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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華飛白]紅顏風華錄(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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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6: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發覺情愫

    身在莊園中,起居作息都由得自己做主,周圍也沒有什麼不長眼的外人時不時來添堵,故而李丹薇與茉紗麗頗有些樂不思蜀,流連了好些時日,也並未提起回靈州之事。作為主家,李遐玉自是恨不得她們往後都住在莊園中,天天相陪相伴得好,自然更不會提醒她們。不過,轉眼之間,便已經時近端午。節慶之日,必定沒有讓小娘子們在旁人家過的道理,再如何不捨,她們也終究不得不擇日離開了。

    「每次來莊園,都舍不得回轉。」李丹薇捧著一朵盛開的芍藥,插在茉紗麗的髮髻上,「端午又有什麼好過的?不過是看看競渡,吃一吃賜緋含香粽罷了。到時候,我給你們送些五色縷與五毒香囊,好生戴著。」

    「十娘姊姊若是當真捨不得,便央崔縣君在附近購置一個莊園當作嫁妝就是。如此咱們也方便來往,狩獵奔馬皆可隨性,豈不是更好?」李遐玉提議道,「先前我以為,姊夫會帶著你回吐谷渾,所以才不曾提起。既然他打算留在靈州,購置一個別莊,無論議事或是玩樂都便利些。」賀蘭山麓與黃河附近的平原是一片沃土,世家官宦早已經將這些土地都佔了去,闢作避暑別莊。都督府自然也不可能缺少這樣的莊園,只是盧夫人未必會捨得拿出來充作李丹薇的嫁妝罷了。但若是崔縣君當真有意,只要放出消息,許多人恐怕都恨不得立時就將地契送過去。與和都督府結交相比,一兩座小別莊根本不值什麼。

    「你說得是。」李丹薇沉吟片刻,「阿娘給我備的嫁妝中,田產鋪面並不少,多一個莊子亦是無妨。都督府的莊園便不必肖想了,那都是大房世父從兄的,我們想去避暑都須得看他們的臉色。」

    「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莊子作嫁妝,多養些牛羊馬匹,就像在家中時一樣!」茉紗麗的一雙琥珀雙眸也驟然亮了起來,「到時候建一個大帳篷,招待你們去住,也教你們回味一番我們契苾部的生活。」

    李遐玉本想明說,柴氏已經準備好了送給孫夏的小莊子。但仔細一想,嫁妝是茉紗麗的私產,孫家的產業卻是公中的,並不完全相同。她有心置私產,隨意玩樂,倒也自在幾分。只是到時候兩個莊子都須得她去經營罷了。

    「若是多幾個莊子,咱們也能換著地方頑耍。」孫秋娘十分贊同,「每個莊子務必都修得別緻一些,各有風情才有意思呢!」

    於是,四位小娘子便湊在一處,仔細看起了賀蘭山附近的輿圖,圈圈畫畫試著找出幾個最合適的位置。她們出了主意,卻暫時沒有能力去謀劃這些,只能通過長輩們達成目標了。待到出嫁之後,這些經濟庶務才會交給她們出面打理,也能夠更隨意自在。

    就在此時,便聽女兵們在外頭含笑稟報導:「孫郎君又差人送果簍來了。」說話間,穿著窄袖胡服的幾個女兵便扛著幾個大竹簍進來了。一簍櫻桃,一簍鮮桃,一簍黃杏,一簍紅李,個個都是水靈靈的,透著果子獨有的清香。

    自從茉紗麗偶爾提起自己喜愛吃鮮果之後,莊園中的鮮果便從未斷過,大都是孫夏差人送來的。一而再再而三,就連一向懂事的孫秋娘都頗有些吃味,覺得自家素來粗枝大葉的兄長忽然便變得格外體貼起來,彷彿一夜之間便從懵懂的少年郎長成了好男兒似的。當然,這些鮮果從未指定說只給茉紗麗,每回送來都有許多,定然是給她們四人吃的。只是,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的兩位妹妹,心中都很清楚是沾了誰的光罷了。

    茉紗麗如牛**般潔白的臉上浮起一片紅暈,雙眸亮得驚人,透著難掩的喜色:「除了差人送果簍,他還有別的話捎帶麼?」聞言,女兵們嘻嘻笑著搖首,她的臉頰更紅了幾分,嗔道:「真是個呆子!」

    「若真是個呆子,便不會一直將你的話都記在心裡了。」李丹薇笑道,「咱們馬上就要回靈州了,這些鮮果一時也吃不完。其他鮮果倒也罷了,櫻桃珍貴些,不如分裝了,遣人騎快馬給長輩們帶回去。」

    「部曲莊園中的櫻桃成熟得早些,我已命人分別送去軍營與靈州,給長輩們嘗鮮。這些櫻桃倒不知是大兄從何處尋得的。」李遐玉道,「這一片孝心,咱們就替他敬上去罷——若是他早想到了,便是再送一回也無礙,長輩們只會更歡喜。」

    「聽說都是山櫻桃,賀蘭山中結的,剛剛熟了不少,還能再采幾回。」定娘走進來答道,手中又抱了好些漂亮毛皮,抿嘴笑道,「方才謝郎君也遣人來送了毛皮,說是前幾日去賀蘭山上練兵,順手獵的。想來兩人說是練兵,卻都遊刃有餘呢——孫郎君只顧著找鮮果,謝郎君也只顧著狩獵了。」

    李遐玉一怔,忽然覺得有些臉紅耳熱。她根本沒想到那一日隨意說的事,謝琰竟然一直都放在心上,得了空居然就當真去狩獵了。李丹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孫秋娘則刻意撅起唇道:「怎麼謝家阿兄忘了還有我麼?我這作妹妹的當真可憐得很,兩位兄長都將我忘得一乾二淨。」

    「是呢,都是妹妹,謝三郎怎能厚此薄彼呢?」李丹薇勾起嘴角,笑著斜了一眼,「他一向是個周全的人,怎會想不到這些?除非——」

    李遐玉心中一動,彷彿意識到她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立刻便打斷她道:「你們都過來瞧瞧,看喜歡什麼便拿去就是,就當作送嫁時的禮物。至於添妝,到時候我再挑些首飾頭面給你們。」除非,除非什麼?除非他只是唸著她的話,並未想到這是送給……阿妹的?這個念頭剛出來,她便按捺下去了,一時不願意再多想。以他為人之周全,恐怕連大兄送果簍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又如何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李丹薇、茉紗麗與孫秋娘便圍了過去,挑著那些毛皮。光是赤紅的狐皮便有好些張,又間雜著雪白的貂皮。狐皮攢著幾乎能做件裘衣,三人便並未動,只挑了旁的毛皮,也是張張都漂亮得很。

    李遐玉一直含笑陪著她們,待到大家都有些乏了,各自告別去午睡之後,她才收了笑意,看著剩下的毛皮怔怔地發愣。思娘與念娘本想將這些都收起來,此時也只能靜靜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收起來罷。」李遐玉輕輕地撫了撫那幾張毛皮,忽然道。攢下這麼些毛皮,絕不僅僅是幾日之功。方才她一時並未想到,以為他只是這回獵獲頗豐罷了——其實到底讓他費了多少心思,再認真想一想也能猜得一二了。他送來這些,也許只是想讓她能穿上他親手獵的火紅狐裘?又或許,先前許多回,他都是這般輕描淡寫地將費盡心神準備的禮物,假作隨意地送給了她?

    她斜倚在憑幾上,微蹙著眉,細細地思量起來。然而,情意這種事卻並非行軍打戰,亦非經濟庶務,越是想理清楚,便越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如何下手。正煩擾間,手指上傳來一片暖融融的濕意,垂首看去,卻是那隻幼豹正半睜著眼睛在她身邊撒歡。

    「拿些牛**過來。」李遐玉將這只漂亮的幼豹抱起來,輕輕地撫摸著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小傢伙嗅見牛**的味道後,便掙紮著從她懷中探出腦袋,趴在案几上,歡快地舔著陶盆中的鮮牛**,嘴角邊的絨毛上沾滿了白沫。瞧著它專心致志地喝著牛**,又很是護食不讓她碰的模樣,她不由得有些失笑,一時間滿心的複雜也消去了許多。

    她與謝琰之間,原本就並不分什麼彼此,經常互送各種禮物。有時候,他或許只是隨手給她帶了些玩物,她亦只是覺得適合他便差人送去些小玩意。年紀尚小時,誰都不會多想,如今果然是年紀大了些,連她也變得敏感了?

    然而,到底精心準備的禮物與隨手所贈並不相同。而且,若是並無他意,又何必這般明顯地送了過來?大兄使勁地送鮮果,姊夫也送過好些西域的頑器,他趁這個時候送了毛皮來給她,怎能教人不多想幾分呢?

    他待她,與以前相比又有什麼分別?除了關心她的婚事,讓她仔細考慮未來之外,似乎並無什麼區別。他並不會像慕容若瞧著十娘姊姊、大兄望著茉紗麗那般熱情如火,亦不會透出羞窘之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相待,一如既往地與她談笑風生。

    不,的確是有些差別的。在他去長安之前,他們幾乎從不會刻意獨處,通常順其自然好幾個人湊在一處頑笑。而他從長安回來之後,不知為何,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光似乎多了不少。而且,他教她烹茶、幫她抄經,也顯得越發親近了。若真是兄妹之情,都已是這般年紀,他為何從來不避嫌?將何飛箭趕走,到底是當真覺得他配她不上,或是他心中另有心思?

    思及此,李遐玉突然發現,謝琰這些時日與她相處時的一舉一動,她早便記得清清楚楚。彷彿只要想到,便能纖毫畢現地重現出來。他身上繚繞的茶香氣息,他不慎之間碰到她的修長手指,他垂眸時淺笑的模樣,他溫和的嗓音,他替她拂去身上殘花的舉動,他注視著她的神情——種種皆猶如近在眼前。

    胸臆之間的那顆心突然像是掙脫了什麼桎梏似的,猛地怦怦地跳了起來,鼓脹得彷彿要躍出胸膛;渾身的熱血也止不住地湧了上來,臉頰處猶如火燒一般,又燙又熱。李遐玉並非什麼不知世事的單純小娘子,她既能發現旁人的情意相投,自然不可能直到如今仍未意識到自己暗藏的情愫。

    原來……原來早在那些個時刻,她便動了心。

    不,或許更早的時候,當她聽聞李都督有意將李丹薇許給謝琰的時候,心緒便已經亂了。只是她以為他們只有兄妹之情,並未多想罷了。到底這兄妹之情何時成了男女之情,或許更早些,或許遲一些,這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究竟情深幾許,能不能攜手共度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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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6: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你來我往

    若是尋常小娘子,察覺自己的情意之後,恐怕會一時間羞得不敢去見情郎。只要提起情郎的名字,或是想到他,便會嬌羞萬分,不但心移神馳,還會思念難安、坐臥不寧。然而,李遐玉卻只是命婢女們端上一盆沁涼的井水,用涼水輕輕地拍了拍微紅的臉頰。她舉止一如往常,便是隨身伺候的思娘與念娘也並未多想,只以為她覺得有些暑熱而已。

    待到再也感覺不到臉頰上的炙熱之後,李遐玉便令念娘給自己重新梳了髮髻,又吩咐定娘進來:「這回端陽,祖母應當會留在靈州過,我與玉郎、秋娘自是陪伴在祖母身邊。你且遣人讓部曲去河間府軍營問一問,祖父與兄長們到時候是否能休沐。若是他們太忙趕不及,那便接祖母來莊園中過端陽也使得,到底離得近些。」

    定娘不疑有他,躬身行禮退下了。思娘算了算日子:「說來,兩位郎君上回休沐便忙碌得很,並未過來。端陽之前還有一次休沐,也不知他們是否得閒。玉郎這些時日都唸著呢,還想帶著十二郎君去軍營中探一探。」

    「由得他們去罷——若是他們當真能進得去,反倒能替我瞧一瞧軍營中眼下的情況呢。」李遐玉若有所思,「許是最近北疆情勢有些緊張,祖父才不肯將兄長們放回家來,又如何會讓他們兩個進去?只可惜阿兄若是不回來,我便無從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他與姊夫是不是都說好了,竟然都不肯外傳那些戰事的消息。」當然,她其實心中很清楚,這些都是機要之事,確實不方便外傳。她與謝琰素來什麼都不隱瞞彼此,但慕容若卻沒有責任冒著風險告知她這些。

    部曲往返報信至少須得兩三個時辰,李遐玉心中有些焦急,也不知謝琰能否察覺她的用意,轉念又覺得自己這般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實是太冷靜、太委婉了些。以她平日的行為,直來直往地讓人捎信去問清楚才最是應當,但不知為何,她卻習慣性地做出了這般試探性的舉動——甚至連試探也算不上,在謝琰看起來,這幾乎是毫無反應罷。她甚至沒有讓人去回禮,謝謝他所贈的毛皮,就如他突兀地送了毛皮一般,完全不像平常會有的作為。

