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我是分身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7-10-16 01:50: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以力服人

    彼時李遐玉、李遐齡姊弟數人在互不知情之時兵分兩路,分別盤問了僕婢之後,均直指都督府後花園。此時李七娘、李八娘卻身著鮮亮的春衫,正笑容妍妍地搖著團扇,穿梭在盛開的百花之中。遠遠看去,姊妹二人面容清麗出塵、身姿高挑婀娜,徜徉在花叢當中,確實帶著說不出的動人韻致,足以教許多世家子弟皆心嚮往之。只可惜,畫皮畫肉難畫骨,誰又知道在這冰肌玉潤的好皮肉底下,到底藏著何等心機深沉的魂魄呢?

    李遐玉遠遠望見她們姊妹之後,便囑咐李丹薇、孫秋娘停下:「你們且在此看著就是。」李丹薇自是不便出面,孫秋娘卻捨不得與阿姊一同「征戰」的好時機。見她猶豫不應,李遐玉笑著睇了她一眼:「我教訓她們,還須你助陣不成?道理在咱們這一邊,又不與她們爭辯什麼,憑我一人亦是綽綽有餘。」她可沒興趣與李八娘假惺惺地周旋——像這般裝模作樣的賤婢,總能找出無數道理為自己辯護,又何須與她白白浪費時光?

    另一側,李遐齡與李丹莘將旁邊的粗使僕婢支使開,握著彈弓悄悄地藏進了花叢裡。兩人挑挑揀揀了一堆石丸泥丸,瞄準李八娘那張淺淺敷著脂粉胭脂的秀美臉龐,正要擊出,眼角餘光卻見李遐玉自落英繽紛的杏樹林中轉出來。二人微驚,趕緊壓低身子趴在地上,唯恐讓李遐玉發現他們的行蹤,教他們的「復仇」落空。

    李八娘姊妹二人的貼身婢女迎上去,正要行禮說話,李遐玉卻視她們於無物,笑盈盈地走過去:「聽聞八娘私相授受,搶了十娘姊姊的婚事,真教我萬分驚訝。做下這等事體,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在此賞花,更令我刮目相看。想來,這便是你們一房的教養做派,絲毫不知羞恥,真是讓人長足了見識。嘖,我是寒門小戶出身,也確實沒見過這般做姊妹的。大約世家大族中,十幾年姊妹的情誼也不值什麼,為了個素不相識的郎君便能翻臉撕破。」

    每一字每一句,皆戳著李八娘心中的忌諱,令她臉色大變。幾個侍婢忙伸手想要拉扯李遐玉,李七娘也張口想出言反駁,李遐玉卻身形一動,避開了她們的圍堵。她的步伐奇快無比,眨眼之間便來到姊妹二人跟前,接著笑道:「既然都督府無人為十娘姊姊出頭,我憤慨之下,只覺得非得送一番好禮給八娘,方能解心頭之恨。」

    李七娘、李八娘覺得情勢不妙,正待要退後,李遐玉卻揚起手,便給了李八娘兩個左右對稱的耳光。因她常年習武的緣故,臂力非常,如此看似尋常輕飄飄的兩巴掌,也足以教李八娘雙頰迅速紅腫、口鼻流出血絲。突如其來的劇痛讓李八娘禁不住哭叫起來,軟綿綿地倒在地上。

    李七娘何曾見過如此蠻力而又直接的小娘子,愣在了原地,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是好。侍婢們焦急不安,想上前將李八娘扶起來,卻又不敢招惹眼前這個煞星。

    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瞧了她們一眼,伸腳踢了踢地上的李八娘,掩口笑得格外優雅:「嘖,都督府上下為了保全顏面,不曾與你清算一番,你便覺得自個兒從此就能將這樁醜事當成美談?若是此事真相傳遍你的夫家,也不知你還能不能在妯娌間抬起頭來做人?想來滎陽鄭氏身為郡望豪門,於禮儀規矩應當很是看重才是。」

    李八娘捂著紅腫的臉坐起來,淚流滿面地望向她,目光中既怨毒又惱恨:「口說無憑,誰會信你!!」

    「便是沒有證據又如何?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光是生起這些傳言,便已經足可證明你的品性並非表面這般『冰清玉潔』罷。更何況,都督府上下這麼些主子,何人不知何人不曉?除非你將娘家親眷全都除掉……」

    「寒門賤婢!此事與你何干?!光是羞辱我仍覺不足,還想徹底毀了我麼?!」

    「只是路見不平而已。」李遐玉勾起嘴角,「而且,我純粹只是想羞辱你,至於毀掉你——之前不過是提醒你,我有毀掉你的能力,這也不過是抬抬手指的事。因此,奉勸你莫要輕易動怒,仔細想想我說的話。否則,若是你再做錯什麼,我便當成是對我的挑釁,將這消息放出去,傳得天下皆知。」說罷,她微微側首:「莫以為無論你做下什麼事,都督府都會不計代價地保住你。若要保有家族名聲,手段多得是。」

    她彎下腰,欺近李八娘耳畔:「譬如說,出家;又譬如說,病亡。你覺得呢?」

    李八娘雙瞳微微一縮,待要再說什麼,李丹薇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元娘只是替我出頭而已。若是八姊想要報復,她所說的,我都會不計代價去做。還請八姊記住,你的把柄握在我手中,若是我將消息散佈出去,祖父祖母應當也不至於只保你不保我。兩敗俱傷,我倒是無妨,你可捨得?」

    李八娘默默垂淚不語,李七娘將她摟在懷裡,卻放不出什麼狠話來。她們一房與李丹薇一房因此事早已撕破了臉面,如今不過是維持著面子情罷了。若是李丹薇當真要拚個魚死網破,莫說李八娘的婚事,便是她恐怕也會受到牽連。

    姊妹倆梨花帶雨,瞧著倒是楚楚可憐。只可惜,旁邊卻無人欣賞。李遐玉輕嗔:「十娘姊姊不該出來。」李丹薇牽著她往回走:「你是為我出氣,我又怎能當真置身事外。而且,雖然你是客人,但她們姊妹兩人若是告狀,祖母責怪下來,恐怕也會牽連你們。我方才見你扇她耳光,很是大快人心,也徹底想開了。憑什麼我便須得做個好妹妹,容忍她們這般欺辱於我?日子過得這般憋屈,倒不如痛快一些得好!」

    「十娘姊姊說得是!」孫秋娘更是難掩興奮,「阿姊就不該給她留面子,只使三分力。若是使了十分力,將她那口牙都打落,看她還如何顛倒是非。」

    「凡事不可做得太絕。」李遐玉道,「畢竟她是都督府的小娘子。咱們為十娘姊姊出口氣還好說,做得太過分了,盧夫人豈會饒了我們。」說罷,她略作思索,又望向李丹薇:「十娘姊姊,既然在都督府待得也難受,不如與我一同西行?」

    這一回,李丹薇毫不猶豫:「好!」

    「阿姊也帶我去。」孫秋娘立刻接道,「我也想離開靈州四處走一走,像阿姊一樣威風凜凜。阿姊那些女兵的訓練,我也並未落下……」

    「好罷,也帶你去。」李遐玉並未告訴她,她早便想著將弟妹都帶上。

    三人說說笑笑地走遠,李七娘李八娘也攙扶著站起來。侍婢們垂首給兩人整理衣冠,不敢多看多瞧多言,一時間周圍靜默極了。而李八娘紅腫的面容已經扭曲起來,低聲道:「如此羞辱,他日必將百倍報之!呵,十娘動不得,那個寒門賤婢還動不得?不過是區區折衝都尉的孫女,也敢折辱威脅於我!不讓他們閤家悔恨,誓不為人!」

    李七娘輕聲寬慰道:「咱們這便去尋祖母,讓祖母給我們做主。」

    李八娘甩開了她的手:「阿姊覺得我還不夠丟臉麼?!祖母已經有些日子不願見我,其他幾房也正冷眼等著看我們的笑話!」她咬牙轉過身,「如今婚事還捏在祖父祖母手中,還是安分一些罷!」說罷,她便含淚走遠了。

    待人都走了個乾淨,李遐齡、李丹莘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兩人默不作聲地將泥丸、石丸都收起來,假作賞花之狀回到李丹莘所居的院子裡。雖說沒能用上彈弓,親手教訓李八娘,兩位阿弟多少有些惋惜。然而,自李遐玉出現之後,接二連三受到的衝擊,卻讓他們既興奮激動難耐,又暗暗擔憂苦惱。

    「你……你家阿姊好厲害。」李丹莘支吾著道,想起去歲他還曾想過若是不同姓,正好娶了李遐玉,便覺得自己確實是太天真了。這般厲害凶殘的小娘子,他如何能鎮得住?真該為她未來的夫君掬一把同情淚。

    李遐齡自是不知他還曾肖想過自家阿姊,與有榮焉地笑起來:「可不是麼?尋常小事阿姊都不會計較,若是真讓她氣惱起來,必定一擊即中。」然而,這般厲害的阿姊也讓他這當阿弟的毫無用武之地。如今他的心情真是又愉快又悵然,矛盾得很。「阿姊這般動手,倒是免了你去跪祠堂、受家法了。若是你們都督府的長輩怪罪下來,我們往後暗中來往就是了。」

    「她也是一心為了姊姊出頭。」李丹莘道,「便是祖父祖母怪罪,阿兄、阿姊與我也會替她說話,你們放心就是。何況,最近祖父正因此事大發雷霆,想要整肅家風。誰對誰錯,他心中有數。倒是……八從姊想報復你們,日後可得千萬小心些。」

    李遐齡沉吟片刻,低聲問道:「你可能打聽到,你那從姊要嫁的是誰?如今可身負官職?家中仕途可平順?若是那家都從文,我家都從武,倒是不好對付。不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多打聽些消息也好。她若是真起了什麼歪心思,我們也會百倍千倍地報復回去,教她悔不當初。」或許,這便是天意?從武已經有阿兄與大兄,大概他再如何努力,也越不過他們去。而從文,卻需要他從頭開始打拚。但,從頭開始又如何?有阿兄在後頭,他儘管安心就是了。

    李丹莘點頭:「我去問一問阿兄——咱們不如再去瞧瞧,阿姊她們正在忙什麼?」他有些擔憂,自家阿姊莫非也會漸漸受了李家元娘的影響,成為那般凶殘可怕的小娘子?

    於是,兩人又悄悄地回了崔縣君的院子,阻止僕婢通傳,緩步走到正房邊。只聽裡頭李丹薇一字不落地背著新興公主的嫁妝單子:「……元娘,你可能估算出來,這些嫁妝價值幾何?當初我那些姊姊妹妹聽說時,眼睛都直了呢。」

    「價值幾何?好些珍玩都價值連城,如何估算?如此堪比億萬金的嫁妝,薛延陀如今恐怕是又驚又喜又愁罷。」

    「不慎」聽得的兩位小郎君面面相覷:旁人說起這樁國婚的嫁妝單子,無不羨慕嫉妒恨。怎麼這個小娘子所想的,偏偏就如此與眾不同呢?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7-10-16 22:48:4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縱橫大漠

    都督府後花園中發生之事,很快便傳遍了整座府邸,引來各房私下議論紛紛。雖說是自家小娘子受了侮辱,但畢竟事出有因,雙方又緘口不言,盧夫人也只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李八娘那一房暗自飲恨圖謀日後報復,崔縣君卻是心中暢快難掩笑意,待李遐玉姊弟三人也真摯許多。於是,接連數日,李丹薇與李遐玉都得以自由自在地來往,無拘無束,愜意之極。

    轉眼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節,李七娘、李八娘在宴飲上依舊是光彩奪目,誰也不知曾經發生在她們身上的諸多紛擾。李丹薇、李遐玉幾人卻並未出現,索性策馬去了賀蘭山底下的莊園中。李丹薇對外宣稱是在此小住些時日,養一養病,實則次日就隨著李遐玉一行人越過賀蘭山,直奔大漠而去。

    且不說崔縣君得到消息之後,該是如何悔恨惱怒,李丹莘又是如何羨慕嫉妒恨。李丹薇、李遐齡、孫秋娘卻似飛出籠中的鳥兒一般,追隨在李遐玉身後,只管睜大雙目好奇地打量這個他們從未見過的廣闊天地。

    賀蘭山草木幽深、雪山延綿,雖則時而有猛獸出沒、危機四伏,卻也充滿了樂趣。因河間府常年在附近巡查,又有年初謝琰一舉攻破馬賊老巢之震撼,山賊盜匪都不敢在附近停留太久。故而,帶著兩百女兵、兩百部曲共計四百餘人的李遐玉無所畏懼,將好友弟妹都護得緊緊的,權當只是出來狩獵。

    越過賀蘭山之後,便是一望無際的大漠,卻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身前是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雄渾而又蒼茫,靜寂而又危險;身後是林木森森、鳥鳴獸嗥,秀麗而又生機盎然。如此強烈的反差,不禁令人感嘆天地造化之奇詭,更教人震撼於塞外與眾不同的風光。如此情景,莫說向來嬌養的李丹薇、孫秋娘,便是自忖也曾見識過大漠之殘酷的李遐齡,亦是深受震撼。

    「這便是我大唐的浩瀚河山。昔年縱是有賀蘭山作為屏障,也抵擋不住胡人南下的鐵蹄。以守待攻,畢竟失之被動,損傷亦十分慘重。倒不如以攻代守,分而化之,再逐步將舉目可見的河山都收歸大唐疆域得好。」李遐玉道,輕鬆愜意的笑意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堅毅與執著,「日後,必要教馬鞭所指之處,皆成為大唐之疆土!」

