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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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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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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23:15: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八十九節 喝熱水運動(2)

不知不覺之中,長安城的貴族,尤其是外戚勛臣們,忽然流行起喝沸水了。

不拘飯前飯后,還是休息閑暇之時,都能見到貴戚們,深深的抿了一口下人端上來的沸水,也可能是茶湯,一口悶下,然后大呼一聲爽快!

便是宰相家里,也不例外。

剛剛拜相,受封澎候的劉屈氂,此刻就捧著一個茶碗,細細嘗著剛剛煮好的茶湯。

放了姜和少許鹽的茶湯,喝著有些微辣,然而,為了長壽,哪怕劉屈氂這個北方人也是顧不得許多了。

“張子重的奏疏,光祿勛看過了吧?”劉屈氂輕聲問著端坐在自己對面的韓說。

“不瞞君候,說已然看過了……”韓說笑著看向這位新扎的帝國丞相。

這位丞相,雖然拜相不過十余日,但權柄卻是已經重于之前的多任丞相了!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天子已經連續將兩次朝會的主持權力,交給了劉屈氂自武強候莊青翟后,漢家歷任丞相,還沒有誰能如此!

當然了,這也是羨慕不來的事情。

誰叫這位澎候,乃是宗室!

而且是一步一個腳印,從基層殺到長安的宗室呢?

自家的優秀子弟,杰出人才,當今天子豈能不看顧一些?

“如何?”劉屈氂不動聲色的問道,拜相不過半月,就獲天子信任,委以重權。

劉屈氂自是清楚,自己必須負起責來。

朝中事務,從此若有了紕漏,那天下人和朝堂內外,可只會怪他這個丞相!

這個禮絕百僚,協調陰陽,佐理萬國的宰相!

如當初平津獻候公孫弘一般,必須把朝中事務和天子交代下來的任務,辦的妥妥帖帖。

“這種事情……”韓說眉毛微微一動:“誰能說得清楚?”

“不過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而已……”

當初,那張子重主持長安防疫,輕描淡寫之間,就讓一場可能爆發的傷寒之疫消弭無形。

據說,便是感染傷寒的病患,也因其之故,能存十之八九,只有少數幾個倒霉蛋,因為身子骨太弱,藥石不進而夭亡!

而其在負責除疫事務時的種種措施,因之迅速在長安城里流傳開來。

現在便是長安城里的販夫走卒也知道,感冒傷寒,可以用桂枝、生姜、甘草熬為桂枝湯,發汗解表。

家家戶戶更是常備柳樹皮,遇有頭疼腦熱,便煮水服食。

現今就連關中的右扶風和左馮翊的百姓,也知道了這么個辦法。

一時間,各地柳樹紛紛慘遭剝皮之苦。

至于那些被其用來治療咳嗽、傷寒的藥物,譬如桔梗,現在已經成為了長安藥材市場上的明星。

醫方卜噬之家,更是以其為神丹妙藥,廣泛應用于各類疑難雜癥甚至是占卜吉兇。

更不提,這位還是如今長安貴戚們公認的養生名家。

都能指導天子養生,還能讓天子言聽計從的養生名家說的話,誰敢不聽?

別說是其他人了,就是韓說,現在也一樣在家里按照那前些日子張子重奏疏所說,喝水必喝熱水,至不濟也得是白開水。

從前習慣的飲水方法,統統拋棄了。

便是其族兄韓騫這樣沉迷于修仙的貴族,也不再接引早晚晨露,而是改喝開水。

修仙誠可貴,但長壽更緊要啊!

可沒有誰肯因為沒有遵照養生名家的囑托,以至于六邪入體,召來病痛!

“只是……”韓說忽然戲虐的笑了起來:“經此一事,怕是天下方士術士,皆要恨張子重入骨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何況這是絕戶計!

從前,無數方士術士,都曾經獻策天子,說什么要煉長生不死藥,必服晨露月華。

當今天子,于是先修柏梁臺,后造神仙臺,接引晨露夜華吞服,以期長生。

現在好了,張子重一紙奏疏,捅破了這個謊言。

從此以后,這些術士方士,還怎么誆騙當今?

“恨?”劉屈氂聽著,忽然笑起來:“也要有人才能恨呢!”

“人都死光了,如何恨得起來?”

“昨日,天子下詔,賜死了宮中十余位隨侍方士,還遣使去了青州,抄了好幾位知名方士的家……”劉屈氂感慨著道:“經此一事,困擾國朝三十余年的術士方士顯貴之風,終于散去!”

“誰叫那張子重奏疏寫得好呢?”韓說低頭道:“一沙一世界,一葉一州郡,其陽生之正,而陰生之負,正者養也,負者害也!養者為元,害者為蠱,人服之入體,則陰陽混雜,病蠱無息潛入,如細作之翻越城墻,入其廟堂,暴而起之,莫能擋也!”

“而能殺陰者,獨至陽也,故燧人氏鉆木取火,自古以為圣王,蓋其以火殺食之病蠱,功參日月,遺澤萬世者也!”

“而夷狄者,被發文身,刀耕火耨,茹毛飲血,故其不能長壽,蓋病蠱之生,悄然無息……”

念著那本奏疏上的文字,韓說也是嘿然道:“此論,雖未能證實,讓誰人能否?”

只要沒有人有證據可以推翻這個論點,那么,只要不是想著自殺,沒有人會再去喝什么冷水、晨露乃至于吃生肉了。

更何況,那張子重的這個論據,未必就沒有支持的證據。

旁的不說,韓說可是知道,在廣陵和齊魯的貴族士大夫們,嗜魚膾,以其鮮嫩而爭相嘗之。

結果就是每年都有一堆人,得蟲蠱而死。

還有會稽郡和膠東的漁民,更是流行著一種更恐怖的疫病,得病之人,常常是消瘦如柴,偏又腹部臌脹,幾乎無藥可治,只要沾染必死無疑。

他當初隨軍南下,平南越、閩越,就見過很多類似的病患。

這也是越人的所謂巫蠱之術的源頭!

如今看來,很可能是如那張子重所言,當地的水源魚肉里有致病的病蠱,這些人沒有煮熟、煮沸就貿然食用,導致病蠱入體,就如細作潛入軍營,在糧草囤積和中軍帥帳之中放了一把火。

只是,韓說是不會這么好心的為那張子重站臺的。

當然了……

“我雖不能,吾子可也……”韓說在心里微笑著。

狡兔三窟,這是老韓家的家教和生存智慧。

所以,昨日他就悄悄的將一張自己寫下來的有關南征路上記錄的白紙不小心掉在了那兩個傻兒子的書房門口。

想必此刻,那兩個傻兒子,已經是喜不自勝的出去宣揚了。

這樣一來,即使未來,那張子重真的成長為衛霍那樣的人物。

他也最多只能遷罪自己。

只是……

到那個時候……

“吾早已入鬼伯國度,于黃泉之下嘍!”韓說想到這里,就微微的翹起嘴唇,得意萬分。

漢人信奉的生命觀,特別有意思。

其中最重要的一點,便是漢人虔信,一個人只有一生。

人死既入黃泉,入鬼伯之國度。

若能有子孫香火血食祭祀延綿不絕,則神靈永在!

也是因此,漢人才對絕嗣、失國和絕后這種事情,恐怖異常。

很多人不怕死,就怕絕嗣,沒有香火血食,變成孤魂野鬼,消散于天地之間。

正如士大夫們,不怕千夫所指,就怕春秋之誅。

因為千夫所指,不能傷其毫毛,但春秋之誅,誅心誅神,使其受萬世唾棄,遠超任何刑罰。

“只是……”劉屈氂忽然皺起眉頭來:“吾等九卿貴戚,固然可以時刻熱水熟食……”

“有司佐吏及大小匠人、軍士,又該如何時刻有熱水熟食可用?”

“這張子重,真是會找事!”

劉屈氂說到這里,也不免埋怨了起來。

在他想來,這張子重不該公開上書,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各自通氣不是很好嘛?!

現在好了!

劉屈氂已經能想象到,隨著下面的佐吏、官署有司和軍士們都知道此事后,他們會做何反應了?

肯定會跟朝堂要求提供熱水熱食,以驅邪殺蠱!

若朝堂不能給他們提供這個條件,那樂子就大了!

想想看,國家三公九卿有司,百石及斗食之吏,僅在關中就多達數萬之眾。

這些人若是串聯起來,足可癱瘓整個關中!

哪怕不如此,只是一般的怨懟和不滿,也都夠他這個丞相喝一壺的了!

軍方的驕兵悍將就更了不得了!

他們的要求,若是不能滿足,信不信他這個澎候以后連出門恐怕都得用盾甲為墻了。

不然,萬一出個聶讓,白虹貫日,如何是好?

但,要滿足這些人的要求,可就沒有這么簡單了。

首先,就是燃料的問題。

僅僅是關中的駐軍和佐吏們,總數就怕有個十萬左右,再算上少府卿和太仆有司的工匠、牧民、獸醫、雜役,七七八八加起來,二十萬是有的。

他這個澎候去那里弄能滿足二十萬人每日燒水熱飯的燃料?

怕是將天下的秸稈都運來長安,也撐不了半年!

韓說聽著,卻是呵呵笑道:“君候何憂?解鈴還須系鈴人!張子重既然敢如此做,必有解決之法!”

劉屈氂一聽,站起身來,微笑起來,道:“英雄所見略同,吾與光祿勛,可謂惺惺相惜!”

這正是他找韓說來家里的緣故,就是統一戰線。

那張子重,若沒有辦法解決他自己惹出來的問題,那么,就算是他是什么張蚩尤,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一下子開罪滿朝文武,便是天子怕也護不住他了!

對劉屈氂來說,張子重幸貴也好,跋扈也罷,與他無關。

只要不干涉他的光榮相路,他也不介意這位權貴,變成衛霍般的巨頭衛霍縱橫之時,正是漢家相權的一個小高峰,時任丞相平津獻候公孫弘不說只手遮天,起碼也是握軍國大權,行宰輔之時。

而他劉屈氂可不同于公孫弘!

他是宗室,而且是與當今血緣關系很近的宗室!

乃父中山靖王,再怎么說也是當今的胞弟,雖非同產,卻也皆是先帝所出。

每歲祭太廟,他劉屈氂都是有資格去高帝和太宗衣冠面前叩拜祭祀的。

所以,他的野心,自也不止是一個名相這么簡單。

當初,楚元王、楚夷王父子,都先后在長安為宗正、太常,輔佐高帝、孝惠和太宗。

燕王劉澤,更是有定策之功,而封王裂土!

作為宗室,他豈能沒有封國家建社稷,稱孤道寡的野望呢?

所以,其實那張子重未來要真的如很多人預期的那樣,變成霍去病第二。

他甚至還會開心不已呢!

平津獻候公孫弘,不過是運氣好,碰上了衛霍,所以躺著成為了國朝明相,列于青史,著于竹帛。

他自問才能、見識、手腕、底蘊,都必公孫弘要強那么一點點。

若遇到一個霍去病,也可以躺贏啊!

但前提是張子重別給他添麻煩,惹事情。

就像今次,自己拉的翔,自己擦干凈!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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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節 我愿百花齊放

無論外間紛紛擾擾,張越都是穩坐釣魚臺,有事沒事,就去大鴻臚官邸,然后領著泥靡一行,參觀長安宮室。

從未央宮,看到建章宮。

烏孫使團上下,都是震撼莫名,懾服不已。

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鬧出了不少笑話。

當然了,效果也是奇佳。

幾天下來,泥靡就開始主動找張越打探起漢太學的事情了,看樣子,漢太學不久就要接受第一批的外國留學生,甚至可能是烏孫小昆莫這樣級別的貴賓。

這是好事,張越自是樂見其成。

不過,家中下人就沒有張越這般鎮定了。

“主公……主公……”田禾一大早就跑來,對張越稟報道:“小人聽說,如今坊間盛傳,主公奏疏之中所謂病蠱于江南之地,屢見不鮮,廣陵豪商,嗜魚膾者,皆有蟲蠱之病!而越人所謂巫蠱,也與蠱病有關!”