    一旦面對男女之情,她彷彿就變得不像自己了似的,冥冥之中便做出了本能的反應。似乎,她比自己想像的還更像一個世家小娘子——或許如果不曾發生過當初那些事,不曾失去阿爺阿娘,她遲早都會成為祖母理想中的世家貴女的模樣罷。

    心中情動不已,面上卻依舊如常,誰也瞧不出李遐玉正在等待消息。直到將入夜的時候,部曲回來稟報,她並未讓女兵轉達,而是親自見了他——來的人不是旁人,卻是何飛箭。李遐玉怔了怔,吩咐婢女給他準備夕食:「怎麼讓你走了一趟?」

    「我亦有私心,也想問問阿爺何時家去。」何飛箭答道,「順帶著便一起問了,也省得旁人再走一趟。北疆應當沒有出什麼太大的事,軍營裡的氣氛並不算緊張。李都尉猶豫了片刻,說還是歸家過端陽得好,不去靈州也不必留在莊園裡。」

    「祖母身在靈州,恐怕來不及佈置宅院。看來我須得與秋娘、玉郎早些回弘靜縣城。」李遐玉道,讓他去用夕食,並不提起謝琰:「夜色已經深了,獨自走夜路不安全。你便留在莊園中,同玉郎、十二郎一起住一晚罷。」

    何飛箭走了數步,回首望著她。燈光映照下,她垂眸靜思安寧似水,彷彿依舊毫無所覺。「謝琰……」他幾乎是艱難地吐出了一個名字,而後便見她倏然抬起眼,黑白分明的雙眸盈盈閃爍,「謝三郎說,今歲不知能否繫上你做的五色縷……」

    可憐的何二郎並不明白,為何謝琰會頑笑般讓他帶上這麼一句話。曾有一瞬間,他很想沉默不語,將這句話永遠吞在腹中,教那素來從容自信的謝三郎也失落一回。但做五色縷委實不是什麼私相授受,給家人佩戴五色縷亦再平常不過。此話無論他傳是不傳,李遐玉都極有可能親手做了給家人戴上。他又何必枉作什麼小人,日後反而讓意中人瞧不起呢?

    然而,就在李遐玉抬眼的那一剎那,何飛箭便懊悔了。他險些咬碎了一口牙,暗恨為何謝琰偏偏要讓他瞧見這一幕。難不成就因為他發現自己尚未徹底死心,所以便索性讓他瞧瞧他們是如何兩情相悅的麼?!偏他還以為這人是個光風霽月的真君子,想不到也只是滿腹陰謀詭計的偽君子罷了!

    「也只有他才唸著我那些拿不出手的五色縷了。」李遐玉笑道,不知為何,竟沒有口稱「阿兄」。命思娘將雙目複雜、一臉頹喪的何飛箭送出去後,她便讓念娘拿來了五色絲線,有些笨拙地編織起來。曾幾何時,她亦是下過苦功學女紅鍼黹,做得亦頗為不錯。但女紅之事就猶如武藝一般,亦是數日不碰便不進則退。她連續多年從未拿過針線,就是再巧的手也生疏許多。

    以往她寧可去臨摹寫字,亦不願在本便不甚感興趣的女紅上下什麼功夫。如今只是謝琰的一句話,她卻忽然滿懷興致地編起五色縷來。念娘在一旁看她編了又拆,拆了又編,實在是忍不住了,便也拿了五色絲線與她示範起來。

    有手藝高超者在一旁指引,簡單的五色縷自是不用多說,便是複雜些的,李遐玉亦編得像模像樣了。編完之後,她悄悄地藏了一條自己最喜歡的,便讓念娘將其他五色縷都收起,似不經意地道:「五色縷編起來似乎不難,你們可會編穗子打絡子?系在咱們平時練習的橫刀、輕刀上應當也不錯。」她當然不會直說,自己突然起了心思,想讓謝琰能隨身佩戴著她打的絡子。繡香囊之類的便不必嘗試了,簡單編些東西她應當能夠勝任。

    念娘目光動了動,思娘答道:「元娘若是想學,咱們改日一起試試。二娘對女紅較為精通,編穗子打絡子都是極好看的式樣。元娘如今裙裾上的絡子,都是二娘親自打的呢。」

    「那改日再向她討教一番罷。」李遐玉道,步伐輕快地走入了寢室中,曼妙的身影被簡單的松木屏風遮掩在後。念娘捧著那一匣子五色縷,數了又數,暗自搖首,低喃道:「這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成天守在娘子身邊,我們卻根本沒有發覺呢?」思娘瞧了她一眼,並不知她正為什麼而煩惱,她也只能將滿腹心事都暫時藏了起來。

    許是因動心的緣故,李遐玉忽然覺得時光過得實在太緩慢了。分明離端陽不過只有幾日,但這幾日卻偏偏如數月一般漫長,令她想起了謝琰遠去長安的時候,亦是處處不慣、時時思念。當然,彼時她並未發覺自己的情意,只當這般想念亦是尋常。到了如今,再如何尋常的想念,彷彿亦不尋常起來。

    好不容易終於歸家,將端陽過節之事安排妥當,吩咐僕從掛上蒲劍艾草五色縷之後,終於迎來了返回弘靜縣的柴氏。這些天,柴氏與姑臧夫人在靈州忙著參加宴飲、籌備聘禮嫁妝等事,著實有些繁瑣忙碌。本應覺得疲憊,看起來卻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聘資易備,姑臧夫人並不看重錢財。不過,給他們小兩口的莊園田地店舖,卻是須得好生計量一番。」用完夕食,柴氏將李遐玉、李遐齡與孫秋娘都留下來,又與他們分說了家中如今的產業。兩位小娘子早便開始打理中饋,對這些產業十分熟悉,李遐齡亦時常耳聞,並不陌生。

    「無論你們姓不姓李,都是我們家的孩兒,這些產業是均分給你們五人的。」柴氏道,慈愛地看著三個孩子。

    孫秋娘怔了怔,立即淚如雨下,行稽首大禮推辭道:「祖父祖母的養育之恩,兒兄妹二人已是無以為報!如何能拿取李家的產業?!若是取了這些,兒等便再也無顏見地下的父母祖父母了!」

    「傻孩子,長輩餽贈不可辭,你們就收著罷。」柴氏將她攬入懷中,「你們都是家中的福星,原本李家也沒什麼產業,如今卻稱得上豐足,亦都是你們帶來的氣運。你們每人得了一份,比原先打算留給元娘、玉郎的還多了幾分呢!」

    每年都看賬的李遐玉很清楚,自從與康家來往,暗中讓家僕往西域與長安頻繁走商之後,家中所獲確實有億萬之巨。然而,這些錢財幾乎都用來訓練部曲與女兵了,所剩無幾的那些才被柴氏拿去買了莊園田地與店舖。因此,如今能掙下這麼些產業全憑祖母的智慧,而她亦從中出過幾次主意,如販茶、販安息茴香等香料。

    「你們看,分完之後,其實所得也並不多。每人兩個莊子,些許田地,幾個店舖而已。憨郎年長,成婚之後,產業便給茉紗麗打理,算作往後孫家傳家的產業。其餘這些暫時並不分割,待到你們各自成親的時候再說。說不得到時候重新置辦了些,就索性充作我的嫁妝,待我百年之後再交給你們。」柴氏道,仔細打量著孩子們的神色。以她的期望,若是元娘與三郎成婚,二娘嫁給玉郎,那這些產業便依舊是自家的,也無須再分割幾回。

    李遐玉與李遐齡姊弟並不在意這些,頷首道:「一切由祖母做主便是。」

    孫秋娘還待再反對,柴氏忽然指著一個賬本道:「這是咱們弘靜縣中的衣料鋪子,本就打算分割給你。二娘,不如你來試試打理這間鋪子如何?若是利潤高,說不得還能多開幾個鋪子,那便都是你自己掙來的,也不算是取李家的產業了。你是小娘子,不比得憨郎還能靠著軍功養家,嫁妝豐厚些,往後也有底氣不是?」

    孫秋娘又愣了愣,實在說不出別的話來。她其實很清楚,這已經是柴氏對她滿心愧疚的偏愛之意了。長輩這般慈愛,全心全意替她著想,她又如何能再度拒絕她的滿腔好意呢?「祖母若信任兒,就交給兒打理罷。兒一向喜愛鍼黹女紅,或許能夠試一試。」

    「好孩子。」柴氏笑道,又望向李遐玉姊弟二人,「有二娘替我分擔,你們便各自忙碌就是。眼看著北疆不穩,元娘也莫要急躁,小心行事。玉郎只管進學唸書,待再長大些,便在靈州夏州境內多走一走,長長見識。」

    「兒(孩兒)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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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再度相見

    自正院內堂離開後,孫秋娘亦步亦趨地跟在李遐玉身後,數度欲言又止。李遐玉心知這孩子依舊鑽在牛角尖內,仍是滿懷愧疚,便牽著她的手一同往院子中走去。一直注意著她們二人的李遐齡擰起眉,也隨過去:「我和阿姊哪裡是在乎這麼些產業的人?你又是推辭不受又是愧疚難當,自個兒倒是高潔無比,豈不是襯得我們成了只在乎財貨的小人?」

    李遐玉橫了他一眼:「玉郎,好好說話!」自家阿弟什麼時候都很不錯,風度優雅,猶如芝蘭玉樹,唯獨面對秋娘之時卻總是彆扭得很。好端端的勸說,也能教他道出幾分斥責之意來,顯然是已經習慣幼時相處的爭鋒相對,反倒是不能以平常心待之了。

    李遐齡頓時一噎,目光閃爍地掃過孫秋娘,臉龐左右轉了轉:「對不住……我的意思是,咱們既然都是一家人,便別在意這些財貨之事了。若是推辭來推辭去,反倒是顯得生分,也會讓祖母與祖父傷心。」

    孫秋娘難得見他如此心平氣和的說話,禁不住看了他好幾眼:「我知道,可到底不能就這麼坦然地接受祖母的好意。當年祖父祖母收留我們,將我們兄妹視為己出教養長大,又樣樣都考慮周全,已經為我們耗盡了心神。我們又如何能繼續厚著臉皮任予任取?」

    「長輩愛護晚輩,本便是一片拳拳慈心,我們自然應當坦然受之。而晚輩承歡長輩膝下,讓他們享受天倫之樂,再不必為我們煩擾疲憊,才是真正的孝道。」李遐玉接過話,帶著幾分沉意道,「你若是多想,反倒是沒有將我們當成家人。分割產業又如何?有了收益,你難道不會一車一車地拉回家來,孝敬祖父祖母麼?」

    孫秋娘怔了怔,抿著唇道:「是我想茬了……不錯,我會百倍千倍孝順祖父祖母。」

    「更何況,我如今暫時無暇協助祖母打理中饋。你若是能給我多掙些養部曲女兵的資財,那便是幫了我的大忙了。」說到此處,李遐玉的語氣軟和了許多,眉眼彎彎,笑著捏了捏她依然有些圓潤的臉頰,「與其讓祖母多費心神,倒不如都漸漸交託給你,我也能放心些。」

    聞言,孫秋娘目光凝然,慎重地頷首:「阿姊儘管放心!我必會好生經營,讓阿姊能養更多的女兵部曲,日後戰無不勝!」一瞬間,她彷彿認識到了自己的重要性,不僅恢復了精神,而且有些躊躇滿志起來:「阿姊若是將帥,那我便是阿姊的軍需官!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阿姊交給我罷!」

    「好!」李遐玉流露出讚賞之色,再度給她添了一把火,「我早便發覺,你不適合跟著我四處行軍征戰,更擅長將這些庶務之事都打理起來。而且,你亦不缺行軍的經驗與眼光,估算計量必定會十分準確,更懂得精打細算。秋娘,咱們姊妹二人同心協力罷!」

    「是!」孫秋娘的雙眸亮閃閃的,立刻抱著阿姊的手臂,只恨不得再也不放手。

    李遐齡在旁邊看著二人,心裡頗有些酸溜溜的。但他已經定下了從文的志向,此刻也不可能一時受刺激便纏過去爭寵,說什麼也想協助阿姊。仔細想想,貢舉出仕,再出外治理一方的功績,也並不比保家衛國差。至於留在長安當校書郎、正字,再慢慢往上熬,一點也不符合他的個性,他亦從未想過。好男兒就應該學崔子竟,即使身為名滿天下的狀頭,亦不會留在長安虛度年華,反倒是在外腳踏實地做好父母官。

    就在孫秋娘想提出與阿姊秉燭夜談之時,忽聽外院傳來些動靜,立即便有僕婢來報:「謝郎君與孫郎君歸家了。」眼下正因阿姊而吃味不已的李遐齡聽了,自是高興極了:「都快要宵禁了,兄長們居然趕在裡坊關閉前家來了,想是也唸著咱們呢!」說罷,他轉身便往外走,又喚李遐玉、孫秋娘同去。

    李遐玉從善如流:「有些日子不見,咱們也該去迎上一迎。」垂眸見孫秋娘正望著她,目光中透著一二好奇與探尋,她心中不禁失笑。從何時起,竟然連秋娘都發覺了謝琰的異樣?也不知這孩子在想些什麼,竟決定瞞著她,假作完全不知曉。連秋娘都如此反應,若是玉郎得知,豈不是更彆扭?