    開疆拓土,以殺止殺,以戰止戰,何其遠大的志向。李遐齡心中動了動,甚至生出了幾分遺憾:為何阿姊不是阿兄?若她生為男兒,說不得便能同阿兄一樣,馳騁在漠北草原之上,他日立下赫赫功勛罷。

    李遐玉回過首,又叮囑道:「入了大漠,可不許似先前那般隨意。令行禁止,你們都須得聽我調度,不可違令。否則,就按我的規矩處置。」

    「是!」李遐齡三人皆肅然回應。

    「元娘,吐谷渾人遣了信使在山下等候。」派出去的斥候已經趕回,定娘稟報導,「慕容郎君日前已在前方峽谷之外紮營。」

    「他們倒是很守時。」李遐玉瞥了李丹薇一眼,暗暗思索讓慕容若與她見面是否合適。不過,人都已經來了,難道還能隔絕這兩人不成?何況,若是男未婚女未嫁,說不得便是一樁好姻緣呢?吐谷渾貴族甚至於王室的身份並不低,慕容若又是喜好外出的,總也好過嫁入那些個世家大族中,成日被規矩束縛。罷了,橫豎什麼都尚未發生,她再如何多想也無益。

    眾人隨著吐谷渾信使的指引,策馬來到慕容若的營地當中。遠遠看去,雪白而又華麗的氈帳如同牛羊群臥在褐色的山地上,毫不低調。李遐玉等人翻身下馬,慕容若帶著侍從迎過來,目光掠過她身後的幾人時,微微停了停。

    李遐玉不動聲色地將李遐齡三人引見給他,自然不說名字,只提序齒排行。李丹薇雖是認出了眼前的胡人郎君,卻也並無異狀。倒是慕容若淺笑道:「想不到還能再見到這位小娘子,果真是有緣。」這句話在胡人聽來或許毫無異狀,但於世家小娘子而言多少有些輕佻之感。他卻也不再提別的,禮儀周到地將眾人邀入已經紮好的氈帳中。李丹薇眉頭微微一蹙,也並未放在心上。

    待到好友弟妹皆安置下來之後,李遐玉才前往慕容若的氈帳內討論此次行動。兩人簡單就輿圖做出了佈置,待分別時,李遐玉似笑非笑道:「慕容郎君這回帶了這麼些貴重之物,若不做誘餌,當真是可惜了。」慕容若苦笑著回道:「拗不過長輩的好意而已。不過,此次既然是奔襲,這些物資皆不必帶上,回程時再過來休養些時日就是了。」

    「原來如此。」她還以為他當真有諸葛丞相之能,算定了她會帶上十娘姊姊一同過來,正好大獻慇勤呢。

    「倒是李娘子,為何翻越賀蘭山而來?莫非你們並非涼州人,而是靈州之人?」慕容若又問道。他此次路過涼州時,特地去拜訪了姑臧李氏、涼州都督府,均未能遇見意中人,心中失落之極。沒想到,卻是先前的猜想居然都錯了。這兩個李家小娘子,究竟是什麼人?靈州都督府出身?隴西李氏丹陽房之後,大敗他們吐谷渾的衛公李靖之侄孫女?

    「是涼州人或是靈州人,當真重要麼?」李遐玉抬了抬眉。

    慕容若眸光微動:「十分重要。」

    「那你便去問我阿姊就是。」李遐玉轉過身,「不管你有什麼心思,都不必對我們使。只要阿姊答應了,你又確實誠心誠意,無論你是胡人漢人,我們都不會反對。」她當然不會反對,自家還將有個鐵勒族的表嫂呢。然而,那些反對之人可都是能主宰李丹薇婚事之人——便是出了先前婚事被奪的變故,崔縣君、盧夫人亦不會輕易鬆口答應罷。

    「多謝李娘子。」慕容若朝她行了個叉手禮,俊美的面龐上含笑,猶如春暖花開。

    小兒女的心思暫且放在一邊不提,慕容若因顧忌漢人小娘子的矜持羞澀,亦不敢做出什麼踰矩之事。於是,一行數百人一路疾馳,很快便越過涼州地界,直奔甘州、肅州之北,靠著奇襲奔襲,再次橫掃各路馬賊。短短兩月之內,西至張掖河、居延海,東至賀蘭山,皆留下了他們的赫赫威名。

    許是因好友弟妹皆在身邊的緣故,李遐玉稍微收斂了些,不再做什麼割頭顱送人之類的凶殘事。雖說只她一人統領女兵與部曲,卻也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攻守得宜。作為首領,她也不再貿然上前進攻,而是率領輕騎掠陣壓陣。一群吐谷渾人見狀,多少有些不習慣。直到因馬賊的頭顱取了沒什麼用處,她暗中命部曲築幾個京觀示威,他們方鬆了口氣——如此凶悍,這才是他們熟悉的李家小娘子嘛!

    李遐齡三人也並非只是遠觀戰況,偶爾亦會搭弓射箭助自家人一臂之力。甫射箭時,面對那些活生生的人,他們多少有些不適應。但馬賊窮凶極惡,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殺之反倒是為民除害。故而,他們咬一咬牙,也讓自己見了一回血。親手殺人,到底是奪人性命,也令三人心中微微有些牴觸。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便漸漸麻木了些。也因此,李遐齡確定自己並不適合血腥,不適合親自上戰場廝殺。便是日後能成為雄鎮一方的都督,他也更傾向於在軍帳中運籌帷幄,而非身先士卒。

    四月末,當他們再度回到賀蘭山腳下的莊園時,每人都似被淬煉打磨過的刀劍一般,越發光華內斂。李丹薇啟程回靈州,約好冬日再同行;李遐齡回了老宅,更專注於讀書進學;孫秋娘則仍陪伴在李遐玉身畔,協助她一同整理從馬賊處打聽得來的各種消息。

    由於此次剿滅馬賊以奇襲與長途奔襲居多,並沒有太多時間來拷問俘虜,及時將各種細枝末節抽絲剝繭。故而,李遐玉命部曲女兵們將最細微的消息都用暗語記錄下來,事後一同整理。自十來伙馬賊中得到的消息,比她事先所想的更多,收穫也出乎意料——她不僅得到了當年肆虐懷遠縣馬賊的下落,亦夾雜了一些漠北鐵勒部落的消息。

    看見這些消息的一剎那,她便倏然立了起來,吩咐部曲去替她傳話。然而,頭一個自她口中說出的名號,卻既非祖父李和,亦非祖母柴氏,而是時隔數月不見的謝琰。「阿兄……」她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下一刻卻又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想到阿兄又如何?他們年紀相近,想法相近,幾乎不用言語溝通便能彼此相互理解。他亦從來都只會支持她的各種奇思妙想,頭一個想到他不是理所應當麼?

    「將這封密信帶給阿兄。」匆匆寫下些關鍵字句後,她便吩咐道。

    部曲行禮退下,旁邊的孫秋娘眨了眨眼:「這般重要的消息,何不等稍後幾日,端陽節時見到謝家阿兄再說?」因謝琰、孫夏都已經入了軍府,又適逢他們番代徵防,在懷遠縣戍衛兩個月,故而自大漠回來之後,她們尚未及時與他們通消息。而端陽正好是換防的時候,又可休沐,一家人方能團聚。

    「事情緊急,拖延不得。」李遐玉道,「或許阿兄亦能發現些許蛛絲馬跡。」

    翌日一早,接到密信的謝琰看完那幾行字後,便將紙張燒燬了。他沉吟片刻,思及最近從漠北過來的幾個商隊,又派部曲去靈州向康五郎打聽消息。孫夏在旁邊閒來無事,嘟噥道:「怎麼元娘、二娘都不想著給我寫封信?」話中多少有些連他自己也並未察覺的醋意。

    謝琰瞥了他一眼,心中淡淡的喜意不知為何又多了一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7-10-16 22:48: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端陽小聚

    靈州諸縣之中,以懷遠縣為最北端。因西接賀蘭山,又有黃河入境,土地肥沃、物產豐饒,故而常年受胡人與馬賊侵襲,時常燃起烽火。河間府在此戍衛多年,逐步在邊境附近建立了許多烽燧,以作警示監視之用。偶爾,烽燧中的府兵也會查驗往來商隊的過所,以免有薛延陀人或西突厥人細作混入其中。然而,接連數月,前往薛延陀以及鐵勒諸部的商隊陸續減少。這番變化,自是引起了謝琰的注意。

    離開懷遠縣的時候,滿載著貨物的粟特商人們都帶著圓滑的笑意;回程之時,他們臉上卻滿是疲倦與苦澀,顯然並未做成什麼好生意。更有些販賣貴重絲綢香料的商人難掩憤慨,嚷嚷著薛延陀人都是強盜馬賊,再也不會與他們做生意之類的話。

    謝琰命隨行的部曲將他們的名字記下來,私下又遣人去拜訪他們,詢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將這些商人的抱怨匯聚在一處,又思及李遐玉給他捎的消息,這位河間府最年輕俊美的隊正微微一笑:總算等到了。

    五月初五,端陽又至,家家戶戶門懸艾草人勝、菖蒲葉劍,更隱約傳來濃濃的雄黃酒氣息,諸裡坊間皆是粽葉飄香。謝琰與孫夏一前一後,策馬奔入弘靜縣城,在李家老宅前下馬。僕從將馬牽去馬廄中,兩人快步走到內院。

    內院門前,走出一位明眸皓齒的窈窕少女。她的膚色微黑,一雙眼眸卻依舊黑白分明,彷彿會說話似的靈動無比,更透著幾分堅毅之氣。謝琰腳步略停了停,這才接著向她走去。恍然間心中卻想著,怎麼不過是兩個多月不見,便覺得她身量又高了些,眉眼也彷彿徹底脫去了稚嫩?這種一日一日瞧著她漸漸長成的感覺,隨著時光流逝,變得越發清晰也越發複雜。既有欣喜,亦有隱約的悵然,複雜得他不願意去細想。

    李遐玉梳著雙環望仙髻,插著火紅的石榴花、瑪瑙梳、金銀錯雙釵,身著六幅石榴裙、鵝黃色榴花紋半臂,手中拿著兩條五色縷,笑盈盈地望過來。謝琰、孫夏在她跟前站定,便聽她道:「上阿兄續命」,將五色縷系在他們的手臂上。

    這五色縷著實結得很一般,粗細不一,一看就知道是她親手做的。謝琰、孫夏自然不會嫌棄,然而對比旁邊孫秋娘遞上來的五毒香囊,卻是差異甚大。幸而李遐玉也並不在意,笑道:「許久沒做女紅了,只能做幾條五色縷,聊表心意。」一家人戴的都是她做的五色縷,除了柴氏笑罵了幾句之外,大家彷彿都覺得她做成這樣也理所應當,倒教她難得有些臉紅耳熱起來。

    「你還記得如何做,我才覺得驚訝。」謝琰笑道。孫夏亦是大大咧咧道:「你那雙手和我們一樣,都是拿刀拿斧頭拿弓箭的,再去拿什麼針線,豈不是可惜了?」孫秋娘更是忙著表衷心:「阿姊往後都不必動手做這些,只管交給我就是了。」

    聽得他們這般說,李遐玉也坦然許多。四人說說笑笑地往正院內堂而去,又逢李遐齡捧著黃米角黍、連串小粽子與小弓小箭過來,自是禁不住敘了別情。待到得內堂,拜見了端坐在長榻上的李和、柴氏之後,謝琰、孫夏便回了院子換衣衫。再到內堂中與家人團聚,共用午食的時候,他們卻見李遐玉三人已經一時技癢,頑起了「射粉團」遊戲。

    所謂「射粉團」與射靶很相似,不過是將幾十步外的草靶換成小粽子與角黍罷了。因蒸熟的粽子角黍皆光滑軟糯,射中並不容易,須得好生把握力道方可。當然,對於自幼苦習騎射的幾人而言,射中不難,射中自己喜好的口味卻不容易。

    李遐玉射了棗泥粽與含香粽,將箭枝拔下來,嘗了嘗味道。李遐齡、謝琰射中之後,卻是直接將箭上串著的粽子角黍咬下來——即使如此,動作也毫不粗魯。孫秋娘射了好幾種口味的粽子,分給諸位長輩吃。孫夏實在辨不清楚粽子的口味,索性將剩下所有都射了,大吃大嚼起來。

    遊戲之後,節日的氣氛也越發高漲了。一家人用過了豐盛的午食,便催馬去附近的河渠裡看龍舟競渡。因不過是弘靜縣內諸裡坊推舉的競渡船隊,論精彩激烈自是比不得靈州上百船隊的你爭我奪,卻也足夠令百姓們情緒高昂了。不僅河渠附近站滿了圍觀者,河堤邊那些最佳觀景之地臨時搭建的小樓、行障內亦是衣香鬢影。

    柴氏並未提前準備,只是帶著孩子們來湊湊熱鬧而已。不過,毫無準備地來到人山人海之中,想看競渡也並不容易。倒是縣令朱家很是客氣周到地將她們邀到自家的小樓上。李遐玉、孫秋娘跟著柴氏見過縣令娘子陸氏,謝琰、孫夏、李遐齡則隨著李和在郎君們的宴席上坐了下來。

    孫秋娘與朱二娘已然是很要好的閨中密友,兩人把著手臂說悄悄話,一時竟顧不上看競渡。朱大娘因已經說了親事,越發沉靜,與李遐玉相對無言。李遐玉坐得有些悶,便藉口更衣,悄悄地帶著思娘、念娘下了樓,繞開激動不已、喝彩不止的人群,遠遠地沿著水渠漫步。

