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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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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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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18:12: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四十九節 敲打(2)

“王明府啊……”張越嘆了口氣,輕聲道:“足下怎么到現在都還不明白呢?”

“春秋曰:人臣無將,將則誅!”

“書曰:臣不得作威,臣不得作福!”

“一切恩德,盡出于上!”

“足下怎么可以來求我呢?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侍中官,侍奉陛下,輔佐長孫,就已經戰戰兢兢了,安敢再望朝野之事?”

王豫聽著,卻是更加惶恐和害怕了。

他趕忙拜道:“下官失言了,下官失言了……”

“只是……”王豫抬頭,看著張越,諂媚的道:“下官有心想要效忠陛下,為社稷出力,然則,下官長居齊郡,與圣駕相距數千里,無法如侍中一般日夜得天子雨落恩澤,教化提點,是故難免容易以自己粗鄙的見識,盲目的曲解陛下的圣命,致使陛下的仁德,難以真正澤被齊郡百姓,所以日夜戰戰兢兢,誠惶誠恐!”

“今日得蒙侍中公不棄,星夜來訪,屈尊降貴,暗中提點,下官感恩戴德,惶恐至極,還請侍中公教我忠君之事!”

“王明府能這樣想,實乃社稷之幸,齊郡百姓士民之幸也!”張越滿意的贊道。

這位王太守,真是官僚之中的佼佼者啊。

所謂聞弦歌而知雅意,如是而已。

難怪,他能一路以一介布衣,沒有任何背景和身世,就爬到現在這個地位。

真是了不起!

但,他的技能和天賦,卻好像全部點到了察言觀色和見風使舵之上。

這樣的官,其實,不可能對社會和民族有什么正面貢獻。

作為穿越者,張越心里面真是有些恨鐵不成鋼啊!

沒辦法,在后世,縱然貪官污吏,也是搞經濟的一把好手!

哪像這個渣渣,貌似就會拍馬溜須和逢迎獻媚。

可悲的是……

貌似這個王豫還是關東郡國兩千石中的佼佼者。

不然,也輪不到他爬到齊郡太守的位置上了。

所以,也就是說,比他還渣的兩千石,起碼還有兩百多個!

簡直是悲劇啊!

張越第一次感到,身心有些疲憊。

面對這樣的濁世,想要靠一己之力扭轉,近乎是不可能的。

好在,這個時代,有足夠的年輕俊杰和滿懷希望與理想的熱血之士,可以與他并肩作戰。

他還不至于會淪落到清末的魏源、譚嗣同那樣的絕望之境。

也不必會如陳天華一樣,在絕望之中跳海。

如今,雖然天下黑暗,但星星之火,卻已經在燃燒。

歷史上,這把火,燒出了王莽改制這樣的千古大變革。

雖然最終以失敗告終,但至少吶喊出了這個時代的士大夫和希望改變的天下人的心聲。

想到這里,張越就振作起精神,重新充滿了干勁。

對于一個民族來說,最可怕的永遠不是失敗和挫折。

最可怕的是麻木和愚昧。

而現在的諸夏民族,最不缺的就是壯懷激烈的年輕人與滿懷熱血的義士。

正所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三千越甲能吞吳!

所以,現在的磨難和現實的黑暗,只會是暫時的。

未來的中國,必將光明萬丈!

帶著這樣的情緒,張越不動聲色的對王豫道:“只是,王明府欲要效忠陛下,忠君報國的決心有多大呢?”

“下官早已經抱定必死之心,只要陛下需要,下官赴湯蹈火,死不旋踵!”王豫立刻就拍著胸膛,表起了決心。

“善!”張越輕聲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妨與王明府說幾句真心話!”

“陛下對青州、徐州、揚州的百姓,非常關心!”

“常常對我言:愷悌君子,民之父母,為官者,當以百姓福祉為己任!”

“圣心仁德,寬厚至斯,天下幸甚!”王豫趕忙附和著道:“可恨下官不能明知圣心內志,幾毀陛下大業!”

“哎……”張越擺擺手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王明府如今幡然醒悟,緊隨陛下,舉善政,行仁政,依然是可以造福齊郡黎庶的!”

“只是……”張越輕笑著,圖窮匕見:“如今,僅僅青州八郡兩國之地,就有無地百姓幾近兩百萬之眾!”

“僅僅在臨淄城中,就有無產人民數萬戶之眾!”

“陛下憂心忡忡,夜不能寐啊!”

“這……”王豫聽著,戰戰兢兢,只能趴在地上,連氣都不敢喘。

青州的八郡兩國的問題,作為齊郡太守,他當然是心知肚明的。

實際上,青州的問題癥結,就在齊郡,就在臨淄城!

為了滿足天下人民日益增長的刺繡綢緞需求,整個青州,全力以赴的生產著絲帛布匹和其他各種商品。

在很久以前,青州的士大夫官吏貴族就已經發現了。

比起單純的從土地獲得收益,很明顯,經商之利百倍于土地所出。

一畝地,播種種子一斗,至秋收至多不過能得糧食三石。

所得之利,不過三十倍。

這還沒有扣除耕作花費的勞動力和其他支出。

但若是種桑養蠶抽絲的話,其利潤就高的多了。

同樣的一畝地,若是種植桑樹,以十步一樹的密度來算,一畝地能種桑十二株(關東行小畝,以百二十步為畝),這十二銖桑樹每株每年至少可以采摘四十斤桑葉(漢斤,相當于現在的十公斤左右),十二株桑樹可以得桑葉四百八十斤。

每四百斤桑葉能養蠶一箔,得蠶絲四斤。

每斤絲市價兩百錢,一畝桑田,一歲能產出價值四百余錢的蠶絲。

這還只是蠶絲的價格。

但已經遠超了種粟的收入!

若將蠶絲加工為帛,依照金布律的規定,一匹標準的官帛應該長八尺,寬兩尺五寸,重量不得低于二十兩。

換而言之,一匹帛應當重一斤又四兩。

而這樣的一匹帛布,官府平賈標價三百五十錢。

而按照絲價,一匹帛所需的蠶絲原料,不過兩百五十錢。

差價一百錢!

而這只是官價,沒有哪個傻瓜會真的按照官府規定的平賈價格交易。

事實上,在臨淄城中,商人要買帛,不拿出四百錢以上,根本不要想買的。

而且,這還只是最初級的帛布價格。

綢緞和刺繡的價值,比帛布要貴兩到十倍!

最好的刺繡,不過巴掌大小,甚至能賣到一千錢!

簡直就是暴利!

在這樣的暴利面前,齊郡和整個青州,早就瘋掉了。

貴族士大夫官員,紛紛參與。

地痞游俠無賴,為其爪牙。

子錢商人充當幫兇。

所有人都不遺余力的,迫使自耕農破產,然后逼迫他們進入城市,從事織造業,或者進入各自的莊園,參與桑麻業!

青州全境的桑麻業,鼎盛到,在現在已經占據了天下超過七成的絲帛布匹供給。

剩下三成里,有兩成是陳留郡占據的高端產品。

而余下一成,被其他勢力瓜分。

也是靠著這個,臨淄才能有今天的人口規模。

一百萬人口,猬集在臨淄城中。

要說不害怕?

那是騙人的!

但,財帛動人心啊!

在臨淄城里,貴族官吏士大夫和商賈、游俠地痞無賴、底層人民,形成了一個生態鏈。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只能自求多福。

本來,其實在三十年前,齊郡的貴族官員們,還沒有這么沒底線。

那時,他們更熱衷于將農民搞破產,然后兼并他們的土地,讓他們充當奴婢或者佃農。

但,在暴勝之持節南下后,他們就發現,這樣做風險太大了。

所以,就不再強迫人民為奴為婢,而是將他們趕進臨淄城。

結果,大家很快就發現,這樣做的剝削效率,可比以前高多了!

大部分進入臨淄城的農民,最終都變成了大家的無償勞動力。

他們必須日日夜夜,辛勤的織造。

但所得的報酬,僅夠半飽。

絕大部分利潤,都被壟斷了絲帛的商人們所剝削。

而這些商人,又被食物鏈更高層的士大夫貴族官員所剝削。

更重要的,所有的織戶,都幾乎不可能翻身。

他們在臨淄城住的越久,欠下的債務就越多。

多到幾輩子都還不清!

這迫使這些人民,從生到死,都必須貴族官員服務。

他們的血汗,變成了上層士大夫貴族官員們的歌舞宴席,珍饈寶物。

還有什么事情,比現在這樣的情況更舒服的嗎?

士大夫權貴們,甚至指頭都不需要動一下,躺著就能把錢掙了,還雙手不沾鮮血。

所有壞事、臟事,都是商人、游俠地痞無賴做的。

每一個人都是君子。

所有人皆是樂善好施的善人。

年輕人甚至可以看著污水橫流,食不果腹的底層織戶們,嘆息著道:“民之苦,竟至于斯,漢德衰矣!”

對啊,人民這么苦,肯定是當皇帝的不修德,肯定是長安城對外亂開戰造成的!

昏君啊!

你怎么不睜開眼睛,看看這些可憐的人民?

體恤一下這些無辜之人?

停一停你的腳步,等等你的人民啊!

然而私底下,誰不是惶恐至極,戰戰兢兢?

臨淄的權貴士大夫們,誰都知道,自己已經坐在了火山口。

就等著哪一天,底層積蓄的怨恨和不滿砰的一聲爆炸,將所有人都送上天。

而現在,底層積蓄的怨恨與不滿,沒有爆炸。

但長安卻查知了這個情況!

這可比底層自己爆炸的情況還要恐怖萬分!

因為,底層爆炸,雖然會炸死很多人。

但也有可能催生一個新的強權!

泥腿子造反,到最后肯定得找大人物來背書。

而長安知道了,卻肯定會不管三七二十一,為了穩定齊郡和青州,而痛下殺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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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18:12: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節 震撼(1)

“侍中公容稟啊”王豫只是猶豫了半秒鐘,就立刻夸張的拜道:“臨淄城雖有數十萬之無地人民,然而,大多數是有產業的!”

是的,他們在子錢商人的債務壓迫和游俠地痞無賴的刀劍棍棒之下,真的有產業!

譬如說,一臺織機,一間夯土的茅草屋。

雖然簡陋,但至少,能將將半飽,若運氣好,家人降,沒有人生病,市撤境也不錯,織出來的布帛都能賣一個不錯的價錢。

說不定還能吃飽肚子呢!

真的!

所以,這些人口不能算無地游民啊!

