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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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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青銅穗]大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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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52:39 |只看該作者
240 請求

  護國公沉臉掃視著場內,發令道︰「把所有鬧事的人都給我押了!」

  中軍營的人立時涌上,把孫尚所轄的北城兵馬司的人連同劉御史這邊幾個都察院的人一並圈住。魯國公不敢怠慢,急急忙忙指了就近的曾密去搬椅子凳子,讓護國公坐下審問。

  護國公大刀闊斧在場中坐下來,指著孫尚,「你出來!」

  孫尚得令走出來。護國公道︰「是你領頭鬧事是嗎?」

  孫尚道︰「回都督大人的話,不是鬧事,是都察院的人欺人太甚!這差事才辦到一半,他們就說要怎麼怎麼論賞,活似我們五城營的人是白幹活似的!這差事沒法辦下去了,所以卑職才會想跟他們理論!」

  「孫指揮這話是說我們干擾了差事是麼?」劉御史不服輸地說道︰「真正違抗聖上旨意的是你們這些粗魯的武夫!動不動就嚷嚷著要打人,簡直不可理喻!」

  孫尚那邊又有人開始幫起嘴來。

  護國公一巴掌拍在面前茶几上,喝道︰「吵吵嚷嚷地跟個娘們兒似的,當這是菜市呢!」

  兩邊遂又慫下來。

  榮恩伯睃著場下,悄悄扯了扯魯國公的袖子,示意他一旁說話。

  魯國公遂覷著人縫兒與他退了出來。

  到了校場角上的樹下,魯國公抹著汗道︰「現在皇上派了中軍營過來,肯定是大怒了,你又拉我過來做什麼?」

  榮恩伯道︰「世伯,您別怨佷兒說話直,依我看今兒這事本沒什麼大不了,可是這麼一鬧,孫尚他們連內閣的面子都不給,這事也善了不了的。別說孫尚得受處置,就是你我十成十也要受連累。搞不好連五城營內部也要被下旨清查。」

  魯國公本就些頭大了,聽得這話竟然十分有理。便就六神無主起來︰「那可怎麼辦好?這五城營裡大都是勛貴子弟,大伙要是連這份差事都丟了,這朝中勛貴豈不是更沒地位了嗎?」

  如今因著處境相同,所以勛貴們倒是前所未有的團結緊密著。所以這些年相互之間結親攀戚,就是為著擰成一股繩兒,也好在朝堂還能佔有一分份量,所以魯國公對屬下這些世佷世孫們,倒是真心的關照著,更何況他自己身為五城總指揮使,這事怎麼也討不了好,眼下又豈能不著慌?

  榮恩伯長嘆,說道︰「這事我原本覺得不好,可是護國公一來。我卻又覺得沒那麼糟了。您想啊,護國公也是勛貴,不過是因為這些年經營得好,所以跟殷家關係密切。而如今因著殷昱的關係,護國公府也不像從前那麼高不可攀了。

  「護國公這個時候因著自家利益。首先肯定不會與咱們關係鬧掰,而咱們這些人都服他也都是事實。所以您看咱們能不能趁此機會把護國公留下來,率領咱們把清辦娼館這事給辦完了?」

  「讓護國公領頭?」

  魯國公愣住了。

  「對啊,」榮恩伯道︰「您想想,這件事我們正處在騎虎難下之時對不對?我們按旨嚴查了,又怕再惹出什麼事來激惱皇上,若是不按旨嚴查。皇上肯定又會疑心我們是不是徇私枉法,左右我們都為難,還不如把這個燙手山芋就此轉到護國公手上。

  魯國公聞言恍然一驚,是啊,只要請得護國公過來坐鎮,那該查不該查護國公心裡有數。他們照章辦事既不存在擔干係,到時候差事辦好了,該給他們的賞賜也不會少到哪裡去!這豈不就是大大的好處麼?

  他不由得點了點頭。

  榮恩伯接著又道︰「除此之外還有就是,這次我們兩邊鬧開,往後少不了還會有摩擦。護國公留了下來,那麼咱們的人和都察院有再多摩擦,也有了護國公裁斷,用不著再鬧到內閣和宮裡去。而這次的糾紛,他自然會想辦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一來,皇上對咱們不就有可能從輕處罰了麼?」

  聽到此處,魯國公已經止不住頻頻點起了頭。

  方才見到護國公奉旨前來時,他還覺得十分擔憂,如今聽完榮恩伯的分析,竟覺得皇上簡直是給他派了位貴人來了!

  他捋鬚沉吟了會兒,忽然又道︰「那季閣老不是正在請奏皇上派遣護國公去東海麼?他能答應?」

  榮恩伯道︰「世伯糊塗了,眼下這樣的局勢,季振元他們隨時都可能把殷曜扶上太孫之位,這個時候護國公會想離開京師麼?那東海也沒出什麼大事,不過就是有幾艘敵船在蠢蠢欲動罷了,根本用不到護國公出馬,他心下能有不答應的?」

  這倒也是,魯國公再次點頭。若是換成他是護國公,這個時候也定會以保全自家利益為上。

  他說道︰「那這麼說,咱們倒是既可以給護國公個理由留在京師,又能夠解決燃眉之急了?」

  榮恩伯挺胸道︰「自然如是!」

  魯國公唔了聲,揮手道︰「既在這麼著,咱們這就過去說說!」

  護國公這裡審完了孫尚正在審劉御史,這次負責督察協辦的是靳永,而靳永是謝琬的表叔,又與殷昱過從甚密,既是自己人,他不免就口氣和緩些。

  這裡魯國公與榮恩伯回到場內,見著他已準備帶人進宮復命,連忙上前跪下,說道︰「都督大人慢走,還請移步營內,聽下官一言!」

  護國公跟魯國公他們到底還有幾分交情在,此次雖是奉旨辦理,但是也不能一點面子不給。

  想了想,便就起身與魯國公進了營。

  這裡左側綢緞鋪子樓上,謝榮也負手站在對著校場的窗口前。

  龐鑫道︰「老爺,魯國公定然有詐,要不要回去告訴季閣老他們?」

  謝榮悠然道︰「不必。讓他們詐好了。」

  龐鑫頜首稱是,又與他看著下方。

  魯國公引了護國公入內,請了他在上首坐下,然後順手沏了杯茶給他,自己居然單膝跪了下去︰「還求國公爺高抬貴手救救愚兄一回!」

  護國公嚇了一跳,扶起他道︰「你這是幹什麼?」

  魯國公道︰「我與國公爺是打小的情分,今兒的事你也看到了,愚兄無能,底下人鬧得我是沒有半點辦法。這事鬧到皇上跟前,定然少不了對我有頓責罰,如今咱們這些勛貴裡也就護國公府還能盛寵不衰,愚兄是個三等公,便是任了這總指揮使,也時時如芒在背。方才多虧得國公爺前來才解了愚兄的圍。

  「我辦事不力我心裡自知,皇上處罰我也沒罰冤。可是這案子還得往下辦,如今都察院與咱們鬧成這樣,回頭下面的人又少不了還會起摩擦,如此鬧將下去,不但失了朝廷體面,也會讓愚兄更加為難,到時可又如何是好?」

  護國公聽畢,也唔了聲,說道︰「那你想怎麼辦?」

  魯國公長嘆,拱手道︰「我想請國公爺出馬,暫時坐鎮五城營,率領五城營和都察院的欽差們共同完成聖上交代的差事!」

  「你要我留下來率領?」護國公訝然。

  這五城營管的是京師治安,他的中軍營管得是國情軍急,這兩廂有干係麼?而且關鍵是,他方才在宮裡說讓殷昱去還不如讓他去時,皇上並沒言語,顯然已經是傾向於他這個選擇了,這個時候他怎能又抽身出來幫他們理這些破事兒?

  ——慢著!這雖然是些讓他看不上眼的破事兒,可是眼下如果能夠擔下這差事,他豈不是可以免去東海了麼?

  想到這裡,他問魯國公︰「你們手上這差事,還有多久能辦完?」

  魯國公道︰「至少還得一兩個月!」

  一兩個月!去東海的將士後日就得出發了。

  他睃眼瞧著魯國公,雖然這廝打的也不是什麼好主意,不就是瞅著這差事不好辦,想找他出來頂缸麼?不過跟能免去東海比起來,這些都是小事了。不就是查個娼館?這大胤朝還有他霍達惹不起的官麼?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這恐怕不大好辦哪,主要是皇上那裡——」

  魯國公忙道︰「皇上那裡由愚兄去跪請!」

  護國公搖搖頭,「恐怕還不夠。」

  魯國公想了想,走到門口讓人把靳永叫了進來,埋頭與他說了片刻,而後兩人同往護國公面前。

  靳永拱手道︰「下官同意魯國公的意見,請護國公出來率領我等完成這道旨意!」

  護國公捋鬚起身︰「這事不能你我作主,主要還是看皇上。皇上安排我到哪兒我就到哪兒,眼下我還是進宮復命要緊。」

  說著便往外頭去。

  魯國公忙道︰「下官自然隨同都督大人一道進宮!」

  片刻後護國公便讓人帶著孫尚等人出了五城營衙門。

  魯國公他們這主意好是好,可惜不一定能湊效,他如今身上還兼著漕運那裡的差事皇上都讓他卸任,五城營手上這樁事能讓他留下來?護國公並不抱太大希望。

  但是希望小總好過沒希望。

  這裡一行人馬出了門,謝榮也轉過身來,披上大氅下了樓。

  龐鑫遞了兩錠銀子給掌櫃的,掌櫃的點頭哈腰將二人送了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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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52:56 |只看該作者
241 疑慮

  與此同時,謝琬也從窗口回到了桌畔。

  如無意外,魯國公與靳永榮恩伯接下來會向皇上跪請護國公出面承領此事,而孫尚和都察院那幫人也會不約而同地同意魯國公的提議。清查娼館是皇帝當著眾臣親下的旨意,即使查出來那麼多大官,他也不可能把這旨意收回。

  可是要讓皇帝就這麼爽快同意下來,那仍有些過於理想。

  這個時候,一定還得有人從旁加點油。

  她把錢壯喚進來,「上次殷公子不是說駱七死了麼?」

  錢壯望著她,點點頭。

  五城營裡鬧事的事情早有人把消息報告了殷昱,因此他下了崗便就回了府,正打算換了衣裳往護國公府去,錢壯忽然大步進來了。

  「公子,我們姑娘請公子現在便把查到有關駱七的訊息送交給護國公世子,請他代為送到御前去。」

  錢壯進門來不及寒喧,如此說道。

  殷昱正要細問事情詳情,便一面讓龐白去拿東西,一面問了問錢壯。當聽說魯國公等人要請奏護國公率領清查娼館案子時,他笑道︰「原來是你們姑娘的主意!我還道魏閣老他們是定不會想出這麼刁鑽的法子來的。」

  錢壯也笑了笑。

  魏彬自詡忠正耿直,自然不會想出這樣的主意,可是有些事卻也只有這樣的主意才能取得意外效果。

  龐白拿來了駱七屍體上查出的資料,殷昱納在懷裡便出門直奔霍世聰所在的五軍營。霍世聰也聽說這事了,正在等候宮裡動靜,聽得殷昱讓他把這些交到御前,頓時明白了,二話不說牽了馬,進宮往乾清宮去。

  乾清宮裡跪了一大片,全是今兒鬧事的人。

  皇帝也已經罵過一輪了,這會兒正在喝茶順氣。除了護國公等人。太子也在,神情依然如故的平靜。

  魯國公哭訴道︰「皇上,五城營裡的個個都是龍兵虎將,也沒少為維護京師治安作貢獻。如今他們無端被都察院的人詆毀,難免有些氣不過。多說了幾句也是難免,還請皇上開恩,輕饒了他們。」

  皇帝冷笑道︰「看不出來魯國公倒還很護短,是,你們五城營功勞大,還容不得人家說幾句嘴了是吧?說了幾句便以鬧得臉面盡失是吧?」

  護國公道︰「皇上息怒,要按臣說,這兩邊都有不對,還真不能怪責哪方。」

  皇帝冷眼掃著下方。

  孫尚嘟囔道︰「總之微臣是再也不想與都察院的人共事了!」

  孫尚的父親是武安候。武安候如今在左軍都督府任斷事官,偶爾也被召進宮敘話,還算得上勛貴裡有頭臉的人物。

  都察院這邊劉御史也上書道︰「皇上,微臣也不願再與五城營的人共事!」

  皇帝聞言便就沉下臉來︰「你們這是要反了嗎?還不與對方共事,是要逼著朕收回旨意還是讓朕另外給你們再找個搭檔?!」

  收回旨意當然是不可能的。天子一言九鼎,何況是這樣關乎朝綱官紀的決策,這要是收回來了,那往後誰還會把朝綱官紀放在眼裡?再另外找人搭檔也不可能,天子也有天子的臉面,你們鬧一鬧我就馬上給你們換人,是讓君主哄著你們做事不成?

