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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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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11:00: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滄海

  兩年後。

  拍了一整天的戲,晏嵐一聽見導演說「卡」就覺得累得渾身沒法動彈,幸虧兩個助理忙前忙後,又是搧風又是倒水,化妝師趕緊過來替她補妝:「嵐姐辛苦了,今天還有最後一場。」

  「我沒事。」晏嵐接過礦泉水,小口小口喝著,對助理說,「有沒有藿香正氣水,我可能有點中暑。」

  助理馬上道:「昨天喝完了,我這就去買。」

  「不要急,叫司機載你去。」晏嵐囑咐道,「當心曬。」

  助理很感激:「謝謝嵐姐,我很快就回來。」

  「哎,等等。」晏嵐叫住她,「買點冷飲回來。」

  等助理提著一大袋東西回來了,她自己拿了藿香正氣水:「冷飲你們分一分,這大熱天的,都別中暑了。」

  「謝謝嵐姐。」旁邊的助理和化妝師們都圍攏過來道謝。

  一片歡聲笑語裡,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就格外突兀了:「就她會做好人,這人設艸得也是服氣。」

  晏嵐眼角的餘光掃到她,不是別人,正是甘茹雪的助理之一,她不露聲色,佯裝沒有聽見。

  旁人見了,心裡也不得不稱讚一句好涵養。

  娛樂圈裡的人兼具了忘性大和記性好兩種截然相反的特徵,平時不記得,但只要有些什麼齟齬,十年前的恩怨都能翻出來,而甘茹雪和晏嵐的是非,原本就不是什麼秘密。

  當初,晏嵐和程淵雖然沒有公開,可也沒有費心隱瞞過,連公司都是知道的,準備時機合適的時候炒一波恩愛,可後來甘茹雪挖了晏嵐牆角,硬生生把程淵搶走不說,還得寸進尺,差點逼得晏嵐混不下去。

  幸好晏嵐扛住了,不僅沒有被雪藏,反而藉著一部文藝電影斬獲了影后的獎項,頓時翻身,大紅大紫,片約不斷,還經常做一些公益活動,路人緣很是不錯。

  像這一部以女性角色為主的大製作歷史劇裡,她就被邀請出演了女主青年時代的戲份,這也罷了,偏偏甘茹雪也參與其中,可人家的角色不過是個女四,哪裡好和晏嵐比。

  剛才那樣的挑釁,自開機以來已經不止發生過一次,但晏嵐十分沉得住氣,就算是當著她面諷刺,她也能神色自若地笑一笑。

  這表現看在其他人眼裡,都是暗暗稱讚。

  「嵐姐。」助理跑過來說,「崔姐找你。」

  晏嵐坐了起來:「哪兒呢,快請她過來。」正說著,就看見崔瑩瑩打著一把傘走了過來,她連忙叫人拖過一把椅子來,「瑩瑩你怎麼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我來這裡辦事,正好記得你說在拍戲,就順路過來了。」崔瑩瑩躲到陰涼地裡,長長舒了口氣,「這麼熱的天,你還穿這麼多?」

  晏嵐苦笑:「我這是拍秋天的戲呢,有什麼辦法?」

  「你們這一行看著風光,也是要吃苦的。」崔瑩瑩跟著嘆了口氣。

  晏嵐笑笑:「你是路過來看我,還是有什麼事?」

  崔瑩瑩從提包中取出一份請柬:「你是我們公司的合作方,不給你下帖,不合禮數,但帖子給你,去不去你就自己決定吧。」

  晏嵐已經有所預感,接過來一看,果真是喜帖,她也不打開,只是怔怔出神:「要結婚了呀。」

  她還記得,裴瑾對他說過,無意娶妻成家,可不過兩年多的功夫,他就要結婚了。

  「遇見了對的人,當然要結婚。」

  晏嵐嘆了口氣:「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早就知道結束了,我領獎的那一天,就是真的結束了,是不是?」

  她在獲得最佳女主角的獎項之前,她還遇到過一個不小的麻煩,後來不聲不響被擺平了,事後她追問起來,經紀人才告訴她那邊關照過,有什麼問題就讓他打電話過去。

  她知道那是他在履行最初的諾言,為此,她有時也禁不住想,是不是她不紅會更好,他會一直照拂她?這個念頭一起,她自己都覺得羞愧,也不甘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要出人頭地,怎好本末倒置?

  只不過,這一天來得比想像中快太多了,他先前為她投資的那部電影雖然票房一般,但口碑極好,竟然一下子讓她斬獲了最佳女主角的獎項,那天,她在領獎臺上喜極而泣,不曾想自己竟然真的峰迴路轉,柳暗花明了。

  然而,就在同一天夜裡,崔瑩瑩打電話來恭喜她,又隱晦的說了一句「以後多保重」,那時她就知道,他已經兌現了承諾,徹底與她沒有任何瓜葛了。

  她也知道,自己並不能靠他一輩子,她得了獎,便已經徹底翻身,之後只要抓住機會,就是康莊大道。

  她也就是那麼做了,也就真的越來越紅,當初打壓她的甘茹雪,如今也不過是手下敗將,至於程淵?呵,他早就被甘茹雪甩了,淪落到二十八線去,誰知道他是誰?

  甘茹雪當年對她做的事,她一點也沒有忘過,可現在就懟她有什麼意思,當然要死死壓住她,只要永遠站得比她高,就是報了仇了。

  這還是裴瑾教她的,那次,他們閒聊,說起以後,她說非要報此仇不可,裴瑾就道:「報仇麼,報一時是沒有意思的,要報,就報一世。」

  她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一世的仇怎麼報?」

  「你想想看,如果你哪天翻身了,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固然當時痛快了,可看在旁人眼裡,難免落個『得志便猖狂』的壞印象。」裴瑾笑道,「你是要長久在這圈子裡發展的,為了她壞了自己的名聲,不值當。」

  她若有所思:「那怎麼樣才好?」

  「要我說,最好就是不聲不響,永遠姿態比她高,擺出『我不同你計較』的架勢,讓她有氣撒不出,別人還要稱讚你一句大方。」

  她都照他說的做了,也都對了,只可惜,他教她的時間太短了,太短,太短了!

  崔瑩瑩見她黯然神傷,心中也十分唏噓,好歹也是現在數一數二的當紅花旦了,說起他來,還這樣情難自己,她勸道:「你看開一點。」

  「什麼叫看開一點呢?」晏嵐笑一笑,「看開一點,就是不要再喜歡他了嗎?那我是看不開了。」

  崔瑩瑩輕輕嘆氣。

  晏嵐道:「你不用為我難過,當初,是我自己選的,現在有什麼後果,當然我自己承擔……到現在為止,我也沒有後悔過。」

  曾經滄海難為水,她已經見過了那麼好的人,從今往後,再也沒有辦法喜歡上別人了,但她並不後悔。

  是選擇一輩子在花園裡欣賞玫瑰,還是選擇去看一眼世界上最瑰麗的風景?前者可以長相廝守,後者轉瞬即逝,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想要看一眼。

  那一眼,已經足夠支撐她走完剩下的旅程。

  她會牢牢記著那些當初以為是尋常的日子,一分一秒地回憶那時的甜蜜,這些東西,將是她內心深處最寶貴的財富,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拿出來想一想,甜到心裡去。

  往後的歲月,她就懷揣著那些美好的記憶,勇敢地去面對人生種種坎坷,直到生命的盡頭。

  ***

  香港。

  裴瑾在杜謙家的客廳裡坐了好長時間了,喝醉了又醒過來,一睜眼,其他幾個朋友也醉得東倒西歪。

  他強忍著噁心去衛生間洗臉,等清醒了些許,到陽臺上去吹吹夜風,順便給魚麗打電話。

  魚麗那邊熱鬧得不得了,她走出好遠一段路才聽得見他說什麼:「你說什麼呢?」

  「我說,玩得開不開心?」裴瑾揉了揉太陽穴,「別忘了結婚的事。」

  距離結婚了還有三天,他在香港和從前的狐朋狗友聚會喝酒,已經快搞不清日子了,魚麗那邊剛剛考完高考,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出國旅行去了。

  魚麗笑眯眯地說:「忘不了,但是他們要給我慶祝什麼單身之夜,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哈哈。」

  她身份證上的年紀都比同班同學大了兩歲,都是高三畢業,人家十八,她二十,準備結婚了,驚掉了同學們的下巴。

  「好好玩。」裴瑾叮囑她,「但是小心點,你英語爛成那個樣子,當心別走散了。」

  魚麗想起這件事就心痛:「你說,我英語考砸了,還有沒有機會上一本啊。」

  「這個等成績出來了不就知道了?」

  魚麗高二還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選了理科,雖然一分班就成績墊底,但好歹兩年苦讀下來,慢慢也就提高了,語文自然不必說,她很快就考成了班裡第一,就是英語死活上不去,簡直要了她的命。

  天生短板,裴瑾給她補了也不見效果,只能聽天由命了。

  兩個人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

  魚麗剛想折返,突然看到遠處有個暗影憧憧,她嚇了一跳:「誰?」

  「魚麗?」那頭的人加快腳步走了過來,竟然是田宓,她頗沒好氣,「你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

  魚麗瞅瞅她:「你不會是在擔心我吧?」

  「擔心你?我有什麼好擔心你的,呵。」田宓冷嘲熱諷,「大家要收拾東西回去了,就差你一個,真倒霉。」

  魚麗心中好笑,她覺得田宓這小丫頭還挺有意思的,之前綁架的事情結束後,她週一照常去上學,第一堂下課就被田宓給堵住了:「我聽說封老太太進了醫院,你……沒事?」

  那上挑的尾音,也不知道是盼著她有事還是沒事,特別討打。

  幸虧魚麗已經聽裴瑾說起了前因後果,對她笑一笑:「我沒事,倒是多謝你了。」

  田宓還有點不自然,過了會兒,才說:「我就是隨口問一句而已,你別想太多。」

  「啊?」魚麗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見她說完就跑,一頭鑽進了自己班裡。

  從那天起,田宓就和眼裡沒有她這個人一樣,就算在走廊上擦肩而過,也目不斜視,魚麗不知道她是覺得丟臉還是怎麼樣,但也樂得清靜。

  等高二了,兩個人一文一理,更是不搭邊,田宓就算是想在成績上和她較勁也沒多大意思了,漸漸也就太平了。

  反倒是王佳佳,她原本打定主意要和魚麗一起選理,可誰知道她媽覺得女孩子選文科更好找工作,給她改了單子,王佳佳向來聽話,不敢忤逆母親,就一個人哭了一整天。

  魚麗同她說把單子要回來改一下就成,又不是高考志願,改一下容易得很,可王佳佳只哭著說:「我媽會打死我的,她是真的會打我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魚麗聽了這話,也沒辦法,只能隨她去了。

  幸而王佳佳進了文科班成績也不錯,兩個人偶爾碰見一起坐下來吃頓飯,王佳佳還說起過田宓,她們倆是同班:「……她笑我是肥豬,田宓就說她是草包,中看不中用,兩個人還吵了一架。」言語之間,竟然挺感激田宓為她出頭。

  魚麗也沒說什麼,田宓的心思七彎八拐,絕不可能是仗義執言,恐怕一則是和對方有仇,二則是刷個好感度,三則……誰知道呢。

  想起這段插曲,魚麗不禁問:「田宓,你心思那麼多,不嫌累嗎?」

  田宓挑了挑眉:「我喜歡。」

  「機關算盡,很有意思嗎?」魚麗是真的很疑惑,她也曾過過那樣步步為營處處算計的生活,但那是形勢所逼,要她選,當然還是現在這樣隨心所欲過日子開心了。

  田宓家庭優渥,父母疼愛,為什麼偏偏會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呢?