    她內心微動,面上依舊笑意不改:「秋娘,還有件要事須得交給你辦。大兄有時候難免固執了些,恐怕聽得祖母說分割產業的時候,定是堅決不肯接受。他雖是一片好意,但那般態度想來也會讓祖母覺得傷心。你便替我們好生勸他一勸,讓他別將自己當成外人,反倒是壞了家人的情分。」

    又接到重任的孫秋娘也顧不上探究阿姊的心思了,連連點頭:「阿姊放心,我定會好好勸阿兄。」

    「就與大兄說,他往後便是我和玉郎的依仗。若是定要分出什麼彼此,我們姊弟二人日後遇上什麼事,又如何忍心煩擾他?」李遐玉對孫夏的性情亦是十分瞭解,他一向吃軟不吃硬,溫言細說應當會勸得他改變主意。

    說話間,三人便來到外院,正好見謝琰與孫夏並肩行來。孫秋娘因身負重任,不動聲色地引著孫夏先走了。李遐齡滔滔不絕地與謝琰說著發生在莊園裡的事,又將他與李丹莘二人試圖探軍營未果之事說了,依然意猶未盡。

    謝琰一面側耳細聽,一面不動聲色地藉著燈籠的微光打量著李遐玉。李遐玉卻似渾然不覺,神態舉止一如往常。縱是向來淡定從容的謝三郎,此時亦不由得微微有些忐忑。阿玉派人去軍府詢問,到底是不是突然發覺了他的情意?他只是隱晦地試探一二,讓她漸漸習慣這些帶著曖昧情愫的好意而已,其實並非示愛。若是他想要示愛,自會尋更好的機會,徑直問個清楚。

    莫非,這一回到底還是弄巧成拙了?他倒是寧願她根本不解其中深意,從未多思多想。那也總比只當他是兄長,正在打算如何婉轉拒絕好多了。

    直到宵禁的更鼓敲響了好幾遍,一直在旁邊靜聽的李遐玉方笑道:「阿兄風塵僕仆地趕回來,應當已經很疲憊了。玉郎,放阿兄回去洗浴歇息罷。若是還有許多話想說,明日且有一整天呢。」

    李遐齡眨了眨眼,羞赧道:「阿姊說得是,我一時忘形了。不過,我與十二郎約好了明日去河邊看競渡,阿兄阿姊同去麼?」他滿臉期盼地望著兄姊,又忍不住加上一句:「咱們已經很有些日子不曾一同過節了。」

    上巳、寒食、清明之時,李遐玉與謝琰都正在大漠之中,與薛延陀人周旋對戰。而元日、上元那會兒,謝琰又身處長安。他們三人,確實已經足足有半年不曾好生在一處過節了。謝琰微微一笑:「咱們便奉著祖父祖母一同去罷,早些讓僕從部曲去尋個好位置搭建觀景樓。」

    「我這便去吩咐他們!」李遐齡遂笑眯眯地走了。

    他轉身離開之後,通往謝琰院落的小徑上,如今便只剩下二人並幾個婢女侍從。涼爽的晚風吹拂而來,附近的樹木花草枝葉微動,發出沙沙的聲音。李遐玉輕聲道:「夜色已深,阿兄早些休息罷。一路急匆匆地打馬往回趕,恐怕早便是腹中空空了,我已命廚下備了羹湯點心,記得略用一些。」

    說完這些關懷之語,她轉身欲走,沒有給謝琰任何揣度的時間。謝琰心中有些焦急,又似乎有種奇妙的感覺,情不自禁地跟著她走了兩步,便猛然喚住了她:「阿玉,有些日子不曾飲你煎的茶了,也不知味道是否有了變化。心裡一直掛唸著,反倒可能睡不安穩,不若你且替我煎一回茶罷?」他的院子就在前方不遠處,正燈火通明,亦是安靜無比。

    「元娘……」掌著燈籠的念娘有些遲疑,張口欲勸。

    燈火晃動之間,兩人的影子交錯在一處,便再也不曾分開。李遐玉垂眸望著,笑道:「莫非阿兄得了什麼上好的茶具,想讓我瞧一瞧?」

    「正是馮四師傅前些時日從長安帶回的茶具。因路上不慎摔碎了些,只餘下幾個殘盞,卻也頗有些意思。」謝琰接過話,「原本打算送給你作出師之禮,如今倒是拿不出手了。你若是喜歡,我讓他再捎帶一套便是。」

    「那我便先謝過阿兄了。不過,論起茶藝,我離出師還早著呢。這套茶具,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拿得。」

    「呵,你既然拜我為師,自然由我決定你何時出師。放心罷,必不會讓你等得太久。」

    「阿兄莫非要徇私?」

    謝琰轉身引路,回道:「偶爾徇一兩次私,又有何妨?」

    昏暗之中無人發現,李遐玉的雙耳早已湧上一片霞色。而她望著謝琰的目光中,亦是充滿了笑意與脈脈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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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7:0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兩廂情動

    郎君們所居的院落,素來便顯得更軒闊敞亮幾分。因院子中間沒有多少花草樹木,又並未建起供女眷居住的小樓之故,一眼就能望盡。此外,李家服侍的僕婢一向稀少,謝琰又並無讓小廝婢女隨身伺候的習慣,院內尤其十分清靜。

    謝琰將李遐玉帶到闢作書房的東廂房內,熟稔地從角落中取出諸多茶具。思娘與小丫頭們將廚下送來的羹湯點心端過來,念娘則藉著點燃書案邊的枝形燭台,仔細端詳自家娘子的神色。不過,李遐玉卻並未停留在原地任她打量,而是來到書架附近,抽出那些整整齊齊的捲軸隨意看了看,很是自在。

    這當然並非李遐玉首次來到謝琰的書房,她甚至連正房都早已踏入過無數遍。然而,這一回卻彷彿有些微妙的不同,令她無法安然端坐在茵褥上,只得藉著翻開捲軸,稍微掩飾自己略有些異樣的神態。書軸中到底有些什麼內容,她其實並不在意,反倒是不自禁地微微抬起眼,目光穿過纍纍的書軸,落在正翻弄茶具的謝琰身上。

    因騎馬匆匆而歸的緣故,謝琰的衣角靴子皆有些髒污,髮髻上的襆頭也不像往常那般端整。然而,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李遐玉看來,他依舊是翩翩然的俊美君子,無一處不妥帖。往日裡她經常會忽略的俊美容貌、優雅舉止,如今便猶如磁石一般,越發吸引著她的注意力。

    謝琰似有所覺,抱起裝著茶具的木箱回首一看。李遐玉冷不防地與他對視,不慌不忙地挪開目光,心卻怦怦地跳得厲害:「阿兄莫著急,吃食已經送過來了,趁熱用了罷。至於茶具,我替你找就是。」

    「已經找著了。」角落中光線昏暗,謝琰並未瞧清楚她的神態變幻,心裡不知為何卻安定了不少,含笑道,「時候確實不早了,你可覺得餓了?不妨陪我進些羹湯罷?」幾步之間,他便來到書案旁,將茶具一一放置妥當。

    二人皆跽坐下來之後,他們才藉著明亮的燭火,光明正大地端詳著對方此時的神態。僅僅只是目光相對,他們便從彼此的眼中察覺了那些曾經忽略的情意與珍重。那是無論如何掩飾,也無法完全褪去的愛慕之情,彷彿在雙眸之中點燃了火光一般,躍動不已,熱烈之極。

    或許是太熟悉了,亦或許是太晚發覺自己的感情,他們之間並沒有尋常男女那般的羞澀緊張,唯有驚喜雀躍與釋然寧靜。雖然情潮湧動驅使他們意欲更加親近,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的舉止卻一如往常,並未刻意地坐得更近一些。不過,只需不經意之間的對視,他們的目光便已經足夠纏綿了。

    謝琰優雅而又迅速地將吃食一掃而光,李遐玉一面碾碎茶餅,一面吩咐僕從給他準備些水洗漱清潔。趁著紅泥小火爐上銅茶釜中的水尚未滾滾湧開,謝琰迅速地回到耳房浴室洗浴,更換了寬袍大袖之後,披著滴水的長髮就過來了。

    他穿著的交襟素袍洇濕了大片,卻毫不在意。李遐玉輕嗔道:「不擦乾頭髮,難道就這麼濕髮的睡下?」而後,便命婢女給他一寸一寸地擦乾長髮。謝琰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她的關懷,笑看著她將細碎的茶粉皆放入銅茶釜的滾水之中。

    在莊園中時,李遐玉偶爾也會與李丹薇、孫秋娘分茶煮茶,故而茶藝又有了些提高。謝琰嘗了她新煮的茶後,又接過她分出的一杯白雲皚皚的茶,再度細細品嚐:「離出師又近了一步。這幾個茶盞,你覺得如何?」

    李遐玉端詳著手中的青瓷杯,釉色如碧玉,細膩溫潤有光澤,確實十分漂亮:「便只剩下幾個茶盞,亦是極好的。」

    謝琰見她果真愛不釋手,笑道:「我只留一個茶盞,剩下的你都拿去用罷。」而後,他瞧了一眼早已難掩疑惑的思娘與念娘:「原本有許多話想與你分說明白,但今夜實在是太晚了,明日再說罷。」

    「也好。」李遐玉道,「眼下我也不知該與你說些什麼……」先前冷靜之時,她考慮過許多事,然而見到他之後,那些擔憂疑惑又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出口。或許,人在情濃時便會不由自主地暫時失去理智罷。明知前路或許漫漫,卻並不願離開花前月下,徹底回到現實當中來。

    謝琰將她送到院落外,遙遙望著她的身影隨著燈籠的微光遠去,半湮沒在夜色中。接著,他再度回到書房內,將銅茶釜中的殘茶一飲而盡。他幾乎不必加以思索,便已經明白李遐玉會有什麼顧慮——也只會是他的家人與他的母親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及日後如何相處,都是他必須解決的問題,否則他無法說服李和與柴氏將心愛的孫女嫁給他。

    翌日一早,李和方從軍營歸家。一家人坐在正院內堂中共用朝食,而後,李遐玉與孫秋娘便拿著五色縷、五毒香囊依次為大家佩戴,送上祝福之語。李遐齡端詳著系在手臂上的五色縷,讚道:「阿姊這回編五色縷很是用心呢。乍一看去,頗為別緻精巧。」

    謝琰笑而不語,趁著眾人未曾注意的時候,將他那個有些與眾不同的五色縷收進了懷中。李遐玉不動聲色地又給他繫了一條,兩人垂著眸,視線交錯而過。

    僕從稟報說,牛車與馬都已經備好了。幾個孩子便簇擁著李和與柴氏前往外院。因黃河上的競渡一年比一年更熱鬧激烈的緣故,附近許多人家都正歡笑著驅車往外行。柴氏見狀,當機立斷:「坐車實在太慢,也容易堵在河岸上,不若騎馬去罷。」

    於是女眷們又換了窄袖胡服,一齊翻身上馬,英姿颯爽地策馬飛馳而去。

    競渡場地選在水流較為平緩的黃河河段上,兩岸早已是熙熙攘攘摩肩擦踵。漆成不同顏色的龍舟已經紛紛下水,在人群的空隙中,隱約能瞧見河段中央豎著的旗杆上頂著的錦繡綵球。許多官宦世家早已派遣僕人佔據了視野極佳的開闊空地,建起了觀景樓或席棚。都督府的觀景樓最為精緻漂亮,捲簾高懸,又有數層薄紗垂掛,隨風翻捲飄蕩。薄紗之後,依稀能望見滿頭珠翠的女眷們以及來往不絕的僕婢。

    李折衝都尉家的觀景樓則寒酸多了,不過是座二層小竹樓,踩上去吱呀作響。一家人圍坐在一處,遙望著那幾條龍舟,興致一起,便猜起了勝負。李和撫鬚笑道:「那赤紅龍舟上的大漢光瞧著背影就是有勁道的!應當是哪家的部曲!勝算有六分!」柴氏斜了他一眼:「我瞧著那青色龍舟不錯,鼓聲很是雄渾,勝算約有五分。」

    兩位長輩各執一詞,晚輩們也無法偏幫任何一方,索性各自說了不同顏色的龍舟。「總歸每一條龍舟都有人看好,不會落空。」李遐齡笑道,「我去尋十二郎問問,看他覺得哪條龍舟能獲勝。」