  兩邊都不吭聲了。

  魯國公吸了一鼻子。開口道︰「皇上,要不還是請您再派個人來統治兩邊,共同把這差事給辦了吧!五城營的人不肯與都察院合作,都察院也不肯跟我們合作,臣等也想替皇上辦好差事,可是自古是文武兩邊不搭干啊。這要是咱們上頭沒個牽頭管事的人,只怕要想辦好這趟差,就是殺了臣也沒用。」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大家知道這個道理,皇帝也知道這個道理。按照眼下這狀況。的確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了。

  皇帝哼了聲,說道︰「那依你說,該派誰啊?你們五城營還能服誰呀?」

  魯國公看了眼榮恩伯,榮恩伯拱手道︰「啟稟皇上,微臣覺得,其實護國公就挺合適。」

  護國公是武官裡的頭兒,又曾立下赫赫戰功,連漕幫的人都服他,誰還能不服?而他們護國公府向來近幾年又與文官來往頗多,也挺尊敬文官的,上回內閣補任那事兒,他在推舉魏彬的事上就出了不少力,有他出面,都察院這邊還真不會有人不服。

  皇帝才想到這裡,靳永已經附議道︰「臣也覺得再沒有比護國公合適的人。」

  這會兒倒是齊心了!

  皇帝瞪了他們一眼。

  護國公合適是合適,可是他得去東海,又怎麼能再領他們這檔子事?

  他直覺擺手︰「護國公另有任務,不能去!」

  「皇上,護國公世子有要事求見。」張珍這時候進來稟道。

  皇帝唔了聲,擺手宣見。

  張珍走回門外。霍世聰在殿外塞了張銀票給他。

  張珍遲疑了一下,不動聲色塞進袖口裡,引著他進了殿。

  「世聰有什麼事?」皇帝用著盛怒過後的沉音問道。

  霍世聰揖首道︰「啟稟皇上,前陣子皇上讓大理寺和都察院查辦的駱七那案子,我們在碼頭的駐軍搜查出了些可疑的地方,還請皇上過目。」

  張珍把卷宗遞交給皇帝。

  太子把目光撇過來。

  皇帝翻了兩下,皺起眉來,「大理寺是幹什麼吃的?該他們查的沒查出來,倒是讓左軍營的人查了!還查出什麼不曾?」

  霍世聰俯身道︰「如今還在順藤摸瓜的往下查,不過,對方實在隱匿得深,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出什麼結果。本來這也不關我們左軍營的事,不過趁著職守便利,順利解一解皇上心頭之憂。大理寺的同僚常在京師辦案,有些時候終有難以顧及到的地方,因此還請皇上允準,讓我們中軍營繼續幫著查探。」

  皇帝望著他,沉吟起來。

  中軍營是護國公的部下,這些人許多都是跟著護國公從東海浴血奮戰過回來的,一來與護國公有著常人難及的默契,二來經過實戰的這些將士通常都具備著別的兵們所不具的敏銳觀察力,他們能夠從碼頭發現駱七一案的蛛絲螞跡並不讓人意外。

  他們要是繼續幫著大理寺查探,應該還會有更大的成績,可若是這樣,那中軍營的人就必須仍然留在碼頭,而護國公也必須繼續擔任漕運總督。護國公擔著漕運,那去東海就只能換人,還有誰可以頂替護國公出馬呢?

  到了這會兒,皇帝是真為難了。

  漕運的案子看上去不過是為著些銀子而已,可是隨著查辦日久,被牽出來的事情越發顯得不簡單,那個隱藏在駱七背後的人是誰,他有著什麼樣的動機?這是令皇帝真正感到不安的。

  朝廷出了這麼大的蛀蟲,不可能不除,也不可能就這樣敷衍過去,原先以為換個人掌著漕運,不過是樁小事,可是既然中軍營的人能夠在此事上為朝廷額外效力,那顯然就不同了。

  皇帝凝眉不語。

  許久後,他起身道︰「你們先退下。」

  護國公等人山呼遵旨,退了下去。

  這裡太子坐了片刻,也起身往後殿來。

  皇帝負手站在廡廊下看山石,太子走過去,「東海那邊,還是有護國公去才好放心。」

  皇帝側身看他︰「你是這麼想的?」

  太子頜首︰「兒臣確是這麼想的。」

  皇帝面色忽然有了薄怒,而後拂袖而去。

  太子站在空寂的廡廊下,身影有些孑然。

  夜裡,季振元求見皇帝。

  皇帝在內殿裡泡了茶,賜了他座。

  「東海那邊也不一定要護國去。」像是商議又像是自我琢磨。

  季振元看了看他,又迅速把眼眸垂下。「那真是可惜。東海要是有了護國公,定可保我大胤無憂。」

  皇帝唇角動了動,而後道︰「除了護國公,還有什麼人可以擔此大任?」

  季振元默了默,說道︰「如此看來,也只有讓魏閣老他們舉薦的威遠將軍傅恪前去了。」

  皇帝瞄了他一眼,「你不是跟魏彬段仲明鬧得勢不兩立麼?怎麼這番倒是又這麼順利地認了栽?」

  季振元垂首道︰「皇上誤會了,老臣與魏閣老他們從無私怨,即使有爭執出發點也是為著社稷著想。」

  皇帝哼笑了聲,低頭啜茶。

  翌日早上,朝廷委任傅恪為東征軍元帥、明日一早就率軍出征的旨意就下發下來,而緊接著第二道旨意便是著護國公率領五城營與都察院一干御史繼續清查娼館。

  謝琬聽到這消息還有些不大相信,因為皇帝這決定下得太迅速了,她以為最早也得今日早朝後與內閣幾位閣臣商議之後才會作出決議。

  而皇帝之所以這麼快地下了決定,必然是季振元那邊沒再極力勸說,那麼季振元為什麼到了這時候反而不堅持了呢?他們不但沒有想法子阻撓這件事,反而不再另外舉薦人為帥,由此魏彬舉薦的傅恪居然輕而易舉地當上了將帥,這很有些不正常。

  此次去東海,只要嚴防死守,並沒有什麼大危險,等呆得一年半載後回來,便又是軍功一件。而關鍵是,此次率兵出征,手上則有了兵權——這對如今手上並沒有多少兵權的殷曜那方來說,顯然是個極好的機會。可季振元他們居然把這麼好立功的機會讓了出來,是何用意?

  事情解決了,謝琬卻忽然又對此有了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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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 事成

  謝瑯回來的時候,謝琬問他︰「這傅將軍是什麼背景?」

  謝瑯道︰「傅將軍的祖上都是武將,他的妻子是護國公舅舅二代蘭陵候的孫女。傅將軍原先跟隨護國公和竇將軍在東海領兵,回朝後護國公夫人便替他做了這樁媒。」

  謝琬放了心,原先懷疑這傅恪也許有問題,但他既然是護國公府的姻親,那麼應該就不至於了。

  而季振元他們的反常,也許是她多疑了吧?

  早飯後正在看洪連珠訓導新換進來的下人,羅升忽然快步走了進來︰「姑娘,四葉胡同那邊來訊兒,讓姑娘過去拿族譜。」

  謝榮讓她過去拿族譜?

  她還以為就算他不會食言,也起碼要拖她個幾日呢。沒想到竟然如此主動。

  洪連珠聞言看向她,眼裡滿是疑問。謝琬沖她安撫地笑笑,決定還是先等去過回來之後再告訴她詳情。

  整妝後去到四葉胡同,謝榮已經在書房裡等著她了。

  他神情一如上次的自如,看不半點落敗的痕跡。桌上擺著兩本族譜,一本是老舊些,一本很新淨。他把新的那本推過來,說道︰「你贏了,這是我答應你的。你看看,有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謝琬默不作聲,拿起它來翻到末尾那頁,的確洪連珠的名字已經上了上去。而再翻老舊的那本,也是一模一樣。

  「這本新的是給你們的,我讓人抄了出來。日後謝瑯有了子嗣,你讓他把名字和生辰連同這族譜遞過來,我來騰上去即可。」

  謝榮指指她手上,說道。

  謝琬微凝著眉,在書案這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三叔這麼快就認輸了?大軍不是要明日才出發麼?你還有機會翻盤才是。」

  謝榮揚唇︰「聖旨已下,誰也沒法翻盤了。不只是我,你也是。」

  這是什麼意思?謝琬心頭的疑問更深,她為什麼要翻盤?

  但是她知道。就算她把話問出來,他也不會告訴她,這個疑問,只能她自己去找答案了。

  不過總算族譜這事已經落定。對洪家有了交代,洪連珠也可以安心了。

  回了府,謝琬拿著族譜去了正房,洪連珠正在與余氏說話。

  見到謝琬回來,兩人都招手讓她過去。

  謝琬笑道︰「舅母和大嫂說什麼呢?」

  洪連珠憂心地道︰「舅母說,他們要另找宅子搬出去住。我這裡正勸呢,小姑快也勸勸吧。」

  謝琬有些納悶,看向余氏,余氏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真心實意地留我。可是你表哥到底已經成家了,再這樣住著總是不合適。原本我想等你哥嫂成親了就走,又怕你嫂子以為我存著什麼別扭,這才拖了下來。如今我們都是有拖家帶口的,你表姐也快要出嫁。再這樣就不合適了。」

  謝琬聞言默語。

  其實她也知道舅舅一家不可能永遠跟他們住在一起,雖然她很希望如是,可是對於齊如錚來說,終究不是好事。很快他就要和謝瑯一道參加會試,到時他入了仕之後,也總歸要有個正經住處,才好與同僚往來。而齊嵩有著禮部正經官職。卻讓他平白借住在這裡,仔細想想,倒是她欠考慮了。

  也就是舅舅舅母沒把她當外人,才拖到現在才提出要走,若是心裡隔著一層的,自然是早覺著不方便而要走的了。

  想到這裡。她便就跟洪連珠道︰「舅母的意思我明白。總歸齊家也得有個正經門庭,如此才好讓表哥光耀門楣。既然舅母提出來,那我們就沒阻攔之理。」

  洪連珠看向余氏,無奈地點了點頭。

  她是真有點捨不得余氏她們搬走,家裡沒有公婆。余氏給了她許多指點,這讓她十分感激。

  這剛剛建立起來的感情突然又面臨著要分離,確是讓人一時難以接受。不過謝琬說的也是對的,雖然謝家條件比齊家好些,可總也不能把人家老留在家裡住著,如此豈不是讓人覺得齊家在打謝家的秋風麼?這樣對齊家名聲不利,而且也容易讓人覺得謝家有些不尊重人。

  好在都在京師,還是常來常往的。

  謝琬這裡見她點了頭,遂又溫婉地拉起余氏手來,說道︰「雖然說我們答應舅母搬走,可是,也不能搬很遠,我可不想想念舅母的時候還要準備半天才能出門!我要說話就能到你們家去。」

  余氏紅著眼眶呵呵笑道︰「就知道我們琬兒粘我,所以我們就在楓樹胡同找了所宅子,跟這裡半盞茶的工夫就能到!別說你捨不得我,我也捨不得你們啊!住得近,凡事有照應,也還可以當一家人似的串門!」

  謝琬和洪連珠聞言都很歡喜,先前存在心裡的那點不痛快也立時消去了。

  余氏已經讓齊如錚把那宅子買了下來,地方不如謝家寬敞,但也是三進帶三間的大宅院,昨兒簽的買賣契,今兒余氏這裡來告訴她們,院裡的管事就帶著人去那邊打掃了。估摸著小年前就能夠搬進去。