“呵!”張越冷笑了一聲:“明府敢把這些話告訴朝臣嗎?”

王豫一秒就慫了。

告訴朝臣?

那天下人能把他和整個齊郡都給撕了!

秦始皇瑯琊勒石,上農除末!

高皇帝、太宗皇帝、先帝和當今天子,三番五次下詔,強調漢家是‘以農為本,以孝治天下’。

每年春正月,天子與三公九卿躬耕于籍田,給天下農民做榜樣。

到了你齊郡,你們居然讓善良淳樸的人民,被迫操持商賈賤業!

還敗壞道德,無視公序良俗,搞出這種種不堪入目的骯臟事情。

真以為漢室的劍不利了?

是故,王豫只能是恭身拜道:“下官知罪!”

至于臨淄城里的酗伴們,他沒有任何心理的賣掉了。

沒辦法,這世道就是這樣。

哪怕是臨淄城的士大夫權貴們,平日里也沒有人敢為臨淄城的商賈辯護。

甚至,每一個人都是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些人碎尸萬段!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張越笑著扶起王豫,道:“明府若是誠心悔過,就用拿出誠意來!”

王豫看著張越,心翼翼的問道:“還請侍中公指教!”

“臨淄城中,那些為富不仁的奸商與一小部分胥吏,狼狽為奸,敗壞國法,擾亂綱紀,令生民涂炭,天下和社稷,需要有良知和道德的正直官吏站出來,為公義與是非發聲!”

“我觀明府,正氣凜然,剛直不阿,用為天下做表率啊!”

張越輕聲說著,他也只能提醒王豫到這里了。

再提醒下去,就過了。

而且若王豫連這個話都聽不懂,那他就可以去死了。

王豫自然秒懂了張越的意思。

若動了臨淄的商賈,勢必立刻就會引發整個市朝蕩,進而令臨淄癱瘓。

臨淄城一旦癱瘓,百萬人民就要陷入衣食無著的可怕境遇。

到時候,就是一顆火星子掉進油鍋

一旦如此,他這個齊郡太守,一樣要死。

所以,王豫心翼翼的試探,問道:“侍中公,這樣做,會不會太有魄力了一些啊?”

張越聽著這個話,心里面滿是厭惡。

什么時候有魄力,也成為問題了?

而王豫這無心之中,說出來的這句話,恐怕也表明了齊魯地區的官吏的精神面貌。

連有魄力,都能成為問題。

那么大多數人,都是行尸走肉吧?

王豫,卻是沒有覺得有任何問題。

因為,在齊郡五年,他就已經被‘有魄力’這三個字嚇壞了。

每每他想要做事,下面的官吏就會跑來跟他說:“明府真乃雄才也,魄力雄奇啊!”

只是聽著這句話,他就會下意識的恐懼,想起了自己曾經做過的‘有魄力’的事情導致的結果,一秒就慫了。

久而久之,他就習慣了避免做任何‘有魄力’的事情,以免招致不可預見的后果。

故而,王豫輕聲道:“臨淄百萬之眾,仰賴南北通衢之商賈,一旦沒有了商賈供給物資,這百萬之眾缺衣少食”

“這明府就不必擔心了!”張越微笑著道:“本官正要告知明府”

“天子念及青州、徐州、揚州,失地百姓數以百萬計,為了百姓考慮,決意在青州、揚州、徐州,建立數個大型隧營,將所有無地人民,納入其中,由國家親自供養和組織!”

“隧營”王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齊郡的隧營,他知道,就是專門負責修葺道路、橋梁和歷代齊王王陵的軍隊。

只是,這些軍人,衣不裹體,食不果腹,還經常被權貴驅使如豬狗。

在齊郡,除非迫不得已,沒有人民肯去隧營。

“是啊”張越輕笑著道:“青州、揚州、徐州,水利運河建設,大有可為!”

“若能將這批人民組織起來,可以在揚州和徐州,擴大靈渠的水道,并從楊口鑿河,貫通至巴丘湖今洞庭湖),連接長江、漢水!如此,則既可以瀉長江之險,又能通零桂之漕!“

“屆時,南北貫通,溯江而上,可至巴蜀,沿江而下能至廣陵、秣陵今南京),還可經巴丘湖走靈渠,入桂林或者番禹,從此天塹變通途!”

這一運河計劃,是張越抄襲的東晉荊州刺史杜預主持的楊口運河工程!

如此宏偉的規劃,聽得王豫心驚肉跳。

這樣的大手筆,簡直是曠古爍今!

雖然,王豫沒有去過揚州、徐州,不知道當地地理。

但張越侃侃而談,就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了這一工程的偉大之處。

張越卻是不肯放過他,接著道:“而在青州,本官將建議陛下和朝廷,首先鑿開巨野澤,自濟水北上,與黃河通,將青州的泗水、濟水與黃河連通!”

“此外,在滎陽以東重修鴻溝,由江都從樊良湖進入淮河,避免射陽湖波濤之險!”

“還可以開汴河,引汴水入洛!”

“當然,這是以后要考慮的事情!”

“在當前,青州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工作,那就是整修黃河堤壩!”

王豫聽到這里時,終于抬起頭,看著張越滿是震撼!

什么巨野澤開鑿,什么重修鴻溝,什么引汴水入洛,都不如張越要整修黃河堤壩來的震撼!

作為齊郡太守,他很清楚,現在的青州的黃河堤壩,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時候了。

因為,現在流經青州全境的黃河堤壩,還是春秋時期建立的。

到了現在,早就已經不堪重負了!

更何況,黃河上游的泥沙含量越來越多,滾滾河水,攜帶著大量泥沙日復一日的沖擊著下游的青州堤壩。

現在的黃河,在青州段已經到了極為危險的時候。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可能轟的一聲,發生又一次規模不下于瓠子口的決堤!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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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18: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一節 震撼(2)

黃河是諸夏民族的母親河,河洛文化,是直接催生出諸夏這一概念的源頭之一。

但是,自春秋以降,黃河就開始變得狂暴起來。

這條母親河,自從大禹治水后,在平靜了兩千年后,因其子民在上游對水土的破壞,而變得日益不安。

有漢以來,黃河已經為患日久。

太宗年間,先決于酸棗,后決于金堤,導致出現了大范圍的黃泛區,漢室花費了數年之功,才讓其平復。

到了今上即位,這條母親河又一次狂猛起來。

特別是元光年中,黃河決于瓠子口,向南狂奔,肆虐三十六年。

受災百姓數以百萬計,直至元封年中,當今天子封禪泰山后北歸,目睹瓠子決口附近百姓的凄苦,驟然淚下,命令隨行禁軍,抱著柴薪,從河堤決口跳下,以肉體堵塞決口,在付出了極大犧牲后,才終于讓黃河再次平復。

盡管如此,在數年前,這條母親河再次決堤。

它從館陶決堤破口,浩浩蕩蕩,從魏郡、信都、渤海沖入大海,制造出了一條新的黃河支流——屯氏河。

而青州,首當其沖,也遭受了重大影響!

因為黃河決堤館陶,導致了它再次奪淮!

可憐的淮河,就像一個小受,被黃河按在地上摩擦。

由之導致了整個青徐地區,都被黃河的偉力所脅迫。

更要命的是,青州的堤壩,哪怕維護的再好,也恐怕撐不了幾年了。

作為齊郡太守,王豫上任之初,首先就視察了境內的黃河支流和主河道。

還曾雄心勃勃的想要重修堤壩,穩住境內的黃河河道。

可惜……

很快就被下面的人懟了回來。

甚至還差點鬧得下不來臺。

因為,事實告訴他,要改變齊郡的黃河問題,必須整個青州甚至整個青徐冀兗聯合起來,由長安組織動員,才有可能改變現狀。

而這需要起碼三十萬以上的民夫和長達數年的持續投入。

青州、徐州、冀州、兗州等深受黃河危害的州郡人民,不分貴賤,自然是都想要這么做。

也都呼吁這么做!

然而,這四州官吏,卻沒有幾個人愿意做。

因為,這樣的超級工程,一旦開始,就意味著很多人將要忙碌起來。

忙碌倒也罷了,關鍵是還要去負責。

這就是大忌了!

大家當官當的好好的,為什么要去主動找這種麻煩?

做成了,不過是少數人受賞,萬一失敗了,或者自己負責的事情出了問題,板子打下來,誰hold住?

再一個,哪來這么多錢啊?

三十萬民夫,一天光是責庸錢就要二百四十萬,一年下來起碼六萬萬!

再加上其他開支,每年起碼要支出十萬萬以上!

青州一年財稅收入,大約也不過是這個數字。

所以,在聽到張越開口要整修黃河堤壩時,王豫的整個人都傻了。

“天子已經下定決心了嗎?”王豫弱弱的問道。

張越笑而不語。

當今天子,現在自然還沒有下定決心。

那是因為他不知道,青徐冀兗的黃河情況,特別是青州和徐州面臨的威脅!

事實上,現在是整修黃河,加固河防堤壩的最佳時期。

過了這個時間點,就很難再有這么好的時機了。

自黃河決堤館陶,沖出一條屯氏河后,黃河積蓄很久的力量,都因為這次決堤而釋放,進入到相對平穩的時期。

但很快,它就會再次泛濫。

甚至間接導致西漢王朝滅亡。

元成平哀,黃河不斷決口。

僅僅有記錄的決口次數,就多達二十次!

不斷決口的黃河,耗盡了西漢王朝最后一點人望和民心。

讓所有人都覺得,劉家藥丸啊!

不然,黃河為何反復決堤?

看著張越的樣子,王豫內心,卻是下定了決心!

倘若國家已經決議要整修黃河堤壩。

那么,這意志就是不可阻攔的。

從上到下,都將形成巨大的推動力!

甚至,只需要明天大朝議上,天子說一句‘朕憂河決,欲重修青徐之河堤’。

消息從長安傳到青州,傳到臨淄。

整個世界都將一片歡呼雀躍,每一個人都將手舞足蹈。

大河堤壩的加固和重修工程,不止將讓人民得利,也將讓地方權貴豪族獲利。

光是河堤工程,就可以喂飽不知道多少人的肚子。

這樣一來,倘若自己再不識趣。

那就是自絕于天下,是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至于張越透露出來的隧營計劃?

王豫根本沒有將之放在心上,甚至嗤之以鼻。

覺得這不過是唬人的。

僅僅是青州,就有兩百余萬無地游民分散在八郡兩國。

兩百萬游民,老弱婦孺,占了起碼一半。

國家怎么可能安置的了?

又如何安置的了?