    「去罷。」柴氏道,「誰都別落下,去都督府的觀景樓拜見長輩。聽聞姑臧夫人受邀,與盧夫人一同觀賞競渡,茉紗麗應當也在,憨郎莫忘了問候她們。」至於她,並不想因盧夫人之故壞了看競渡的心情,自是不願出面。

    謝琰幾人遂暫時離開自家的小竹樓,前往不遠處的都督府觀景樓拜見。這一回李都督並未親至,由都督府大房出面在一樓招待男客飲酒取樂。謝琰、孫夏、李遐齡與諸人見禮之後,便以向姑臧夫人問候為藉口,推辭了他們的挽留之意。慕容若身處席間早便已經百無聊賴,立刻抓住時機跟在他們後頭,悄悄地離了席。

    「你也跟著我們去拜見姑臧夫人?恐怕旁人都以為你是衝著李十娘去的罷?」謝琰似笑非笑,「方才列席的可都是你的大舅兄、小舅郎,若是不見你回去,指不定會如何想。到時候迎親禮上,可別怨他們百般刁難於你。」

    「嫡親的大舅兄小舅郎也只有兩位,其他人如何想又幹我何事?」慕容若回道,「何況,跟在都督身邊,時常聽他提起這些長輩同輩,什麼事都不曾瞞著我。聽得多了,他們面上再是道貌岸然,也依舊遮不住人人內裡的千瘡百孔,我又如何還能尊敬得起來?由得他們去罷,有那些虛與委蛇的時間,倒不如一直遠遠看著十娘呢。你們那小竹樓上應當能多添幾個人罷?不如喚了十娘、茉紗麗,一同去那邊觀競渡?大家也自在些。」

    「世家大族怎能容許訂了親的人私下單獨相處?你還是一個人看罷。」

    聞言,慕容若很是失落,卻也依舊厚著臉皮隨著他們去二樓拜見女眷。盧夫人見他們來了,不著痕跡地皺起眉頭,笑容依舊維持慈和,每個人都不偏不倚地問了幾句,又隨口讚了贊。幾位郎君的注意力顯然都並不在眼前這群貴婦身上,不著痕跡地朝著另一側望去——先一步上樓來的李遐玉與孫秋娘正坐在茉紗麗身邊,給她講解競渡的規矩。李丹薇則給她們繫上自己做的五色縷,李九娘帶著十一娘、十二娘遠遠地坐在另一側,顯然是心有顧忌,不敢隨意招惹她們。

    因都是女眷,又不甚熟稔,謝琰幾人也不好在二樓多待,遂先下樓回去了。直到競渡開始,眾人的注意力皆被波浪翻湧中的龍舟吸引,李遐玉等人才得了姑臧夫人允許,也離開了。崔縣君雖瞧見李丹薇跟隨她們下樓,卻也並未阻攔,只是暗暗有些感慨。

    慕容若終於如願以償,在折衝都尉家的小竹樓裡與心上人共觀競渡;孫夏也守在茉紗麗身邊,有些笨拙地為她解說龍舟之間的激烈爭奪;李丹莘與李遐齡更是看得目不轉睛,專心致志地為自己看好的龍舟喝彩。如此,反倒襯得謝琰與李遐玉二人格外平淡,只有旁邊的孫秋娘偶爾頑笑幾句,才顯得熱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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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7: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交心深談

    數輪競渡之後,百姓們依舊意猶未盡。但暮色已然漸深,眾人只得依依不捨地離開。談笑與熱鬧依稀遠去,寬闊的黃河水道上終於恢復寧靜,方才兩岸的熙熙攘攘彷彿夢幻泡影。官宦世家自是不願與平民百姓擁擠在一處,或走得早些,或走得晚些。

    都督府與折衝都尉家在附近都有莊園,故而留待人群幾乎散盡之後,才動身離開。李丹薇姊弟暫別友人,返回都督府牛車隊內,轔轔遠去,慕容若遠遠在後護送。姑臧夫人受柴氏之邀,帶著茉紗麗留下來,去李家莊園中休憩幾日,自是讓孫夏高興不已。

    這個莊園正是柴氏意欲給孫夏的產業之一,雖只是個十來頃地的莊子,出息卻很不少。莊園中間建了座三進的小別院,甫重修不久,處處都是新的,佈置也很是精巧。別院雖小卻五臟俱全,全家人住下亦依舊留有餘裕。

    其樂融融地用過夕食後,李和本想帶著孫夏與謝琰回河間府軍營,卻被柴氏橫了一眼:「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你就容不得他們輕省些?此處離軍營不遠,明日用過朝食之後再去亦不遲。你若是急著回去,自便就是,別拉上憨郎與三郎。」說罷,她便留下姑臧夫人一起說話,又將孫兒孫女們都遣了出去。

    李和在一旁吹鬍子瞪眼睛,大步追了出去。不過,當遠遠望見孫夏正漲紅臉與茉紗麗說話,謝琰又似有似無地靠近李遐玉身側時,他暗自嘆了口氣。孫兒要娶新婦,孫女要嫁新郎,都是輕忽不得的大事。待日後戰況漸漸激烈起來,他們也尋不出這般閒暇的時候了,眼下就且讓這兩個臭小子稱心如意罷。

    因孫夏吭哧吭哧說不出這別院的妙處來,孫秋娘實在看不過眼,便挽著茉紗麗的手臂在院子中轉悠起來。李遐齡則忽然興致大發,想試著給今日競渡作一篇賦,興致勃勃地回去了。李遐玉與謝琰沿著僻靜小道一直往前走,發現一個八角亭,遂在其中坐下來。

    小丫頭們端上些漿水鮮果之後,便陸續退了下去。思娘與念娘將亭角上懸掛的燈籠點燃,也很識眼色地避得遠遠的,眼觀鼻、鼻觀心地默然靜立。謝琰執壺給李遐玉倒了杯香濃四溢的杏酪:「今日觀競渡,你覺得如何?」

    「很熱鬧。我猜的龍舟奪了兩回繡球,頗為暢意。」李遐玉回道,「不過,大家都分散坐著,未能一同喝彩頑笑,總覺著有些失落。」若在往日,她與謝琰說笑時隨意自在,當然也不會介意慕容若霸佔了李丹薇、孫夏奪走了茉紗麗。眼下為了暫時掩飾二人之間的變化,他們都有些壓抑,刻意不多言多語,便顯得太過安靜了些,也少了幾分歡快。

    「我倒是想同他們那般,也能光明正大地與你獨坐在角落中,肆意評點、談笑風生。」謝琰接道,「若是我遣官媒提親,得了祖父祖母的應允,我們在人前人後便不必如此遮掩了。不過,我知道,眼下說到提親,仍有些太急切。我有許多話想與你分說,你想來也有不少顧慮。我們不妨將一切都攤開,如何?」

    「也好。」李遐玉頷首,雙眸中盈盈的目光少了幾分婉轉朦朧,恢復了清澈冷靜,「獨處的時光固然難得,我們卻沒有那麼多閒暇,還是早些說清楚罷。」其實,他們二人正是情意湧動的時候,只恨不得時時都能相見。只要能在一起獨處,無論做什麼,都會覺得心中歡喜。但即使他們再如何情投意合,亦依舊不得不面對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諸多問題。縱然他們尚且年少,所思所想卻早已成熟,早便想得十分明白:一時歡悅的情意綿綿並非他們所願,相守一生的堅定不移才是他們的目標。

    「我先前曾問過你,想要一樁什麼樣的婚事,想嫁一位什麼樣的郎君。」謝琰緩緩道,「如今你可想清楚了?」

    李遐玉啜了一口杏酪,雙目微垂:「我仔細地想過了,只要能像如今這般便足夠了。什麼榮華富貴都不要緊,遲些早些登上青雲路亦毫無干係,只須家人始終融洽相伴,又能讓我隨時走出內宅,自由自在行事便可。無需為內宅的瑣碎與家長裡短煩擾,更不會莫名受到刁難,亦不必掩飾自己的脾性與喜好,我方能心甘情願地嫁作新婦。」

    她已經見識過廣闊的天地,看過形形色色的人們,經歷過歡樂熱鬧與慘痛血腥,再回首去看他人過著的日子,自是覺得萬分無趣。而且,她如今的生活離尋常的小娘子太過遙遠,又如何可能甘心回歸到她們當中去?日後只能被困在後宅之中,與阿家妯娌為些許瑣事爭執不休?宅第、中饋、經濟庶務,這些都不足以留住她的目光,讓她覺得愉悅快活。她想做更多事,亦能做更多事。

    謝琰眸光微動,含著笑意:「我相信,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郎君比我更懂得你想要什麼,什麼樣的日子才能教你過得愜意。這世間也沒有任何一個郎君,同我一樣,既喜你的聰敏靈慧、穩重從容,又愛你的堅定執著,甚至狠辣血腥。無論你是何種模樣,我都曾看在眼中,也都覺得喜愛非常。這世間如蒲葦的女子何其多矣,我卻只為比磐石更無轉移的你而心折。磐石與磐石,分明才更相配些。」

    他竟然如此直率地表白心意,李遐玉聽得怔了怔,瞬間雙頰如血染一般暈開了一片紅霞。胸臆中喜意湧動,禁不住細細地品味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卻又有些百味參雜的奇妙情緒散落其中。一時間,她難得覺著有些羞意,目光流轉,不願再看對面之人的神情。然而,那些歡躍的情緒又促使她忍不住抬起眼,將他此刻的神態深深印在心中。

    「阿玉,你呢?你想要的郎君,可是我這樣的?」謝琰繼續乘勝追擊。

    李遐玉完全不知道,他何時竟練出了這般厚的臉皮。被他一再追問,她那依舊有些燒灼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幾分惱色,於是便嗔道:「你想得太多了。我想嫁的郎君,只須是知我懂我信我、一生不會負我的人,便足夠了。」

    「這不正是我麼?」謝三郎挑起眉,彎起嘴角,「阿玉,我不僅僅知你懂你信你、一生不會負你,而且喜你愛你、珍你重你。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捧來放在你面前,任你取用。若是你想自己動手,我也會全力支持你。」

    「你何時學來這般的花言巧語?」又被他這一番剖白心意激得有些坐立難安的李遐玉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只得佯作惱意,「趕緊將臉上的面皮撕下幾層,教我看看還是不是謝琰謝三郎!」

    「我之所言,皆出自肺腑,並無半分虛假,又如何算得上是『花言巧語』?」謝琰依舊從容,「你想過來撕一撕試試麼?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謝三郎?」

    「……不許再隨意這麼渾說……簡直……簡直讓人太不習慣了。」坐在對面的,還是那個優雅淡定的頂級門閥世家子弟麼?莫不是被什麼狐仙鬼怪給換了罷?還是悄悄地問了什麼不靠譜的人,學來了這麼些甜言蜜語的手段?

    「阿玉,你還是早日習慣些為好。我其實也想聽你說幾句這樣的『花言巧語』,若有空暇,你不妨隨著我學一學?」謝琰又逗弄了她幾句,這才作罷了,「閨房之趣,如今或許你還不適應。日子還長著呢,往後你一定會喜歡的。」

    「……」李遐玉輕咳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轉開了話題,「我們不妨說一說別的事罷。譬如,我的家人自是無可挑剔,你的家人我卻無法信任。或許日後的種種患得患失、愛極生恨,都會從他們造成的間隙中而來。有他們夾雜在其中,我很難堅信,我們必定能廝守一生、白頭偕老。」她對謝家的瞭解皆從謝琰而來,或許其中難免有些許偏頗,卻足以瞧出謝家其他人與他們之間的觀念極為不合。僅僅世庶之別,就足以令謝家平生波瀾,絕不可能輕易平息。更別提還有母子兄弟、婆媳妯娌之間的諸多矛盾衝突了。只須粗略一想,她便能想像出日後的「熱鬧」場景來。

    謝琰認真地聽著,含笑的表情漸漸收了起來,眉眼間皆透出了幾分莊重,問道:「阿玉,你可信我?」

    「作為兄長,我信你。作為情郎,我自是更願意信你。」李遐玉無奈一笑,「若是連你都不能信,這世間我還能信得過誰?然而,婚姻是結兩姓之好,咱們二人結縭,到底不可能繞過你家中的母親兄嫂。你可曾想過,你母親能否接受我?我又能否在她身邊生活?」

    「自然想過……想過很多回。」謝琰低聲回道,定定地望著她,「我心悅你,便是你不會想到這些,我也會替你考慮周全。至於母親之事,不必擔憂,她暫時不可能給我定下什麼奇怪的婚事。待咱們成親之後,再去信稟告她一聲即可。」

