰「太太!爺出了點事兒!」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急,謝琬有身孕,胡沁交代過最好不要讓她情緒波動太大。

  謝琬聽見這話心下一沉,邢珠她們聽見這話也是俱都一驚,連忙走到身邊扶住她。

  謝琬起身走到羅矩跟前,沉聲道︰「慢點說,細細說,爺到底怎麼了?」

  羅矩道︰「方才護國公府派人過來,告訴說謝榮在靜水胡同設下陰謀,栽贓我們爺殺死了謝棋!」

  「謝棋死了?」謝琬眉頭倏地擰緊,這事太突然,容不得她不吃驚。

  「是啊,太太!如今屍體就躺在大理寺,我們爺被謝榮指控殺人,已經也在衙門候審了!」羅矩說完頓了頓,把聽到的事情經過都跟謝琬說了。「爺因為怕太太擔心,所以讓廖護衛瞞住了消息沒說。這會兒廖護衛也還在護國公府。」

  謝琬扶著桌角,好半天才使自己冷靜下來。

  她當然是堅信殷昱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殺謝棋的!眼下他們一舉一動都在世人注視之下,他怎麼可能在這種時候去殺她?就算謝棋有勾搭之心,他也絕不會讓她近身!沒成親時他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他怎麼可能對謝棋見色起意?

  但是眼下她不能貿動,首先大理寺不是她想進便可以進的,再者她就是這樣衝去了也不能有什麼用處。

  她凝眉想了想,忽然道︰「東宮裡如今可曾知道消息了?」

  羅矩道︰「據說霍老夫人一早去了東宮。」

  霍老夫人去了東宮,那就表示是去給太子妃送信了。這件事有護國公太子妃他們頂著,殷昱死不了。皇帝既然早朝也不上便去了大理寺。可見對殷昱並不是完全放棄了的。只要有這分意思在,那事情就還是有轉機。

  不過季振元他們明知道殷昱是皇帝的孫兒,還如此步步緊逼,這是擺明了不給皇帝面子。但凡是個人都會心裡不爽,何況是皇帝?可他們明知道這層還要這麼做,看來也是豁出去要把殷昱置於絕地。

  她臉色沉凝,眼望著門外站著的一臉焦色的秦方他們,說道︰「錢壯眼下即刻帶人去大理寺附近打聽消息,每隔一刻鐘將裡頭情形過來稟報一次。邢珠你去把上次武魁拿下的那黑衣人從後巷裡提過來。」

  因為是目前唯一拿到手的人質,這黑衣人審過之後一直被關押在後頭,由專人看守著。如果沒有這些人在後幫著,謝榮想要陷害殷昱成功簡直不可能!

  所以她也得往這些人身上想想辦法。

  大理寺這裡護國公面對謝榮的反詰,一張臉憋得青紫。恨不能一拳過去直接將他摧毀!

  殷昱是皇帝的孫子,就算他再不承認這也更改不了他是殷家血脈的事實,季振元和謝榮竟然藐視皇威到了如此地步,這已經不僅僅是在陷害殷昱了,而是在威脅整個朝堂!他竟然不知道他們已然膽大到如此地步。今日他若是皇帝,就是冒著被人指著鼻子罵護短的風險也要爭下這口氣來!

  他這裡憋著一肚子氣,皇帝臉色也不好看。他往謝榮臉上掃了眼,又看向殷昱。

  竇謹道︰「謝大人要狀告殷昱殺人,還請提交出有說服力的證據。光憑臆猜,確有誹謗之嫌!」

  謝榮拱手道︰「竇大人,證據若讓在下來找。就顯得不公正了。在下既然狀告到了大理寺,自當聽從大人判決。總而言之在下也十分不希望殷公子牽連進來,所以只陳述在下所見所聞,至於是非真相,還請大人給個公斷。」

  竇謹面上也露出些難色。

  這件事換成誰都不願接手,可誰讓他倒霉剛剛好就在衙門裡頭呢?護國公聽見謝榮這話倒是也拱手道︰「這話我也同意!既然話說到這份上。我們也聽大理寺的決斷!」

  竇謹為難地看向皇帝。

  皇帝面如寒鐵,「朕也聽大理寺決斷。」

  竇謹默了下,起身道︰「此案既然目擊證人,雙方又各執一詞,既然如此。那就得等仵作房仔細驗過屍體,以及讓人去查過凶案現場才能決定了。而在之前,還得煩請殷公子在大理寺呆上幾日。」

  殷昱是作為疑犯來到大理寺的,在事情查明之明,按例都得在大理寺呆著。

  護國公和魏彬俱都往皇帝看來,暫且關押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殷昱要是被關起來,那就等於給季振元他們太多機會了。他們可不會忘記在大理寺裡還有包括顧若明在內的一些人!眼下除了皇帝,再也沒有可以阻止的人了!

  皇帝盯著地下頓了會兒,咬了咬牙關道︰「不必關押,著大理寺即刻著手辦案。除了查驗現場的人,一個也不許離開!直到破案為止。」

  旨意一下,護國公等人的表情就鬆下來了。雖然皇帝依舊沒有明確的表現要偏袒殷昱,可是能夠逃避關押入獄,也不失好事一樁!

  並不是什麼軍機要案,大理寺的消息不難打聽,就是多掏幾個錢的事,錢壯收到消息則讓人送回了府裡。

  這裡邢珠很快把那羈押的死士提了過來,謝琬正在盯著他打量。

  只見其相貌十分普通,眼神是天下所有殺手該具備的陰鷙眼神,而他雙手被鐵鎖反剪捆住著,雙手也戴著鐐銬。為了防止他自盡,牙齒已經被全部拔除,每日裡吃飯也是由武魁他們捏著鼻子往嘴裡灌流食。

  眼下見到謝琬,他眼裡的陰狠又流露出來,旁邊幾個小丫鬟都不覺退開了半步。

  謝琬也是冷冷掃著他,然後道︰「你不必瞪著我,有份這工夫,你不如告訴我你們七先生的下落。」

  謝琬並不知道七先生的名號,不過是直覺駱騫送回的那張字據上的「七」絕不會是女人,而按照常規的稱號這樣說出來罷了。不料這死士聽聞這三個字,目光瞬間變了變——他們只擅於暗中襲擊,並不擅於虛與委迤,隱藏情緒這種事他們若會做,眼裡就不會時刻都那麼陰狠了。

  謝琬將他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冷笑了下,又接著道︰「我們爺胸懷坦蕩,只把你敲了牙齒算數。我卻不是。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經受過非人的訓練,尋常拷問根不在話下,所以我給你準備了一根繩子。我這裡有醫術極好的大夫,我要是讓他把這繩兒串進你的整條腸子裡,他完全可以做到。」

  死士死瞪著她。

  她又接著道︰「到時候我再讓他把繩子的一頭從你喉中伸出來,動不動就扯一扯,你覺得,這滋味比起凌遲來如何?」

  死士臉色變得灰白,無牙的牙關也咬緊了。

  謝琬招了招手,胡沁捧著個裝著各類醫用刀具的盤子走出來。

  死士忽然掉轉頭,瞅著她面前的桌角,一頭猛撞過來。

  就近的邢珠早有準備,與顧杏一左一右將他反押了回來。

  謝琬依然穩坐在桌畔,一手搭著几案,說道︰「你在我手裡,是絕對死不成的。」頓了頓,她又說道︰「你若是執意不肯說出七先生的下落,也成,把你們平日所處的位置告訴我也是一樣。」

