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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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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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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0 09:5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八節 蚩尤化胡(1)

長水校尉大營,與張家莊園相距不遠。

渡過長水河,向南走上三百余步,就能看見那座肅殺的軍營。

旌旗飛舞,戰旗飄揚。

策馬從寨墻下走過,張越饒有興致的打量著寨墻的材質,嘖嘖稱奇。

因為,長水校尉大營的寨墻,不是想象中的夯土墻壁。

而是用泥沙、盧葦、秸稈等混合起來,以竹木為骨架搭建起來的。

續相如在旁看著,見張越好奇這寨墻,就解釋道:“長水校尉雖然常年屯駐內郡,然而,歷年有事,皆需援邊,而邊塞戰事的勝敗,有些時候,取決于筑墻速度……”

“故而,包括長水校尉在內的北軍六校尉及其他內郡精銳之軍營、塞城,皆以邊塞筑墻法而筑,且是一年一換新……”

“如此以確保,若能決勝,可迅速在當地筑墻,乃至于筑城!”

張越聽著,也是想了起來,后世人們常說萬里長城萬里長城。

但那卻一般都是代指明長城。

很少有人知道,有一個明長城規模要大數倍之多的漢長城。

漢長城與后世長城,最大的不同,就是多了一條從河套向西,一直深入到西域,長達數千里的長城段。

張越曾經一直很好奇,漢家是如何在西元前的技術條件下,做到僅僅幾十年,就把長城從河套的秦長城舊址上,一路延伸到居延,甚至還有空在河西走廊,構筑一條面向羌人的城塞防御系統的?

現在,聽續相如一說,他才知道。

原來,漢軍也會兼職基建狂魔啊!

這長城是大軍打到哪修到哪?

仔細回憶一下,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元朔二年,衛青收復河南地,當年便‘復繕秦故時蒙恬所塞,因河而固’,連九原城這樣廢棄百年的要塞,都被漢人從無到有,以閃電般的速度修葺。

更夸張的還是高闕要塞。

作為秦長城曾經的核心與堅城,高闕塞在匈奴手里一百五十年,經歷風吹日曬,衛青奇襲河南,收復之時,這座曾經的堅城已經搖搖欲墜。

所以,連匈奴人也沒有想過憑借高闕之險固守待援,而是亡命狂奔。

結果,一年后,匈奴右賢王率領其王庭主力十萬騎兵來攻河南,妄圖重奪河套這一戰略要地。

然后……

十萬匈奴騎兵,在高闕塞下碰了個頭破血流……

從此以后,匈奴人再沒有出現在河套。

因為,矗立北河之畔的高闕塞,是他們不可能攻陷的堅城!

一年時間,就修復高闕要塞,使之重現光榮!

這在西元前,堪稱非人!

修復完秦故長城防御系統后,漢家就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朔方開發計劃。

在十年間,移民三十萬,將整個河套全部吞進肚子里,徹底消化。

剛剛消化河套,飽嗝都沒有來得及打。

太初三年,又命令光祿勛徐自為,沿著陰山向北,修建新的長城,這條長城從五原塞向北,呈四十二度展開,一直延伸至廬駒(今阿爾泰山南麓)。

而在同時,漢軍已經在河西,筑城修墻十余年。

當這條長城竣工,于是河西防御系統也被納入了長城防御。

這還不算什么!

關鍵是,漢軍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大宛戰爭后,漢室又在輪臺屯田,修建了又一個城塞防御系統。

若有朝一日,可以解決側翼威脅,將匈奴人逐出天山以南的話。

說不定,輪臺也會修建一道與居延相連的長城,將漢家的疆域延伸到西域。

如今,看著這長水校尉的寨墻,張越算是明白了,為何漢家能在西元前,當起這基建狂魔的角色了。

蓋因,這種用秸稈蘆葦沙石夯筑的塞防工程,修建起來,速度會非常快!

而且,原料可以就地取材。

甚至,其堅固性能可能不比明清長城差。

只是這種性質的長城,很難抵御風沙侵襲。

故而,在后世漢長城能找到的,只是一些殘垣斷埂。

續相如卻是非常驕傲,對張越推銷了起來:“侍中若欲經營漠南,最好也在漠南筑城……”

“像居延塞那樣的障塞,三月就可建成,雖然賣相差一點,但絕對好用!”

“若配上壕溝、箭樓、儲備足夠的羊頭石、渠答,只需五百人堅守,就足可抵御三千匈奴騎兵一月之圍!”

“像那范夫人城,十余年來易手七八次次,匈奴人毀之,我軍收復后再重建,始終不改其固……”

張越聽著,看了看眼前的寨墻與防御體系,點了點頭。

這種簡單、易建的城塞防御,明擺著就是在欺負匈奴人沒有攻堅手段。

匈奴人要攻克一座這樣的營寨,怕是得拿命去填。

然而,就算填下一座又有什么用呢?

漢家僅僅是圍繞居延塞,就有大型障塞五座,中小烽燧、障塞百余座。

填完一座,還有上百個硬骨頭!

況且,李廣利兵團虎視眈眈在外,只要匈奴人敢去,一旦被某個障塞纏住,那就都不要走了!

除非匈奴人能想辦法,在野戰中殲滅漢軍最大機動兵團——李廣利兵團。

不然,他就不可能啃的動居延防御。

不過,漠南就算了……

漠南地廣人稀,不可能建得起類似長城這樣的嚴密防御系統。

但是……

可以考慮在漠南草原上,選擇幾個戰略要地,興建堅城要塞,作為經營和開發漠南的基地。

當然,嘴上張越興致勃勃的道:“續公所言,頗有道理,待吾仔細研究一番!”

續相如聽著,立刻興高采烈了起來。

歷來軍功之中,最重得土!

若能在漠南,建立起一個規模不亞于居延、五原的防御系統。

那么……

他這個首倡者的功勞,怕是起碼可以為自己增加食邑兩千戶以上了!

還可以福澤子孫,懋衍后世!

從寨墻下,來到轅門。

早就等候在此的長水校尉上下軍官們,立刻在校尉丞與軍司馬的率領下,迎了上來。

“末將等恭迎侍中!”數十名將佐身穿甲胄,微微鞠躬,一時間,甲胄的葉片叮叮當當的響成一片。

張越立刻翻身下馬,還禮道:“諸將免禮!”

如今,他已經是天子欽命的正使,擁有了指揮、節制、處置長水校尉的權力。

只差天子宣布,任命他為長水將軍,成為名正言順的將主了。

但其實也相差不大。

在續相如的引薦下,張越很快就基本將長水校尉的主要將官都認識了一遍,同時在腦海里調出這些將官的資料,給他們重新建了個檔。

于是,這長水校尉的軍候以上軍官的過往、性格、姓氏、籍貫,張越就了然于胸了。

作為一個以烏恒義從為主要兵源的漢軍禁衛野戰騎兵部隊。

長水校尉的軍官分布很有意思。

在軍候(曲)以上的軍官里,只有三個是烏恒義從出身的軍官,且這三人還都是擔任副職為主。

譬如,長水校尉的軍司馬葉破胡,以及左曲軍候丞黃破奴。

僅僅是從名字上,就能發現,這些烏恒義從出身的軍官們的父輩,對他們曾經的出身,是多么的鄙夷與不齒。

以至于,其子嗣名字,基本都是破奴、破胡、屠胡、殺奴一類。

然而……

即使如此,在正常情況下,這些人也要面臨天花板。

沒有足夠戰功,是不可能擔任正職的——除非他們愿意下放去郡國,去郡兵部隊任職,不然在野戰部隊,尤其是北軍這樣的禁衛中,很難擔任正職。

當然,有戰功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漢家對于有功之士,素來一視同仁。

只要戰功足夠多,別說烏恒人,匈奴人封侯拜將的,都有十幾個!

故而,這三個烏恒義從之中的精英,如今都是摩拳擦掌。

與張越會面后,更是立刻拍著胸膛保證‘愿從侍中驅策,狗馬先填溝壑,以報天子圣恩’。

生怕張越嫌棄他們的出身,不愿帶他們去立功。

至于烏恒親戚們?

好吧……

那是誰?

誰他媽和這些夷狄是親戚啊?

這些人早在其父祖時,就已經內附,甚至定居到關中了。

與在草原上的所謂‘烏恒人’真的不熟!

就算是張越讓他們去屠殺烏恒部族,雞犬不留,恐怕他們都搶著去做。

當然,張越是不會去做這種事情的。

太low了,太掉逼格了!

而除了這三個烏恒義從之后外,剩下的軍官,基本全部都是根正苗紅的漢家貴族子弟。

不過,也有一個意外。

擔任長水校尉丞的劉詡,是匈奴人。

而且是匈奴王族,孿鞮氏之后!

這可就稀奇了!

活著的孿鞮氏?還是在漢軍禁軍擔任高階軍官的孿鞮氏?

比后世的滾滾還讓人好奇啊。

劉珝也知如此,見著張越的神色,立刻就表明態度,道:“侍中,末將乃是漢長水校尉丞,非是匈奴夷狄也!”

“末將生父,為漢公主之后,明曉大義,于元狩六年,歸義中國,天子欽賜劉氏,還望侍中明察!”

“將軍不要激動……”張越連忙安撫劉珝:“本官沒有半分看輕將軍之意,甚至對將軍滿懷敬意!”

劉珝這才平靜下來,但嘴上依然道:“侍中明鑒,末將此生早已立志,愿為天子,誅滅匈奴,剪除稽粥氏暴政!”

張越道:“將軍之志,吾必上稟天子!”

劉珝終于露出笑容,拜道:“侍中大恩,末將無以為報,愿為侍中爪牙、鷹犬!”

張越立刻扶起他,道:“皆是為國效命,談不上報效不報效……”

心里面對劉珝卻是有了些好感了。

因為,腦海中的檔案告訴他,劉珝確實是一個人才。

他在擔任長水校尉丞以前,曾經在多支漢家禁軍任職。

出任過射聲校尉的左軍候軍正(軍法官)、越騎校尉的后軍候丞、屯騎校尉的軍司馬,歷任各職都得稱贊,一直以來兢兢業業,在北軍之中也算很有名了。

只是,因為沒有軍功,所以突破不了漢家給歸義胡人設置的天花板(不能擔任正職)。

不然,北軍六校尉里,肯定有他一席之地!

對于胡人不能擔任正職這個潛規則,張越雖然不是很支持,但也不反對。

存在即合理嘛。

畢竟,漢家也吃過二五仔的虧了。

趙信、衛律,都是漢家培養的歸義胡人。

結果呢。

一個教了匈奴龜縮神功,讓匈奴人收縮漠北,與漢消耗的戰略。

一個則將漢家的兵法、文化與其他先進制度帶去了匈奴,讓匈奴人學會了戰略、戰術,甚至還懂得招降納叛。

所以,對胡人有所警惕,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這樣排擠和人為制造障礙,其實很不利于民族融合的。

就像這劉珝等人,雖然看似讓他們表現的很忠順。

但心里面呢?

他們會不會在心里告訴自己——其實我與漢人不一樣呢?

這很不利于同化,更不利于團結。

在張越看來,最好的辦法,其實就是不要強調和告訴這些人他們的身世,更不要主動去提醒他們。

諸夏民族與中國文明足夠強大!

只要不去人為制造隔閡,人為的提醒和強調。

那么,今天還會有雖然居于長安,但依然胡服異裝的胡商嗎?

當然了,現在張越不主政,不在其位不謀其職。

與眾人都寒暄、認識了一遍后,張越就在他們的簇擁下,進入長水大營。

大營校場內,已經站滿了將士,人人甲胄齊備,等待張越檢視

續相如則在一旁介紹了起來:“侍中公,長水校尉,下轄有左右烏恒義從曲與前后宣曲胡騎曲,如今皆已在,整戈待發,等候侍中訓話!”