    主僕三人正自得其樂,忽聽後頭傳來輕笑聲:「不經意便瞧見你悄悄溜出來了。怎麼,競渡很無趣麼?」回首望去,卻是謝琰拂開身側的垂柳枝,立在飄飄揚揚的柳樹底下,怡然微笑。

    「阿兄不也過來了麼?」李遐玉欣然一笑,「若是勢均力敵,這競渡或許還有趣些。可惜船隊實力相差太大,一眼便能看出勝負,所以才覺得頗有些沒意思。說來,阿兄若能勸祖父讓軍府中的府兵也出一支船隊,或許便能在競渡中爭搶綵頭了罷。」

    「祖父可不捨得將校場訓練的時間換成練習競渡。」謝琰回道,「再如何勸,他也不會答應。而且,爭得綵頭又有何用。於軍府毫無用途之事,祖父決計不會去做。」

    「就當作是練習水戰?」

    「呵,水戰?在漠北有水可戰麼?」

    「別小看漠北,你的輿圖中不是畫著好幾條河麼?」

    說罷,兩人都不約而同地笑起來。謝琰走過來,與李遐玉並肩前行,思娘念娘二人跟在他們身後,皆是默然不語。無論是隨意地說話,或是突然閉口不言,兩人都覺得很是自在。既不會多思亦不會多想,彷彿無論對方做什麼都無妨。回憶起來,他們也已經許久不曾單獨相處了。並非男女大防迴避,而是李和治軍嚴厲,自從謝琰入了軍府之後便忙碌起來。若非逢節日休沐時換防,恐怕接連數月都難以見上一面。

    來到一處開闊空地後,見周圍靜寂無人,李遐玉低聲問:「阿兄可接到我之前寫的密信?當年襲擊懷遠縣的馬賊,果然與鐵勒部落有關,至少有一半是鐵勒人。平時在部落中遊牧,到得牧草青黃不接的時候,便出去以劫掠為生。想來,另一半人應當是漢人,卻毫無是非善惡之念,只管趁著機會殺人得利。」

    「若是如此,說不得這些馬賊已經成了薛延陀人的細作。」謝琰道,「否則,他們身為馬賊,在外遊蕩劫掠就是了,又何必假冒名籍混入軍府之中?當時祖父將那幾個細作除掉,確實很是乾脆利落,也解除了未來的心腹大患。不過,這些馬賊久尋不得,或許是投奔了那些個鐵勒部落,又或許隱姓埋名藏在百姓之中。」

    「也許是商隊?」李遐玉思索著,「他們近年仍然不斷地作亂,行蹤又靈活不定,說不得便用了什麼法子掩飾自己的身份。或許咱們應該打聽打聽,那些往北去的商隊中可有什麼一夜暴富、形跡可疑的行商。」

    「便是有,最近他們也不好過。」謝琰接道,「你給我的密信中不是提到,鐵勒部落近來異動頻繁,時常遷徙,與馬賊遭遇多次麼?我最近亦發現,往北的商隊越來越少,不是貨物被薛延陀人低價強買強賣了,便是被來歷不明的馬賊盜匪搶了。」

    他垂下眸,望著身邊的少女;李遐玉恰抬起眸,目光清亮——兩人相視一笑,不必言說,便理解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價值億萬金的嫁妝,果然讓薛延陀人開始上躥下跳了?莫非他們不想自己拿聘禮,正在強徵其餘部落的牛羊財物,所以才使那些鐵勒部落頻繁遷徙?強買強賣且不提,敢在薛延陀境內公然劫掠的馬賊盜匪,一定與他們脫不了干係。」

    「阿玉,這是個將這些真真假假的馬賊盜匪一網打盡的好機會。以商隊受劫掠的名義,軍府才有足夠的藉口派兵出頭。」

    李遐玉雙眸一亮:「這回我不必孤軍奮戰了?不過,這是個攫取軍功的好機會,軍府中其餘人恐怕也不會甘心罷?若是去的府兵太多,咱們家的部曲還好,女兵便不好隨著同去了。說不得,到時候還須得兵分兩路才行。」她如今絕不可能放過這等磨練女兵的好機會。

    「咱們且先去『探一探』,若是馬賊盜匪數目眾多,自是不會落下其他人。」謝琰道,「初次出擊的面子,想來他們應當也願意留給我。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大漠、漠北中自由來去,尋得著馬賊盜匪的蹤跡。他們想與我搶得首功,也須得有那份本事。」

    「那……需要遣人去問一問慕容若麼?他也正在尋仇人呢,說不得就在這群真真假假的馬賊盜匪之中。」李遐玉又道。

    謝琰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這回與慕容若所帶的吐谷渾侍衛配合得如何?」他有些意外,李遐玉竟會突然想起慕容若來。初見之時,她分明對這個年輕的鮮卑郎君很是冷淡,但那慕容若卻總是欲言又止——是他想得太多了麼?

    「比上回好些,吐谷渾人的戰力亦是不俗……」李遐玉滔滔不絕地說起了此次各種奇襲、奔襲,話語中自是頻繁出現「慕容若」這個名字。謝琰聽著聽著,思緒微微一動,時不時點評一兩句,心中滋味越發複雜難言。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7-10-16 22:49:1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大局初啟

    自從幾年前大敗於唐朝軍隊之後,薛延陀貴族們便陷入了患得患失、或悲或喜或怒或恨的複雜心態中。這場戰爭帶給他們的影響遠比他們預想中更加嚴重。眼看著如日中天的地位岌岌可危,周圍群狼環伺,夷男可汗只得定下借大唐之勢鎮壓那些個心懷不軌的部落的計策。為此,他不惜再度伏低做小,使盡了各種手段,終於求得一位真正的金枝玉葉下降。

    如今,願望已然達成。大唐天子雖說心不甘情不願,但到底許下了這樁婚事,還給出了十分可觀的嫁妝單子。然而,光是拿著這張嫁妝單子,薛延陀內部便幾乎因此而成日吵鬧不休,甚至險些大打出手以至於公然分裂了。

    贊同者如突利失,自是百般激動,動輒曆數弘化公主下降吐谷渾、文成公主下降吐蕃之後,給他們帶去的工匠技術,以及輝煌燦爛的中原文化。與織布、造紙、鑄造等技術相比,所謂的文化與數不盡的錢財,反倒都是小事。雖說鐵勒人的鑄造技術亦是十分高明,但唐人所用的橫刀、儀刀、□□等,哪種不令人眼饞呢?至於因嫁妝豐厚的緣故,必須準備大量的聘禮,在這些好處面前也算不得什麼了。

    反對者則以拔灼為主,他本來便不贊同與唐人和親,自然更不願意為這樁親事付出什麼。新興公主的嫁妝單子確實豐厚,但錢財工匠之類,對於習慣遊牧為生的薛延陀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反倒是薛延陀人必須為這些嫁妝準備聘禮,將牛羊馬匹送出去,使得自己的部落變得貧窮,簡直是得不償失。

    夷男可汗自是捨不得將自家部落的牛羊馬匹送出去,但更捨不得這樁婚事將會帶來的利益。自家部落沒有「足夠」的牛羊馬匹,向其他部落「借」就是了。至於借了之後什麼時候歸還,當然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借,那便是不給薛延陀面子,甚至蔑視大唐——這可是為了迎娶大唐公主準備的聘禮!

    當然,牛羊馬匹「借」得,絲綢瓷器香料亦「搶」得。粟特商人個個身家富貴,區區些許貨物又算得了什麼?大漠馬賊如此猖狂,運道不佳也怨不得別人不是?於是,一時間漠北人心動盪,膽小的部落自是敢怒不敢言,膽大的部落卻已經憤憤地往西遷徙了——離薛延陀牙帳越遠越好,至於會不會受到西突厥人的侵擾,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個保不住貨物甚至淪為階下囚的粟特商人亦是風聲鶴唳,竟沒幾個人膽敢再往漠北行商了。

    絲綢瓷器香料的價值,自然遠遠勝過牛羊劣馬。這些不能吃用的奢侈之物,一向是薛延陀貴族權勢的象徵,同時亦是漢人高官世家富貴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種能夠撐得起聘禮的貴重物品,當然越多越好。故而,粟特行商越少,薛延陀人便越不會放過每一個商隊。

    這一日,又一個小心翼翼的粟特商隊來到某個鐵勒部落當中。他們已經不敢去薛延陀牙帳,不過,即使是這些位置有些偏僻的鐵勒小部落給出的皮毛武器駱駝牛羊,轉手也能賺上不少了,亦不必為了更豐厚的利潤冒人貨兩失的危險。誰知,正當他們卸下貨物與牧民討價還價的時候,一群蒙面的馬賊突然衝了出來。這群馬賊不但搶了粟特商人的貨物,連牧民的牛羊馬匹駱駝也都不放過。部落中的勇士大怒,立刻揮刀追殺上去。

    前後追出了上百里路,牧民們臨時騎上的馬匹到底並非上等好馬,漸漸地就被那些馬賊甩下了。但他們也並非毫無收穫,射死了十來個馬賊。不過,當他們將馬賊蒙面的布巾都扯下來之後,頓時面面相覷:怎麼有幾個馬賊生得很是面熟?看起來應該就是附近鐵勒部落的人?

    這時候,體力稍弱的粟特商人們才哭著喊著追了上來。千辛萬苦帶來的貨物不保,他們個個都如喪考妣,捶胸頓足,教同病相憐的牧民們禁不住心生同情。雙方瞬間就沒了隔閡,一起哀嘆著時運不濟。然而,一位粟特商人定睛看了看那十幾具屍首,忽然有些疑惑地支吾道:「這不是前些日子在居延部落看見的人麼……」

    牧民們聞言大驚:「難怪我們也看著眼熟!!居延部落可是大部落,作甚麼要假扮馬賊?!」「該死!咱們這就衝到他們部落裡去,把東西都討要回來!!」「是啊,咱們部落的牛羊馬匹都有記號,不怕他們不認賬!!」

    粟特行商們卻有些瞻前顧後,遲疑道:「居延部落恐怕也不會輕易承認此事,何況他們人多勢大,若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咱們都給……」

    牧民們被他們一提醒,也有些猶豫起來。居延部落是夷男可汗的親信部落,光是控弦的騎士就有兩三千人,他們這種老弱婦孺加起來也不過一千人的部落,若是一時控制不住場面狠狠得罪了這群人,下場只可能是被他們吞併,世世代代都成為受他們奴役的奴隸。

    「呔!實在是嚥不下這口氣!先前汗王說征牛羊馬匹給大唐公主籌備聘禮,咱們不是就已經出了一千多頭牲畜?剩下這些是部落僅剩的口糧,教他們都搶走了,咱們今年還怎麼過冬?!難不成都活活餓死?!」

    「是啊!反正也是一個死字!倒不如豁出去了。如果證據確鑿,鬧到汗王面前,也是他們假扮馬賊搶劫在先!」「哼,他們可真是想出了好主意!汗王徵了牛羊馬匹,就搶我們的補足,完全不顧我們的死活!」「如果不是認出這些人是他們部落的,咱們死活都想不到他們居然會衝自己人下手!!」

    一時間,牧民們又有些義憤填膺。部落的頭領見壓制不下來,心裡也急了。旁邊一位粟特商人略作思索,接道:「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見牧民們都齊齊地望過來,他清了清嗓子,環視週遭,一雙略有些狹長的烏黑雙目竟多了些璀璨的意味,與臉上捲曲的鬍鬚多少有些不相配,鬢角的汗水落下,隱約也透出了更為白皙的皮膚——當然,一貫粗豪的牧民們不會注意到這樣的細節。

    「咱們不如先去附近打聽打聽,看其他部落是不是也遭了搶。只有咱們一個部落未免太過力單勢孤,多找幾個部落一起去居延部落查看證據,也有底氣不是?到時候去請汗王主持公道,也不會孤零零的沒個幫手。」

    「這倒是個好主意。」牧民們點頭同意,又熱情地將粟特商人都帶回部落好好招待。他們可不像那些仗著自己勢大便欺負人的部落,以為大家便是知道真相之後,也會忍氣吞聲。粟特行商自是不能輕易得罪的,否則,要是他們從此拒絕運鹽巴、香料、糧食過來,尋常牧民們的日子還怎麼過?