  齊家如今條件並不差,南源那邊幾間鋪子都還紅火,只是在京師暫且沒有產業。說到這裡,洪連珠便說正好要替謝琬置辦幾間嫁妝鋪子,勸余氏不如也在京師置兩間,如此慢慢地把產業挪過來,也就方便多了。

  余氏也有此意,商量著等搬了家什麼時候同去看看。

  三個人坐著敘了會兒,禧福堂那邊來人把余氏請了過去,這裡謝琬看著洪連珠嘆氣,便就勸慰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要論捨不得,我比你更捨不得。可是我們不能因為我們的不舍而阻礙了他們的發展。」

  洪連珠笑道︰「我就是不如你看得透徹,難免婆媽些。」

  謝琬也笑︰「你可不婆媽。」說著從邢珠手上把族譜拿過來,交給她手上︰「事情都辦好了,回頭嫂嫂生了孩子,再讓哥哥帶著這個過去讓三叔上名便是。」

  洪連珠這才知道這幾日竟是在為她忙這個事,心下一曖,拿著這沉甸甸的族譜,倒不知說什麼好了。

  夜裡謝琬在房裡出神,謝瑯過了來。

  「謝榮這麼痛快就把族譜的事辦好了?」他也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謝琬點點頭,心裡那點事兒壓得她有點沒精神。

  謝瑯以為她是累了,原本是過來多謝她的,見狀又不免有些心疼,看她手爐放在一旁,都沒什麼熱氣了,遂叫來顧杏把它添上炭,捂到不燙不冷的樣子放到她手裡。「哥哥最近忙,也沒有時間過問你,你自己要好好的,有什麼事就跟你嫂嫂說。」

  謝琬雖然沒什麼委屈,但聞言心裡也暖暖的,想起父母親剛死時兩個人在謝府裡相依為命,那會兒魯莽又單純的他總是事事袒護著她,總是很婆媽地操心著她的婚事,又時刻擔心著她被王氏欺負,鼻子一酸,眼裡便有些模糊。

  「怎麼了?」謝瑯見狀,越發不忍了,聲音柔得像棉絮,「是不是謝榮給氣你受了?」

  謝琬搖搖頭,含淚笑道︰「不是,是看見哥哥如今這樣意氣風發的樣子,好欣慰。」

  與前世裡的他太不同了,前世裡他的遭遇只能以一個淒慘來形容。

  那時他有文人的迂腐,有身為長兄的霸道,有對世事的懵懂,唯獨沒有如今這樣的自信和沉穩,原先她一直暗地裡擔心今生他能不能在仕途上闖出一片天地,可如今他雖然未入仕途,卻已經比那些初入仕途的官員還要多出幾分老練,這不能不說是他的蛻變。

  一個人要在不到十年的時間裡完全脫胎換骨是不可能的,眼下的他或許還有不少不如人之處,可是終歸他肯上心,肯學,肯悟,那麼成功之於他,也不是不可能擁有的。

  「沒有就好。」聽到她否認,他也鬆了口氣,「有時我真怕你覺得我成了親後,就疏忽你了。若是咱們父母親還在,我是不必擔心這層,可是你只有我,我就特別在乎你的感受。」

  謝琬笑了笑,垂頭道︰「我知道。我沒有這麼想,哥哥本就應該對嫂嫂好些。」

  謝瑯望著她,笑著拍拍她肩膀,起身道︰「那我回房了,天冷,你早些睡。」

  謝琬站起來送他,到了門口,她道︰「明日傅將軍他們出征,什麼時候啟程?」

  謝瑯回頭道︰「辰時整。」

  辰時整,知道了。

  因為這十幾年來天下太平,大軍出征是很久遠以前的事,時隔數年朝廷再有這樣的舉措,也不免讓人大感振奮,因為東海沿線戰事一直讓大胤將領們應對得極好,這次威遠將軍率兵出海,百姓們同樣抱有著巨大期望,希望能夠再次痛擊倭軍。

  南城門外一大早就聚集了許多百姓,大家分立在驛道兩邊,等著大軍從城內出來。

  而門內則也有些朝官奉旨相送。

  辰時整謝琬讓錢壯趕著馬車等在人群裡,大軍從點將台出發到這裡,應該要兩三刻鐘的樣子。

  謝榮的話終歸讓她起了警惕,什麼叫做他不能翻盤,她也不能?只有傅恪率兵出征於她不利,她才會想要翻盤,可是傅恪明明跟護國公是親戚……她想要尋找答案,而直覺告訴她,這場出征送行,她必須親自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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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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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內疚

  謝琬隔著半透明的窗外往外望,人群蜂涌,但還算是上有秩序,當中也有許多駕著馬車的人在內,看來是都不想錯過為東征將士打氣的機會。

  等了會兒,就聽見隱隱有馬蹄聲傳來了,緊接著錢壯在車頭輕叩車門︰「軍隊來了。」

  邢珠把簾卷開一線,才探頭看了看,就聽馬蹄聲愈來愈近,像暴雨打到屋瓦上一般,謝琬挪到車窗邊同往外看,只見城內徐徐駛來大隊人馬,繡著大胤國號的旗幟高高飄揚,而走在最前方的一群將士裡,為首的一名虎將身著純銀盔甲,胸前一面赤銅護心鏡,應該就是此次的元帥傅恪無疑。

  軍隊一路行來,百姓們紛紛拱手祝願,各處官員們也紛紛上前致意。

  對於一次尋常的出征來說,不會動用到朝廷要員前來要送,因而今日前來的不過是兵部幾位郎中,宣讀一下出征辭,然後敬幾杯酒而已。

  傅恪辭別了官員們復又上馬,然後繼續往前行駛。

  一切看上去都正常得很。謝琬眉頭愈皺愈緊,難道她的直覺是錯誤的,出征送行其實並不能給她提供什麼答案?

  她緊盯著隊伍,還有二三十來丈的距離,隊伍就要出城門了。出了城門,大軍就將加快速度往東南進發。也不大可能再被她探到什麼。

  她忽然有點泄氣,像是鑽進了一個黑洞裡,關鍵連這個洞是怎麼模樣都看不清楚。

  「姑娘,又有人上前敬酒。」邢珠忽然提醒她。

  她抬眼看去,果然人群裡有名文士遞了酒杯上前,不知道與傅恪說了些什麼,傅恪居然再次下了馬,接酒飲盡。按說出征是無比嚴肅的大事,百姓們不該有人敢上前阻擾行程才是,為什麼這文士偏偏還煞有介事地帶了酒上前?而更讓人不解的是,為什麼傅恪還特地下馬接酒?

  難道是他的親長?

  謝琬不想放過一切異常。她跟邢珠道︰「你在這裡繼續盯著,錢壯趕車過去,我們去盯著那文士。」

  邢珠聞言開門下車,這裡錢壯緊盯著那文士。只見他敬完酒後也上了身後一輛馬車。將士們出了門,人群漸漸散了,錢壯不動聲色趕著車挪過去,到得距離那馬車十來丈遠的地方,前面的馬車也開始行動了。

  一路往城裡去。

  不知道繞過了多少大街胡同,馬車漸漸緩下來,謝琬坐直身往窗外看,只見街道開闊,沿街圍牆長得望不到邊。顧杏探頭看了眼,說道︰「好像是到了鐘鳴坊。」顧杏平日裡常幫謝琬在京中打探消息的緣故。因而對地形已經相當熟悉。

  謝琬正要說話,錢壯道︰「姑娘,前面是季府,那文士隨馬車進季府去了。」

  季府?謝琬渾身一震,打開車門下了地來。前方斜對面的門楣上,果然寫的是季府二字!

  季振元手下的人特地去給傅恪敬酒,而身為護國公府親戚的人居然會為了季府的一個手下特地下馬!

  身後忽然又傳來車軲轆聲,到了身後忽然停下,一道聲音懶洋洋在車窗內響起︰「很驚訝是嗎?明明跟霍家是姻親的傅恪居然對季府一個幕僚那般尊敬。」

  謝琬回過頭,謝榮坐在車裡,正揚著唇。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他輕笑了聲,接著道︰「你永遠也不會想到,因為護國公府一家坐大,又擔心跟勛貴來往得太過密切引起朝廷警惕,所以一直都疏遠著這些勛貴,蘭陵候攀附霍家無望。只得另外為自己家謀條後路。傅恪,自從與蘭陵候的孫女結親之後就與季閣老有往來了。」

  謝琬緊抿著雙唇,狠命地瞪視著他。

  這是個計中計!是自打她上四葉胡同與謝榮攤牌的那一刻,謝榮就開始正式在回應她的攻擊了,他故意以族譜為餌。誘使她去促成護國公順利留京,而季振元他們則可以「無奈」地把這個機會讓給傅恪!殷曜這邊從此有了兵權為助,關鍵是,誰也不知道傅恪是他們的人!

  她咬著牙,「你為什麼要告訴我?」

  他唇角的笑意變冷,忽然他起身走出馬車,下了地,負手踱到她面前。

  「告訴你是讓你知道,你想鬥垮我,還太嫩了些。」

  他側轉身,眯眼望著四處,「我縱使告訴了你,你也已經無可奈何,傅恪已經奉旨拜帥出征,東海那三萬將士,從此掌在他的手裡。你此刻去告訴霍達和殷昱,他們也只能幹瞪眼。皇上不會管咱們怎麼鬥,興許愈鬥他越高興,兩邊勢力愈平等他愈放心,他要的只是江山穩固,朝鬥,自古至今,哪朝沒有?」

  謝琬站在冷風裡,方才因為憤怒而燥熱的心漸漸生起了寒意。

  如果不是她在後頭推波助瀾,傅恪不會上位得這麼不著痕跡,比起讓護國公離京然後上書立太孫,原來他們還做好了硬拼的準備。

  她之前讓謝榮狼狽十次,都不及她這次敗得這樣慘。

  謝榮,果然不是她能三兩下掰倒的。

  她深呼吸了口氣,平靜地看著他︰「受教了,三叔。」

  謝榮又揚起唇來,和藹地道︰「過年我會回清河,給你帶我們吃的那家做的肉鬆餅。」

  把當她幼稚小兒。

  謝琬掐著手心,亦揚唇道︰「好。」

  回府的路上謝琬長吐了一口氣,事已至此,她只能認栽,可是這場戰爭並沒有結束,即使在他心裡她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女,她也不會服輸,也不能服輸。他們雖然利用她來把傅恪推去了東海,可是這也不代表他們就能取得最後的勝利不是嗎?

  只要殷昱還在,只要她還在,就是拼到最後一刻也不能讓季振元他們得逞。皇位不一定要殷昱來坐,可是殷曜必須倒。殷曜不倒,殷昱永遠都會面臨著腹背受敵的境況。如今的殷昱太被動了,他要從重圍中突圍出來何其艱難,季振元一黨是他的第一道要攻下的關卡,也是最大的一道關卡。

  只有把他們掀翻之後殷昱才會由被動變得主動,只要掌握了主動權,那麼就算事後哪怕還會有阻力和障礙,也不是如今這樣的境況能比的了。

  她選擇了他,就必然要選擇他要走的道路。

  只是這一次,她真的有點內疚。

  回府下了車,她跟錢壯道︰「你去殷府,把今兒的事告訴殷公子。他若不在,就告訴龐白。」

  雖說已改變不了什麼,但這些總歸是要知會一聲的。

  錢壯到了殷府,殷昱還沒有回來。夜裡進門後龐白就把這事跟他說了。

  他竟然已經知道。東征軍出發時他也派人去跟了一段,來人也隨季振元的幕僚一路跟到了季府。既然傅恪與季府的人如此熱絡,那麼他也能猜得到謝琬這次在這中間被謝榮利用。

  這又豈能怪她?不光是她,護國公和魏彬他們都沒有想到傅恪竟然早就跟季振元私底下有往來,而且當時大家也都在想辦法勸阻皇上。

  她心裡一定不好受。

  他沉吟了片刻,上街買了一包暖呼呼的糖炒栗子,回來交給龐白︰「讓人送到楓樹胡同給琬姑娘吃。」

  龐白頓了下,說道︰「這麼晚了,吃栗子容易積食。」

  殷昱道︰「她高興就成。心裡不痛快,更加傷肝脾。」

  龐白到達謝府的時候謝琬已經預備歇息了,看到吳媽媽拿過來還熱呼的栗子,忽然有些鼻酸。

  原先他說晚上吃栗子易積食,眼下又特特地讓人送來這麼一大包,是為哄她高興麼?