  死士拼死不成,跪在地下狠狠地喘著粗氣。但是仍緊閉著雙唇寧死不說。

  謝琬也有些無奈了。

  她不可能真的讓胡沁那麼做,這樣做能不能讓他吐露出真相來並不一定,一個不慎還有可能把他弄死。殷昱留著他還有用處的,到那會兒就真的雞飛蛋打了。

  她揮了揮手,讓人把他帶了回去。然後跟秦方道︰「大理寺的人不是去靜水胡同斟察了麼?你速去那裡盯著,以防謝榮派人在那裡作偽證。」

  眼下她竟有些束手無策的感覺,該怎麼樣才能逆轉這個局面呢?有了皇帝的旨意為令,殷昱和護國公他們在大理寺根本無法布署,眼下只看竇謹如何取證判決。竇家雖然與護國公府是世交,可是在皇帝在那裡,而且謝榮他們有備而來,難保他不會被一些假象干擾。

  垂頭思索了半晌,她起身道︰「我們去護國公府。」

  她一個人在這裡想破頭皮也想不出辦法,那就不如去霍家,終歸他們人多,而且打聽消息也方便,肯定比她一個人呆在這裡要好。

  出門時卻正好遇上霍家來接的馬車到達,原來霍老夫人已經從宮中回來,到府後隨即讓人來接她。

  兩刻鐘後到霍家,霍家上下齊聚一堂,聽說她過來,楊氏出來將她迎了進去。

  霍老夫人面上呈現著從未有過的凝重之色,見了她便說道︰「原是不該驚動你,可我一想這事遲早瞞不住,還不如先讓你有個準備。你也不必著急,養胎要緊,這裡有我們,不用你操心。」一面喚了人過來帶她下去歇息。

  眼下不是說養胎的時候。謝琬沉著地道︰「我沒什麼,就在這裡等消息吧。」

  霍老夫人見狀也不再理會她,隨即與兒子媳婦們商議起應對之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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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 證人

  東宮裡,太子妃對著妝台坐了半晌,忽然站起來,急步到了正殿。

  太子才下了朝,也在對著書案出神,不同往日的莫測,此時的他看起來似有幾分憤然。太子妃直衝進來,瞪著書案後的太子,胸脯因為情緒難以自控而急劇地起伏著。太子也看著她,薄唇抿得生緊,而目光裡的情緒還未來得及褪去。

  「昱兒被誣告殺人,你知道嗎?」太子妃盯著他,急促地說道。

  太子點點頭。

  太子妃幾步衝到書案前,眼淚落下來,頃刻滴濕了攤開的幾道折子。

  太子平靜而緩慢地把折子上的淚水抹去,然後從袖籠裡抽出絹子,抬手給她拭淚。

  「別哭,他不會有事的。」

  太子妃咬咬唇,矮身坐在丹墀上,伏在他膝上抽泣起來。

  太子輕撫著她的頭髮,目光裡的忿然卻逐漸隱藏不住。

  日近晌午,大理寺派出去的人還未回來。

  因為在場的人都身份不低,所以這個時候衙門裡都安排了座椅讓眾人坐下,包括殷昱在內。衙吏們也早就上了茶,甚至竇謹還讓人把衙門後頭的薰籠移了過來,一時間大理寺衙門裡,呈現著從未有過的排場。

  殷昱自打皇帝開口後便再沒說話,他和謝琬一樣,也在苦思著逆轉之機,這件事其實明眼人一看也知道是謝榮在刻意針對他,可是當時靜水胡同的確只有他和謝棋在,沒有人可以證明謝榮是誣告,如果大理寺再從中作梗,他豈非一點轉機也沒有?

  想到這裡,他往護國公和魏彬看過去。護國公和魏彬正好也往他看過來,看來大家的心思都是一樣,都恐夜長夢多。

  於是殷昱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起身與上方的竇謹道︰「竇大人。我記得今日我所處的位置是白馬寺寺牆之下,簡單說就是我身後的位置就是白馬寺,先前仵作查過凶器是來自於十丈外的地方,十丈之外恰恰好是寺牆裡邊。

  「而謝大人方才又說他當時正在寺裡等候死者。既然都在寺內,那麼我覺得凶手也很可能是寺裡的人。而我再細想了一下,寺裡的人唯一有殺人動機的人便是謝榮謝大人。」

  殷昱說了話,一堂人的目光就投射了過來。

  竇謹點點頭,問謝榮︰「你有何話說?」

  謝榮道︰「殷公子這話當真可笑!死者是我的親佷女,我為何要殺她?」

  殷昱道︰「謝棋雖然是你的親佷女,可是你與她之間並不曾有什麼叔佷情。謝棋在幼年時曾經屢次敗壞令嬡名聲。兩年前,她又曾經攛掇涉嫌買通戶部郎中李固的家僕行齷齪之事,卻反被李夫人識破,李夫人帶著家人上貴府大鬧。令得你顏面盡失。

  「你的胞兄謝宏,也就是謝棋的父親身患殘疾手無恆產,住在清河祖宅你不但不聞不問,還連些施捨都不曾給予。你的佷兒數次請求你伸手相幫謀個前程,你也從來沒有答應過。

  「你的母親在侍郎府雖然享受著錦衣玉食。可是你嫌棄她寡婦再嫁,深怕她出來給你丟臉,所以這麼些年一直將她關在後宅裡不讓出來,時常要受著下人臉色。這足見你是個冷漠無情的人,你連自己的母親和兄長都能夠不管不顧,會對心術不正又屢次傷害過你們父女的謝棋做出些什麼來,並不足為奇。」

  謝榮最重名聲。偏偏名聲已經被破壞得只剩了點渣。

  聽見殷昱說完這麼多,他的臉色便已陰沉下來。

  「憑這個,就能證明我有殺謝棋之心?」

  「你既然能夠臆猜我有殺人動機,為什麼我不能猜猜?」

  殷昱揚唇冷笑,再走到屍體身邊,指著她說道︰「除此之外。我聽說謝棋雖未成親,卻早已經與人行過苟且之事,有個這樣的佷女,對你以清貴名流自詡的謝侍郎來說難道不是個恥辱嗎?你連自己的女兒嫁為平妻都無法接受,又怎麼會接受家族裡出個這樣的異類?就算是為了這個。你也具備殺人動機。」

  「簡直一派胡言。」謝榮笑起來。「十丈以內可以擲劍殺人的凶手,必然是像公子這樣有著渾身武藝的人,在下從不與江湖人打交道,上哪裡去找這樣的人來殺人?再者,我就是要殺她,也多的是機會,哪需要如此處心積慮?