張越聽著點點頭,長水校尉,雖然是以烏恒義從為主,但也摻雜了大量其他各族義從軍人。

屯長在長水鄉的,就是長水烏恒義從。

而在距離長水鄉百里外的宣曲河,還屯駐了宣曲胡騎。

宣曲胡騎,主要是以匈奴、義渠、月氏、林胡等族義從構成。

戰斗力也很強悍,只是沒有烏恒義從那么有名而已。

張越打量著校場中的漢家精銳。

雖然名為烏恒義從、宣曲胡騎。

但實則,這支軍隊身上,已經看不到半分胡氣。

人人都是冠帶蓄發,衣襟右祍,裹腿連衣。

若不是別人告訴張越,他說不定都不知道,這支軍隊是以各族義從為主構成的胡騎部隊。

微微出了一口氣,張越在續相如等人的簇擁下,登上將臺,然后回過頭來,正視著在自己眼前,以密集隊列,嚴整列隊的漢家精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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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0 09:5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四十九節 蚩尤化胡(2)

站在將臺上,張越居高臨下,望著寬闊的校場中,那矗立的兩千將士。

他越步上前,提起腰間的嫖姚劍。

立刻,所有人的視線都跟隨而動。

作為霍驃騎的佩劍,這柄傳奇的寶劍,近來在關中又開始為人們所熟知。

因為,張蚩尤拿著它,寸步不離身。

故而,人人都知道,那是嫖姚劍。

而一想起嫖姚劍,人們就難免想起當初那位十七歲功冠全軍,十九歲橫推河西,二十歲天下無敵的傳奇。

那位漢家歷史上,甚至是整個諸夏歷史最富傳奇的名將!

而張越的年輕,又讓無數人遐想不已,浮想連連。

于是,所以將士都抬起頭,無數眼神聚焦在那一人一劍之上。

“諸君……”張越揚聲說著,讓音波擴散到整個校場上,甚至回蕩在營壘間:“吾乃南陵長水鄉子弟張子重,受陛下之命,將與諸君,共使于幕南……”

“從小,吾就常常聽聞,鄉中老人、長輩曰:長水義從,義蓋云天,宣曲胡騎,當代英豪……”

士兵們聽著,都是面帶得意、驕傲。

作為北軍六校尉之一,長水校尉下轄的將佐,自然都是真正的精兵強將!

心氣也都是很高的。

自詡,便是虎賁、羽林、期門,也不是對手。

如今,聽著張越贊譽,更是感覺良好。

“只是……”張越卻是忽然話鋒一轉:“自漸漸年長,吾內心便有所疑惑……”

臺下將士聞之,立刻聚精會神。

“既是義蓋云天,何以稱義從?既然為當代英豪,為何要稱胡騎?”張越自問著,又像是對臺下將士發問。

“難道是君等衣冠禮儀,如夷狄?”

“難道是君等未受中國教化,起居如夷狄?”

臺下將士們聽到這里,紛紛思考了起來。

我們哪里像夷狄了?

即使是從邊塞征召來的義從,哪怕是宣曲胡騎,其實也都是從漢化非常深的家庭選拔的。

他們的家庭,可能依舊游牧,但再也不像過去了。

禮儀、文化、風俗,都與從前大相徑庭。

至于穿著打扮與語言,更是與漢人沒有差異了。

至于那些父子接替為長水軍士的人,那就更是沒有任何胡氣了。

他們中很多人,出生在關中,長于關中。

只是頂著一個烏恒義從、胡騎的名頭而已。

實則從小到大,與鄰居家的孩子沒有區別。

都是四歲開蒙,八歲授書,十二歲學弓馬……

一樣的喜歡蹴鞠,一樣的愛在山陵之中嬉戲,甚至一樣的少年艾慕,有著喜歡的女郎。

那么為什么……

我們會被稱為義從?胡騎?

只是因為我們的父祖,曾是胡人?

每一個人內心,都生出了異樣。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們想要探究一個問題。

就聽著高臺上的那位侍中官大聲道:“中國,自古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仲尼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君等既明禮儀,知榮辱,安能稱胡?”

“此番,吾與諸君并行幕南……”張越不動聲色的畫出一個大餅:“假使君等始終如一,忠于職守,服從命令……”

“歸來之日,吾必上稟天子,為諸君除其胡籍!”

“從此子子孫孫,皆為漢臣,世世代代,皆為諸夏!”

全場炸裂!

在短暫的沉默后,山呼海嘯一般的浪潮,立刻席卷而來。

“愿為侍中效死!”

“必為天子效死!”

兩千人齊聲吶喊,足以讓天搖地動,山川反側。

沒辦法!

漢家戶口本,在當代可能不如后世歐米的綠卡有吸引力。

但也是各族人民,孜孜以求追求之物。

尤其是這些歸義士兵們,他們對漢家承認的狂熱,是有目共睹的。

而且,等級越高,越是如此。

士兵們可能想到的還只是,如有一個漢家身份,成為漢人,從此子孫不必受歧視,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與士人交流。

但軍官卻都是狂喜。

若能除胡籍,那么對他們限制的天花板就不復存在了。

像劉珝這樣的人才,就獲得了青云直上的通道。

更緊要的是,對所有人來說,哪怕拋棄現實的好處。

僅僅是漢人這個身份,就足以讓他們全家都歡喜。

不知道多少人的父祖,為了成為一個漢人,花費了畢生的心血來追求!

漢人,在很多人意識中,都是和高貴掛鉤的。

義從與胡騎們,雖然漢化很深。

但依然不可避免的會受到舊日殘留習俗的影響!

而游牧民族,都是重視血統與種姓的。

血統高貴的人,哪怕再落魄,也會讓人尊重。

就像是當年烏孫昆莫獵驕靡被其老仆帶到冒頓面前,僅僅是因為獵驕靡是烏孫王子,冒頓就收其為義子。

哪怕他連半頭羊,一個兵也沒有!

烏恒人被霍去病從烏丸山帶到幕南時,驟然富貴的烏恒貴族們,紛紛迎娶了舊日的匈奴閼氏們,哪怕有的女人,其實已經四五十歲了,也毫不在乎。

只為借其血統、種姓來懾服族中。

而在所有人的認知中,即使是匈奴人,也承認,漢人的血統高貴、神圣。

匈奴人的軍隊,抓到了其他部族/國家的人,只會做一件事——送他去薩滿祭司那里,將其獻祭給神明。

但是……

匈奴人抓到漢人時,哪怕是一個農民。

也不會輕易傷害。

漢匈百年戰爭,多次扣押漢使,但沒有一次會無緣無故的誅殺漢使。

為什么?

因為匈奴人覺得,漢人的血統與他們一般高貴。

甚至,有些匈奴人認為,自己的血統是遠沒有漢人高貴、神圣的。

所以……

這些貴族會高價購買漢家戰俘,挑選其中俊朗、強壯之人,為自己的女兒丈夫。

為的就是要借高貴的漢人血統,改良自身的卑微血統。

這股風潮,如今連單于都被影響。

所以,漢家將官們,只要投降的,幾乎人手一位居次。

李陵甚至娶了單于最喜歡的女兒……

因而,可以想象,漢人身份,對這些士兵和將官們的吸引力有多大?

僅僅只是為了這個,就已經有無數人愿意,舍生忘死來拼搏一把了。

于是,張越簡單而快速的收服了軍心。

其速度,甚至創造了歷史記錄!

一刻鐘不到,就讓全軍歸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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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節 呦呦鹿鳴(1)

第二天,張越回轉長安。

剛剛到家,各位‘大兄’的家臣們,就紛至沓來。

一張張請帖,擺滿了張越的案頭。

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暴勝之、趙充國乃至于商丘成、戴仁……甚至連丞相劉屈氂、光祿勛韓說也來湊熱鬧。

全部都是準備為張越辦一場歡送宴的。

這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畢竟,不看僧面看佛面。

朝臣們,或許有不喜歡張越的。

但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不表現出與‘侍中張子重關系莫逆’的人。

概因,天子在盯著!

誰敢不做個樣子?

當今天子,可是那種在路上看到道路不平,都會腦補:汝以為吾不復行此道?的人啊!

不過,這卻讓張越有些為難了。

這么多張請帖,貌似去了甲君家,就會冷落了乙君。

而且……

這么多場歡送宴,張越深感吃不消。

即使他的胃吃得消,肝恐怕也hold不住!

所以,在思慮過后,張越就叫來田苗,對他吩咐道:“汝且去諸公府邸,為我面告諸位兄長:承蒙明公厚愛,毅不勝感激,誠惶誠恐,乃于下月已亥,略備薄酒,掃榻俱帳,敬候明公大駕光臨!”

“諾!”田苗領命而去。

張越本人則洗浴之后,換上朝服,驅車前往建章宮。

接下來的時間,他都打算呆在宮中。

一則是為烏恒事務做好最后的信息收集與資料整理,二則嘛……

他將遠離長安,至少是半年。

這半年時間里,難保不會出現新的寵臣。

所以呢……

他得讓天子記住,除了他張子重,沒有人能令他益壽延年。

必須要坐穩這‘漢宮養生專家’的位子。

做到哪怕他不在長安,也不可能有人能動搖自身的地位與位置。

故而,接下來數日,張越在宮中,除了看書和翻故紙堆,就是給天子制定種種養生之法。

太極、五禽戲這種適合老年人鍛煉的養生拳法,都寫了五套,好叫天子輪著來。

又制定了全新的春季食譜。

灌輸了一大堆來自后世的養生道理與說法給天子。

讓這位陛下聽得心花怒放,不住點頭,深以為然。

不止如此,張越還搶了湯官令的差事,每天都換著花樣給天子準備各種春季養生美食。

什么鯽魚豆腐湯、銀耳蓮子羹、豬肝湯……

每頓都不帶重樣。

天子自是食指大動,龍顏大悅。

可惜……

時間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五。

張越也要準備陛辭了。

“張卿……”天子試探著問道:“要不,烏恒換一位大臣去好了……”

“霍光、金日磾,都可以負擔起責任來嘛……”

聽得侍衛帷幄的霍光,眼皮子狂跳不停。

他去烏恒?

自然是有信心,將事情辦好,甚至辦的超乎想象。

他有這個能力!

可是……

離開長安,就意味著離開權力啊!

更意味著他,無法靠隱藏在天子的身邊,來規避其他方面的窺伺。

對霍光而言,現在遠未到他可以出山的時候。

二十年來,霍光的字典里,就只有一句話:穩住,別浪!

好在,張越的話,搭救了霍光。

“回稟陛下,帥師伐國,執其君長問罪于陛前,此臣自幼之夙愿也!”張越低頭拜道:“還請陛下明察!”

天子聽完,嘆了口氣,知道是栓不住這個張子重的!

而且,他也怕,這張子重學神君,干脆不告而辭,那就虧大了。

他可記得那天的那個夢!

于是,只好道:“那卿記得速去速回……”

想了想,他補充道:“若是烏恒諸部頑劣,卿不必思慮寬厚之事,以大罰齏之即可!”

“《詩》有雷霆之怒,《易》有折首之贊!”

“縱使粗暴一些,也沒有關系的……”

張越聞之,深深俯首:“臣謹奉詔!”

多一個選擇,總歸不會是壞事!

天子這才道:“那卿便去準備吧!”

“明日,朕親自在宣室殿,為卿踐行!”

出了溫室殿,張越就直接回家,開始為今夜的宴會做準備。

只是,當他到家的時候,他才想起來。

貌似好像,自己并無舉辦這漢家貴族宴會的經驗啊!

田苗也不像懂這個的樣子。

這就尷尬了。

要知道,漢家貴族宴會的細節和禮儀,可比后世西方歐陸的貴族還要繁瑣!

禮儀之邦嘛!

沒辦法,張越只好準備讓人去上官桀府邸求救。

但,剛剛進門,田苗就來報告:“主公,楊孫氏求見……”

“楊孫氏?”張越內心,立刻浮現出了那位一身素白,婀娜妖嬈的美寡婦,那確實是一個妙人兒,也確實是一個聰明至極的女人!

連嫂嫂都說,楊孫婦不簡單!

“她來做何事?”張越皺著眉頭問道。

上次楊孫氏獻來梧候藏圖,張越投桃報李,將新豐擴建工程交于了楊家。

按說,已經兩清了啊!

“不知……”田苗恭身問道:“要不,臣下將之打發走?”

“不必了……”張越擺擺手,道:“去叫她來見我吧……”

正好,張越缺一個為他處置宴會諸事的幫手。

楊孫氏來的正好!