    「雖說以大唐律,卑幼在外擅自成親,再告知父母尊長亦是無妨——但我們能否成親,與她是否接受我毫無干係。」李遐玉搖了搖首,卻又釋然一笑,「也罷,橫豎她已經不喜你的『胡作非為』了,再多一個我,大概也不過如此。」

    「母親為難人的手段也不過就是那些罷了。」謝琰道,「而且,她早已習慣與兄嫂一同生活,想來也不會突然來到靈州。在我們入京之前,都不必生活在一處。等幾載、十幾載過去,她應該也想開了些,而你我亦是銅皮鐵骨百毒不侵了。」

    李遐玉略作思索:「以世間對孝道的看重,咱們也只能從『避』字了。不過,與家人格格不入到底並非什麼好事。你還是須得想方設法,說服謝家大兄為好。」

    謝琰怔了怔,輕輕地握住她的柔荑,摩挲著她掌心中的繭子:「我會試上一試。不過,我已經對大兄完全失望了,你也不必抱著什麼期望。」若是有一分可能,他亦希望家人能接納他中意的娘子,能真情實意地祝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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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7: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章 謝郎提親

    是夜,謝琰靜靜思索了許久,提筆一口氣寫了十來封信,再度詳細解釋自己的所思所想與所執所念。當年他年紀尚幼,言語未免有些過於激烈,或許確實不值得信任。所以謝璞耐心地聽他說完之後,只勸他莫要妄動,免得傷母親的心。而今他身為功勛六轉的武官,手握纍纍功績,又是正經的朝廷命官,也許能以事實漸漸說服他罷。

    翌日一早,他便喚來馮四,將這些信件都交給他:「煩勞馮四師傅,再走一趟長安,替我問候大兄。暫且不必提我身在何處,亦不必提我如今在做什麼,只需每月定時給他一封信即可。他若有什麼話托你轉達,便讓他直接給我寫信就是。」在婚姻大事尚未成定局,薛延陀之戰尚未徹底結束之前,他依然打算隱瞞自己的行蹤。若是謝璞無法理解他的作為,他也並不打算將一切盡數告知於他,免得陷入被動的境地,日後反倒影響了他目前的生活。

    「三郎君放心,某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將自己當成蚌殼,誰也撬不出話來!」馮四認得幾個字,見那些信封上都寫了順序,便將它們放進信匣中,「如今三郎君才是咱們陳郡謝氏最有出息的!有出息的人,腰桿子才挺得直!說話才有底氣!大郎君和二郎君是兄長又能怎麼樣?!貢舉沒考上之前,說什麼都是虛的!」

    聞言,謝琰微微一笑:「不錯,唯有比他們走得更高,方能證明我確實比他們看得更遠。」若是陳郡謝氏能夠由他而復興,便是母親再如何不喜他的自作主張,不喜阿玉的寒門出身,又能怎生奈何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當然不可能不明白這種道理。「待他日我成了果毅都尉或折衝都尉,咱們再衣錦還鄉去。」

    「嘿嘿!某一直等著呢!」馮四摸了一把絡腮鬍子,眉飛色舞起來,「某那幾個兄弟一直守在老宅裡,成日只能給娘子、二郎君當僕從差遣,恐怕武藝都早就生疏了!某跟著三郎君掙個官兒做一做,回家後也好在他們跟前大搖大擺地走幾遭,教他們張大嘴羨慕去!」

    待馮四離開之後,謝琰便徑直前往正院內堂,去拜見李和與柴氏。許是心有靈犀的緣故,遠遠就見李遐玉迎面而來。兩人不約而同地選了原本習武的時候私下去見長輩,望見彼此時,皆怔了怔,而後相視而笑。

    對方為何而來,兩人多少能猜得一二。然而,不待他們說上一言半句,李和便提著陌刀自角落中轉了出來:「呵!武藝一日不練就會稀鬆!你們兩個這是在偷什麼懶?!三郎,待會兒回軍營之後,去校場與我打一場,讓我瞧瞧你最近有沒有長進!」

    「孩兒遵命。」謝琰笑著迎上前,接下他的陌刀,「不過,此來拜見祖父祖母,是有要事想商量……」李遐玉聽到此處,雖說心中早有預料,卻仍突然覺得有些羞意,刻意放緩了腳步,落在他們身後。

    李和斜了一眼談笑如舊的謝琰,撫著雪白長鬚,又瞧了瞧看似毫無異樣的李遐玉:「有什麼話不能遲幾日再說?而且非得你們二人一同過來?莫非又想去北疆,私下尋我來說情?我早就說過,北疆混亂,須得謹慎行事,可不能放你們去胡亂攪動那一池子渾水。別想打什麼主意了,你們趁早回校場上去,還能射幾十箭練一練手。」

    「並非為了北疆之事。」謝琰回道,隨在他身後入了內堂。

    柴氏早已聽見祖孫二人說話,瞥向李遐玉,嘴角微微勾了起來,連臉上的皺紋都彷彿舒展了幾分:「元娘,且坐過來,幫我瞧一瞧這兩天積攢的帖子。三郎,有什麼話,你儘管直說就是。」雖說她並不知曉兩個孩子是何時互訴衷腸的,也未曾料到短短數月之間,他們的情意便已經突飛猛進到如此地步。然而,端看兩人眼下這番舉止,又如何能猜不到他們正打算坦白些什麼?

    謝琰立即乾脆利落地跪了下來,給兩位長輩行了稽首大禮之後,方鄭重地道:「祖父與祖母在上,且先受孩兒一拜。孩兒……心悅元娘,想娶她為妻,擇日遣官媒提親,望祖父祖母成全!」說罷,他又深深拜下,靜待兩位長輩的反應。雖說他心中已有九分篤定,卻因久久未曾聽見回答之故,多少生了幾分忐忑不安。

    垂首拜下的謝琰自是看不見,李和與柴氏對視一眼之後,眼角眉梢透出的笑意。李遐玉眨了眨眼,這才發現祖父祖母似乎早便發覺了他們二人的變化。聽得「提親」之語後,長輩們非但不覺得震驚,反倒是一臉理應如此,就像他們早已等待著這一刻似的。她細細回想,心中暗嘆:恐怕在他們依舊懵懂的時候,兩位長輩便已經看出端倪了。如此說來,他們之前急著要給她議親,既有五六分真,說不得也有一二分試探之意。

    刻意沉默了半晌之後,李和方重重地咳了兩聲:「胡鬧!你們二人是義兄妹,兄妹之情與夫婦之情如何能混淆?!況且,你先前不是曾說,暫時不考慮婚事麼?往後你還有更多機會得到更好的婚事,莫要一時糊塗,免得日後悔不當初!」

    謝琰依舊低著頭,沉聲答道:「孫兒確定,對元娘並非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先前不考慮婚事,只是因不曾發覺自己的情意而已!婚姻是人生大事,孩兒從未有過將其視為利益交換的想法,只想娶中意之人。故而,此生非元娘不娶!」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你們家的門第,恐怕也看不上我們這樣的寒門小戶。你如今恐怕滿心都想著繞過你母親,不教她出面甚至不教她得知此事,由自己請媒人提親罷?!當這樁婚事是兒戲不成?!」柴氏接過話,面上含笑,所言卻毫不容情,「便是你娶了元娘,往後你母親若是不認這個兒媳婦,又將她置於何地?!」

    「孩兒本便不打算由母親來主持婚事。況且離家數載,音訊不通,在外自行娶妻生子,想來亦是情有可原。若是母親不能體諒,日後怪罪下來,也都是孩兒不孝、擅自娶妻的過錯,與元娘毫無干係。」謝琰謹慎地回道,「祖父祖母儘管放心,孩兒若娶得元娘,必定珍之重之,終生不會負她。婚後她亦會如眼下這般自由自在,不必為任何瑣事所累。」

    柴氏還待再問,見身畔的李遐玉有些欲言又止,實在繃不住了,笑著睇了她一眼:「元娘,你難不成是心疼三郎了?想幫他說什麼好話?」

    謝琰微微抬起眼,望向李遐玉,就見她正笑意盈盈地瞧著他,答道:「祖父祖母疑惑重重,句句詢問,確實也都是些要緊事。不過,所有這些,我都早便已經問過了,他也早就想清楚了。反反覆覆再問,也不過是一個『避』字罷了。」

    「嘖嘖,你們這是早就私下商量好了?真是女大不中留!」柴氏笑哼了一聲,「年紀還小著呢,著什麼急?總須得你及笄之後,才能議親。待到你十六七歲的時候,再完婚也不遲。咱們家可不興什麼早嫁,多在家中留幾年才好呢!」

    此話無異於滿口答應了,謝琰難掩喜色,迅速地又深深拜下:「多謝祖父祖母成全!」

    「混小子,我還沒答應呢,這就謝過了?!」李和瞪圓雙目,拍案而起,「我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若不能升到校尉,可不許你娶走元娘!而且,你休想將元娘帶得遠遠的,只能住在咱們自家的宅子裡!哼,我們給你們重修院子準備新房,倒也讓你省事不少!」

    無論他提出什麼條件,謝琰自是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待回過神之後,方想到——他似乎也從未想過,婚後要買個宅子別居。他們二人都早已習慣全家人聚在一起,又何必分開?李家便如同他自家一般,再自在不過,又何必換地方?

    當然,明智如謝琰謝三郎,機敏如李遐玉李元娘,也一時間不可能想到,住在女家之中意味著什麼。眼下兩位長輩亦不可能與他們詳細解釋。

    趁著興致正好,柴氏立刻命婢女將給孫女精心準備的嫁妝單子拿來,與她一一分說。李和則拍著謝琰的肩仰天大笑,簡直再滿意不過了:招了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孫女婿,簡直就是圓滿!日後重外孫們不改姓也無妨,橫豎都是住在自家裡,在他們膝下承歡,這樣的細枝末節就不必在意了。旁人家的人口都是有進有出,唯獨他們家,有進無出,真是人丁興旺的大好景象哪!

    四人都高興非常,未曾注意到李遐齡正目瞪口呆地立在門邊,一臉難以置信:「……什麼?發生了什麼事?」他說得異常艱難:「阿兄……要娶阿姊?!」這於他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無論如何也從未想過竟會發生這樣的事!

    「不錯,玉郎,我心悅元娘,便想稟告祖父祖母,求得他們許親。」謝琰回道。李遐玉也微微頷首:「我與三郎,並非兄妹之情,提起婚事亦是水到渠成。」李遐齡一向當謝琰是親兄長,她曾想過,他可能一時間很難接受此事。因此,她原本想著過兩日便尋他徐徐說明,不料眼下卻令他大受衝擊。

    李遐齡雙目微紅,不知是該怒瞪阿兄,怨他搶走了阿姊,還是該埋怨阿姊,她怎能嫁給阿兄。這簡直太荒誕了!他如何能接受?!然而,此事明顯已經成為定局,他再如何反對,恐怕也無濟於事了!想到此,他禁不住退後幾步,猛地轉身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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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7: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玉郎糾結

    卻說李遐齡驚怒交加之下,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轉身便疾奔而出。眼前彷彿不斷重複著兄姊二人從容淡定的神色,令他的所思所想所感都無比紛亂。他甚至覺得無法再在這間別院中待下去了,索性就去馬廄牽了馬,無視了大管事李勝的勸阻,便策馬飛奔離開了。李勝完全不知前情,立即回正院內堂稟報:「玉郎方才的模樣有些不對勁,不如派幾個部曲跟著他,也好隨身護衛?」

    李和擰緊眉:「好端端的喜事,卻偏教這臭小子攪合得一團亂!!派三兩個人遠遠地看著他,別讓他出事就行了!」他好不容易才終於將看中的孫女婿成功留在家中,簡直是全家都歡欣雀躍的大喜事。怎麼玉郎那小子卻鑽了不知打何處而來的牛角尖,反應這般奇怪?按理說,一個是他最尊敬的兄長,一個是他最濡慕的姊姊,他不該覺得驚喜麼?如今這些少年郎的心思,可真是越來越奇怪了,怎麼也琢磨不透啊!