  「殷公子,你還是認了吧!這樣胡攪蠻纏,除了顯得你幼稚無知,對掩蓋事實真相沒有一點幫助。」

  「你處心積慮當然不光是為了殺她。」殷昱看著他,說道︰「你還為了殺我。只要我進了大牢,或者被判了死刑,那麼郭奉就不會有人查下去了。漕運案子背後的真相也將從此埋入地下!你們從此可以高枕無憂,籌劃你們未來的宏圖!」

  聽到郭奉兩個字,大家的目光再次震驚。

  皇帝首先發話︰「郭奉還有什麼事可查?說清楚!」

  「遵旨!」殷昱道︰「小的日前聽說,郭奉的家人舉家南遷之後,很快不知去向。小的還聽說,這件案子跟背後一個叫做七——」說到這裡他把目光投向季振元和謝榮。

  季振元算是個老謀深算之人,也沒想到他突然之間會扯到這件事上去,而且還會說到七先生!所以當場竟忍不住變了臉色。謝榮眉頭也陡然動了動,他早做好準備殷昱會情急之下把他們為何陷害他的一番猜測說出來,那樣他們更加可以反口告他誹謗,他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突然提到七先生。

  旁邊竇謹手上的驚堂木也因震驚而掉到了桌面上,發出聲不重不輕的聲響。

  「什麼七?」皇帝眯起了眼楮。

  殷昱道︰「具體情況,卑職也正在查,等有了結果,一定稟報皇上。」

  如果皇帝這個時候接口說好,那就證明皇帝今兒一定會佑他過關!畢竟比起關乎社稷的大事,一條人命案子實在算不得什麼!作為皇帝的親孫子,如果皇帝有心袒護,那麼就算他被廢,要抹掉這件事也是一句話的事!

  說到底,他們就是看中皇帝因為自身健康的原因,不願再把殷昱拉進這宮鬥圈子增添麻煩才大膽使下的計策,如果他借著皇帝對這案子的重視反被拉了回來辦事,那豈非前功盡棄?

  季振元起身道︰「皇上,郭奉那案子已經過去許久,依臣之見,殷公子是在刻意混淆視線。」

  皇帝盯著殷昱,殷昱也回望著他。

  「謝榮。」皇帝看了殷昱一會兒,忽然把目光投到謝榮身上,「朕替殷昱賠你一萬兩銀子,銷了此案。」

  這話一出來,謝榮和季振元整個人都僵在那裡了。

  他這是要替殷昱出頭?真的要抹平這案子?那今兒這一場豈不成了鬧劇?

  護國公和魏彬卻高興了,誰說皇帝不疼殷昱?人家早朝都不上地趕過來,而且還拿出一萬兩私房錢替孫子銷案,人家是皇帝,一邊是孫子另一邊卻是臣子,還能怎麼著?

  當然,他們也知道他之所以會這麼快下決定,這大部分是殷昱的話起了作用。既然殷昱在查這件事,他當然寧可錯殺一千也不願放過一個,如果郭奉這案子還有內情,那勢必漕運裡頭還有黑幕,作為一個 知輕重的皇帝當然要徹查的!

  他們都舒了口氣,正要上前附和幾句,而這時大理寺外卻忽然走進來一行人,方才派出去勘察現場的人竟已回來了。

  「啟稟皇上,啟稟大人,卑職們在現場發現了一名證人,案發當時他正好在東湖畔柳樹下過夜,目睹了當時全部經過!請大人審問!」

  衙吏說罷,便帶了個滿身污垢的小乞兒進來。

  護國公和魏彬見到證人進來便變了臉色,只差一步殷昱就脫身了,怎麼偏偏趕巧在這個時候出了個程咬金?

  他們心下頓時起了絲不祥之感。再看季振元,季振元的臉色晦莫如深。

  如今證人出現,皇帝自然也不能再一言堂了,只得擺擺手讓竇謹繼續審。

  竇謹道︰「底下所跪何人?」

  乞兒結巴著道︰「沒,沒有名字。我就是個要飯的。」

  竇謹默了下,指著殷昱,問道︰「這個人你認識嗎?」

  乞兒看了他一眼,頓時道︰「認識!今兒早上,我在柳樹下正睡得酣,忽然被一陣馬蹄聲吵醒。抬頭一看,就見六七個人騎著馬從白馬寺那邊走來。他們走的並不快,而且天色也綻亮了,所以我看出來他就是領頭的那個。」

  「然後呢?」竇謹道︰「然後你又看見什麼了?」

  乞兒吞了口唾沫,說道︰「他們進了胡同之後,這邊很快也來了輛馬車,兩邊快交匯的時候,那馬車就停下來了,上面走下個丫鬟去跟這個人問路,這個人沒說話,是他旁邊的人說的。然後丫鬟要走的時候,我就聽見馬車上又有人說『哎,這不是殷公子麼?』然後就又下來個人。

  「這人是個女人,穿的比倚香樓的頭牌還好看,她好像認識這個殷公子,然後走到他面前……」

  殷昱雖然心中甚疑慮,但是聽到這裡的時候,他一直都是放心的,因為乞兒招述的內容與事實一模一樣。可是接下來他的話卻令得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都震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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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 皇威

  「走到他面前以後,這女的就笑著跟他說起話來,這殷公子也跟她笑著說話,但是因為他們說話聲音忽然放低了,我就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他們說了會兒,這殷公子就讓身邊的隨從都退下了,等到周邊沒人之後,就見殷公子忽然從懷裡摸出個什麼物事來,塞到了這女的懷裡。

  「然後又來拉她的手。這女的不肯讓他拉,後來好像又有點害怕,後退想要走。那殷公子忽然就變了臉色,只見他手一揮,站在白馬寺的院牆上的他的隨從就揚手把劍擲了過來,正好就插在那女的身上!後來我就聽見白馬寺裡有人出來,我也不敢多呆,就上大街去了!」

  一席話聽完,全場唯一有好臉色的恐怕只有季振元和謝榮了。

  護國公騰地站起來,一腳踹向乞兒的當胸︰「真是一派胡言!我霍達的外孫豈是那種人!」

  魏彬也沉聲道︰「你若是被人脅迫作假證,現在反悔還可保命!」

  「護國公和魏閣老這是在恐嚇證人麼?」季振元說道︰「這乞兒所述明明合情合理,護國公下如此重手,是想嚇得他不敢說真話,還是要殺人滅口?」

  「好了!」

  上首的皇帝忽地拍案而起,他面色鐵青走下來,盯著地上被踹出血來的乞兒,半蹲在他面前︰「朕是當今天子,你方才口中的殷公子,是朕的親孫兒,你若是受人逼迫,現在把真相告訴朕,朕不但保你平安無事,還賞你百兩黃金!」

  乞兒怔怔地打量他,然後掃了圈四周別的人,忽然哭起來,不住地在地下嗑著頭,說道︰「我沒有說假話!說假話要被扒皮下活鍋。我不敢說假話!萬歲爺你饒了我!」

  皇帝定住在地上。

  殷昱盯著不住哭喊著的乞兒,一雙拳頭幾乎攥出油來!

  「大人,屍體懷裡有個香囊。」

  眾人皆在無語之間,這時候。負責搬運屍體的衙吏忽然手持著個月白綾的香囊走過來。

  香囊看著像是男人所用,飄著龍涎香的氣息,而他的口子上卻是縫了活口的。竇謹連忙拿案頭鐵簽兒將縫的線挑開,將內裡物事倒出來,只見裡頭並非香料,而是個寸來長象牙雕的交合之中的男女!

  竇謹看著這玩意兒,像燙了手似的連忙放在案面上。

  而在場人包括季振元和魏彬的臉色都已然鐵青了。

  讀書人好臉面,這種閨房私物就是在房裡也要藏得嚴嚴實實,突然之間出現在公堂之上,在他們這些朝臣面前。是多麼驚世駭俗!而這東西的來源,竟然直指殷昱!