  殷昱這邊得了消息,護國公和魏彬那邊自然也很快知道自己這回被季振元耍了一把,氣憤之餘卻也當真無可奈何。而接下來季振元一黨也在朝上和內閣裡狠狠得意了一把,不過混到這地界的人都不是沉不住氣的人,魏彬與段沈二人視若未見,卻把注意力轉向年底外官進京述職的事上不提。

  近來清查私娼的事鬧得各大衙門多了許多缺,那些四品以下的犯事官員直接被擼,而四品以上二品以下的則依情節輕重降職或罰俸。真正二品以上的只有三個,如今倒是都讓人補上了。而下面這些正好可以從來京述職的人裡頭選拔一部分。

  許是這些人都知道今年是個肥年,所以小年沒到許多人就預備著讓人進京打前站了,京師比起往年提前熱鬧起來。

  臘八這日羅矩和申田都回來了,運河沿線三十家米鋪都已經順利開張,南邊與兩湖謝家的米倉也都建好,申田帶出了好幾個能幹的屬下,今後羅矩就坐鎮前門胡同米鋪總店,而申田則分管京外的米鋪。

  與此同時寧老爺子也上了京,原來他把蘭亭開到了兩亭,總記著當初謝琬那點好,所以特地前來邀謝琬入股。寧老爺子在經營上的策略謝琬沒有不信服的,蘭亭在南直隸的分店如日中天,入了股下去只有賺沒有賠。謝琬原不想佔老爺子這便宜,人家卻兩次三番地上門,她也只得答應考慮考慮。

  而洪連珠正想著給她置幾間什麼樣的鋪子做嫁妝,聽說有這樣好賺錢的機會,便就拍板拿出八千兩銀子來,替她入了兩股。老爺子眉開眼笑,奉承了洪連珠好一堆好話,弄得倒好像是他得了利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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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故交

  羅矩聽說謝琬只入了米鋪的股份而不帶米鋪出嫁之後,躊躕了兩日,終於到她跟前來,支吾道︰「小的到時能不能隨姑娘過殷府去?」

  謝琬笑道︰「在謝府不好麼?這邊米鋪可都是你親身打拼下來的,跟著我過去,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羅矩臉上有點紅,說道︰「就是因為如今不需要打拼了,小的才想跟著姑娘過去。姑娘手頭只有幾間鋪子,能讓小的發揮的地方大了去了,小的喜歡這樣沖殺的感覺。」

  謝琬想起當初他冒名到她身邊來時,就是為的想幹出番事業,想想米鋪往後確後也只需要守成,也就信了。於是跟謝瑯洪連珠打了招呼,到時把申田調上來做大掌櫃,京師京外的都讓他一手管了。

  哪知道沒隔兩日顧杏卻偷偷地跟她說︰「玉雪姐姐大約想嫁人了。」

  謝琬嚇了一跳,顧杏接著她悄悄到了玉雪門外,只見她正臨窗望著遠處松樹底下側面對著這邊的一人,目光很幽遠。而那人許是也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扭頭看過來,居然紅著臉,沖她端端正正地揖首行了個禮。她則忽然轉了身避開。

  兩個人隔著十來丈遠,什麼話也沒說,甚至連目光也只交匯了一瞬,但就是能讓人從中讀到點什麼。

  玉雪陡然看見謝琬站在門口,嚇得臉色雪白,心知是被看到了,連忙走過來跪下。

  謝琬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雖然說洪連珠接手家務那段時間下人們出過些亂子,但是她身邊的人一直都是規矩的,羅矩的為人他相信,玉雪的為人她也相信,他們都是她的心腹,而且同在她身邊呆了這麼多年,日久生情也是極正常的。

  何況,她所看到的他們。也都是發乎情止乎禮,難道她能為這個去處罰她?

  不過她想了想,什麼也沒有說,而是回房後叫來了羅矩。

  「你也不小了。羅管家沒有替你張羅親事?」

  原先她倒是沒去經管這些小事,如今想起來,倒是一點都不尋常。羅矩今年都二十二了,相貌本事都不弱,如今又很有些家底,不可能沒有人想嫁的。可他偏偏單著身,而且也不見羅升時常提起。原來是看中了玉雪。

  玉雪比他小一歲,年歲上剛剛好。

  羅矩忽然就有些慌張了,目光飛快地瞄了眼她身後的玉雪,然後垂下頭來。

  謝琬睨他一眼。戳破他道︰「你想跟我去殷府,是為著哪個人吧?」

  羅矩臉紅得像豬血。

  鮮少見他羞怯臉紅,謝琬好笑地瞟了眼他,慢悠悠捧起茶,把他打發下去了。

  知道二人的心意就好辦了。

  翌日她叫來吳媽媽。「玉雪不小了,我看她跟羅矩挺合適,您來做這個媒罷。」

  吳媽媽拍著大腿道︰「正該如此!」說完到了門口,看了眼簾下的秀姑,又把謝琬拉到一旁,蠻不好意思地說道︰「秀姑也不小了,我挺喜歡她的。橫豎我們都是姑娘的人。秀姑只怕也會想要過去,我想請姑娘替我問問,看看秀姑瞧得上我們吳興不?」

  謝琬聽得這話頓時噗哧笑了,前世裡秀姑就是吳家的兒媳婦,有什麼好的事,她當然樂意去問。

  她點了頭︰「吳媽媽放心。我去問!」

  吳媽媽高興地出門替羅矩為媒去了。

  這裡她拉了秀姑過來,秀姑不知道是不是猜著了吳媽媽跟她說什麼,她的臉也紅到了耳後根。等謝琬把話問出來,她就垂著頭點了點,喉嚨裡嗯了聲。說道︰「奴婢是姑娘的人,婚事當然由姑娘作主。不過,奴婢想跟著姑娘過殷府去,吳興會答應麼?」

  這成了親的自然沒有分開的道理,秀姑老實本份,認準了謝琬是她的主子她就再也不認第二個,所以從一開始就打定了主意要跟著謝琬。這麼一來,卻又得跟吳媽媽去說了。

  謝琬不擅為媒,遂替秀姑請了羅縝的妻子素娘。幾日後謝瑯過來跟她說︰「我其實挺捨不得吳興的,不過你這一過去,什麼事都要靠自己,身邊沒幾個妥帖的人也不行,還是讓吳媽媽母子都隨你過去吧。」

  原來吳興又想娶秀姑可又想留下來侍候謝瑯,被洪連珠看出來了,因為吳興是謝瑯的人,所以就讓謝瑯親自過來跟謝琬說。

  既是哥哥這麼說,謝琬就沒什麼好推托的,很快兩邊婚事都議定了,過了年便就成親。

  這裡撂停當之後,就到了小年。

  臘月廿四日齊家正式搬進了新宅,兩家中間只相隔了一座宅院,步行說話就到。謝瑯和洪連珠送去一座大屏風,一座南海出的尺高珊瑚樹。謝琬則順便把給齊如繡的妝禮給添了。

  齊如繡的婚期訂在三月,到時候得回南源發嫁,謝琬的婚期則在四月,正好到時候出嫁了的齊如繡可以隨著余氏同上京來參加謝琬的婚禮。齊如繡本人對於嫁回南源並不覺得什麼,她一向是個灑脫的女子,看準了的東西從來都無怨無悔。

  何況,武淮寧在沒有前世之憂的情況下,今生也還是有可能科舉入仕的。到時候被派往哪裡還不知道呢。

  當各家都在預備著過年時,四葉胡同也在開始準備了。

  如今黃氏雖然與謝榮決裂,但是因為謝芸尚未成親,王氏又還要時刻盯著莫要被鬧出事來,所以中饋暫且還是在黃氏手裡掌著。

  這日送走了清河上來交歲供的莊頭,黃氏一面看著院子裡清點著各類年貨的下人,一面與戚嬤嬤對著帳本清單。戚嬤嬤道︰「大姑娘前兒又來信,讓老爺同意她回京師來,老爺這次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

  黃氏淡淡嗯了聲,繼續看帳本。

  戚嬤嬤看了她一眼,說道︰「太太也不要太糾結了,就是不沖丈夫,也還要沖兒女。您不是還有芸哥兒和大姑娘麼?若是沒有您作主,他們的婚事終歸艱難。」

  黃氏冷笑了一下,把本子放下來,「葳姐兒的事自有她父親管。我只管辦完芸哥兒的婚事,府裡有了掌中饋的人,也就罷了。」

  戚嬤嬤默然無語。對於謝榮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原先在清河時,只覺得謝榮是黃氏這一生最大的福氣,他相貌好,才學好,難得的是在私行上又十分自律,堪稱難得的夫婿人選。所以那時候就算王氏讓人糟心些,日子也算是有盼頭。

  可是如今,王氏還在跟前耀武揚威地活著,謝榮身邊卻又多了個太子賜下的侍妾,這侍妾你不能打不能殺,打了殺了就是罪過,這樣的日子,黃氏怎麼能接受得起來?而原先那般恩愛的丈夫如今變成這樣,又怎能不讓人絕望?

  「有時候,我倒是挺羨慕王氏原先和老太爺的相處方式。」黃氏望著門外,幽幽地道︰「雖然看上去地位不平等,可至少他們各為各的利益都沒有付出過什麼真感情,就是有傷害,也不會真正傷害到心裡去。要散的時候說散就散,不會撕心裂肺。」

  戚嬤嬤抬眼看著她︰「太太若真這麼想,那真是讓奴婢難過了。」

  黃氏垂眸望著地下,慘然一笑。

  「太太,廣恩伯府的三奶奶來拜訪您。」

  龐鑫家的進來稟道。

  黃氏想也不想地擺手,「不見。」

  謝榮升任侍郎之後府裡時常有女眷上門拜訪她,就是謝榮宿妓之事傳出後也不例外。從前她倒是還會客氣地讓進,偶爾也會回訪,如今每每遇到這些人上門,她一概都回絕了。

  戚嬤嬤頓了下,卻說道︰「廣恩伯夫人,不是南源任家那位大姑奶奶麼?」

  黃氏聞言想了想,記起任如畫確實是嫁到廣恩伯府給曾毅作了妻子。

  不過任家不是早就跟謝家鬧掰了麼?而且進京這些年廣恩伯府跟他們一直沒有往來。所以就算任如畫突然到訪,也不見得她就要見。

  她說道︰「去回一聲,就說我病著呢,改日再請她上門來坐。」

  龐鑫家的依言到了府外。

  任如畫早就知道沒這麼容易見到黃氏的面,她塞了錠銀子給龐鑫家的︰「勞煩再轉告聲夫人,就說我是為著葳姑娘的婚事來呢。」

  她讓人盯了侍郎府一兩個月都沒有找著地方可以下手,而前些日子五城兵馬司跟都察院那麼一鬧,由護國公親自率領清查娼館的力度又愈發加大起來。

  這些日子五軍營裡終於也有人被查了,雖然人數不多,但是官職都不高,於是這便讓曾密看到了機會——相比較五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才是國家正統部隊,勛貴出身的不就該回到軍營裡去麼?如果說能夠借機在五軍營裡謀個差事,豈不比呆在五城兵馬司管管地痞流氓強上幾倍?