“哦……”張越聽著,只是應了一聲,絲毫不以為意。

這種事情,在他上書之前,便已經知道,遲早會被人翻出來的。

畢竟,當初,南定番禹,滅閩越,王師樓船南下,浩浩蕩蕩幾有數十萬大軍,其中有數萬人是關中子弟。

有心人只需仔細回憶,就能知道。

就聽著田禾激動無比的道:“主公,小人聽說,此事乃是光祿勛韓公的兩位公子,宣揚出來的……”

此刻,田禾的眼里,只有兩眼冒星星,對于自家主公,真是敬若鬼神!

連巫蠱的原因都找到了!

讓關中人提心吊膽,連天子都畏之如虎的巫蠱,卻只是一種越人水源之中的蠱蟲,因為越人吃生水而得的疾病。

一時間,長安人都是長出了一口氣,然后各自私下都說:“真是張蚩尤呢!若非鬼神之授,何以至此?”

“難怪上次傷寒之疫,都是手到擒來!”

唯一不滿的,大約就是那些在家里面私自豢養越人巫師的人家了。

現在,巫蠱被扯破了面紗,所謂巫蠱,只是蠱蟲而已,只要不去越人的地盤,亂吃生水,就不可能得病。

好嘛……

那自己從前花了這么多五銖錢,養的這些巫師,在家里扎小人,感情都是白費勁了!

不知多少人,捶胸頓足,然后就把那些越人巫師綁起來在自己家后院,挖了個坑給埋了,巫蠱用具更是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張越聽著,卻是驚訝了一聲:“光祿勛韓說的公子?”

他想了起來,似乎好像大概,韓說的那兩個兒子是自己的腦殘粉來著?

聽說,這兩位如今,在長安城里可是自帶干糧的鼓吹著自己的一些主張和理論,更是拼命為新豐站臺。

連上次自己一口氣干掉了數十家貴戚,這兩兄弟都在叫好……

“正是!”田禾興奮的道:“當初,光祿勛拜為橫海將軍與樓船南下,曾在東南、閩越多見蟲蠱之人……”

“而兩位公子,是從光祿勛的筆記手札之中得知此事的!”

“哦……”張越輕聲點頭,陷入了沉思。

白紙才剛剛問世,也就三公九卿兩千石和關內侯以上的貴族能擁有。

換而言之,這兩位韓說的公子,乃是從乃父新近的手稿和類似回憶錄一樣的東西里看的的。

也就是說……

張越呵呵笑了起來。

這老韓家真不愧是國朝唯一碩果僅存的五朝元老勛臣家族啊!

連平陽侯家族都比不上!

因為,平陽侯家族已經早已經腐朽了。

連個能打的后人也沒有!

反觀老韓家,從韓王信開始算起,連續五代人都在漢家封為列侯,拜為九卿。

甚至,當初還能在漢匈之間跳舞。

史記和漢書里記載的國初匈奴來漢使者,多半能找到姓韓的。

這些人都是韓王信的子孫。

而到了太宗的時候,韓頹當這一支,甘冒奇險,帶著部眾和牲畜,來附長安,歸降太宗。

從那時候開始算起,老韓家就在漢匈之間各自下注了。

韓頹當這一支,為漢天子出生入死,保家衛國,訓練騎兵,主持軍隊改革。

而在匈奴的那一支,也混的不差,歷代為單于左右謀臣,也算殫精竭慮,死而后已了。

等到漢兵出塞,匈奴那一支,就紛紛帶人來歸,獻上匈奴國內虛實,作為向導和細作……

只能說,真不愧是韓王信的子孫啊!

這生存智慧,堪比南北朝的士族了。

只是,張越回憶起與那兩位韓家公子的接觸,其熾熱的眼神和滿臉的崇拜,絲毫不像作偽!

換而言之,很可能那兩位韓家公子,是真心實意的愿意給他張子重沖鋒陷陣的真正腦殘粉!

若真是如此,那就未免有些太恐怖了!

因為,最好的演員,從來都是演自己。

便如韓頹當,這位弓高候的一生,都在闡明著何為戰將,何為忠臣。

而韓氏每一代都能出一個或者兩個可以準確站對邊,押對大小的子嗣。

這已經不能用幸運來解釋了。

只能是韓家有意為之的事情。

這讓張越也是大感棘手。

韓家這滑不溜秋的,只要不犯下致命性錯誤,誰人奈何的了?

想到這里,張越便站起身來,對田禾問道:“后院所做蜂窩煤,現在可干了?”

“主公,這兩日天公作美,皆以曬干了……”田禾恭身答道。

“善!”

正欲去察看成果,丁緩便已匆匆而來,見著張越,甚至來不及拱手答禮,就問道:“侍中公,熱水真可去蠱蟲?”

“不能說完全殺滅吧……”張越輕笑道:“十之八九還是可以的……”

丁緩聞言,雙眼放光,刷的一下就屈身拜道:“還請侍中教之,何以如此?”

“蠱蟲又何以觀之?”

張越聞言,看向丁緩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這還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問他為什么?怎么做?

“或許,這就是墨家的風骨吧……”張越在心里感嘆道。

墨家墨者,在后世人心里面,恐怕也就記得一個兼愛非攻,這多半還是托黃易先生的福。

然而,幾人知曉,墨家真正的大道,不是兼愛非攻。

而是三表法。

三表法才是墨家的根本!

只知兼愛非攻、尚同尚賢、明鬼節用者,而不知三表法的,非墨者也!

這就像儒生,以為讀了一本論語,就以為可以治天下。

那是笑話,是謊言!

真正能治天下的,其實還是隱藏在四書五經之外的東西。

是數百上千年,無數大儒、能臣名士們,將儒家的東西,糅雜到法家的理論里的學問。

而三表法,顧名思義,就是三條基本原則。

本于古者圣王之事;原察百姓耳目之實;廢以為刑政,觀其中國百姓人民之利!

簡單的說就是做事、研究和治世要根據前人的經驗、人民群眾的切實利益,從實際出發。

所以,墨家的人,從來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

在戰國時代,他們就在研究日地距離,觀察自然變遷,甚至在幾何、光學、力學等方面都有著深厚的研究成果。

可惜,秦末戰火焚滅了大部分墨家先賢的努力。

便是現在,墨家留給世界的遺澤,也已經不多了。

說不定,就剩下了丁緩這最后的一朵火苗。

望著丁緩,張越上前一步,道:“令吏請隨我來……”

便領著丁緩來到了自己的書房,然后將一個小冊子,交到他手里,囑托道:“此冊,出我手,入君手,暫不可令第三人知之……”

丁緩打開小冊子,只看了一眼驚訝萬分。

實在是這冊子里,記錄太多太多的奧秘。

其中就有一臺名為顯微鏡的器械及其原理構造,以沙燒之,吹之為鏡,透明無暇,磨為凹凸兩鏡,則可觀肉眼所不能見之世界!

“侍中……”勉強吞咽了一口口水,丁緩已是激動的不能言語:“這太貴重了……”

何止貴重,簡直是無價!

使墨子在,也要親臨求之!

張越卻是笑道:“寶劍贈英雄,駿馬配丈夫!此冊之中,諸般之事,皆吾自石渠閣殘簡之中所知,如今,完璧歸趙,正是應該!”

“只是,此事丁公暫需保密,以待來日……”

“我贈丁公一句話:高筑墻,廣積糧,緩稱王……”

“墨翟之士,欲要重現人間,恢復舊觀,非得如此不可!”

丁緩聽著,猛然抬頭,看向張越不可思議的問道:“侍中……您難道不是公羊之士?”

“然!”張越點點頭,他很快就要被董越帶去董仲舒陵前,行老師之禮,獻上束脩,正式成為董仲舒的隔代傳人,公羊學派最年輕的二代弟子,和董越、褚大、夏侯始昌平起平坐。

不出十年,這些老一輩的鴻儒,塵歸塵,土歸土,公羊學派就是他的天下了!

到那個時候……

張越當初講的那個故事,就要上演了。

穿你的儒袍,念你的儒經,卻行變革之事。

扛著紅旗反紅旗!

“那您為何?”丁緩不太理解眼前這位的思路了。

“吾曾于古籍之中,見一位黃老之士的文章曰: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獨竟者能進之!”張越看著丁緩說道:“萬物如此,學術亦然!”

“沒有競爭,便沒有進步!”

“當戰國之時,百家爭鳴,滄海橫流,英雄輩出!”

“今則不然,儒家一門獨大,固守成規,長此以往,諸夏必將閉塞、腐朽、墮落,為夷狄所辱!”

“為子孫計!吾當扶百家!”

“一枝獨秀,何如百花齊放?”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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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23 23:17: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把九十一節 教科書般的哄天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整個長安內外,上上下下,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不能吃生水啊!”

“生水有蠱,不沸而食,輕則疫病纏身,重則家破人亡!”

“去歲,咸陽里的張二郎,就是喝了一口渭河的生水,結果三天就不治了啊……”

托巫蠱之說,二三十年的熏陶之福,長安城里哪怕是不識字的奴仆,最底層的黔首,都聽說過巫蠱殺人無形的說法。

如今,自然聞蠱變色。

于是,長安的木炭價格,應聲高漲,兩三天中就打著滾的漲到了一石三百錢的地步!

比之前的價格,生生漲了四五倍!

除富貴人家,一般人真的用不起了!

若不是入冬以來,一種名為‘侍中床’的御寒床鋪,開始悄然流行起來,使得長安的取暖需求下降了一些,恐怕三百錢都不止!

而木炭價格飆升,也令這種簡單有效的床鋪形式迅速風靡起來。

泥瓦匠和木匠們,紛紛接到無數訂單,樂得開懷無比。

潛流卻在無聲無息之中,悄然涌起來。

壓力,首先來到了京兆尹。

月余之前,京兆伊大換血。

整個中高層,幾乎被一掃而光。

六百石以上的官吏,竟只有五個人躲過了那場災劫。

雖然,這些缺額很快就被人填補了。

但也因此使得京兆尹成為了長安城里最脆弱,最容易被下面的官吏影響的官署。

而偏生于己衍長久以來,給人的印象便是——忠厚勤勉。

簡而意之就是老實!

老實人,當然是最好欺負的嘍!

于是,于己衍一覺醒來,就發現整個京兆伊的長安官署上下,都已是群情激憤。

一封封請愿書,雨點般的落在了他的案幾上。

無一例外,都是‘請賜木炭,以恤下吏’,一個個說的無比凄慘。

什么‘吾等鄙吏,本粗鄙野人,幸明公不棄,用為官佐’,一個個更是忠心耿耿‘數年以來,不避寒暑,為明公驅策,而無有怨懟之言’,但是呢‘俸祿淺薄,難以養家’,現在家里更是已經沒有木炭煮飯了,全家都要揭不開鍋了。

所以‘敢請明公,憫及下吏’,簡單的說就是要福利。

而且是給他們按月發給燃料。

不然的話……

雖然沒有人明說,但潛臺詞,卻已經呼之欲出了。

于己衍看著,真是眼皮子跳個不停,小心肝撲通撲通的。

他馬上召來剛剛上任的京兆伊丞馬旋,問道:“官署賬冊之中,如今有多少錢糧?”

馬璇哪里知道這個?

他才上任不過一個月,準確的說是二十來天,在二十天前,他還在弘農郡當郡主薄呢!

但是,作為官員,馬旋很清楚,決不能讓上官知道其實你不知道,這雖然很繞口,但確是官場的生存法則。

故而只是想了想,馬旋就道:“回稟明府,以下官所知,恐怕不足千萬之數了……”

“怎如此之少?”于己衍立刻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按常理,京兆伊不是應該起碼有個三五千萬的錢作為緊急儲備的嗎?

“大朝議剛過不足一月,迎來送往,早已花掉大半財稅了……”馬旋嘆道:“加之去歲關中旱災,民皆歉收,秋稅能繳齊者寥寥無幾……”

“這可如何是好?”于己衍慌了神了。

一千萬錢?

將將夠買三萬石木炭而已,怕是連兩三個月都頂不了!

更何況,錢若都花光了,萬一遇到點什么事情,他這個京兆尹豈不是得去跟天子解釋為什么京兆尹府庫無錢了?