    遠處,一群人靜靜地立在起伏的草坡後,遙望著假扮馬賊的薛延陀人急忙退走。他們只是旁觀,並未出手。為首者吩咐了幾句,派了一個斥候小隊跟上去,伺機而動。旁邊一人卻忽然笑道:「想不到,慕容郎君便是當誘餌,也很是盡責。假扮粟特行商,果然還須得他們吐谷渾人前去。」

    「都是胡人,也不容易露出破綻。」又一人接道,「裝扮起來,也比咱們更像模像樣。」

    「只可惜那些『貨物』中,許多物件都是他家侍從帶來的,也不知能不能追回來。若是三番兩次被薛延陀人搶走,恐怕損失很慘重罷。」

    「都隨身帶著了,他應該也不會在意這麼些錢財東西。」

    另一人淡淡地看了他們倆一眼,聽著他們興致勃勃地討論旁人,嘴角微微抿了抿:「若是想說閒話,待紮營之後再說罷。你們分別帶人,去周圍部落傳消息,將今日之事傳得越遠越好。此外,還須得傳些商隊的行蹤,引起居延部落的注意——至於如何引起他們的興趣,由你們自己定。」

    「是!」一群人頃刻間便分作三路,各自散去了。

    如上這般的情景,數日之內接連發生。不久之後,十幾個小部落聯合起來,向居延部落發難,果然找到了自家做了記號的牛羊馬匹駱駝。居延部落當然不承認曾經假扮馬賊劫掠,只推說這些都是走失的牲畜,從野外牽回來的,按規矩便已經屬於他們了。怒不可遏的小部落見他們氣焰高漲,索性一狀告到了夷男可汗面前。

    夷男可汗大為震怒,雖說假扮馬賊劫掠之事是他默許的。但誰知道,這一群蠢貨居然搶到自己人身上去了?搶完一個部落還不算,居然連著搶了十來個部落!據說私下早就已經打得不可開交,死傷數百人,這才遮掩不住鬧到了他跟前!於是,他將雙方狠狠訓斥了一頓,又以懲罰為名,將那些牛羊馬匹駱駝等皆上繳了一部分,這才將剩下的歸還給諸小部落。

    居延部落且不說,偷雞不成蝕把米;其餘小部落白白損失了過冬的牛羊,心中自然十分不忿。於是,漠北草原上漸漸傳起了對薛延陀牙帳不滿的歌聲,轉眼之間,幾乎每個部落的幼童都會唱。隨著水草遷徙的鐵勒諸部,不知不覺各自往東、往西而去,與薛延陀諸部越發疏遠起來。

    當然,薛延陀人並未意識到,他們內部的矛盾分裂,目前僅僅只是一個開始。這一局,在崔敦崔尚書踏上薛延陀牙帳的那一刻,便已經巧妙地落了棋子。如今,一切早就盡握在大唐天子手中,任憑誰再如何掙扎,亦已是無法翻覆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7-10-16 22:49: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攪亂池水

    自從薛延陀人為了籌備聘禮,變本加厲橫徵暴斂之後,漠北草原的局勢便越發動盪不安。雖說夷男可汗三令五申不許再假扮馬賊行劫掠之事,但許多部落為了保住所剩無幾的牛羊,不得不鋌而走險。在這種情勢下,本便寥寥無幾的粟特商隊的安全越發岌岌可危。財帛動人心,生存壓力更足以令善者變成惡人,他們已經無法判斷這些鐵勒部落中,到底哪些打算誠心誠意做生意,哪些又如伺機而動的餓狼一般想將他們啃噬乾淨。

    黃昏時分,一隊形容狼狽的粟特商人正匆匆地趕路。他們似是甫逃脫追擊,神色驚懼而警惕,不斷地鞭打著駱駝,促使它們加快腳步。捆在駱駝身上的貨物有些鬆散,時不時地掉落在地上,但他們卻只是忙著撿起來塞回去,完全沒有心思停下來整理。

    就在這時候,遠遠的地平線附近,足足有二百餘人的蒙面馬賊吆喝著策馬追過來。行商們大驚失色,忙不迭地催馬逃跑。但偌大的草原一望無際,他們又能逃到何處去呢?好些粟特人臉上已經露出了絕望的表情,索性不再抵抗,任憑馬賊將他們圍了個結結實實。

    當然,他們並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當斥候瞧見又一群烏壓壓的馬隊之後,已經來不及將商隊搜刮乾淨,趕緊備戰或者撤退了。新來的一群人都以面具覆臉,身量矮小些的戴著鬼怪面具,身量高大的則戴著漆黑如墨的木面具。如今假扮馬賊的鐵勒部落人都興起了覆面之風,自然無人知曉面具底下是什麼樣的臉孔。

    「按理說,應該是先到先得。不過,你們趕過來也不容易,貨物和粟特人都分你們一半!」顯然,先來的那群蒙面鐵勒人並不欲與這些強敵結仇。讓出一半利益,同時也不必獨自面對劫掠之事暴露的危險,依然很划算。

    可惜,新來者卻並不欲與他們多言,逕自取弓射箭,下馬揮斧。在連天箭雨的壓制之下,反應遲了一步的蒙面鐵勒人很快就倒下了好幾十個。勃然大怒的鐵勒人立即策馬沖上前,意圖殺出一條血路突圍。然而揮舞著斧頭的面具大漢們卻精準地矮身橫掃過去,一掃便是好幾條馬腿折斷,連人帶馬皆重重地摔在地上,哀鳴四起。

    平靜的草原瞬間變成了血腥的戰場。不知何時,粟特商人們悄悄地退了出去,迅速更換了衣冠。仍有餘力者激動難耐地衝進了戰場中拚殺,剩下的則遠遠地繞開,來到附近的矮草坡上。此處正有十餘人勒馬靜立,遙遙望著廝殺呼喝的戰場。

    「慕容郎君著實辛苦了。」戴著猙獰面具的李遐玉放下弓箭,回首望過來,「阿兄說,這是最後一回請君入甕,往後不必慕容郎君再當什麼誘餌,就讓鐵勒部落自行尋仇拚殺去罷。咱們來到漠北也已有兩三個月,正好歸家休息一段時日。」

    「這段日子,少說也殺了兩三千鐵勒人罷。」慕容若道,「這般亂象頻發,薛延陀可汗卻並未注意到,可見他們確實大勢已去。不,或許正因早便大勢已去,這才想出了借勢的法子罷?」

    「借勢?」李遐玉噗嗤一聲笑起來,「我原本也擔憂薛延陀借和親之事,以大唐之勢力壓漠北諸部。但後來便想透了,他們想借勢,聖人也如他們所願借給他們了——不過,借出的卻是引火燎原之勢。」沒有借勢的誠意與福分,借來的自然不可能是什麼好勢。這樁和親,已然巧妙地成為了薛延陀覆滅的一局棋。聖人從來不曾想過能夠收服薛延陀,而是期待像擊敗、打壓、分裂突厥人那樣,將威脅徹底除去。這些個遊牧胡人若是不吃些教訓,永遠不會懼怕,更不會從心底順服大唐,翻臉不認人是常事,逮著機會便會作亂。

    「原來如此。」慕容若長長一嘆,「先前還以為,國婚之事若成了,河西與西域的情勢便會越發複雜。畢竟,薛延陀、突厥,都曾是吐谷渾之寇敵。吐蕃亦然,雖然如今算得上連襟,卻沒什麼連襟的情分。」吐谷渾被大唐擊敗之後,分裂為東西兩部。東部歸降大唐,西部順服吐蕃。而後東部之王娶了弘化公主,吐蕃王娶了文成公主,時常貿易往來,邊境又依舊頻繁衝突,關係確實十分複雜。

    「利益當前,情分又價值幾何?」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就連她亦明白,在如今的世道之下,國與國、族與族之間的分分合合,皆是應了太史公(司馬遷)那句話——「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確實如此。」慕容若苦笑道,「如吐谷渾……能夾縫求存,已經很是不易了。幸而我並非從兄,不必顧慮太多,萬事皆可隨意。」他似是不打算再隱瞞自己的身份,隱約也透露出一二來,而後又似不經意地接道:「這回到底危險些,時間也緊,幸而李娘子的阿姊弟妹都不曾過來。」

    「可不是麼?這些假馬賊比真馬賊還厲害些,若是他們當真跟過來了,我確實沒有把握護住他們。」李遐玉接道,似是有些感嘆。不過,忽而她話音又一轉:「慕容郎君話裡話外一直在打聽我阿姊,先前卻始終不敢與阿姊直說。難不成就不擔心阿姊早已經訂了親,你白白費了一番工夫?」

    慕容若怔了怔,笑道:「你們漢人家的小娘子,若是訂了親,還能出來殺馬賊?」

    「確實不能。」李遐玉回道,「所以阿姊是悄悄跟著我跑出來的。上次家去之後,家中長輩便再也不肯放她出來了。」此話足足有九分真,李丹薇回都督府之後就被崔縣君禁足了。而她也再度成為崔縣君、盧夫人最不歡迎的客人,連隻言片語也傳不過去。如今,她們之間傳話帶信越發曲折了,須得經過李遐齡、李丹莘兩人之手,才能輾轉得到些許消息。

    「她已經定親了?」慕容若又驚又急,忙問道。

    「家中正在物色合適的郎君。畢竟阿姊去歲便已經及笄,韶光易逝,等不得了。」李遐玉瞥了他一眼,「若是慕容郎君再遲疑下去,說不得這次回去之後,便能聽得阿姊的好消息。」她有些理解慕容若此時患得患失的心情,前有胡漢之別,後有世族門閥的偏見,他若是貿然前去提親,恐怕很容易便會遭到拒絕。只是,他們兩人之間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供他細細打探,從容思索佈局了。若換了是她,其餘一切暫時都皆可放下,先將中意的小娘子娶回家再說。若是擔心直接上門提親不成,便間接託人提親就是。弘化公主的面子,吐谷渾王室的面子,即使貴為隴西李氏丹陽房嫡脈,也不得不相讓一二。

    「若是不知她心中所想……」慕容若緊緊地擰起眉。李丹薇待他並無任何異樣,故而他才不願貿然行事。若是兩情相悅,他託人說親也容易些;若是他一廂情願,他實在很難確定,心上人是否會放棄嫁入世家豪門的機會,跟著他回吐谷渾。

    「且不提動情與否,相較那些個世家子弟,你能讓阿姊過上什麼樣的日子才更重要,不是麼?」李遐玉意味深長地笑起來,「阿姊若是尋常的世家小娘子,便不會認識你,也不會隨著我出門殺馬賊了。如果你想清楚了,便去靈州都督府,向十娘子提親罷。阿姊閨名喚作『丹薇』,可別說錯了人。」

    慕容若神色微微一變,忽地揮起馬鞭,撥馬離去:「多謝小娘子提醒!!」他身後的數十侍衛原以為他要衝進戰場當中,卻見他驅馬一路往南狂奔,心中疑惑之極。他們尚有一半人手在戰場上,阿郎究竟有何打算?當然,不管阿郎如何打算,他們都誓死追隨就是了。至於戰場上的人,待戰事之後再跟過來也不遲。

    「不必言謝。」李遐玉勾起唇角,心中暗道:若不是曾見過他與十娘姊姊單獨說過幾句話,瞧起來頗有幾分相配,她才不會做多餘之事呢。這樁婚事若是成了,她也不必擔憂十娘姊姊日後被困在後宅之中,過著無趣的生活了。說不得,她們不但隨時能來往、相約狩獵,還能一起再去殺馬賊呢。

    與此同時,戰況已然勝負分明的戰場之上,接連用橫刀殺了十來個敵人的謝琰策馬避過撲面而來的攻擊,反手便削去了敵人的頭顱。他輕輕地甩了甩刀身上炙熱的鮮血,而後略微分了分神,看向遠處的李遐玉。

    因日暮的緣故,李遐玉等人已經成了一團有些模糊的影子。但這並不妨礙他瞧見慕容若驅馬上前,兩人狀似相談甚歡。其實,這些時日裡,慕容若與李遐玉並沒有多少接觸的機會。這位俊美的鮮卑郎君一直是個盡職盡責的好誘餌,假扮粟特行商也扮得幾乎毫無破綻。閒暇之時,他還會編纂嘲弄薛延陀人的兒歌,轉眼間便傳唱出去,將混亂的漠北局勢攪得越發渾濁。而李遐玉除了偶爾贊幾句他的才能之外,也並未多說什麼。

    然而,不知為何,他心中卻始終不痛快。彷彿有些他不甚瞭解的情緒一直困守在角落中,時不時地便悄悄冒出來,將他的淡定、安然、理智甚至愉悅、愜意都攪得一團混亂——許多時候,他的心境便如同這漠北的局勢一般,百般頭緒無法可解,不得不強硬地壓制下去。

    只見慕容若突然離去,將身邊的侍衛都帶走了,他擰起眉,驅馬脫離戰場:「阿玉,發生了何事?慕容郎君似欲南歸?」不過片刻而已,慕容若便已經不見蹤影了。他走得實在太急,甚至來不及與他說明,到底是因什麼緣故?