  近日各處外官紛紛進京,雖然都以文官居多,可是難保這個時候不會讓人插進去擔個文職,眼下京師四處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曾密感到壓力巨大,回到家自然不免對任如畫有番慫勇。所以任如畫也再不敢耽擱了,打聽得謝葳居然還沒有訂下親事,於是便就揣著這個事上了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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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 閣老

  黃氏聽說是為著謝葳的婚事,雖說謝榮早說過謝葳的婚事他自有主張,可是任如畫卻不知道,眼下人家抱著這個意思上門,總也不好避著不見。

  想了想,她就跟龐鑫家的道︰「請三少奶奶花廳裡見。」

  任如畫隨著龐鑫家的進了花廳,才打量了眼四下,便就聽門口有人道「太太」,連忙站起身來,迎前了兩步,對著整妝出來的黃氏行了個萬福︰「佷女兒給世嬸請安了。」

  黃氏原先在清河時與任夫人頗有幾分交情,不過後來兩家鬧掰,黃氏也頗有些瞧不起任夫人的作為,也就沒有再聯絡了,論起私下裡兩廂倒是沒有直接衝突。見著任如畫這般,黃氏也就笑道︰「真是請也請不來的貴客,我先前還當是誰,原還躺著不想動彈,聽說是你,就是掙也掙下地來了。」

  任如畫道︰「是世嬸看得起佷女,才如此愛護。幾年不見,世嬸倒是愈發年輕了。」

  黃氏笑道︰「你這張嘴兒,就是慣會討好人。你母親可好?」

  「勞您惦記,我母親挺好,前不久我們雋兒媳婦也生下個胖小子,母親正高興著呢。」任如畫說道。

  黃氏聞言點了點頭,笑笑沒說話。

  當初兩家就是為著任雋的婚事結的梁子,任如畫一來便告訴她任雋已然娶妻生子,這是讓她不必多想,是投誠來了呢。

  不過,她實在想不到任如畫有什麼事好讓她投誠的,他們是勛貴之家,謝榮是文官,看上去並沒有多大關係。就是有公事相求,他們也該求到兵部跟前去不是嗎?

  她這裡不說話,任如畫就得開口了。「聽說葳妹妹還待字閨中,我今兒來,是想做個媒玉成好事的。我們世子夫人的娘家是永慶伯府。永慶伯如今在右軍營裡任檢校,他們家二少爺今年十七,剛好也準備下屆應試,倒是跟葳妹妹算得上珠連壁合。」

  黃氏聽後笑道︰「葳姐兒的婚事。他父親有了主意。恐怕要辜負你的美意了。」

  任如畫又不是成心來做媒的,不過是找個藉口上門拉交情,能做成當然好,沒做成,那麼有了頭回上門,不就有了第二回嗎?

  她笑道︰「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嘛,世叔那麼疼愛子女,哪有不過問的道理?是我多事了,總記得葳妹妹那會兒何等端莊賢淑。是我清苑州有名的大家閨秀,因那日聽說榮恩伯夫人說起還未曾訂親,就自告奮勇找上門來,世嬸不怪我魯莽就好。」

  黃氏笑笑,伸手請茶。

  到了年下,楓樹胡同這邊也熱鬧忙碌起來。

  清河兩座田莊莊頭還有綢緞鋪子的人進京交帳納歲供,來人不認識洪連珠,雖說知道是主母,但少不得也需要謝琬出面做個介紹。洪連珠挽留他們住了兩夜,然後按人頭給了打賞他們。

  原本洪連珠才嫁過來應該在年初一去拜拜祠堂,可是因為遠在京師。不可能全家又搬回去過年,所以乾脆趁著齊如繡三月成親時,提早些回去,趕在清明節上墳。順便把謝騰夫婦的牌位接到京師,往後除了大祭,便可以在京師自行設家祭了。

  錢壯來所說任如畫上四葉胡同為謝葳說媒給永慶伯府時。謝琬才剛剛從正院回房。

  對於任如畫突然冒出來她也覺得有些意外,但是細一想,前世裡曾密也曾在京師威武過一陣子,這會兒謝榮做到了侍郎,他們不來上門拉拉關係也說不過去了。說到底如今任如畫是曾家的媳婦。而且任家跟謝榮又沒仇,任如畫仗著過去與黃氏有幾分交情,這番上門只怕是為著曾密的官位而來。

  但是說到謝葳的婚事她還是上了心。她忽然想起趙夫人那邊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忙派了玉雪去趙府問,玉雪回來說︰「趙夫人說,到昨兒為止,都已經談妥了。說正想過來跟姑娘回話,可是年底了手頭挺多事要辦的,所以恐怕還要遲兩日。」

  事情辦妥了就成了,倒不勞煩她再跑一趟,她讓人再去趙府回了話,這邊與錢壯道︰「黃氏怎麼跟任如畫說的?」

  自從往四葉胡同塞了兩個護院進去,得來的消息就全面多了。

  錢壯道︰「黃氏說這事由謝榮作主,等於是婉拒了任如畫。不過任如畫看起來不在乎這事成不成,只是跟黃氏攀交情來的,留在四葉胡同說了好久的話,還跟黃氏約好了過兩日去相國寺上香。」

  任如畫當然不會真心來說媒,謝葳名聲都壞成那樣了,永慶伯府好歹是簪纓之家,他們是瞎了眼才會同意這門婚事。而任如畫若不是賤到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也不會真心想拉攏這二人。

  記得曾密原先就想過走靖江王的路子。而靖江王的妹妹赤蘭郡主則嫁給了鄭側妃的弟弟鄭鍾,這麼說來,應該說靖江王也應該是站在殷曜那邊的才是。不過是宗人府有法規,郡王無旨不干政,所以靖江王也就形同虛設。

  這麼說來,曾密其實早就有心偏向季振元那黨了,不過是缺少機會。這次他們決心湊到謝榮跟前,自是沖著最近朝中那麼多職缺候補而來,可是曾密靠了上去,豈不等於整個廣恩伯府都開始站隊了麼?

  勛貴如今雖然勢不如前,可終歸大部分子弟還在營裡,廣恩伯府這一靠過去,難保別的公候不會過去。

  這也是個隱患,必須得找機會除掉。

  對於任如畫的突然造訪,謝榮也聽說了,不過他從來沒想過跟曾密有什麼往來,所以只問了問龐鑫關於黃氏幾句,也就作罷了。

  「讓龐福明兒先回清河打點打點,我們年初二一早回清河。」

  他如今身為正三品要員,不但除夕要進宮參加宴飲,初一一早還要進宮拜聖,回祖宅過年是不可能的。

  龐鑫點了頭,又道︰「那大姑娘——」

  謝榮聽見提起謝葳,不由揉了揉太陽穴。原本早就看中了刑部底下幾個新進士子,正想這兩日與他們說說話探探他們可有登門為婿的意思,若是有的話便從中挑個出來議婚,正好趁著過年把謝葳從清河接回來把這事訂楮,哪料得這幾個人竟然紛紛都已經訂了親,竟是讓他落了個措手不及。

  現在只能另找人選了。

  這一找又不知要找到什麼時候,而謝葳終歸是他的女兒,他總不能大過年地把她扔到清河不管不顧。

  「接回來吧。」

  季振元最近卻在忙著年初一太廟祭祖的事。雖說這是宗室家祭,是宗人府的事,可是祭文什麼的總也少不了他們這些大學士們出面。

  這日他造訪了一下靖江王,要就祭祀一事問問他有關細節。

  靖江王的父親是當今皇帝的哥哥,身體不怎麼好,才生下靖江王之後就英年早逝了。

  靖江王的妹妹嫁給鄭鍾之前,他由皇帝指婚迎娶了冤死在東海的竇準的孫女、如今大理寺正卿竇謹的嫡長女為妻。雖然說起來竇謹與鄭家有著間接的姻親關係,可是因為竇氏嫁給靖江王乃是皇上指婚,竇家又是天子寵臣,所以與鄭家倒是鮮少往來。

  靖江王本人也十足一幅典型的宗室後嗣的樣子,並不風流倜儻,年過三十的他大腹便便,而且一笑兩眼就眯成一條縫,像極了彌勒佛。因為會說話,皇帝也時常召他進宮陪伴。而他平日就在王府裡養養花種種草,在王府後園子裡專門闢了個蝦池養蝦,每逢興致來了便扮作漁翁在此處垂釣。

  季振元到來的時候,靖江王就正在披風戴雪地釣蝦,旁邊的小木桶已經有了小半桶。

  見到季振元到來,靖江王連忙放了釣竿起身,「我說今兒早上怎麼樹上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是有貴客來了!季閣老光臨寒舍,真是讓蓬蓽生輝!」

  季振元捋鬚笑道︰「王爺這王府若是寒舍,那老夫那宅子豈非成了草廬?」

  「哪裡哪裡!」靖江王咧嘴道︰「閣老又不是不知道,本王什麼事也幹不成,唯有這鬥雞走狗上頭最是有心得!——裡邊請!」

  二人入了園中曖閣,靖江王上了茶,便就拿起對玉球在手裡滾著。

  季振元先說了番來意,問了問祭祀詳情,而後便就轉到了今年的祭祀人選上。「記得年初皇上宣詔廢太孫入太廟祭拜,不知道今年皇上會不會有這意思?」

  靖江王聽聞,頓時把頭甩得跟撥浪鼓一般,「這個本王可不知道。」一副對宮中之事誨莫如深的樣子。

  季振元笑道︰「皇上愛孫心切。縱使太孫被廢,也還是皇上的親孫子,就是再宣也沒有什麼不妥。只不過——」

  靖江王終究難掩好奇心,順勢前傾著身子︰「只不過什麼?」

  季振元捋鬚笑道︰「只不過廢太孫若是四月裡跟身為平民女子的謝琬結了親,那日後這皇室血統恐怕就要亂起來了。」

  宮廷裡沒有迎娶平民為正妻的例子,是啊,如果殷昱跟平民出身的謝琬成了親,那生下的孩子將來究竟被不被宗室承認呢?

  靖江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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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 聖旨

  季振元像是沒看見,低頭捧茶輕啜起來。

  殷昱要是跟謝琬婚事被毀,謝瑯必然與之反目成仇。魏彬雖然不大可能會替謝瑯出頭與殷昱鬧掰,但殷昱卻會失信於百姓。如今百姓裡不知多少人在盼望著這樁婚事成功,因為謝琬以平民身份嫁給皇室出身的殷昱,這讓多少平頭百姓從中看到了希望!

  殷昱是做為皇位繼承者被貶下來的,他如果與謝琬退了親,那他的人生裡無論如何都逃不過背信棄義這一筆污點,不管最後殷曜得不得勝,他想要再繼承皇位都有了難度。這是其一。

  其二,謝榮這次在推舉傅恪為東征元帥的事上表現極好,這也使他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謝琬從後搗鬼。他當然不會為著謝榮去向謝琬尋仇,可是謝琬因為從小沒有父母管教,很多行為都大膽到讓人瞠目,做下的很多事情也是常人所不敢想,有她的慫恿,殷昱更會放開手腳來的。

  如今沒有背景她尚且如此難纏,假若成了殷昱名正言順的夫人,她有了許多資源人脈可以利用,甚至將來還有可能面見太子和太子妃,很難說不會成為殷昱身邊最大的助手。

  從這點說,他也必須先行除去這個隱患。

  靖江王呆望了他半日,轉了幾下玉球,說道︰「不會吧?昱兒那小子不是已經被踢出宗室了麼?除了還姓殷,他都不是宗室裡的人了。」

  季振元道︰「只怕我們大家都覺得不是,皇上他老人家覺得還是啊。王爺是宗親直系,又在宗人府擔職,理應勸勸皇上才是。」

  靖江王嘆氣,攤了攤手道︰「季閣老說的在理,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本王只是白擔個名聲。本王就是說了,皇上也不見得聽,只怕還要罵我幾句鹹吃蘿蔔淡操心。」

  「那可不一定。」季振元起身道︰「皇上有些日子沒見王爺了吧?老夫正要進宮議祭祀的事,王爺不如與老夫一道去向皇上問安?」

  靖江王眯眼笑道︰「本王改日再去。」

  季振元負手笑了笑,捋鬚道︰「其實王爺去不去都不重要,因為鄭王已經把折子遞到皇上案頭了。」

  靖江王瞳孔一縮,笑容凝在唇角。

  半個時辰後,靖江王乘輦與季振元去了乾清宮。

  謝榮要接謝葳進京的事謝琬很快就知道了,謝琬心裡有準備,知道謝葳在清河呆不久,所以也就沒有太多的表示。總而言之四葉胡同有什麼動靜,她這邊都能及時知曉,此後謝葳再想動點手腳,也十分艱難了。