  田宓直言不諱:「有意思。」她就是喜歡分析人的心理,就是喜歡察言觀色,每當看到事情的結果與自己所猜測的一般無二時,她就會非常高興。

  都說人算不如天算,但只要能比普通人多算一步,她對這個世界的掌控力就比別人多了一分,這怎麼能不讓人上癮呢?

  「人心是算不盡的。」

  「這我知道。」田宓巧笑倩兮,「就是這樣才特別有趣啊。」

  因為人性太複雜,因為人心太玄奧,所以,才格外令人著迷,那就好像是一個浩瀚的宇宙,等著她去征服一樣。

  魚麗看著她甜美的笑容,胳膊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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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7:4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彼此

  徐貞現在和周世文異地戀快兩年了,自從周世文升職以後,兩個人見面的次數就屈指可數。

  絕大部分人都不怎麼看好他們,從前會萌生情愫,是因為他們朝夕相對,而現在呢?兩個人都忙,誰也抽不出空來去看對方。

  就算是偶爾空閒時間聊聊天,也基本上都是案子案子案子。

  徐貞知道周世文的父母對她很不滿意,巧了,她爸媽也一樣。

  自家孩子是個警察已經足夠苦逼的了,當然希望孩子的另一半可以穩定一點,起碼讓孩子下班回家能吃頓熱飯吧?還有,都是警察,以後小孩怎麼辦?

  徐貞剛和周世文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就沒底,談了近兩年,還是沒底,可奇怪就奇怪在他們居然沒有分手,感情還挺不錯的。

  可能是距離產生美?反正他們很少吵架,誰有空就誰去找對方,周世文的家在常青市,他回來的更多一點。

  徐貞已經從家裡搬出來住,反正她也就是回去睡個覺,省得回到家還要聽爸媽念叨,乾脆眼不見為淨。

  當然了,這也方便了周世文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能有點個人空間。

  距離裴瑾結婚還有兩三天的時候,周世文終於回來了,先去家裡點個卯,照例聽父母在飯桌上說完他們的長篇大論。

  可喜可賀,他們似乎發現自己兒子年紀漸長,再拖下去沒好處,終於從堅決要求分手變成了同意他們交往,但……關鍵是這個但字,但是,要求徐貞辭職換一份工作。

  周世文低著頭吃完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吃過飯就說:「我還有點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來了。」

  周母氣個半死:「你又想去找那個徐貞是吧?女孩子家家,當什麼警察,上次還害得你在醫院裡躺了大半個月。」

  「媽,她是我教出來的。」周世文說,「你說她差,也就是說你兒子沒教好,沒本事。」

  周母吃了個軟釘子,一時噎住,周世文已經開門出去了。

  他到了徐貞住的房子,一進門,先到臥室裡去看一眼,人不在,他就進了衛生間,把堆積如山的衣服丟到洗衣機裡。

  這是學徐貞的,徐貞去他那裡看他,第一件事也是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打掃衛生,有時候他趕不及回來,只能讓她白來一趟,她也沒什麼怨言,反而還會去一趟超市把缺了的牙膏紙巾都買回來,然後冰箱裡丟些耐儲存的食物,再拍拍屁股回常青市。

  每當他回去看到房間乾乾淨淨的樣子,就知道她來過了。

  不用幾次,他也學會了,只不過徐貞是女孩,總比他細心一點,還有徐貞的母親也會來幫忙收拾,活兒少多了。

  周世文正想著要不要去趟超市買點東西,就聽見門嘎達一聲開了。

  徐貞像一條死狗一樣挪了進來,看見他,張開手臂,有氣無力地說:「師父……我快死了。」

  周世文快步走過去抱住她,徐貞掛在他身上:「把我丟進床上,讓我睡上三天。」

  然而,周世文只把她抱去了浴室,打開蓮蓬頭:「先洗個澡吧,吃過飯沒有,我去給你買點。」

  徐貞嘆了口氣:「煮個泡麵吧,加兩根香腸和一個荷包蛋。」外賣送過來起碼要半個小時,她就該餓死了。

  「行。」周世文的廚藝也僅限於此了。

  徐貞飛快洗了個戰鬥澡,套了件T恤就出來了,埋頭苦吃,周世文問:「案子破了?」

  「嘖嘖,看來你還不瞭解你女朋友,」徐貞一口氣吃完一碗麵,「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我了,你再這樣,會被我追上的。」

  「你才做出多少成績,現在得意還太早了。」周世文習慣性告誡了一句。

  徐貞放下筷子,微笑著問:「周世文,你說什麼?」

  周世文以從業十餘年的經驗保證,他感覺到了殺氣:「呃,我是說,」他反應過來了,「幹得不錯。」

  #論徒弟變成女朋友的後果#

  徐貞這才白了他一眼:「哼。」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半晌,扯開話題:「說起來,裴瑾是後天結婚?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他們好像不要伴郎也不要伴娘,大家一起吃頓飯什麼的,順便給新家暖房。」徐貞抹了抹嘴,「更搞笑的是,要結婚了,兩個人都不在常青市。」

  周世文點點頭:「那我們當天再過去就是了。」

  徐貞嗯了一聲,突然問:「你覺得我們會結婚嗎?」

  以他們雙方家庭現階段的態度,點頭同意結婚的可能性太小了,雙方都不滿意自家孩子找的對象。

  然而,周世文回答:「我一直在為這個做準備。」他看著徐貞,「我的想法是,再過兩年,我想辦法調回來,到時候我們就都可以穩定了。」

  他這次調職是高昇,如果能再努力一下,調回常青市的話就有個不錯的位置了,更加穩定,「我那個時候出差肯定會少了,我們就趁機會把孩子生了,我時間比較多,我可以帶,父母也能幫一下,你可以回去繼續工作。」

  徐貞迅速計算了一下,如果是那樣的話,她大概是30歲左右把孩子生了,生完丟給周世文,她正好經驗和資歷都夠了,還可以努力一下,沒有太多後顧之憂。

  「成!」徐貞很爽快地說,「我看這樣,我們不如先把證領了吧。」

  周世文想了想:「那不行,一輩子就一次,還是得慎重點。」

  徐貞:「……」她有時候覺得周世文過於看重這些外在的東西,可換個角度想想,未嘗不是他對這份感情十分重視的緣故,也就只能互相體諒一下了。

  「那隨便你吧,我要睡覺了。」徐貞打了兩個哈欠,自己爬去床上睡了,沒一會兒,覺得旁邊有人靠過來,她往那邊靠一靠,很快就睡著了。

  周世文這次請了三天的假,就是回來參加裴瑾的婚禮,第一天回家,第二天和徐貞出去逛了逛,第三天,他們就到了遊園準備參加婚禮。

  婚慶公司的大型卡車停在門口,工作人員捧著鮮花做最後的佈置,徐貞和周世文在門口看了會兒,不由吐槽:「師父,你有沒有覺得裴教授身上秘密太多了?」

  「一直都是。」

  財富,能力,年紀,全都是不解之謎,但有什麼關係呢?朋友就是朋友。

  徐貞還是第一次來遊園,立刻被這棟綺麗的別墅給驚呆了,拉著周世文逛了一圈才進去,進門看見李媧:「李助理?新娘子呢?」

  李媧:「……新娘子還沒有來。」

  徐貞傻眼了:「哈?還沒有回來?裴教授呢?」

  李媧幽幽道:「新郎?他喝醉了,不知道醒沒醒。」

  徐貞&周世文:「……」

  正說著,裴瑾就從樓上走了下來,摁著額角,看到徐貞他們,先鬆了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我睡過去了。」

  昨天一早,他和杜謙他們就到了常青市,一看還早,就非拉著他繼續喝不可,喝得稀里糊塗,也不知道吐沒吐,等他頭痛欲裂地醒過來,居然已經天亮了……「對了,魚麗呢?」

  李媧:「……那個,新娘子好像還沒有回來。」

  裴瑾吃了一驚:「不是昨天的飛機嗎?」

  「是的,但是昨天我沒有接到人。」李媧幽幽道,「你又喝得不省人事,呵呵。」

  裴瑾:「……」他認真思考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是不是那邊也喝醉誤事了,「打電話了嗎?」

  「關機了。」

  謎之沉默裡,裴瑾聽見杜謙大驚小怪的聲音:「什麼?新娘不見了?」他蹬蹬蹬跑到裴瑾面前,幸災樂禍地問,「不會是逃婚了吧?」

  裴瑾踹了他一腳:「你能不能有點良心?嬋媛要和你離婚你就巴不得我也結不成婚是吧?」

  要說起來,他們喝成這樣也不僅僅是因為他要結婚,也是因為杜謙的老婆嬋媛準備和他離婚了,離婚協議直接寄到他那裡,一切安排律師出面,見都不見他。

  杜謙也特別奇怪,和嬋媛彼此糾纏了幾十年,現在嬋媛想通了,要放手了,他又死活不肯簽協議,不願意離婚。

  這是頭一回,他們幾個朋友都是勸分不勸和,可杜謙不是嚎著「我還愛著她」就是耍賴說「她折磨了我那麼多年我也要奉還給她」,被他們集體唾棄還是執迷不悟。

  幾天下來,已經有點瘋魔了。

  杜謙還振振有詞:「又不是我把你老婆拐跑的,是不是人沒來?結婚這種大事,難道還能忘了不成?」

  他說的……也很有道理。

  「老闆,都已經準備好了。」崔瑩瑩匆匆走過來,「什麼時候開始?客人都到了。」

  裴瑾:「……新娘好像還沒有來。」

  徐貞戳穿他:「哪裡是好像,就是沒來。」

  知情人面面相覷,半晌,裴瑾說:「先按照計畫來吧,說不定一會兒就出現了呢。」

  杜謙嘴賤:「要是不出現呢?」

  「寶玉啊,」裴瑾和顏悅色地說,「要是我結不了婚,我就壓著你把離婚協議書簽了,你也別想好過。」

  杜謙有點怵他,訕訕道:「我……我酒後失言,我錯了。」

  「快去給我接待客人。」裴瑾趕緊把他打發走。

  然而,走了一個杜謙,還有一個蕭五,他收拾停當下來,一聽新娘沒來,就指著裴瑾問:「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人家的事兒,不然怎麼到了這個時候會不出現?」

  裴瑾:「……看,天上飄雪了。」

  「你們別欺負他了。」大喬挽著蘇浮白下來,「說這句話,證明你壓根不瞭解女人,有的是新娘子在結婚前突然害怕不想嫁了,這種心情,你們不會懂的。」

  裴瑾:「……」他不覺得麗娘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害怕,這個階段在上回拜堂前已經有過了,難道……復發了?