    「人生大事,他若是再晚些,可趕不上了。」李遐玉笑道,「橫豎咱們過幾日也須得南歸,少了他也沒什麼干係。」

    謝琰心中微微一緊,幾乎立刻反應過來:人生大事?提親?向誰提親?眼前的少女瞧著已是荳蔻年華,但實則虛歲才不過十三。她尚未及笄,怎麼就論起了人生大事?實在太早了些罷?!這一瞬間,無數念頭一掠而過,他甚至能感覺到心中的些許惶急。

    然而,未待他細想自己究竟為何而惶急,李遐玉便忽然道:「結束了」。

    不錯,這場戰鬥不過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便在暮色四合之中徹底結束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原創及親傳圖影片高手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暢飲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7-10-16 22:49: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首度報仇

    李丁大踏步行來,雙手各提著一個昏迷過去的俘虜,看起來猶如展翅的大鵬。除此之外,戰場上再無活著的敵人。鐵勒人的頭顱皆被割下,微傷或毫髮無傷的馬匹都已經成了他們的戰利品,重傷與死去的馬則視同糧食。雖說打掃戰場之後,並不如剿殺馬賊時的收穫,但鐵勒人的腦袋在計算功勛時更有價值。更何況,根據他們的探查,這個鐵勒部落十有**便是當初襲擊懷遠縣的罪魁禍首之一。故而,漠北「馬賊」橫行之際,他們才迫不及待地出來頂風作案——緣由無他,熟能生巧耳。

    那些悄無聲息潛伏在尋常百姓當中的馬賊,或者說薛延陀人的細作,只能繼續慢慢查探。然而這偌大一個鐵勒部落,卻不可能突然消失。李遐玉與孫夏並非趕盡殺絕之人,從未想過處置那些個老弱婦孺。不過,當初參與懷遠縣之亂的鐵勒人,卻是一個都不能放過。他們將會從俘虜口中,問出每一個可疑的名字,為含冤故去的親人報仇。

    數百具屍首很快便就地掩埋,形成一個新的草坡。幸而他們以多擊少,只有十幾人重傷,並未危及性命,遂立刻移到不遠的小溪附近安頓下來。搭建帳篷,殺馬取肉,巡防探查,無論是府兵、部曲或是女兵,都有條不紊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務。經歷了數次戰鬥與鮮血之後,他們很快便能自勝利的喜悅中抽身而出,將零碎的事務視同休息,不再如新兵那般只知不斷回想戰場的血腥與恐怖,茫茫然不知何所以。

    孫夏扛著雙斧,緩緩地走到李遐玉身側,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悶悶道:「阿玉,終於報了仇,祖父祖母……阿爺阿娘……還有阿姊,他們在地下也會歡喜罷?雖然還差了些人,但我遲早會將他們都找出來,割下他們的腦袋祭祀先人。」

    「大兄,回去之後,咱們就去弘法寺做一個道場,將這個好消息告知他們。」李遐玉知曉他只是有感而發,「臨行之前,秋娘也說她要抄經,正好做道場時用。此事了結,你與秋娘心中也少了些牽掛。」

    孫夏細細地擦去雙斧上的血跡:「你手臂上的傷也該痊癒了,這回去襲擊那鐵勒部落,我保管不攔你就是了。三郎也是擔心你傷勢復發,這才不讓你上戰場,可不能怪他。」原來他見謝琰方才神色有異,以為兄妹二人發生了爭執,特地來勸和。只是,他到底不會說話,僅能推己及人,說得也不算好聽。

    李遐玉怔了怔,也不知他這誤會究竟從何而來:「我自然知曉,阿兄是滿心好意。手臂的傷勢若不能痊癒,往後射箭使刀都會受到影響,自是不能因小而失大。至於報仇,親眼得見你們斬殺仇寇,我心中也很是快慰,並無不滿。」

    「那便好。」孫夏搔了搔腦袋,接過旁邊部曲遞來的燉馬肉,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馬肉的滋味雖不怎麼樣,但到底也是肉。耗盡體力之後,吃些大葷總比啃乾糧好些。因而,無論是誰都不會嫌棄,營地中飄起了香味,也漸漸響起了說笑聲。

    李遐玉因養傷的緣故,倒是並未用馬肉,只是喝了些羊奶羹,又進了些乾糧煮的粥湯。遍尋營地,不見謝琰的蹤影,她亦有些意外。轉而又憶起李丁抓住的兩個俘虜,便朝著某座營帳而去。

    立在帳外,隱隱能聽見裡頭的嗚咽哭泣以及含混的求饒聲。李遐玉並未進去,而是刻意走了兩步,引得謝琰出來。許是因旁觀拷問俘虜的緣故,謝琰已經將方才那些不適宜的猜測與情緒暫時放置一旁,一如往常般平淡而篤定。

    「阿兄尚未用夕食罷?若非我囑咐屬下給你們留些,恐怕轉眼就要教他們吃個精光了。明日還須趕路,阿兄且將這些瑣事交給李丁便是,不必事事關心。」李遐玉也發覺,謝琰今日的舉動有些異常。若是以往,他必不會親自來看拷問俘虜,只會聽取結果。作為「主帥」,他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亟待完成,諸如激勵士氣、思索與制定作戰計畫等。

    謝琰嘴角含笑,彷彿平常那般溫聲道:「還是阿玉細心。你也不必擔憂這些,身上還有傷,早些歇息去罷。」聞言,李遐玉不得不強調:「阿兄,我的傷已經快痊癒了。下一場戰鬥,可不能讓我在一旁干看著。」

    「若是醫者答應,我自無不可。」謝琰回道,目送她走遠,矮身進了帳篷。自從相識相伴以來,隨時關注她的行蹤已然成了他的習慣。因而,連他自個兒也並未發覺,自己的心思究竟從何時開始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如今,自己的目光中又究竟含著多少呼之慾出的複雜情緒。或許只是擔憂,或許只是憐惜,或許只是鬱怒,或許也遠遠不止是這些。尚且青澀的謝三郎固然聰敏無雙,情竇初開之時卻同樣笨拙甚至於遲鈍。

    經過一日一夜的審訊,李丁終究從俘虜口中撬出了數十個名字。這些人幾乎年年都會消失一段時日,有些已經死在了外頭,屍骨無存。這些年來,整個部落都心知肚明他們究竟是去幹了什麼勾當。而這回部落青壯假扮馬賊之事,亦是他們巧言令色說服了首領。部落中一千餘控弦勇士分作了四支,除去一支護衛部落之外,其他三支皆在遠近劫掠,收穫亦頗為豐厚。

    「如何?」謝琰將輿圖展開,徐徐繪出其餘三支假馬賊劫掠的路線。經過兩三個月,他們對漠北諸部落的分佈已經心中有數。輿圖雖仍有不準確之處,相差卻並不明顯。「以我們眼下的兵力,絕不能等到他們會合之後再出擊。」部曲二百人、女兵二百人、府兵六十人,另有些尚未離開的吐谷渾侍衛一百來人——他們眼下的兵力攏共將近六百人,與剩下三支鐵勒騎士的人數相差並不算遠。然而,若是硬碰硬,不僅將會傷亡慘重,還極有可能引起其他鐵勒部落的注意,甚至於遭到圍攻。

    「分而擊之——斷絕他們之間的消息傳遞,確定他們行軍的路線,奇襲或者伏擊。」李遐玉道,「咱們不能輕易分兵。」以少勝多、正面迎戰固然精彩,但以多擊少、行之詭道方是減少傷亡、確保勝利的最佳方式。

    「部曲、女兵各派一路斥候去打探消息。」謝琰道,「另派二十人守在通往部落的要道上,將他們傳回去的所有消息都截下來。將外出的兩支全殲之後,再把他們部落假扮馬賊劫掠的消息傳出去,引來周圍部落怒而攻打。到時候,咱們只管坐收漁翁之利便是了。」鐵勒部落之間的吞併,素來都是先除掉青壯,只留老弱婦孺當作奴隸。一旦周圍部落得知此事,絕不會放過就在嘴邊的肥肉。如今漠北內部混亂,夷男可汗的威嚴日漸降低,此時不讓他們內部生出紛爭,耗盡他們的青壯男子,更待何時?

    不多時,斥候再度傳回消息,眾人立即拔營而出。奇襲與伏擊,皆是他們最擅長之事。雖說一場戰鬥之後,緊接著便要趕向下一處戰場,無暇歇息。但所有人都精神振奮,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疲憊。不過兩三日之內,他們便全殲了敵人,俘獲了他們劫掠而來的牛羊馬匹駱駝。這些牲畜身上都帶著各部落的印記,謝琰放生了一部分作為證據,剩下的皆就地宰殺,讓所有人痛痛快快地吃喝了幾頓。

    此時,附近的部落聽到消息後,皆是蠢蠢欲動。他們都各自派出人打探,自然發現了各種消息,有的甚至還牽回了一些走散的牲畜。眼看著就要入秋了,那些存糧普遍比往年不足的部落如何會放過這等好時機,自是迅猛地出擊。

    他們皆不知曉,有一行人正在遠處遙望著膠著的戰況。隨著亟不可待前來分一杯羹的部落陸續到來,這場混戰的規模逐漸擴大。部落內外,皆是屍首遍地,相似的衣著打扮已經分辨不出是哪個部落的騎士。而數百頂帳篷陷入了火光之中,很快便燒成了灰燼。最終,老弱婦孺分別成了不同部落的戰利品,被捆在牲畜後頭,哀哀哭泣著遠去。

    李遐玉微微眯起眼:當年她的親人與那些無辜的百姓,亦是這樣無助哀哭罷?只可惜他們連成為奴隸等人來救的機會也沒有,便被那些個真真假假的馬賊奪去了性命。萬物輪迴,皆有定數。昨日之因,今日之果,如此而已。享受了血腥殺戮所帶來的好處,自然也須得為此付出代價。

    「回去罷。」謝琰道,撥馬轉身,「盡快趕回懷遠縣,免得教鐵勒人發覺,反倒對大唐不利。咱們首次出擊,算得上是大捷。接下來之事,便交給其他人了。」此次首戰之收穫,已經遠遠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足夠了。該做之事,能做之事,他們都已經做了。至於剩下的,自有人會迫不及待地接手。區區番代徵防,亦能做到這般地步,許多人大約從未想過罷?往後幾年,說不得那些苦事累事都有人爭著搶著去做,但他絲毫不擔心沒有立功的機會。

    說起來,按祖父的安排,也該輪到他去長安番上宿衛了。一離開便是四五個月,可能年後才能回來,該不會發生什麼事罷?譬如說——提親。

    「不錯。」李遐玉放鬆地笑起來,眉眼彎彎,「大仇得報,自然須得盡快家去報喜。若是有人手腳快些,說不得還能聽到什麼好消息呢。」

    好消息?提親的消息麼?好不容易恢復淡定的謝三郎越發不淡定了。於是,接下來的數日,所有府兵與部曲都領教了謝郎君治軍行軍的嚴格。然而,因他平日一貫含笑的緣故,竟無人發覺他的情緒極其低落的事實。

    一路緊趕慢趕,一行人終於在八月末回到了大唐境內。謝琰孫夏帶著府兵直奔軍府,將戰利品交給書記官記功。若是沒有差錯,憑著那些鐵勒人的頭顱,他們至少又可分別升上一轉。而李遐玉歸家之後,立即迫不及待地差遣李遐齡去靈州尋李丹莘打探消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7-10-16 22:50: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接二連三

    李和素來治軍嚴謹,河間府一向軍紀斐然。然而,這一日,軍容整肅的軍營內卻隱約湧出了些許躁動。府兵們低聲私語著,滿是羨慕地議論方才所見的那一隊大搖大擺歸來的人馬,以及每人馬鞍前懸掛的那一串血葫蘆似的鐵勒人頭顱。此刻,所有面目猙獰的頭顱已經在校場中央壘起了一座京觀,書記官揮毫如飛,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

    「哈哈!!」李和仰天大笑,蒲扇似的大掌狠狠地拍向兩個孫兒的肩背,彷彿不將他們拍出內傷誓不罷休,「不愧是老夫的好孫兒!若是只計一轉怕是配不得你們這等功勛,老夫非得請都督給你們計成二轉不可!哈哈哈,十來歲的五轉騎都尉(從五品)、四轉驍騎尉(正六品)!一年升個一兩轉,再過三四年,老夫身上的八轉上輕車都尉(正四品)也算不得什麼了!!」

    「不過是祖父教養得好,我們運道也好些罷了。」謝琰以眼角餘光掃了周圍人一眼,自是從不少人臉上都瞧出了淡淡的妒意。到底河間府已在李和手心中經營多年,上至右果毅何長刀、左果毅郭巡,五位校尉、十個旅帥,下至正副隊正,皆已經被他牢牢收服。不然,這般攫取功勛的機遇就在眼前,卻被他和孫夏得了去,多多少少都有人會被嫉妒沖昏頭腦,徹底失去理智。

    「英雄出少年,我輩銳氣漸失,理應慚愧!」郭巡朗聲笑道,「都尉,正值四年考課之時,三郎與憨郎都已經四五轉了,職官不升一升也說不過去。不若讓三郎升任旅帥,憨郎升任隊正——此外,屬下還有個不情之請:犬子年滿十六,也該入軍府了,便讓他在三郎他們手底下磨一磨罷。若不能學來他們倆的勇悍,就讓他熬上十幾載再說!」

    他並非李和親信,卻率先表態,自是讓在場眾人無不心中一動。謝琰要升職,自是須得仍留在河間府內才能受李和庇護。雖說定會頂替一個旅帥,但李和向來不虧待屬下,說不得會為此人謀個校尉之職。十個旅帥心中都熱血沸騰起來,紛紛回想著以自己往日的表現,能不能得李和的青眼。一時間,他們竟也顧不上羨慕嫉妒恨了。功勛是要拿性命去博的,怎比得上眼前的陞遷實在?