  不過對於謝葳是否還有膽子出夭蛾子她感到十分懷疑,人都有臉面,謝葳雖然心機深些,到底不是謝棋那樣的貨色,經過這次的教訓,她要是再跟謝棋攪和到一起也真是無藥可救了。謝琬考慮的不是謝葳會出什麼狀況,而是這次謝榮回清河祭祖會如何處置謝棋。

  他是會將她困在清河,還是會依然把她帶回京師,看起來沒什麼區別,可是聯繫起謝榮的城府,這裡頭難保沒有深意。

  楓樹胡同在正常而喜慶的氣氛裡漸漸走向除夕,碼頭到了年底,這幾日事務不忙了,於是殷昱在府裡呆著的時間也多起來。他如今是有婚約在身的人了,也應該按照民間風俗往謝府送去辭年禮,然後也要準備年初二過府送開年禮的事。

  做起這些事來他竟然很高興,因為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了,他是為這門親事在盡責,而不久之後,謝琬也將成為這府裡真正的女主人,他每日裡回來,終於可以不必面對粗壯的武魁以及一臉褶子的龐白和公孫柳。

  護國公奉旨繼續擔任漕任總督,緊接著又等於是奉了皇帝的口諭協助查案之後,這些日子他便有了正當的理由進出大理寺,而且也可以跟直接受理此案的大理寺人進行商討。

  皇帝知道是他在經辦這案子,並沒有說什麼,顯然把他當成了一般性的官吏看待。但是這日大清早,宮裡卻忽然來人到了殷府宣旨,讓他大年初一早上準時去太廟行祭祖儀式。

  這種事情本年度已經發生過一次,本來沒有什麼稀奇,不過是皇上表示仍然承認他是他殷家的子孫罷了。但是殷昱接旨之後卻沉吟了許久,然後他寫了道折子,交給龐白道︰「你送到護國公府,交給護國公,讓他代為送給皇上。」

  龐白看了眼折子內容,驚道︰「主上要抗旨不去?」

  殷昱起身道︰「皇上這旨意下得自相矛盾。我不敢遵。」

  既然當初下旨將他逐出宗室,如今又下旨讓他入太廟祭祖,不是自相矛盾麼?眼看著還有幾個月他就要成親,這回他要是去了,名不正言不順,而且等於認同自己是宗室的人,宗室的人可有宗人府的規矩管著,到時他還怎麼跟謝琬成親?

  再說了,他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被廢,又不明不白地回去,算怎麼回事?

  他才不上這個當。

  龐白跟隨他日久,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什麼,但是他低頭想了下,說道︰「主上考慮的很是,就算要回宗室,也要堂堂正正地回去。既然被宗室除名,那再回去祭祖就很沒道理。這裡頭保不准有什麼貓膩。不過,這樣直接地闡述只怕於事無補,結果還會讓宗人府的人抓住把柄,怪責主上忘了祖宗。」

  殷昱道︰「說下去。」

  龐白道︰「咱們不如想個辦法——」

  「主上,世子爺來了。」

  龐白才開了個頭,話頭就被武魁打斷。

  殷昱聞言走向門外,只見霍世聰正被公孫柳迎著往院裡匆匆走來。

  「舅舅。」

  殷昱禮貌地頜了首,引了他進正廳。

  霍世聰開門見山說道︰「你拿到聖旨了?」

  殷昱點頭︰「正要請外公替我上道折子給皇上,辭了這旨意。」

  霍世聰看了下那折子,皺眉道︰「這次你恐怕是推不了了。

  「前兩日鄭王上了折子,說你與平民女子結親,來日必然混淆皇室血統,請奏皇上下旨讓你把這婚事給退了。宗室裡包括靖江王在內的幾位親王郡王都附議,都拿年初皇上召你回太廟祭祖那事大做文章。說皇上既然認你是殷家的人,那就得按殷家的規矩辦事,這次讓你進宮祭祖,最主要的事就是逼你退婚。」

  殷昱聞言,雙眸驟然冷下,果然他猜得不錯!他們就是打的這主意!

  他不動聲色看向霍世聰︰「那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什麼態度?」

  霍世聰道︰「你外祖父方才也被皇上召見宮明裡暗裡地問過了,不瞞你說,父親並沒有反對,但是他的意思是讓你不要退婚,把這謝家女子當妾納回來。如此一來就算有失你信譽,終究也有理可依,損不了幾分。你自己可要拿好主意。」

  「納妾?」殷昱揚聲反問,忽然笑起來。

  他怎麼可能把謝琬當成妾!他們不是在侮辱她,而是羞辱他!

  霍世聰看到他這樣的反應,也不由暗嘆了聲。

  他此來確實並不是全為了殷昱,護國公夫婦反對殷昱娶謝琬他是知道的,可是那是在沒有付諸事實的情況下,如今為了阻止這門婚事,護國公竟然不惜附議鄭王的意見,這不是擺明了要跟殷昱對著幹嗎?

  殷昱是他們父子倆共同教養出來的,而真正說起來,他跟殷昱在一起的時間比起護國公來還要多,殷昱的性子他太了解了,沒把握的事情他不做,凡是決定下來的事他決不會輕易改變。像這樁婚事,他一眼就能從他的眼裡看出來他的熱忱,他又怎麼會聽憑宗室裡幾個人擺布?

  楊氏當初也知道那鐲子的重要,所以在看到謝琬戴著它時才不動聲色掩飾了下去。

  護國公這一摻和進去,到頭來,還不是跟殷昱的關係也弄生分了,回頭再讓人有機可乘?

  可是護國公掌軍多年,向來說一不二,他嘗試著勸說過兩回,都被他一語否決,他也只好作罷。但他明知道這樣不妥,卻不能不作為,所以眼下才會急匆匆趕過來送信給殷昱。

  拆散這門婚事對霍家來說其實並不會帶來多大好處,因為就算是殷昱找到了背景實力都很強的閨秀為妻子,他妻族的人脈最終也還是只能被他掌握,又不會轉移到霍家手裡來。而且那樣的話,殷昱也許會更加難以掌控,倒不如訂下這個沒什麼背景的謝琬來得實惠。

  殷昱是他們霍家的旗幟不錯,他也希望能夠把殷昱利用起來緊緊地跟霍家綁在一起不錯,但是除了像護國公這樣直接地表達他的佔有欲,他更願意採用迂回的方式,用文官們的那一套把殷昱在親情的基礎上再用利益互惠的方式綁過來。

  既然有著如上理由,他又還有什麼理由去得罪殷昱?

  護國公那套在如今行不通了,從來打江山的不一定守得好江山,守江山靠的還是腦子,而不是武力。

  他默了默,說道︰「我方才也是找了個藉口才出府過來知會你的,總之你這折子就是上到御前,皇上也還是有辦法讓你進宮,你與其往上遞折子請辭祭祀,還不如想辦法怎麼跟皇上周旋要緊。這門親是你外祖父出面訂下來的,他倒是不會來逼著你退,主要還是宮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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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 宗室

  殷昱點點頭,「我知道了。」

  霍世聰喝了茶,便就走了。

  這邊廂殷昱默坐了半晌,依舊去往書房整理起該送去謝府的禮單來。

  謝琬雖然知道與殷昱的婚事會遇到些阻撓,對這件事卻一無所知。除夕日早上殷昱送來辭年禮,是謝瑯和洪連珠共同接待的。除了給謝家的禮,殷昱也給齊家準備了一份,正好過去,齊如錚正好領人過來送東西,便就一道走了。

  事實上就算宮裡和護國公府不同意這樁婚事,礙於身份,他們也不會直接往謝琬這邊著手,一個是天家,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公府,平白得個仗勢欺人的名聲,是擔心日子過得太平靜,怕不會因此引起民怨麼?

  所以楓樹胡同這邊仍是一派平安喜樂,謝琬也完全不知道殷昱即將要進宮。

  從楓樹胡同出來殷昱便直接去了護國公府,護國公夫人早就讓人來請他回府過年。府裡一幫表兄弟早就在門口迎他,見面寒暄了會兒,霍英便把他悄悄拉到一壁,說道︰「鄭王上折子想讓你毀婚的事你知道了麼?」

  所有表兄弟裡小世子霍英與他年紀最相近,他們在一起時間也最長。

  殷昱點頭道︰「舅舅昨日已經來告訴我了。」

  霍英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殷昱沉吟道︰「進宮再說吧。」

  霍英點頭,與他進了正廳。

  護國公府的熱鬧自不必說,殷昱是頭一次在霍家過除夕,霍老夫人賞了他比霍英更多的壓歲錢,沒成親的人都有份拿賞錢,他笑著道謝收了。霍老夫人怕他悶,又喚了府裡所有的少爺們陪他在下棋談天,另讓了身邊得力的管事娘子伺候他們茶水。

  殷昱由霍英陪著守歲守到子時,回房眯了會兒,到了丑時末,龐白便進來喚起。

  聖旨上說的祭祀時間是寅時正,此時趕過去,正好來得及。

  他不慣丫鬟侍候,便由霍英霍親自侍候他穿戴整齊,駕馬趕往太廟。

  太廟裡已然燈火通明,他舉著聖旨一路進了前殿,只見廣場四處都已經站滿了羽林軍和執拂的宮人。禮部與宗人府的禮官聚在大殿下。各宗室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大殿裡人影綽綽,宮人們進進出出,個個臉上都有著肅穆的神情。

  司禮官忽然就看見了廣場中央高倨於汗血馬上的殷昱,因著只有火把傳來的光亮,司禮官眯眼看了好一會兒才驀地睜大眼楮,大聲道︰「大公子來了!」

  殿門口的人全都把目光投注過來,那空地上偉岸英挺的男子,可不就是殷昱?

  眾人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辦好了,原先在宮裡見到他時,他亦是擁有著不凡氣勢,那時候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彎腰下拜,可如今他已經不是太孫了,是殷家的「大公子」,他們怎麼跪還是不跪?打招呼還是不打招呼?

  他們處於無措,殷昱卻很鎮靜。

  平日裡親切隨和的表情不見了,換而之,是兩眼裡徹骨的寒冷。

  他心裡不是沒有恨,他生於皇族,敗於皇族,殷昊死後,沒有人給他時間查證澄清,甚至也沒有人聽他分辯申訴,他就已然被處置。殷昊與他的恩怨已不去說它,他就是變成白痴,也知道這是個陰謀。

  殷昊在挑釁他的時候為什麼突然間望著某處不動?為什麼他受傷後過了三日才死?