他可是經歷過元封四年的關東大災的。

百萬流民聚集函谷關下,就已經讓朝堂非常吃力了。

甚至,幾乎沒有搞定!

現在,這個數字翻兩倍。

而且,還是在遠離長安,長期和長安離心離德的青州地區。

長安就算開掛,也是不可能完成這個工作的。

最多最多,將三十萬青州臨時編入隧營。

等治河工程完工,甚至等不到治安工程結束,就會因為上上下下的壓力而遣散。

所以,王豫根本沒有花太多心思去想張越透露的隧營事情,而是立刻就拜道:“侍中公憂國憂民,下官安敢不附驥尾后,為牛馬走?”

“若侍中不棄,明日大朝議,下官愿親自上表,向陛下力陳臨淄商賈之弊以及黃河之害!”

這事情,若是做成了,恐怕不止能讓自己順利洗白,說不定還能撈到一筆豐厚的政治資源。

至于臨淄的商賈們?

現在卻是顧不得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再說,商賈這東西,不就跟地里的麥子、韭菜一樣嗎?

今天宰了,明天就又有新的發芽,后天就能長大了。

元鼎中,楊可主持告緡,彼時天下八成以上的富商破家。

但,不過數年,新的巨賈富商,不就再次出現了嗎?

為了天下,為了社稷,也為了自己的前途,這些商賈犧牲一下,也不是什么壞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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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節 協商(1)

延和元年,冬十月甲子初一。

未央宮北闕城樓下,此時,三更剛過,天色依然一片漆黑。

蒼穹之上,滿天繁星,依然在閃爍著,西元前的星空,美的讓人心醉。

“夜如何其?夜未央!”城樓上,數十名謁者,輕聲用著古老的雅語吟誦著:“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鸞聲將將!”

懸掛在城樓上和整個宮闕之中的風鈴,在這一剎那,被人為的搖動。

悅耳的鈴聲,和著悠揚婉轉的吟誦,響徹在這天地間。

張越站在城樓下,抬頭看向那被籠罩在夜色中的宮闕城樓。

然后,他就見到了整個城樓,逐一的明亮起來。

一個又一個巨大的被安置在城樓上的篝火盆被相繼點燃,沖天的火光甚至映得城樓下,也是一片光明,恍如白晝。

這是一種古老的儀式,至少有數百年歷史了。

宗周的全盛時期,那個召公和周公還在世的時代。

成王在位的時代!

周成王就是在每年的冬十月甲子,端坐在鎬京的王宮之中,等待著來自天下的諸侯朝覲。

所以,詩有庭燎之歌。

伴隨著未央宮的火光,北闕厚重的城門,也被人緩緩推開。

然后,張越就提起劍,跟著宗正卿劉屈氂、執金吾王莽、大鴻臚戴仁和太常卿商丘成、光祿勛韓說、大司農桑弘羊,緩緩步入這北闕城樓。

他(身shēn)后,跟著上官桀、趙充國。

從這也能看出目前長安城里的政治排序。

權力的第一梯隊,是劉屈氂、王莽、戴仁、商丘成、韓說、桑弘羊這樣的實權九卿。

當然了,還有此時已經在宣室(殿diàn)前等候的奉車都尉霍光、駙馬都尉金(日rì)磾、尚書令張安世、御史中丞暴勝之等組成的內朝權貴。

而張越,則已經躍居了第二梯隊。

而且是第二梯隊的領頭羊,甚至已經擁有了進軍第一梯隊的能力。

便是上官桀這樣的,馬上就要被拜為太仆的準九卿,也要在他之后,才能進入北闕城樓。

至于守少府公孫遺、水衡都尉蔡茂、守衛尉卿公孫越這樣權力未穩的代理九卿,連第二梯隊都擠不進,只能在這北闕城樓外面,再等半個時辰。

與其他兩千石、朝臣以及郡國上計吏,一起等到三更過半,才可以進入未央宮。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制度設計要求,在每歲的大朝議前,給重臣們留下一個私下py或者說協商某些事(情qíng)的機會。

這是太宗時代留下來的政策。

彼時,正是賈誼賈長沙風光之際,那時候賈長沙上書太宗皇帝,請求推行將相不辱之制。

所謂將相不辱制度,簡單一點來說,就是天子要給犯罪兩千石們一個體面結束自己生命的機會。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民嘛。

帝國的高階貴族、官員,就算犯罪,也要給他們一個榮譽下臺或者不受辱結束其生命的待遇。

當然,相對的,這個制度要求,犯罪官吏,在已經確認犯罪事實的(情qíng)況下,主動的自動的自殺。

不要給君父和國家造成什么麻煩。

否則,這個制度就不對其生效。

而既然將相不辱了,天子也要尊重和保留兩千石權貴們的尊嚴和人格了。

那么自然,朝臣們就當有權,在朝會前對某些重大事(情qíng)進行協商,統一立場和步伐。

不然,等到了大朝會上,當著天下郡國上計吏和兩千石宗室列侯們的面。

帝國的三公九卿吵個不可開交,乃至于當面撕((逼逼)逼)、斗毆。

豈不是太low了?

甚至可能會丟光朝臣們的臉面!

也正是因此,漢家丞相的權力,空前膨脹!

因為,丞相作為最高文官和最高武官。

他有權力在大朝會前,召集他想召集的任何人,商議朝會內容和步驟。

已故的北平文侯張蒼、故安節候申屠嘉、條候周亞夫、武安侯田蚡,都是借著這個制度來制衡君權。

以上四位,都曾經成功的阻止過當政天子,要實現其某些政策的企圖。

故而,當今天子元光之后,致力于削弱相權。

到現在,這個制度已經差不多成為擺設了。

也不可能有什么人,再能糾集起足夠的力量,與其意志對抗了。

因為……

就算北平文侯張蒼和條候周亞夫這樣的強人復生,再任丞相,也不可能在有著內朝和侍中官的牽制下,還能成功的杯葛在位天子的政策。

光是投票,三個侍中官加上御史中丞、尚書令、奉車都尉和駙馬都尉,就有七票了。

丞相那邊,就算能團結所有九卿,也只得十票。

十比七看上去有優勢。

但可惜,諸夏民族從來不講什么民豬投票,少數服從多數。

而是講理,度,講人(情qíng)世故,講天下蒼生。

所以,十比七的意思就是說——此事爭議很大,影響很大,必須由天子本人圣裁,才能得到一個解決。

更何況,在漢季,天子本人的一票,可以當成n個復數的票來計算。

也不可能有人能同時團結所有九卿!九卿們也沒有這么傻。

所以,在政策的制定上,皇權擁有了全部的主動權。

畢竟,外朝的十票,不可能統一立場。

而內朝的七票,永遠會遵從天子本人的意志。

故而,從武強候莊青翟時代開始,漢季丞相,一個比一個勢弱。

權力徹底的被君權壟斷。

黃老學派政治家設計出來限制君權和平衡君權的制度,被破壞的面目全非。

變成了今天的一個有限度的討論和商討朝政、國政的平臺。

這也是諸夏政體的奇妙之處了。

看似中央集權,君權神授。

但獨夫民賊,一言堂依然是不可取的。

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不會認可一個人就拍板的傻瓜政策。

既集群又民豬,既民豬由集權,不懂的人,云里霧里,根本看不清楚。

不明白中國人到底是怎么玩的?

但其實,只要看看詩經(春chūn)秋尚書就能明白。

悠久的歷史和深厚的文化基礎,使得我們的先民們,早就已經三百六十度,嘗試過所有可以嘗試的制度了。

宗周玩過諸侯分封其實就是聯邦制度,也搞了一把所謂的共和執政過了一把貴族貴和的癮。

(春chūn)秋時期的齊晉,都玩過貴族共和,虛君政治。

秦國玩過先軍政治,軍國主義。

楚國玩過聯邦分權制度。

韓國搞過特務政治。

玩來玩去,最終發現,只有大一統和中央集權,才能比較好的治理天下,解決紛爭。

但考慮到桀紂的教訓和周幽王、周厲王、秦武王這樣的逗((逼逼)逼)。

所以,哪怕是現在,漢室政治的高層制度之中,也依然保留了黃老學派秉政時的這個設計。

以方便重臣們在大朝議前,進行有效協商。

跟著前面的九卿們,一路走過已經被篝火映得宛如白晝的宮廷走廊和回廊。

大約一刻鐘后,張越來到了宣室(殿diàn)前的平臺。

霍光、金(日rì)磾、張安世和暴勝之早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因為,朝會前重臣協商,只是一個不成文的制度。

是黃老學派秉政時,為了制衡君權而設計的。

所以,并沒有什么靜室雅居之類的地方。

當時的重臣們,雖然酷炫狂霸拽,但也沒有膽子,做這種極有可能招致猜忌的事(情qíng)——背著天子和朝臣,三公九卿們在一個小黑屋里面私自議論?

是不是想造反啊?

諸夏民族的文化,自古以來也反對私下交易。

講究事無不可對人言,更強調君子坦((蕩蕩)蕩)((蕩蕩)蕩),小人常戚戚。

就連法律,都被要求公開,并且必須告知臣民,強調不教而誅是為虐的漢季。

當然,這種協商,也被要求公開、透明。

至少,得讓朝臣和天子放心,這些大臣沒有背著大家伙,謀劃和策劃某些大事件!

“諸公來的可真是早……”霍光領銜著內朝的重臣們,迎上宗正卿劉屈氂領銜的外朝大臣。

倒不是因為劉屈氂地位和權力有多高,而是經過這次大朝議后,假如沒有出現什么重大變故。

那么,劉屈氂拜相的事(情qíng),就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丞相!

哪怕被削的再慘,那也是丞相,理論上帝國的文官首領,輔佐天下治理天下,平衡(陰陰)陽,佐治百姓的絕對重臣!

“霍令君起的不也很早嘛?”劉屈氂提著綬帶,微笑著上前,道:“本官初來乍到,對長安和天下政務,還不熟悉,往后恐怕需要霍令君、金都尉、暴中丞、張令君以及諸位明公多多海涵和照顧……”

“宗正卿言重了!”霍光呵呵一笑,就轉(身shēn)對張安世問道:“張令君,陛下有什么指示沒有?”

自內朝建立后,尚書臺就是作為當今天子的傳聲筒而存在。

特別是在這樣的短暫協商中,尚書令本人一直作為代表天子發聲和指導群臣們思考和考慮問題的代表。

張安世聞言,對眾人拱手而拜,然后神色肅穆的道:“天子沒有什么特別的訓示,只是命吾轉告諸君,有關青州、徐州和揚州之事,一切以侍中張子重為首!”