    何長刀不比得郭巡這般玲瓏,但聽他說完心裡便有幾分急了——如今誰還看不出來,這謝琰謝三郎將來必成大器?郭巡手腳夠快,將兒子成功地塞進去,且不說打磨訓練,便是功勞也不知能蹭上多少。可是,他家那個不成器的玩意兒如今年歲不足,連塞也塞不過去,那該如何是好?!權衡之下,他索性一狠心,抱拳對李和道:「都尉,說來慚愧,我家那個敗家玩意兒和三郎年歲相當,卻是個沒眼色的混小子。我一直都想讓他跟著三郎一同歷練,以他的年紀閱歷自然不能入軍籍,便是在三郎身邊當個部曲也使得!」

    幾個年紀大些的校尉聽了,腦筋立刻轉了回來,爭先恐後地要將自家兒子往謝琰手底下塞。要知道,謝琰帶的這些府兵如今都已經是一轉武騎尉,加上這回功勛至少能升到二轉雲騎尉。更有甚者——剿殺馬賊、襲擊鐵勒人大大小小幾十場戰鬥下來,他們竟無一人丟了性命,便是重傷不能再從軍的也得了豐厚的撫卹!若不能抓住這等好機會,為子孫謀個好去處,他們大半輩子就白活了!總不能讓子孫後代白白折在沙場上,或者漸漸淪落下去。

    郭巡一番話,將不少人的羨慕嫉妒恨都擊了個粉碎,李和自然承他這份情:「說來你家大郎也到了這般年紀了,就這麼一根獨苗,老夫還以為你不會讓他從軍。」郭巡出身世家支脈,家族雖日漸衰敗,但到底也存有些底蘊。不然,從未上過戰場的他,也不可能成為果毅都尉。只是,他實在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仕途才一帆風順。

    「他同我一樣,都沒長唸書的腦筋。好歹還能耍刀弄劍,不從軍還能做什麼?」

    「既是如此,改日便讓他入了軍籍罷。」李和道,又看向何長刀,「你家大郎在老家耕讀,你說的是二郎罷?那混小子確實有些日子不見了,也不知性情是否收斂了些。不如且讓他去我家部曲的莊園裡待一段時日,等年歲足了再去三郎身邊。你放心,我家部曲亦有三郎和元娘約束,除了不能累計功勛之外,與府兵一般無二。」雖說何長刀是他的親信,何二郎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但那孩子心性不定,他也不會輕易將他放在謝琰身邊。

    何長刀咧嘴笑起來,很是爽快:「都聽都尉的!」

    此時此刻,這兩位左果毅、右果毅不知想到了什麼,神色都有些微妙的變化。謝琰將他們的神情看在眼中,不知為何,心中竟升起些許不詳的預感。不過,仔細想想,他們將兒子都塞過來,也就是存著一起得功勞一起陞遷的心思,還能有什麼別的盤算?故而,他只當是自己多想了,便將那一刻的不適暫且壓了下去。

    「如今鐵勒人仍時常裝扮馬賊劫掠,說不得哪天就侵入咱們大唐疆域中。」李和點了三個校尉的名字,「你們帶足人手去罷,砍多少鐵勒人的腦袋就算多少,我去給你們謀功勛。」緊接著,他又厲眼橫掃了過去,目光如刀般犀利:「如果因貪功而出了什麼事,軍法處置!」

    「是!!」三位校尉難掩激動地領命而去,剩下一位則有些悵然。李和對那張校尉道:「馬上便該你領著人上長安戍衛了,將王四替換回來。如果沒出什麼差錯,少不了你的好處。」

    張校尉精神一振,揣摩著他的言下之意,喜色流露:「是!!」他是謝琰的上峰,自然知道李和為何待他如此不同,連帶著看謝琰、孫夏也格外順眼起來。謝琰二人察覺他那宛如長輩般慈和的視線,一時禁不住背脊一寒。

    經李和一番利誘威震連番施壓之後,河間府上下的軍官們都十分滿意,再也沒有什麼抱怨之色。謝琰在旁邊仔細揣摩,認真觀察,只覺得祖父看起來粗豪,但治軍自有一番好手段。他如今尚是個隊正,往後也不過是個旅帥,但這般御下的手段卻該好生學一學,免得往後栽在上頭。

    喜氣洋洋的李和自是不想再待在軍府之中,免得連吃酒慶賀都不能盡興。於是,他囑咐郭巡、何長刀打理軍營中諸事務之後,便帶著謝琰、孫夏策馬奔回家中。柴氏早已從李遐玉那裡得知了這數個月的經歷,知道兩個孩子算是大勝而歸,但到底有些時日不見他們,拉著兩人好生打量了一番。李遐齡、孫秋娘亦上前連連道喜,每人都與有榮焉。

    一家人圍坐在一處,仿照胡人那般聚桌而食,熱熱鬧鬧地用了夕食。謝琰與孫夏陪著李和吃酒,也不知喝了多少,看上去卻並無醉意。倒是李遐齡,本便經不得酒意,只略用了幾杯便栽倒了。孫秋娘也醉眼朦朧,倒在李遐玉身上,抱著她嘰裡咕嚕說著胡話。李遐玉哭笑不得,只得向長輩們告退,將兩隻小醉貓都領了回去。

    「咱們家兒郎就該有好酒量!」李和抱著酒罈子,自顧自地將腦袋伸進去,「玉郎可得好生練一練!」聽起來悶聲悶氣,也不知是否醉得狠了。柴氏也不管他,笑著對孫夏道:「憨郎若是升了隊正,便將親事辦了罷。年後你也十七了,正好成婚。」

    孫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也不知是酒意還是羞意,悶不吭聲地又將一大碗酒飲盡——而後,他猛地將臉埋進了已經涼下來的羹湯當中,周圍杯盤翻倒,一片狼藉。謝琰本有心想試探一二,打聽李遐玉的親事是否有了眉目。但顯然此時並非良機,無奈之下,他也只得扶起孫夏,向長輩們行禮退下了。

    柴氏看他們走遠,一把將李和懷中的酒罈子奪了過來,淡定地拋在一旁:「郭巡與何長刀打什麼主意?只是想沾一沾三郎的光?」

    眼睜睜見半罈美酒摔碎在地,原已經生了幾分醉意的李和頓時清醒了,抹了把臉道:「想將臭小子送來當我家孫女婿,也得看我收不收!何二郎那小混球是個不定性的,配不上咱們家元娘。郭大郎就算再好,家裡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親戚也不少,只會讓元娘受委屈。」他嘟嘟囔囔,長嘆一聲:「有了三郎之後,其他人我如何看得上眼!」謝琰可是他認定的孫女婿,這麼些年下來,那顆定親許婚的心從未死過。

    柴氏給他倒了一碗醒酒湯:「若說郭大郎混賬親戚多,好歹爺娘都是難得的明理之人。而三郎……他家人如何,你這些年來還不清楚麼?元娘若真嫁了三郎,日日受孝道磋磨,那才是難熬。」她早便派部曲去了陳郡謝氏故里打探,自然將謝琰家中境況查得一清二楚。說來,那謝母王氏也頗為不易,以寡居之身將兩個兒子與侄子一同教養長大,敦促他們唸書上進,稱得上是難得的嚴母。只不過,她固守世家名望,成日期盼他們一鳴驚人,將陳郡謝氏之名發揚光大,逼得謝大郎謝二郎恨不得頭懸樑錐刺股,其性情之固執可見一斑。這般脾性的阿家,且不說容不容得下寒門出身的媳婦,光是那些個壓制磋磨的手段估計便不會少。誰家願意將嬌養的小娘子送去給她「折磨」?

    「……唉……」李和將醒酒湯飲盡,又嘆了口氣,「也罷,三郎和元娘只是兄妹之情,若能以兄長身份維護元娘也夠了。郭大郎與何二郎,你看著辦便是。何二郎勝在知根知底,何長刀一家與咱們都足夠親善,絕不會虧待元娘半分。元娘如今的脾性,說不得他們還喜歡得緊。郭大郎若是人才好,你不妨也考校一番就是。」

    「那何二郎暫且放在元娘身邊罷,橫豎年紀都還小,也不拘什麼男女大防。」柴氏道。眼下李家部曲說是謝琰、李遐玉兩人一同掌管,但謝琰自從入了軍府之後便無暇他顧,大部分事務都交給了李遐玉定奪。而且,李家部曲說來都是李和親手栽培的人,也是一等一的親信,由她主管也更名正言順些。裡頭好些人,李和將來都打算放成良民,日後從軍立功,也好成為李遐玉姊弟二人的依仗。

    這一番話之後,李和怔愣了片刻:「元娘一日比一日大了,光是想著沒幾年她便要嫁人,就實在捨不得。」自家的小娘子會冠上別家的名姓,成了別家的人,僅僅只是想一想,便已經覺得心疼得很。

    柴氏垂下眼:「再捨不得,也不能真將她留一輩子。不如你試試,問問何家願不願將何二郎入贅?將來生的孩兒,一半都隨他們姓。」

    「當真去問?」這多少有些仗勢欺人罷?

    「他們年紀都還小,等些時日看看再說。」

    柴氏一眼橫過去,李和已經喜憂交加,愁得快將一把白鬍子都給拔下來了:「若能入贅,那還有什麼可說的?娘子好好盯著何二郎,務必將他那些竄上跳下的脾性給拔除了。」有了入贅的人選,謝琰這孫女婿——說不得他也只能忍痛放棄了。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7-10-16 22:50: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年少懵懂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起來,謝琰便起身去了校場。他到得稍有些遲,李遐玉與李遐齡姊弟倆已經在裡頭耍刀弄槍了。他拔出武器架上陳列的長戟,伸過去挑開李遐玉的輕刀,解救了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的李遐齡。許是昨夜的酒意仍未散去,李遐齡眼神有些朦朧,退後幾步在旁邊歇息。李遐玉卻是精神一振,一刀接著一刀攻過來,刀身在空中留下殘影,彷彿滿含殺氣的玉樹銀花。

    其實長戟與輕刀並不適合對戰,攻擊的距離完全不同。但兩人反應極快,竟也打得十分熱鬧,讓李遐齡看得眼花繚亂,忍不住大聲喝彩起來。足足半個時辰之後,渾身是汗的李遐玉才輕喘著認輸:「阿兄的武藝越發出眾了。」

    說著,她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望過來,謝琰心中微微一動,神情卻分毫不變:「你將長戟砍斷了,我雙手都拿著兵器,也不過是取了巧而已。」

    少女沐浴在清晨的日光當中,渾身輪廓彷彿都鑲了一層淺淺的金色,瞬間竟瞧不清楚面容,笑聲卻清脆動人:「旁人被砍了兵器恐怕便慌張得很了,有多少人能像阿兄這般活用它們?下一回,阿兄便以橫刀與我比試,如何?我想看看,若阿兄全力以赴,我到底能撐多久。」

    謝琰晃了晃神,才回道:「也可。明日此時,我們再戰一回就是。」他始終含笑望著眼前的少女,目光不曾收回——或許亦不捨得收回。李遐玉並未察覺,笑盈盈地向他討教了好些招式,這才自行練習去了。

    「阿兄,方才挑開阿姊的刀那一招很是厲害,能不能教我?」李遐齡雙目亮晶晶地湊上來,比劃了兩下。謝琰自是答應了,手把手地教他如何起勢出招,而後似不經意地問道:「這些時日,家中可還安穩?不曾出什麼事罷?」

    「有祖父祖母在,能出什麼事?阿兄儘管放心就是了。」李遐齡自是不理解謝三郎此時此刻心中的焦躁,拍著胸膛,「聽說阿兄過些日子就要去長安了,安心去罷!若是阿姊還要出門,我會好好守著她,不讓她受傷。」

    謝琰心中微微鬆了口氣,轉而又覺得李遐齡年紀小,李和與柴氏未必會與他提起什麼,瞬間便又提起心緊張起來。然而,說來他是晚輩又是外人,即使慕容若當真前來提親,他又有何資格置喙?想到此,他不由得擰緊眉頭,叮囑李遐齡:「不管家中發生什麼事,你都須得傳信與我。不拘大事小事,明白麼?」

    「知道了。」李遐齡乖乖地頷首,總覺得阿兄似乎與平日不一樣。但他思來想去,也並未找出他如此憂心忡忡的緣由,便暫時放下糾結,又興沖沖地提著長戟朝李遐玉奔去:「阿姊,阿兄教了我新招式,咱們再來試試!」

    李遐玉挽出一朵刀花,勾起嘴角:「好個玉郎,剛學了一招半式就敢來顯擺,看我怎麼教訓你!」說罷,姊弟倆又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霎時間刀光槍影,煞是激烈精彩。謝琰立在一旁即時點撥幾句,倏然聽見一陣陌生的腳步聲,遂回首望去。

    便見兩個眼生的少年郎大步行來,遙遙望見李遐玉姊弟二人之後,立即有些目瞪口呆地停下了步子。個子高些的少年郎約莫十五六歲,生得眉清目秀宛如文士,舉止間也頗有幾分世家氣度,然而又隱約帶著勃勃英氣;個子低些的少年郎臉頰帶肉,看似很是稚嫩,年紀大約只有十一二歲,行走間搖來晃去,毫無儀態可言,但足音輕巧,亦是個練家子。

    「招式老練凌厲,果然不同凡響!」高個少年郎忍不住讚了一句,而後朝著謝琰行了個叉手禮,「某郭璞,見過謝郎君。」

    矮個少年嘴裡咕噥著「繡花架子」之類的話,也懶懶散散地行了個禮:「你就是謝三郎?嘖,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不過——看起來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厲害人物嘛。我叫何飛箭,家中行二,喚我何二郎也成。」

    謝琰沒料到兩位果毅都尉家的郎君來得這麼快,淡淡一笑回禮道:「某謝琰,家中行三。」

    「謝三郎可要下場試一試?」何飛箭翻著眼睛問道,滿臉躍躍欲試。然而,不等謝琰答話,李遐玉卻已經似笑非笑地提著輕刀走過來,斜睇了他一眼:「『繡花架子』?何二,你的口氣倒是不小。不如和我這『繡花架子』打上一回?」

    聞言,何飛箭皺眉道:「你方才已經戰過一場,我可不想欺負你。」

    「呵,這種大話,等你贏了我再說罷。」李遐玉挑起眉,「少找什麼藉口,怕輸給我?」

    何飛箭臉色微微一沉,挑了柄稱手的橫刀,兩人幾乎是即刻打鬥起來。李遐齡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認,方才自家阿姊就是在逗著他頑。虧他還以為新學了招式,總算能與阿姊打個旗鼓相當了,想不到真正纏鬥起來,阿姊竟然招招殺機四伏。而且,比方才和阿兄比試時更凶狠幾分,就彷彿真正身處戰場上對敵似的。

    謝琰亦是啞然失笑——想來李遐玉是被那句「繡花架子」氣得狠了,存心想教訓何二郎。她曾在戰場上數度出生入死,反應之敏銳,出手之利落狠辣,都是何二郎所不能及的。便是何二郎確實習武多年,照樣被她壓制下去,最終不得不認輸。

    郭璞在一旁饒有興致地觀望,視線時不時掠過英姿颯爽的李遐玉,卻並未太過冒昧。然而,即使如此,謝琰注意到他的神態之後,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不悅感。他轉而想起了昨日郭巡、何長刀的微妙神色,心中一凜——難不成,他們兩家都有意做親?所以才一早就將兩個郎君遣過來?!