  蘇浮白最厚道:「她身邊有沒有什麼人?先把人找到再說,大喬,我們替裴瑾招呼一下客人,把場面穩住,不然讓人知道新娘子不見了,平白被人看笑話。」

  大喬點了點頭,叮囑裴瑾:「有話好好說,不要急,你體諒一下,女孩子這個時候都比較害怕。」

  裴瑾無可奈何,只能應下來:「知道了。」

  今天來的客人不少,除了流光、綠芽和兩隻手的主管,還有公司的合作方,這兩年裡,流光異軍突起,已經在業內創出名堂,與之合作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型企業,不少都是知名人物,還有常青市的一些權貴,十分熱鬧。

  但要說來頭最大,還是裴瑾從前的朋友們,崔瑩瑩和李媧都被嚇了一跳,好些個都是螢幕上曾紅極一時的明星,如今雖然年紀大了,可風華依舊,瞬間就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杜謙找了個機會溜了回來,來賓裡有他從前的老情人,他還是躲一躲為好,蕭五笑話他:「喲,好大一隻耗子,這是見了貓呢?」

  「我這是為了裴瑾好。」杜謙理直氣壯地說,「結婚的檔口,萬一鬧出點什麼事來多不好看。」

  裴瑾:「……有什麼事能比新娘不見了更大?」丟臉什麼的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他現在在想的是,該不會麗娘反悔了吧?

  這兩年裡,他們的感情一直不錯,用如膠似漆蜜裡調油來形容也不誇張……魚麗沒有道理會逃婚啊?

  難道,這次去旅遊碰見了真愛,天雷勾動地火,頓時找到真愛了?不至於吧……不會吧……他有那麼糟嗎?

  他越想越心驚肉跳,狐朋狗友居然還在出餿主意,杜謙慫恿他:「要不這樣吧,我看有好幾個以前挺喜歡你的,新娘要是不來,你隨便拉一個結婚吧。」

  蕭五氣得要打他:「你沒完了是吧。」

  杜謙翻了翻白眼:「你以為我盼著裴瑾不好呢?萬一呢,新娘現在不見了,你們說一會兒到點了人還沒有出現,怎麼辦?怎麼收場?」

  蕭五一聽,杜謙這話雖然不好聽,可很有道理,新娘現在莫名其妙失蹤了,要是一會兒還不出現,怎麼和來賓交代?

  裴瑾回過神來,想想說:「那就說我被甩了。」然後再把人找回來。

  「甩你個鬼啊!」杜謙說,「你快想想,人會去哪兒?還不讓人去找?」

  裴瑾:「……我知道我還會在這裡嗎?」他知道他就去找了!

  其實他第一反應是封逸又鬧妖蛾子了,可仔細想想不大可能,兩年時間,天羽易主,他成為最大股東,而封家拿著賣掉股份的錢轉向其他行業,封家兄弟常年在國外,已經很久沒有回國了,而且封逸在那件事後沒多久就和柳巧儀安排的名門閨秀結了婚。

  婚都結了,現在擄走魚麗有什麼意義?何況當初看起來是真的死心了。

  魚麗現在……到底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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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新娘

  魚麗:媽蛋記錯時間了!

  她記得要調時差,但是忘記要加一天!所以當她以為是結婚前一天的飛機時,其實已經是當天了。

  她上了飛機才發現這個問題,絕望地等到飛機降落後,連行李也不拿,直奔出口打車,然而,機場排隊打車的人一向多得讓人絕望,魚麗等了三分鐘,忍無可忍,想要打電話叫人來接,可偏偏手機早就沒電了。

  正當她急得都要哭出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叫她:「魚麗。」

  一扭頭,居然是封逸。

  自從那晚以後,魚麗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兩年過去了,封逸看起來比過去更加冷峻,也更加沉默了。

  魚麗很想當做沒看見他,但他已經走了過來:「你要去哪裡?我送你。」他看了看排成長龍的隊伍,不由皺眉,「裴瑾怎麼沒來接你?」

  魚麗:「……因為我記錯了日子。」

  「我送你吧。」他說,「順路。」

  「不用。」

  封逸冷笑道:「拉倒吧,今天不是你們結婚?」

  魚麗吃驚地看著他:「你怎麼知道?」她稍稍後退了半步,如果封逸這個節骨眼弄出點什麼麼蛾子來,她可就真的結不了婚了。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裴瑾是天羽的股東,就算我已經走了,也總有兩個老熟人,知道很稀奇嗎?」封逸抿了抿唇,看她防備的樣子,心煩意亂,「你是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故意在這裡等著你要把你劫走?」

  魚麗沒說話。

  封逸道:「不上車隨便你,你再等一個小時打車走吧。」他轉身走回車上,眼看魚麗真的沒有跟過來,愈發煩躁,坐在他身邊的妻子看了魚麗一眼,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那個不是你朋友嗎?要不要捎她一程?」

  封逸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關你什麼事?」

  有些愛,一生一世,只能給一次,哪怕她棄如敝履,哪怕永不可得,他也如同飛蛾撲火,再也沒有辦法全身而退。

  枕邊人無所謂誰,心上人永遠只有一個。

  心裡有著她,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悲,都牽動著他的心神,就算是理智知道不該再去自討沒趣,可感情總歸先一步替他做了決定。

  當封逸切切實實明白到這一點時,他已經踩下了剎車,原本朝出口的車頭調轉方向,重新開回到她身邊:「上來,我送你去。」

  魚麗想也不想就拒絕:「我說了不用了……」話音未落,封逸猛地一敲方向盤,冷冷道,「我要是耍花樣,就讓我出車禍不得好死,你滿意了嗎?上來!」

  原地踟躕片刻,魚麗拉開車門上了車:「謝謝。」

  「謝?」封逸冷嘲一聲,猛地踩下了油門。

  坐在副駕駛的妻子不由自主地往後一仰:「你開慢點。」

  「你不滿意可以滾下去。」

  妻子冷嘲道:「喲,真橫,你那麼有能耐,當初怎麼要和我結婚呢?」

  封逸過去從未受過這般侮辱,但想一想如今情形,不得不忍氣吞聲,但面孔扭曲,形如惡鬼。

  魚麗從後視鏡裡看到他的表情,原以為自己會高興,但沒有,她無悲無喜。

  還記得那件事發生後,裴瑾問她想要如何處理,她想了很久,終於說:「我想他嘗一嘗被迫和不喜歡的人在一起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刀只有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因為種種安排,封逸心理再不情願,也不得不為了封家的未來,和一個完全不喜歡的女人在一起,這個女人還極其強勢聰明,屢屢挾制他,偏偏現在他有求於岳家,壓根不能離婚。

  這種被迫和另一個不喜歡甚至是討厭的人在一起的感覺,好比是淩遲,一刀一刀都不致命,可渾身都痛,還不能一死了之,怎一個苦不堪言了得?

  「阿嚏——」車裡空調打得太低,魚麗一身是汗,一受凍,狠狠打了兩個噴嚏。

  封逸抿了抿嘴角,把空調關小了一點。

  妻子看見了,嘴角微動,目露譏諷,剛想說什麼,封逸狠狠剜了她一眼,她挑了挑眉梢,暫且隱忍,她可不想讓魚麗看了笑話。

  然而,魚麗其實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夫妻之間的眉眼官司,她的心思已經全部飄回了遊園,手錶上的指針滴滴答答走著,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幾分鐘,魚麗越想越鬱悶,覺得今天大概真的要完蛋了。

  結婚當天……新娘……不見了_(:з」∠)_

  她心急如焚,恨不得一秒鐘就開過一公里,可車速卻越來越慢,後來乾脆以龜速在挪動,魚麗撲到椅背上:「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封逸只聞到一股暗香襲來,眼光一瞥,只見她鬢邊額角全是汗,奇就奇在煞是好聞,令人心神搖曳。

  好一會兒,他才說:「堵了。」他聽見自己略帶惡意地問,「如果真的趕不上,怎麼辦?」

  要是結婚當天新娘不出現,裴瑾在常青市的臉可就算是丟完了,他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事發生的。

  可魚麗聽完,嘆了口氣:「趕不上的話,晚上結唄。」

  本來定的時間是中午,如果來不及,只能改到晚上……前提是裴瑾能和她有點默契QAQ

  「非嫁他不可?」

  「非他不可。」

  封逸不說話了。

  車子還是不緊不慢地往前挪,魚麗實在等不下去了:「謝謝你,我還是走過去吧,太慢了。」

  不等封逸說話,她打開車門就跳了下來,纖細的身影在車流中擠出一條路來,很快消失不見了。

  封逸沉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車內彷彿還殘留著她身上的香氣。

  「別看了,人都走得沒影了。」妻子笑著說,「不如,我們也去討杯喜酒喝喝?請帖應該也發給你了吧。」

  封逸冷冷道:「你最好別打她的主意。」

  「她是別人的妻子,和我有什麼關係?」言下之意是,只要她一直都是別人的妻子,當然同她不相干,可若是和自己的丈夫有了什麼瓜葛,那就不好說了。

  同一時間,遊園。

  原定好的婚禮時間是12點,現在已經12點32分了,新娘還是沒有蹤影,已經不止有一個客人好奇地詢問過:「新娘是哪一位?」

  在場的眾多女性裡,沒有一位是穿著婚紗。

  一群人急著找裴瑾:「新娘子到底去哪裡了?」

  裴瑾思考了半天:「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怎麼看你一點都不急?」蘇浮白狐疑道,「該不會是你搞的什麼花樣吧?」

  裴瑾沒好氣道:「我會自己把自己的新娘弄沒了嗎?」

  杜謙嘴欠:「不然你考慮一下我的建議……」

  「老闆,還不開宴嗎?」崔瑩瑩急得都見了汗,「再拖下去大家就要有意見了。」

  裴瑾嘆了口氣:「沒辦法了,我承認自己被甩了,大家開飯吧。」他說著就要往臺上走,被其他人用力拉了回來,差點把他拉了一個趔趄,「你們幹嘛?別拉拉扯扯的。」

  「你非要這樣?那你八輩子的臉都丟光了。」

  「那怎麼辦?」裴瑾反問。

  結婚當天,新娘不見了,那只有兩個辦法,一,換個新娘,二,承認被甩。

  正在所有人面面相覷的時候,徐貞叫了一聲:「看!」

  眾人刷刷刷朝門口看去,只見一個少女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裴……」她喘不勻氣,「我……我……」

  她說了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乾脆不說了,小跑到裴瑾面前,一把抱住了他,裴瑾緊緊擁住她,百感交集,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只是抱著她,感覺到她身上的那件沙灘裙都是潮濕的,再摸一摸她的頭髮,全濕了,也不知道是出了多少汗,整個人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他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這是跑了多久啊,熱不熱?累不累?」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魚麗沒忍住,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對不起……」她哽咽著說,「我把時間記錯了。」

  裴瑾想了想,明白了:「忘記加減一天了是吧?」

  她用力點點頭,悶悶道:「我不是有意的。」

  「沒事。」裴瑾親親她的額角,笑著嘆息,「不是逃婚就好。」

  真是嚇死他了。

  魚麗含著淚:「你不會怪我吧?」

  「不會,來了就行。」裴瑾拉著她,「不過,沒時間給你洗澡換衣服了,我們先把流程過了好不好?大家等著吃飯呢。」

  早在他們相擁說話的時候,崔瑩瑩就趕緊叫婚慶公司的人去安排了,音樂馬上響起。

  牧師已經就位,魚麗還有點糾結:「我的裙子還沒換……」她為了這一天,可是特地選了好久的紅裙子!