片刻后,楊孫氏就邁著婀娜的步子,走到了張越面前,俏生生的拜道:“妾楊孫氏,見過侍中公……謹祝侍中富貴長樂……”

“夫人客氣……”張越揮手道:“請安坐……”

楊孫氏聞言,盈盈再拜,不經意間讓張越瞥到了一抹新垂桐子般的風光。

“好兇!”張越心中贊道。

沒辦法,今天楊孫氏雖然依舊一身素服,但卻衣裳樣式,卻是漢家仕女們最愛的曲裾深衣。

這種衣裳,相比袿衣,最大的不同就是胸前衣襟是對衽的。

敲一下黑板!

后世霓虹的和服,就是從漢代流行的曲裾深衣的基礎上改進的,其最初的名字叫吳服,是三國時東吳傳過去的。

所以,張越不可避免的聯想到了很多東西……

不得不說,發明曲裾深衣的那位,真的是人才啊!

楊孫氏自然發現了張越的神色,她俏臉微紅的連忙起身,悄悄的拿手,緊了緊衣襟,坐到客席上。

“夫人今日來訪,可是新豐城擴建遇到了問題?”張越不動聲色的問道。

“回稟侍中,新豐擴建一事,縣丞陳公非常配合,并無什么問題……”楊孫氏低頭答道,但心里面卻已經一團亂麻,芳心如鹿。

這件曲裾深衣,她本是不愿穿的。

她其實最喜歡的衣裳,還是保守的童容(又稱帷裳,漢代婦女服飾的一種,以寬大著稱)。

只是……

活在世界上,很不容易。

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女子,更加艱苦。

如今,霍顯已經功成名就,連面都不肯見她了。

楊家沒有了保護傘,哪怕就是接了新豐的事情,也撐不了多久的。

況且,張蚩尤將要遠行了。

沒有了他鎮壓,長安城里那些覬覦楊家財富,覬覦她的美色的惡狼,恐怕都會撲上來,將她與楊氏撕碎!

故而,她只能來此。

不過,楊孫氏很聰明。

她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就像過去,霍顯可以容忍她在長安城里散播一些什么‘霍奉車與楊孫氏’的緋聞、傳說。

但絕不會容許她真的到霍光床榻上去服侍。

若果真是那樣的話,恐怕,現在等候她的必是毒酒一杯。

同樣的道理,這位張蚩尤的侍妾們,怕也不大可能接受和認可她。

“那夫人今日來是?”

聽著那位侍中的問題,楊孫氏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立刻道:“妾今日冒昧登門,乃是聞說侍中將欲遠行,故而特地來此,恭聽侍中吩咐……”

這就是她今日來的目的。

不求抱上張家大腿,只求一個張蚩尤的吩咐。

這樣,哪怕蚩尤在外,長安宵小,等閑也不敢動她。

張越一聽,就樂了,道:“夫人來的正好,今日吾欲設宴款待長安諸公,卻不知長安貴族宴會禮儀及他事,夫人若是可以,還請為我主持……”

楊孫氏聞言,一雙美眸不可思議的閃動起來,整個人瞬間像煥發了活力般,竟露出一個少女般的雀躍聲:“若侍中不棄,妾身萬死不辭!”

能為張蚩尤操辦宴會?!

這是天上掉餡餅啊!

旁的不說,今日之后,整個長安,都將知道,她楊孫氏曾為張蚩尤操辦了一場與同僚大臣之間的宴會!

這可是真正的虎皮啊!

有此虎皮,近乎沒有人敢再對她和楊氏產業起什么心思了!

說不定……

張越見著,卻是微微一楞,為楊孫氏這瞬間綻放的光彩而微微失神。

這很正常。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男人對美人的欣賞,就如同科學家對于真理的追求,藝術家對于美好的向往。

此乃根深蒂固,不可逆轉的天性本能。

不過呢,欣賞歸欣賞,張越還是很有分寸的。

到了他這個地位,講句老實話,女色已經漸漸的退居其次了。

想讓他見色起意,做一些沒節草的事情,幾乎是不可能的。

當然了,若有妹子,主動脫光光了,那他也不介意來上一發。

所以,張越起身,對楊孫氏鄭重一拜:“那便有勞夫人費心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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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一節 呦呦鹿鳴(2)

夜幕徐徐降臨,張府徹底變成了一個為了宴會而存在的宅邸。

一個個下人、侍女往來于回廊中。

一個個廚師在后院廚房忙碌著。

數十名歌姬,在后院的廂房中,做著準備。

數十件樂器,也從楊府搬來,放置在張府客廳后的屏風,十幾位樂師已經就緒。

而楊孫氏,則像女主人一般,居中指揮、協調著一切。

所有事情,在她的指揮下,井然有序。

張越見著,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這次宴會,讓他學到了很多東西。

更是讓他明白,漢家貴族宴會,究竟有多么費錢!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些歌姬、樂師和廚子,便是張越賣了自己,大約都湊不齊養活他們的錢……

“居長安,大不易啊!”張越不禁感嘆。

同時他也很好奇,那幾個喜歡隔三差五就舉辦宴會,而且一次就邀請數十上百勛貴大臣的家族,是如何承受得了這樣的代價的?

怕是,這些所謂的宴會,只是一個幌子吧。

內心這樣想著,張越就帶著人,到了門口,準備迎接賓客。

剛剛入夜,第一位客人,就已經乘車而來。

“侍中公……”于己衍遠遠的就從馬車上走下來,帶著幾個捧著禮盒的家臣,來到張越面前,恭身拜道:“下官聞說侍中將要遠行,特來為侍中公踐行,愿侍中旗開得勝,大展宏圖!”

“多謝于公!”張越上前扶起于己衍,道:“還請于公入內……”

于己衍再拜,道:“區區薄禮,謹為侍中踐行……”

家臣們就捧著禮盒,送到了張越身后的下人手中。

張越見著,連忙笑道:“于公費心了……”

卻是毫不客氣的收下了對方的禮物。

于己衍見了歡天喜地,跟過年一樣開心,哼著小曲,帶著家臣,在田苗引領下,進了張府。

張越看著于己衍的背影,心里面已經是有了計較。

明日陛辭,或許可以在君前給他說幾句好話。

至少,先穩住于己衍的京兆尹之位,待自己回京,再做其他打算!

于己衍之后,來的客人,卻是有些意外。

“侍中安好……”光祿勛韓說從馬車上走下來,臉色有些古板,看上去皮笑肉不笑的,讓張越看著有些發瘆。

不知道韓說是吃錯了什么藥?

按說,這位光祿勛是長安城里出了名的笑面虎。

當面一套,背后一刀,說的就是他了。

便是給他戴了原諒帽,他也不該是這樣啊?

倒是,跟著韓說來的兩個小年輕,見著張越,立刻就滿眼放光,上前拜道:“韓文、韓興,拜見侍中公,愿明公公侯萬代!”

說著,兩兄弟就一使眼色,便有家臣獻上兩個禮盒。

其中一個,格外惹人注意。

因為,那是一個銅匣。

漢家器物,以銅為匣,非常罕見!

因為,銅是很寶貴的。

除了黃金,銅就是最堅挺的金屬。

甚至,某些成色好的黃銅,還可以用來制造偽金。

“此乃舍妹為侍中準備的禮物……”韓興湊上來,獻寶一樣的介紹著那個銅匣:“上次蒙侍中不棄,親為出手,舍妹感激非常,故而命我兄弟,帶來此禮,萬望侍中珍重……”

張越聽著,感覺有些怪。

按說,上次自己是幫了忙,對方送禮感謝也是應該。

只是……

珍重是什么鬼?

搞得好像我成了負心漢一樣?

張越撓撓頭,但還是收了下來,道:“為我多謝細君美意!”

韓興立刻高興的頓首拜道:“侍中謝意,小子一定轉告舍妹……”

一旁的韓說,臉色更黑了。

哼哧一聲,道:“張侍中,還請自愛……”

張越楞了,自愛什么?

只是礙于情面,不好當面問,便呵呵笑了笑,道:“光祿勛教誨,在下必定謹記在心……”

“哼!”韓說一揮袖子,便踏步向前,不想再與這個家伙多說了。

韓文、韓興見狀,連忙對張越告罪拜道:“家父近來多有抑郁,還望侍中見諒……”

抑郁?

張越不是很了解,也不覺得韓說像是會得抑郁的樣子。

只是,這門面還是要的。

所以點點頭,道:“無妨,兩位公子,請吧!”

將韓說父子,送入府中后,沒過多久,前方便有著一大隊馬車,轟隆而來。

張越趕緊迎上前去。

卻是霍光、金日磾、上官桀、桑弘羊、暴勝之、張安世等人聯袂而至。

這些就都是張越的‘好朋友’了。

“承蒙諸位兄長不棄,小弟深感榮幸……”張越笑著恭身拜道。

“賢弟客氣了……”眾人上前,還了一禮,金日磾就走上前來,對張越道:“賢弟此番為國事遠行,吾等沒有什么能幫得上忙的,深感慚愧,故而,準備了些薄禮,還請賢弟萬勿推辭……”

說著,十幾個家臣,就從他們身后走出來,人人都捧著大大小小的禮盒。

甚至還有人抬來了一個大箱子。

金日磾上前打開,露出裝在里面的東西,卻是一套漢家頂級的魚鱗甲和一件鐵胄。

而且和一般的將官所穿的魚鱗甲不同。

這套甲胄,在葉片之間,鑲嵌了金片。

這就有些太奢侈了!

而且,太顯眼了。

不過……

張越很喜歡!

其實,天子也賜給了他三套甲胄。

只是都是些標準的將官用甲胄,不似這副,穿在身上,能讓所有人都知道,甲胄的主人是誰?

此行,還真的需要這樣一套的甲胄!

張越于是,受寵若驚的謝道:“兄長美意,小子無以為報!”

金日磾聽著,笑了起來,道:“賢弟喜歡就好!”

霍光等人,也都是一臉笑意。

他們與張越之間的關系,現在已經差不多是政治盟友了。

如今,張越正式踏上征途,對他們來說,更是絕好的消息。

因為這表明,張越從此不會和他們競爭了。

這偌大的朝堂,也終于有了他們施展的空間。

不然,若張越留在長安的話……

就像上次議論治河,所有的事情,都會被這個能干而且得寵的賢弟給搶了!

這可真的不好受!

令人收下各位大兄的禮物,張越又親自將兄長們,送入府邸,交代田苗好生伺候,才回來繼續迎賓。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一個個賓客,紛至沓來。

基本都是長安九卿、列侯一流。

當然,也有宮廷宦官,派人送來禮物。

就連衛皇后都派人送來了五百金,這也是慣例了,每逢大將出征,皇后都會派人送來賞賜。

只不過,張越得到的禮金有些多。

甚至可以比擬當初霍去病出征時所獲的賞賜了。

張越自然是誠惶誠恐,感謝了一番。

當夜幕徹底降下,星星閃耀之時。

丞相劉屈氂,終于姍姍來遲。

他幾乎就像掐著表一樣,在時限到來之前,來到了張府。

“侍中……”劉屈氂走下馬車,來到張越面前,對張越微微頷首,然后道:“幕南之事,就拜托侍中了!”

張越一看,連忙拜道:“丞相囑托,敢不銘記?”

卻是差不多明白了,劉屈氂不會入府。

這也正常,他是丞相!

自莊青翟后,漢家權力最大的丞相!

矢志要與公孫弘比肩的丞相,自然要端架子,擺譜。

而且……

他的姻親是李廣利,注定不太可能會和張越有什么親密關系或者密切聯系。

講真,劉屈氂不給張越下絆子,張越就已經非常感激了。

劉屈氂卻是做足了功夫,對張越拜道:“吾本欲今夜與君不醉不歸,奈何丞相府瑣事纏身,就不打擾侍中了……”

張越連忙拜道:“丞相能來,已經是看得起鄙人了……”

“嗯……”劉屈氂看著張越,忽然說道:“其實,海西候很欣賞侍中呢……”

“貳師將軍,鄙人素來敬重!”張越答道:“國事艱難,君知,我知,將軍亦知!”

自太初迄今,若無李廣利,坐鎮居延,與匈奴對峙。

情況恐怕會很糟糕!