  他沒有機會查證,就被丟到了宮外一所宅子軟禁。

  美其名曰是讓他反省,實際上前後幾撥人相互盯守。

  那種情況下,他不逃,只有死。

  他身負冤情被迫流離,就是暗中舉兵反朝,也不算有愧天地。只是強大的自制力讓他保持了冷靜,他接受的是正統的君主的教育,從小到大他都只有一個信念,什麼才是對社稷百姓有利的。他曾經說過要做個曠世明君,為著私仇而反朝,那麼他便成了社稷的罪人。

  眼下,他有什麼理由不鎮靜,不從容?即使被廢,他亦無愧天地,是殷家負了他,不是他負了殷家。

  他騎在馬上,凝視著殿門。皇帝不來,他便不下馬。

  靖江王在門內看了片刻,與司禮官道︰「還不快快去通知皇上和太子殿下?」

  司禮官們終於回神,紛紛往殿外跑去。

  大殿裡人數龐大的宗親與單兵匹馬傲倨於空地上的殷昱,這情景像極了對峙。

  此刻的殷昱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宗室子弟,更不像個庶民,而像個乘龍而來的戰神。

  殿裡明明有包括鄭王在內的許多個他的長輩,卻沒有一個人敢出面去請他下馬進殿,他們在這樣雄霸著整個廣場的他面前,竟然有些自慚形穢。偌大個廣場像是並不足以容納他的氣勢,那些筆直站立著的羽林軍們,恍惚間成了他麾下的士卒。

  在天上變幻的風雲作背景下,他縱馬而立的形像立時像是刻畫在天幕裡了。

  什麼叫君臨天下的王者風範,他們隱約已知道。

  司禮官們在半路上迎到了皇帝和太子,聽說殷昱到來,大妝的太子妃似有些弱不勝衣,身子在鳳冠下微微晃了晃,太子伸手將她的手攢住,一道往大殿去。

  太監們高唱皇帝等人駕到,緊接著華蓋幾頂從階下緩緩升上,伴隨著鐘鳴角號,微佝著身子的皇帝緩步上了廡廊。

  殷昱下了馬,走上階前,與眾人一道跪地山呼。

  皇帝看了眼殷昱,說道︰「進殿。」

  太子妃隨在皇帝與太子身後噙淚往殷昱看來,殷昱揚了揚唇,無言地沖她大拜了三拜。

  太子妃含淚笑了,低頭擦了淚,抬頭又是一臉端凝。

  祭拜之初自是由宗正宣讀祭文,而後皇帝宣讀祭文,太子宣讀祭文,之後鐘鳴鼎響,按長幼分次叩拜。

  太子這輩的跪過之後,到了殷昱。

  殷昱在眾目睽睽下撩袍拜倒,說道︰「草民殷昱,奉旨叩拜殷氏祖先。祈求祖上佑我大胤江山永固,社稷永昌!」

  聽得「草民」二字,議論聲起來了。

  大家都在屏聲靜氣聽他如何自稱,按理說他如今這樣還能得到皇帝宣詔祭祀,很該就坡下驢在列祖列宗面前承認自己是宗室子孫才是。如今天下是他祖父當家,皇帝要是不說,旁人還能說什麼?當然鄭王也許會有幾句牢騷,但是旁邊這些人白吃乾飯的麼?自然會察言觀色順著皇帝意思說話。

  可是他非但沒這麼做,反倒還自稱草民,這是什麼意思?成心讓皇帝下不來台麼?

  皇帝眉頭果然皺起來。

  鄭王一臉得意。

  司禮官接著說下一個。

  而殷昱起了身,走到皇帝跟前,拜倒道︰「殷昱奉旨祭拜完畢,還請皇上恩准出宮。」

  皇帝臉上沉得能擰出水來,說道︰「朕還有話問你,祭祀完了隨朕回宮。」

  也知道沒這麼容易,殷昱稱是,站到了一邊。

  門下磨得新亮的銅鑼上,映出他的面容,自信而無懼。太子盯著銅鑼看了會兒,緩緩把臉轉回來。

  等到全部程序進行完畢已經將近辰時。

  到了乾清宮,太子夫婦與鄭王等幾位宗室近親都在殿外等候。崔福送殷昱進內。

  皇帝喚了殷昱上前,且不說話,先接過張珍奉來的參茶喝了口,然後才看向殷昱道︰「朕聽說朝中幾位老臣府裡都有待嫁的閨秀,你也老大不小了,雖說犯有大過錯,可終究是我殷家的子孫,朕給你指門婚,讓護國公府替你作主行聘納之事。」

  殷昱沉著地道︰「回皇上,草民已經訂了親,四月裡就要正式迎娶了。」

  皇帝道︰「是嗎?你訂了親,為何朕這做祖父的卻不知道?」

  殷昱回道︰「草民自被逐出家門,生死由天,從此再不敢提及宗室皇族,以免有逾越之嫌。草民並不知道庶民訂親還要上報宮裡。草民幼年熟讀大胤律法,也並不知道有這條律令,如有律令,還請皇上恕草民不知者不罪。」

  皇帝幽幽地蓋上碗蓋,說道︰「我幾時說過宗室皇親?我說的是我殷家,你被逐出宗室,卻還是我殷家的子孫。你不經尊長私自納娶,便是娶了回來,也不能被我殷家承認。」到了此時,為了明確身份,皇帝已經把自稱改成了「我」。

  氣氛一下子冷下來。

  就連張珍也不由往殷昱臉上看了兩眼。

  殷昱頓了半刻,說道︰「既然皇上這麼說,那就恕孫兒無禮了。我到今日止,方知道我還是被殷家承認的子孫,那麼請問祖父,孫兒是否可以常常回家探望母親和妹妹?是否仍然可以住回原來的居室?是否享受家族的福利?」

  皇帝凝眉道︰「你是庶民,自不能進宮!」

  殷昱哂然一笑,說道︰「既然有家不能回,有母也不能侍奉,那麼怎麼證明孫兒還是殷家的子孫?」

  皇帝咬著牙,盯著他,目光漸利。

  「殷昱,你是要跟朕為對麼?」

  殷昱從容撩袍,跪下來,「皇上明鑒。

  「殷昱如果要跟皇上為對,便不會進中軍營任個小把總,也不會公然出現在天下人面前,更不會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庶民。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擁護皇上做下的一切決,我心上可鑒日月下可對黎民,所以無畏無懼。

  「從我被逐出宗室的那一刻起,我的婚姻便由我作主,這是我大胤律法賜與我這庶民的權利。皇上君臨天下一言九鼎,自然不會為著草民區區一些私事罔顧先祖定下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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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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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 可惜

  皇帝氣極反笑,扶膝望著長窗,忽然騰地一下站起來,急步走下丹樨瞪著他︰「少拿律法那套來嚇唬朕!皇室血統豈可亂?朕就算拿不了你,一樣可以讓人去把那姓謝的女子殺了!」

  殷昱平靜地道︰「皇室血統豈是生來就高貴?我朝太祖皇后亦是平民出身,一樣穩座殿堂母儀天下。皇上要個弱女子的性命自然易如反掌,只不過殷昱只要有一口氣在,就定要護得妻子周全。還請皇上成全。」

  皇帝瞪著他,氣得轉身抓起桌上的硯台往他砸過去。

  殷昱不閃不避,硯台落在他左肩又跌地摔得砰當一響。

  「你對那謝氏就如此難以自拔?你該知道,眼下是你最好的求請回歸宗室的機會!」皇帝垂頭瞪著他,咬著牙壓低聲說道。「鄭王參你是什麼用心朕心知肚明,可是只要你能夠就此放低身段,朕同樣可以讓你就此回歸宗室!」

  殷昱默了默,說道︰「縱使我能回宗室,我也要娶她。大胤沒有我殷昱照樣會繁榮昌盛下去。今日我就是死在乾清宮,我也要保住我身為男人的尊嚴。如果連自己選擇的婚事都保不住,那我就是回了宗室,也會拖累宗室名聲。」

  皇帝身子一震,直起腰來。

  「你是在告訴朕,你已經打算好了放棄太孫之位?」

  殷昱笑了下,坦然道︰「草民不過是個庶民,豈有覷覦皇位之理。」

  皇帝盯著他,像是要盯進他的心底裡。

  「你真的甘心做個庶民?」他問。

  殷昱道︰「當然不甘,草民深受皇上教誨那麼多年,知道男兒當克己向上報效國家。孫兒犯事被逐並不敢心存怨忿,只希望皇上能像對待天下任何一個庶民一樣對待殷昱,讓殷昱能夠在營裡有所建樹,而後論功升遷,得個官籍。從而也算是不辜負皇上這些年的栽培。」

  「這有何難?」皇帝哼笑道,「你本就是朕最得意的孫兒,你若是做不出點成績反倒讓朕沒臉。」

  「謝主隆恩!」殷昱叩拜後抬頭,目光炯炯道︰「既然皇上承認了殷昱不過是個與宗室皇位無干的庶民。那殷昱的婚事也就影響不到宗室了!」

  皇帝盯著他,咬了咬牙,沒說話。

  一番話裡繞來繞去,竟被他繞了進去,眼下他怎好再反口否認他?一個已成庶民的宗室之後,只要他沒有奪位的打算,他娶什麼樣的女子,他確實管不著。好在他的目的並不在此,他要阻止他,早就阻止了。又何必等到眼下?

  不過,就這樣放了他,他日後又如何以馭下?

  「你說的有理,不過,總歸今日朕讓你拜過宗廟。你就算駁贏了朕,天下人也還是會把你當成宗室之後,你的婚事興許日後也會讓其餘宗親效仿。你若執意要娶,朕不能強行阻止,但你頭上還冠著殷為姓氏,這件事,你總歸給朕一個交代。」他盯著他。說道。

  殷昱頓了下,說道︰「皇上如果一定要草民給交代,那草民只能請奏皇上恩賜草民的未婚妻一個合適的身份了。只要草民娶的女子身份拔高到了與草民差不多的地步,這問題豈非就解決了麼?」

  「你!」

  皇帝噎住,指著他說不出話來。

  殷昱唇角微挑,說道︰「皇上若是不願意。草民也不能強求。如無他事,就此告退。」

  皇帝瞪著他看了會兒,無語地撇過頭來。

  門外太子等人已然走盡,只剩崔福在門口等著覲見皇帝。

  看見殷昱崔福目光閃了閃,然後垂眸低頭。

  殷昱走過他身邊。一只手迅速地往他手裡塞了樣東西,廊下宮人都目不斜視,並沒人看到這一瞬間。

  殷昱走後皇帝還獨自在殿裡坐了一陣,張珍等了會兒,躬腰上前道︰「殿下還是那麼從容自信。」

  皇帝目內浮出絲贊賞,緊接著又有絲微凜,他袖起手來,幽長地道︰「可惜了。」

  開年早朝時,皇帝便把鄭王的折子打了回去,理由是殷昱身為庶民,婚姻並不受宗室管制。其餘並沒有多話。鄭王等人雖感到意外,卻也無可奈何,但是對於當日大殿裡祖孫倆的對話眾人私下裡卻好奇得很。

  季振元傳謝榮等人來說起此事時,也都是凝眉無語。

  這件事如果成了,本來於他們大有益處。便是沒成,也可從皇上的回話裡琢磨出點意思來,可如今皇上就是這麼簡短的一句話,既讓人抓不到話柄,看上去又順理成章,倒是讓他們很不好往下行事了。

  可恨的是他們在殿裡究竟說些什麼,竟沒有一個人知道,如此更讓人無從探究起。

  顧若明道︰「以恩師看來,皇上是不是真的對殷昱還存著袒護之心?」

  季振元凝眉負手,倒是說不出什麼來。

  君心難測,有時候你覺得他是有心袒護殷昱,這一年來明知道殷昱在京,他偏又不聞不問,雖說有可能暗地裡讓人去接觸,可是他們也同樣有人在監視著這一切,並沒有發現宮中有人與殷昱來往。不但皇上,就連太子太子妃也未曾有這方面的動向。

  可若說沒再把殷昱放在心上,皇上又屢次宣召殷昱參加家祭,——當然這次乃是經了他們做推手,可是皇帝若真沒這個意思,又怎麼會把鄭王的請奏放在心上?這說明,皇帝還是在乎著殷昱的,而且也真的有可能想把他召回宗室。

  可是殷昱又還是沒有被逼著退親,皇上如果要讓他回宗室的話,那肯定會阻止他娶謝琬,這又是為什麼呢?

  不弄清楚殷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去到哪兒,有些事他們也不好往下做。

  他問謝榮︰「你有什麼看法?」

  謝榮道︰「這件事其實有弊也有利,只要皇上承認殷昱身份還是庶民,與宗室無關,咱們就仍然有機會將他置於死地。庶民總歸沒有宗親那麼多特權,比如說,如果殷昱是以庶民的身份殺了堂兄,那麼他便是不死也要蹲大牢。」

  季振元聞言點頭,「可是,這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他身後有護國公府,還有魏彬他們,小小的庶民縱使犯案,也鬧不到御前去。只要沒弄到御前,下面人終究有我們覆蓋不到的地方,難免讓他們鑽空子。」

  謝榮沉吟了會兒,也不由噤了聲。

  機會總是有的,只要耐心等待。

  謝琬在得知殷昱進宮這件事時已經到了初六早上,是她從齊嵩口裡聽來去讓人請來了龐白,才知道了事情始末。

  她完全不知道當她熱熱鬧鬧地看戲串門時,殷昱已經替他們的未來擋了一劫。

  「這麼說,他是以太孫之位跟皇上做了交換,才保住了這樁婚事?」聽起來就是這樣。皇帝在問過他有無野心之後,他說沒有,皇帝便不再糾纏了,豈不就是不聲不響地做了樁交易麼?她並不覺得殷昱可以因為她而不假思索地作出選擇,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太輕率了。

  「也不全是。」龐白有些不大好啟齒,回頭看了眼屋內,他閉上了嘴巴。

  謝琬示意玉雪他們都退下,然後望著龐白。

  龐白道︰「有些話我們做屬下的,並不好明說,而且是這種關乎於宮闈的。我們主上也沒有明言告訴我們他的想法,但是事情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要不然,太子妃殿下也不會勸主上暫且不要在碼頭上當差了。」

  謝琬陡然聽見這話,不由得抬起頭來。

  太子妃當然不會害自己的兒子,那她讓他離開碼頭是什麼意思?殷昱去碼頭就是為著方便查漕運的案子,如今他已經發現追殺他的那批人也在這案子裡露面,且不說他回不回宗室,起碼他查到這案子就是大功一件,兵部就是升他的職也升得順理成章。

  而且這案子如果真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與此案有關的那批凶手肯定也會露出不少馬腳,找到這些人也就可以順藤摸瓜把他們身後的人揪出來,他的冤情也就有可能大白於天下,此事這等重要,怎麼可以不往下查?