    「隨他去罷,他不過是一時想岔了而已,遲早都能緩過勁兒來。」柴氏倒是很淡定,「阿郎,你不是須得帶著三郎與憨郎趕往軍營麼?你們先用朝食,早些過去就是。我與元娘理一理嫁妝單子,看看可需增減什麼。如此也好,憨郎成親之後,便輪到給你們二人籌備婚事了,我也不至於覺得日子過得無趣。都是自家人,這男家女家都由我來操辦,倒也甚有意思。」

    「讓祖母費心了。」謝琰忙又行禮,「孩兒這兩年也存了些家業,便無須分什麼產業了。若是祖母堅持要貼補我,就全算作元娘的嫁妝便是。橫豎都是自家人,日後也得交給元娘打理,不如教她的嫁妝更豐厚些得好。」他與孫夏的境況完全不同,也沒有必要攢什麼傳家的產業。更有甚者,他還打算將這些年經營的微末產業,將來都歸入李遐玉的嫁妝中,只留下職田俸祿。早作打算,也免得他日因這些產業,與家中母親兄嫂生出什麼齟齬來,倒教李遐玉與李家受了損害。

    柴氏略作思索,頷首道:「既然你有這份心,那我便都往嫁妝單子上添。三郎,如今你的出身許多人都知曉,只不過他們並不知你離家出走的實情罷了。你登得越高,有心之人便會越加關注你,你與家裡人之間的矛盾遲早都會掩蓋不住。雖說我確實想多留元娘幾年,但仔細想想,你們的親事還是早些定下得好。」

    「祖母說得很是。」謝琰笑著應道,「過了年之後,元娘便虛歲十五了。雖說並未到及笄的年紀,但應該也能開始議親了。行完納徵之禮,親事徹底定下來,便不必擔憂母親兄嫂知曉,再慢慢請期也不遲。至於親迎,大可定在元娘年滿十六之後——孩兒並不著急。」納徵之後,李遐玉便已經是謝家人,他也可徹底放下心來,專心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

    他很有些畫蛇添足地加了最後一句,偏偏卻教李和與柴氏都瞧出了幾分小兒女間情熱情濃的焦灼來。當然,兩位長輩皆是不約而同地裝作什麼也不曾發覺。心疼孫女婿歸心疼,他們自是更捨不得早早地讓孫女嫁出去,即使她嫁的是他們最中意的孫女婿也一樣。

    這廂三言兩語便將親事徹底定了下來,另一廂李遐齡御馬狂奔了一段時間之後,心中越發難受了。他決定找一個人說一說此事,將悶在心裡的所有想法與情緒統統都倒出來,或許才能舒服一些。剛生出此念,他腦海中瞬間便閃過一個名字——李丹莘李十二郎。他並不是旁人,又是值得信任的摯友,自是再好不過的傾吐對象。

    一個時辰之後,他成功地從都督家別院中將李丹莘喚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李丹薇與慕容若。四人在附近縱馬,來到一片開闊草地上。慕容若與李丹薇下馬慢行,兩個少年郎則坐在草地上,眺望著遠方。

    李遐齡猶豫片刻,終於決定全盤托出,於是道:「十二郎,你可能替我評判一件事?只要想到此事,我便覺得又惱怒又難過,完全無法接受,但其他人卻像是都很歡喜。我很想知道,難道真是我反應過度了不成?」

    「何事?」李丹莘被他這一番話勾起了好奇心,「竟能教你這般難受?且讓我也聽一聽,看看究竟是對是錯。」

    於是,李遐齡滿臉糾結地接道:「我阿兄……向我阿姊提親了……」

    「……」李丹莘半晌沒有反應,而後瞪大雙目,有些失禮地抬高了聲音,「謝三郎向你阿姊提親了?!」反問的時候,李十二郎多少有些難掩心中的複雜之意。想當初,他也曾想過娶李遐玉呢。若不是同姓,說不得祖父也會贊同他娶這麼一位小娘子。畢竟,以她的見識與性情,足以傲視某些光顧著內宅中饋之事、目光有些短淺的世家女子。

    「別——」李遐齡反射性地想要摀住他的嘴,然而卻已經遲了。聽得這句話的李丹薇和慕容若齊齊地轉過身,一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另一個則有些耐人尋味。

    見他們的反應也與他完全不同,李遐齡索性也不再刻意瞞下去了:「一個是我阿兄,一個是我阿姊,你們就不覺得有些奇怪?!」

    李丹薇笑道:「玉郎,你這話好生有趣。他們又不是親兄妹,甚至也沒有正式結拜為義兄妹,亦並非同姓,絲毫沒有亂了人倫綱常之處,又有何處值得奇怪?你將謝三郎當成親兄長,難不成卻忘了他其實並非你的兄長?若是日後他重振陳郡謝氏,娶了旁人為妻,你們之間的情誼恐怕自然而然便會漸漸疏遠。如今他娶了你阿姊,成了你嫡親的姊夫,永遠都是一家人,難道不好麼?」

    李遐齡怔了怔,搖首道:「十娘姊姊方才所言,絕不可能成真。我相信阿兄,無論他娶了什麼人,都會將我們當成一家人,絕不會與我們疏遠。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分明我們以前都只是兄弟姊妹之情,他們怎麼可能……怎麼會……」

    「怎麼不會?」李丹薇繼續循循善誘,「你對謝三郎確實是兄弟之情,但元娘與他卻可能自始至終都並不是什麼真切的兄妹之情。又或許,淺淺的兄妹之情早便成了男女之情,只是你們都並未發覺罷了。如今是一家人,往後亦是一家人,你又何必計較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情意?而且,元娘嫁了謝三郎,從此便不必離家,這不是再好不過麼?」

    李丹莘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加上一句:「阿姊當初拒絕祖父許親給謝三郎,也是因發現他與李元娘二人之間並不尋常的緣故?」那時候他還覺得有些奇怪呢,自家阿姊怎會用那種嫌棄的口氣貶損謝三郎。原來只是無法說出真正的理由罷了。

    「當初只是直覺而已。」李丹薇道,「不過,我早便覺得他們遲早都會成為神仙眷侶。既是彼此的知己,又是彼此的依仗,稱為天作之合也不為過。」

    聽得此話,慕容若抬了抬眉,勾起嘴角:「如此說來,還須得加一個『青梅竹馬』才更合適罷?俗話怎麼說來著?謝三郎應當算是折衝都尉家的童養婿。李都尉與柴郡君恐怕早便將他當成孫女婿了,自然是皆大歡喜。」

    被「童養婿」這個奇妙的詞驚得一時呆怔住了,李遐齡睜大雙眼望著慕容若,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喃喃道:「你或許說得不錯……所以祖父祖母才會如此歡喜。他們一直都盼著阿兄娶了阿姊,也算是招了孫女婿,阿姊就不必嫁到別人家去受苦受累了。」

    同樣被這個詞震住了的李丹莘扭過頭,忍不住無聲地笑了起來。慕容若斜了他一眼,依舊保持溫和的笑容:「自然不會有錯。你想想,李都尉與柴郡君哪裡捨得你阿姊嫁出去?謝三郎雖看起來不像招婿,卻勝似招婿,又再可靠不過。換了誰家祖父祖母,不會成全他們呢?」

    李丹薇輕咳了一聲,正色道:「正是如此。玉郎,你或許並不是想不明白他們為何會生出男女之情,只是惱怒他們怎麼都瞞著你罷了。你細細想想,到底是怨謝三郎搶走了你阿姊,還是惱你阿姊奪走了謝三郎?又或者,只是覺得他們二人若是在一起,便會忽略你?不過,在想著自己受委屈之前,也莫要忘了替他們想一想。這世上最值得你阿姊託付的人,究竟是不是謝三郎;而這世上最值得謝三郎娶的娘子,究竟又是不是你阿姊。」

    李遐齡愣了愣,猛然猶如醍醐灌頂一般醒悟過來。不錯,他只顧著迷惑惱怒,卻忘了替阿姊阿兄著想。他們二人為何不能結親?若是對彼此有情,又為何不能成婚?除了謝琰謝三郎之外,他還能放心誰來娶走自家阿姊?除了阿姊之外,他又能安然接受誰嫁給阿兄為妻?

    他們一家人之間如此信賴親密,如何可能輕易接受忽然來一個外人,將自己的家人奪走?仔細想想,阿兄與阿姊確實是最適合的。如此,他既不用擔心有人突然冒出來搶走阿姊(諸如何飛箭),又不必憂心有人忽地心血來潮想嫁女與阿兄(諸如許多他或許不知道的人)。皆大歡喜?不錯,簡直十全十美!

    終於從牛角尖中轉過彎的李遐齡朝著李丹薇、慕容若與李丹莘慎重地行了個禮:「多謝你們的開解,我想通了,這便家去向阿兄阿姊道歉。」他不該轉身就跑,反而教他們擔心,也會讓他們生出誤會。

    「或許,他們所欠缺的,並非你的道歉,而是道喜。」李丹薇笑道,「替我向元娘轉達一聲道喜,旁的不必多說,改日我親自去問她。」

    「好。」說罷,李遐齡便翻身上馬,又一路飛馳而去了。

    李丹莘遙遙望著他,頗有幾分淡淡的憂傷。慕容若見狀,拍了拍他的肩:「雖說李元娘這般的小娘子委實少見,但你也不必太想不開。她這樣的小娘子不適合你,這天下間,恐怕也只得一個謝三郎能制得住她。而你,只消尋一個如你阿姊這般的小娘子便足夠了。」

    李丹莘嘆了口氣,搖了搖首:「我對她……並無此意。只是覺得,你們的眼光與運道都很不錯罷了。」

    聞言,李丹薇禁不住笑了起來,揉了揉他的腦袋:「你放心罷,十二郎。你的娘子便交給我來物色,保管讓你娶個中意的,如何?遍尋靈州找不著,咱們就去長安找。總能發現合適的,絕不會委屈你。」

    「那我便先謝過阿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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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歡喜冤家

    李遐齡一路風馳電掣地回到自家別院,翻身下馬後,迎面就見自家大管事李勝正帶著一群僕從急匆匆走來。心中分明知曉謝琰必定已經隨著祖父前往軍營,他仍是禁不住問道:「阿兄可還在?我有事尋他。」

    「三郎君與憨郎君都去軍營了。小郎君若有事需轉達,不如某派人去帶個信?」李勝道。

    「算了,你有事儘管去忙罷。」李遐齡略有幾分失落,緊接著又趕往正院內堂去見李遐玉。他心裡一面想著該如何與阿姊道歉,又一面有些急切地欲讓她知道他如今的支持態度,還有些擔心阿姊會對他失望。仔細想想,阿姊一定從未想過,他的反應竟會是這樣激烈罷?作為阿弟,不替阿姊著想不說,只顧著自己情緒失控,確實一點也不可靠。無論換了是誰,恐怕都會覺得難過罷?

    然而,當他懷著忐忑不安踏入正院時,卻並未瞧見李遐玉的蹤影。

    柴氏與姑臧夫人坐在內堂中,正攬著茉紗麗輕聲說笑。不經意間,柴氏瞥見他探頭探腦的模樣,嗔道:「玉郎,不可失禮,還不過來拜見姑臧夫人。」

    李遐齡遂撣了撣袖子,挺直脊背走上前,給兩位長輩行禮。

    柴氏又道:「一大早便衝出門去,又匆匆趕回來,恐怕沒來得及用朝食罷?趕緊用些點心鮮果,且墊一墊。待會兒便要用午食了,多吃些。」經她這樣一說,李遐齡才恍然覺得腹中飢餓,遂聽話地去用了些吃食。因心中始終掛唸著李遐玉,他並未在內堂中逗留多久,便告退離開了。

    這三進的院落並不算大,李遐齡一路走一路詢問,不多時便問得了李遐玉的行蹤。原來她因清晨未曾習武的緣故,特意去了校場練武。於是,他便又立刻趕往校場。遠遠便望見,自家阿姊正立在校場中央,揮舞著陌刀與思娘的一桿長矛對戰。刀光矛影交錯輝映,幾乎將兩人的身形完全遮擋住了,外人根本瞧不出任何空隙。然而,陌刀勢沉而長矛靈動,以力博巧,自是時時都會湧現出令人禁不住擊節而嘆的種種妙招。

    李遐齡暫且放下了滿腹心思,認真地觀看起來。清晨他因心憂兄姊之故,並未專心練武,所以才恰巧趕到內堂聽見了那些話。如今眼見著阿姊打得如此精彩,他亦有些技癢起來,遂來到兵器架邊選了一柄橫刀。

    「嘖,終於捨得回來了?」輕輕甩著長鞭的孫秋娘斜睨了他一眼,「我真想替阿姊問一問你,你今年究竟幾歲?都已經是半大的少年郎君了,居然還如此之不講理,可真是生平罕見。這世上的阿弟,若都如你這般不懂事,當阿姊的不知該有多辛苦!!」

    平常面對她這般的冷嘲熱諷,李遐齡都能理直氣壯地回幾句。這一次,他卻無言以對,心中更覺得羞愧難當:「我……確實是錯了。一時間很難接受阿兄與阿姊……所以才這般衝動。」說到此,他心中微微一動,抬眼望向對方:「難不成,你早便知道了?所以反應才如此平淡?!」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孫秋娘抬了抬下頜,「我只知道,謝家阿兄會待阿姊極好,這便足夠了。而且,嫁給他之後,阿姊不必離開家、離開我們,一家人還能如眼下這般長長久久地在一起,我正求之不得呢!」

    儘管李遐齡亦是愈想愈覺得這樁婚事再好不過,但瞧著孫秋娘這般歡喜的模樣,便忍不住刺她一句:「阿姊是不必嫁出去了,但你遲早都須得嫁出去。到時候,只有你一人孤身在外,想想也有些可憐呢。」