  他們是絕不相信殷昱會這麼做的,這不是身為同盟毫無原則的盲目信任,而是殷昱從一開始給他們的感覺就與這些污穢的東西是毫無干連的,他行事無論何時都有著原則。就是如今身陷逆境也不曾暗地裡下做過什麼下三濫的勾當。

  他的君子氣度不是假的,他在女色上從無劣跡傳來,又怎麼會對謝棋動手動腳?

  以這種方式來誣陷他,足見季振元等人有多下作!

  「皇上——」

  「皇上,這底下還有字。」這時候,竇謹忽然又有了新發現,將之拿起來遞到皇帝面前。指給他看。

  一臉陰沉的皇帝直起身來,眯眼往所指之處看了看,「『琬』?」

  殷昱聽到這個琬字,心裡如被什麼重撞了一下,大步過來,一看果然是謝琬的名字!他是已成親之人。就算有這些東西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可是關鍵是他跟謝琬從沒有過這東西,而且,他更加不會把她的名字刻在這種污穢的東西上!

  他忽然有種滿世界灰暗的感覺。

  這是個圈套,他一早就知道。可是他們把套下得這麼牢。這麼深,還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個乞兒明明是滿口糊話,可是面對皇帝卻依然堅持自己的證詞是真的,這樣的話,誰敢不信?有他的證詞為證,他本來就難以脫身,如今再加上這從謝棋懷裡取出來的刻著他妻子名字的穢物兒,他還有什麼脫罪的法子?

  「殷昱,你還有什麼話說?」竇謹作著最後例行的問話。他語氣低沉而充滿著不忍,但是這背後,難道不是認定了他就是凶手麼?

  「皇上,」他上前兩步,撩袍跪下,「卑職是冤枉的,懇請皇上給卑職一點時間,讓卑職查明因由。」

  「太子殿下駕到!」

  正在這時,門外陡然進來一行人,為首黃衣黃袍的正是太子!

  一屋子人俱都轉過身來叩拜。

  殷昱也轉過頭,看著進來的太子。

  太子只往他臉上掃了眼,便朝皇帝躬身道︰「父皇,殷昱雖然被廢,終歸是殷家的人。此事傳出去,對宗室名聲不利。」

  皇帝忽然把頭抬起來,眼神凌厲地盯著他。

  而太子也不閃不避,定定回望過去。

  謝榮見狀跟著跪下,慷慨激昂說道︰「皇上!太子殿下疼惜愛子情有可原,可是微臣的佷女也是有父有母的,眼下人證物證俱在,殷昱調戲未果縱凶殺人罪證確鑿,如果不按律處置,恐怕更加有損皇威!還請皇上還微臣一個公道,給微臣冤死的佷女一個交代!」

  「皇上!此事興許還有內情,殷昱不是這樣的人,請皇上降旨明察!」

  護國公和魏彬也不是吃素的,都跟著跪下來。

  「皇上!」季振元跪道︰「大胤律法是我朝的尊嚴體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當年殷昱因弒兄而被廢,可知天下人多麼佩服皇上的英明!如今殷昱殺性再犯,其罪難恕,如果不從嚴處置,難以服天下呀!」

  皇帝眯眼望著他,面部因著激動而微抖,「你們是在逼著朕殺自己的孫子?」

  「皇上!」

  季振元挺直脊背︰「殷昱是您的孫兒,普天之下千千萬萬的百姓也都是您的子民!謝棋枉死殷昱劍下,您為著護這個孫兒,就要讓您的子民冤死九泉麼?前陣子您不是還怪責謝榮治家不嚴私行不檢,殷昱不但私行不檢而且還造成殺人之實,難道不該嚴辦嗎?皇上,請體恤體恤您的子民吧!」

  「殷昱本是龍種,難道他還比不上一個平民女子的命嗎?」皇帝雙眼緊盯著他,一雙已然渾濁的眼楮都幾乎要脫出眶來,「季振元,如果朕今日一定要護這個短,你又當如何!」

  季振元直起腰桿來,「皇上,殷昱是您親口逐出宗室的廢太孫,如果您硬要護短,老臣不敢不從,可是,君無戲言,如果殷昱踢出宗室後還能夠享受皇上您的庇護,那如今宗室裡的皇親們又有何尊嚴可言?將來殷昱若要以這不清不楚的身份繼續干政,臣等又以什麼理由去阻止干涉?」

  皇帝瞪著他,雙眼之中竟似能噴出火來。

  謝琬在護國公府裡,與霍老夫人她們一道等大理寺的消息已經有兩個時辰。

  這期間她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累,也不覺得困和餓,她只想知道殷昱怎麼樣了,有沒有辦法替自己洗清罪名?

  當大理寺找到了證人,卻是替謝榮他們作證的消息傳來,她只覺有股火在心裡頭亂躥。殷昱怎麼可能會去調戲謝棋,他就是死也不會去做這種事!她不為乞兒的假供而生氣,而是為謝榮用這樣無恥卑鄙的方式來抹黑她的丈夫而生氣!

  她知道謝榮憎恨著王氏也憎恨著謝棋,自從謝棋挑唆李家府上的下人事敗之後,她就在等著謝榮對謝棋的處罰,那會兒謝榮出人意料地留下了她,當時就讓她百思不解,如今事過了兩年不到,他竟然選擇用這樣的法子在除掉謝棋的同時來除掉殷昱!

  她不得不承認他們這次的確是布置得極好,竟然使得他和她同時喪失了反擊之力!

  「昱兒若不是結了這門親事,也不會踫上這樣的倒霉事!」二夫人羅氏禁不住在旁埋怨。等話出口後她又忽然掩了掩口,像是才意識到謝琬還坐在這裡。

  霍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轉頭放緩了神色跟謝琬道︰「你先進去歇著吧,有了消息我再讓人知會你。」

  謝琬也不想再逞能了,今兒這大半日已經讓她情緒起伏了好幾個來回,她自己如果是一個人,那當然是不在話下,可是眼下她還有和殷昱的孩子,她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她點點頭,站起來,準備隨丫鬟走進屋裡去。

  而正在她轉身時,門外忽然又有人急急地走進來,說道︰「不好了不好了!皇上剛剛下旨,把昱兒收歸大獄了!」

  進門來的是霍世榜,這話一出來,全屋子的人都站起來了!

  謝琬如遭雷擊,於眩暈之中猛地轉了身,幾步走到他面前︰「他被定罪了?皇上親自下的旨?」

  霍世榜道︰「大理寺查出許多對昱兒不利的罪證,季振元以朝綱律法相逼,迫得皇上不得不暫且將他收押!」

  謝琬身子搖晃了兩下,扶著背椅屏息了好片刻才將自己穩住。

  謝榮他們終於還是得逞了,終於還是把她的丈夫送進大獄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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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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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 父子

  「還沒到最後時刻,誰都不許喪氣!」

  霍老夫人一聲沉喝,滿屋子人都不由得打起精神來。

  謝琬怔怔地望向她,也不由驀地一震,是啊,她不能沉溺在怒氣裡,殷昱還是她的丈夫,等著她去營救,肚子裡也還有她和他的孩子,在等著她照顧!她一向是沉著的,眼下更是不能浮躁!