眾人聞言,全都回過頭來,看著站在(身shēn)后,一直不發一言的張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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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節 協商(2)

大家都很清楚,今日大朝會,主菜之一就是商議和討論有關青州、徐州和揚州上計吏報告的事情。

但天子,卻將此事,全部交給張子重來負責?

每一個都不由得格外高看了一眼張越。

作為馬上就要拜相的劉屈氂,馬上就反應了過來,他笑著對張越拜道:“張侍中,陛下既然命侍中負責青州、揚州、徐州之事,想必侍中必有高論,吾洗耳恭聽!”

其他人立刻都紛紛表態:“請侍中暢所欲言!”

哪怕是韓說,也捏著鼻子道:“侍中請暢所欲言!”

但心里面卻是嗤之以鼻。

徐州和揚州的事情,韓說不大清楚。

但青州他還不知道嗎?

他的封國按道縣,就在青州的齊郡。

他也曾多次返回封國,自然是知道,青州的問題和情況,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他本人,甚至在臨淄城里,還有著利益。

譬如,齊郡的三服官,就是他的人。

即便如此,韓說也發現,他根本不懂齊郡。

甚至搞不懂齊郡的人在玩什么游戲,只知道,這個游戲很好玩,很賺錢。

所以,韓說以己度人,覺得張越也是不可能知道什么青州的事情的。

這個侍中官,撐死了不過講一些老生常談的什么‘民本國本’‘上農除末’,撐死了引用一下晁錯的名言,呼吁一下重視農業。

這些事情,年年講,天天談,韓說耳朵里都要起繭子了。

張越卻是看著眾人,微笑著拱手答禮,然后道:“時間不多,下官也不敢耽誤諸公商議,就長話短說吧!”

“青州、徐州、揚州,三州部二十二郡,根據下官掌握的情況來看,已經是危險至極!”張越看著眾人,神色肅穆的道:“僅僅是青州一州部,下官從其郡國上計報告中,就已經統計出了,至少有兩百萬無地游民,分散于青州八郡兩國之中……”

“其中也齊郡為甚!僅僅是齊郡臨淄城之中,就有九萬四千余戶,未在編戶齊民薄上有田產記錄!”

“濟南郡也有兩萬余戶,未見有田產……”

“高密郡和膠東國,大約有一萬余戶……”

“而揚州刺史部的會稽郡、豫章郡,也有數萬戶百姓,未見田產登記!”

張越平靜的念著自己所知的事情。

每一個人聽著,都是默不作聲,但神色卻無比緊張起來。

作為政治生物,在場眾人中,有劉屈氂這樣的從地方州郡升上來的親民官,也有韓說這樣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權貴,還有桑弘羊這樣的經濟專家,更有霍光、金日磾、張安世這樣的政治家。

他們可能立場各異,看法不同。

但是,張越敘述的事情,他們當然知道厲害關系。

“青州、揚州、徐州之事,已經敗壞至斯了啊!?”劉屈氂在聽完張越的敘述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感慨著問道:“那張侍中,可有解決之法?”

要是張越提出了這個問題,卻不給他想辦法解決。

那劉屈氂就只能認為這個侍中官,在打他這個馬上要做丞相的大臣的臉,是裸的表達敵意,讓他難堪!

“辦法啊,倒是有一個……”張越輕聲道:“孟子曰:有恒產者有恒心,故治國之道,在于令民各有產業……”

“今青州、徐州、揚州,數以百萬之眾之人民,沒有土地,流亡于市井,于是生出盜匪之事,十幾萬盜匪,流連在州郡之中,甚至有盜匪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張膽的行走于市集甚至官衙之前!”

“陛下的‘沈命法’,竟如一紙空文!”

所謂的‘沈命法’,是當今天子在天漢二年,針對當時齊魯一帶的盜匪肆虐而頒布的一個嚴苛法令。

根據這條法律規定:群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

簡直就是殺氣騰騰,簡單粗暴!

治下有盜匪,而官員沒有發現的,發現了沒有去剿滅的,以及雖然剿滅了盜匪,但所捕殺盜匪沒有達標的,自兩千石以下到地方小吏,統統連坐論死!

毋庸置疑,這是從商君的成功經驗上學到的。

商君時代的秦,也是這么對付盜匪和那些剿匪不力的官員。

可惜,時代終究不同了。

而且,齊魯的盜匪,本來就是地方上的地主貴族扶持起來的。

是有心人放縱的結果。

故而,這條律令其實根本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甚至,這條法律葬送了漢家對青徐揚地區最后的有效控制。

在這條法律之前,可能地方上的官員,或多或少,還肯打擊盜匪。

但這條法律頒布之后,為了小命,已經沒有人肯再去管盜匪了。

從上到下,對于盜匪,都裝作看不見。

這也是今天齊魯盜匪肆虐的根本原因。

地方官員,不敢管,不肯管,不愿管。

因為,誰知道這股盜匪是新出現的還是現在才出現的?

誰又知道,管了他們,會不會讓自己掉腦袋呢?

反正,就是在齊郡、膠東和淄川這樣的地方,出了城市,到了野外,沒有人煙的地方,隨時都可能出現盜匪。

這些盜匪甚至能公開的進入城市,在官衙之前,招搖過市。

這些事情,張越從回溯的史料里見到過,也親自從王豫等人的口里問了出來。

簡直是觸目驚心,讓人毛骨悚然。

而且,張越現在也終于確認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齊魯的盜匪,果然反噬了扶持他們的人。

那些曾經以為可以控制這些盜匪的人,現在已經自食其果,徹底失去了對他們的控制,甚至還有好幾個官員、貴族,被他們曾經扶持的盜匪頭子殺了。

這些事情,青州、徐州、揚州的地方官員,根本不敢報告,只好謊稱這些人暴斃。

而私底下,所有人都是戰戰兢兢。

因為,在青州已經出現了數量超過一萬的大盜匪!

這股名為‘巨野盜’的盜匪,甚至控制了兩個縣城,在縣城里收稅、審案。

更讓人恐懼的是,他們居然比之前的漢室官府要廉潔和高效!

他們收取的賦稅,甚至只有原先的一半!

這簡直就是恐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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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 18:14:1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五十四節 協商(3)

在場的十一人聽著張越的話,每一個人,都顯現出了忌憚。

特別是那些,知道青州的人。

譬如桑弘羊,譬如韓說,譬如張安世和霍光。

他們都或多或少聽說過,耳聞過青州地方糜爛之事。

畢竟,這些東西,怎么可能瞞得過人?

就以桑弘羊而言,他的鹽鐵官署和均輸署的官吏,遍布全國,在齊郡還有著海官衙門在活躍。

地方盜匪成災的事情,豈能瞞過他?

還有暴勝之,他當年親自處置過齊魯的盜匪,殺了數千人,也知道青州這些年來的變化。

雋不疑就多次報告過地方盜匪成災。

然而,沈命法之下,誰也不敢捅破這個膿包。

于是漢室就上演了一出魔幻現實主義的戲劇:每一個人都知道和聽說過齊魯盜匪很多,但每一個人都不敢將這個事情,向上捅破。

因為,假如捅破這個膿包了,作為始作俑者,就要解決問題。

若不能解決問題,甚至,若因為要解決問題,要鬧出禍患。

想想晁錯的下場,每一個人都心有余悸。

所以,這皇帝的新衣,就堂而皇之的出現了。

沒有人肯背這個鍋!

但在現在,張越卻毅然決然的捅破了這個膿包!

這讓人無比驚訝!

數十年來,漢家朝堂上,敢這么做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想當初,晁錯毅然決然,推動削藩。

其老父聞之,從潁川老家急急忙忙入京勸說:“上初即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讓多怨,公何為也?”

面對老父的勸說,晁錯巍然不動,答道:“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

老父聽完,嘆道:“劉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歸矣!”然后便服毒自殺,臨終留遺書,告誡晁錯說:“吾不忍見禍逮身!”

然而,晁錯卻依舊堅決削藩。

其為了國家,而不顧自身安危的態度,曾經折服了無數人。

在他的推動下,國家果然以前所未有的堅決態度,推行削藩之策。

結果呢?

吳楚七國起兵,大軍越過長江,圍攻棘壁和睢陽,梁國告警!

長安君臣,立刻就慌了手腳!

晁錯居然被騙著朝服腰斬,然后晁錯生前的死敵袁盎就拜為太常,持節來到了吳王劉濞面前,商談弭兵議和。

自那以后,就已經很少有人敢或者愿意學晁錯了。

國家社稷,是劉家的。

何必為了劉家的事情,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再說了,忠君固然很好,大家也都很仰慕屈子,同情像伍子胥這樣的忠臣義士。

可,也沒有幾個人真的想自己落得和屈子、伍子胥、晁錯這樣的下場。

戰死沙場,馬革裹尸,還可以說是榮譽,能夠傳頌千古。

但死在自己人手里,還是被騙著、哄著處死,這叫什么事情?

故而,聽著張越的話,那些與張越關系不錯的人,都緊張了起來。

上官桀、金日磾、暴勝之和張安世,都是看著張越,欲言又止。

有句話,他們憋在心里,很想說出來,勸勸這個朋友何必呢?張侍中,青州之事自來復雜,如今更是幾乎無藥可救,貿然捅破,恐怕難以善終啊!

而那些不喜歡張越,甚至覺得張越是個禍害的人,卻都是笑瞇瞇的瞇起了眼睛。

韓說甚至在這剎那,做出了決定必須支持啊!

一定要支持啊!

故而,只想了零點零一秒,韓說就道:“青徐揚,居然已經糜爛至斯了!身為九卿,本官絕不能坐視國家州郡,繼續糜爛下去!”

在這一刻,韓說想起了自己的那兩個蠢兒子。

想起了他們的天真,于是就有樣學樣,模仿著自己那兩個傻兒子的模樣,義正言辭的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若青徐揚之人民,不能安居樂業,吾輩九卿,有何面目,端坐于朝堂之上,坐享漢祿漢食?”

聽著韓說的話,很多人立刻就皺起了眉頭。

作為光祿勛,韓說的這個表態,可真的是很惡心!