“為今之計,明府還是去求見張侍中吧……”馬旋看著于己衍慫恿著道:“或許侍中公,能有法子……”

于己衍也是嘆了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

建章宮內,張越提起綬帶,跟著郭穰,步入內殿之中。

頓時,好幾雙眼睛,都看了過來。

張越甚至不用抬頭,就能知道這些眼睛的主人都是誰?

守少府卿公孫遺、太仆上官桀、大鴻臚戴仁還有守水衡都尉領鑄錢監王選。

除了王選,因為一直宅在上林苑里,忙著鑄錢外,其他人都是熟人甚至是朋友、世交。

但現在,他們卻都已經焦頭爛額了。

“臣侍中領新豐事毅奉詔覲見,吾皇萬壽無疆!”張越頂著這些人的目光,若無其事的來到殿中,對著端坐在上首的天子一拜。

“卿免禮……平身……賜座……”天子看著張越,淡淡的揮了揮手道。

“臣謝陛下隆恩!”張越長身再拜,然后就被郭穰領著,做到了殿中一側,與諸位九卿大人物對坐而視。

“這次召卿來,是因卿上次上書之事……”天子緩緩的開口,臉色稍微有些不是很開心。

主要是因為,張越數日前的那一紙上書,捅破了一個騙局。

方士術士們哄騙他吃了幾十年的晨露,欺君之罪,自然罪無可赦。

但他這個天子,卻也是灰頭土臉。

特別是這幾天來,仔細思量下來,也覺得大大丟臉!

正如當初文成騙局敗露,他命左右勒死于當殿,回頭一想不對啊。

趕忙對外宣稱,文成是吃馬肝死的。

講道理,要不是張越有著獻養生之法,是他益壽延年的保障,更有神君的光環籠罩,只這一個事情,他就要發怒了。

板子也早就打下來了。

即使如此,心里面也多少有了些想法了。

畢竟,跟皇帝講道理,好比去和和尚講道經,根本談不到一起。

張越看著,自然早知如此。

這位陛下的性子,他還不清楚?

歷史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君王,都是如此!

便是脾氣最好的,性子號稱比成王和康王還要寬厚的漢太宗孝文皇帝,當初被北平文侯張蒼揭穿了新恒平的騙局后,張蒼不也半點功勞沒有,反而深深的惡了那位,直接導致了其十五載輔佐生涯的終結嗎?

想揭穿皇帝的新衣,沒有點把握和底蘊,下場真的會慘不忍睹!

好在,張越手里面的牌還是很多的。

特別是對這位陛下,胡蘿卜不知道準備了多少根。

張越起身上前,拜道:“即使陛下不召臣,臣也會入宮入覲……”

“嗯……”

“臣有喜事,要奏于陛下……”

“哦……”

“臣從一古籍之中,閱得古人常以鵝肝、鴨肝佐食,據說彭祖便曾食之,其味鮮香,有益壽延年之效,臣嘗試之,甚為美味……”

天子聞言,臉色立刻就開懷起來:“果真如此?”

左右大臣更是立刻在心里暗暗記下重點。

“確實如此!”張越拜道:“臣安敢欺君?”

于是,天子頓時龍顏大悅,道:“卿有心了!”

心里面那點小小的不快,頓時飛到了爪洼國中去了。

張越卻是再拜道:“此外,臣還有聞,深海有大魚,得其肝腦煉油,亦可益壽延年,其魚肉煉油,還能照明……”

天子聽著,心中一動,問道:“可是鯨魚?”

“陛下圣明!”張越立刻拜道。

天子猛地起身,摩挲著雙手,有些興奮難耐。

傳說,秦始皇陵有鯨魚油為燈,可長明萬年。

宮中和關中,也有著大量有關秦始皇OR鯨魚的故事。

“蓬萊藥可得,而常苦大鮫魚,故不得進,愿以強弩射之……”這是徐福曾和秦始皇說的話。

而當秦始皇最后一次出巡天下,至瑯琊夜夢與海神戰,始皇自述自己持戟與一人身魚頭之海神大戰連連,甚至踏入海疆,劈波斬浪,終斬之!

此事被記錄在秦人的史書之中,甚至還有見證人——當初北平文侯張蒼就曾回憶過自己聽說此事的經過(張蒼在秦始皇的秦庭當過主柱下方書(御史前身))。

此外,關中地方有傳說,當初秦始皇修蘭池‘東西兩百里,南北二十里,筑為蓬萊山,刻石為鯨魚,長兩百丈’。

作為秦始皇的頭號粉絲和cos者(雖然這位陛下以為別人不知道),這么多年來,他自也是事事都在跟隨秦始皇的腳步。

秦始皇巡天下,射殺鮫魚,他就在長江里親手射死了一條巨蛟(其實應該是蟒蛇或者鱷魚)。

秦始皇封禪修仙,他也封禪修仙。

自然,當年修昆明池的時候,他也命人在池中鑿了一個石刻鯨魚,長三丈,栩栩如生,甚至每至雷雨,其須尾能動(此物有實物藏于陜西歷史博物館,就是出土于昆明池遺址)。

這么多年來,他也腦洞過為何秦始皇和他都不能求得長生不死藥。

曾經嚴重懷疑過,就是大海里的鯨魚在攔著他和秦始皇。

如今,聽張越報告,鯨魚的肝腦煉油,有著益壽延年之效。

他立刻腦洞大開,恐怕,真正的原因是……

不死藥就藏于鯨魚身體之中!

只是這么一想,他便興奮起來,立刻下詔,道:“傳令桑弘羊,命海官艦船,捕殺鯨魚,取其肝腦、脂肪煉油,分別密封,遞送長安,朕將親覽之!”

“諾!”郭穰立刻領命而去。

張越嘴角悄悄的溢出了一絲笑容。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催動漢室的捕鯨業發展,因為……

在這西元前的時代,基礎工業技術一片蠻荒,要迅速攀升科技樹,離不開號稱工業潤滑劑的種種鯨魚制品!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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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節 推銷(1)

經此一事,天子的神色和表情,都是寬慰了許多。

他坐下來,對張越招手,道:“今次詔卿入宮,是諸位愛卿之請……”

坐在張越對面的公孫遺、上官桀、戴仁和王選都是立刻起身,對張越拱手作揖,道:“有勞侍中了……”

他們這些天,真的是焦頭爛額了!

都快被下面的人搞得抑郁癥了!

沒辦法,少府、太仆和大鴻臚、水衡都尉,都是雇員無數的超級官署!

以少府為例,僅僅是其控制的東西織室,便有著奴婢、工匠十萬計。

僅僅是在長安城里,便有著數以千計的女工,日夜不休織造綾羅綢緞和布料,供給皇室、軍隊之用。

而太仆有司,三十六苑二十四廄,有七八個在關中。

特別是那幾個養著御馬和大宛馬、烏孫馬的馬廄,就在長安附近。

屬官、牧民和工人,數以千計。

大鴻臚有司,也有上千人在京畿。

而水衡都尉,控制上林苑和鑄錢事務,麾下民眾和工人,數以萬計!

而這幾天,他們治下的佐吏、官員甚至是奴婢,都在不斷呼吁,要吃熱飯和沸水。

雖然目前,還能安撫的下去。

但……

再過幾天,可就未必了!

旁的不說,一旦有人不滿,生出怨氣,那就大大不妙!

別看無論是少府還是水衡都尉,都是官奴婢和佃農占大頭。

但是,你敢隨意折辱這些人嗎?

當真以為,別人叫官奴婢叫庶民,就真的沒有靠山,無權無勢了?

呵呵!

旁的不說,上林苑的佃戶,就不是一般佃戶。

他們是租種皇田皇莊的天家佃戶!

是天子的親領之民!

其中藏龍臥虎,不知凡幾!

要知道,上林苑里的佃農,除了災荒時臨時安置的之外,其他人幾乎全部是天子收養的戰爭遺孀和遺孤和原來居于苑內的百姓。

是期門軍和羽林郎的兵源來源之一!

鬼知道,上林苑里的某個看似忠厚老實,軟弱可欺的百姓,其父兄就是曾經護翼天子,巡幸天下,忠心耿耿,甚至簡在帝心的忠臣義士呢?

更麻煩的是,因為歷代天子即位前,都會被受封在上林苑里開設苑囿,學習治民理政,便如當朝太子劉據的博望苑博望苑的百姓,就是這位太子的親臨臣民,未來哪怕這位登基,逢年過節,亦要遣使慰問,詔書開頭的第一句話必然是:皇帝遣使存問父老如何如何。

而當今天子即位前,受封的是思賢苑。

領有三百余戶,盡管如今當初的思賢苑百姓,都已經故去,但其子孫猶在。

這些人依然是當今天子的父老兄弟。

未來宮車晏駕,天子入葬茂陵,給其守衛山陵,照顧神廟,清掃道路乃至于在生辰忌日,奉其衣冠,巡幸關中的的就是這些人和其后代。

這些人你能得罪嗎?

敢得罪嗎?

不要命了吧!

當真以為他們是尋常百姓?

那可是比宦官和妃嬪,更讓天子放心和相信的忠臣!

他們是天子的盾與戈,是最忠誠的群體!

所以,王選是最著急的人。

這幾天,已經好幾位居于思賢苑范圍的宿老拄著拐杖來見他了。

一句話王令君可還記得思賢苑父老之苦?

就這一句話,嚇得王選屁滾尿流,輾轉反側,日夜難眠。

當初,江充當水衡都尉,權傾朝野,是因為什么被趕下臺的?

真的只是貪污被揭發嗎?

還不是太過跋扈,開罪了上林苑里這些開罪不起的天子親民?

告狀的文書,日夜不停,發往蘭臺。

于是,便是天子當時還想回護江充,也不能回護了。

也是從那以后,江充就失去圣眷,地位一落千丈。

終于淪為眼前這位侍中官的墊腳石……

故而,王選第一個搶先出列,對張越拜道:“前時侍中公上書天子,言生水有蠱,需燒開殺蠱,才能飲用,如今,上林苑中數萬百姓、官吏,一日三驚,不敢隨意飲水……上林苑雖多山林樹木,但皆皇家禁苑,不得隨意砍伐,下官惶恐,請侍中公指教……”

上官桀等人立刻緊隨其后,對張越拱手一拜:“愿侍中教之!”

沒辦法,這些大人物們,可以對自己的屬官呼來喝去,但面對數千上萬的直屬工匠、佐吏和官奴婢、百姓的呼聲,卻是戰戰兢兢,夜不能寐。

更何況,這些人的要求,其實并不過分。

他們只是想要和達官貴人一樣,擁有免于被蠱蟲危害的權力而已。

說破天,也是正當合理的要求!

畢竟,漢家講究刑無等級,相應的賞也無等級。

于是在理論上,庶民也好,工匠也罷,乃至于奴婢,皆擁有和列侯貴族兩千石一樣的基本權利。

犯罪也好,立功也罷,都是一樣,該賞多少就賞多少,該打幾鞭子就打幾鞭子。

不會發生,列侯殺人,賠點錢就可以,而庶民殺人卻要株連九族的事情。

張越看著他們,連忙拱手拜道:“諸君大禮,吾不敢受!”

他轉身面朝天子,恭身拜道:“啟奏陛下,上書言此事之后,臣便在家日思夜想,尋求一個廉價的燃料來源……”

“幸賴陛下洪福,臣之屬官,新豐工坊園佐令丁緩,善于機械奇巧之事,乃做鐵模,發明蜂窩煤,以泥炭與木屑、黃土混合,輕易能做蜂窩煤……”

張越于是,就將這蜂窩煤的優點和好處,特別是廉價、易得、便捷,重點描述了一番。

別說是公孫遺、王選等人,便連天子聽著也是欣喜不已!

沒辦法,燃料是封建社會小農經濟的軟肋!

旁的不說,單單是這未央宮、建章宮和其他宮室以及關中的各宮苑、行宮,宦官、奴婢、宮女、妃嬪,每日所需的各種木炭、秸稈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九卿官署和長安士民每日需要的燃料,就更不知道多少了!