  她是摧不垮的,殷昱也是摧不垮的,沒有到最後一刻,事情總會有轉機!

  她深呼吸了口氣,心情逐漸平復下來,殷昱已經被關進了大獄,皇上並沒有立即下旨移送刑部定罪,說明事情還沒到最後關頭。所以眼下著急想辦法去營救殷昱並不是迫不及待等著她去做的,她應該做的首先是把自己穩住,然後再圖謀其它!

  她吐了口氣,對霍老夫人道︰「我回房歇會兒,若是有新的消息,還要勞煩老太太遞消息給我。」

  霍老夫人看著她,默默點了點頭,心下卻也不由起了探究之心。

  男人就是女人的天,世間大多數女人面對這樣的變故,都早已經驚慌失措六神無主了,就是她眼下表面平靜著,內心裡卻也亂成一團麻。可是她卻看得出來眼下的謝琬是真的一派沉靜,興許方才也有著一剎那的躁動,可是這會兒卻再也找不出丁點痕跡來了。

  以她這樣的年紀卻具備如此強大的心境,實在讓人不可小覷。

  直到她拐出了門口,她才把目光收回來。

  皇帝回到宮裡,直接進了南書房。

  太子緊隨其後,幾步到了他跟前,然後將宮人都揮退了下去。

  屋裡瞬間安靜得像無人存在,只余牆角的香爐裡繚繚地點著香。

  「你想把昱兒怎麼樣?」太子緊盯著他,再也不似平日的恭謹順從。

  皇帝抬起眼,目光陡然變得深邃︰「這是你該說的話麼?」

  太子臉上寒意如冰,咬牙凝望著他︰「你根本不是受季振元逼迫。是你自己想把他關起來,是不是?」

  皇帝目光漸沉,面對這樣的質問,卻不說話。

  太子雙拳砸在桌上︰「他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孫子!他文治武功樣樣比我強,比我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你卻一次次把他逼上絕路,非逼著我來坐這個位子!你難道不知道我隨時會死,這個大胤王朝隨時都會面臨重新立儲的境地!」

  「可他身體裡有霍家的血脈,而你沒有!」

  皇帝也厲聲急斥著站起來,父子倆在相隔三尺遠的地方對視著,氣氛瞬間降到冰點。

  因為激動,他的鬍鬚微微顫抖著,聲音也如從遠古傳來一般透著滄桑︰「也許他是比你還強,朕也願意看到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是,他的背後有頭猛虎,這頭猛虎隨時會把他鉗制成傀儡!而朕卻不能把這頭虎給殺死,因為大胤還需要他守門,我們殷家還需要他看家!朕既不能除他。就只能除殷昱!」

  「可是殷昱是我的兒子!」

  太子也激動起來,聲音急促而激烈︰「他是我的嫡長子!是我的親骨肉!當初殷昊死了你要殺他,你逼得我不得不忍,可為什麼你到如今還是不肯放他一條生路?從小連只兔子受了傷都要給他醫傷的昱了兒怎麼會是個暴虐成性的殺人犯?你不是成心讓他死,你是成心讓我死!」

  啪地一聲,一個巴掌落在太子臉上。

  太子不堪這力道,身子一歪靠住了身後的香爐。

  皇帝牙關不住的鼓動。渾濁的雙眼裡忽然有水光閃爍。

  「大胤的太孫,絕不能由霍家女子生下來!」

  扶著香爐才站穩的太子看著他,卻忽然流淚苦笑起來,「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寧願被逐出宗室,也不會做這個太子!

  「我以為我苦苦調教出一個比我更優秀的兒子。你就會放過我,可是你如今竟然要把我的兒子困入大牢!昱兒胸懷壯志,他完全可以替代我登這個皇位,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要一個聽話的繼承者,還是要一個優秀的繼承者?

  「有時候我真懷疑。您真的是我的父親嗎?如果你是我的父親,為什麼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廢了我的兒子,如今又要定他的罪,把他弄成世人眼裡暴虐的殺人犯,你這是在活生生地煎我的心,煎我的肺!

  「當初我要娶世婷,你拿太子之位脅迫我,讓我必須答應當太子才讓我娶她。我答應了。昱兒生下來,我要立他為太孫,你讓我娶鄭家和武家的女兒為側妃,我也答應了。殷昊死了,當初你要殺昱兒,我替他求情,你讓我從此以後不插手他的事為條件,我都答應了。

  「我這輩子為了我的一點小小的私心,一直都被你拿捏在手裡,你當父親的,不替我感到悲哀嗎?不覺得我其實才是你的傀儡嗎?你或許是個英明的皇帝,可你卻是個失敗的父親,同時你也想把我變得一個失敗的父親!

  「你的寬仁你的英明,都放在你的朝堂和你的政績之上!而你的自私你的貪婪,卻都投放在我的身上!我何其無辜,為了變成你心目中合格的皇帝的樣子,而生生被逼得放棄一個當父親的職責!」

  他時而沉緩時而激昂,字字句句像暴雨冰雹擊打在殿室四處,同時也擊打在皇帝心坎上!

  他忽然站直起來,踉蹌著走到他面前,望著他道︰

  「我雖然身在皇家,卻從來沒有什麼大的理想壯志,我只有身為一個男人的普通的願望,有一個琴瑟和鳴的妻子,幾個聰明可愛有出息的孩子。我雖然答應過你不再插手昱兒的事,但是今時今日若我還忍著不說話,那我就是個禽獸不如的渣滓——你放了他,我保證這輩子再也不見他,行麼?」

  「放了他,然後再讓你鼓動他回到宗室當太孫嗎!」

  皇帝瞪圓了雙眼,聲音打齒縫裡出來。「你休想!霍家對殷昱的掌控之心猶如司馬懿之心路人皆知,殷家祖上打下的江山豈能落到外戚手裡!霍家就是不篡權,難道他們就不干政嗎?歷史上多少外戚干政禍及皇權的事情你不知道?!」

  「可是難道讓殷曜殷昌他們當太孫就不會有外戚干政的事情發生?」太子驀地出聲,因為太急他咳嗽了幾聲,還未等平息下來他便就接著道︰「鄭家武家也都蒙受皇恩多年,而且殷曜殷昌的資質根本難以駕馭朝堂!而季振元他們分明就是有野心的,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所以朕才要留下霍家!」皇帝沉聲道︰「鄭家武家再厲害,只要有霍家牽制,他們永遠不可能坐大!季振元他們野心再大,只要有霍家在,他們亂不到哪裡去!」

  太子扶著書案,忽而笑起來︰「那若是將來霍家直接挾制殷曜殷昌呢?又或者你我歸天之後,殷曜和鄭家捏造罪名把霍家弄倒了呢?」

  皇帝緊盯著他,咬牙道︰「朕在駕崩之前,會把殷昱交到太孫手裡。」

  太子雙目圓睜,緊咬著牙。

  書房裡再次靜下來。

  就連燭光也似感受到了這股劍拔駑張的氣氛,在微微的氣流裡焦躁不安地搖曳。

  「看來你是鐵了心要毀了昱兒,可是我告訴你,昱兒定罪的那一日,就是我死之時!」

  默了許久,太子的聲音低低地從喉間溢出來,此時他的雙眼裡不見了激憤,而只剩了滿眼的哀漠和平靜,「你若是殺了我的兒子,那我也會殺了你的兒子。而且,在死之前我也一定會把季振元先拖下來給我陪葬!」