    他提防了慕容若好些時日,卻不曾得到半點消息,哪裡能料到,一回來兩位果毅都尉就已經迫不及待了?元娘還小著呢,他們兩家動心思也動得太早了些罷!想到此,謝琰又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郭璞與何飛箭,暗自估量起來:不成,這郭璞是個心思重的,據說又不通文史,想來往後多半與元娘沒什麼話可說,更別提琴瑟和鳴了;至於那何飛箭就更不用說了,口無遮攔,極度不定性,指不定日後會惹出什麼事來!

    「行了行了,你不是『繡花架子』,我才是。」何飛箭道,「原本我阿爺讓我跟著你,我確實有些不服氣。不過,你這般厲害,跟著你也不吃虧。」他倒是坦然得很,仔細打量了李遐玉一番,又感嘆道:「想不到,幾年不見,你完全變了個模樣。若是天下間所有小娘子都同你一般,還要我們作甚?」

    「你倒是從未變過。」李遐玉回道,自動忽略了他最後一句話。因年紀相近的緣故,幼時他們也曾一同遊戲頑耍。不過,後來她跟著阿娘去了夏州,何飛箭回了家鄉,便再也未曾見過面了。回到靈州之後,又是守孝又是忙著訓練女兵磨練武藝,她也只見過幾回何家娘子而已,幾乎將何二郎忘了個乾淨。

    因算是通家之好,柴氏便將何飛箭與郭璞喚去內堂,與李家人一同用朝食。孫夏、孫秋娘仍有些宿醉,兄妹二人皆扶額皺眉,也沒有多少胃口。謝琰、李遐玉、李遐齡三人則依舊如故。用過朝食之後,柴氏將孩子們都留在內堂中說話,一句緊跟著一句旁敲側擊,不多時便將郭璞、何飛箭二人的底細探得一清二楚。

    謝琰何其敏銳,很快便驗證了心中的猜想——不僅僅郭家、何家動了心思,柴氏顯然也理解了他們的暗示,已經開始真心實意地探查這兩個少年郎了。若是覺得合意,難不成就此定下親事?

    李遐玉初時尚有幾分漫不經心,但柴氏並未在她面前遮掩半分,她自是聽出了幾分端倪。雖說她從來不曾想過未來要嫁個什麼樣的郎君,也完全不在乎,但此時不免也生出些許好奇來,不著痕跡地掃了那兩人幾眼。

    謝琰就坐在她對面,看得再明白不過,心中不禁湧出幾分苦澀來。這般與眾不同的小娘子,他親眼看著長成的小娘子,如何能配那等庸人?又何須委屈自己?與其許了這兩人,倒不如索性讓慕容若來提親呢。然而,他又有什麼資格插手她的親事?郭璞、何飛箭縱然有這般那般的不足,但到底亦勉強能算得上門當戶對,祖父祖母也斷然不會將她嫁到什麼不好的人家去。

    然而,她值得更好的良人。

    不錯,她年紀尚小,完全不必著急。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才來了幾個?他理應提醒兩位長輩幾句,免得他們因太過心焦的緣故,讓元娘低嫁了。

    輕輕咬了咬牙,謝琰謝三郎覺得自己已然想得十分周全。然而,內心的湧動卻遲遲不能平靜,酸澀之感反倒是越發沉重了,彷彿不知何時他一連飲下了幾杯最滯澀的烏梅飲一般。既然已經心有決定,謝琰便刻意地尋了個合適的機會,獨自見了李和與柴氏。

    「果然瞞不過你。」柴氏聽了他對郭璞、何飛箭的評論,微微一笑,「三郎,我們當祖父祖母的尚且不急,你這兄長便焦急起來了——放心罷,元娘確實年紀尚小,我們只是替她相看幾個合適的少年郎而已,並未想過就此定下。難得郭家與何家都有意,又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我們也想考校考校兩個少年郎。」

    李和仍有幾分懨懨,不似昨日那般興致高昂:「長兄如父,你如此替元娘著想,確實是費了一番心思。不過,小娘子的花信之年不能耽誤,且看著罷。待到她及笄之時,總還有些年頭。」

    謝琰眉頭微舒,心中依舊失落且悵然。

    便聽李和又喝道:「男子漢大丈夫——這些家長裡短之事,你何須太過在意?明日我帶你去都督府拜見都督,你只管想著去長安戍衛之事就足夠了!」他義正言辭地教訓著義孫,彷彿這兩日來為了小兒女們之事心情起落的人完全不是他似的。

    「是。」謝三郎垂下雙眸,勉強將滿腔心思都轉回正事上去。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7-10-16 22:50: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亂點鴛鴦

    在身為「長兄」的謝琰眼中,郭璞、何飛箭二人身上自是處處不足,不須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便時時刻刻都展露出了諸多缺陷。然而,事實自然並非如此。郭巡、何長刀兩位果毅都尉絕非庸人,既是誠心向李家求娶,當然相信自家兒郎頗有可取之處,不至於讓李和與柴氏夫婦厭棄。諸如,郭璞郭大郎之七竅玲瓏,何飛箭何二郎之赤子心性。

    次日清晨,郭璞、何飛箭再度堪堪趕在裡坊坊門初開時來到了李家,很是自來熟地「借用」校場習武比鬥起來。郭璞性情謹慎,並不輕易去挑戰謝琰與李遐玉,只是與孫夏、李遐齡過了幾招。孫夏難得遇見武藝出眾的同齡少年,與他打了一場之後便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絲毫不設防。倒是李遐齡似乎猜測出幾分郭家之意,待他淡淡的,卻也不至於失禮。而何飛箭此人向來不長記性,挑釁謝琰被教訓,目露不遜之態又被李遐玉壓制,最後落得渾身青紫、傷痕纍纍,稍稍一動便齜牙咧嘴。

    李和與柴氏遠遠望著這群少年少女,倏然覺著一向平靜安寧的家中彷彿多了幾分生氣,相視而笑。便是親事說不成,自家孩子身邊能多幾個可信的友人亦是好的。許是因經歷坎坷之故,除了孫夏之外,其餘四個孩子皆疑心甚重。尤其謝琰,看似平易近人、時時含笑,實則提防心甚重。這麼些年來,竟從未有過知交好友,萬般心思都悶在心中。倘若一直這般孤身走下去,便是能踏上青雲之路,等待他的也必然是高處不勝寒。

    更何況,舅兄與妹婿交好,將來互相扶助,不是天經地義之事麼?

    謝琰自是不知兩位長輩心中的打算,不然恐怕早已經冷著臉將郭璞、何飛箭二人趕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了。只可惜,眼下他只能維持慣常的淺笑,用猶如三九寒冬的冰水淬過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掃著郭璞與何飛箭。兩個少年郎時不時渾身一激靈,茫然而又警戒地四處張望,卻始終未曾發現緣由所在。

    用過朝食之後,謝琰便隨在李和身後出了門。僕從早便將他們的馬牽至側門前,數十部曲靜靜侍立在後頭。一老一少正要翻身上馬,冷不防門後又湧出了幾人——身著秋香色窄袖圓領袍的李遐玉嘴角噙著笑意,領著李遐齡、孫夏、孫秋娘、郭璞、何飛箭烏壓壓一群人:「正巧兒也要去靈州探望十娘姊姊,不如同路罷?」

    李和瞪了她一眼:「探望?你能進得去都督府?別再鬧什麼么蛾子,否則便是我的面子也兜不住你!」數月之前,李遐玉帶著李丹薇橫越賀蘭山去殺馬賊之事,震驚了整座都督府。不但李都督將他邀到書房中,推心置腹地說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話,盧夫人也特地設宴款待柴氏,話裡話外都在提醒她好好管教孫女。當然,李和與柴氏並不認同他們所言,認為自家孫女無一處不好,見密友受親人算計心中難受,帶著她出門散一散心也沒什麼錯處。只可惜隴西李氏這等世家大族,在教養小娘子之事上與他們分歧甚深。

    「正因為進不去,才想托祖父或阿兄替我探一探。」李遐玉很是順口地接道,「也不必問十娘姊姊的近況,只須讓李十二郎出一趟門便是了。」不知為何,最近李遐齡與李丹莘之間的來往也日漸稀疏,她打聽不到都督府的消息,心中難免有些焦躁不安,索性便往靈州走上一趟。

    「我也想見十二郎。」李遐齡眨眨眼,又道,「先前托他替我找幾本書,也不知找到了不曾。我們二人課業進度相似,正好問一問他近來念了些什麼書。」

    孫秋娘立刻接過話:「恰好兒想去尋石娘子,亦托她帶了些長安時興的衣衫與繡樣。」

    孫夏亦撓了撓腦袋:「你們都去,我一人留下又有什麼意思?」

    郭璞亦行禮笑道:「說來謝郎君與孫郎君皆是某的上峰,不論兩位去何處,某自是須得追隨在側。」何飛箭斜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些沉默不語的精幹部曲:「李公將我當成部曲就行,我阿爺將我送來,為的就是充作元娘的護衛。」

    每人都理由充分,李和亦不是什麼不通情理之人,坐在馬上哈哈大笑:「那便跟上來!若是哪個落下了,就給老夫夾著尾巴滾回家去!」

    於是,一行數十騎飛奔出弘靜縣,順著驛道往靈州州城趕去,只留下紅塵陣陣。

    到得靈州之後,李和便領著謝琰去了都督府,李遐玉姊弟二人挑了個食肆坐下等人,孫夏護著孫秋娘前往康家,果然各行其是互不干擾。郭璞、何飛箭得了李和的吩咐,皆留在了李遐玉姊弟身邊。謝琰遠遠地注視著他們的神情反應,好半晌才緩緩地移開視線。

    因著這一天正是休沐的日子,李和投了帖子之後,都督府大管事很快便迎出來,將他們引到外院書房當中。爺孫二人進去之前,就見一個中年男子略有幾分狼狽地走了出來,神色有些黯淡失落。謝琰不動聲色地望了他幾眼,認出他正是李五郎、李丹薇、李十二郎的阿爺,在靈州刺史府衙內任職從五品下的司馬。李都督諸子才能平庸,最高也只做到五品,故而他在諸房內算得上是官運不錯了。

    抬首見到李和與謝琰,李丹薇之父的表情有些複雜。因李和是長輩,官銜也高些,他行了個叉手禮之後,便疾步離開了。李和暗道來得不巧,正好趕上李都督發怒訓子,多少有些尷尬。不過,都督府大管事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彷彿什麼也沒瞧見一般叩響了書房門,低聲稟報。

    「進來罷。」李正明都督的聲音不似往常那般洪亮,隱約帶著幾分疲倦之意。

    「屬下見過都督。」李和與謝琰一絲不苟地行禮,李都督端坐在書案後,目光猶如實質一般投向謝琰。書房內的氣氛一時間有些沉滯,鋒銳而又沉重的威壓撲面而來,猶如一座雪山巍然降下,瞬間就能將底下的人壓得粉身碎骨。

    然而,謝琰卻依舊一動不動,臉上的神情亦是半分不變,帶著恰到好處的尊重與景仰。只有察覺到他額角邊滴落的汗水,方能推測出他正在承受著無形的重壓。對於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少年郎而言,這般表現已經足夠令人驚嘆不已了。

    「都起來罷,不必多禮。」李都督放鬆下來,將威壓盡數收了回去,爽朗一笑,「謝三郎,你小小年紀便能立下這麼些功勛,委實不容易!老夫還以為你會恃功而驕,如今一見,與以往卻並無不同——哈哈,能夠保持平常之心,更不容易!!」

    「屬下只是奉命盡力而為罷了。」謝琰回道,唇角輕勾,帶出淡淡的喜意,既不輕狂亦不冷淡。若非自小見識過人的世家子弟,接人待物又如何能如此儀態端方而優雅,令人見之便心生好感?

    李都督眯起雙目,將銳利的視線都收起來,只留下長輩的和藹可親:「李都尉打算為你們請二轉功勛。不過,依老夫來看,莫說二轉,便是三轉也使得!若教崔公得知,你深入漠北將他做下的棋局都推了一步,恐怕會大喜過望,讚你後生可畏罷。只可惜他僅是兵部尚書,並非吏部尚書,不主管司勳之事。不過,有他為你說幾句話,三轉功勛應當亦無妨。」

    聽到此,李和撫著鬍子無聲笑了起來。李都督誇讚謝琰,聽著竟比誇讚他這把老骨頭還更教人歡喜幾分。謝琰以眼角餘光瞧著他,心中微微一鬆,但仍謙讓道:「一切都是聖人、崔公佈局深遠之故,屬下不過是順勢而為,當不得都督如此讚譽。」

    「如你這般的好兒郎,可不能埋沒了才能。」李都督擺了擺手,「總也須得讓老夫嘗一嘗伯樂的滋味。嘿,都說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偏老夫怎就遇不上幾匹千里馬?」說罷,他長長一嘆,忽而又問:「聽聞你們去歲在涼州時,曾見過吐谷渾王室子弟?依你所見,其人如何?」

    聞言,謝琰微微一怔,轉而想到李遐玉與慕容若之間的種種,霎時間心念急轉,沉悶已久的心境瞬間雲收雨霽:「慕容郎君是屬下的君子之交,此次應屬下之邀,也一同去了漠北。假作誘餌之類的危險事,多有賴他周全。依屬下來看,其人性情外柔內剛,既有智計亦勇武出眾,又品行正直,是可交之人。」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是他想得岔了,怎麼就未曾想過當初在涼州城遇見慕容若的,還有李丹薇呢?確實,以慕容若的年紀,也不會注意到年歲尚幼的阿玉,反倒應該是瞧中了早已及笄的李丹薇才是!