    「……」孫秋娘被他這般一噎,忍不住怒瞪了他一眼,「那我不嫁還不成麼?!在家中修行,當個女冠,永遠都跟在阿姊身邊!哼!你怎麼不想想自己?遲早要娶妻生子,又要貢舉做官,日後恐怕一年半載也難得見阿姊一面。嘖,我可真是同情你呢。」

    這下,便換成李遐齡覺得心酸難當了。然而,仔細想想,振興家業何其重要?作為男兒,確實不可能永遠沉溺在阿姊阿兄的寵愛之中。「我貢舉出仕,日後說不得便能幫上阿姊阿兄的忙。而你除了跟在阿姊身邊,還能為她做什麼?」

    孫秋娘的下頜抬得更高了,一臉蔑視:「呵,貢舉出仕,說不得還須得等上十年二十年呢。而我,如今就是阿姊認定的軍需官,日後為阿姊打理經濟庶務,必教她有使不完的財物——你行麼?」

    她這般有理有據,李遐齡竟無言以對,只能全方位地敗退。然而,他到底仍有些不甘心,於是便揮起橫刀,邀戰道:「罷了!別的不提,你可敢與我一戰?咱們也有些時日不曾打鬥了罷?我看你光顧著繡花,武藝定然都生疏了!」

    「要戰便戰!誰還懼你不成!」孫秋娘立即扔下長鞭,挑了一柄輕刀,便衝了上去。

    於是,待李遐玉與思娘結束比鬥之後,便見旁邊二人正打得熱火朝天。她方才並未注意到自家阿弟早已經回來了,如今見他們打得正歡,不由得搖首微微一笑:「每到此時,兩人就如同倒退了好幾歲似的,孩子氣得很。偏偏,換了是其他時候,他們便很是冷靜成熟。也不知該說他們之間的情誼到底是好,或是不好了。」

    「不是有『歡喜冤家』之言麼?」念娘笑盈盈地捧著杏酪過來,「想來,小郎君與二娘子便是這一類了。如今二人瞧著兩看兩相厭,說不得若是一時間分開了,便會彼此思念呢!日後各自成家立業,再想到如今的時光,恐怕也只有懷念與快意罷。」

    聞言,李遐玉若有所思,仔仔細細端詳了兩人好半晌,方暗自想道:說來,若是秋娘嫁得太遠,一家人唯獨她遠遠離開,未免也太過可憐了些。不若眼下就替她好生物色靈州甚至弘靜縣內的少年郎。再過兩年,她亦將至荳蔻年華,也該議親了。

    這次激戰,李遐齡險而險之地勝了。他尚且來不及得意,孫秋娘便很不服氣地又邀了一回戰。而這一次,是她贏了。打成平手,自然並非李家玉郎想要的結果,於是再度邀戰。二人為了孰勝孰負打來鬥去,都累得面紅耳赤汗如雨下,仍舊不肯罷休。原本在旁邊觀戰的李遐玉剛開始時尚有些點評一二的興致,但見他們都將她忘到了腦後,全然沉浸在爭奪勝負之中,便索性自顧自地去射箭了。

    待得將近午時,他們依舊還如火如荼地打著,李遐玉不由得一嘆,對思娘、念娘道:「兩人鬥得和烏眼雞似的,恐怕一時間不可能罷休。咱們且去正院內堂,稟告祖母與姑臧夫人。總不能一直讓長輩等著。」

    「是!」念娘回首瞧了好幾眼,彷彿想到什麼似的,忽而笑起來。

    「你笑甚麼?」思娘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奇怪,不免問道。

    念娘轉了轉眼眸,低聲道:「你不覺得,其實二娘子與小郎君也很相配麼?而且,都是自家人,知根知底的,總比日後娶進來一個還須得娘子重新調教的孫媳婦好多了。換了陌生人,若見小郎君如此信賴尊重元娘與謝郎君,恐怕還不得多想幾分?自家人麼,便沒有這麼些顧慮了。」

    李遐玉瞥了她一眼,道:「你此言……倒是不錯。不過,婚姻大事,還須得看他們的。若是當真彼此厭煩,毫無男女之情,湊在一起也難熬得很。而且,無論是秋娘或是玉郎,都需得仔細擇一位佳偶方可。那些個心性狹小之輩,也休想進得咱們李家的門來,免得壞了家中的和睦。」

    「元娘這番話,聽來倒是極像一位阿家呢!」念娘抿嘴笑道。

    「是麼?長姊如母,可不就是一個阿家?」李遐玉道,想了想又一笑,「如此說來,有我這個一直待在家中的姊姊在,恐怕不少小娘子都不願意嫁過來罷?不過,玉郎年紀小,倒是不必著急。你們二人改天向外頭的管事娘子們傳個信,讓她們注意些適齡的小郎君,好生打聽記錄下來,也好為秋娘擇婿。」

    「是。」思娘與念娘齊齊應聲。

    李遐齡與孫秋娘都並不知自家阿姊已經開始操心他們的終身大事了。兩人打得渾身痠痛,最終以勝負局數相等,不得不握手言和。回過神來之後,早已經過了午時,李遐玉亦是不見蹤影。李遐齡遂急匆匆地,又趕去她的院落裡見她。

    見到阿姊之後,李遐齡眨了眨眼,突然仍是覺得有幾分酸意:「阿姊……你和阿兄……」

    李遐玉見他這般神色,早已知道他想通了,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無論如何,你都期盼我過上這世間最快活愜意的日子,我亦是同樣。原本我便想找個合適的時候,徐徐向你說明白。如今看來,倒是免了這些嘴皮子功夫了。也不知是誰,竟幫了我一個大忙。」

    「是十娘姊姊。」李遐齡回道,「她還托我向你們道喜——我也,我也想恭喜你們。」

    「你的恭喜,我收下了。」李遐玉的神情越發柔和,「玉郎,改日咱們一同去拜祭爺娘罷?這個消息,我也想早些告訴他們,好教他們徹底放心。」

    「好。」李遐齡頷首,「擇日不如撞日,過些日子就要到中元節了,咱們去做個整月的大道場,一同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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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章 旁觀送嫁

    時光倥傯,瞬息之間便又至仲秋時節。雖則零零星星仍有薛延陀人與突厥降部你來我往的消息,但到底漠北那些遊牧部落已經漸漸緩過勁來,並未貿然全部南下,侵擾大唐邊疆。即使如此,李和依舊嚴令謝琰繼續待在軍營中練兵,又命李遐玉不可輕舉妄動。雖說李遐玉覺得自家祖父的反應有些激烈,卻也遵從了他的命令。不過,往日裡還能圍剿馬賊為民除害,而今她只能帶著一群群人時不時上賀蘭山四處轉一轉,方能繼續磨練女兵與部曲們的反應與血性了。

    又是一日清晨,靈州正中主道附近的某座裡坊中,酒肆甫開張不久,便迎來了幾位打賞格外大方的貴客。這一行人既有白皙俊美的郎君,亦有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更有作胡服打扮的小娘子,另有婢女部曲護送,顯然來頭不小。他們要了二樓臨窗的一間雅室,又讓夥計上了幾壺上好的陳釀清酒與佐酒的吃食,而後紛紛各自坐下來。

    「姊夫怎麼不留在都督府相送一番?」李遐玉接過思娘倒的桃漿,含笑問道。

    慕容若挑起眉:「那一房人瞧見我就不自在,我又何必自找無趣?」他似是並不在意李九娘平素的輕蔑之態,啜了一口清酒,朗朗笑道:「而且,瞧著十娘與她姊妹情深,執手相看淚眼,我心裡也很是堵得慌。待他日軍功加身,去往長安之後,再讓她們幾姊妹重聚,不知又會是何等場景了。」

    「想必定會……十、分、有、趣。」李遐玉領會了他的言下之意,脆聲笑起來。

    「這李九娘確實不是什麼好人。」茉紗麗輕哼了一聲,難得露出幾分惱意,「都說隴西李氏貴女儀態端方、禮節周到,但她看著我總像是不懷好意……或者說,我就活像是他家的奴婢似的。」她的漢話並不算得太好,很是勉強地說出了自己的感覺:「我也不想理會她,在都督府的時候只與十娘一同說笑。後來與祖母說起此事,祖母也只教我不必為這種不相干的人生氣。」

    「李九娘素來便瞧不起寒門子弟與外族人,就像是這世上只有他們五姓七家那些頂級世族才最高貴似的。阿嫂不必與她計較,以她的脾性,去了長安見了那些鮮卑高門,必會受到教訓。」孫秋娘寬慰她道,「而且,說來李九娘已經算是不錯了,至少心事都會顯露在臉上。那李八娘才是一肚子壞水呢!幸好她已經嫁了,眼不見為淨。」

    「我聽聞,李八娘成親時,你給十娘姊姊出了好幾個主意,想要下一下她的面子?」李遐玉斜睨了她一眼,「幸好十娘姊姊沒有聽你的,睚眥必報也須得看時候才好。若是惹急了她,誰知她又會做出什麼事來?」

    孫秋娘臉微微一紅,搖著她的手臂嗔道:「看她做下的那些事與所受的懲罰,總覺得還是太便宜她了,所以才想教訓教訓她。」

    「如今咱們並沒有教訓她的藉口與實力,便是你心中再不甘也只能暫且放下。」李遐玉道,「此外,教訓人也不必像我這般直來直往。以其之矛,攻其之盾,豈不是更好?你若能修得七八分彎彎繞繞坑人的功夫,我日後便不需替你擔心了。」

    聽罷,孫秋娘連連頷首,李遐齡則憑著「天敵」的直覺,立即生出幾分不詳的預感:「阿姊,哪有你這般教妹妹的?她本來就虛偽得很,時常當面一套背後一套。若是再厲害些,豈不是會禍害更多人?」

    慕容若也噗嗤一聲笑了:「玉郎說得有些道理。元娘,你教妹妹可真是不拘一格。」

    「小娘子厲害些又有什麼?」茉紗麗則表示支持贊同,「而且,如果秋娘將那些欺負咱們的人都欺負回去,不是很痛快麼?秋娘,你好好學,學會了之後再教我!我雖然討厭那種彎彎繞繞,但也不想因為聽不懂,白白被她們嘲弄欺負。」

    孫秋娘愉快地應了一聲,遂暗自揣摩起來。李遐齡一口暗血哽在心裡,十分不熟練地轉移起話題來:「我只聽說,李八娘嫁的是滎陽鄭氏子,李九娘又得了什麼婚事?知己知彼,往後也好多注意些。」他一直忙於進學課業,便是曾厭惡李九娘對自家阿姊無禮,也從未關注過她的婚嫁之事。

    「好像是范陽盧氏。」慕容若淡定地回答,「盧夫人的族侄孫。」

    「原來這樁婚事是盧夫人促成的。」李遐玉略作思索,「嘖,該說什麼好呢?十娘姊姊這般的好孫女,偏不能入她的眼。而對李八娘、李九娘,她倒又是偏袒又是寵愛,可真是奇怪得很。不過,只要有都督在,十娘姊姊與姊夫便不會吃虧受累。」

    「十娘早便想開了。」慕容若接道,「這麼一大家子人,哪能討得每個人歡喜?盧夫人是祖母,只管尊著敬著便是,旁的再多也不會有了。若她只想要個和樂融融的假象,誰又裝不出來呢?至於幾房之間的暗潮洶湧,且看往後就是了。」

    這時候,倚在窗邊的孫秋娘忽然笑道:「送親的車隊來了!這裡果然瞧得很清楚!哎呀,果真比李八娘出嫁的時候更氣派許多。阿姊,以李七娘與李八娘的脾性,若見了這般浩浩蕩蕩的嫁妝車輛,心中該是如何嫉恨難當呢?」

    「嫁妝很多?必是盧夫人私下貼補了不少。她們都嫁入世家,又遲早都會去往長安,嫁妝多少的消息很快便會傳開。至於私下裡到底誰會佔上風,我們便不知曉了。」李遐玉道,也走過去隨意地看了幾眼。

    「說起來,阿姊,為何李七娘、李九娘都是送往長安發嫁?而李八娘與十娘姊姊都是在靈州出嫁辦喜事?」孫秋娘又問。

    「因為李七娘與李九娘嫁的人家都在長安,自然由長安發嫁更合適。李八娘嫁的人家據說雖已經在長安定居,卻因與都督相交甚深的緣故,自願來到靈州娶親,再直接回滎陽族中祭祖。至於十娘姊姊——」李遐玉笑著瞥了慕容若一眼,「約莫是姊夫太主動的緣故罷?為了娶得十娘姊姊,不惜一退再退,答應了都督諸多條件。」

    慕容若額角的青筋微微跳了跳,彷彿在無言地詢問:為何你會知道這些?!