  他在燭光裡輕笑,抬起一只拳頭抵在自己胸口,「陳復禮說,我這裡只要受到大的撞擊,我就活不成了。我被你拿捏了三十八年,這一次主動權終歸落在了我手上。父皇,我知道整個天下都在你的算計裡,可是這次你的計中計是沖著我的兒子來,該怎麼做,你看著辦。」

  「你!」

  皇帝身子猛震,花白的長鬚也顫抖起來。

  太子抵著胸口一步步退往門下︰「記住,不管誰動手,只要昱兒有生命危險,我就會隨他一起去。」

  一直到他身影完全退出了門外,皇帝才噙著淚,顫巍巍跌坐在躺椅上。

  滿室裡只剩一室蕭索。

  張珍等人走進來,見到皇帝疲憊無言的模樣,不由道︰「殿下,也太衝動了些。」

  皇帝搖搖頭,片刻後索然地抬起頭,從桌上一大疊的卷宗裡抽出名字欄內寫著「郭奉」的那一本,手指緩緩描著那上頭的字跡,喃喃道︰「他竟以為朕想殺他的兒子,——朕是有私心,可朕又何曾想過要那孩子的命?難道朕在他心裡,真是個六親不認的禽獸麼?」

  張珍默然。

  謝琬在傍晚時分回了殷府,她不是不知道這個時候留在護國公府更符合情理,可是護國公府終歸不是她的家,她的人全都在殷府,她需要布署調度。

  而且殷昱出事之後,必然也會有人打殷府的主意。他搜集了那麼多關於季振元他們的資料,她需要守護,如果殷昱萬一有消息傳出來,也肯定是先送到殷府,她不能錯過他傳出來的任何消息。

  臨走前她跟楊氏說道︰「明日上晌我想去獄中探視,還請夫人能夠幫我打點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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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1:00:09 |只看該作者
288 蹊蹺

  楊氏點頭︰「這是一定的。昱兒充其量就是個疑犯,尚且並沒有交與刑部定罪,更不是什麼謀逆之罪,自然可以探視!你也不必著急,只要皇上沒定罪,就還有轉機!這幾日國公爺和世子爺也會上宮裡不斷請命,你只要好生養著胎就好了。」

  謝琬倒是從中聽出來幾分真心,於是鄭重地點頭︰「我知道。我有分寸的,總之一切勞煩府上了。」

  楊氏嘆道︰「應該的。」

  出了護國公府她直接去了魏府,魏彬也正在與靳永等人商議此事。殷昱的受害不僅僅是一個廢太孫的再度受挫這麼簡單,殷昱倒了之後,必然殷曜上台。如今郭奉那案子真相尚未查明,雖然沒有確鑿證據,可是大家也都預感到這背後陰謀不小,這個時候,又怎麼可以讓季振元他們得逞?

  當聽說謝琬明日去獄中探望,魏彬與她道︰「可惜我與靳大人不能去,不然的話也可聽公子當面示下。琬兒明日進去,務必先問問公子有什麼主意。」因著黨派之爭越加尖銳明顯,大家雖然沒有明說,卻也不知不覺把殷昱當成了他們的中心人物。

  謝琬點頭︰「我知道,我過來就問問閣老有什麼話要轉告。」

  魏彬他們這個時候與殷昱公然接近對誰都沒有好處,雖然說皇帝不可能對這些完全不知,可是起碼他能夠睜只眼閉只眼,如果公然表態,那季振元他們自然又多了個下嘴之處。

  魏彬道︰「我們剛才合計了下,都認為公子不太可能被判斬首,季振元他們的真正可行目的應該是把公子困在牢中,在這些證據面前,我們想要完全脫罪幾乎不可能。如今能做的是如何把人救出來。只有人出來了,那才具備一切可能。」

  季振元他們準備了那麼有力的證據,連皇帝對乞兒的證詞都毫無辦法,謝琬也知道這次殷昱想要輕易洗去這殺人的罪名是不可能的。就算出來了。他也是世人眼裡的殺人犯,離他爭奪回太孫之位的道路上又更加艱難了幾分。無論如何,季振元他們都算得逞了。

  謝琬忍著心下疼痛,說道︰「先不想那麼多。人出來了才最要緊。現在最主要的還是皇上那裡,如果皇上能夠出面討保,一切都不在話下。」

  可惜她沒有資格進宮,就算楊氏她們能進宮,也不可能帶她去。而如果他們能夠做到的,自然也早就去做了,在這件事上,她相信霍家的心情此刻不會比她好到哪裡去。

  當然還有個太子太子妃,可是太子妃作為兒媳,也是霍家的人。她出面只怕還不夠護國公來得有份量。至於太子,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了,如果太子能替殷昱出頭,他就早應該出頭了不是麼?宮裡的事情她完全不清楚,並不想全憑猜測去判斷那些人和事。

  「看來皇上這次也是被逼到下不來台了。」靳永嘆道。「而如今皇親裡頭也個個都避著這層不敢出面。也不知道誰還能夠不怕得罪季振元而給皇上個台階下。」

  謝琬聽了也默然無語,宗親們一無兵權二無官職,全仗著皇室裡朝祿過活,這種事情避之不及,自然沒有人會出來招惹沒趣兒。

  別說宗親,朝中許多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大臣,不也都退避三舍麼?要不然弄幾個人聯名上書。魏彬他們再以閣老身份從帝說幾句,只要皇上有這個心意把殷昱護下,事情也不至於解決不了。

  而從今日大理寺上皇帝的表現看來,他其實也還是想過要放殷昱一馬的,畢竟為了個不算正式的官眷被逼得把自己的親孫子給殺死,在百姓眼中也是難以理解的行為。如果季振元他們不是那麼步步緊逼。殷昱應該不至於會落獄。

  可是季振元他們的目的就是要逼著皇帝從嚴處置殷昱,他是當朝首輔,皇帝若是一心孤行駁了他的臉面,勢必導至百官心寒。

  「總之,我們繼續想想辦法。都察院這邊我們不好出面,但私底下我會聯絡幾個人上書看看。但是最主要還是要皇上有這份心才成。」靳永凝眉說道。

  的確也是,今兒的結果誰都沒有料到,皇上既然去到了大理寺,可見還是擔心殷昱的,那麼怎麼會被季振元給震住了呢?何況還有太子也過去了,難道他們出面連個人都保不下來?這事透著不尋常。謝琬也只能解釋為皇帝興許是真的不想再把殷昱往宗室裡靠了。

  除此之外她還覺得略有蹊蹺的是,殷昱為什麼會甘心束手就擒呢?這不像他的性格。就算刀架到了脖子上他也不會真的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而乖乖受縛的不是嗎?何況他明知道這都是季振元和謝榮的陰謀。