每歲,國家在燃料一事的開銷,多達數萬萬錢。

這還是建立在漢少府有數萬的鬼粲伐木燒炭的刑徒,日夜不休勞作的基礎上。

如今,張越提議的這個鐵模和蜂窩煤,若真的有這個功效……

單單是將那數萬鬼粲解放出來,用于其他事務,就能讓少府賺的盤滿缽滿。

“果真?”天子問道。

“啟奏陛下,臣不敢欺君!”張越拜道:“只是,此蜂窩煤,經臣研究,還是多少有些弊端的……”

“主要是石炭燃燒,能產生毒氣,若是密室,不能通風,則將殺人于無形……”

“必通風排氣,才能與人無害……”

張越可不想,推廣蜂窩煤后,造成數百上千的無辜冤魂!

但這個事情,對于天子和公孫遺等人,卻是無關痛癢的細枝末節。

這世界上,那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國家開鐵礦、銅礦,每年死于礦山者數以千計,甚至上萬!

天下鹽池的煮鹽工匠,為鹵水所害者,更是不知凡幾。

就是從前為了宮廷燃料,少府驅使數萬刑徒,伐木燒炭,死于山林之中的刑徒,百年以來沒有十萬也有九萬九了。

與之相比,這蜂窩煤,若是真的能若張越所言,比木炭更好,燃燒更久,更廉價。

區區只是通風排氣,就可以化解的毒氣,算什么?

天子笑道:“既如此,愿觀卿之蜂窩煤及鐵模……”

于是,一個時辰后,當宮廷的使者,從張府將數個蜂窩煤以及鐵模,送到宮中后,張越就在這建章宮的一個廚房里,先以木炭點火,然后將蜂窩煤放進去。

果不其然,不過片刻,爐灶之中的蜂窩煤立刻就燃燒了起來,當其通紅之時,張越便以鐵鉗夾出,帶到門外。

天子和群臣立刻圍上來,嘖嘖稱奇的看著那個離開了爐灶已經燃燒得起勁,甚至滾燙非常的蜂窩煤。

“善!善!”公孫遺立刻就贊道:“侍中此物,真是不錯!”

泥炭這玩意,關中漫山遍野都是。

旁的不說,出了長安,就在博望苑附近,就有一座黑色的泥炭山。

只要舍得出力氣,一個壯丁一天可以挖個數千斤!

比起從前辛辛苦苦伐木燒炭,可是省力和劃算得多了。

“何止不錯,利國利民啊!”王選也贊道:“舊日為燒炭,關中歲伐山林樹木不知凡幾,毀山川林木,終歸有違先王之訓啊!”

諸夏民族雖然不懂什么叫生態和環保。

但先王之訓和先王的自然精神,卻都無不在闡述著要維系人和自然的平衡。

就連鄉下的獵戶也知道,不能射殺懷孕母獸,便是地方上的百姓,也會約束熊孩子在春天不去搗亂,特別是上樹掏鳥窩。

湯武,更是網開三面,只取一成。

對于山川和植被的保護,更是古已有之。

上林苑設立的目的,就是備災、積蓄,為不時之需。

只是可惜,隨著人口增長,哪怕先王教誨言猶在耳,也是不得不加快砍伐樹木的速度。

而惡果,現在已經凸顯了。

黃河泥沙含量,在百年間增加十幾倍。

從漢初的大河,變成了今天的黃河!

雖然人們不知道,黃河的今天現狀是自己造成的,但是,也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從一些跡象里看到了問題所在。

如今,有了這便宜廉價便捷的泥炭,那里還需要什么木炭?

王選立刻看向那具其貌不揚的鐵模,問道:“侍中公,未知此物,造價幾何?”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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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節 推銷(2)

“不是很貴……”張越聽著王選的話,在心里想了想,答道:“也就千錢左右一件!”

如今鐵價,大司農平賈為四十錢一斤。

這個鐵模用鐵,撐死了十斤,也就是四百錢的物料成本。

算上工費,往大里算,撐死了也就一百錢一個。

張越給出的這個價格,本來已經做好了討價還價的準備。

但哪知王選聽了,就笑著道:“一千錢?確實廉價!”

公孫遺也道:“王令君所言不差,確實便宜!”

張越聽著,嚇了一跳。

但仔細想想,站到王選、公孫遺的立場上看的話。

張越不得不承認,自己開價,真的開低了!

一千錢,對普羅大眾,自然是天文數字。

很多擁有一頃地的小地主家庭,一年省吃儉用也不過能攢下兩三千錢!

但,對于少府、太仆和水衡都尉這樣的國家機構來說,卻是廉價的很!

哪怕是一萬個鐵模,也才一千萬!

若能用一千萬,就解決下面官吏和雇員的要求。

誰不樂意?誰不喜歡?!

至于鐵模的價格,是貴是廉?

誰在乎?

崽賣爺田心不疼!

官僚最擅長的就是使用公款了。

職階越高,越是如此!

君不見,后世列國的機構,每歲采購,都是天文數字般的支出!

其中,究竟有多少采購的東西,是真正能派上用場的?

又有多少采購回來的東西,符合其市場定價?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反正,張越曾用過一臺米帝良心,那價格比愛瘋還要貴,但性能卻爛的出奇……

想到這里,張越心里心如刀割。

天子看著張越手里的鐵模,忽然出聲道:“卿命新豐,先做一千個,送來建章宮,交給郭穰……”

張越聽著,顧不得心痛,連忙恭身道:“諾!”

有了天子帶頭,上官桀等人,哪里還敢怠慢?

紛紛對張越下起了訂單,少府這個狗大戶更是一口氣下了兩萬件鐵模的訂單!

縱然是太仆衙門,也下了兩千個鐵模的單子。

鐵模和蜂窩煤的事情敲定,上官桀等人,自是連忙告退。

作為侍中官,張越卻是留了下來,跟著天子,回到了溫室殿里。

首先,當然是給這位陛下,煮了一盅燕窩,送過去服侍其喝下,然后又講了些養生之事。

自是引得這位天子龍顏大悅,心里面有的那么一點點不愉快不翼而飛。

“張卿……”天子忽然問道:“最近朝野議論紛紛,太子更是上書欲兼治河都護府都護,卿怎么看?”

張越冷不丁聽到這個問題,連忙拜道:“陛下,臣安敢妄議天家之事?!”

“但說無妨!”天子擺手道:“太子雖已近不惑,然朕卻總是不安……”

說起太子,這位陛下就又是感覺有些牙咬咬,難受的緊!

雖然,近來太子已經踏實很多了。

起碼比過去,總是嚷嚷什么仁義道德和禮儀忠恕這些假大空的口號要好的多了!

但是……

卻依舊還是有些幼稚和天真。

性子依舊很軟,耳朵更軟!

前些天,他還委婉的上書,給石德求情,請求解石家之錮。

卻也不想想,為何石家早不找他求情,晚不找他求情,偏偏此時去博望苑哭訴和哀告?

還不是看上了那治河都護府的龐大利益和好處?

說真的,要不是因為另外幾個兒子一樣不成器,而太子至少還有一個好長孫,天子怕是已經不能再容這個蠢兒子這樣天真下去了。

張越聽著,也是沒有辦法,只能表態了。

只好拜道:“陛下,臣聞書云:念終始典于學!故禮曰:玉不琢不成器,如是而已!”

天子聽著,神色遲疑不定。

道理他自然是懂的,甚至是一直都這么做的。

自元封以來,歷次巡幸天下,留在長安監國的哪次不是太子?哪次不是授給全權,甚至連升遷任免,賞罰誅殺都交給太子自己判斷!

結果呢?

太子自己端坐于宣室殿中,只知一味仁恕寬厚。

曾有太子舍人,貪污數百萬,被其同僚告發,證據確鑿,結果這位太子非但沒有懲罰,反而學太宗皇帝賜金一百金,號稱要以愧其心。

還好那舍人懂事,立刻就自殺謝罪,才沒有讓廷尉跳腳。

這也就罷了!

畢竟,舍人是太子近臣,就如侍中、尚書之于君王,是左右親信,肱骨羽翼。

稍微照顧點,偏袒點甚至保護一些,無所謂。

水至清則無魚嘛。

近臣貪也好,暴也罷,只要忠心耿耿就是好的。

但問題是,太子的寬厚不止是給自己的親信股肱,還泛濫的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子的仁厚。

每次監國,都必定會大肆釋放各種罪犯。

無論他們犯的是什么罪,只要有人上書,請求寬恕,一概特赦。

因此事,有三位廷尉請辭。

因為,太子不止釋放了那些逃稅漏稅的商人,連殺人犯和盜匪,也一律赦免。

害的他這個皇帝,每次回來,都得給其擦屁股。

這次,太子要是去做了那治河都護府都護,一旦舊疾復發……

那影響的就不是過去的幾十個幾百個廷尉囚犯,而是東南數以百萬的百姓。

更可怕的是,萬一讓百姓知道劉家的儲君是一個耳根子軟,舍不得殺人和責罰下人的太子……

那就完蛋了!

天子沉吟許久,悠悠的嘆道:“玉可啄,頑石可能雕否?”

知子莫如父!

太子的性子和三觀,也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

如今雖然看似改變了一些。

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天子很清楚,自己的那個兒子,其實……依然是過去的那位仁厚之君,淳淳君子。

唯一的不同,大約是過去這位太子總是偏聽偏信,現在總算能多找幾個人商量,知道依靠和咨詢真正能做事的官員了。

張越聽著,眉毛一跳,心里面知道這位陛下其實是已經屬意太子去做這個事情了。

不然,何必說什么頑石?

現在之所以糾結,只是不放心罷了。

當然,他也不敢保證,于是試探著道:“陛下何不遣派得力重臣,輔佐太子?”

“御史中丞暴勝之,為人剛正,做事勤勉……”

“執金吾王莽忠心耿耿,明于內外……”

“大鴻臚戴仁,素為天下敬仰……”

“其他股肱大臣,也皆熟諳律法,深悉上下之事者……”

如今的朝堂,經過幾次清洗,留下來的雖然未必敢說都是能臣良吏,但起碼都是從地方上一步一個腳印,踩著數不清的尸骨殺出來的精英!

天子聽著,卻還是猶豫不決。

暴勝之、王莽、戴仁,能力當然是不錯的。

但他們管得住太子嗎?

能約束得了太子嗎?

天子不太相信!

當初,先帝冊立粟太子,以丞相條候周亞夫輔佐,命魏其候竇嬰為太子太傅,結果呢?

粟太子該不成器,還是不成器。

是周亞夫和竇嬰不行?能力不夠嗎?

不是的!

而是這些人都是滿腦子忠君奉上思想的老派人物,面對太子的妄為,別說敲打了,就是勸阻也不敢!

“卿以為……”天子忽然問道:“駙馬都尉金日磾如何?”

張越一聽,馬上就不敢說話了,只能匍匐一拜:“陛下自有謀斷,臣豈敢妄言?”

前兩天,張越才剛剛帶著金少夫回了一趟金家,對金日磾口稱叔父,與金氏子弟以大兄相稱。

幾乎就等于告訴了其他人張金雖非正式的姻親,卻也差不了多少。

天子聽著,卻是沒有管這么多,他嘴里喃喃自語著,越想越得意。

金日磾在他看來,是最好和最合適的人選了!

首先,金日磾是駙馬都尉,是他的親信宿衛大臣,無論是忠心還是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有了金日磾在太子身邊督促和監督,再怎么說,太子也是鬧不成笑話來的。

更緊要的是,金日磾還不像其他朝臣。

他是休屠降人,且是休屠降太子!

這也意味著金日磾只能也必須全心全意的按照他的心意和指示去辦事。

不像其他人,若太子堅持,可能就不敢頂撞了。

直到出了皇宮,張越都還沉浸在天子的話語帶來的沖擊之中。

毫無疑問的,天子很快就會讓劉據以太子兼治河都護府都護,用金日磾為輔。

這就意味著,太子劉據很快就會出京。

整個太子府的幕僚和賓客、臣子,也肯定會隨行南下。

未來數年,恐怕除了定時回朝述職和報告外,太子將遠離長安。

對張越來說,這是一個利好!