  「太子妃殿下還有沒有別的話?」她起身道。

  龐白搖頭,「主上在進乾清宮之前,東宮大太監崔福暗中遞了個紙條給主上,上面說的就是這句話,讓主上話到口邊留三分,不要跟皇上透露他在想方設法洗清冤屈的事情。後來崔福又遞了張紙條給主上,上面寫著什麼我等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妃素日要傳話給殷昱,都是通過護國公府進行,皇帝管天管地,總不可能管著人家嫁出來的女兒跟娘家親近。如果太子妃有確切的消息來源,這番話有因由的話,她自然早就通過護國公府來轉告殷昱了。

  她事先沒這樣做,那麼多半是身為母親的直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想盡量幫幫兒子。長年深居在宮中的女人果然嗅覺靈敏,沒想到歪打正著,殷昱明確地表示自己安於做個庶民後,皇帝覺得無可阻攔,也就答應了他。

  畢竟理虧的是皇帝,貶也是他寵也是他,逐他是他,要讓他回去也是他,從這點上,他底氣就佔了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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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16 00:54:35 |只看該作者
249 催妝

  不過對於鄭王他們的居心,皇帝不可能不知道,他就是順水推舟借這個事想來探探他的真心罷了。作為一國之君,他如果真心要把殷昱推上皇位,娶什麼女子根本不是什麼問題。他如果不想讓他回去,那麼殷昱娶誰他更不需要過問。

  所以他又怎麼會真的聽信鄭王那套什麼混淆血統的鬼話呢?

  而殷昱對皇位的得失應該並沒有看得十分重,他的目標應是旨在做個維護江山穩固的豪邁男兒。所以他把心力都集中在查清楚這案子上,而不是把如何恢復宗室身份放在首位。以他的能力,謝琬相信他會是個好皇帝,不過,那樣的他終究離她有些遠了。

  龐白看她在出神,以為她為著婚事憂心,遂勸慰道︰「姑娘放心,皇上這一發了話,自然不敢再有人挑什麼事了。就是有人暗中生事,主上也自會有法子打發。如今離成親之期不過百日,姑娘該放寬心才是。」

  對殷昱,謝琬自然放心。

  她笑著點頭︰「好好照顧公子。」

  正月裡羅矩和吳興兩對成了親,春天很快就來了。

  在干旱與春雨交替往來裡過了兩個月,四葉胡同傳來黃氏母女與任如畫結伴去大相國寺上香的消息。謝葳年後就已經回京來了,回來後居然對采薇的存在毫無反應,每日裡繡書看書,幫著黃氏料理中饋,儼然又變回了原先溫柔大方的謝大姑娘。

  謝榮依然沒親近采薇,仿佛府裡不過是多住了個客人,據說采薇有時候會默默地等候他晚歸,但是謝榮並不支持她如此。謝榮對采薇和藹而客氣,猶如謙謙君子。采薇對此也不埋怨不憂傷,仿佛這本來就是她該有的生活。

  四葉胡同的點滴時不時地落入謝琬耳裡,但是這些事就像柳絮一樣不具有任何重用的意義。謝榮因為去年宿妓之事被皇上罰了半年俸祿,也算是官場生涯有了污點,所以在東征一事上贏了一把之後。為了把這污點洗刷乾淨,遂把精力放在了刑部公事上,開年後到如今倒是鮮少有動作。

  季振元年底借著太廟祭祀一事順手玩了把陰的,雖然並沒有取得他期望的結果。卻也於他沒什麼損害,他依舊一面做著他的首輔閣臣,一面想方設法尋找契機向皇上請奏立殷曜為太孫。

  到了眼下,東宮裡的情況也就該著著筆墨了。

  東宮有一正三側四妃,太子妃生下皇長孫殷昱,皇次孫女殷止君,三皇孫女殷曼君,曼君前年夭折。鄭側妃則生了皇次孫殷曜,武側妃生下三皇孫殷昌。另有位徐側妃,尚且無出。

  武側妃是戰死沙場的將官之女。皇上體恤她將她賜給太子。殷昌生性木訥,從未被當成皇儲人選,所以幾乎無人提起。朝堂上也一直把殷曜作為殷昱的接班人。但是因為如今殷曜愈來愈多地被推到乾清宮露面,殷昌也時常被人捎帶提起。

  不過皇帝也依然沒對立太孫的事情表達明確態度,畢竟太子還未繼任。立太孫的事也並不必太著急。

  成親的事情在井然有序地做著準備。

  婚期在四月廿五,三月裡謝琬與謝瑯夫婦一道上南源去參加齊如繡的婚禮,回清河住了幾日,掃了墓,看了看幾間綢緞鋪子。寧老爺子當初送的那對鹿已經產下了一只小鹿,十分可愛,謝琬挺想將它帶回京師。可惜無法成行。寧老爺子聽說後拍胸膊說包在他身上。

  齊如繡出嫁後謝琬與兄嫂又在南派齊家小住了幾日,而後到得四月上旬,齊如繡與夫婿便也隨著大伙一道回京參加謝琬的婚禮。

  沒事發生的時候,日子唆的一聲就匆匆過去了。

  成親的日子越來越近,謝琬心裡對娘家的不舍也愈加有些深重,她熱情不外露。常常看上去還有些過於淡然,可是在堅硬的外殼下,其實也包著一副易感的心腸。

  洪連珠看出她的不自在,遂讓余氏與齊如繡日日陪著她說話散心,左右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些也並不需要她操心。直等著日子一到,她歡歡喜喜地上花轎便是。而終於隨著上門添妝的人陸續到來,這層惆悵也漸漸消散了開去。

  四月廿四日下晌,殷府來了以霍英為首的一批公子爺催妝。

  殷昱備的鳳冠霞岥皆是城裡一等的繡莊所製,早有繡娘前來量去尺寸,另有妝奩胭脂等等,同來的先客奉上兩桌席面,還有二十四色糕果。催妝隊伍裡除了霍英四兄弟,還有駱騫等八名暗衛,十二個人個個兒著同樣的棗紅色衣袍黑色錦靴,英武帥氣,一路駕馬過來引得整個城南都熱鬧起來了。

  謝琬給殷昱備的喜服卻是親手制的。

  相對於殷家的聘禮,從表面上看,嫁妝並沒有什麼過於矚目的地方,不過是按規矩翻了一番,然而加了幾間田莊鋪面而已。不過像魏夫人和靳夫人她們這些知底細的人卻知道,新娘子床頭那個尺來長不起眼的小匣子才是兄嫂待她的真正心意。

  陪嫁的人員共有三十六個,羅矩夫婦,吳興夫婦並吳媽媽,邢珠兩個,錢壯一個,虞三虎和周南兩個,還有洪連珠為她專挑的一些丫鬟婆子。原先跟著她的那批人除了程淵和申田,倒是都跟著過去了。邢珠顧杏明日跟著謝琬上轎,虞三虎二人隨侍,其餘人卻隨今日的的嫁妝先過去安置。

  這也是殷昱的意思,是擔心明日才過去怕到時候弄不清楚場地,侍候不好謝琬。

  大家都對姑爺的體帖報以善意的微笑,謝琬臉上發熱,心裡卻也覺得十分踏實。

  殷昱那邊有霍英這樣的小世子催妝,謝家這邊卻也有魏暹這樣的閣老府少爺為首與對方拉扯架討賞銀。寧大乙與齊如錚管著二門不讓進,霍英便一錠錠元寶往裡頭拋,全是二兩一錠的雪花銀。謝瑯雖是今日最大牌的人,坐鎮著正院卻是來回踱步直搓著兩手。

  楓樹胡同從上晌開始便喜氣騰騰,洪連珠讓寧大乙派來的大廚備了二十四桌席面招待,然後又熬了甘草茶給大伙解渴。二門下討價還價了大半個時辰,霍家兄弟與八名暗衛終於求得門開,一時鞭炮鑼鼓齊鳴,整個謝宅都沉浸在一片歡騰聲裡。

  殷昱成親不是小事,何況如今又在皇帝面前過了明路,護國公府就是再有什麼小九九,此時也只能硬著頭皮把這事辦好。所以提前三日霍世聰夫婦就住到了殷府,這次婚禮的當家人就是他們,而護國公夫婦也在催妝這日一早趕了過來,帶著太子妃的賞賜。

  到霍英他們叩開了謝家二門之時,張珍忽然也率著兩名太監帶著皇帝的賞賜來了。皇帝的意思是,雖然殷昱不是宗室子弟不能同等待之,但是他高興的時候賞他點什麼也沒人干涉得了。兩柄玉如意,一對紫金球,還有金銀各三千兩。

  禮物不輕,但是跟宗室子弟比起來,沒有對新娘子的賞賜。

  殷昱頓了有好久才默然接旨。而楊氏則與霍世聰對視了眼。

  沒有賞賜謝琬,也可以視為並沒有接受她是殷昱的妻子,來日殷昱不回宗室則罷,若是要回,謝琬還有艱難的一段路要拼。皇帝在用他的行動表明,即使我不讓你退婚,但這個麻煩依然存在,你殷昱如果圖的是恢復身份,首先你自己得把這個麻煩解決。

  殷昱接旨之後讓龐白賞了張珍,然後面上又是一臉微笑。

  沒有什麼人能夠在這個時候影響他的心情,縱使是皇帝,也不能。

  這一夜對兩邊府裡來說都是個不眠之夜,洪連珠像是忽然變成了停不下來的駝騾,裡外不停地進出,一方面擔心著明日有哪裡不周到,一面又擔心謝琬這裡會不會缺人陪伴,一面高興著,一面又有著不舍,總之說不清楚什麼心情,令得她根本就不想停下,也不能停下。

  謝琬身邊總不缺人,有齊如繡靳亭她們陪伴,晚飯後余氏獨坐在屋裡教與她些閨房之事,她聽得滿臉通紅,也不知道聽進去幾分。余氏想著殷昱倒也不是那種苛責之人,於是也並不勉強,遂又與她說了些夫妻相處之道。

  前世雖然做著女師,對閨房之事卻是完全沒有涉及。謝琬不免有些心慌,不過是她擅於隱藏,也就看不出來罷了。

  這一夜由未婚的靳亭陪著守了半夜,到了雞鳴,靳夫人趙夫人作為全福夫人已經來叩門了。

  邢珠顧杏趕忙倒水侍候洗漱。親迎隊伍要到晌午才會過來,早上這段時間不過是行些祭祀拜別之儀。前不久回清河的時候已經把謝騰夫婦的靈位移到府裡佛堂來了,簡單梳洗完後由謝瑯領著去了佛堂跪拜,而後又回房正式上妝。

  妝罷殷府就由霍世棟領著人過來送魚雁,洪連珠仍然備了上席招待,霍世棟這批人會一直等到晌午親迎隊伍來時一起走,靳永以謝琬表叔身份與齊嵩趙貞一道出面作陪。

  晌午飯後後,殷府的先客就到來了,而謝瑯緊接著便交代羅升緊閉大門,等待新郎到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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