  「一會兒換。」

  說話間,蘇浮白已經上臺,他這次被裴瑾賦予重任,要作為開場嘉賓說兩句,為此,杜謙十分幽怨。

  本來他已經軟磨硬泡讓裴瑾答應自己上臺,結果因為這段時間他被離婚的事弄得焦頭爛額,狀態有點不對,就被裴瑾無情地捋了下來,換回了蘇浮白。

  以前陪人家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新人換舊人,就叫人家牛夫人!哼!

  裴瑾完全沒有注意到杜謙的心理活動,蘇浮白簡單講了幾句,就示意牧師開始宣誓環節。

  「裴瑾先生,」牧師問,「你是否願意娶你身邊的女子為妻,按照聖經的教訓與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結為一體,愛她、安慰她、尊重她、保護她,不論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貧窮,始終忠於她,直到離開世界?」

  裴瑾答道:「願意。」

  「魚麗小姐,」牧師剛想開口,魚麗就很直接地說:「別問了,他願意我也願意,他對我好我也對他好,他對我忠誠,我也永遠對他忠誠。」

  裴瑾沒忍住,笑了起來:「你怎麼不按劇本走啊?」

  「因為我不信上帝,也不信神。」魚麗對他嫣然一笑,「我信你呀。」

  來賓:「……」宣誓這種老套路居然也要被塞一把狗糧?有沒有天理了?

  裴瑾摀住心臟:「你這樣我吃不消了。」他情難自禁,湊到她臉頰邊吻了一下。

  牧師:「……」他不愧久經風浪,面不改色地說,「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兩個花童跑過來遞上戒指盒,魚麗一看,差點不認識了,高個子的是馬小敏,矮個子的是馬欣兒,兩個小姑娘都穿著同款的粉紅色公主裙,馬欣兒似乎有點害羞,縮了縮手,但還是堅持把盒子遞給她了。

  魚麗知道馬小敏一直在兩隻手裡幫忙,再也沒有回過家,但馬欣兒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她一無所知,看來是裴瑾所謂的驚喜了。

  要說起來,她們兩姐妹也的確是他們重逢的媒人。

  他們交換了戒指。

  牧師清了清嗓子:「既然剛剛新郎已經吻過新娘了,」他頓了頓,頑皮地笑了起來,「那現在,就請新娘吻新郎吧。」

  魚麗:「咦??」

  裴瑾笑了起來:「看,這就是不按劇本走的結果。」

  魚麗委屈極了:「明明是你打亂了節奏,怎麼怪我啊?」

  杜謙憋不住了,嚎道:「那你們到底親不親了?不親我們就開飯了!」話音剛落,他就被蕭五摀住嘴巴拖了下去。

  蕭五對眾位來賓頷首:「不好意思,好基友結婚,他太開心了。」

  杜謙蹬腿表示抗議。

  裴瑾看著打定主意不親的魚麗,只能自己委屈一下,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印了一下。

  啪!懸掛在頭頂的花球突然炸裂,粉紅色的玫瑰花瓣飄落下來,樂隊拉起悠揚的歌曲,侍者開始將美味的菜餚端上來。

  陽光燦爛,落英繽紛。

  魚麗沉迷在他的親吻裡,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好了起來。

  裴瑾鬆開了她,笑盈盈地問:「在想什麼?」

  魚麗舔了舔唇角:「突然有點期待下一次結婚了。」

  「……希望下次你不要遲到了,心臟病都被你嚇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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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捧花

  魚麗再次出現在人前的時候,已經洗過澡換過衣服,穿著一身大紅色露背裙下來了。

  裴瑾望著她光潔如玉的背脊,開始思考這兩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

  「喂。」魚麗突然轉頭看著他。

  裴瑾回過神:「嗯?」

  「摸夠沒有?」魚麗瞟著他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可以放下了吧。」

  裴瑾挑了挑眉:「我不。」他不僅不,還變本加厲在她背上多摸了兩把,魚麗氣得要打他:「你要死啦,快拿出去。」

  裴瑾佯裝沒有聽見,沿著她的腰線往下摸:「真喜歡你的腰……」

  「大庭廣眾之下不要耍流氓!」就在魚麗要炸毛的時候,聽見樓下軟萌的聲音:「大仙……」

  魚麗一看,樓下馬小敏正牽著馬欣兒,兩雙眼睛正看著他們,她立刻扭頭狠狠瞪了裴瑾一眼,裴瑾遺憾地收回了手,看她藉著機會帶著馬小敏和馬欣兒開溜了。

  「大仙,你好漂亮啊。」馬欣兒在人少的地方比較活潑,「我覺得你不是黃大仙,你是狐狸精。」

  魚麗:「……謝謝。」

  馬小敏在外面待了兩年,已經很懂事了,糾正馬欣兒:「不可以叫大仙狐狸精,狐狸精是罵人的。」

  馬欣兒「噢」了一聲,改了臺詞:「那叫仙女行嗎?」

  「行,當然行。」魚麗一本正經地說,「我本來就是仙女。」

  馬小敏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了出來,魚麗看了她一眼,發現馬小敏比印象中長高了許多,臉圓了一圈,氣色也好看了,至於馬欣兒,高是高了一點,可還是瘦瘦小小的,她看著可憐,取了一大盤食物給她,三個人躲在角落裡大快朵頤。

  魚麗這個時候餓壞了,一邊狼吞虎嚥,一邊問:「說起來,好久沒有見你們了,過得怎麼樣?」

  馬欣兒說起這個就有點不開心了:「大仙,我不想回家,趙老師說我過幾天還是要回去的……」

  魚麗聽得迷迷糊糊的,馬小敏就替她解釋:「綠芽有一個叫走出大山的公益活動,就是讓山裡的孩子到城裡來走走看看,我們村也在裡面,如果到時間了不回去的話,家裡要鬧的。」

  「鬧?」魚麗眯了眯眼睛,「為了什麼?」

  馬小敏說:「錢唄,綠芽有個季度都有發助學金啊,孩子沒了錢也就沒了,她爸媽現在看得可緊了,也不讓她去城裡,去城裡讀就沒錢拿了,她奶肯定也不肯。」

  魚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他還欺負你嗎?」

  「我現在白天上學,晚上跑到趙老師那裡睡。」馬欣兒笑嘻嘻地說,「也就被罵兩句,反正他們現在也不敢打我了。」

  魚麗放下了手裡的盤子,心想,投胎這種事,真心不公平,有些人就天生命好,投在好的家庭了,從此一帆風順,有些人就命爛,一生下來就在泥沼裡,用盡一輩子的力氣,也不知道能不能脫離出來。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沉重,馬小敏朝妹妹看了一眼,轉移了話題:「大仙,我馬上就要去技校讀書了,你覺得我報什麼專業好?」

  「有什麼?」魚麗好奇地問。

  馬小敏回憶了一下:「很多啊,會計啊,機械啊,服裝啊,建築啊,護理啊,可多了。」

  魚麗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有想選的嗎?」

  「我想選一門容易掙錢的。」馬小敏猶豫了一會兒才說,「你覺得我報護理怎麼樣?以後可以當護士。」

  護理、會計、文秘等等,這些都是技校裡女生選擇最多的專業,馬小敏想儘快完成學業出來養活自己,這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裴瑾在和她說起未來的職業規劃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她在高一結束時,還是選擇了理科,並且目標非常明確,她要念生化或者醫學專業。

  裴瑾一度覺得很難理解:「你學生化很開心嗎?我怎麼覺得你很痛苦?」

  「超級痛苦。」魚麗在理科方面的天賦只能用慘絕人寰四個字來形容,雖然並不是很恰當,但非常能表現其慘烈程度,可她還是想選這方面的專業,而理由是——有趣。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在想該怎麼保護自己。」魚麗說,「如果我有像徐貞那樣的身體素質,當然會好很多,可現實是,我們無法改變身體的狀況,但是……你看藥物是多麼神奇的東西,那天,那個女人在我身體裡就打了那麼一點點藥水,我就失去了行動力,如果我能做到,我就可以保護自己了。」

  換句人話,魚麗對可以殺人於無形的專業非常感興趣。

  裴瑾一度很猶豫,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後來想想,算了,想做就去做吧,她又不靠什麼高考什麼專業改變人生,千金難買我樂意,什麼時候她不想學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他說:「那你就去做吧。」

  魚麗艱難地在物化生裡掙扎了兩年,成績一般,能不能考上一本要看運氣,但那有什麼關係呢?

  然而,馬小敏不一樣,她未必喜歡那些專業,但她必須儘快學會,否則,她就無法獨立門戶,養活自己。

  她們兩個人,其實是前後腳進入社會的,但是,她可以在裴瑾的幫助下進入最好的高中就讀,開始和普通人有一樣的人生。

  馬小敏不能。

  所以,魚麗沉默了很久,還是把那句「選你喜歡的」給吞了下去,有些人,根本沒有選擇自己喜歡的道路的機會。

  生存才是第一要務。

  「我覺得都挺好的。」她對馬小敏笑了笑。

  馬小敏也跟著笑了:「那我就隨便選一個了。」她說著,看了看馬欣兒,「我會想辦法讓欣兒也出來的,她要是再待幾年,就要像我一樣被嫁人了。」

  她臉上有著擔憂,也有著茫然,但更多的是堅毅,在馬小敏身上,很難看到一個曾經被囚禁被侵犯的女孩的影子,她堅韌又頑強,像是山裡的野草,頑固地在縫隙裡生長著,不肯屈服。

  魚麗看著她,突然改了主意:「這樣吧,你先別急著做決定,我去問問裴瑾。」

  「咦?不用了。」馬小敏臉上出現了些許慌亂,「我這點事,不用麻煩裴先生。」

  「不麻煩,我男人,不用他用誰?」魚麗很爽快地推開盤子站起來,「等我一會兒。」

  裴瑾這個時候正被從前的故交包圍,明明那麼多人,他卻沒有冷落任何一個,談笑風生,人群裡時不時發出陣陣笑聲。

  魚麗擠進人群把他拽了出來,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裴瑾鬆了口氣:「你終於良心發現想到來解救我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要知道,有時候婚禮並不是一個真的為新人準備的場合。

  在獨屬於新人的時間過後,這也不過是一個特別一點的社交宴會,今天來了那麼多人,就算有幾個好朋友幫忙周旋,裴瑾也累得夠嗆,早就盼望著新娘來解救了,沒想到她居然躲在一邊大吃大喝,完全把他拋之腦後。

  要不是考慮到她飛奔而來肯定餓壞了,他都要幽怨死了。

  「唔……」魚麗眨了眨眼,認真地說,「我有事找你行不行?」

  裴瑾氣個半死:「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你覺得你這樣好嗎?」

  魚麗理直氣壯:「對你不任性對誰任性?」

  裴瑾:「……」好吧,他屈服了,「有什麼事這麼急找我?」

  魚麗說了馬小敏的事,她說:「我總覺得有點於心不忍……這麼努力的人,為什麼偏偏命不好?」

  裴瑾瞭然:「你想幫她?」

  「是。」

  「麗娘啊,野草長在野外,是會長得很好的,可你如果把它當嬌花養,說不定就會養嬌氣了,容易死的。」裴瑾思索著該怎麼和她說,「馬小敏這個孩子,我也很喜歡,這樣的孩子,你只要在關鍵的時候幫一把,她就能繼續成長,以後也是一樣的,如果現在你給了她很優渥的環境,你可能就會把她身上的韌性給養廢了。」