太子離京,太子的那十個食邑縣,誰來管?又聽誰的?

是遠在數千里外的太子,還是就在長安的長孫?

這還用想嗎?

換而言之……

很快,張越就能將自己的勢力,伸進那十個食邑縣里。

旁的不說,單單是這十個縣的勞動力和自然資源,就足夠新豐未來數年甚至十幾年的發展所需了。

當然,也不全都是利好,也有弊端。

現在,為什么天子喜歡劉進?

還不是因為有劉據這個反面教材在!?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而太子離京,劉進就直接暴露在天子的面前了。

一個不小心,恐怕就可能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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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節 秉畀炎火(1)

隨著時間來到冬十月的下旬,關中的氣溫變得越來越冷了。

哪怕是現在太陽已經升起,然而路邊的枯草上的霜凍,卻依然存在。

張越走在田間的道路上,觀察著眼前延綿不絕的麥田。

夏季補種的宿麥,現在長勢良好。

郁郁青青的麥苗,絲毫沒有被嚴寒的氣溫所影響,迎立在寒風之中。

“明府,按照您離縣前的囑托,新豐所有麥田,都已經在入冬前,澆好了封凍水……”趙過滿臉興奮的在旁說道:“此策真乃良策啊!入冬以來,全縣麥田的死苗現象,幾近于無!”

這確實是一個奇跡!

今年夏季旱災,持續的酷暑,大量蒸發了土地里的水分。

本來,按照一般的情況,以趙過在岐山原多年的經驗來看,夏天過于干旱,種下的宿麥會在冬季因為缺水,導致土地硬化而死!

而用了張越的這個策略后,卻神奇的讓這些麥苗,都成功的活了下來。

張越聽著,囑托道:“趙令吏,不可驕傲,如今還未到嚴冬,這些麥苗能否活過今年的冬雪,還是未知!”

如今的氣候,與后世不同。

總體來說,現在的地球氣候,處于一個逐漸下降的過程。

在過去百年,全球平均氣溫,起碼下降了兩度!

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在一百年前,顓頊歷還能通用,還可以使用。

而在現在,舊有的顓頊歷卻已經不堪使用了,所以國家才要編纂太初歷。

而太初歷,也只用了不過一百年,就不堪再用!

故而,如今的關中氣溫,比后世要冷的多!

現在關中的白天,最高氣溫,恐怕也不過兩度。

到了夜晚,最低氣溫可能會跌落到零下十度以下。

真的是呵氣成冰!

這對新豐補種的宿麥,是一個嚴重挑戰!

所以,張越昨日和劉進一回新豐,今天就迫不及待的出來視察麥田了。

好在,這些空間培育出來的麥種,非常給力!

其根莖的蓄水性能,甚至直逼了后世某些雜交麥種的蓄水、抗旱能力。

只是,依舊不能大意,更不能掉以輕心!

張越蹲下身子,從麥田掰下一塊土壤,微微用力捏碎,感受一下土壤里的含水量和濕潤度,便囑托道:“煩請令吏告知全縣農稷官和百姓,務必要時刻關注麥田的土壤硬化情況,必要時刻組織百姓進行碾麥作業,不要令土地的土坷垃過多!”

“諾!”

張越打開,仔細觀察了一下里的土壤,然后他輕輕捏起一個小小的黃色的蟲卵,眼中猛然露出忌憚之色,久久不能言語。

“張卿,怎么了?”一直在旁邊仔細聆聽和學習,甚至恨不得拿個小本本記下重點的劉進看著張越的樣子,輕聲問道。

“這是蝗蟲卵!”張越沉聲道。

他松開,土壤之中,十幾顆類似的蟲卵,掉落下來。

“蝗蟲卵?!”劉進聞言,也是震撼莫名。

而跟在兩人身后的烏孫小昆莫,更是驚愕了起來。

蝗蟲!

不管是在中原,還是在草原,都是不可抵御的天災!

泥靡曾見過,草原上的蝗災慘狀。

鋪天蓋地的飛蝗,在數日之內,就將方圓數百里的一切啃食干凈。

無論是薩滿祭司,還是烏孫的騎兵,都對這些可怕的生物無可奈何,只能是在哀嚎與絕望之中,向狼神和烏鴉之神祈禱。

但是……

蝗蟲難道不是魔鬼的爪牙嗎?

這蝗蟲卵又是怎么回事?

正疑惑中,就聽著那位漢朝的長孫殿下問道:“愛卿,你可確定了?”

“臣確定!”張越捏著那粒蟲卵輕聲說道,他回溯的資料里,就有著種種蝗蟲卵的圖片。

他已經再三與回溯的資料對比過了。

他知道,里的這粒不起眼的蟲卵,正是曾讓整個中國聞之變色的蝗蟲卵!

“愛卿……孤聽說,蝗蟲乃是魚蝦所化,怎會產卵于土中?”劉進疑惑的問道。

泥靡聽著,也用著不太熟練的漢話道:“在烏孫,薩滿祭司們說,蝗蟲乃是狼神身上的虱子所化,乃是狼神對不敬者的懲罰!”

“既是狼神身上的虱子,怎會產卵于土中?”

不得不說,這位小昆莫在語言方面天賦奇佳,不過十日就已經可以簡單的交流,能聽懂大部分的普通漢話,甚至還在學習漢字!

張越聽著,笑了一聲,對兩人解釋道:“舊者先人見蝗蟲飛入湖海,以為其乃魚蝦之化,臣也曾以為是……”

“不過……”張越抬起頭來,道:“臣幼年貪玩,太始中,關中有飛蝗入南陵,無數良田頓時化為虛無,臣甚恨之,嘗于鄰里,以網兜殺蝗!”

劉進聽著點點頭,道:“孤聽說過此事,太始二年,關中飛蝗,李少卿曾上書皇祖父,請發六校尉,捕殺害人之蝗……”

對于在公羊思想熏陶下的漢人來說,蝗蟲這種吃自己莊稼的害蟲,除了少數地方的愚婦愚夫之外,大部分地方的士大夫貴族,都只有一個態度——殺!

不惜段的捕殺!

畢竟,大復仇思想,可是連刑天也是推崇不已,杜伯更是被人們以為是鬼神,被廣泛祭祀!

刑天舞干戚,天帝也要拉下馬來。

杜伯冤死,化作厲鬼,連周天子也要帶走!

蝗蟲這種毀滅性的害蟲,就別指望有什么人會在它們面前屈服了!

這也是為何盡管史書記載,西漢王朝每隔八年必然發生一次蝗災,但蝗災造成毀滅性損失的記錄卻寥寥無幾的緣故。

官府、士大夫,遇到蝗災,沒有束就擒,而是積極反抗和捕殺,盡一切努力,將蝗災的影響和損失降到最低。

可惜……

人力在這種大自然的力量面前,顯得無比脆弱。

在這個沒有化學殺蟲劑的時代,人們殺掉的蝗蟲還沒有它們繁殖的多。

倒是泥靡,聽著張越和劉進的對話,嚇得寒毛倒立!

漢朝人竟然敢殺蝗蟲?

敢殺狼神的災厄使者?

不要命了吧?難道漢朝人不怕神明震怒?

就聽著張越道:“臣當時在一河灘邊,找到了一群正在啃噬青草的蝗蟲,以網兜捕之……”

“臣恨其深,欲以火焚之……”

“便以網兜將之帶回家中……”

“然而……”張越看著劉進,緩緩的道:“當臣回家,將網兜中蝗蟲取出,丟入家中爐灶后,臣偶然在網兜所留土中,發現了類似的數十枚蟲卵……”

“殿下您知道的,臣素來好奇……便以瓦罐存之……其后便忘卻了此事,但到了第二年夏天,臣在院中嬉戲時,發現有蟲從瓦罐中爬出,啃食院中青草后,化作飛蝗飛走……”

“從那以后,臣便留心于此,數年以來,不斷從土壤中找到類似蟲卵……結果都證明了,這些蟲卵,便是蝗蟲卵!”

“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將這幾枚蟲卵養育瓦罐中,明歲春夏,必可見其蟲!”

對于張越,劉進自然是非常相信的,道:“既是卿之言,孤自無所疑!”

他看著那些蝗蟲卵,神色不免是兇狠起來,罵道:“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

“孤恨不能一把火,將天下蝗蟲皆焚燒干凈!”

“殿下信任,臣無以為報!”張越看著劉進,動容道:“臣亦是如此,炎帝若有靈,恐怕也會以天火焚之!”

“不過……臣倒是知道一個可以有效滅殺蝗蟲的法子……”

“什么法子?”劉進連忙問道。

“多養鴨、鵝!”張越輕聲道:“鴨、鵝,及飛鳥家禽,皆蝗蟲天敵,其以蝗蟲為食,一日可食數十只!”

“特別是,臣觀察蝗蟲數年,知蝗蟲習性,喜縱列活動,其在食物富裕之時,會互相避開,故不會形成蝗災……獨其食物匱乏之際,方才集中起來,形成蝗災……”

“這也是為何,每每蝗災,皆發生于大旱之后的緣故!”

“而若在其孵化之時,就驅使鴨鵝捕食,其數量大減,縱然干旱,蝗災亦可消減甚至斷絕!”

養鴨、鵝等家禽,確實是避免蝗災的不二段。

當然,各類鳥禽也是重要的蝗蟲的天敵!

張越看著劉進,道:“所以殿下,臣想請殿下上書天子,請陛下令關中有司,貸以雞、鴨、鵝各五羽與百姓,冬貸夏還,息以十一……既可防蝗災,又能令百姓增加收入……一舉兩得!”

便是沒有發現蝗蟲卵,張越也會在新豐開始推行禽類小額貸款。

由官府買來各種家禽,貸給百姓,別小看雞鴨鵝!

事實上,張越在新豐調研發現,自耕農和佃農的副業收入里,婦女織布養蠶是排名第一的來源。

而排名第二的,正是蓄養家禽。

只要足夠勤勞和節儉,一戶人家,養個七八只雞、五六只鴨鵝,不成話下。

雞鴨鵝所產的蛋,既可以拿去市場換來現金,也能作為家人的蛋白質補充。

在臨渭鄉,有一戶的婦女,在丈夫死后,就是靠著養蠶、養雞鴨,養活并拉扯大了四個兒女,還都給他們娶了媳婦/嫁了出去。

這簡直是奇跡!

張越知道后,立刻下令,給這位婦女送去十匹布帛和一塊牌匾,還免了她三年的徭役和賦稅,更任命她為當地的農稷官!

如今在這位婦女的指導下,臨渭鄉的婦女們,紛紛在荒地種植桑樹,在家里養起了禽類。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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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節 財政危機

劉進聽著,略微一想,就將這個事情答應了下來。

因為,這不是什么難事。

早在兩個月前,新豐上下的百姓,就基本都從官府得到了假與他們的彘、狗和禽類。

這是新豐建小康的重要舉措之一。

這兩個月來,這一措施在新豐全縣境內運作的相當好!

劉進也親自參與其中,甚至看過了數百份的鄉亭報告,自己也親自到鄉亭視察和詢問過百姓。

總結起來就是這個政策非常好!

投入不多,但對提振百姓的信心和提高人民的收入,有著異乎尋常的效果!

關鍵是還不虧本!

假與百姓的彘,基本都是母彘,乃是新豐官署從關中各地收購來的。

大的九百錢一只,小的五百錢一只,當時收購的大母彘,如今都已經懷上了小彘崽了。

就算是小母彘,最多再養三五個月,也能順利懷上。

只是因為,母彘難尋,所以,還未能全面普及開來。

目前,只有枌榆社的五百余戶百姓,得到了假彘的母彘。

但,其他狗和禽類的假彘工作,就進行的很順利了。

因為,這些牲畜關中養的人多。

價錢也不算太高。

狗的話,成年大狗平賈價格最高一百錢,最低八十錢。

幼犬甚至賣不上錢,白送都有人干。

雞的價格,也很低。

長安市集平賈最高七十錢,最低五十五錢,小雞五錢左右就能買到。

鴨與鵝稍微貴些,但也不超過百錢。

所以,整個新豐縣在假禽、狗的投資上,不過百萬。

而效果卻是立竿見影的!