這幾乎就是脅迫這其他人和他一般表態。

不然,大家就可能要落入不忠的境地。

“光祿勛……”劉屈氂擺擺手,打斷了韓說的繼續表演:“先別急著說話,還是聽聽張侍中的想法吧……”

作為馬上就要拜相的大臣,劉屈氂對青徐揚的事情,雖然不是很了解。

但他是從涿郡太守升遷為宗正的,有十幾年的具體地方行政經驗。

是故,劉屈氂很清楚的知道,青州、徐州、揚州的問題,不可能簡單的解決。

像韓說這樣的,就是在搗亂,就是給制造麻煩了。

劉屈氂對張越沒有什么好感,但也沒有什么惡感。

總的來說,劉屈氂既不在乎張越有多威風,也不在乎張越載多大跟頭。

他追求的只有一個目標穩定。

現在,這張子重捅破了青徐揚的膿包。

劉屈氂知道,解決問題,才是當前的關鍵。

而作為始作俑者,那張子重必須承擔所有責任。

所以,他目光灼灼,看著張越,拱手道:“還請侍中公為吾等明言:這青州、徐州、揚州,當前的困境,該用什么對策來解決?”

態度是顯而易見的誰搞出來的事情,誰去收拾。

不要指望他幫著想辦法,出主意。

那是不可能的!

他劉屈氂也不愿意背這個鍋!

張越看著劉屈氂,又看向韓說和其他人,微微一笑,拜道:“好叫諸公知曉,昨夜,下官已經連夜拜訪了青州刺史雋不疑、揚州刺史張懋、徐州刺史陽唯……”

“以及齊郡太守王豫、千乘太守劉遂、會稽太守楊德等十余位兩千石……”

昨夜,在離開王豫的宅邸后,張越索性就摟草打兔子,連續拜訪了其他入京述職的地方兩千石。

包括了雋不疑等人提供的地方良吏代表以及幾位兩千石郡守。

本著對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心理。

面對那些還有意愿做事和愿意做事的人,張越大談理想、道德與宏偉藍圖,描繪基礎建設的前景。

而對那些和王豫一樣的官僚,張越則是一手胡蘿卜,一手大棒。

先是敲打、威脅和恐嚇了一番指出問題的嚴重性,國家已經有決心要改變當前局勢。

嚇得他們魂不附體,然后就趁機伸出橄欖枝。

面對這樣的情況,還有什么人敢繼續頑抗和不聽話呢?

所以,基本上,這十幾個兩千石,都已經被張越所說服了。

眾人聽著,都是抬頭,滿臉驚訝的看著張越。

一個晚上,搞定這么多人?

有些夸張了吧?

但考慮到對方是張蚩尤,大家又心照不宣的低下頭來。

以現在張越的名聲和威勢,他確實可以做到這個地步。

面對這樣的一個隨手就能打滅無數貴戚和大臣的新貴,地方上的郡守們,恐怕也沒有能力反抗。

就聽著張越道:“現在,地方郡守兩千石們,皆已經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和迫切性!”

“群臣一致認為,當前局勢,已經十分危急!”

“正所謂治亂世當用重典,非常之時,用非常之策!”

“故而下官斗膽,提了一個愚鈍的建議……”

“于青州、徐州和揚州,設置數個大型隧營,收容地方無地人民,由官府組織起來,進行水利渠道運河的建設,具體是以打通各地水路交通,同時,加強對黃河堤壩的加固和維護工作,此事下官已經寫好了奏疏,列好了具體的事宜條陳……”

張越從懷里取出一份寫好的奏疏,遞給劉屈氂,道:“還請宗正卿與諸公斧正!”

劉屈氂接過那奏疏,打開來一看,就嚇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奏疏內容不多,不過數百字而已。

但所提的建議,卻是嚇得死人。

首先,就是要建立一個足以收容兩百萬以上人民的隧營組織!

僅僅是這個提議,就是曠古爍今,從未有人敢設想的恐怖建議了。

收容兩百萬以上的人口,并將他們組織起來?

反正,劉屈氂是不大相信,現在的漢室地方,還有這個組織能力的。

但,若是做成了……

其利益之大,恐怕足以制造數十個兩千石和好幾個列侯了!

其次,則是建立國家成立一個負責統籌和協調內河水利、防汛和抗洪的機構。

這個機構,將跨州郡,負責整個黃河流域的統一規劃和組織,并制定各種防汛抗洪政策,實施防汛工程。

只是看到這個提議,劉屈氂就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數年前,黃河決口館陶,沖出了屯氏河后,整個天下的士大夫,都是議論紛紛。

每一個人都在思考,黃河下次再決堤怎么辦?

而這個建議,無疑是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

從青州、徐州、揚州的無地人民之中,挑選和組織起一支數十萬人的隧營部隊,并由他們來負責和參與整個黃河流域的防洪防汛工作。

并建立一個,由天子直接領導和指揮的黃河防汛抗洪衙門。

這事情,很顯然很有搞頭,也很有前瞻性和戰略眼光。

但是……

劉屈氂將奏疏遞交到霍光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向張越,拱手問道:“敢問侍中官,青徐揚的盜匪問題,侍中打算怎么解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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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節 共識(1)

盜匪問題?

張越聽著,呵呵一笑。

他是故意,不在奏疏里提及盜匪問題的。

因為,倘若在奏疏里提及盜匪問題,那么,沈命法怎么辦?

僅僅是青州,就有十幾萬的盜匪!

這意味著整個青州,從上到下,所有官員,不分青紅皂白,統統有罪。

而且是死罪!

但,盜匪又必須解決。

不解決盜匪問題,就算組織起隧營來,也很難進行水利建設和開發。

畢竟,你不可能在地方治安混亂,到處都有做無本買賣的人的情況下,深入荒山野嶺,進行開發。

人民也會被混亂的治安所嚇壞!

張越拱手對劉屈拜道:“宗正卿明鑒,下官以為,青州的盜匪問題,不能再簡單的用暴力來解決了!”

“暴力,只能治標,不能治本!”

“何況,青州盜匪,早已經習慣了官府圍剿,其所用之策,乃是‘官進我退,官駐我擾,官疲我圍,官退我追’,即使調集大軍進剿,怕也是無濟于事!”

事實上,古代的勞動人民,早就學會了在統治階級力量強大的時候的應對之法。

譬如,青州的盜匪,特別是最大的那幾股。

每一股的首領,都是人才!

深諳游擊戰的基本方略,加上他們比漢室官員更親民,更得民心。

基本上,官府的圍剿,是不可能成功的。

想要圍剿一些有民心依附,在本地作戰的游擊隊。

問問米帝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遭遇,就知道,這有多么困難了。

況且……

張越看著劉屈,長身拜道:“宗正卿,乃是自涿郡太守升遷,想必也當知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的道理!”

“以下官之見,青州盜匪問題,不能用軍事解決,而應該以政治解決!”

“下官愚鈍的以為,大部分盜匪,其實都是忠良臣民,奈何地方豪族、官吏,橫征暴斂,官逼民反,迫不得已,只能行盜匪之事而保己身!”

“而且,下官敢保證,大多數的盜匪,都是忠君愛國之士!”

“只要,行善政,施仁政,令其有出路可走,大部分人必不會與國家社稷天子為難!”

青州盜匪,或者說關東為什么治安糜爛?

張越前一段時間的京畿之行,或許可以給出答案。

官員橫征暴斂,地主豪強敲骨吸髓,百姓根本沒有活路。

為何不反?

講道理,青州的人民,還只是占山為王,還只是用暴力甩開官府,自行其是,真的已經是很克制了。

真的是劉氏歷代先帝,特別是太宗皇帝遺德保佑!

不然的話……

呵呵!

這天下早就烽煙四起了!

要知道,張越回溯的史料里,甚至有出土的漢簡表明,此時關東的郡國,一年居然能收十次人頭稅!

很多官員,將自己的生辰、父母壽宴乃至于自己納妾的成本,都攤派給了農民。

甚至就連自先帝以來就恒定的田稅三十稅一都已經被官僚貴族地主豪強們玩壞了!

名為三十稅一,實際上已經是十稅一的情況,現在已經屢見不鮮,甚至五稅一的事情,都在關東發生過。

更可怕的還是徭役!

自秦以降,人民服役,其實是固定規定的。

就像漢律,自五大夫以下或者秩比六百石以下的人,每年要無償為國家服役一個月。

假如不去,那就要繳納踐更錢兩千錢(秦代是三百)。

但是,就是在關中,這個情況也早就被人玩壞了。

張越當初剛剛上任新豐時,進行考察的時候就發現了,官府對農民的政策,簡單粗暴。

在徭役上,不管你去不去服役,都要繳納踐更錢。

關東這個情況,恐怕只能更普遍,甚至更嚴重!

所以,人民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沒有殺官造反,真的是很給劉家面子了!

也正是基于此,張越不會主動去激怒和擴大事端。

劉屈聽著,呵呵一笑。

地方上的事情,他當然知道。

就像涿郡,雖然是在邊郡長城腳下,很多事情,不能和內地相比。

涿郡的地主豪強們的吃相,也要比內地的好的多。

甚至很多人,還會主動賑濟和接濟鄉黨,甚至于主動免除鄉黨的債務。

但這些人這么做,只是為了讓這些人,為自己家的子弟出生入死,為他們家的富貴,拼死作戰而已。

即使如此,涿郡的百姓負擔也很重!

各種苛捐雜稅和攤派,常常讓他們破產。

要不是那些地方上的軍功貴族和想要成為軍功貴族的地主豪強,主動出手,借貸和幫助他們度過難關,涿郡的農民早就破產了!

連有地方貴族和地主們幫助、幫襯的涿郡農民,都只是將將走在破產邊緣。

青州那邊的農民的日子,恐怕……

只是,道理大家都知道。

但,解決問題,總要有方略,而且是可行的方略。

“那侍中,打算怎么個政治解決法?”劉屈好奇的問道。

而韓說,也是瞇起了眼睛。

心里面嗤之以鼻。

政治解決?

他就不信了,青州的盜匪,能通過政治解決?!

怎么可能呢!

“明年春正月甲子,將是陛下御極臨朝四十七周年之日,下官以為,陛下宜當大赦天下,與民同慶……”張越卻是岔開話題。

“嗯?”劉屈聽著,眼皮子一跳,然后猛地點頭,道:“誠如侍中所言,陛下御極臨朝四十七周年,確當大赦天下,與民同慶!以賀我家天子,享國萬萬年!”

當今天子,可是特別重視這個事情的。

沒看到趙破奴都因為擔任了‘為天子御極臨朝四十七周年獻禮’的‘大漢一統天下寰宇圖’編纂工作而咸魚翻身,在朝中地位開始上升了嗎?

他又不傻,當然知道,這個事情可以作為自己拜相之后的頭等大事來推動。

畢竟,這種事情又沒有風險,還能拍馬屁,更可以拉近與天子關系,傻子才不做!