  這番話說得魚麗猶豫了起來:「可是……」

  「她現在是很困難,但在這段時間裡吃過的苦,未來都會成為她的養分,而你要幫她,也必須等到她能經受住之後才行,長成樹了,你澆點水是甘霖,還是小苗苗,會淹死的。」裴瑾摸了摸她的玉背,有點手癢。

  魚麗嘆了口氣:「那好吧。」

  裴瑾有些好笑,問:「那你原本是想怎麼樣?」

  「我想著……」魚麗的語氣飄忽了那麼一會兒,「既然我們不能生,可以收養個孩子來玩玩啊。」

  裴瑾:「……我拒絕。」

  「為什麼?」魚麗有點不甘心,「小孩子不是挺可愛的嗎?」

  裴瑾看著她:「可是,他們很快就會長大了,假設我們收養了一個女兒,美美的小公主,然後很快她就長大成了美少女,喊我爸爸,讓我給她做飯,抱抱,晚安吻……」

  「停。」魚麗面無表情地說,「可以養兒子。」

  裴瑾瞪她:「那我的心情你考慮一下啊?」

  魚麗哀怨地嘆了口氣,把臉埋在他懷裡:「算了吧,養個孩子是會養出感情的,等他們老了,死了,多難過呀。」

  這個世界上他們能放心愛的,只有對方。

  真好,至少,還有那麼一個人。

  裴瑾用力抱了抱她:「馬小敏還等著我們呢。」

  魚麗戀戀不捨地抬起頭:「想天荒地老。」

  「等晚上客人走了,我們有的是時間。」裴瑾又摸了一把她背上的肩胛骨,「你這件衣服我太喜歡了,要不然以後多穿穿?」

  魚麗幽幽道:「其實,你就是覺得方便吧。」

  裴瑾笑而不語。

  「去你的,臭流氓。」魚麗在他肩頭捶了一下,拉住他的胳膊走到角落裡。

  馬小敏看見他有點侷促:「裴先生。」

  「好久不見。」裴瑾給她們一人拿了一杯果汁,「謝謝你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馬小敏擺了擺手:「沒什麼,我是說……我們很想來的,是不是欣兒?」馬欣兒到底是個孩子,一邊咬著果汁的吸管,一邊用力點頭。

  裴瑾笑了笑,示意她們先坐下:「你打算去上技校了?」

  「嗯,我把初中的課程自學完了。」馬小敏顯得有些不怎麼自信,低垂著頭,「我本來想找工作的,但是董姐姐說我最好還是先去學點東西……」

  「她說得對,你現在去找工作沒有優勢。」裴瑾頓了頓,說道,「你想過要選哪一門專業嗎?」

  馬小敏鼓足勇氣說:「我想學護理。」

  「為什麼?」

  「因為我底子不好……」馬小敏低聲說,「這個可能對我簡單一點。」說著,她看了裴瑾一眼,生怕被他笑話。

  裴瑾略略思索片刻,道:「你不能這樣想,你需要考慮的是,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幾年的學習能帶給你什麼?」

  「你出來也已經有三年了,這三年裡,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有無限的可能性,雖然你比許多同齡人慢了幾步,但是這並不是不能追上的,如果你的目標足夠明確,意志足夠堅定,你完全可以追上來。」

  「小敏,人生下來的起點有高有低,可能走多遠,卻看你自己。」也許是察覺到自己的話給這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造成了莫大的壓力,裴瑾笑了笑,開了個玩笑,「所以說,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像我,就想娶個仙女,這不是娶到了嗎?」

  魚麗:「……臭不要臉。」罵歸罵,她臉上的笑容出賣了她。

  裴瑾也跟著笑了起來:「要我說,今天就不要想那麼多有的沒的了,玩得開心點,多吃點,尤其是欣兒,吃得多才能長高。」

  塞了一嘴食物的馬欣兒點頭如搗蒜。

  裴瑾看向魚麗:「至於你……新娘,你休息完了沒有?不要忘了,你還要拋捧花。」

  魚麗:「……」

  裴瑾很肯定地說:「你忘了。」

  魚麗噌一下站起來:「誰說我忘了?花呢?我這就拋了它!」

  捧花:「……」

  捧花是粉紫色的花束,白色魚麗嫌不吉利,紅色又太俗氣,最後折中變成了粉紫色,握在手裡小小一團,紮著絲帶,魚麗把臉埋到上面聞一聞,香氣撲鼻而來。

  其他未婚的女性一看到新娘拿起了捧花,就迫不及待地圍攏過來,魚麗踮起腳尖一看,沒想到會有人那麼多人期待著。

  馬欣兒懵懵懂懂也想湊熱鬧,董菡一把拽住她:「未成年人不許參加。」然後把她往馬小敏懷裡一推,「看好。」

  馬小敏也挺好奇的:「董……」話音未落,她就發現董菡也湊了過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董姐姐?」

  以她的年紀,尚且還不能理解為什麼那麼多姐姐們對那個花球如此鍾愛,花的話,遊園裡今天到處都有,那一束,有什麼不同嗎?

  彷彿看出了她的疑問,裴瑾道:「傳說,得到新娘捧花的人,會在不久的將來也得到幸福。」

  馬小敏「噢」了一聲,半晌,問:「封建迷信嗎?」

  裴瑾莞爾,他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是美好的祝福。」

  話音剛落,魚麗就拋出了花球。

  小小的一束花在半空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才剛剛開始墜落,一隻白嫩的手掌就無比精準地接住了花束。

  「啊啊啊啊!」徐貞開心地跳了起來,「我搶到了!師父我搶到了!」她又蹦又跳,最後乾脆撲進了周世文懷裡。

  被那麼多人注視著,周世文有些不自然,但他還是抱住了自己的女朋友,唇角微微揚起:「嗯,你搶到了。」

  徐貞樂壞了,有什麼比剛剛決定和周世文結婚就能搶到新娘捧花更美好的事呢?她無比堅決地相信,這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兆頭了。

  他們會在一起的,他們也一定會有一個happy ending!

  真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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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8: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寶玉

  據說,現代人很少有在婚禮當天洞房花燭的,因為……太累了。

  魚麗一大早起來先是坐飛機回國,時差還沒有倒過來就進入新娘角色,好不容易等晚上緩過來了,她洗了個澡,晚飯都不吃,倒頭就睡。

  裴瑾叫了她幾聲都叫不醒,乾脆任由她去。

  至於他……欺負了杜謙那麼久,是該去安慰一下這個從沒有長大的寶寶了。

  他在遊園裡轉了一圈才找到杜謙,他躲在花廳的沙發裡喝悶酒,也不開燈,裴瑾走過去看到那裡有一團黑影,差點被嚇一跳,等藉著月光看仔細了,無語極了:「寶玉啊,你大晚上的一個人坐這兒幹嘛呢?」

  杜謙抬起眼皮看他一眼,又幽幽垂下眼睛:「我不想和你說話。」

  「幹嘛,生氣呢?」裴瑾在他對面坐下,「你說你,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

  杜謙耿耿於懷,嗆他道:「對啊,我當然沒有你年紀大了,誰知道你是什麼千年老妖怪。」

  「喲,真發脾氣呢,」裴瑾給他倒了杯酒,「那我給你賠罪好不好?希望你看在我好不容易結一次婚的份上,原諒我吧。」

  杜謙嘟囔著:「我才不要你賠罪……」他委屈極了,「我要你幫我想想辦法啊!我不想和嬋媛離婚!」

  裴瑾問他:「為什麼不想和她離婚?就為了報復她以前的所作所為?不是吧寶玉,你自己心裡也清楚,嬋媛做的這些事雖然有點過線,可追根究底,是你的錯。」

  杜謙有點忸怩:「我知道……唉,可我就是不想和她離婚!」

  裴瑾嘆了口氣,靜靜看著他:「你是不是現在才發現,她依然是你最愛的人?」

  杜謙不說話了,他還愛嬋媛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原以為所有夫妻情分都已經耗盡,在離婚當天他應該高歌一曲以示慶祝,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他脫口說的竟然是「我不同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同意,他就是一想到以後和嬋媛是陌路人了,心裡就沒來由得發慌。

  「那我這樣問你吧,如果不離婚,你能保證自己從今往後和她一心一意過日子,再也不找別人了嗎?」裴瑾犀利地問,「如果你說能,我替你去做說客,讓她再給你個機會,如果不能,你放過嬋媛吧。」

  杜謙心亂如麻,想說「能」,但又覺得不一定能,可要說「不能」,就再也沒有任何挽留的餘地了……「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誰知道氣管像是被人死死拽緊,後面的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答案已經很明白了,裴瑾輕輕嘆了口氣:「放手吧。」

  短短三個字,說得杜謙淚流滿面。

  裴瑾停了一停,還是說道:「你不愛她,就該放她走,如果你還愛她,就別再折磨她了,這些年,還不夠嗎?」

  這些年,還不夠嗎?杜謙想起吵架時嬋媛發了瘋的把花瓶砸在他頭上的樣子,也想起自己氣得跳腳和她對罵的樣子……同樣的場景,已經重複上演了幾十年。

  曾經的嬋媛,美好如畫中仙子,可是他把她變成了夜叉。過往的恩愛,彷彿是鏡花水月,根本沒有存在過,他們彼此折磨,彼此痛恨,又彼此糾纏不清。

  是時候放手了。

  裴瑾說得對,愛要放手,不愛,也要放手。

  一想到這裡,杜謙就覺得心如刀割,他別過臉去,靜靜流淚,良久,才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是我對不起她,我這就回去簽協議。」說著就要站起來。

  「哎哎,急什麼,差你這一天兩天?」裴瑾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拎回來,「今天是我結婚,你是想觸我霉頭?坐下,喝酒,明天天亮了再說。」

  杜謙乖乖噢了一聲,繼續蜷縮在沙發裡喝酒,因為心裡悶,裴瑾還沒喝完一杯,他就酩酊大醉,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說什麼「我好難過」「我知道都是我的錯」,一會兒又開始哭「我們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聽得裴瑾一陣又一陣搖頭。

  就在此時,蕭五冷不丁冒了出來:「要我說,他是活該,都是他咎由自取,你還寵著他。」

  他們幾個人裡,或許是因為只要杜謙有和他亦師亦友的情分,裴瑾特別寵他,要不然,也不至於當年杜謙一遇到什麼事就哭著嚎著跑到裴瑾家裡去躲難了。

  蘇浮白也慢悠悠踱著步子過來:「子不教,父之過,就是你總是給他收拾爛攤子,他才那麼有恃無恐,以至於走到今天這地步。」

  裴瑾:「……」喜當爹X2

  但他們倆這話,他又無從反駁,細細想來,他每次看到杜謙耍賴求救,說歸說,可還是忍不住會幫他,玉子的事情就是最好的例子。

  兩個朋友見他如此鬱悶,倒不好再說什麼:「希望他這次是真的吃了教訓,往後改了這些臭毛病才好。」

  「改是改不了。」裴瑾嘆氣,「他這小孩子脾氣,不找個幾個女朋友和嬋媛賭氣才見鬼呢。」

  一番話說得他們都沒奈何起來,蘇浮白擔憂道:「他的幾個孩子都和嬋媛親近,以後年紀大了,難免寂寞。」

  他和大喬雖然膝下空虛,可有彼此作伴,尚能慰藉,杜謙雖然有幾個孩子,可孩子們痛恨父親在外拈花惹草,一向與母親親近,鮮少回香港與他團聚,等他年紀大了,怕是孤家寡人。

  蕭五一聽,卻有不同意見:「你也正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你放心,他杜寶玉深得裴薄倖真傳,少什麼都少不了女人緣。」

  裴瑾很是震驚:「為什麼又是我的錯?」

  「你撇了他結婚去,他心裡當然有氣,還不准編排你了?」蘇浮白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他們這四個人裡,誰不是小孩子脾氣,越老越小呢。

  裴瑾拿他們沒辦法,自己鬱悶了半天,還是認命:「別貧嘴了,還是先把寶玉扶回去吧,看他這樣,怕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

  「唉,看來他有的煩你了。」蕭五說歸說,還是把杜謙扶了起來,走了兩步,他不得不說,「我覺得他這樣傷心一段日子也挺好的,該減肥了。」

  裴瑾默默看了一眼蕭五,作為一個老饕,蕭五的身材怎麼可能消瘦,起碼有一百八十斤……還好意思笑杜謙?