只需要看看現在,哪怕是在這樣的嚴冬季節里,也依然有著無數的百姓父子,躬耕于土地之中,或是堆肥漚肥,或是蓋土扶苗,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笑容和希望。

甚至,劉進還看到了遠方的渭河邊上,上千青壯,在官員的指導下,拿著各種鐵釬、鐵鍬,揮汗如雨的挖掘渠道。

很多人甚至沒有要官府動員和催征,自己就拿起了工具,參與水利建設。

常常天還沒有亮,工地上就已經有人了,哪怕到了日暮之時,寒風蕭瑟,工地上也能聽到民眾掘土的聲音。

入冬還沒有一個月,臨渭鄉就已經完成了原本計劃至少需要到冬十二月才能完成的三條渠道的建設工作。

潺潺河水,從渠道流入田野之中,無數人都是歡呼雀躍,面朝長安,頓首不已。

不止臨渭鄉如此,其他鄉亭,基本都是這樣的場面。

以至于,劉進在長安的時候,曾經聽來新豐采風后,回歸長安的一些士子們議論。

“新豐用政幾近于秦也……”

“其治民,誘之以利;其治法,用之以刑;其放政,皆歸于法,奈何不聞德教之事!”

這還是比較溫和的批判,在審視之中,透露著學習、參考和觀察的味道,至少沒有完全否定!

不像有些人,私底下說:“吾觀新豐之民,聞官府之令,而歡呼雀躍,聽官吏之言而前仆后繼,士大夫賢良,竟不能置一詞……長此以往,豈非秦政復來?奈天下蒼生何?!”

劉進想著這些人的議論,忽然笑了出來,在心里道:“口口聲聲秦政?!”

“若這便是秦政,那孤行秦政有何不可!?”

“何況,這根本不是秦政!”

秦政和秦法,他從前是只知道暴虐,但到底哪里暴虐了,卻是不知所以然。

直到近來,讀了許多書,又從幾位持書御史和法家大員那里請教了之后,他才對秦政有一個基本的認知。

秦政的根基,立在法上。

而法合于禮之中!

秦人立法,不像儒生們說的那樣‘全無仁義,廢先王之政,亂圣人之法,置中國之亂’。

恰恰相反,秦人也講‘禮儀忠孝’,也談‘廉恥仁義’。

秦法數千條,無不是維護禮法、秩序和尊卑的律令!

而且嚴苛到,什么等級的爵位,住什么樣的房子,穿什么樣的衣服,吃什么樣的食物,擁有怎樣的特權,可以占有多少土地,能有幾個奴隸?

事無巨細,規定的無比詳細!

秦法的問題,根本就不是什么暴虐,而是死板!嚴苛!沒有回旋余地!

秦法甚至恨不得,連百姓交朋友,也要管上一管!

而新豐哪里有什么秦政的痕跡?

好吧,或許有!

但以劉進所知,新豐各項政策里,獨有禁止溺嬰的事情,用上了秦代的嚴苛規定!

一人不舉,三代親族連坐,亭里有人溺嬰,亭長里正,當歲考績直接課最,而鄉游徼、鄉薔夫負領導責任,必須對縣衙做檢討,寫報告,講清楚為什么會發生這種事情?

也正是因為采用了如此嚴厲和狠厲的政策與法律,新豐全縣在過去三個月,新生人口增加了兩千余,其中男嬰九百二十一人,女嬰一千一百二十五人!

精確到人頭,具體到父母、出生日期。

統統登記造冊,亭里官吏和鄉中鄉吏,每三天巡查一次。

流產、夭折等意外至死情況,統統要經過亭鄉縣三級核查,徹底排除故意殺子的情況!

又通過獎勵生育,宣傳多子多福,數月之間,就使新豐長期存在的溺嬰傳統消失的干干凈凈。

除此之外,新豐的其他政策,都是以鼓勵、說服和勸導為主。

就像勸民種麥,也如修葺渠道。

皆是在經過了廣泛的動員和宣傳,讓人民看到了好處,知道了利害,才有的基礎。

所以……

劉進知道,新豐的這套系統,根本不是建立在秦政的基礎上的。

真的要說的話……

與其說它是秦政,還不如說它是漢政。

一個全新的,不同于過去的秦政和黃老之政的新的政治生態!

不似秦法嚴苛,死板,也不同于黃老學派,干脆當甩手掌柜,只要百姓不犯法,官府就不搭理。

更不像這數十年來的那些儒家官吏,袖手作詩賦,空口談仁義。

而是以官府控制的力量,有意識的引導人民,向著某個方向努力和發展。

且是建立在廣泛聽取意見的基礎上的。

雖然目前,這個體制,還處于萌芽狀態。

但……

祂卻朝氣蓬勃,充滿生機!

不然……

也不會吸引到這么多人支持和參與!

更不會讓長安城的公羊學博士鴻儒們,交口稱贊。

為漢制法,為漢制政。

這是董仲舒以來,無數人孜孜以求追求的理想。

建小康,開太平,更是三代以來,無數先賢的理念。

劉進現在確信,新豐,必將為天下,開這一偉大時代之先河!

走出田壟之間,張越一行,來到渭河邊,視察已經竣工的那幾條渠道。

都是些小渠道,最長的也才十五里,灌溉沿途的三個亭里,兩千多畝的土地。

最短的,甚至只要七八里,灌溉一個半的村莊土地,不過八百畝麥田但是,這一個半的村亭,卻是孤懸于山陵之間的,這條渠道的開通,意味著此地自古無水,只靠降雨蓄水的歷史的終結!

隨同考察的新任臨渭鄉薔夫是從前給王吉打下手的龔遂,自從上次龔遂隨褚大來新豐被留下來后,他先在縣衙學習了一段時間,經過了簡單的政務培訓后,就被張越送到了王吉身邊。

跟著王吉學了三個月后,因為王吉調任臨潼,而被任命為守臨渭鄉薔夫。

這位未來的宣帝名臣,如今非常稚嫩。

但,王吉的基礎打的非常好,所以,他也不需要有什么太多的壓力,只需要王規龔隨就可以了。

自然,他的事情做的還不錯,基本功課也熟諳于心,一來到河邊渠道旁,他就立刻上前,拜道:“長孫殿下、縣尊,如今臨渭鄉本來規劃的六條渠道,已完工三條,余者也將在未來一月,陸續竣工,下官懇請殿下、縣尊,批準臨渭鄉,開工原本預定明歲冬日開工的五條渠道,如此,明歲正月之前,臨渭鄉便可以將十一條渠道全部完工,明年冬日就可以將全部連成一片!”

劉進聽著,有些擔憂的問道:“如此,會不會太過擾民啊?”

在規劃這些渠道建設之前,他和張越,就考慮過若是工程太多,可能會讓百姓不堪其擾的事情。

所以才要分階段進行和開工,以此盡可能的減少影響!

龔遂聽著,立刻拜道:“啟奏殿下,如今臨渭鄉父老,全無倦意,紛紛上書鄉官邑,請愿繼續開工!”

“民心可用,民意可用啊!”

事實上,當渠道紛紛竣工,新豐各地的百姓,都已經沉浸在興奮和喜悅之中。

從此有了渠道可用的村亭,自是喜不自勝。

而那些尚未有渠道的地方,當然是羨慕嫉妒恨。

如今,已經有百姓,寧愿不要責庸錢,也要請求官府開工了。

就像龔遂,每天都能在鄉官邑遇到那些自己村亭沒有開工渠道的士紳、老者甚至是亭長來請求。

人們哀求著他,請求他向‘長孫殿下、侍中公求情’‘憐憫我亭父老’,盡快開工!

他們不愿意再等到明年了,現在,今年就要讓村里的土地,有河水灌溉!

“這樣啊……”劉進聽著,看向張越,問道:“張卿以為呢?”

張越自然是沒有意見的。

但……

“縣衙賬上,恐怕沒有多少錢了……”張越輕聲道。

“啊……”劉進驚呼出聲。

“自夏以來,新豐假民農具、彘狗、家禽,開銷上千萬……”張越說道:“各地渠道、道路修建,又是兩三千萬的支出……”

“王陽(王吉)赴任臨潼,臣撥給了一千萬的資金……”

“而工坊園建設和牧場維系、官吏開支等等,也花掉了兩三千萬……”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特別是如今,新豐的攤子鋪的太大了!

所以,雖然張越通過發放債券,抵押公田,前后搞來了差不多一萬萬左右的資金。

但卻也是像流水一樣的花了出去。

新豐能有現在,全靠錢在堆啊!

八千萬的資金砸下來,就算是窮山僻壤,也能堆成通邑大都!

當然,這些錢都是花的值,花在了刀刃上!

全縣開工大小渠道二三十條,灌溉土地兩三萬畝,這是長期投資,可以讓百姓受益數十年甚至上百年。

為了渠道建設的更快更好,又砸錢給丁緩,讓其燒制土水泥、研究新型工具,發明了便于掘土的鐵鏟和鐵鍬。

假民耕具,租賃耕牛,砸進了一千萬多的資金!

讓工坊園的曲轅犁和耬車產業,走上了規模化產業化的道路,在利潤驅使下,工坊園的工坊主,不斷加大投資,現在工坊園里甚至已經有人投資數百萬,建造了兩座冶鐵豎爐!

而工坊園的建設、通路、運輸和政策扶持,也是投入巨資。

甚至,由官府墊資,建設工坊,然后以成本價賣給投資商。

這使得工坊園的規模和產業,迅速的提升了上來。

如今,新豐工坊園里,擁有大小工坊上百座,雇工數千。

原本在新豐各亭流竄的游俠、余子、贅婿,紛紛被招募入工坊園里,或充當學徒,或出賣力氣,或為工坊主們看家護院,押運商品。

于是,新豐才能‘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不然,社會上充斥兩三千,甚至更多的富余人口,現在的治安根本不可能有這么好!

只是……

這些大部分都是長期投資,可能要數年后才能看到收益。

在明年新豐的麥子豐收前,新豐財政,根本就沒有余力,進行更大規模的建設了。

劉進聽著目瞪口呆,八千萬錢,就這么花了?

他猛的吞咽了一下口水,這不科學啊!

不過……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的是花的這么厲害呢!

劉進看過新豐各地的計薄和縣衙的統計報告。

一樁樁,一項項,都是記錄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每一筆支出,都有人簽字畫押,超過一萬錢以上的支出,更是有著三級官吏的簽字。

“張卿……”劉進看著眼前的渠道,又看著龔遂滿臉渴望的神色,既舍不得,又不忍心拒絕,于是,他輕聲對張越道:“卿能不能再想想辦法……”

想辦法?

張越笑了,他當然清楚劉進的潛臺詞再發一筆債券。

但,這種事情,張越不想再做了。

因為他害怕,難以收場啊!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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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節 繁榮

看著劉進,張越輕聲道:“臣不打算再發債券或者抵押產業了……”

借債是會上癮的。

作為穿越者,張越無比清楚這一事實。

更重要的是,新豐是張越要樹立的標桿,給天下人看的試驗田。

若新豐是靠著舉債和國家撥款才發展起來的。

天下人怎么看?還如何讓人相信?

現在,就已經有些人在私底下說:“給吾八千萬,吾亦可建一縣之小康!”

這話有些道理,并非純粹的詆毀和攻擊。

新豐走到現在,也是該開始具備良性循環的能力了。

不然,日后一旦失去了資金扶持和政策支持,就很可能會打回原形。

劉進聽著,卻是失望起來。

他看著左右官吏和遠方百姓的神色,一咬牙,就打算將自己的私房錢拿出來,支援新豐建設。

就聽著張越道:“當然,新豐民心不可違,渠道建設不能停!”

好不容易,才將民心士氣和上下官吏,都擰成一條繩子。

讓上上下下都變得如此積極和斗志昂揚。

這股氣,當然是不能泄的!