因為,這十余年來,漢家將官陷入了青黃不接之中。

新生代,遠未成長起來。

而老一代的名將,則都已經凋零。

從大宛戰爭,至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以及其他大小戰爭,李廣利雖然表現的沒有衛青霍去病那么耀眼。

但平心而論,也能稱得上一聲優秀了。

數十萬人的大兵團決戰,能指揮有度,進退有方。

勝不冒進,敗不潰退,并在公孫賀父子把馬政搞得一塌糊涂,漢家騎兵嚴重缺馬的這些歲月里,始終保持對匈奴的壓力和戰略進攻能力。

講真,若不是衛青霍去病,珠玉在前。

李廣利怕是早已經名動天下了。

然而……

衛青、霍去病的光芒,遮蓋了一切。

人們根本不想去考慮其他問題,只會想‘大將軍、大司馬若在,匈奴人安敢猖狂?’。

可是整個中國歷史上,幾個人能比肩衛青霍去病呢?

不過是陳慶之、劉寄奴、李衛公、岳武穆等聊聊數人而已。

所以,張越現在也感覺很有壓力。

衛青霍去病珠玉在前,他只要表現的稍有遜色,恐怕就會被人以為是水貨,看做廢物。

說不定,今日李廣利承受的攻仵、壓力與議論,就全要到他身上來了。

劉屈氂看著張越,沉默良久之后,道:“侍中且自行吧……”

這句話一語雙關,張越懂,劉屈氂也知道張越懂。

所以,他只是微微拱手,再拜道:“吾便告辭了!”

“丞相慢走……”張越長身再拜。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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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9-30 09:58:4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五十二節 宏圖大志

望著劉屈氂的馬車,消失在幽靜的街道盡頭,張越微微翹起嘴唇,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李廣利必定會將他視作一個競爭對手,甚至是敵人!

“那便來吧……”張越摩拳擦掌:“比試一下吧!”

他很期待,未來與李廣利之間的競賽。

他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砰砰砰的跳動著。

李廣利,確實是一個好對手!

只有超越他,才能證明自己,可以接近衛青霍去病的成就。

“主公……”田苗上前低聲道:“諸賓客都在等待呢……”

“知道了……”張越回過身來,露出笑容:“正要與諸公歡宴!”

便提起綬帶,走向客廳。

此時,整個建文君府邸,已經變成了一個真正的不夜城。

一座座連枝燈,不要錢一樣的,照耀著府中的每一個角落。

廚房中,一口口大鼎內,裝滿了各色肉食。

爐火在鼎下燃燒,將一塊塊的牛肉、羊肉,一只只雞鴨,烹煮的香氣四溢。

上百壇美酒,已經被開封。

侍女們往來穿梭,將這些美酒,端入客廳。

客廳內,歌姬們在絲竹琴瑟聲中翩翩起舞。

有清麗的聲音隱隱傳來:“魚麗于罶,鲿鯊。君子有酒,旨且多……”

正是《詩》之《魚麗》。

張越聽著,非常滿意,對在一側的楊孫氏拱手道:“辛苦夫人了……”

“不辛苦……”楊孫氏俏臉微紅,看不出半分疲憊,反而興奮非常:“能為侍中效命,妾身幸甚!”

今天,她在張府,見到了無數公卿列侯。

雖然沒有去打招呼,也沒有人與她說話。

但她確信,很多人都看到了她。

這就足夠了!

長安城中,現在誰不知道,張蚩尤因為看上了光祿勛韓說之女,于是為了橫刀奪愛,介入了宮廷之事,竟致使長平侯衛伉遠走居延!

更迫使其子衛延年毀婚約,從而坐收美人。

連堂堂外戚,皇后的親侄孫,與之爭女人,尚且要在其淫威下臣服,更連累乃父流放居延。

這長安城里,哪個還有膽子覬覦張蚩尤的女人?

哪怕只是,和他沾邊,有緋聞流出的女人,也是沒人敢碰!

不然,那就是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了!

張越看著這個俏寡婦的樣子,卻是嘖嘖稱奇。

“這女人,還真是天生的女強人啊……”

“若是生在后世,保不齊就是一個叱咤政商的名媛……”

可惜,生在這個時代,又沒有投胎到劉家,就只能勉強自保了。

不過,對張越來說,有這么一個漂亮女人,在家里操辦上下,面子上也挺好看,故而也就隨這小婦人自己樂呵了。

便提起綬帶,步入客廳之中。

“侍中公……”官階與地位低于張越的來賓紛紛起身恭迎。

就連那些其實在地位上來說,不比張越的官員、貴族,也都跟著起身,舉杯致意。

也就是霍光、金日磾、張安世、暴勝之、上官桀這樣的‘老朋友’與同僚們,才能安坐于席位上。

縱然如此,他們也都微微欠身,以示對主人家的尊敬。

張越微笑著一一與來賓來打招呼。

然后,走到主席前,拍了拍手,歌舞立刻止歇。

歌姬們紛紛停下動作,對著張越盈盈一拜,然后屈身后退,退到屏風后。

張越則端起一個酒樽,面朝來賓,舉杯致敬:“承蒙諸位兄長、同僚、友人不棄,大駕光臨,小子誠惶誠恐,如履薄冰,謹以此杯,敬諸公!”

然后便一飲而盡,將酒樽倒扣到案幾上。

眾人紛紛起身,拿起酒樽,對張越舉杯道:“敬侍中!”

便紛紛掩袖而飲。

張越則坐到主席上,讓侍女給自己再倒滿一樽,舉杯再致意:“今夜良辰,嘉賓畢至,小子幸甚,與諸公再滿飲此樽!”

屏風后的樂師們,立刻就心領神會,奏起了《鹿鳴》之樂。

“呦呦鹿鳴,食野之萍,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張越舉著酒杯,一邊唱著,一邊向眾人致敬。

賓客自然紛紛和了起來:“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一時間,客廳內外,充滿了歡樂的氣息。

一曲唱罷,歌姬復來,宴會重新恢復了活潑、歡快。

作為主人,張越自是端著酒樽,一席一席,挨個的過去敬酒。

飲完一酌,再說些話,或是感謝,或是致意。

當然了,也不可能每一席都真的敬酒。

像是那些來混個臉熟的列侯、官員,自然是淺嘗即止,做個樣子就可以了。

他們也不會在意,對很多人來說,能與張越說上話,就已經是突破了。

至于關系親密的同僚或者欲要籠絡的官員,張越自然是愿意與他們多喝幾杯,交流一下感情。

特別是類似京兆尹于己衍、公車署長王安這樣的人時,張越更是特地與他們多說了幾句話,給了些鼓勵、勉勵。

聽得這兩人興奮不已,就差沒有納頭就拜,口稱大佬了。

只是,敬到韓說面前時,張越卻有些尷尬了。

因為韓說見面就擺了三大杯,推到張越面前,道:“侍中請滿飲此三樽!”

張越聽著,面色有些不快,若不是場合不對,他就要拂袖而去。

只是考慮到,自己就要離開長安,不想臨走了還要搞一個大新聞,才強自忍住,抓起那三樽酒就一飲而盡,然后對韓說一拜,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走開。

惹得左右,都是滿眼疑慮。

客廳內無數人議論紛紛。

“光祿勛與張蚩尤不是莫逆之交嗎?”

“不是傳說,光祿勛甚至連愛女,也要送去宮中,為南陵主的滕妾之嫁?”

“這是什么情況?”

就連霍光都被驚動,特意在張越近前敬酒之時問道:“賢弟怎么與光祿勛有嫌隙?”

“兄長不知?”張越問道:“小弟入宮第一天,光祿勛便領著馬家兄弟,在小弟面前威脅恐嚇……”

這個霍光當然知道!

但問題是……

現在長安城里不是都傳說,光祿勛與張子重是在演戲?

只是……

想了想,霍光就明智的沒有再問下去了。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一個人也都有著自己的盤算。

他有,金日磾有,張子重也肯定有。

所以,霍光當時就趕緊岔開話題,笑瞇瞇的問道:“賢弟與那楊孫氏可是……?”

張越拿著酒樽,不懷好意的看了眼霍光。

霍光一見,立刻道:“賢弟莫要誤會,愚兄早已經過了那慕艾風流的年紀……”

“況且,吾此生都已不大可能輕易傾慕女子了……”

對霍光而言,他對女人的所有歡喜與美好憧憬,都已經隨著亡妻之死而逝去。

哪怕是如今續弦的霍顯,其實也是迫于禮法,迫于東閭氏的壓力而選擇的。

錯非如此,他此生都不會再碰女人了。

這個世界上,有些人無女不歡,見色起意。

有些人雖然愛好美人,但能把持得住。

也有些人,從定結發之盟起,便以許下白首之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張越聽著,連忙道歉:“誤會兄長,我之不是,當自罰三杯!”

便拿起酒樽,給自己倒滿,當著霍光的面,連飲三大杯。

霍光看著,沒有阻止,待張越喝完,才道:“賢弟海量,愚兄也陪賢弟飲上幾樽……”

張越見著,忍不住沉默了起來。

他如何不知,霍光其實是在找機會,借酒澆愁。

只是……

這情之一物,誰能參透?

陷入情殤的男人,越是大丈夫,越是勸不動!

越是英雄,一旦陷入,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幫他走出去。

張越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沒辦法的。

便只好陪著霍光喝了起來。

好在,一旁的金日磾對霍光有足夠的了解,見狀便拉上張安世,走了過來,對霍光與張越拱手道:“兩位在獨飲,不叫吾等,好沒意思……”

接著,桑弘羊、上官桀、暴勝之也湊了過來。

幾人索性將幾張案幾,拼在一處,盤膝而坐,對飲而談。

倒也其樂融融。

這一喝,便沒了限制。

西元前的酒類,喝的時候是沒有感覺的。

只是,隨著一杯杯溫酒下肚,人就開始恍惚起來。

酒精刺激下,很多平時壓抑的情感與拘束的心思也都放了開來。

就連素來內斂的金日磾,也說了許多心里話,吐了許多苦水。

張越更是打開了心扉,當著幾位大兄的面,將內心的宏圖大志,吐露了出來。

“諸位兄長可知,這天下究竟有多大?”

“禹貢之圖,只是其中九牛一毛之壤也!”

“域外,不止有康居、大夏、身毒……”

“在康居之西,有大國曰:安息,其國廣大,富饒,有勝兵五十萬,藏有金銀無算……安息之東有有大漠戈壁,常人以為其地不毛,然則在其地下,藏有人世間最大的財富,其色玄,其質如油,千年之后必為天下至寶!”

“而在安息之西,有一大陸,其人自稱為歐羅巴,其人民皆長大平正,有類中國,最是稀奇的,乃是其國之王,無有常人,皆簡立賢者……”

“愚弟此生之志,便是提兵百萬安息中,躍馬歐羅巴下第一城!”

“取天下萬國之黃金白銀,而聚于中國!”

“集六合君主,皆臣于長安御階,令萬國來朝,天下稱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更使后世子孫,可以隨意自詡‘此土乃吾國自古以來神圣不可侵犯之神土……’!”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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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7 17:44:0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五十四節 離京

未央宮中,鐘鼓齊鳴,禮樂大奏。

在百官的矚目下,兩位尚符璽郎,各自捧著一個長長的玉匣,來到君前,恭身呈遞。

天子見著,微微揮手,立刻便有宦官下去,接過玉匣,呈遞天子御前。

天子起身,撫摸著玉匣上的紋理,然后道:“侍中張子重聽朕詔命!”

早就已經等候在側的張越連忙出列,頓首拜道:“臣毅恭聞圣命!”

天子打開一個玉匣,取出藏于其中的寶物,拿在手中,低沉著聲音,道:“古者圣王治世,號令天下,以用六節!山國以虎節,土國用人節,澤國用龍節,皆以金為之;道路用旌節,門關用符節,都鄙以管節,皆以竹為之……”

“朕德薄,不能致遠方,故無金節之用……”

張越與群臣,聽到這里,全部頓首再拜:“此臣等不能佐陛下定天下之罪也!”

對于諸夏而言,所謂圣王的標準,從來都是統一的。

堯舜禹,皆是治隆中國,澤及遠方,有三千里外蠻夷來朝。

有可以裁斷一切的權力與威能。

誰不聽話,就打誰屁股,打完了對方還得專門遣使來謝罪、感激。

感謝圣王爸爸教育及時,沒有讓兒子誤入歧途,打的好,打得妙。

故而,從這個角度來看,諸夏民族的圣王,在國際上必須具備世界憲兵的能力與資格。

天子卻沒有太過感懷,只是繼續道:“節,朕之信也,所謂信,國之權,社稷之基也!”