而一旦大赦天下,就差不多可以將過去的舊賬一筆勾銷。

青徐揚三州官吏違反沈命法的事情,也能抹掉。

而那些盜匪,也能擁有一個改過的機會。

只是,光靠這個,恐怕還不夠吧?!

“此外,下官以為,朝廷或可遣使南下,持節撫慰百姓,招募人民,往居延、樓蘭移民!”

張越笑著道:“為了鼓勵人民遷徙,下官愚以為,當許移民百姓,在當地可自由占地!”

“依照其爵位高低,可占有不同面積的土地,并由官府登記造冊,發給田籍,假與耕牛、種子、屋舍及農具,如當年高帝授田故事!”

“此事,甚至可以制定法令,效仿商君的墾草令、高帝的授田令,以及下官所建議的準許百姓自由占地,并且只要耕作五年以上,既歸百姓個人所有!”

“為了鼓勵移民,下官愚以為,公等或許可以建議陛下,對所有自愿移民之人,提升其爵位一級,以鼓勵百姓,移民實邊!”

聽著張越的話,劉屈的呼吸立刻就急促了起來。

“政績!政績!政績啊!”若不是現在有著旁人在場,劉屈已經是手舞足蹈起來了。

移民實邊,是漢室的長期國策。

國家,甚至竭盡全力的鼓勵人民移民。

但可惜,收效甚微,很少有人愿意移民。

畢竟,諸夏民族的故土情節,非常深重!

所謂狐死首丘,飛鳥返故鄉。

對于諸夏人民來說,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鄉。

假若不是迫不得已,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愿意去異鄉。

哪怕是迫不得已,不得不遠走他鄉的人,臨終之時,有條件的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回到家鄉。

對人們來說,家鄉永遠是神圣的、親切的和眷念的。

高帝、項羽這樣的英雄豪杰都是如此。

普羅大眾就更是不可免俗。

所以,動員人民移民,從平津獻候公孫弘時代開始,就一直是歷代丞相的頭等頭疼之事。

天子給的壓力很大,甚至還有指標,強制要求完成指標。

但,歷代丞相,再怎么鼓勵和催促郡國,都很少有效果。

只有牧丘恬候石慶,是借著關東大災,躺著完成了任務指標。

其他人,人人都因為不能達標而被天子責罵過。

而現在,張越的這個建議,讓劉屈幾乎再難按捺了!

因為,這個建議具備了很強的執行性。

首先,青州有十幾萬盜匪。

這些盜匪,哪怕愿意從良,國家也不會任由他們留在原籍了。

地方官也不敢留他們,所以會想方設法的送走他們假如能夠讓這些人改惡從善的話。

故而,地方上的動力是很強的。

其次張越提出的鼓勵政策,也具備很強的誘惑和動力。

商君的墾草法令是什么內容?

劉屈當然清清楚楚,其核心就是百姓開墾的荒地,屬于百姓個人所有!

國家承認和認可其占有土地的合法性,并保護他的合法權益,任何人,連秦王也不能剝奪!

而高帝的授田法案,則是根據爵位,由國家授給人民土地。

這是劉氏能統治至今的基礎向上追溯三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的祖先,都受過這個法案的恩惠。

許多人,都是因此,而得以繁衍生息。

更何況,張越還建議了,國家可以向愿意移民的個人,提供提升其爵位一級的獎勵!

這就很關鍵了!

因為,按照漢律,不同級別的臣民,占田數量有天壤之別。

一級之差就可能是百畝之地!

此外……

若這個政策,可以推動落實下去。

居延和九原、武威等邊郡,就可以迎來十幾萬甚至數十萬的移民。

他的連襟和政治靠山,貳師將軍李廣利,一定會非常開心的!

因為,只有足夠多的移民,他的軍隊,才能有更大的活動范圍!

李廣利舉薦他出任丞相,最大的叮囑就是明公務必要督促朝野,加大移民力度啊!

所以,這個事情,在劉屈看來,幾乎是一箭三雕!

既解決了青州的盜匪,又解決他的政績,還解決了李廣利的訴求。

幾乎是完美!

別說李廣利了!

其他人也都激動起來。

就連光祿勛韓說,都忘記了要看張越笑話。

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這個事情只要做成了,大家全部都可以得利!

就像劉屈,他可以在擔任丞相這初,就解決了青州盜匪,還加強了移民,肯定會受到獎賞,說不定士林還會吹捧他,將他塑造為名相。

而桑弘羊,則可以借移民,加強大司農的權力,畢竟,這組織移民和安置移民并借貸移民生產資料,這是大司農的權柄。

執金吾王莽,更是竊喜不已。

他已經打算,謀求未來的西域都護府首任都護,或者類似的職務。

而移民越多,自然越有利!

就連韓說,也能從中得到很多好處。

首先就是,若能真的將青州盜匪,變成居延移民,那他這個參與者和草案的提議者,肯定能沾光,更不提,事實上若真的提升移民爵位,這具體操作的可是光祿勛衙門。

作為光祿勛他的功勞還能少啊!

在眼前的利益面前,韓說也顧不得自己與張越的矛盾了。

再說了……

韓說悄悄的看了看其他人的神色。

他就知道,就算他強行反對和搗鬼,也沒有用了!

因為此事,對每一個人都有好處!

甚至連準太仆上官桀,現在都已經是喜形于色了。

若能移民十幾萬甚至數十萬,太仆衙門的馬場和牧場,肯定也會因而受益!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

劉屈舔了舔舌頭,看著張越拱手拜道:“侍中之策,善矣!只是……本官冒昧的問一下,侍中打算從何處,籌集這筆資金呢?”

現在,國庫是沒有錢的。

元封四年后,漢家國庫就窮的跑耗子了。

今年夏季的旱災,更是拖累了國庫收入!

作為準丞相,劉屈已經被告知,去年河東郡郡守‘著外徭六月’,修了一條渠道,然后,現在郡守衙門欠了那六千民夫三個月的工錢,讓他這個準丞相想辦法撥款支付這筆工錢!

是的!

秦漢兩代,國家的徭役分為兩種。

一種是為國服務的無償徭役。

另外一種,就是在規定外計劃外征發的公共建設和為天子服務的徭役。

這種徭役,要給錢!

標準是每一個民夫每天工錢八錢,加上伙食費兩錢、此外還要提供他們每月一套衣物。

而一般情況下,所有的治河工程和水利建設工程,統統屬于有償徭役。

而很可惜,現在國庫連這筆錢也拿不出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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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節 共識(2)

“錢的問題,諸公不必擔心,至少不必擔憂移民費用!”張越輕笑著道:“國家法度,殘民者死,就連列侯,一矣發現,事國人過律,必誅!”

這也是漢代的特點了。

對小農經濟的保護,在法律層面上,已經做到了封建時代的最好程度。

特別是在限制高階貴族盤剝和奴役人民方面,真的是無孔不入!

任何人,哪怕是外戚,只要被發現,其盤剝人民,超過了法律規定的底線,肯定會被廷尉追究!

自高帝以來,失國的列侯里,有超過三分之一,是因為盤剝人民、傷害人民和放貸利息過高而被免的。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里,有七成是死于元鼎四年的酌金罷候。

其他人,則是絕嗣、謀反或者卷入大不敬的案子。

由此可見,國家對貴族的管控和限制。

但在民間的商賈地主盤剝人民方面,就做的不夠了。

甚至兩者之間的懲罰力度完全不同。

列侯觸犯相關法律,一告一個準。

就連諸侯王,只要被舉報核實,輕則削縣,重則論罪。

而民間的子錢商人和地主的高利貸,則通常不會有人過問。

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也讓很多列侯很不爽。

明明民間比他們做的還過分的人都有,為什么國家就揪著自己不放?

劉家藥丸啊!

所以,到了東漢反過來了。

權貴們肆無忌憚,而民間的商賈們,若沒有靠山,就根本蹦不起來。

大商賈,必是豪族。

像西漢這樣,一個尋常的布衣,只要運氣足夠好,本人又有手腕,就能在短短十幾二十年內,成為坐擁數萬萬訾產的大賈的例子根本就沒有了。

而張越當然也清楚,高層權貴之中,對這樣的情況不滿的人,到處都是。

而這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他看著眾人,輕聲道:“何故臨淄城中,數十家子錢商人,放貸萬萬,利息九出十三歸,甚至八出十六歸者比比皆是,而國法卻不能治?”

“是漢法太仁,還是彼輩以為國法無用?”

“公等皆國家重臣,必知若長此以往,恐怕國將不國的道理!”

劉屈聽著,回頭看了看霍光。

然后,他們兩個人的神色,一下子就肅穆了起來。

在現成的政績和政治訴求面前,他們兩個瞬間就拋棄了青州、揚州和徐州的所有商人。

特別是霍光,他幾乎沒有考慮,就道:“侍中所言極是!國法不恤列侯,何況商賈賤籍之人?”

劉屈也道:“霍令君之言,吾甚以為是!”

“就連秦法也知道,百姓有債,不得強逼,用強者則必論法!”

在秦律之中,有一條叫:百姓有債,勿得擅強質!

可惜,這條法律,在漢季被廢黜了。

因為當初,當政的黃老學派覺得這很不好。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現在,法律卻規定不許逼債,這怎么可以?

也因此,公羊學派上臺后,屢屢呼吁,要求國家重新制定一條保護百姓欠債無法償還時,避免其被債主奴役和控制的全新法律。

只是,問題太大,而公羊學派又不想照抄秦法,所以這個事情,從董仲舒時代到現在,都沒有得到有力推動。

作為積年老吏,劉屈自然知道,若自己能推動,設置這樣的一條法律。

肯定是會贏得民心和政績的。

要知道,劉屈可不同于公孫賀。

他可是很有主人翁意識的。

畢竟,漢家也是他的帝國。

他也是劉氏子孫,帝國的興衰,直接和他本人以及他本人子孫的利益掛鉤。

所以,現在的劉屈,真的是有心要做些事情的。

故而,只是剎那,劉屈就殺氣騰騰的道:“至于青州、徐州、揚州之子錢商人,以吾之見,皆可坐法而論死!”

劉屈和霍光這一表態,其他也都紛紛附和了起來。

殺商人宰肥羊,這在漢室是政治正確。

當初楊可主持告緡,在前期沒有擴大化之前,那可是八方點贊,人人稱頌的。

便是韓說,也對此沒有太大意見。

青州的子錢商人,又沒有給他上供和孝敬過。

他的利益,只在三服官官署,犯不著為了那些見都沒有見過的家伙,去和所有人為難。

再說了……

韓說悄悄的舔了舔嘴唇,若是干掉了臨淄城里的子錢商人。

那他是不是可以趁機擴大自己在臨淄的利益?