因為,張越很清楚,新豐上下,這一千多名大小官吏、斗食吏,他們愿意跟著張越,披荊斬棘,日以繼夜,勤勉積極的工作。

是因為,張越讓他們看到升職加薪,走上終南捷徑的希望。

這股勢頭,只能鼓勵,而不能打壓。

因為,只要一泄氣,他們就可能變得怠懶,衍生出官僚作風。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因為,張越知道,一旦現在新豐的系統,開始出現官僚習氣,那他們就會被現存的官僚們同化!

那太可怕了!

那意味著,自己辛苦一輩子,也可能沒有機會改變這個世界了!

王安石變法和張居正改革,失敗的緣故就在于此!

他們領導的變法機構,與他們要消滅和改變的官僚機構同流合污了。

要屠龍的勇士,搖身一變,變成了他們曾經要消滅的人。

這樣的機構和集團,怎么會成功?

不可能成功的!

舊官僚們,將這些新官僚,拉到了同一個環境里,然后輕而易舉運用他們熟練的技巧,輕松擊敗和毀滅了他們的所有努力。

劉進聽著,卻是問道:“那……卿打算?”

“工坊園建立數月,是時候讓工坊園為新豐的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了!”張越看向新豐縣城的方向說道。

“卿不是承諾了工坊園的作坊,三年免商稅,五年減半了嗎?”劉進問道:“工坊園如何貢獻?”

毀諾在漢室是很嚴重的事情!

尤其是官府,更是輕易不敢撕毀承諾。

因為毀諾之人,等于自絕于天下!

信者,誠也,誠者,行也!

毀諾之人,漢人會認為其‘不自信’。

這里的不自信,可不是后世的意思。

而是和不自愛直接掛鉤的貶義詞。

休說是對自己的國民了!

便是對于夷狄、敵人,漢室的信譽也是相當的堅挺!

漢匈百年交往,從未有過一次是漢先毀約的記錄!

就連馬邑之謀,也是建立在兩國上一次和親條約已被匈奴人自己撕毀,而新的談判沒有結果的前提下。

故而,在漢室歷史上,所有毀約和毀諾的國家官員、貴族,下場全部慘不忍睹。

河陽侯陳信是高帝功臣河陽莊候陳涓之子,其長姊嫁給了曲逆候陳平的兒子,同產弟又娶了薄家的女兒為妻,可謂是真正的皇親國戚,頂尖的國家貴族了!這樣一個人,本該權傾朝野,至少也可以風光無限,但是……卻因為借人錢財,不肯給利息,賴了半年,然后被太宗皇帝親自罷候,廢為庶民。

這在漢律上叫‘不償人責’和‘事國人過律’一樣是列侯、兩千石們的紅線,誰踩誰死,概無例外。

當今天子,就親手處置過自己的表哥,上一代蓋候霸占別人的宅子,不肯按約定歸還的案子。

結果就是,哪怕是表哥,該罰還是得罰!

要不是當時,王太后還在,蓋候家族現在已經gg了。

即使如此,蓋候家族還是鬧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所以,劉進根本就沒有去想張越毀約的可能,反而非常好奇的問道:“卿有何良策?”

沒辦法,漢人真的是不知道,何為‘背信棄義’。

因為生活中和現實里,幾乎不可能遇到。

越高層就越是如此!

張越聽著,笑道:“先回縣邑,至工坊園中一看便知!”

工坊園的工坊,三減五減半,張越是肯定不會動的。

但是……

現在,整個工坊園的產業,已經形成了規模化。

規模化,就意味著資金和資源的集中。

坐擁如此多的資源和資金,哪怕官府不收稅,只是在手里過一道,都能擁有巨大的威力!

論起玩金融游戲,張越比這個世界上都要強!

當天下午,張越一行,回到了新豐城中。

此時的新豐縣城,早非夏天剛剛上任時的凋敝和蕭條之色。

整個縣邑,車水馬龍,人群擁擠。

來自整個關中,甚至關東的商賈,攜帶著黃金、珍寶,不遠百里、千里,趕來此地,只為從新豐官衙,買走幾具曲轅犁或者耬車。

曲轅犁,新豐官衙平賈標價為一萬五千錢一件,耬車八千錢一輛。

但他們轉手,賣去右扶風和左馮翊,就能賺上一倍!

若運到關東,利潤更是多達兩倍、三倍!

關東的狗大戶們,自從開始用上曲轅犁和耬車后,就徹底的愛上了這些便捷和強大、耐用和高效的農具。

只是,官衙每天出售的曲轅犁和耬車,數量有限。

每日最多提供二十具曲轅犁和三十輛耬車。

饑餓營銷,使得很多商人,長期流連于此,每天伸長了脖子,擠在縣衙開設的農具銷售處,曲轅犁和耬車,一擺上去,就會被人買走!

而新豐除了曲轅犁和耬車這兩個明星產品以外,其他農具的銷售,也是火爆異常!

鐵鋤頭、割草的鐮刀、挖土的鐵釬、最新改進的鐵鍬,乃至于菜刀、柴刀、斧頭,都是供不應求!

沒辦法,新豐生產的這些東西,價格比旁處便宜了三分之一以上。

質量卻好了不知道多少!

其他地方,哪怕是少府生產的官造農具,也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

新豐生產的東西,則不然。

哪怕是一把價格五十錢的鐮刀,那也是鋒利異常,質地堅硬,一看便知道用的是好鐵,而不是那種雜質很多,容易斷裂的‘惡鐵’。

更重要的是——產量多,供貨量大啊,而且門類齊全!

新豐工坊園中,大大小小上百座工坊,每日生產各色農具上萬件!

短短數月,整個關中就都知道了。

想要買好鐵器,最好來新豐。

這里可以買到所有門類的農具,而且,價格低廉,質量上乘,更有著十足的保障。

每一件鐵器,哪怕是最廉價的鐮刀和鋤頭,都會在其木制的刀柄或者鋤柄上,掛上一塊木牘。

木牘上記錄了這件產品是新豐那個工坊園生產的,工坊主是誰?監工是誰?制造工匠叫什么?

有問題,拿著木牘就可以直接找上門來。

秦代發明的物勒工名制度,在新豐稍微改進后,用到了商業上。

而效果,立竿見影!

掛了木牘的農具,在整個關中,甚至關東,都打響了名頭。

雖然很多百姓不識字,但看到那塊木牘,就非常放心,都知道是新豐的產品,質量過硬,用的方便。

商賈們就更喜歡了,有了木牘的商品,都能很快賣掉。

以至于如今,已經有些聰明人,開始仿造新豐的農具,在其上掛著木牘售得新豐的大小工坊,特別是像袁廣國名下的‘袁氏工坊’這樣的大工坊,不得不在其產品上,打上顯眼的記號,以此作為標識。

品牌這種現代概念,在西元前的新豐,初發萌芽。

而這樣做的效果,好的驚人!

現在,關中已經有很多百姓,都開始認準一些特別的標識來購物。

張越一行,回城之時,恰好是新豐工坊之中,新一批產品的銷售之時。

整個城市,都被各種牛車、馬車甚至是挑著貨擔的小商販,給堵的水泄不通。

胡建帶著所有的司法、刑罰官吏,在城中跑來跑去,維護秩序。

沒辦法,如今的新豐縣邑,每天都有意外發生。

一個不注意,就會發生斗毆,甚至是械斗!

好在,工坊園的工坊主們也怕鬧出大新聞,惹來長安關注,所以,每到銷售日,都會派出大批的護衛,幫助維護秩序。

即使如此,狹小的新豐縣邑,也是越發擁擠。

已經有財大氣粗的工坊主,找了陳萬年和胡建以及桑鈞,建議擴建新豐縣城,而擴建資金他們愿意分攤大半!

只是這個事情,比較麻煩,不管是陳萬年、桑鈞還是他胡建,都不敢答應,甚至不敢回應。

因為,新豐是太上皇的神廟供奉之所,擴建也好,改造也罷,都不是小小的新豐所能決定的事情。

甚至連朝堂九卿,也未必敢提議和建議。

萬一,施工建設,驚擾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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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節 怪獸(1)

入城不久,張越就看到了胡建的身影,很巧的是,胡建也看到了張越一行,立刻就帶人迎上前來,拜道:“下官恭迎長孫殿下、縣尊……”

這位新豐縣尉,如今在整個新豐,都已經樹立起威信。

便是鄉亭的庶民,也知道縣尉胡公,清正廉潔,斷案如神。

經他之手處置的案子,原告和被告,都是心服口服,甘愿服從。

如今名聲,甚至都傳進長安城里了。

張越在朝會上,就遇到過現在實際主持廷尉工作的廷尉左監丙吉向他開口要人。

說是打算將胡建征辟到廷尉,任為司刑吏。

但張越哪里肯放人?

打了個哈哈,就將這個事情敷衍了過去。

此事,也給張越提了一個醒,那就是:新豐目前的體量太小了,怕是留不住人才!

畢竟,一縣之地而已,秩比最高的縣尉、縣丞,也就六百石。

而新豐猬集的人才,何其多也?

光是后世的丞相,都有三個了。

九卿兩千石,數都數不清!

池子太小,豈能養大魚?

所以,張越才會那么迫切的擴大地盤,對外擴張。

心中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就聽著劉進道:“胡卿請起……”

然后他看著繁榮到有些夸張的新豐市面,問道:“何故今日如此喧嘩?”

“回稟殿下,今日是新豐鐵器的發售日啊……”胡建恭身答道:“方圓數百里的商販,都猬集而來,等著官署發賣鐵器呢!”

新豐工坊園和漢室曾經有過的一切集市或者貿易市場完全不同。

甚至不同于大司農的均輸署的模式。

可以說,這是一個全新的銷售方式。

這是因工坊園本身的屬性和特性決定的,胡建研究和觀察這個奇怪而特殊的工坊園模式很久很久了。

越研究,他就越佩服,越欽佩,越震撼!

工坊園,是以少府的新豐工坊為核心,其他私人作坊為羽翼和補充發展而來。

盡管如今,工坊園規模較之最初,擴大了兩三倍,大小作坊上百個,投資商數百,總投資額也逼近了將近一萬萬余,雇工人數更是遠超了少府工坊!

然而,幾乎所有作坊,需要的原料和需要的精密加工零件,都需要少府工坊提供。

其他作坊,只是起一個補充和輔助的作用。

所以,工坊園的運作模式,相當超前!

連生產都和別處不同。

別處工坊,生產某個商品,作坊主自己決定就可以了。

新豐則不然,工坊園里的所有生產都有計劃。

就以曲轅犁來說,曲轅犁的生產,現在被肢解為三十多個零件。

最關鍵的轅鏵,由少府制造。

其他零件,則分給了大小二十多個作坊負責生產。

而組裝工作,交給了幾個有條件玩秦代流水生產的工坊。

這樣一來,就形成類似蘋果公司的產銷模式。

關鍵零件和設計,是國家部門負責,而其他零件由中小工坊生產,最終,被送到實力雄厚的大工坊中組裝完成、調試和檢驗。

這使得所有人都得以受益!

像少府作坊,他們可以專心致志的生產技術含量最高的犁鏵。

而那些缺乏資金和技術力量的中小作坊,則可以接到一些相對簡單,技術要求不高的零件訂單。

最后,財大氣粗的大工坊,以一個合理的價格,從少府和其他中小作坊那里收購零件。

所有零件價格,都由官府通過平賈來規定。

在保證了中小作坊的利益的同時,還能令大工坊有利可圖!

至于銷售,那就更妙了。

附加值最高的曲轅犁和耬車,新豐官府會準許那些組裝的大工坊主自留一部分配額。

一般是一比一。

也就是說,每組裝兩件曲轅犁或者耬車,他們就可以得到一具準許自銷的產品。

而另外一件,則得交給新豐的官署,或是出售,或是平賈假民。

這就是為什么,盡管如今,新豐工坊園里的曲轅犁日產量已經突破五十具每日,但每三天才能有二十具曲轅犁被擺上貨架的緣故!

誰叫這曲轅犁實在是太賺錢,利潤太高了呢?

拿到手里,只是轉手一賣,利潤都能有一倍。

運到關東,隨隨便便,都能賣三萬錢一具!

為了利潤,這些大賈都已經瘋魔了!