拿著手中之物,天子持著,走下御階,來到張越面前,然后,雙手舉起此物,向前平伸,鄭重的拜道:“詩云: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節乃朕假社稷、宗廟之權,而授卿之物,卿持之,當念社稷、宗廟之重,而戒其驕、怒!”

張越頓首拜道:“臣謹諾,萬死以從陛下之志,達于遠方!”

天子卻是伸手,解開了包裹著手中之物的布帛,露出了藏于其中的事物——一柄以圓竹制成的長柄物體。

表面光滑,牦尾三重依附其上,其色赤紅,如火烈之焰。

天子將之鄭重的托付到張越手上,沉聲訓誡:“春秋祭仲行權,以保邦國社稷,卿持節在外,當記國家、天下之事,而戒其輕、慢!”

“臣謹諾,萬死以效陛下偉業,節在人在,節亡人亡!”

天子向后招手,立刻有人將另一個玉匣,也捧到他面前,天子親開,取出玉匣中的符信與印綬,然后鄭重的交托給張越,道:“卿且去吧……”

“幕南之事,朕盡托于君!”

說到這里,天子就非常隆重的對張越長身一拜。

張越誠惶誠恐,連忙叩首:“陛下厚愛,臣必萬死以報!”

然后,拿著符信與印綬,捧著節旄,恭身趨步,緩緩轉身,走向遠方。

漢延和二年,春二月初六,食時三刻(大約9點45左右),漢侍中張子重授節,為全權烏恒建節使,出長安未央宮。

幾乎是相同時刻,萬里之外的西域,卻又是截然不同的情況。

此時,冬雪漸漸融化,大地回春。

冰川的雪水,從天山高處流來,滋潤著沿河兩岸。

尹列水,和一百年前沒有分別。

延綿不絕的穹廬,從天山腳下,一直延伸到了遠方。

上百萬頭牛羊,聚集在這水土豐盛之地,啃食著剛剛長出來的嫩草,方圓數百里內,到處都是匈奴人的軍帳。

“先賢憚再次拒絕了來王庭向大單于問安的命令!”丁零王衛律走進一個穹廬之中,將一份寫有文字的羊皮紙,丟到了案臺上:“這個逆賊是在自尋死路!”

過去半年,單于庭一邊忙著集結兵力,向西域的日逐王先賢憚施壓,一邊則遣使溝通,希望對方能夠低頭,來到單于庭,向單于請安。

當然,先賢憚要是敢來,恐怕就回不去了。

至少,他的日逐王就不要做了。

先賢憚顯然也明白了這個事實,所以,一直推脫有病,不肯前來。

迫于單于庭的軍事壓力,在冬天的時候勉強同意,派其世子來單于庭。

很顯然先賢憚是在以拖待變。

單于庭,顯然不可能讓他再拖下去了。

帳中的貴族們,紛紛聚攏起來,閱讀著衛律帶回來的文書。

匈奴沒有文字,所以干脆就以漢字為載體,記錄歷史、事件,傳達命令。

在這個過程中,趙信和衛律可謂是居功至偉。

“丁零王!丁零王……”忽然帳外傳來一個粗狂沙啞的聲音,隨后一個戴著氈帽,鼻孔上穿著一個巨大銅環的匈奴貴族,闊步而入:“大單于有請!”

衛律看著那人,問道:“左大將,發生了什么事情?怎么驚動您親自來請?”

“急事!”戴著銅環的匈奴貴族,用著匈奴人慣有的腔調說道:“幕南那邊出了問題……”

“據從漢朝邊塞探知的消息,漢使者任立政在幕南遇刺,如今已經身死……”

“啊……”衛律滿臉震撼:“怎會如此?是誰動的手?”

“暫時還不知道……”左大將說:“但總歸離不開留守幕北的那幾個人……”

衛律聞之,臉色陰沉的可怕。

匈奴國內,雖然在漠北決戰失敗后,迫于壓力,一度團結起來。

但,自兒單于后,又陷于分裂。

特別是現在,日逐王與單于庭紛爭,將匈奴內部的矛盾放大到了極點。

對很多單于庭的貴族來說,很顯然,其實先賢憚才是合法的單于繼承人!

如今的狐鹿姑單于,只是一個卑鄙的篡位者。

當然了,對匈奴來說,別說篡位了,就算是弒殺單于,也沒有問題。

只要你能表現的足夠強力,足夠優秀,帶領匈奴走向勝利就可以了。

偉大的冒頓大單于,就是弒父上位的。

而關鍵就在這里了,如今的匈奴,被漢軍封鎖在了浚稽山以北、天山以西的區域。

匈奴與漢,在白龍堆,在浚稽山,在天山,大小合戰數十次,始終無法取得進展。

所以,很多貴族心里面都覺得,或許可以試試換一個單于來看看。

特別是現在,忠于單于庭的主力西遷至此,留守幕北的貴族們,自然心里面就活泛起來。

破壞漢匈談判這種事情,他們確實是做得出來的。

“這些該死的賤種!”衛律惡狠狠的罵道:“我早就勸誡過大單于了,匈奴必須改革,以大一統之制而團結、約束上下……”

如今,漢使遇刺而死。

漢匈談判,大約也會黃掉了。

衛律很清楚,漢朝君臣的腦回路。

長安的那些權貴,肯定會因此震怒不已。

說不定……

居延那邊,馬上就會有動作了。

李廣利可是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天山或者浚稽山,再打一次國戰!

“丁零王慎言……”左大將低聲道:“這些話若被四大氏族的聽到,恐怕就不好了……”

從尹稚斜單于時代開始,匈奴就陷入了改革、反改革的反復之中。

支持單于改革的勢力與保守勢力,彼此消長。

而四大氏族,就是匈奴國內最反對變革的派系。

因為改革,就是在他們身上割肉。

衛律聽著,冷哼了一聲:“這些蠹蟲,比蝗蟲還要貪婪!”

“大單于叫我去,可是為了商議對策?”衛律問道。

“不是……”左大將搖搖頭,道:“大單于請您過去,乃是想要您親自去幕北坐鎮!”

“嗯?”衛律疑惑著,看向對方。

“細作報告,漢朝皇帝又派出了使者……”

“這一次出使幕南的人,乃是丁零王的同鄉,漢侍中張子重……”左大將將一份從漢朝邊塞城市送來的簡牘,遞給衛律,道:“丁零王請看吧……”

衛律接到手里,看了看,臉色沉寂下來,問道:“單于的意思是?”

“大單于求賢若渴……”左大將笑道:“若丁零王可勸說此人來降,單于愿以女妻之,封為烏孫王,予萬戶邑落,授萬騎!”

“若其不愿……”

“便要趁早扼殺!”

“不惜一切代價!”

“大匈奴絕不容許,再出現一個驃姚校尉!”說到這里,左大將和衛律都感覺脊背發涼。

仿佛那個男人的眼睛,正在盯著他們。

對于匈奴而言,二十余年的那些日子,簡直是噩夢一樣的日子。

任何匈奴騎兵,即使是王庭最勇敢的武士,只要看到寫著衛字和霍字的軍旗,就能渾身喪膽,未戰先怯。

而雜牌部族,連直視那個男人的旗幟的膽量也沒有!

若非天神庇佑,那個男人早早夭亡。

匈奴人如今怕是早已經亡國滅種!

哪里還有什么機會在這里玩什么內訌爭權?

只是,衛律卻是苦笑起來:“張子重的名聲,我也有所耳聞……”

“欲在幕南殺他,恐怕很難……”

至于勸降這種事情……

衛律知道,是不可能的。

即使是他,當年錯非窮途末路,也不會走上這條道路。

“丁零王莫急……”左大將道:“大單于已經準許,我率呼揭萬騎,與丁零王同行!”

呼揭部,是匈奴王庭現在的王牌之一。

在天山會戰和余吾水會戰之中成名的精銳主力。

其作戰方式,以悍不畏死著稱。

曾在正面,硬抗了一個漢軍都尉部的沖擊而不倒,這在匈奴無疑是一個奇跡!

“若得呼揭萬騎為助,我倒是有所把握!”衛律終于笑了起來。

呼揭部,那可是一個滿編的萬騎啊!

匈奴之萬騎,本是冒頓首倡的軍事制度,作為匈奴的基本作戰單位而存在。

一個萬騎編制,從三千到九千不等。

呼揭部,足足擁有六千五百騎,而且,皆是經歷過天山會戰、余吾水會戰的精銳老兵為主。

有了它的協助,別說去幕南突襲,殺一個漢朝使者了。

便是再進一步,打下一座疏于防備的漢朝邊城也是有可能的。

不過,如此一來,肯定會激怒漢朝。

漢匈大戰,一觸即發。

但……

只要能殺掉那個可能會成長成為第二個驃姚校尉的漢朝新貴,那么一切就都值得了!

長安,橫門大道。

此時,已是人山人海,喧嘩鼎沸。

數不清的人群,簇擁在街道兩側,人人伸長了脖子,望向未央宮宮門。

執金吾與京兆伊的官兵,已經全體出動,維持秩序,但依舊有些捉襟見肘。

所以,只能調動駐扎在武庫的中壘校尉,參與協助維持。

而在臨街的閣樓上,一個個貴婦人、小娘,也都是美目帶春,飽含著期待之色。

午時一刻,未央宮宮門緩緩打開。

在數百騎兵的簇擁下,一輛戰車,緩緩駛出。

一位年輕的貴族,手持節旄,身穿甲胄,矗立在車頭。

甲胄鮮明,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輝。

一時間,無數人驚呼出聲:“張蚩尤來了!”

隨著這驚呼,很多紈绔子弟,彈冠相慶:“張蚩尤終于要離京了!”

甚至還有人淚流滿面,感動無比。

過去數個月,長安城的紈绔子們,真的是過著地獄一般的生活。

連出門斗雞走狗,都要小心,生怕撞到了張蚩尤手里。

如今,這個大魔王終于要走了。

誰不開心?

他們的父祖,更加開心。

“這張子重,最好一去不回!”有人祈禱著。

此人在長安,不知道擋了多少人的財路與上進之路。

他這一走,等于解開了封印,再也不用擔心,會在伸手的時候,被其抓住小辮子了。

但更多的人,卻都是滿眼崇拜,一臉神往的看著那矗立在戰車上的年輕人,那個崇拜的傳奇。

“大丈夫當如是哉!”韓文興奮的握拳:“將來,我也要如此威風凜凜的持節遠征!”

而在其身側,一個身姿絕美的少女,微微抬頭,瞪著美目,望著那從宮門而來的男子。

看著他持著節旄,身著甲胄的樣子。

少女的心,陷入了迷醉之中。

與她一般沉醉的,還有整個長安的貴婦與小娘。

楊孫氏更是一臉幸福的望著,芳心如鹿。

“這就是我的男人……”

只有金日磾,臉色抽搐的看著,搖了搖頭:“年輕人,總是如此的喜好炫耀……”

因為,他認出來了,張子重身上的那套甲胄,正是自己昨日送去的禮物。

但……

他送甲胄,只是想讓對方拿來收藏的。

可不是叫他拿來在這里裝X炫耀的。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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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五節 糜爛的雁門(1)

已是二月下旬,長城腳下,芳草碧連,青山如墨。

成群的牛羊,無憂無慮的漫步在這人間天堂。

幾十個士兵,懶洋洋的橫臥在草叢中,享受著暖陽的照曬。

北部長城,已經二十年不見烽火。

匈奴遠遁,長劍空利。

于是,曾經精銳的長城守軍,現在已然淪落為二線部隊。

屯駐在句注的句注軍,甚至已經十三年沒有換裝了。

部隊的軍餉和國家下撥的器械費用,鬼都不知道去那里了。

人們只知道,善無城的達官貴人們,一個個都是紅光滿面,大腹便便。

高門豪宅之中,夜夜笙歌,酒池肉林。

西域的胡姬、邯鄲的歌姬、臨淄的舞女,甚至是西南夷的僰奴。

在那些顯貴家中,應有盡有。

至于邊塞的障塞與軍人?

誰還記得?