  「你也該注意身體了。」裴瑾說道,「年紀大了,又好吃,再這麼下去,有的是病痛找你。」

  誰知這句話讓蕭五跳了起來:「我寧可隨心所欲吃到五六十,也不要清湯寡水吃到九十九,殺了我算了。」說罷,頓了頓,「人嘛,該死就死吧,反正我有你們能送我一程,沒什麼好不開心的。」

  裴瑾被他勾起了最怕的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蘇浮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了,就是苦了裴瑾,好在他還有人能多陪他些年。」

  蕭五也自知失言,他們幾個其實心裡多少都對裴瑾的事有些猜想,見他現在苦笑的樣子,便知道八九不離十了,心裡都有些難過。

  氣氛一時凝滯起來。

  「你們這是在幹嘛?」冷不防,頭頂響起一個聲音。

  裴瑾抬頭一看,是魚麗睡醒了,趴在欄杆上看著他們,他馬上就笑了起來:「你醒了,等一等,我把人弄回去就來找你。」

  「不必了,今天你們倆的大好日子,還是我來吧。」蘇浮白接過杜謙,示意裴瑾可以滾了。

  裴瑾當然也不和他們客氣,趕緊上樓,聲音不自覺先軟了兩個度:「醒了?餓不餓?」

  「現在才想起我來,果然是記恨我今天遲到了。」魚麗伸出手指頭戳一戳他的胸膛,「我已經吃過了。」

  裴瑾捉住她的手指:「那我們回房去。」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禽獸呢!」魚麗抽回手,「我剛回來,累都累死了。」

  裴瑾:「……拆禮物,你才汙!每次都賊喊捉賊!」

  魚麗自覺倒擋了半分鐘,無縫接軌他上一句話:「回房嗎?好啊!」

  裴瑾:「……幸虧我不會氣死,不然你就要守寡了。」

  「說什麼呢,你要是死了,我肯定會開心得掛掉。」魚麗拍拍他的胸口順氣,「所以,你快努力氣死啊。」

  裴瑾:「……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我們仙女是沒有良心的。」

  裴瑾:「……」他認輸,自己挖的坑,自己跳進去。

  魚麗說贏了他,喜滋滋回房拆禮物去。

  禮物堆滿了臥室的沙發,兩個人一起動手拆,魚麗動作麻利,一看就是拆快遞拆出來的經驗值,第一份禮物是一套俄羅斯套娃:「喲,我看看誰送的,晏嵐?給你吧。」

  「不要。」裴瑾瞟了一眼就收了回來,「你拿著玩吧。」

  魚麗玩了好一會兒才收了起來,接著她陸續拆到了幾個同學以及夏楓的禮物,正看得起勁,旁邊的裴瑾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魚麗看到他望著一個禮盒出神,好奇地湊過去看,「懷錶?有點舊了啊,誰送的?」

  裴瑾把那塊懷錶取出來,外殼有磨損的痕跡,可總的來說保存得十分用心,金屬泛著柔和的光澤,他手指纏著鏈子,放在手心裡細細查看:「這是我的東西,當年我走的時候,送給了巧兒。」

  「柳巧儀送的?」魚麗趴在他肩膀上,「這是什麼意思,想和好嗎?」

  「不,她過世了。」裴瑾把盒子裡的一封信遞給她,「你看看吧。」

  柳巧儀本來就年歲已高,那次被他氣了一下就身體大不好了,纏綿病榻幾個月,還是去了,幸虧如今醫學昌明,據說走之前並沒有太大痛苦,臨走前一天,彷彿有預兆似的,留下了遺囑。

  第一件事,是將她手上的財產分給了後輩,這並不稀奇,令封家人詫異的是,柳巧儀要求在她死後賣掉在天羽的絕大部分股份,只留下5%,而這5%捐獻給一個名叫「兩隻手」的援助組織。

  她到底還是瞭解他的,這步棋一走,天羽即便易主,也不會倒下,她多年來的心血將以另一種方式保留下來。

  第二件事,就是將這塊懷錶送還給裴瑾,以及,將她安葬在常青市。

  封家的人對老太太的決定感到不解,可老太太權威仍在,他們照辦了,只獨這送還懷錶的事找不到機會,這次他結婚,封遙就做主把東西寄了過來,算是完成了柳巧儀的遺願。

  魚麗很快把信看完,她覷了裴瑾一眼,見他眉宇間隱隱有些悲哀之色,再想一想剛才她聽見的隻言片語,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今天來參加婚禮的這些人,終究會死去,無論是仇敵,還是摯友。

  這樣的場景會不斷上演,不斷重複,入世就是如此,被迫接受一次又一次的陰陽永隔。

  時間和死亡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唯獨對他們例外。

  「我覺得她走的時候應該沒有什麼遺憾。」魚麗搖了搖他的胳膊,「其實,那麼多年,她很想再見你一面的吧,見到了,也就沒有什麼遺憾了。」

  裴瑾看她一眼,嘆了口氣,把她擁進懷裡:「這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魚麗看他鬱鬱不樂,想了想:「我有個主意。」

  「什麼?」

  「我們不是還沒有定好蜜月麼,不如還是去那裡看看吧,不要別人,我們自己潛水下去。」魚麗道,「雖然說武陵人找不到桃花源,劉阮回不到天臺上,但是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裴瑾笑道:「行啊,我都聽你的。」

  「那就那麼定了。」

  其實,就算找到了那個海底洞,也未必能夠恢復成普通人,可若是能找到一絲線索,也總比現在毫無希望來得好。

  秦皇漢武為了長生用盡辦法,可偏偏沒有這個命,他們並不想長生不死,卻被迫接受了這樣的命運。

  人這一生,機關算盡,也比不過命運之手的輕輕一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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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重遊

  婚禮後,杜謙去美國和嬋媛面談,離婚已經是鐵板釘釘,但其餘事情還要商量,例如孩子的探視權等等,蘇浮白不放心,和大喬一起陪他過去,蕭五則因為工作緣故,不得不先回香港錄製節目。

  至於馬小敏,她和馬欣兒在常青市玩了幾天,然後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趙老師把馬欣兒帶回馬家莊。

  不過,臨走前,趙老師和她保證:「你放心,有我照顧欣兒,不會讓她有事的,等小學唸完上初中了,她就能出去了。」

  馬欣兒的父母擺明了是要錢,馬欣兒只有繼續唸書才能有錢拿,所以他們再心不甘情不願,也不會斷了這條財路。

  馬家莊沒有初中,要念初中必須去縣城裡,只要離開了馬家莊,馬欣兒就算是逃出生天了。

  「姐姐,我會努力讀書的。」馬欣兒沒有別的兄弟姐妹,雖然和馬小敏只是鄰居,可兩個人的感情比起親姐妹也沒差了,「我保證。」

  馬小敏也說:「你好好唸書,以後要上大學。」她是太遲了,蹉跎了那麼多年,只能去讀技校,就算是以後能上夜校彌補,終究也不是正經的大學畢業。

  馬欣兒也很認真地應下了。

  馬小敏把他們送到車站才回來,回來路上,董菡拍了拍她的肩膀:「高考上大學是絕大多數人的路,但不是所有的路,你未來的可能性還多著呢。」

  馬小敏愣了愣,突然振作起來,是啊,她才十六歲,還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可能,就算起點比人家低又如何?她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誰說她不能追上去?

  「董姐姐。」她突然叫住董菡,「我想好了。」

  「什麼?」

  「專業。」馬小敏停下來,她頭頂是一棵茂盛的梧桐,有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臉上,她的眼睛,似乎比夏日的太陽還要明亮,「我想選英語。」

  不知為何,董菡不禁微笑起來,柔聲道:「那很好啊,以後接待外賓就是你的工作了,可不許偷懶。」

  其實兩隻手裡的實習生都是大學四六級畢業,哪裡用得著馬小敏,可少女還是因為這句話高興起來,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嗯,我會努力的。」

  未來還很長,未來,還有無限的可能。

  她想要試一試。

  ***

  海上,遊艇上。

  「在幹嘛呢?」裴瑾坐到魚麗身邊,笑盈盈地問。

  魚麗不理他,低頭緊緊盯著ipad的屏幕,在海上信號弱,頁面加載的速度堪比蝸牛爬。

  裴瑾一點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查成績呢?」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魚麗心裡有氣,冷言冷語,「無聊。」

  裴瑾摟著她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麗娘,咱們能不能講點道理,幹嘛好端端的又生我的氣?」

  「你還好意思說!」魚麗氣得跳腳,「我本來是想讓你來散散心的,結果你呢,你呢,你就是來……來氣我的。」

  裴瑾托著腮:「我做了什麼?度蜜月,海上,新婚夫婦,不培養感情幹嘛?」

  「你所謂的培養感情,除了這樣這樣那樣那樣之外,還有什麼?」魚麗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不要臉!」

  裴瑾對她伸出手,掌心朝上,魚麗瞅瞅他:「幹嘛?」

  「把我收集的春宮圖還給我。」裴瑾面無表情地說,「本來就是借你,既然你怨我和你實踐了,那就還給我。」

  魚麗臉皮很厚:「不給,我們結婚了,那是夫妻共同財產,我就不給,那是我的了。」

  裴瑾收集的小X圖系列相當有意思,畫得十分精美不說,還有很多有趣的小細節,她以前壓根沒得看這種「傷風敗俗」的小X書,最近很是沉迷。

  如果只是看看不用實踐就好了,唉!男人!男人!

  裴瑾對她這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本事一點辦法也無,只能捏了一把她的臉當做報復:「壞,你真的是學壞了。」

  「你可以後悔啊,我們可以離婚嘛。」魚麗盯著ipad上龜速刷出來的頁面,佯裝隨意。

  裴瑾忍著笑,還是順著她的意哄她:「那怎麼行,我辛辛苦苦娶回家的仙女,憑什麼不要啊,我不同意。」

  「不同意就不同意唄。」魚麗被他哄得心花怒放,算是了了昨天晚上他折騰她的舊賬,「這信號怎麼那麼差啊,刷不出來,我快緊張死了!」

  裴瑾拿了瓶冰可樂,拉開罐子給她:「別緊張,你幾次模擬考還算不錯,二本應該沒問題。」

  「我更緊張了。」魚麗深吸了幾口氣,看頁面終於打開了,輸入的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那個,我的准考證是多少來著……」

  「要不要我來?」

  魚麗咬了咬手指:「不,我可以自己來。」她顫抖著輸入自己的准考證號,點下了查詢分數。

  遊艇裡,氣氛凝如膠質。

  魚麗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頁面一點一點刷新出來,一張表格跳了出來。

  魚麗顧不得仔細去看每一門的分數,直接把視線落到下面,總分:598!