    呵,既然是「君子之交」,那就助他一臂之力又如何?何況,阿玉期待他能娶得佳人歸,李丹薇若嫁了他亦是恰當得很,總比困在世家內宅之中合宜些。當然,好話不宜多說,點到為止即可,否則便失之虛假。

    李都督沉吟片刻,一雙利眼忽地望過來:「謝三郎,老夫的孫女十娘,你應該見過罷?將她許給你如何?」他神色中頗有幾分認真,但李和聽來不啻於天雷陣陣——這可是他看中的孫女婿,怎麼連都督都捨下老臉來與他搶了?!就算如今有了孫女婿人選,就算他曾想放棄這臭小子,心裡還是捨不得!然而,李都督問的不是他,而是謝琰,他便是有滿腔反對之心,也沒有機會嚷嚷出口。

    謝琰怔了怔,亦是覺得方才李都督所言如雪山崩毀一般教人震撼,更令他難以置信。原來此時此刻,討論親事竟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由他自己來決定?當然,以大唐律而言,卑幼孤身在外,也確實能奉女方長輩之命娶親。而他那阿娘,如何會反對與隴西李氏丹陽房嫡脈結親這樣的好婚事?

    這些念頭在他心中不過是一掠而過,他幾乎並未細想,便立即反應過來:「承蒙都督青睞,然屬下家族衰敗、官職卑微,不堪配十娘子。」是的,他竟從未想過用自己的婚事攀上一門得力的岳家,助自己一臂之力。好男兒的功勛理當由自己來掙,又何須靠什麼岳家舉薦推動?他若是瞧中了李丹薇,結親自是順勢而為。奈何李丹薇再好,他也從未有過求娶的想法。純粹只剩下利益的婚事,他不屑為之。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發帖狂人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7-10-16 22:50:5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雙雙拒婚

    不過是職低位卑的一個小小隊正而已,居然膽敢婉轉回絕一州高官許親,推拒其好意——若是心性稍稍偏狹者,恐怕轉眼便要翻臉震怒了。然而,李正明都督卻並未惱怒,反而挑眉一笑。婚事到底事關重大,何況在旁人看來又是隴西李氏女低嫁,若是謝琰一口應下,未免過於急功近利,吃相反倒是難看了。他如此回應,亦在李都督的意料之中。

    「呵,堂堂陳郡謝氏子,如何配不得我隴西李氏女?謝三郎不必妄自菲薄。何況,謝氏有你這等千里駒,重振門庭亦是指日可待。說不得,十娘往後的誥命品階會是她這些姊妹當中最高的。」他似乎十分篤定謝琰的出身,一言一詞中皆帶著不容拒絕的霸氣。

    謝琰怔了怔,未料到都督府竟派人查探過他的身份。不過,既然有心想結親,將他的出身打探清楚亦無可厚非。他沉默著,側首望向李和,無聲地表達歉意。至今為止,他從未告訴過李家人自己是陳郡謝氏子。並非有意欺瞞,他只是不想讓自己身在此處的消息走漏出去,令故鄉的母親兄長得知自己的抉擇,橫加干擾罷了。何況,是否陳郡謝氏出身,是否世族子弟,於他而言也並不算得有多重要。如今猛然被李都督揭破,他自是理應承認,卻不知祖父祖母……阿玉會作何感想。

    「隴西李氏雖說從未與陳郡謝氏聯姻,但我看中的不是你的出身,而是你的人才。」李都督接著道,「仗著出身世族而不知上進者,只會日漸衰敗。唯有你這等銳意進取的少年郎,方有我世家子弟的風采。」

    「都督之讚許,屬下實是愧領了……不過,都督的好意,恕屬下難以從命。」謝琰離開茵褥,行了個稽首大禮,以示歉意與愧疚,「朋友妻,不可奪——望都督諒解。更何況,屬下於十娘子無意,若是貪戀都督府權勢而應下這門親事,反倒是對她的不珍重。十娘子秀外慧中,值得對她傾心相待之人。」這門親事必須拒絕,就算是從此失去了李都督的欣賞愛護,他也不可能答應。

    書房內的氣氛瞬間低落下來,猶如暴風驟雨之前烏雲瀰漫的天空一般,陰沉得可怕可懼。李都督目光沉沉地注視著跪倒在地的少年郎,頃刻間面無表情。李和則微微擰起眉,有些替謝琰擔憂。兩位閱歷深厚的老者都不曾想過,這個少年郎竟然會推拒一門這麼好的婚事。便是他找了兩個再合適不過的藉口,也遮掩不住他確實不想娶都督府小娘子的事實。難不成,他是待價而沽?又或者,他當真從未想過要一門足以倚仗的岳家,助他登上青雲之路?若是前者,不得不說此子心機深沉,再等四五年,或許他確實能得到一門更好的婚事;若是後者,那便是他們或許都小看了此子心性之堅定了。

    無論如何,陳郡謝氏都會因此子而重振,不再是只餘門第而無權勢的衰落之族。而他們捨得讓這個少年郎的脊背,就這樣在此處折斷麼?千里馬難尋,伯樂亦是難為;若想將此千里駒馴服或為我所用,則更是難為。

    同一時刻,都督府內院的某個院落中,李丹薇柳眉倒豎,猛地推開門:「什麼?祖父想將兒許給謝三郎?!兒的婚事,與謝三郎何干?!」祖父可真是亂點鴛鴦譜,謝琰分明該是折衝都尉家的孫女婿,怎麼能悶不吭聲地橫搶過來?她便是今生今世都嫁不出去,也不能奪走元娘的夫婿!

    正在低聲商量的李司馬與崔縣君沒料到她居然就在外頭聽壁腳,訓斥道:「堂堂隴西李氏的小娘子,怎能如此毫無儀態?女誡女德都學到何處去了?看來你真是被那李元娘給引誘壞了!」「婚姻之事,自有父母做主,你一個小娘子,如何能出言干涉?」

    李丹薇迅速撫平心中的驚怒,將門輕輕合上,平靜地道:「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抵得過旁人私相授受麼?若是阿爺阿娘當真能替兒做主,兒也不會遭人搶了婚事,只能蹉跎到如今,反倒讓祖父拿去配一個沒落子弟了。祖父與阿爺阿娘是完全放棄兒了麼?倒也無妨,兒不如立刻將頭髮絞了,出家做比丘尼去,免得教你們煩心為難,兒日後也愧於見人。」她心中清楚謝琰並非池中之物,但此時為了打消自家爺娘的想法,不得不以詆毀他來表明自己對這樁婚事的反感。

    聽得此話,李司馬顧不得驚怒,已是滿面愧疚。而崔縣君的滿腔憤怒也盡數化為了委屈,竟哽咽起來:「我兒實在是太苦了!憑什麼八娘那賤婢私相授受,反倒能得了滎陽鄭氏子這般的婚事?我兒卻只能配一個沒落子弟?陳郡謝氏又如何?他們家已經多少代不曾出服朱服紫之官了?也不過是旁人給他們一個面子,才教他們苟延殘喘留在一等門第之中而已!四大僑姓之中,數他們家最為衰敗,別說蘭陵蕭氏,便是將你許給琅琊王氏、陳郡袁氏,也不至於如此啊!」

    「阿娘!」李丹薇如乳燕投林一般,撲入崔縣君懷中。母女二人摟在一處,哀哀哭泣起來。崔縣君流著淚,對李司馬道:「我原打算去信給家中爺娘,讓他們尋一尋清河崔氏中可有合適子弟。便是清河崔氏不成,還有博陵崔氏呢!崔氏兩門俊秀,便不信找不出一個合適的郎君來!你去與阿翁說,咱們家十娘絕不低嫁!」

    「阿爺說,謝氏子絕非池中物,十娘若在他寒微之時下嫁,與他共患難,日後必有大造化。」李司馬低聲解釋,努力地為謝琰說著好話,「你們想想,他先前便得了崔尚書與契苾可汗青眼,又屢屢建功……」

    「阿爺也替兒想想罷!此時下嫁於他,只能與他共苦,日後待他發達時,同甘的便未必是兒了!」李丹薇咬著唇,淚如雨下,「難不成,兒除了下嫁他謝三郎之外,便沒有別的選擇麼?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且不說,就沒有別人來提親?若是當真沒有,與其讓阿娘去求外祖父外祖母,倒不如索性出家去,名聲倒還好些!」

    許是被愛女口口聲聲的「出家」驚住了,李司馬並未多想,便出口寬慰道:「我兒自然是百家來求,哪裡會無人來提親呢?就說前一陣,吐谷渾王與弘化公主還特地來信,為其從弟慕容若提親呢!」

    李丹薇怔了怔,一時竟忘了假作哭泣,想起了那個含笑的俊美鮮卑郎君。他們一再相見,始終恪守禮儀,並未多說過幾句話。然而,時至如今,她才恍然憶起——原來他縱馬飛奔、英勇殺敵、微笑凝視,那種種形容模樣在她心中都如此鮮活生動。他為何會來提親?不是與姑臧房有來往麼?想與隴西李氏聯姻,也該首選姑臧房的小娘子才是……

    「我兒如何能下嫁鮮卑胡虜!」崔縣君的反應卻異常激烈,「便是弘化公主親自提親又如何?莫非咱們隴西李氏丹陽房還須指著她的面子不成?阿翁久久不曾回應,又說了一個謝三郎,難不成便是想逼著咱們選那鮮卑奴?」

    李司馬尚未答話,李丹薇便肅然坐直了:「阿娘慎言。鮮卑又如何?莫忘了當今聖人、皇后與太子!」如今世家大族中,鮮卑高門貴為代北虜姓,亦常與郡姓、僑姓、吳姓中諸多一等門第世族聯姻。鮮卑人的元氏、長孫氏、宇文氏、竇氏等,論起地位與權勢絲毫不比漢人郡姓、僑姓、吳姓差,甚至因皇室血統之故更加煊赫一些。

    崔氏自知失言,咬了咬牙,低聲道:「吐谷渾慕容氏久尊胡俗,從未漢化,哪裡能與虜姓高門相比?」

    「有何不同?」李丹薇淡淡道,「元氏、長孫氏、宇文氏、竇氏,也不見得比曾身為燕主的慕容氏高貴多少。郡姓大族不是照樣與他們世代通婚麼?咱們家更不比得皇家宗室,弘化公主嫁得吐谷渾王室,兒便嫁不得麼?倘若此事傳到長安,阿爺阿娘以為聖人、皇后殿下會如何看待咱們家?到時候便不是結兩姓之好,而是——而是又一場和親之舉了。與其奉旨和親,倒不如成全弘化公主的顏面,日後她想必也會看在這份情面上,照拂兒幾分。」

    崔縣君與李司馬皆被她所言驚呆了。他們幾乎從未想過,自家十娘竟能如此冷靜地分析這些紛繁複雜之事,敏銳地判斷出各種利益糾葛。是她本性便如此,或是確實受了那李元娘的影響?她之所言,已然絲毫不像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娘子,更像是主持一族事務的宗婦。便是李都督,之所以猶豫不應,所顧慮者大約也無非是這些而已。

    「阿爺阿娘便應下罷。」李丹薇垂下雙眸,緩緩起身,「或者,兒去與祖父明說。」而後,她態度從容地走出門去,竟罔顧崔縣君的禁足令,徑直出了院門,往外院行去。時至如今,事關好幾個人的婚姻大事,她怎能像以往那般敢怒不敢言?若不在此時說明自己的想法,勸服長輩,更待何時?

    屋內,崔縣君與李司馬遲遲未能回過神來:他們家那個性情和軟的十娘,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

    外院書房中,依舊是一片死寂。李都督沉默不語,謝琰跪地不言,李和皺眉不發。其實時間並未過去多久,但每時每刻都彷彿延長了一般,著實令人難耐。就在這時候,在外頭守候的大管事似乎與什麼人說了幾句話,而後李丹薇徑直推門而入,將試圖阻攔她的大管事關在門外。

    「祖父。」她彷彿沒看見謝琰一般,乾脆利落地行了個禮,「聽聞弘化公主替其從弟來提親,祖父不必猶豫,便應下罷。先前兒在涼州時與他見過面,為人不錯。與其嫁那些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世家子弟,倒不如嫁個還算知根知底的。」

    饒是曾經經歷過無數風雨,李正明都督也簡直要被自家孫女這番話驚呆了。不過,他很快便反應過來,意味深長地瞥了謝琰一眼:「說到知根知底,能比得過謝三郎?你與謝三郎相識已久,便從未想過嫁給他麼?」

    李丹薇垂眸,有些漫不經心地看了看謝琰:「就因為太知根知底了,所以一向只將他當成阿弟而已。仔細論起來,兒還是覺得,年長些的郎君更適合些。」

    「……」謝琰與李和無言以對。兩人突然都覺得這般答話的風格有種似曾相識之感。

    李都督的神情越發古怪起來,最終繃不住露出了笑意,嘆道:「原來十娘你竟然一直掩飾著自己的真性情。你若是生為郎君,便是吾家之福了……罷了,罷了,不提這些,便如你所願就是。」
系統通知:簽名被屏蔽。請速依下列順序辦理更新,1.退出系統;2.重新登入;3.更新資料。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2 03:2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