反正,上次校尉去善無城里要餉,結果就打發了十萬個五銖錢和一千石不知道什么時候的陳米。

“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趙如意叼著嘴里的草根,罵罵咧咧的嘟囔著。

就在這時,一支車隊,從遠方的馳道而來,看樣子是打算出塞的。

趙如意立刻就來了精神,站了起來。

“都起來,都起來,來商旅了!”趙如意興奮的摩拳擦掌。

障塞的士兵們,也都興奮起來。

對他們而言,要填飽肚子,就只能從過往商旅身上敲些油水了。

可是,能出塞和敢出塞的,都是郡中豪強、貴族。

要在這些人身上敲點東西出來,無疑難于登天。

運氣好,可能可以拿到些絲絹、銅錢,運氣不好,說不定就只有幾壺酒了。

趙如意仔細打量著,那從遠方駛來的車隊。

“是個新來的外鄉商賈!”趙如意歡呼起來。

整個障塞的士氣,也立刻高漲。

“快快去下拒馬……”趙如意興奮的下令。

新來的外鄉商賈……

這可是難得的肥羊啊!

若是這個商人,連個爵位和靠山也沒有,那就更好了。

就連士兵們,也是興奮莫名。

在這句注當兵,沒有立功的機會,更得不到大人物的賞識。

所有人都只是應付任務,句注軍里如今甚至連日常的操演都已經好久沒有舉行了。

許多士兵,甚至連兵器都已經生銹。

人更是從肉體到骨頭,都腐朽掉了。

也就唯有這種能宰肥羊的時候,能讓他們活躍起來,興奮起來。

很快,數十名守軍就亂哄哄的拿著兵器,下了障塞,將拒馬放到路邊。

“來者止步!”趙如意扶正自己頭上戴著的鐵胄,上前伸手呵斥:“吾乃大漢武周塞守尉!所有人等立刻下車,接受查核!”

前方的車隊,緩緩停下。

車隊不大,也就是幾輛駝載著物資的牛車,簇擁著兩輛馬車。

只是……

比較奇怪的是,無論是驅車的車夫,還是隨行的隨從,看上去都是身強力壯的壯男。

而且,人人都是背狹弓,腰帶劍,神色傲然。

“主公,武周塞到了……”一個青衣男子,來到一輛馬車前,恭身致意著。

就見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從馬車中走下來,興致勃勃的打量著前方的障塞與堡壘:“這就是武周塞啊!當初,軍臣單于就是從這里跑掉的呀……”

“回稟主公,正是此地!”

“可惜……吾未生于其時,若其時吾在,軍臣單于已然被擒!”年輕的公子哥樂呵呵的說著。

趙如意聽著,滿臉慍色。

“估計是外郡的紈绔子,又跑來采風了……”趙如意見著這個情況,心里面很是不爽。

漢家的貴族公子哥們,最喜歡在年輕時,游歷天下。

這些家伙,通常輕車簡從,帶著親信家臣,到處亂跑。

若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偏偏這些家伙,還很挑剔。

食必粱肉,寢必高屋。

去年,西河郡的某位列侯的公子,就去了高柳塞那邊采風。

在高柳塞住了一個月,吃光了當地守軍整整一年的軍餉!

偏生,善無城的權貴們,還覺得他吃的好,吃的妙,吃的棒。

親自跑去拍馬屁,送去女子、財帛。

只是因為,其父在長安光祿勛任職,捏著很多人升遷的道路。

卻是苦了高柳塞的守軍,據說到現在,當地的士兵都只能拿錢買糧吃。

軍餉什么的,更是半年沒發了。

想到這里,趙如意就只想著趕快打發掉這個貴族公子哥,讓他不要留在武周塞了。

他可不想,自己的同袍和高柳塞的同袍一般,連陳米都沒得吃!

“閣下是?”趙如意上前拱手問道。

“哦……”那年輕的公子哥笑著上前,回禮道:“吾乃長安來的商人,聞說塞外皮毛生意很不錯,就帶來些鹽、茶,想要出塞與夷人交易……換些皮毛回去,聽說武周塞下,就住著一支夷人部族,所以……”

“商人?”趙如意不太相信的看了看那公子哥,又掃了一眼這公子哥的隨從們。

長安來的商人?

能有這樣素質的隨從?

不過,趙如意也懶得計較這么多,既然對方自承是商人,那么……自己也就沒必要生事,再說……

商人好啊!

商人可以拿點油水,填一下肚子。

“既是商人,依律,吾當奉命核查汝等的路傳、竹符以及貨物……”趙如意沉聲道:“若有違禁之物,一旦查出,國法之下,概不容赦!”

年輕公子哥聽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后揮了揮手,一個隨從立刻上前,將一塊金餅塞到了趙如意手里。

“還請閣下行個方便……”那隨從低聲笑著:“來日必當還有所報!”

趙如意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金餅,估摸著有個半斤,便笑了起來,道:“過去吧!”

同時,揮手讓士兵們打開拒馬,推開塞門。

公子哥卻是道:“出塞之事,倒是不急,未知守尉可否容我游覽一下這武周塞?”

趙如意神色古怪的看著對方,心里面思慮良久,看在黃金的面子上,他終于點頭,道:“可以,但是,只能讓閣下一人上塞……”

“可!”公子哥笑瞇瞇的說道。

于是,趙如意便朝他招招手,帶著他,走上蜿蜒的石梯,一路攀爬向上,來到了障塞的塞城之頂。

公子哥一登塞城,看上去非常興奮。

他摩挲著雙手,眺望著遠方的山川草原,俄爾就吟唱著道:“敕勒川,陰山下,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美!太美了!壯麗山河啊……”

趙如意聽著,臉色尷尬,道:“公子,此乃武周山,不是陰山……”

“我知……”公子哥笑呵呵的道:“都是一樣嘛,皆為我漢家山川,天下名塞之一……”

“只是……”他眼睛從武周塞的各項設施上掃過,問道:“守尉足下,武周塞,乃漢家要塞之一,依律當有種種設施……”

“如天田、羊頭石、渠答、柃柱……”年輕人笑瞇瞇的問道:“以我觀之,非但天田不見半分蹤影,羊頭石只有三個,渠答半個也無,柃柱連個木頭也未有見……”

“這要是上官檢查,貴塞上下,皆當坐法下獄啊……”

漢家障塞,有著一整套的嚴密制度。

其中,規定了各障塞以其規模大小和險要不同,應當齊備各種守備設施。

像所謂天田,其實就是布置在塞外一定面積內的沙面。

依照制度,沙田要平整,且必須布置出一個相當大的面積,且必須每日三次監視和維護天田,保持其規模,記錄其上變化。

如此,守塞衛兵,就可以通過觀察天田,而知敵人的蹤跡,察覺是否有人曾經接近過障塞。

相當于一個原始的早期預警機制。

除此之外,天田還可以限制甚至阻隔,內奸、細作與敵人聯系——任何私自出塞的人,都必然在天田上留下足跡。

故而,漢家對各地障塞的天田,要求相當嚴格。

每一個障塞,都有一個用于記錄每日天田情況的簡牘,每隔十天,必須匯總上報,然后由上級再報告到上級,最終傳遞到長安蘭臺,由尚書臺記錄在案,當然很多時候,這些記錄都只是一句話。

至于羊頭石,就是類似羊頭大小,堆放在障塞塞頂的石頭,用于攻擊和抵御敵人。

渠答是鐵蒺藜、木蒺藜,埋設在道路與主要通道中,同樣有明文規定。

而柃柱則是另外一種早期預警手段,主要是在設置在灌木叢、小道、草叢之中,其基本形狀是以繩索將兩個或者多個木樁串在一起,在木柱上綁有鈴鐺。

當有人或者大型生物,觸動繩索,鈴鐺就會響起。

而這武周塞內,除了三塊看上去都已經和墻體黏在一起的羊頭石外,就只有幾捆看上去都要發霉了的薪柴被堆在一個烽燧孔里。

塞城四周,別說天田了……

連沙田的影子都找不到……

趙如意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罵道:“上官?善無城里的上官,若還能記得武周塞,那可就謝天謝地了!”

“不瞞公子,吾為武周尉,已是整整兩年未見句注校尉本人來此巡查了……”

可能是因為,這個年輕公子哥是長安來的,也可能是因為趙如意本身就有些話癆,總之趙如意很快就打開了話匣子,不斷的吐槽著善無城里的達官貴人們。

將各級將校,克扣軍餉,貪墨軍械費用,甚至把軍隊里的戰馬,當成挽馬,拉去做買賣,統統都說了出來。

他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

這些事情,句注軍上下誰不知道?

不然,何以當年威名赫赫,天下有數的強軍,會墮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有能力,有關系,想要更進一步的人,都已經想辦法調走了。

留下的不是混吃等死的人,就是沒關系沒門路,只能坐守當地的寒門、農家子弟。

年輕公子哥聽著,嘿然笑問:“怎么就沒人去長安告狀?”

“怎么告?”趙如意嗤笑著:“雁門郡太守韋延年,曾是太子身邊的大臣,其老師更是太子師,郡尉更是衛氏女婿,誰敢去告?”

“數年前,馬邑縣尉范萬年,就因為看不慣這些事情,一怒上告,結果被罷官去職,最后竟被人丟進枯井之中,活活餓死!”

公子哥聽著,默然片刻,然后道:“我聽說,如今太子已經清除佞臣,欲要刷新政治,當今圣上更是有意建小康,興太平之世,于是拜澎候劉屈氂為丞相,以故御史中丞,暴勝之公子為御史大夫,若閣下愿意,大可以此時上書,想必朝中公卿必有回應!”

“呵呵……”趙如意冷笑了起來:“天高皇帝遠,恐怕我還未至長安,家中父老便已遭毒手……”

“再說了……”

“這天下大事,離我太遠了……”

“似我這等小人物,能勉強溫飽,養育妻兒,便已如愿!”

“不去長安,不代表不能上告啊……”年輕公子哥卻是諄諄善誘:“我聽說,當今天子已經欽命侍中、建文君、領新豐令、太孫家令張子重為持節全權使者,出使漠南,代天理政,天子許其全權,便宜行事……”

“使者很快就將抵臨邊塞,巡視邊關,屆時閣下若投書上告,說不定可以還句注軍一個清白!”

“我聽說,當初句注軍為太宗皇帝所建,專為備胡,曾于狼猛塞、武周塞、馬邑塞、高柳塞,與匈奴血戰四十年,代代出英雄,為天下敬仰!”

“如今,二三蠹蟲,禍亂塞防,有識之士,豈能安坐?”

“呵呵……”趙如意聽著,依然不為所動,搖頭道:“長安又不是沒派過大臣來巡邊……”

“每年都還有刺史部的官員,來到邊塞巡視……”

“甚至還有人親眼像閣下這般,目睹過各塞的情況……”

“但誰敢上報呢?”

“這天下官員、權貴,不都是一樣嗎?”

年輕公子哥聽著,默然許久,才道:“總歸有些人不一樣……”

“當初定襄糜爛,義縱奉詔守之,一日殺郡中豪強四百家,由之定襄大治!”

“義太守今何在?”趙如意反問道。

年輕公子哥聽著,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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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六節 糜爛的雁門(2)

第八百五十六節糜爛的雁門(2)(第1/1頁)

武周塞向北,進入了一個河川盆地。

長城就在盤地的盡頭。

數十年前,匈奴軍臣單于受馬邑商人聶壹所誘,將兵十萬,破開長城關隘,直撲馬邑。

而漢軍亦集結重兵,在馬邑周圍數十里,布下天羅地網。

然而,就在接近武周塞時,軍臣俘獲了一個漢家守塞的小吏。

從其口中得知了漢軍布局,于是立刻撤退。

馬邑之謀功虧一簣,漢軍畢其功于一役的設想落空了。

從此,漢匈戰爭走向長期、消耗與對峙的困局。

大戰延綿至今,已經三十余年。

但是,引發戰爭的地區,卻是一片田園牧歌,塞下江南的景觀。

策馬而前,走在綠草之中,鳥語花香,在耳畔回響。

這確實是一個世外桃源般的世界。

只是……

一切并非看上去這樣和平。

散落于草原上的很多人家,都是滿眼警惕,握緊了刀劍。

幾乎看不到婦女的影子,所見的皆是青壯男丁。

人人皆是粗布麻衣,衣襟右祍,束發戴幘,看上去與內郡無異。

只是身形與臉龐,依舊與中國有所不同。

“好像是小鬼子進村了的感覺……”張越喃喃自語著:“有這么可怕嗎?”