  「啊啊啊啊!裴瑾!!」魚麗跳了起來,語無倫次,「看,看到沒有!!是不是我眼花了??」

  「唔,沒有,正好一本分數線。」裴瑾回憶了一下之前她根據答案的估分情況,「比我想的高,看來你作文應該是高分……」他話還沒有說完,魚麗已經一頭紮進了他懷裡,淚流滿面:「書生,我考上了。」

  裴瑾的心就好像是夏日下的冰激淩,融化成了甜香的奶油:「嗯,你考上了……麗娘,恭喜你。」

  這三年來,魚麗為了金榜題名還真的是下了苦功的,理科不大靈光可偏偏要讀,她註定就要比人家付出更多的努力,每天晚上堅持上晚自習不說,週末還要去參加補習班,高三這一年裡,她就沒有晚上十二點前睡覺過。

  (為此,連夫妻生活都只能在週末進行。)

  現在,所有付出都有了回報,真是太好了。

  魚麗太高興,她本來預估自己只能考個二本,沒想到居然能堪堪卡在一本線上,這讓她喜出望外。

  「我、我……」她又哭又笑,還沒說出一句囫圇話,就開始打起嗝來,「咯……」

  裴瑾大笑,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你看看你,范進中舉呢?又哭又笑,小狗撒尿。」

  魚麗擦了擦眼淚,啐他:「呸,你就沒一句好話。」被他一打岔,她的情緒很快就平復了下來,「這個分數好尷尬,志願怎麼填?」

  「我們來研究一下好了,其實能滿足你要求的專業不止這一個……」

  兩個人正在頭碰頭研究歷年各個大學的錄取分數線,遊艇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劇烈搖晃起來。

  「起風了?」魚麗被晃得頭暈眼花,趕緊躺平,「天氣預報不是說晴天嗎?」

  「偶爾也會不準。」裴瑾攬住她的肩膀,把枕頭墊在她腦後,「要不要吃點暈船藥?」

  魚麗踢了踢被子:「不吃,不過,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在海上飄了一個月,我都要吐了。」

  裴瑾自然知道她當初提議不過是想他散散心,而他則想著和魚麗二人世界,要知道去年一整年他能一親芳澤的日子屈指可數。

  這一個月他很滿足,打道回府也沒什麼。

  至於線索?得啦,千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有那麼好的運道,除非……「嘩啦啦」,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滑落在地,魚麗差點滾落在地上,幸虧死死抱住了裴瑾。

  於是他們兩個人滾在了地上。

  裴瑾胸口被她一撞,差點吐血:「麗娘,我覺得你重了。」

  魚麗理智地分析:「這應該是加速度的關係,我不會胖。」

  裴瑾悶悶笑了起來,他摟著魚麗在地毯上躺了好一會兒,雖然被晃得胃裡難受,但他的心很是安穩:「麗娘,怕嗎?」

  「又死不了,怕什麼?」魚麗懨懨道,「可惜了我晚上吃的龍蝦!唉,你怕嗎?」

  「不怕。」他最珍貴的東西就在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覺得害怕。

  話音剛落,又是一個浪頭打過來,遊艇傾斜,兩個人滑到了牆邊才堪堪停下,裴瑾的肩膀撞了一下牆角,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啊,真是……麗娘你看看,那麼多年過去了,人在自然面前還是渺小得不可思議,這艘遊艇現在和我們當初的小木船沒有任何區別。」

  「咦,等等,你說什麼?當初……」魚麗渾身一個激靈,「是不是也是這樣大的風浪?」

  裴瑾聞絃歌而知雅意:「你該不會是想現在下水吧?」

  雖然這兩天他們沒少潛水下去,但這樣的天氣下去……唔,找死?他翻身坐了起來:「我覺得可以。」

  魚麗蠢蠢欲動:「那走啊,等什麼?」

  兩個人不怕死的人飛快給自己穿戴好裝備,趁著風浪下了海。

  這的確是一個找死的行為。

  海浪裹挾著他們,自然的力量,龐大的力量,將他們狠狠捲進海裡,又身不由己推向遠方,海浪龐大的力量直接澆灌在他們身上,好幾次,裴瑾都覺得自己的胸膛一陣陣悶痛,眼前發黑。

  但他的手能碰到魚麗的,他們倆牢牢固定在一起,被攪得昏天暗地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砰砰跳了起來。

  那是一種久違了的刺激感。

  他們會像六百年前那樣,回到那個一切開始的地方,結束這一切……變回普通人嗎?

  就在此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一塊黑色的礁石,來不及多想,他張開手臂抱住魚麗,同時,他的腦袋撞上了礁石,劇烈的痛楚傳來,他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他昏迷的時間不長,僅僅只有十幾分鐘——手錶防水性能好那也沒有辦法——再醒來時,別有洞天。

  這次是他先醒,魚麗像是昏迷,又好像醒著,他把她放平在地上,不敢亂動,而他自己想要站起來,沒想到剛剛直起上半身就暈得躺平了。

  好吧。他心想,大概是腦震盪了。

  不過,這並沒有持續多久,這具身體強大的恢復能力很快將他從難受的暈眩中解脫了過來,裴瑾慢慢坐直,打開了手電筒。

  地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支釵,一支佈滿了銅銹的釵。

  他想伸手去拿,可身邊的人比他快了一步,搶先拿到了手裡。魚麗小心翼翼地擦去表面的銅銹,肯定地告訴他:「是我的釵。」她的語氣裡有壓抑不住的興奮,「我們回來了!」

  她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環顧四周:「這裡……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這個山洞,和六百年前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除了這支被她意外遺落在這裡的銅釵,滿佈的銅銹證明了六百年的流逝。

  裴瑾卻道:「它沒有變,我們變了。」他還有閒心打趣魚麗,「現在總不會是當地獄了吧?」

  「哎呀,六百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幹嘛?」魚麗在他腰間掐了一把,「還有,這有什麼好丟人的,不讀書就不知事,我那個時候愚昧怎麼了,我又不是愚昧一輩子,你不就仗著比我多讀幾年書才笑話我的嗎?道歉!」

  裴瑾心服口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這還差不多。」魚麗冷哼一聲。

  裴瑾把潛水衣設備逐一卸下:「走吧,我們別耽擱,進去看看。」說著,對魚麗伸出手,「這次,我可以牽著你了。」

  魚麗怔了怔,好半天才想起來,啊,原來他知道。

  他知道那個時候她怕得不得了,卻礙於禮教,不能拉著她的手說「別害怕」,而她也是,她不敢主動伸出手,只能牽著他的衣袂尋求些許慰藉。

  但這次……她把手放進他手心裡:「那你拉緊一點啊。」

  「這我當然知道。」裴瑾緊緊抓著她的手,「丟了老婆就沒了,我又不傻。」

  魚麗抿著唇笑了起來,乾脆上前抱住他的一隻胳膊:「我也抱緊一點……你說,裡面會有新的東西嗎?」

  「那要看看才知道。」裴瑾拿著手電筒往前照了照,山洞裡有些濕潤,洞壁上長著苔蘚,有些地方結著一粒粒的水珠,地上有些濕潤,「對了,你再仔細回憶一下,當初那個東西,你是怎麼拿到的。」

  魚麗對於這件事記得非常清楚,她說:「在那具骨頭的手裡。」她一隻手挽著裴瑾,另一隻手按在胸前,「你看就是這樣,好像是握在手裡,又好像是他身上的……」

  裴瑾仔細回憶了一番:「我記得沒錯的話,當時那具屍體已經完全白骨化了,也就是說,不大可能是他身上沒有腐爛的肉吧。」

  魚麗說起這個還有點臉紅:「那個,當時不懂,我也沒想那麼多……」那個時候她餓得奄奄一息,壓根沒有細想究竟是那具屍體的腐肉還是別的東西,拿過來就想塞進嘴裡,是想到裴瑾還在,她才忍著巨大的誘惑把它帶了回去,兩個人分著吃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誰知道那玩意兒居然是不死藥呢QAQ「你說,那具屍體還會在嗎?」魚麗不由抱緊了他的手臂,語氣忐忑,一如當初,「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著古怪,比如這個山洞,你不是讓人找過嗎?但沒有找到,可我們偏偏又回來了……你說,這裡會不會是平行空間?只有在起風浪的時候才會穿越?」

  裴瑾:「……」他該說什麼呢?魚麗看的小說總算從霸道總裁小嬌妻變成了懸疑科幻文嗎?

  「之前下海的時候都是選在晴天。」裴瑾最終還是道,「你說的不是沒有可能。」

  魚麗收緊了手指,呼吸急促:「我有點小激動!」

  裴瑾:這兩年麗娘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從怕鬼怕得要拉著他睡覺到後面可以面不改色看完午夜凶鈴咒怨電鋸驚魂,從第一次坐飛機暈得腿軟到後面熱衷於坐過山車尋找刺激,時間真是一把殺豬刀……就在裴瑾神遊的時候,他們到達了終點。

  半具屍骨仍然躺在那裡,骨頭微微泛黃,雙手放在胸前。

  裴瑾蹲下來,用手電照了照盆骨的位置,盆骨上有明顯的缺損,但還是可以辨認出這是男性的屍骨,不僅如此,骨頭上留下的痕跡也能告訴他們為什麼這裡只有半具骨頭。

  「很遺憾,不是人魚。」

  只有上半身的人骨,吃了長生不老的肉,實在很難不讓人想到人魚肉長生不老的傳說。

  可惜,種種現實表明這個猜測完全是錯誤的,裴瑾道,「這絕對是人,他的下半身大概是被咬掉了,應該是鯊魚咬的吧,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個山洞裡,缺醫少藥的,很快死了。」

  魚麗點了點頭,並沒有懷疑這個結論,她只是問:「既然是人,那我們吃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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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8:56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章 謎題

  神秘的山洞裡,半具屍骨,兩個不死人。

  裴瑾問魚麗:「那個東西是放在哪裡的?」

  魚麗指了指屍骨的胸口位置:「這兒,看起來像是放在手心裡,但也可能是藏在胸口。」

  因為屍體已經白骨化,衣物也早就腐化,究竟是放在哪裡已經很難推測了,只不過重傷到此還護在胸前,可見是非常珍貴的東西。

  也對,長生不死藥,當然珍貴。

  裴瑾半跪在地上,用手拂開地上的青苔,魚麗蹲在那具屍骨前,語氣猶疑:「裴瑾,他也算是救了我們一命,我們是不是應該把他帶回去入土為安?」

  不等裴瑾回答,她又自己否決了,「可他的年紀比我們還大,現在都是火化了,這不就是挫骨揚灰嗎?他會不會反而不樂意?」

  裴瑾想了想,說道:「還是不要帶出去了吧,埋在地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刨出來,不如就留在這裡,起碼清淨。」

  魚麗點點頭:「那我去找點什麼給他蓋一蓋吧,曝屍於此太虐了。」

  「潛水袋裡有兩塊大毛巾,你用那個吧。」因為擔心下海之後會迷失方向,裴瑾這次還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潛水袋裡不僅有毛巾,還有衛星電話。