  不過這些是其次,眼下的事實上是他的確已經被關了起來。

  她吐了口氣,點頭道︰「我明白,明日我從大理寺回來,會即刻讓人送消息過來。」

  魏彬靳永點頭,魏夫人在門口等候著謝琬出來,親自送了她回殷府。

  到了府裡,謝瑯和洪連珠還有齊家一家人居然都來了,原來是聽說了殷昱的消息都趕了過來,余氏哭得兩眼紅腫,見得謝琬進來便將她摟在懷裡︰「這天殺的謝榮!自己做下的齷齪事竟然栽到我們姑爺的頭上!我看他將來倒要怎麼死!」

  謝瑯也咬著牙說道︰「謝棋早就該死了,但是她的死不能由殷昱來承擔,你放心,哥哥不管花多長時間,也一定會把謝榮殺謝棋的證據找到手的!」

  謝琬強忍住心頭的波動,平靜地道︰「魏閣老和護國公他們都已經在想辦法了。不過我也覺得事發前四葉胡同內宅應該會有些徵兆,可惜我們在那府裡已經沒有了眼線。哥哥你這些日子想辦法朝王氏她們下下手,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麼線索來。

  「我這邊也讓錢壯往他們下人身上下點功夫,就算殷昱能夠由皇上開恩放出來,這件事我們也一定要查到底。謝榮涉嫌謀殺自己的親佷女,只要罪證確鑿,他就別想再在朝堂混了!」

  「不錯!」齊嵩點頭道︰「本朝律例,正三品以上的官職如果犯有人命大罪,可以以官抵罪,只要謝榮罪證確鑿,他就算能保住這條性命,這輩子他別想在仕途上呆下去了!逢之你別耽擱了,還是趕緊去辦,這件事越快查清楚越好!」

  謝瑯點頭,喚上銀鎖掉頭就出了門。

  這裡謝琬也連忙喚來錢壯,交代了幾聲打發了出去。

  武魁等人都聚在外頭等候示下,廖卓也回來了,謝琬把他們幾個叫進來,說道︰「爺沒回來的這些日子,你們都不許輕舉妄動,劫獄之類想也不要想。武魁你的職責就是看著手下弟兄把府裡四處守護好,除了霍家和楓樹胡同的人,沒有我的吩咐,不要讓別的任何人進府。

  「爺的書房你派四個人分兩批專門守著,廖卓你們八個這幾日全都隨身跟著我,直到爺回來為止。另外府裡採辦的事,羅矩你親自去辦,趁著我在家,讓秦方寧柯陪著你去跟商號把每日吃用列下單子,讓他們直接送上門來。貨到的時候讓胡沁一樣樣驗過,以防有人下毒。

  「這些日子誰都不能接待親戚家屬,除了月例銀子,每個人每日都給我多發五百文銅錢下去。總之你們沒有要命的大事,便不要出門去,就是要出門,也要等我在府裡的時候。」

  府裡除了殷昱的人便是她的人,每個人都是她能放得下心的,可是終歸也怕被人鑽了空子。如果與外界隔絕了關係,就是有人想往府裡鑽也完全沒有機會。

  余氏他們和洪連珠聽得她這般安排,倒是也不由鬆了口氣,原先總想著殷昱出了事,府裡只剩下她一個人還懷著身孕,也不知應不應付得來,沒想到她竟什麼都想到了,又還有什麼好值得他們擔心的?

  不過到底擔心她身子,余氏道︰「天色也不早了,羅矩快讓廚下去預備晚飯,有身孕的人可餓不得。」這裡除了個未顯懷的謝琬,還有個挺著大肚子的洪連珠,都是謝家的命根子,都不能耽誤。

  羅矩忙道︰「早就吩咐下去了,這會兒請太太和舅太太們去花廳入席輕。」他做事一向細致。

  飯後余氏和齊嵩留下來陪謝琬,齊如錚夫婦送洪連珠回去。玉雪讓人收拾了東跨院靠近正院的一所小院子給齊嵩住,余氏則陪著謝琬住正房,正房後有間退間,讓玉雪收拾得跟錦繡窩似的,因為這裡後頭有個小露台,所以夏天的時候謝琬偶爾便在這裡睡,今夜玉雪便將之收拾給余氏住了。

  雖然一日下來謝琬不見失措,到了夜裡看著床上一對鴛枕,心裡又如刀割似的疼。成親以來他們從來沒有分開超過一日以上,可昨夜他一出去,竟然就進了牢獄!前世謝瑯入獄的時候她時常去探視,那裡頭又是什麼好地方?萬一殷昱在裡頭遭遇不測怎麼辦?

  前世是謝瑯,這世是殷昱,難道她的人生裡注定要有個人去歷這一劫嗎?

  閉上眼眼淚迸出來,頃刻便濕透了枕頭。為怕余氏聽見,又只得強忍著不發出聲音。

  可到底一夜輾轉,直到窗外天色發白才強逼著自己闔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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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7 01:00:20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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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余氏和齊嵩都會留下來陪伴謝琬,洪連珠因為身子重了,只能白天來,謝瑯因為有事在身,也不能時常過來,但是有余氏照顧著,倒是也十分放心。

  早飯時楊氏果然派人來送了消息,讓謝琬過護國公府與她一道去大理寺。

  辰正左右到了護國公府,楊氏已經坐了馬車出了門,在門口大梧桐樹下等了。見了謝琬到來,便招手讓她上了車,丫鬟們則坐後面馬車往大理寺去。

  車上楊氏說道︰「說來也是奇怪,昨兒下晌我們國公爺和世子去探視的時候那獄裡還只有尋常十幾個獄卒,到了昨兒半夜我們二爺三爺過去的時候,獄裡已經多了好些帶刀侍衛,由參將領頭,也不知道是防劫獄還是防謀害。」

  楊氏眉頭緊皺著,手上絹子一圈圈繞在指節上。

  謝琬沉默無語。就是為防劫獄也是正常的,因為殷昱身後勢力太大了,可是現在她無暇深想這個,因為越是離殷昱近,她的心情就越緊張,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這一夜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因為季振元他們的迫害而受到什麼傷害了!

  她雖然不說話,楊氏也看出來她的焦灼,於是也不再開口,只吩咐車夫盡量把馬車駕穩一些。

  到了大獄,楊氏遞了護國公府的腰牌,然後便示意謝琬跟上,同進了獄門。

  進門尚且是正常的,獄卒領著她們一行往左進入獨立的重案要犯的片區時,果然就見前方一處牢寵四周侍衛林立,而裡頭獨坐的一人正側朝著這邊看著手上什麼東西!

  就是隔上千百年她也能認得出這是她的丈夫!