    李遐玉擺出一付莫測高深的模樣來:「天下間作祖父母、父母的都是一般心思,哪裡會如此容易便讓你娶得十娘姊姊歸?」 而後,她便繃不住笑起來,再也維持不住世外高人的模樣:「不過,我也只是猜測罷了,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孫秋娘、李遐齡與茉紗麗都滿臉佩服地望著她,又好奇地看向慕容若。便聽孫秋娘又問:「雖說在靈州迎親,我們都能湊熱鬧也很歡喜。不過,慕容姊夫,以鮮卑婚俗,婚禮的時候無需阿爺阿娘在場麼?」

    「我阿爺早逝,阿娘這兩日便會到靈州來主持婚事。」慕容若回道,「若不是堂兄與貴主皆不能輕易離開族中,恐怕也會動身過來。族中曾遭逢變亂,只餘下我們堂兄弟二人,其餘皆是不甚熟悉的遠親,所以我才連同族儐相都尋不出幾個來。」

    「慕容姊夫放心。」李遐齡有些同情接道,「我和阿兄、大兄,都會幫你!我已經與先生說了,請他邀些認識的文士一同過來,與你當儐相,幫你作詩。不就是過三關斬六將麼?人多起來,總會讓女家滿意的。」

    「岳祖父……都督應當不會為難我。」慕容若笑道,別有深意地望向李遐玉,「我只是有些擔心,那些個想棒打新婿的人卻不肯輕易放過我。元娘,我許你十盒上等的茶餅,到時候可能高抬貴手?」

    李遐玉立即露出大義凜然之色:「我豈能被區區十盒上等茶餅所收買?原本因捨不得十娘姊姊心疼,只想打你幾十下便作罷,如今卻覺得半點都省不得了。不替十娘姊姊殺一殺你的威風,往後你若是欺侮她又該如何是好?」

    慕容若見她說得十分認真,遂覺得自己有些畫蛇添足了,便一把摟住李遐齡:「玉郎,看來我的安危,只能交給你和謝三郎了。替我告訴他,若是他能幫我擋了這一遭,待他成婚時,我一定義不容辭!!」

    李遐齡剛要應下,忽然覺得有些不對:「慕容姊夫,我阿兄娶阿姊,誰捨得當真打他?這樁買賣可做不得!」

    「……說罷,你們想要什麼?」

    「我哪裡能做得了阿兄的主?你不如直接去問阿兄?」

    「……我就知道,他一定不會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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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17 00:28: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章 十娘大婚

    倏忽間便又過了數天,李丹薇與慕容若大婚的吉日如期而至。這一日秋高氣爽,和風徐徐,正是個再好不過的日子。一早,李家人便兵分兩路,分別去往都督府與慕容家別院。李和、柴氏帶著自家兩位小娘子趕往女家送親,謝琰、李遐齡和孫夏則前去當儐相,立場登時迥異。

    李遐玉即將登車之前,李遐齡還替慕容若說了幾句好話,看來是早已心軟了:「慕容姊夫這些時日都在看名家詩賦呢,學得可認真了,作起對子也已經很像樣了。看在他這般認真的份上,阿姊便網開一面罷?」

    李遐玉似笑非笑地睨著他:「玉郎,你可曾想過,為何姊夫早不學晚不學,偏偏就這數十日廢寢忘食?可不是想讓你們這些個儐相熱血沸騰起來,願意鼎力相助於他麼?再者,他可是身負弘農楊氏血脈,想來漢家之學亦是從小修習,只是不學吟詩作賦罷了。莫說是作對子了,吟幾句催妝詩,應當也有兩三分把握罷。」

    「再者,我只負責棒打新郎,其他的可都是都督府那些大舅兄、小舅郎負責之事。便是我有心想放他一馬,也須得問一問十二郎是否願意。」

    李遐齡略作猶豫:「到時候,我替慕容姊夫向十二郎求一求情?」

    「婚事正該這般熱鬧。」謝琰接過話,抬起雙眸望向立在牛車上的李遐玉,微微一笑,「若是不好生為難一番新郎,又如何能讓女家甘心嫁女?如何引來眾人歡聲笑語?玉郎,求情這樣的事可不能做。十二郎捨不得自家阿姊,恐怕正摩拳擦掌等著呢,可不能教他為難。咱們做儐相的,為新郎衝鋒陷陣是應該之事,卻沒有必要迂迴行事。」

    「不錯,你也太較真了些。」柴氏端坐在牛車中,「無論如何為難,新婿都得受著,這便是咱們大唐人的規矩。世家尚且文雅一些,若換了尋常百姓人家,便是將新婿捆起來倒吊在房樑上的也有呢。總不會讓新郎誤了迎娶的吉時就是了。」

    李遐齡聽罷,突然覺得親迎之禮似乎待新郎官十分之不和善,於是默默地敗退了。謝琰推著他來到駿馬邊,笑道:「咱們還是趕緊去慕容家別院罷,免得遲了,教慕容若等得焦急。」孫夏搔著腦袋,目光炯炯:「這回我可得好生學一學。」他答應作儐相,亦是有些小心思在內的。

    當李家人來到都督府後,李和自去拜見李都督不提,柴氏帶著孫女們前往正院內堂見盧夫人。彼此寒暄了幾句,盧夫人便十分含蓄地無視了祖孫三人,親熱地與族人親眷以及其他客人們繼續誇著李丹薇,雙目微紅地感慨著孫女長大之後終究還是嫁出去了,幸而她暫時會待在靈州,不似其他姊妹遠去千里之類的話。

    李遐玉聽得後,心中嗤笑不已。不知內情的諸多人卻連連贊盧夫人慈愛,種種漂亮話連番地說出來,都督府儼然便成了親人和睦的典範。不多時,一臉喜色的崔縣君入得內堂,笑對眾小娘子道:「十娘正在梳妝打扮,難免心裡有些不安。不如各位小娘子且移步去她的閨房,陪伴她片刻如何?」

    李遐玉與孫秋娘率先起身,隨著婢女去了。而後陸陸續續又有好些小娘子跟過去,毫不掩飾滿臉的好奇之意。有些人更是暗暗議論,拿李八娘的婚禮與這場婚禮細細比較,隱晦地推測著都督府眾小娘子的婚事「成敗」。當然,無論如何比較,她們在面上都不可能看出半點不妥來。畢竟,都督府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公平——李丹薇與李九娘嫁妝多,亦是暗中貼補為主;李八娘嫁妝少,看著卻仍是十分豐厚。

    李八娘出嫁後,李丹薇便搬回了自己原先的居處,卻再也不會精心打理那小院落,任花紅草長,也別有一番野趣在其中。李遐玉與孫秋娘進入院子的時候,她已經穿上了華美而莊重的花釵翟衣。由於李司馬是從五品官的緣故,作為嫡女的她可穿戴花釵五樹、翟五等,配上素紗中單、青衣革帶、蔽膝珮綬等,瞧起來有種別樣的氣勢。

    李遐玉笑看她梳妝打扮,時不時與她說話解悶。孫秋娘守候在一旁,偶爾插上一兩句。倒是李十一娘、李十二娘等,同樣坐在李丹薇閨房中,卻很有些拘謹之感。不過,她們雖與李九娘走得近些,性情倒是平和許多,不至於在這大喜的日子給李丹薇添堵。至於其他小娘子,自然更是乖巧守禮,免得給這位李都督最喜愛的孫女留下什麼壞印象。

    這一廂歡聲笑語延綿不絕,另一廂卻已是嚴陣以待猶如出征之前的軍隊。慕容別院中,著一身爵弁服的慕容若拜別母親後,便來到外院,環視著他的儐相們——十來個儐相皆是滿面含笑,既有玉樹臨風如謝琰者,亦有一臉稚氣如李遐齡者,更有魁梧若山如孫夏者,以及纖瘦矮小如李家西席先生者。

    巡睃著這群神態各異的儐相,慕容若心中不由得升起淡淡的惆悵。若是儐相們如雁翅狀排開,左邊都是謝琰這般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右邊都是孫夏這般威風凜凜的勇猛之士,迎親隊伍又該引來多少人矚目,讓多少小娘子忍不住投瓜擲果?至於眼下,能找來幾個文士當儐相便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其餘的要求只得放寬些。

    而後,他立即振作起來,翻身上馬,振臂高揮:「迎吾家新婦去!」

    「迎新婦去!!」儐相們與後頭的吐谷渾侍衛齊聲呼應,氣勢十足。足足上百人的迎親隊伍,皆騎著膘肥體壯的駿馬,朝著都督府呼嘯而去。圍觀的路人們見了這等壯觀的迎親隊伍,不由得彼此打聽起來,到底是哪家的郎君娘子結親。待得知是吐谷渾那位王子與都督府小娘子成親之後,立刻多了好些障車族,摩拳擦掌地準備阻攔迎親隊,也好討些喜錢、湊個熱鬧。

    來到都督府跟前時,裡頭自然早已準備妥當。李丹薇的一群堂兄把手在正門前,要求新婿並儐相們對著都督府大門以及周邊的景緻吟詩作對。不作出能讓他們滿意的詩句與對子,便堅決不會放迎親隊伍通過。

    慕容若十分坦然地環視著儐相們:「有勞了!!」

    謝琰莫測高深地望了他一眼:「先請幾位士子罷,我便留待後頭再說。催妝詩準備了好幾首,旁的就罷了。」

    孫夏也跟著道:「我就是來幫你擋棍棒的,其他什麼詩賦我都不懂,別問我!!」

    聞言,慕容若頷首笑道:「想不到謝三郎你居然還提前作了催妝詩……真是夠義氣!如此,我便可高枕無憂地迎得佳婦歸了!」

    此時,以李遐齡與李家先生為首的儐相們已經各吟了幾句,都督府卻依然不放行。慕容若遂大笑著出列,也對了幾句。儐相與迎親隊自是轟然叫好,謝琰、李遐齡亦皆對他刮目相看,就連都督府的郎君們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幾句對得還不錯。

    當然,拿詩句敲開正門只是開始。以都督府的規制,門門檻檻不知有多少道,所有文士上陣都一時間未必能詠出那麼多好句子來。如此,到得內院門前時,眾人已經是滿頭大汗。這時,只見月洞門內,呼啦啦湧出一群手持棍棒的婦人與小娘子來。

    為首的那位小娘子戴著驅儺面具,棍棒舞得虎虎生風。一眾吐谷渾侍衛都覺得那身影十分眼熟,情不自禁地退後數步,將新郎慕容若與儐相們留在了前頭。那些陌生的儐相見那棍棒掃來,彷彿風雷響動,更是匆忙四下閃避。更有圍觀的客人暗中私語,感慨這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居然這般厲害!!若換了是尋常郎君,恐怕也少有這般強悍的罷!

    世家娶親,婦人小娘子們也不過湊個熱鬧,何曾出現過這般凶悍的攔路猛虎?一時間,連侍衛帶儐相併圍觀賓客,無不同情起新婿來。

    眼見著連自家侍衛與儐相都靠不住了,慕容若只得硬著頭皮沖上去,轉眼間便受了十幾下,遂禁不住呼喚道:「謝三郎在何處?!玉郎!玉郎!!」

    李遐齡正與疑似孫秋娘的小娘子打得難捨難分,如何顧得上他?謝琰在一眾婦人的圍攻下,猶如閒庭信步般避讓得恰到好處,襆頭袍服絲毫不亂。見狀,除了幾個含羞帶怯的小娘子仍隱晦地追著他不放之外,其餘婦人皆轉攻向其他儐相。

    不多時,慕容若便已經挨了足足上百下。雖然李遐玉並未用多少力氣,但他亦並非什麼銅筋鐵骨,自是處處酸麻乏力。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反擊的時候,謝琰不動聲色地走了過來,一手便接住李遐玉擊來的棍棒,輕輕往旁邊一帶:「此處有我,慕容莫要在附近逗留太久,趕緊進去罷。」

    慕容若立即脫身而出,帶著一眾迎親者朝裡頭衝去,將持棍棒的婦人小娘子們擠得七零八落。一片混亂中,謝琰牽著那棍棒,帶著李遐玉七繞八彎,來到略有些偏僻的角落裡,避開眾人的目光。而後,他這才不緊不慢地放下棍棒,朝著她一笑:「可打得暢快了?你視十娘如親姊,教訓教訓慕容亦是應當的。」

    「所以你才不曾阻攔?」李遐玉撥開驅儺面具,露出半張俏顏,眸光流轉,動人之極。

    「不錯,總須得讓你盡興方可。」謝琰道。兩人並肩往裡行去,遠遠地觀望著迎親隊繼續過關斬將,鬧出不少笑話來。由於場面略有幾分混亂,謝琰亦不急著繼續去當他的儐相,遂也取出一張面具戴上,偽裝他是女家之人。

    正努力闖關的慕容若自是不知他本來就不得用的儐相們已經少了一個,依舊悶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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