正好,前方河灘上,一個老人揮舞著鞭子,驅趕著一群牛羊,正要歸家。

幾個看上去是其子嗣的男子,持著棍棒,警惕的注視著迎面而來的車隊,神態緊張。

張越掀開車簾,舉手示意眾人退到道路一側,以示友好。

自己則親自下車,上前行禮拜道:“老丈安好……”

老人身材很粗矮,大約不到六尺五寸,但體格健碩,精神抖索。

但他看著張越,又看著那數十名精猛干練的隨從,滿眼震撼,受寵若驚的低頭膜拜:“偉大的貴人,請問您是從哪里來的?”

“長安……”張越微笑著道:“老丈不必拘禮……”

說著就要上前扶起老人,結果卻被那幾個年輕人攔住,他們警惕的看著張越。

卻被那老人訓斥了一頓:“不得無禮!”

幾個年輕人才訕訕的退下。

老人看著張越,不敢相信的問道:“貴人真是長安來的?”

“當然……”張越笑呵呵的上前,將他扶起來。

老人卻是受寵若驚,就連年輕人們,也都是興奮之中帶著些雀躍。

長安,在他們看來,仿佛是一個神圣的詞匯。

“長安啊……”老人低聲道:“老奴這一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去長安啊!”

“去看一看未央宮,去茂陵給偉大的霍將軍上香……”

他像個信徒一般,虔誠無比的面向長安方向,說道:“當初,要不是偉大的霍將軍,我怕是早就死在了烏丸山里了……”

“老丈若是愿意,在下愿意資助您,前往長安,祭奠冠軍仲景候……”張越微笑著說道。

“真的?”老人滿眼不敢相信,隨即又嘆息起來:“多謝貴人好意,可惜老奴去不成啊……”

“郡中大人會不高興的……”

“大人?”張越皺眉,問道:“是貴部首領嗎?”

烏恒、鮮卑,皆是東胡之后,原始漁獵民族。

其部族結構、形式、組織,有別于匈奴系。

其首領號為大人,且全氏族都隨首領而姓。

后世的拓跋鮮卑、慕容鮮卑,就是因此而來。

“老奴就是這路氏氏族的頭人……”老人看著張越,低聲答道:“當年,老奴曾給偉大的路都尉養過馬,所以路都尉特許老奴隨其姓氏……”

“哦!”張越肅然起敬道:“原來是老前輩當面……”

“可不敢當!”路姓老人笑道:“老奴只是給路都尉養馬而已……”

“您何必自稱老奴?”張越問道:“此外,您所言的所謂大人是指?”

“老奴當年,傷重將死,幸賴路都尉不棄,細心照料,給與藥石,這才撿回一條命,其后又蒙漢家貴人厚愛,許在這塞下為天子牧馬,是故為漢奴也!”老人說到這里滿臉驕傲,仿佛給漢家為奴是天大的榮譽。

事實上,無論是匈奴,還是東胡系的漁獵部族。

階級是非常非常分明的。

血統、宗種限制非常嚴苛。

在草原上,除了主人,其他的都是奴才。

而且,主人之上還有主人。

就像匈奴,單于是共主,而其他諸部首領、氏族頭人皆是單于的奴婢。

沒有主人,對于很多人來說,簡直是無法想象的災難。

因為那意味著,將被迫過上流浪、顛沛與朝不保夕的生活。

所以,哪怕是丁零人,也會給自己找一個主人。

“至于大人們,當然是郡城的太守與郡尉、司馬、主薄啊!”老人說道這里,不禁有些低沉,顯然平時沒少受郡城官員貴族的盤剝。

這也正常。

張越這一路行來,所見所聞,雁門、上郡、代郡,地方承平日久,所以出現了種種問題。

尤其是以這雁門郡最為酷烈!

那些官員豪強們,連同胞的漢人,也要敲骨吸髓,恨不得壓榨干凈。

何況是內遷的烏恒夷狄?

在后世帝國主義不僅僅壓迫殖民地人民,剝削殖民地人民,同樣壓迫和剝削本國人民。

就更不要提這西元前的官僚豪強們了。

只要有可能,他們是不會放過任何盤剝的機會的。

只是,張越聽著,卻是滿臉寒霜。

“大人!?!”

“也不怕折壽嗎?”

可能在烏恒人們看來,所謂大人,是一種尊崇性的稱呼。

就像他們稱呼自己的首領、主人為大人一般。

但在中國,大人可不是隨便就能喊的!

一般情況下,除直系長輩外,獨授業恩師、已故的天下名士、名臣外,連天子都受不起一句大人!

這雁門郡的官僚倒好,居然讓內遷烏恒氏族,尊稱大人!

“真是好膽!”張越心里冷笑連連,為這些家伙的智商感到窒息。

“看來,這雁門的事情,我是必須插手了!”

身為持節使者,張越有權力有義務也有資格,插手地方行政。

要知道,天子可是命他全權處置幕南事務,并許他節制并州、幽州、朔方三部,可便宜行事,兩千石以下、列侯以下,可先斬后奏。

就算是兩千石、列侯,先斬后奏也不存在問題。

蓋在漢季,持節使者,等若如朕親臨!

是天子意志的延伸,更是假皇權而行之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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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五十七節 我有科學

內心雖然慍怒,但張越早已經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隨便找了個話題,岔開這個事情。

然后就與路姓老人攀談起來。

對于長安來客,路姓老人很有好感。

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很快就將這塞下情形與張越說清楚了。

原來,自霍去病引烏恒東歸,命令烏恒九部,為漢鎮守幕南后。

有三部內遷至塞下,成為羈絆在長城關隘之間的部落。

歸于雁門的是過去所謂的服匿部。

不過,如今,服匿部已經瓦解的干干凈凈。

大小氏族,各自為政,散居在這句注山脈兩側的數百里草原。

同時服從漢家官員的指導,按時納稅、服役。

最初,服匿各氏族,幾乎是來到了天堂。

漢家雖然讓他們交稅、服役,但是,有著種種扶持政策,漢家甚至委派官員,來教導與指點內遷氏族耕作、放牧。

因為可以半農耕、半游牧,諸氏族每年的產出,數倍于過去。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著吃不完的奶酪,穿不完的皮毛。

甚至,還有很多人,前往長安,為天子效命,成為了光榮的烏恒義從。

但……

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的情況開始出現了變化。

一些搶先占得先機的氏族,開始把持權力。

他們與雁門官員勾結,壟斷了向長安輸送烏恒義從的通道。

烏恒中的豪強出現了。

獨孤氏族、郝連氏族等內遷氏族相繼崛起,壟斷了塞下的種種好處,霸占了最好的草場與牧場。

然后,就開始了對同為烏恒的其他氏族的打壓、盤剝。

特別是三年前,雁門郡換了一個新的太守后。

這些豪強就越發的肆無忌憚,越發的猖狂。

如今,他們已經不滿足于打壓、盤剝和搶占牧場了。

他們現在,成為其他氏族的夢魘。

那個氏族有漂亮的小娘,一旦被他們得知,就會帶人上門,強行買去,然后賣至內郡,充為各地豪強貴族的婢女。

各氏族蓄養的牲畜,種植的作物,更是隨時可能被這些人以極低的價格買走。

而官府對此,充耳不聞。

甚至,禁止各氏族之人,出入障塞。

讓張越真是聽得嘖嘖稱奇,同時,心里面更是警鐘長鳴。

“郝連氏族?獨孤氏族?”張越想著:“郝連勃勃與獨孤家族的祖先?”

這就有意思了。

特別是聯想到,歷史上郝連勃勃的胡夏與拓跋氏的北魏,都是在這一地區奠基、成長起來的。

情況就更妙了!

還有比現在的情況,更美妙的嗎?

出塞之前,祭旗的對象已經有了!

“多謝老丈為我解惑……”張越拍拍手,一直矗立在他身邊的郭戎立刻上前,恭身候命:“戎啊,且去為我取來特制的禮品數罐……”

“諾!”郭戎領命而去,來到隨行的牛車旁,打開遮蓋著的稻草與秸稈,露出其中的木箱,然后從一個箱子里取來幾個酒壇大小的陶瓷瓦罐,帶來張越身邊。

張越接過來,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然后讓郭戎送到路姓老人手中:“區區薄禮,不成敬意,還望老丈不要嫌棄!”

路姓老人本想推辭,但看到只是些不起眼的陶瓷瓦罐,便笑著收下來,對張越道:“貴人一路遠來,不如到老奴邑落之中,暫歇片刻,老奴命人給貴人準備最豐盛的食物與自釀的奶酒……”

“多謝老丈……”張越恭身道:“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于是,路姓老人便領著張越一行,浩浩蕩蕩,向著前方的村落而去。

村落不大,也就是數十戶人家。

蓄養著大約數百頭牛羊與數十匹馬匹。

見到路姓老人,帶著數十名陌生外鄉人進村。

很多村民都是詫異不已,驚駭莫名。

就連路姓老人的幾個兒子,也都是一臉不解。

進了村落,趁著要將牛羊趕進圈中的機會,他們立刻就拉著老父親低聲問道:“大人為何帶這些外鄉人進村,這下子,村莊一個月的食糧怕是要被他們一餐吃光……”

“你們懂什么?”路姓老人壓低了聲音,呵斥道:“真以為我老糊涂了?”

“也不看看這些貴人的氣度與穿著、談吐?”

“他們能是一般人嗎?特別是那位張公子,在我這樣的老人面前,都是謙恭有禮,這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哥?再看他的隨從,人人帶劍狹弓,虎口長有老繭……”

“起碼都是長安的列侯子弟,而且一定是實權的列侯子弟!”

“非中國英杰,不能有此氣度!”

年輕人們被老父親訓得話都說不出來。

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旁的不說,以前他們也遇到過一些貴族公子。

但那些人,見到他們,就和遇見了可怕的臟東西一樣,避之唯恐不及。

若是沒有注意避開,說不定就是一鞭子呼臉上。

哪像那年輕公子這樣,哪怕是面對自己這樣卑微的夷狄內附之民,都是平等對待。

在傳說中,這只有中國最杰出的英才,才有這樣的氣度!

只是……

提著手里的瓦罐,一個年輕人不解的端詳了片刻,自語道:“我倒要看看,這中國英雄所贈之禮物是何等了不起的東西?”

于是,他輕輕揭開密封的蓋子。

頓時一股強烈而怪異的腥臭味道,飄散開來。

年輕人捂住鼻子,強忍著內心的不適,向瓦罐之中看去。

卻見瓦罐內,盛放著許多不知名的白色、灰色與黑色物體。

這些東西,看上去似乎世被人曬干后,腌制起來,然后裝入這些瓦罐中的。

他輕輕捻起一小塊,放到鼻子邊聞了聞,怪異的腥臭味,立刻環繞在鼻端,讓他幾欲作嘔,出于好奇,他伸出舌頭舔了舔,然后看向周圍的人:“咸的?!咸的!!!!”

路姓老人聞言立刻上前,接過瓦罐,仔細看了看,然后從里面拿出一塊干癟癟的,似乎是不知名的生物的肉或者器官,他拿起來聞了聞,腥臭味讓他難以忍受。

但……

他輕輕摩挲著干癟癟的塊狀物的邊緣,粗糙的鹽分立刻掉在手上。

他將手指放進嘴里,嘗了一口:“鹽!!是鹽!”

父子人等都是不可思議!

鹽,草原上最寶貴的資源。

幾乎沒有之一!

不止是人需要吃鹽,牲畜也要吃鹽。

沒有鹽,人就會缺力、生病,肌肉抽搐、眩暈,直至死亡。

牲畜也是一樣!

而在這塞下,所有的鹽,都需要去和那幾個大氏族購買,或者用高價從漢家商旅手里購買。

只是思慮片刻,老人就道:“這么貴重的禮物,我們受不起啊!”

便帶著這幾個瓦罐,立刻前去,找到那個正在村子中,四處打量的張越,立刻拜道:“公子厚禮,老奴受之有愧,懇請公子收回……”

說著便將那幾個瓦罐,推到自己身前。

“老丈不必如此……”張越依舊是溫言細語,輕聲道:“這些東西,乃是我謝老丈解疑之禮!”