  「殷昱!」謝琬飛步沖過去,牢外侍衛將她一把攔回來,殷昱聞聲站起來,失聲道︰「琬琬!」

  謝琬眼淚猛地綻出來。從隨後過來的邢珠手上抓出幾錠銀子遞給侍衛︰「我是他妻子,我只是來看來,還請通融通融!」

  楊氏上前跟旁邊參將模樣的一人說了兩句。他頓時道︰「既然是殷夫人來了,你們都讓讓。」

  侍衛們側身讓開,謝琬走到牢籠前,緊握住他的手。先打量了他一番,見著還是平時從碼頭回來的那樣子,沒傷也沒痛,衣裳頭髮都是整齊的,便就忍了忍眼淚,低聲道︰「護國公和魏閣老他們都在想辦法,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麼?」

  「有。」殷昱盯著她,「第一,照顧好你自己。第二,照顧好孩子。第三。我不會死的。」

  「我知道!」謝琬哭著笑道︰「我知道你不會死,現在你是我的人了,我要是不准,你怎麼可以死?你放心,我們都好著呢。麥嬸兒給你釀的酒也都在梅樹下藏得好好的呢,還有我給你縫的新衣裳也就快好了,等你過兩日回家剛好可以穿!」

  楊氏從旁聽著,也不由轉身走了開去。

  殷昱徒手替她拭著淚,眼眶也有些發熱,別開臉咬了咬唇,才又轉回來。「我知道你不會乖乖的留在家裡什麼也不做的,你聽著,我不會有事。在我書房左面書架下第三塊地磚下有個暗格,我查來的關於郭奉的所有資料都在那裡。

  「你找到這些東西交給靳表叔,讓他以這個為由跟皇上談談條件,說出事情可能具有的危險性。最好讓他任命我為欽差暗中去查這件事,然後許我將功折罪。原本我想讓外公進宮去說,可是季振元他們絕對會防備他而進行阻撓,靳表叔相對好些,應該總能夠找到機會的。」

  謝琬聞言一怔︰「皇上會肯嗎?」他若會肯。又怎麼會把他關起來?

  殷昱看了不遠處的侍衛,抿唇道︰「有些話現在不方便說。皇上龍體日漸虛弱,近年來對這種危害社稷的事情卻十分上心,昨天若不是大理寺的人回來的及時,我幾乎就要成功了。以他對此事的態度,我有七八成的把握。總之,你只要相信我,不管怎樣,我都不是那種甘於被制的人就是了。」

  「我知道!」謝琬看著他,忙不迭地點頭,「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我才在想——」

  話沒說出來,他已經抬起一只手掩住她的口。

  「眼下什麼都不要說,聽我的,去找魏閣老和靳表叔。」

  謝琬看著他,含淚點點頭。

  如今他已經被關了起來,如何救他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無論如何,只要有一絲可能她都要去嘗試嘗試。

  殷昱不在的這一天兩夜裡,她忽然有了一種孤淒感,曾經她以為自己可以獨活到老,不需要兒女私情,也不渴望什麼天長地久,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她全然已改變了,她是需要殷昱深愛她的,能與他相攜到天荒地老也成了她最大的期望。

  原來刨卻那些不得不具備的堅強和冷靜之餘,她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女人,愛情仍然是她做為一個女人的最原始的渴望,她不是在為殷昱而爭取機會,而是在為她自己。

  想到這裡,眼淚又從她眼裡流下來,她深吸了口氣說道︰「那我就不在這裡多呆了,眼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知道你如今沒事我就放心了。我要盡快爭取時間把東西送進宮裡,等明兒有空我再來看你。」

  她把手鬆出來,殷昱忽然又一把抓住它,放到唇邊親吻了兩下,然後另只手從懷裡掏出幾股絲線來,「你讓我買的,我沒忘。」

  謝琬把它們緊攥在手裡,手背輕撫他的臉,流淚笑道︰「阿昱乖。」

  片刻後謝琬出得門來,明晃晃的太陽又刺得她淚水不住往外流。楊氏嘆氣拍拍她的手,與她上了車。

  楊氏邀謝琬去國公府,謝琬卻是半刻也不想耽擱了,換了車便直接回府。

  到府下了車,余氏不免問起此去情形,謝琬簡短地說了說,然後便上殷昱書房找到暗格,將裡頭的東西取了出來。果然駱騫從郭奉的家人處拿到的一些可疑證據,她想了想,將東西分成兩半,一半仍放回暗格,一半拿漆筒裝了,馬不停蹄地又趕往魏府。

  這個時候魏彬卻還在衙門沒回來,不過魏夫人知道事情緊急,連忙打發了魏暹去尋他。

  魏彬卻也不在內閣,而是去了幾位一向態度中立耿直的大臣處去做游說,小廝輾轉將他請回來時,謝琬已經把殷昱的情況簡單跟魏夫人說了。

  魏彬拿著謝琬手上的漆筒打開一看,頓時也振奮道︰「如今除了對方的人以外,郭奉家人的下落只有公子知道。從皇上昨兒對這案子的態度來看,興許是個機會也未定!趁著季振元他們還不曾防備,眼下拿著他進宮更加有利!——魏暹,你這就去把你靳叔給請過來!」

  魏暹哎了聲立即拿著馬鞭出去了,為謝琬排憂解難,他向來動作快。

  這裡魏彬與謝琬再說了會兒話,靳永就與靳夫人一道過來了,原來靳夫人早上去過殷府而謝琬不在,剛回到府聽說謝琬在魏府,於是就一塊隨了過來。

  大家聽得魏彬把話一說,靳永看著那張落款上寫著「七」字的字據就道︰「這事交給我!不是都說我們都察院的人靠嘴吃飯嗎?我還就要憑這把嘴把皇上勸得回心轉意不可!」

  謝琬站起來︰「一切就拜托表叔了。」

  靳永擺擺手而後急步出門。

  剩下的時間便是等待,魏夫人請了謝琬和靳夫人入花廳,可是謝琬實在無心吃茶,大多數時間只坐在椅上沉默。魏夫人知她憂心,便也不勉強,遂讓丫鬟引了她去廂房歇息,只有一有消息便就告訴她。

  謝琬一夜沒睡,歪在錦榻上也漸漸有些乏力感。

  閉上眼楮打算養養神就起來,卻朦朧中見到有人在面前喊她,「琬琬,琬琬!」她聽出來是殷昱的聲音,可是又看不清楚他模樣,她連忙坐起來,邢珠的聲音卻又突然在耳邊響起︰「太太,您怎麼了?」

  謝琬驀地睜開眼,一看面前哪裡有殷昱,她分明也躺在榻上沒坐起來。

  她吐了口氣道︰「我做夢了。」

  一看外頭天色,太陽竟然已經開始西斜,於是道︰「靳表叔可有話回來不曾?」

  正說著,外頭魏夫人快步走進來,說道︰「張閣老早朝後在乾清宮與皇上議了半晌的政事,後來東宮殷曜的老師又帶著殷曜到乾清宮請皇上批功課,靳永被阻在乾清宮外一直都沒有進宮!」

  謝琬聞言頓即下了榻,凝眉道︰「魏閣老在哪兒?」

  魏夫人道︰「在書房!」

  謝琬不再遲疑,出門到了魏彬書房,只見魏彬正在踱步。她進門道︰「靳表叔進不了乾清宮,十有八九是季振元暗中使人阻撓,這層我們爺也考慮到了,所以才沒請魏閣老進宮。現在看來,他們也對咱們這邊防得如鐵桶一般。不知道魏閣老可還有別的可靠人選?」

  魏彬道︰「如果說可靠,那再也沒護國公和老夫可靠,可越是可靠的人越是容易引起他們忌憚。就算殷曜出了乾清宮,我相信宮裡的太監也會被季振元他們收買阻撓。」

  謝琬無語了。

  這些東西可是殷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回來的,不是可靠的人她根本不可能交給他。而魏彬說的也很現實,這邊這些人季振元他們都已經了如指掌,只要阻止了護國公、魏彬、段仲明、沈皓還有靳永進宮勸阻,剩下的人也不具備什麼力量。

  「我倒是想到個人!」就在一籌莫展的時候,魏夫人忽然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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