除了曲轅犁和耬車,新豐工坊園里,還大量的規模化生產各色鐵器、農具。

一般是兩三個作坊主,組成聯盟,各自生產一個零件或者一部分的產品。

然后進行組裝和裝配。

像是鐮刀,刀柄和刀刃,就是兩個不同作坊所產。

就連最簡單的鋤頭和菜刀,亦是多個作坊的聯合制造。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些作坊,在曲轅犁和耬車、水車的生產中,得到的啟發。

單獨一個作坊,可能一個月也生產不了三五件。

但,當數十個作坊聯合起來后,各自專精一項,則生產效率十倍百倍的增加。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工坊園的特殊情況。

在新豐工坊園里,所有農具,只要作坊主本人愿意,且質量合格,新豐官署將以平賈價格,全部收購!

生產多少,就要多少!

不用擔心積壓,也不需擔心資金周轉問題。

只要按照工坊園發布的生產計劃和生產項目,閉著眼睛制造下去就行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所有作坊都是生產多少,就能賺多少。

故而,以胡建所知,如今的工坊園內,所有的作坊主,都在拼命的提高生產效率和生產速度。

為了賺錢,這些家伙,甚至開出了重賞!

最初,是袁廣國的袁氏作坊,帶的這個頭。

袁氏工坊宣布,組裝/生產和鑄造/冶煉,這四個部分,生產最多產品的工人or班組,將獲得雙倍薪水。

而排名前五的工人or班組,則能得到不同級別的獎金。

這立刻令袁氏工坊當月的所有產品的產量,增加了差不多一倍!

其他人一看,眼都紅了,紛紛借鑒袁家的方法,甚至推陳出新。

譬如另一個大工坊,田家的作坊不久前就宣布,除了前五的獎金外,還推出了合格獎(達到作坊最低產量標準的人可以獲得額外一百錢的獎金)、異等獎(產量每增加兩成,獎金向上跳一位數,到產量為標準的一倍時,工人可以得到2.4倍以上的薪水)。

這立刻,便讓其他人紛紛仿效,推出相應的激勵獎項。

不止如此,各作坊還對技術發明和創造,格外重視!

沒辦法,在現有技術條件下,工人們就算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日夜不休的工作,其生產速度,總有天花板在。

就像過去,少府生產犁鏵,其原料百煉鋼,需要熟練的大匠,數日甚至半月的時間,才能生產百來斤。

而整個少府新豐作坊,擁有此技術的大匠,攏共才二十來人!

但,在一個多月前,少府工匠發明了全新的炒鋼方法。

一下子就將百煉鋼的生產周期從三日到十五日,縮短為兩到五天,產量提高了一倍還多。

更重要的是,這個技術,現在不再需要大匠級別的工匠才能生產了。

一般的鐵匠,稍加訓練后,也能熟練操作。

而且,安全系數和鋼鐵質量,都得到了提升。

這一技術的發明,徹底結束了新豐工坊鋼鐵原料產量不足的歷史,讓新豐不再需要向長安采購優質百煉鋼!

而發明這一技術的工匠,不止得到了少府本身的十萬錢重獎和升為‘冶煉大匠’,享受四百石秩比官員待遇的賞格。

幾乎其他所有工坊園的工坊負責人,都包了一個大紅包,送了過去。

紅包內的數字,最低是一萬錢,最高的據說有五十金!

簡直是瘋狂!

那工匠因此不僅僅一下子,成為了官員,還一下子就變成了大富翁。

少府和其他作坊主的紅包,令其家訾一下子超越一百萬,成為真正的富豪。

而偏偏,這位工匠,因為相貌粗鄙,長相不佳,而一直沒有娶妻。

結果,此事之后,新豐城里的很多人家,立刻就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上門提親了。

因此,新豐城里,特別是工坊園中,如今有歌謠在傳唱:“勸君莫欺少年窮,勸君莫以訾算論,昨日家徒鄙,今朝高屋臥,我輩有長技,不弱大丈夫!”

事實上,也是如此。

胡建就聽說了,就在前幾日,又有一個工匠,發明了一件用于打磨的工具。

在經過作坊主的確認后,立刻就引起了轟動,連桑鈞和陳萬年都被驚動了,親自去察看,回來后說:“神乎其技也,神乎其技也!”

據說,有了那件工具后,從此再也不需要用手工,一點一滴的打磨堅硬的鋼鐵器具了。

許多原先受限的產能,一下子就解開了限制,產量可以數倍數倍的增加!

而那位工匠,據說今年才二十五歲,還是新豐枌榆社的余子,在進入工坊園前,從未接觸過技術。

然而,現在,人家已經是工坊園的第二位百萬大匠。

甚至,還有作坊主,當場就表示,要下嫁女兒給他做婦。

這可真的是……

“要是被長安的那些今文學派的儒生知道了……”胡建在心里想著:“怕是又要被他們痛罵嘍!”

斯文掃地,這還是輕的。

說不定,一頂‘奇技淫巧’‘禍亂天下’的帽子就要扣上來了!

只是……

在新豐境內,沒有人任何人有意見。

哪怕是那些原先是今文學派的士子出生的官吏,也是表示沒有任何問題。

因為,工坊園生產的產品,既非奢侈品,也非沒有什么用處的機巧之物。

而是利國利民的農具,是幫助耕作的利器!

若在秦,商賈們能有這份自覺,秦人何苦去找他們麻煩,又何必送他們去修長城,挖驪山呢?

至少,胡建不覺得,這有任何問題。

新豐上上下下的士大夫官員、士紳地主,也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

也就是長安城里,那些吃飽了沒事干,總喜歡挑刺的家伙,愛拿著新豐的一些事情來說事。

想到這里,胡建在心里道:“難怪商君和韓非子,皆要杜絕和驅逐儒生了……”

“此輩在,國家如何發展?百姓如何得利?”

好在,這些人最多只能像烏鴉一樣嘰嘰喳喳,叫幾聲,壞不了事。

他們連輿論也操縱不了!

因為,掌握輿論的那幾位大儒,這一個多月來都來過新豐。

哪怕是最不友善的那位夏侯始昌,進了新豐城,看了工坊園生產出來的這些農具,就哼哼唧唧的離開了。

胡建當時正好在場,聽到了這位大儒對子弟們的教育。

“新豐商賈所產,乃是六府之物……”

“六府者,金、木、水、火、土、谷!”

“書云: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萬世永賴!善哉,圣人之教也!”

看得出來,這位鴻儒,雖然好像不是很滿意新豐的其他事情,但獨獨對工坊園,相當滿意和認可。

至于其他鴻儒,則是興奮的跟個小孩子一樣。

譬如,太學祭酒、春秋博士董越,甚至還進入工坊園參觀了一番。出來后,董先生就對工坊園贊不絕口,連幾位作坊主背后的主人的請帖,都肯接下來了。

要在往常,董先生豈會和商賈接觸?

看到跑都來不及!

然而,當時,董先生卻是笑顏如春,滿面春風,甚至問了一下那幾位作坊主的子嗣,有沒有進學的事情。

這可真的是讓那幾位作坊負責人,受寵若驚啊!

董江都的嫡子,當代公羊春秋的傳續者,太學祭酒、春秋博士,隨便一個頭銜,都是他們曾經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別說交談、會面了,便是遠遠看到,也不敢抬頭。

如今,卻是親切無比,滿臉春風,屈尊降貴的問起了自家子弟的學業。

胡建現在還記得,那幾人的神色和表情!

從此以后,這幾位作坊主,甚至連在作坊里,也是穿起了儒袍,以‘儒商’自詡了。

雖然,出了工坊園,沒幾個人會承認。

但這一點也不妨礙他們,天天拿著一卷春秋,在作坊的某個角落,搖頭晃腦的念上幾句。

腦子里胡亂的想著這些事情,胡建一時間都有些失神。

就聽著耳邊,傳來了長孫殿下的聲音:“銷售日?這是何制度?”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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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30 08:44: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百九十八節 怪獸(2)

胡建回過神來,連忙道:“(殿diàn)下,所謂銷售(日rì),乃是工坊園中各位坊主,這兩月約定俗成的一個(日rì)子……”

“每隔五(日rì),便交付一批貨物給縣衙官署,由桑令吏發賣……”

“按照桑令吏的規矩,此時購入新豐商品,有所優惠,一般滿一萬錢減兩百錢,十萬錢再減兩千,百萬再減兩萬……”

“各地商賈聞之,紛紛而來……”

這是張越從后世電商銷售模式借鑒而來的促銷手段,還別說,真的很有效!

特別是那些小商販,為了能得到這一萬錢減兩百的優惠,通常會購滿一萬!

以張越所知,隨著這些活動的開展,整個關中的小商販都被吸引過來!

兩百錢,可能對于一些大賈,不值一提。

但對這些小商販來說,卻是可以付出徒步跋涉數百里的辛苦而來的(誘yòu)惑!

畢竟,只是走走路而已,賣些力氣罷了。

在很多人眼中,這是純賺的。

于是,各地商賈滾滾而來,每到銷售(日rì),新豐城里都能聚集數百甚至上千的商販。

他們的到來,令新豐的產品,徹底在整個關中鋪開了渠道。

如今,新豐生產的各色大小農具,以不可阻擋之勢,占據了關中的大半市場,并不斷擠壓和蠶食其他地方作坊的生存空間。

也正是靠著這些,舍得走村入山的商販,新豐制造,才能在關中迅速打響名頭。

現在,就連偏僻的岐山原的鄉村,也知道了,新豐生產的農具,價格便宜,質量上乘!

而這一切,小商販們功不可沒。

他們是新豐工坊園產業的延伸,是自帶干糧的宣傳者和鼓吹人。

現在,這些小商販們的利益,已經被工坊園綁架了起來。

彼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生態初步建立。

劉進聽著,卻是好奇了起來,道:“竟有此事?孤正好許久未去工坊園看看了……不如……”他回頭看向張越,道:“張卿,孤與卿現在就去工坊園仔細看看……”

張越聽著,連忙拜道:“臣謹奉命!”

但張越心里面知道,劉進根本不是好奇。

他是不放心!

這是諸夏統治者與生俱來的本能。

對于資本的恐懼和擔憂在作祟!

這亦是諸夏文明的特征!

在中國資本的力量,不可能在統治集團的警惕和提防之中發展壯大。

像大英帝國的東印度公司這種怪物,在中國永遠沒有生存的土壤。

正是因為明白這一點,張越才會將新豐工坊園,向著重工業方向發展。

朝著冶煉、鍛造和農具生產、加工方向發展。

而不是去生產那樣利潤高,收益大,見效快的什么香水、蒸餾酒、肥皂、玻璃。

這些,張越當然是可以讓人研發和制造出來的。

但然后呢?

工坊園就會陷入眾矢之的,成為人人喊打的對象。

萬一,這些作坊主里,出現幾個不懂事的,到處炫富。

那就立刻會迎來滅道:“還請卿帶路……”

桑鈞聽著,卻是看向劉進(身shēn)后的那些烏孫人,輕聲問道:“(殿diàn)下……貴客們也要去?”

劉進聽著,看向張越,(欲yù)言又止。

這個事(情qíng),他不好做決定。

張越見到這個(情qíng)況,立刻笑道:“遠來是客,也該讓客人們見見中國的強盛!”

劉進一聽,點點頭,道:“既然如此,客人們也跟著來看看吧……”

“多謝(殿diàn)下……”泥靡立刻上前,恭(身shēn)答謝。

在長安待了差不多二十天了,泥靡早就沒有了最初的狂妄和自大。

無論是誰,面對漢朝這樣的強國,都不得不低下自己的頭顱。

如今的泥靡也不例外。

事實上,泥靡已經打算在朝覲漢天子時,向漢天子提出求婚,請求偉大的漢天子,下嫁公主與其為妻。

更將請求,漢天子賜給可憐的烏孫人民一些工匠和書籍,以讓烏孫人能夠和漢一樣,掌握冶煉和鍛造,也能擁有像偉大的漢朝人民一樣的生活條件。

為此,泥靡甚至命人重寫了國書。

言辭謙卑,態度恭敬,遠比他去匈奴時,遞交給匈奴單于的國書還要尊敬。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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