“禮既送出,便沒有收回的道理……”

“再則,此物雖然在這塞下稀奇,但在長安,算不得什么,而且……”

張越笑道:“這幾罐禮物,或許可以救下老丈未來的兒媳、孫兒乃至于曾孫……”

路姓老人聽著,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張越,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張越卻是笑著,拿起一個瓦罐,道:“老丈,聽說過科學嗎?”

路姓老人茫然無知的搖搖頭。

別說科學,儒學他都沒有聽說過!

張越卻是環視著整個村落,道:“那么,老丈可知,為何貴村之中,會是男多女少?”

自從進入這個村落后,張越就明顯的發現了,這個村落里的人口比例非常奇怪。

十個人里,起碼有六個是男人,剩下四個才是女性。

而且,這一比例是隨著年紀增長而降低的。

在十歲以下的孩童中,男女比例還算正常。

但超過十六歲,男女比例就直線下跌。

而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不僅僅是路姓氏族如此。

所有的游牧民族、漁獵民族,都有著這個問題。

這不僅僅是有著眼前的事實為依據,更有著考古發現為依托在后世考古發現出土的所有北方游牧民族集體墓葬群里發現的人體骸骨中,男女比例極為失衡。

而且,發現的女性骸骨之中,有差不多四成的死亡年齡在十五到三十歲。

相比較之下,成年男性骸骨,死亡年齡在這個年齡段的只有兩成。

換而言之,游牧、漁獵民族的女性在育齡死亡率是男性的一倍!

這還是考古發現的數據,肯定還有比這個更糟糕的情況!

甚至說不出出現過,整整一代育齡婦女,在生育年齡內死去的事情。

故而,所有的北方少數民族,都有著奇葩的婚姻制度。

譬如,匈奴有收繼婚,可以讓弟弟、兒子、侄子繼承其哥哥/父親/叔叔的女人。

羌人就更奇葩了,他們的婚姻制度叫‘饒妻制’。

饒就是寬容的意思,意思就是,并不在乎,自己的女人和多少個男人啪過。

兄弟共享、父子共享,都是常態。

后世,中國境內依然有著走婚制度存在,而走婚就是饒妻制的變種……

故而,漢家士大夫深惡痛絕。

視羌人為最粗鄙野蠻的種族!

但實際上呢?

造成這一切的元兇,除了北方少數民族習俗和自然環境外,最大的因素就是他們和諸夏民族的飲食習慣不同。

以湩乳為食的游牧民族,日常飲食攝取的營養雖然相對充足,但是微量元素卻匱乏至極!

特別是鋅、錳、碘等重要的女性需求的微量元素,幾乎是零。

而后世醫學已經告訴了人們,孕期婦女需要額外攝入更多的微量元素,特別是鋅、錳、碘等元素,來維持孕育、生產。

否則死胎也就罷了。

難產、產后大出血、妊娠高血壓、子癇……

隨便一個,一旦發作,別說是西元前了,就是后世的醫院里,都是危急重癥,哪怕動用了一切手段,也未必搶救的回來。

再加上,游牧、漁獵民族糟糕的衛生條件和差勁到極點的產后護理……

育齡婦女死亡率,超過農耕的諸夏民族,是分分鐘的事情。

故而,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北方民族,才會不惜一切代價,鍥而不舍的南下。

為什么?

搶錢搶糧,只是其次,搶掠中原婦女,維系部族繁衍才是根本!

作為穿越者,張越當然知道,什么東西含有的鋅、錳、碘最多?

答案當然是海洋的貝類,特別是灘涂地理的各種貝類。

這些東西,在齊魯多的要命!

所以,在當初確定要去令居時,張越就去請桑弘羊幫忙,讓海官衙門為他準備三千石的各色貝類的肉干與灘涂小海鮮的肉干。

當他要來幕南時,就又請桑弘羊將一千石的相關物資,調去狼猛塞。

在來的路上,他在晉陽剛好遇到了大司農的運輸車隊。

于是,就從中拿了幾十石,裝入瓦罐,帶來此地做個實驗。

很顯然,大司農的海官衙門,并沒有很認真的晾曬和準備這些物資。

故而,這些干貨都有些腥臭,又因為是和著海水一起晾曬的,所以都裹著一層厚厚的海鹽。

不過沒關系,在這個時代,不會有人在乎什么味道、口感。

海鹽更是意外之喜。

所以,張越準備再追加三千石訂單。

這些事情,自然是路姓老人所不知的。

故而,他聽著張越的問題,滿臉不解,只是內心卻忍不住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育齡婦女,死于妊娠和生產,在烏恒各部都不是新聞。

哪怕是內遷后,各氏族的婦女死亡率,因為有著比較好的環境而有所下降。

但依然是一個夢魘,一個揮之不去的詛咒。

路姓老人的妻妾里,就曾有數人死于妊娠和妊娠難產。

他的兒媳里,更是有好幾人因此而死。

整個氏族之中,都是如此。

每次有人懷孕,全族都要如臨大敵。

“難道……這瓦罐中所藏的事物,可以保人母子?”路姓老人幾乎是顫抖著問道。

“未必……”張越輕笑著道:“不過可以有效降低各種妊娠并發癥及難產幾率……”

“果真?”這下子,路姓老人了,那幾個年輕人都是不可思議,滿眼放光的看著那幾個瓦罐,內心之中卻是不敢相信,因為他們中甚至有人已經有兩任妻子死于難產了……

張越還未答話,他身側的隨從們,就已經跳起來了。

“自然!”

“爾等以為,站在汝等面前的是誰?”田水驕傲的昂著頭,正要宣告,卻被張越狠狠的瞪了一眼。

田水只好低下頭來,在心里面說道:“站在汝等烏恒夷狄面前的可是,董江都弟子、傷寒之敵,長安蚩尤,額生神目,手碎長戟的漢侍中,全權持節使者!”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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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0-7 17:45:1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百五十九節 有良心的歷史發明家(1)

篝火熊熊燃燒著,沖天的火焰,照亮了夜幕。

十余少女,穿著草裙,圍著篝火,盡情歡唱著,跳著傳統的舞蹈。

歌聲蒼茫而有著韻味。

聽上去,似乎是一首傳承久遠的古老歌謠。

只是……

歌詞就完全聽不懂了。

有點匈奴語的味道,卻又完全不同。

張越聽著,知道這應該是烏恒人的語言,一種非常古老的語言。

好在,在他身旁,一位路氏的年輕人,充當了他的翻譯,為他解釋:“貴人,這是我族流傳久遠的一首頌歌,乃是歌頌著偉大的赤山山神,賜予烏恒人食物與居所的神跡……”

張越始終保持著微笑,并不評價。

雖然說,這首古老的歌曲,確實很好聽。

尤其是當其演唱者是少女時,歌聲悠遠,充滿了意境,令人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感受著先民在冰雪之中跋涉的艱苦。

“可是這粗鄙歌謠,難入貴人之耳?”身旁,那個年輕人有些不解的問道。

如今,張越一行,已經是路氏氏族最尊貴的客人。

他贈與氏族的那幾罐貝類與小海鮮混雜的肉干,在下午的時候,便已經被路氏的婦女們,煮成了湯羹,送去給幾個懷孕的婦女食用。

本以為,這些帶著厚重腥味的湯羹,會被人拒絕,路氏氏族的很多人甚至都做好了灌食的準備。

結果,當這些在旁人看來,味道難聞,幾欲作嘔的湯羹,一被端到孕婦們面前。

立刻就讓這些婦女,激動難耐,幾乎是三口一碗,就將其喝的干干凈凈,連碗底都被舔了一遍!

此事,讓整個氏族上下,驚駭無比,震驚萬分。

甚至有人,已經將張越一行,視為神人。

一旦,今年這幾個孕婦順利生產,恐怕到明年這個時候,路氏氏族供奉的神明之中,又要多一個衣冠飄飄的少年神像了。

即使如今,禮物的效用還未完全體現。

但,氏族上下,也已經將張越一行,看做是救世主一般的人物了。

幾乎所有人,都在張越面前,戰戰兢兢,唯恐伺候的不夠舒服。

“非也……”張越看著這個年輕人,呵呵笑道:“只是聽著這歌謠,想起了一些曾經在書上看過的事情……”

年輕人聽著,楞了起來。

篝火前的其他人,也都回過頭來,看著張越。

讀書?!

這在內遷烏恒各氏族眼中,是一個無比神圣、光榮的事情。

因為,能夠獲準讀書,得到漢朝士大夫授業的人,縱然是在那些頂尖的豪強氏族之中,族長的子侄里,也是極為稀少的存在。

讀書人在各氏族之中的地位,更是超然的。

就像去年,郝連氏族的族長,將其女兒嫁給了一個善無城的士大夫為妾。

當時,整個塞下,都是熱鬧非凡。

郝連氏族更是敲鑼打鼓,驕傲不已的將此事宣告天下。

張越卻是不急不緩的說道:“我曾聽說,烏恒之意,乃是聰慧、睿智的意思?”

“是的,偉大的貴人!”老族長恭敬的說道:“故老傳說之中,第一個烏恒人,極為聰明,他教導人們制作陷阱,捕獵野獸,所以感動了赤山山神,山神派一只神犬,做他的助手……”

張越聽完,自顧自的說了起來:“這倒是有意思!我曾在一本古籍之中,看到過一些記載……傳說,軒轅氏于逐鹿之前,曾北上祭天,于東北之北,建立祭壇,禱告上帝,祈求庇佑,上帝嘉以祥瑞……”

“后軒轅氏南返中原,便從其大臣之中,選擇了善牧犬的祝融氏之后與善制革的胥紕氏,留在祭天所在之地,照看祭壇,維護天帝嘉勉之所……”

“自此之后,這兩支便世代留守于崇山峻嶺之中,遵循了軒轅黃帝的囑托,鎮守當代,子子孫孫無窮盡……”

“三王之后,夏后氏建國,這兩支族裔,依舊來朝中國……”

“史書之中,便有:后芬即位,三年,九夷來御之記錄……”

“所謂九夷者,曰:吠夷、于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

“其中赤夷尚東,崇火,夏芬曰:此祝融氏之后,奉黃帝之命,鎮守山陵,為天帝守祀之族也,予當懋哉!便賜赤夷大犬、高粱與弓,命其北返,繼續鎮守黃帝祭天之所……”

聽到這里,所有路氏族人,都是滿臉不可思議,極盡震撼。

因為,這個年輕的長安貴人所講的赤夷,與烏恒人的習俗,非常相似。

尚東崇火,是所有烏恒人的傳統。

故而,無論是內遷氏族還是幕南諸部,其穹廬皆東向,而烏恒人的語言里,更是會給所有事物都加一個‘赤’為前綴。

山是赤山,草是赤草,日月是赤陽赤月。

這就讓他們不得不將自己的族群,與所謂的赤夷、軒轅氏留在北方的祝融氏之后聯系起來。

至于這個長安貴公子會不會是在騙他們?

這個問題,連想都沒有人想!

因為,在當代,所有的游牧/漁獵民族,做夢都想自己成為漢人。

成為這個偉大帝國的一員。

而不是被人以為是夷狄,視為異類,乃至于兩條腿走路的野獸,避之唯恐不及。

更不提,這貴公子,言之鑿鑿,漢朝的史書有明確記載。

這就讓人激動了。

老族長甚至是顫抖著身子,問道:“貴人所言是真的?”

“這就不知道了……”張越笑著道:“這只是史書所錄,并無實際證據……”

他眨了眨眼睛,對這老人笑道:“除非,有人能找到當年軒轅氏祭天之所……”

嗯……

哪個地方是真實存在的。

再過兩千年,它會出土顯現,然后震驚世界。

紅山文化遺址,宣告了諸夏文明找到了自己文明的源頭之一。

其出土發現的無數文物、神像、墓葬,昭告了世人,極有可能在數千年前,軒轅氏曾在那里繁衍生息,發展壯大。

路老族長聽著,心臟砰砰砰的跳個不停。

他已經相信了對方所言的內容。

因為……

他記得很清楚,在小時候,在烏丸山下,曾經遇到過另一個部族的人。

當時,族里的大人們說:“那些是鮮卑人,其自號胥紕,為吉利之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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