于是,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表態道:“光祿勛上下也皆以為,子錢商人于國無益,害民甚深,當以國法繩之!”

這讓張越聽了都是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想不到這位按道候,居然還能有這種覺悟?

卻不知,老韓家能屹立至今,百年富貴,豈是等閑?

韓家人素來就很分得清公私,哪怕再恨別人,若有利益,也不會因為私仇而拒絕與人聯盟。

就像當初乃祖韓頹當,雖然和酈寄很不合,但還是照樣與酈寄撐起了當年的長城防御。

而隨著韓說的表態,在場的十二人,幾乎已經在青州盜匪問題上達成一致了。

那就是采用張越的建議,以政治手段來解決。

同時,讓青州的子錢商人來買單。

這個結果,讓張越很滿意。

雖然,這只是一個口頭共識,也只是暫時性的決議,不能排除未來出了問題,別人甩鍋給他。

但這就已經夠了!

有了這個結果,就意味著今天的大朝議上,張越就握有絕對主動。

至于臨淄城里的那些子錢商人之外的商賈?

暫時來說,他們是安全的。

張越需要對他們進行甄別,才能處置。

只有這小子錢商人,不需要經過審判,就可以宣判他們的死刑!

原因是很簡單的。

哪怕是后世,所謂的金融家,多半也是靠著坑蒙拐騙發家的。

至于這西元前的子錢商人,只能用惡貫滿盈和罄竹難書來形容。

反正全部殺光肯定沒有人是無辜的。

而其他商人,則可能需要甄別和區分。

作惡多端,只知道奴役和兼并土地的,肯定要干掉。

但,其中若有懂得生產建設和發展技術的,則肯定要保護起來。

就像人生病了,消滅掉病菌就可以了。

連身體的健康組織和細胞也一刀切掉,那肯定是不好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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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節 天子的下馬威

時至平明,天色漸漸微亮,啟明星的光芒開始閃爍在天際。

此時的未央宮,所有的宮門全部洞開。

數千名甲士,持戟站立在宮闕走廊兩側。

一面面黑龍旗,迎風招展。

象征漢家火德的赤色,成為未央宮的主色調。

就連宮墻的墻壁,也被重新粉刷上了紅色的涂料。

而在宣室殿之中,此刻,已經有著絲竹琴瑟鐘鳴之聲傳出。

古老的吟誦之聲,回響在宮闕的走廊中。

“夜如何其?夜鄉晨!庭燎有煇,君子至止,言觀其旂!”

而數以千計的貴族將軍宗室官吏,人人肅穆不已,手持玉芴,靜立在宣室殿下的回廊兩側。

以文武分野,排成了兩個密密麻麻的縱隊。

一眼望過去,幾乎讓人看不到盡頭。

作為侍中官,張越自然跟著宗正卿劉屈氂、太常卿商丘成站在左側,位居于稍微靠前的位置。

而光祿勛韓說、執金吾王莽等人則站到了右側,與將軍列侯們在一起。

當然,現在漢室,文武之間界限并不明顯。

文官可以為將,武將也可以牧民。

當世世人推崇的大丈夫,就是那種上馬打匈奴,下馬撫萬民的文武全才!

所以,其實站在那邊,只是一個象征性的。

就像現在的文官首領之一的商丘成,在歷史上就多次領兵出征,還打的有聲有色。

而武將首領的王莽,在內政方面的造詣也不錯。

歷史上,其在李廣利全軍覆沒后,靠著屯田和種田,硬是在抵御匈奴的侵擾同時,在輪臺和居延,屯田三十萬畝,底定了宣帝對匈奴的戰略大反攻的物質基礎。

“天子臨朝了……”張越聽著從宣室殿內傳出來的吟誦聲,做出判斷。

果不其然,須臾之后,宮中的樂聲就變幻了曲調。

從《庭燎》之樂,換成了大氣磅礴的《大明》。

吟誦者也由原先低沉婉轉的士大夫,變成了嗓音洪亮的武官。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恢弘的腔調,讓人精神一振,肅立多時的文武百官們,也直起了腰桿,等候著來自天子的召喚。

在充滿了王者威勢的《大明》樂中,懸掛在宣室殿前的編鐘,連響三十六聲。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尚書令張安世,持著節旄,身穿盛裝,站到了臺階前,清聲唱諾道:“唯漢延和元年冬亥月甲子(十月是亥月),歲在已丑,群臣陛見,請大鴻臚導之以禮,太常卿教之以儀,勿有失禮失儀!”

大鴻臚戴仁出列拜道:“唯,臣不敢失職!”

太常卿商丘成也拜道:“唯,臣不敢失職!”

張安世持節向南,拜道:“群臣請次第趨見!”

張越與其他大臣,連忙出列,拜道:“唯!”

然后起身,持著玉芴,亦步亦趨的跟上自己前面的九卿列侯們,小心翼翼的拾階而上。

這可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尋常人若沒有經過訓練,根本掌握不了。

按照賈誼賈長沙當年所作的《容經》之中的說法,大臣入朝,朝見天子,進必趨,退必趨。

尤其是在大朝議上,趨禮要求相當之嚴格。

所謂行則‘趨以微磬之容,飄然翼然,肩狀若流,足如射箭’,而其轉向更是要求‘旋以微磬之容,其始動也,穆如驚倏,其固復也,旄如濯絲’。

后世有部不錯的電視劇《軍師聯盟》里,就有著何駙馬教曹芳走路和轉身的劇情。

但劇中何駙馬的姿態和行容,要是按照賈長沙的標準來看,肯定不合格!

反正,就是張越,也為了今天,練了差不多兩個月,才勉勉強強,將將及格。

但不要緊,在場的群臣之中,駙馬都尉金日磾和奉車都尉霍光,都是漢家有名的趨禮專家。

特別是霍光,曾有人特地觀察他上朝,連續數了十幾次他的步數,結果發現,他每次所用的步數,都是一模一樣。

更夸張的還是,霍光的腳步,每一步都分毫不差。

上一次,他用十步走了多遠,這一次也是一模一樣!

簡直是恐怖!

所以,張越就盯著霍光的舉止,他的頭怎么低,低多少,自己也怎么低,他的手抬多高,自己也抬多高。

還別說,這樣一來,張越輕松過關。

跟著人群,趨進到宣室殿之中。

張越立刻就被眼前的壯觀宮殿,所深深震撼。

宣室殿,大!

非常大!

天子的御座,高居于殿堂之上,御座之下,五十五級臺階,讓人咋舌不已。

后世電視劇中,取景的所謂皇宮、朝堂,與之一比,就像鄉下土財主的客廳一樣寒酸。

而大殿之中,一根根雕龍飛鳳的柱梁,節比林立。

粗略的數了數,至少有上百根柱梁。

柱梁左右,一盞盞連枝燈,已被點燃。

滋滋燃燒的燈油,將這殿堂照耀的恍如白晝。

一排排持戟的衛士,肅立在這些柱梁兩側。

人人神色嚴肅,甲胄鮮明,將這漢家殿堂襯托的分外肅穆、莊嚴。

“侍中公……”太常卿商丘成,輕輕的拉了拉有些出神的張越的衣袖,道:“請借一步說話……”

張越點點頭,跟上前去。

兩人走到殿中的一個柱梁下,商丘成拱手道:“侍中公,今日大朝議,請侍中戎裝持鉞,為陛下壯威!”

這也是侍中官的本職工作。

每臨朝會,侍中持斧鉞,宿衛天子兩側。

目的就是要借助侍中官和其他內侍的勇武,來襯托漢天子的威嚴。

漢書《叔孫通傳》就有記載:殿下郎中俠陛,陛數百人。

意思就是說,朝會大殿的御座臺階上,通常會陳列數百名武士。

而這些武士,可不是一般人。

《續漢書。禮儀志》中清楚的描述了這些人的來歷:侍中、尚書、謁者、虎賁、羽林郎將執事,皆赤幘陛衛。

本來,在宗周時期,是沒有這一套的。

那時候,周天子的陛階上是用屏風紋飾斧鉞。

但是,荊軻刺秦王,改變了這個傳統。

屏風紋飾斧鉞,換成了真正的衛兵。

而且是全副武裝,手持斧鉞的天子近臣們。

這樣,就算再有荊軻,哪怕開掛,也休想傷到天子一根寒毛。

荊軻刺秦王,秦王繞柱走,成為了千古絕唱。

張越當然不會拒絕,連忙拜道:“請太常卿帶路……”

此時,天子的圣駕,還未到來。

在事實上來說,起碼還有一個時辰,這位陛下才會臨朝。

畢竟,僅僅是在京列侯、兩千石和宗室趨進宣室殿,可能也要花一個時辰的時間。

而大臣們沒有來齊,天子先至?

那就是君等臣了!

恐怕當今漢室,還沒有人有這么大面子和這么大的膽子。

于是,在商丘成的引領下,張越來到了宣室殿正殿一側的一個偏殿之中。

早有等候在此的禮儀官,將張越帶到了一個靜室。

然后,侍女們一擁而上,將張越身上的朝服解下來,換上了戎裝。

張越看著銅鏡之中的自己,身著甲胄,赤袍在后,貂蟬冠下的容顏,頗為英武。

“侍中公,此乃您用的玄鉞!”一個禮官,將一柄碩大的鐵制兵器,送到了張越手上。

這是一種巨大的斧狀兵器!

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張越感覺起碼有個三十來公斤!

刀刃寬大而鋒利,拿在手里,矗立起來,看上去也是威武不凡,賣相十足。

這也是這種兵器,自商周以來,就被統治者用為儀仗兵器的緣故。

這么一柄大斧,光是立在那里,視覺沖擊力就已經很強了。

很容易就懾服朝臣!

更何況,持有這種兵器的武士,足有數百人!

當你面對幾百個拿著大斧的壯漢,氣勢洶洶的狠狠的盯著你的時候,哪怕膽子再大,恐怕心里也會發毛了。

拿著這柄玄鉞,張越微微笑了笑,感覺這柄兵器很配自己!

商周的時候,婦好就曾持斧鉞,板蕩天下,維護商王朝的威嚴與統一。

今天,自己也拿上了斧鉞。

這說明了什么?

這是天意啊!

天讓自己以斧鉞,鞭笞青徐揚的渣渣們。

順便,再給天下群臣們演繹一下,什么叫ppt的正確用法。

一個時辰之后,在京兩千石、列侯、宗室,基本都在太常卿和大鴻臚的有司引導下,步入了宣室殿中,并且各自在禮官的引導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數百文武大臣,臨襟正坐。

等候著天子御駕駕臨。

而張越,則被安排著,站到了御座之下的臺階一側,正好和背著高帝斬白蛇劍的上官桀相對而視。

這也是上官桀,最后背負此劍,參與朝會了。

今天之后,這個保管高帝斬白蛇劍的任務,就要交給趙充國了。

而在張越的上方,是奉車都尉霍光與駙馬都尉金日磾組成的御前侍衛二人組。

霍光、金日磾之上,就是御座所在了。

尚書令張安世,持著一部七尺《律書》站在御座一側,表情肅穆。

平明五刻(大約是五點左右),天子攆車被數十名衛士,抬著從宣室殿東側回廊進入大殿。

大鴻臚戴仁立刻唱諾:“天子駕臨,百官恭迎!”

而張越等戎裝侍衛,則紛紛舉起自己手里的兵器,怒目圓睜,看向群臣,一副‘哥的大斧已經饑渴難耐’的神色,口中更是大聲吶喊了起來:“警!”

群臣立刻起身,來到殿中,分成兩列,朝著天子攆車恭身拜道:“臣等恭迎吾皇,愿吾皇萬壽無疆!”

于是,宣室殿之中的樂官輕輕揮手,編鐘、鼓瑟之聲,頓時大響。

神圣的《天保》之樂響了起來。

“天保定爾,亦孔之固……”殿中兩側的博士們,首先吟誦。

“俾爾單厚,何福不除?……”站立在陛階兩側的尚書、侍中們,也跟著唱諾起來。

在齊聲的贊美之中,天子攆車,緩緩走上御階。

然后,在御座之前,停了下來。

伴隨著《天保》之樂的結尾,大漢天子盛裝袞服,輕輕走下攆車。

此時,天保之聲,也到了結尾。

不止博士和侍衛,群臣也都紛紛恭身,面朝天子,一邊頓首匍匐,一邊長聲而贊:“神之吊矣,詒爾多福。民之質矣,日用飲食。群黎百姓,遍為爾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愿太一之靈,五帝之神,列祖列宗,永保我君!”

天子提起綬帶,端坐到御座上,然后面朝群臣,微微揮手,道:“朕自承先帝遺命,獲保宗廟,迄今四十有七年,四十七年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夙興夜寐,恐朕之不德,以羞先帝遺德也!”

“賴宗廟之靈,群臣輔佐,將士用命,四十七年來,雖屢有災異、兵戈之事,然天下大體安康,百姓大體安居,此群臣用力,將士用命也!”

“然……”天子冠琉無風自動,琉珠后的神色,無人能看清,但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位陛下,要發飆了。

于是,群臣紛紛俯首,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今夏旱災,關中百姓或有不躬耕之念,而貴戚之流,殘虐人民,盤剝百姓,致使萬年太廟神靈受驚,此朕之不德,不能佐百姓,無以奉宗廟也!”

群臣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位陛下,字字誅心啊!

什么‘此朕之不德,不能佐百姓,無以奉宗廟’?

這是把大家,這數百位兩千石、九卿、列侯和宗室諸侯架在火上烤啊!

但這又是就發生在不久前的事實,誰也不能說什么不對。

萬年縣衙被焚,太廟受驚是肯定的。

萬一太上皇他老人家覺得不爽了,去找高帝嘮叨嘮叨,高帝神靈一發怒,讓高廟的瓦被風吹落幾塊下來。

這滿朝文武,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沒有辦法,大家只好群體恭身再拜,道:“臣等萬死!”

天子掃著群臣,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再敲打下去,說不定就要死人,于是適可而止,朗聲道:“諺曰:前車之鑒,后車之覆,佐百姓,安天下,此太宗之所以盛德也;輕田稅,除肉刑,澤被蒼生,此先帝之所以治安天下也!”

“朕今欲上參堯舜,下配三王,而朕之不敏、不德,此天下士大夫公卿之所共見,卿等皆明于古今之事,必有能教朕者!”

“其令九卿、列侯、諸博士,咸以書對,著之于篇,朕必將親覽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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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節 變天(1)

“臣等謹奉詔!”群臣如蒙大赦般,趕忙俯首再拜。

天子聽著,微微點頭,然后就揭過此事。

萬年之事,到這里也算有了個結尾了。

畢竟,這大朝議這么隆重的場合,揪著萬年的事情不放,其實他也沒辦法下臺。

所以,他看向殿中一側,問道:“太常卿何在?”

“臣太常丘成恭聞圣命!”太常卿商丘成出列持芴拜道。

“今日大朝議,卿為總責,糾察禮儀,彈劾不軌!”天子輕聲吩咐。

“臣謹奉詔!”商丘成立刻匍匐在拜。

然后,他就從懷中取出一份奏疏,念道:“啟奏陛下,臣太常丘成,受命總責殿中禮儀,彈劾不軌,陛下降此大任,臣誠惶誠恐,頓首再拜,昧死以奏陛下:今日朝會,受命之臣,計三百二十五人,其中,宗室諸侯在京四十八位,已到四十七位,除寧安候德年老,陛下特賜不朝外,余者皆到,分別是……”

“而列侯功臣,在京五十九人,除隨候云等三人,陛下詔免,可不上朝,余者五十六人皆至,分別是……”

“外戚恩澤勛臣,在京三十二人,皆至!其名如下……”

“九卿有司,兩千石以上,百二十一人,皆至!其名如下……”

“郡國入京述職兩千石,十八人,皆至!其名如下……”

“此外還有鹽鐵均輸署,郡國受命鐵官、鹽官及均輸官……”

“典屬國屬國都尉……”

“總計三百二十五人,伏請陛下御覽!”

商丘成說完,群臣立刻恭身拜道:“臣等躬聞圣訓!”

此刻,大漢帝國的統治集團,幾乎云集在此。

官職最低的,鹽鐵均輸署的鹽官、鐵官和均輸官,也是秩六百石,掌握一州一郡商品供應大權。

天子微微撥開琉珠,掃視了全場一番。

在秦代的時候,秦始皇一統六國,于是,天下分為三十六郡。

至漢,高帝開天下,增二十六,是為六十二郡。

太宗和先帝,各增六郡。

這個國家,傳到他手里時,天下為七十四郡國。

而今天呢?

天下郡國已經增至一百零二郡!

疆土,足足擴大了一倍還要多!

帝國南至日南,北至居延,西訖鍵為,東至朝鮮。

真可謂是‘四海之中,六合之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除了北方的匈奴,歸宿漠北,卡著帝國的西進之路外,整個世界,已經沒有能阻擋大漢帝國前腳步伐的力量了。

可國家越大,力量就越分散。

西南、朝鮮,還算安穩。

這北邊的羌人、匈奴人,南邊的百越生番,都在搞事。

帝國顧此失彼,被消耗嚴重。

他也六十有三了。

真的是老了!

雖然不愿意服老,但也不得不承認,精力日益衰退。

雖然近來,講究養生,身體大為好轉,精神狀態也比去年要好了。

但,總歸比不上壯年之時。

輕輕嘆了口氣,天子擺手道:“傳朕詔命,宣太子、皇長孫進,入殿聽事!”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

特別是那些郡國入京述職的官員,更是眼珠子都瞪了出來。

太子入殿旁聽,這是當今天子冊立太子之后就有的傳統。

但這長孫入殿聽事是什么鬼?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要變天了!

所謂‘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中國自古講究名正言順。

特別是國家,尤其是皇室,名正言順真的很重要!

長孫入殿聽事,幾乎就等于告訴天下——其實,朕也并不一定真的要讓太子即位。

這幾乎是核彈一樣的訊息!

很多人甚至恍恍惚惚,沒有從中回神過來。

而九卿們,卻都是一副‘這一天終于來了’的表情。

李禹一案后,每一個人都有這個心理準備了。

畢竟,漢家建太子的法理和依據都是源于‘豫建太子,所以安宗廟’。

故而,宗廟重于君!

祖宗神靈和社稷安定,比天子要重要得多!

對漢季大臣和士大夫們來說,忠君雖然是很重要的。

但還有比忠君更重要的事情——忠于社稷,忠于宗廟!

特別是公羊思潮興盛后,這個理念就已經被渲染的舉世皆知。

公羊學派的主張,是源于歷史的種種悲劇。

為了避免楚靈王、秦武王以及齊靈公這樣的悲劇再次上演,遺禍天下。

故而,從董仲舒開始,就開始借太宗立先帝故事和高帝立惠帝故事,這一正一反兩個典型來宣揚‘宗廟重于君’的理念。

而這無疑,踏出了很關鍵的一步。

化家為國,化家天下為天下人之天下!

而且,這個主張,可比公羊學派的激進派,從呂不韋那里抄來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更容易被世人和統治者接受。

畢竟,漢家歷代天子,皆是自詡‘以孝治天下’。

而最大的孝順,當然是宗廟安寧,列祖列宗,有血食可享。

而當朝太子劉據,很不幸,因為李禹一案,被士大夫們懷疑了。

有很多人私底下議論說:“太子連身邊的近臣,也不能掌握,翌日登臨大寶,怕是非社稷之福啊!”

而朝堂卻沒有對此作出過任何反應。

天子,甚至都沒有下詔嘉勉太子,以慰其心。

所以,九卿其實已經都預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了。

只是,大家沒有料到,這一天居然來的這么早!

太子和長孫一起上殿聽事?

這不就是告訴全世界——當今天子有意冊立太孫?

從皇長孫到皇太孫,看似只是一字之差,但實則地位有天壤之別。

前者,只是長孫而已,未來能不能即位,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而后者,板上釘釘,確認可以即位。

哪怕太子未來登基,想要另立太子,也是做不到的。

原因很簡單,此乃當今天子冊立的。

能廢的,也只有當今天子!

太子哪怕升格為天子,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甚至連想都不能想。

因為,只要想了,就是不孝!

不孝之君,乃是昏君。

昏君就是夏桀商紂周厲,對諸夏民族來說,假如在位天子被確認是又一個夏桀商紂周厲,那么……

參考一下尚書的先王之訓,仔細想想詩經的王者之歌,再看看春秋之上記述的慘痛歷史。

每一個有良知的人,都知道,應當吊民伐罪!

不然,未來春秋之上,自己的名字,就要被萬世唾棄和鞭笞!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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