  魚麗回去拿毛巾,裴瑾就繼續檢查屍骨邊的青苔。

  有一點古怪。

  屍骨附近的青苔,比其他地方更茂盛碧綠一些,但他畢竟不是植物學家,並不敢斷定這差異是因為那東西引起的。

  魚麗捧著兩塊大毛巾回來,見他沉思,便問:「找到什麼沒有?」

  裴瑾搖了搖頭。

  魚麗也不覺得失望,她將毛巾鋪在地上:「你快幫我一把,當心弄散了。」

  裴瑾趕緊放下手上的青苔,和她合力小心翼翼地把這位無名氏挪到了毛巾上,魚麗輕手輕腳地把他裹了起來。

  她還很誠心地說:「條件簡陋,請你勿怪,不過這毛巾是化纖的,很難腐爛,也不錯啦,總比草蓆好。」

  裴瑾聽著,微微笑了起來,就在這個神秘的瞬間,也不知是不是魚麗的話起了某種未知的作用,裴瑾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一絲幽光。

  他趕緊轉頭去看,果然,在屍體原本所在的青苔下,似乎埋藏著什麼東西,他趕緊撥開青苔,從下面取出了一塊金屬片。

  「這是什麼?」魚麗好奇地湊過去看,「銅牌?不對,是銅的話早就該鏽了……這是什麼鬼?」

  什麼金屬才能在這樣潮濕的環境中不鏽?除非是現代工藝,否則……「這個人該不會是穿越的吧?」魚麗指著屍骨問。

  裴瑾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反駁這一項猜測,他默默看了魚麗一眼,低頭端詳著金屬片上的花紋,謝天謝地,並沒有簡體字。

  花紋異常簡單,但怎麼看都看不明白。

  那是一大一小兩個圓圈,並不相連,相隔著一段距離。

  沒有了。

  這麼一塊材質特殊的金屬片,上面竟然只有那麼簡單至極的一個圖案,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這是什麼玩意兒?」魚麗拿起來彈了彈,用力掰了掰,沒想到這金屬片柔軟性不錯,很容易就掰彎了,而等她一鬆手,「噔」一聲,金屬片又彈了回去。

  裴瑾:「……霧草。」

  魚麗:「你居然說髒話!」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裴瑾深吸了兩口氣,勉強冷靜下來,「這沒什麼,越王勾踐劍也是千年不鏽呢,記憶金屬現在也不是沒有。」

  魚麗這才意識到詭異之處,這位老人家的年紀,可比他們還要大……她手一抖,就把那塊金屬片掉在了地上。

  「沒事。」裴瑾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未解之謎多的去了,我們倆都遇到了那麼離奇的事,有什麼好怕的。」他說著撿起了那塊金屬片,對她晃了晃,「帶回去分析分析就知道了。」

  魚麗回過神來,蹲在地上繼續扒拉:「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啊,說不定是一套呢。」

  「有道理。」裴瑾和她一起找了起來。

  兩個人把山洞裡的青苔都摸了個遍,然而,一無所獲。

  魚麗難免有點喪氣,耿耿於懷:「早知道下來之前轉發一條錦鯉了。」

  裴瑾無奈又好笑,捏了捏她的臉:「你要往好處想,至少我們排除了一個可能。」他指著被蓋好的屍骨道,「他不是神仙,也不是人魚,而且我們也不是沒有線索。」他晃了晃那塊金屬片,「新的謎題出現了。」

  魚麗管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又去彈了彈那塊金屬片:「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回去檢測一下不就知道了?」裴瑾看了看手腕上的潛水電腦錶,「我們得回去了。」

  這次回去可比六百年前差點半身不遂好太多了,他們徐徐上浮,發現距離遊艇真的是十萬八千里了,幸虧裴瑾早有準備,打電話找人救援。

  救援隊對這種有錢人的特殊愛好見怪不怪,把他們送回遊艇就離開了,裴瑾和魚麗洗過澡倒頭就睡,第二天醒來,兩個人就上了岸直奔機場。

  「還要去美國,那麼麻煩?」飛機上,魚麗翻著最新的時尚雜誌,大大打了個哈欠,「睏成狗。」

  裴瑾把她的頭摟到自己肩上:「眠一眠。」

  「不行,落地了再睡,正好倒時差。」魚麗靠在他肩上繼續看雜誌,被時裝周新出的一件高定長裙吸引了目光,「有錢真好,我應該選一個離開你自己也能掙大錢的專業。」

  裴瑾瞅瞅她:「把話說清楚,請問離開我是什麼意思?」

  「獨立,我不是說要離開你,我說得是獨立。」魚麗趕緊強調。

  「你說的是經濟獨立吧,這固然很重要,卻不是最根本的。」裴瑾笑了,「真正的獨立是人格獨立,人格不獨立的人就算經濟獨立了也沒有用,只要你覺得自己首先屬於自己,而不是不是別人的女兒,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那就可以了。」

  在家從父?不。出嫁從夫?不不。夫死從子?不不不。人生來是自由的,首先屬於他自己。

  魚麗想起很多事,一時說不出話來。

  裴瑾又笑:「再說了,你以為學了某個專業就有錢賺?想太多。」

  魚麗正處於即將上大學的信心膨脹期,大學在手,天下我有,被裴瑾那麼一打擊,頗為幽怨:「為什麼不行?」

  「因為你讀大學只意味著你將學習某個方面的知識,但是依靠這個知識去賺錢,那是另外一回事。」裴瑾捏捏她的臉,「絕大部分人只能掙一點小錢,只有少數人才能賺大錢,而且未必依靠某項專業知識,商場如戰場,很複雜的。」

  魚麗好奇地問:「那你覺得我能賺大錢嗎?」

  「能,如果你能研究出什麼特別有用的東西,申請個專利,那就是真的人在家中坐,錢從天上來。」裴瑾暢想了一下那個美好的場景,「如果有這一天,我就可以在家當家庭煮夫了,說實話,那麼多年了,我還沒有嘗試幹過這個,有點小期待,我很看好你哦。」

  魚麗被他哄得心花怒放,跟著YY了一下未來,然後反應過來了:「等等,你的意思是,我不適合做生意咯?」

  「因為你們仙女天真善良美麗溫柔可愛,但做生意的人心都髒。」裴瑾答得很順口,「不大適合你吧,你要試試也行,萬一傻人有傻福呢。」

  魚麗捶他一拳:「好啊,你罵我傻。」

  「傻得特別可愛。」裴瑾側頭親了她一下,「還有,飛機上不要打打鬧鬧的。」

  魚麗悻悻道:「算你運氣好。不過,我選這個專業也不是為了賺錢。」

  一說起這個,裴瑾就想起來了,他想想道:「麗娘,我們家現在不缺錢,現代社會,也有很多可以保護自己的辦法,你只要學會用槍就可以了,不必需要知道槍是怎麼做出來的。」

  這番話他很早就想對她說了,但兩年前的魚麗需要一個直接的目標去努力,他才一直不說,現在是時候解她的思想包袱了,「學習的樂趣就在於,可以學到一些自己以前不知道的東西,你覺得呢?」

  魚麗想想覺得也有道理:「說的也是。」

  裴瑾替她拉了拉蓋著的毯子,「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這兩年夠辛苦的了,你看你,都瘦了。」

  魚麗抿著嘴笑了:「瞎說,我怎麼可能會瘦。」

  「真的,你看黑眼圈都有了。」裴瑾把手蓋在她臉上,「快睡一會兒,到了我喊你。」

  「那好吧。」魚麗乖乖閉上了眼睛。

  ***

  落了地,裴瑾也不著急去找相關機構檢測,先在酒店裡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委託一位朋友將金屬片帶去最權威的一家機構進行檢測。

  然後,帶魚麗去了嬋媛家裡。

  魚麗總算見到了這個傳聞中的妒婦,然而,這個善妒的女人長得並不兇悍,甚至十分溫婉秀麗,只是從上挑的眉峰間隱隱可見銳利。

  今天,是嬋媛和杜謙簽協議離婚的日子,裴瑾特地過來壓場子,以免出現意外。

  可或許是哀大莫過於心死,杜謙非常平靜地簽了名。

  嬋媛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像是回憶不起這幾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又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可是很快,她就恢復了清明,牽了牽嘴角:「你隨時可以過來探望孩子。」

  杜謙應了一聲,沉默半天,他才說:「以後,你多保重,我走了。」他慌亂地站起來,差點撞翻了椅子,可他恍然未覺,只是僵硬地擺動四肢,慢慢走了出去。

  裴瑾說:「我去看看他。」

  他追上了杜謙,杜謙並不意外,他說:「你老把我當孩子,可我已經五十有六了。」他抹了一把臉,只覺得疲倦,「你不用擔心,我沒事。」

  「年紀多大很重要嗎?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這是人類本性,不需要壓抑。」裴瑾摸了摸他的頭,輕輕嘆,「有些事,哭都哭不出來呢。」

  杜謙抿著嘴,半晌,哽咽道:「我心裡難受。」

  「我知道。」

  「可是哭不出來。」

  「那我們喝酒去,好不好?」

  杜謙喝得酩酊大醉,裴瑾把他拖回酒店,魚麗逛街回來看了一眼:「要多久才能好?」

  「不知道。」裴瑾嘆氣。

  魚麗問:「怎麼就你,其他兩個呢?」

  「他們也都上了年紀了,喝多了傷身,我就隨便了。」裴瑾伸了個懶腰,「情傷是一輩子都好不了的,就看什麼時候能振作吧。」

  魚麗評價杜謙:「他活該,得到的時候不好好珍惜,失去了後悔有什麼用?」

  裴瑾笑了笑:「你說得對,但人這一輩子不可能那麼清醒,有些局外人很容易就看破的事,當事人永遠無法看懂,所以人總是會犯錯。」

  活的太久了,人性看得太多了,就學會不要對別人太過苛刻,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魚麗很乾脆地說:「你偏心。」

  「是啊,這就是我的錯,我是人,不是神,也不是上帝,我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權利去判斷別人的對錯。」裴瑾對她眨了眨眼睛。

  魚麗側頭看了他一會兒,十分肯定:「你喝醉了。」

  「你才發現啊。」裴瑾撐著頭對她笑,「還不快扶我一把。」

  魚麗把自家男人拖回房間:「我覺得這樣不行,你想個辦法,讓他趕緊恢復正常吧。」

  裴瑾對她拋了個飛吻:「遵命。」

  杜謙的年紀也不小了,這樣喝得不省人事太傷身體,他本來就打算想個辦法讓他分散一下注意力。

  但杜謙這個人,情之一字,重若千鈞,以前和女朋友分個手還要頹廢一兩個月,別說是這次和嬋媛離婚了,裴瑾還真有點束手無策。

  最後是魚麗不懷好意地提了一個建議:「以毒攻毒怎麼樣?他重情,可情有很多種,能和他對嬋媛的感情相提並論的,好像只有你了喲。」

  裴瑾:「……」

  他採納了魚麗的建議,把那塊金屬片交給了杜謙,非常慎重地說:「寶玉啊,這東西的秘密關係到我的命,你要幫我。」

  正準備開酒的杜謙渾身一個激靈:「什麼?」

  裴瑾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杜謙頓時嚴肅了起來:「你給我看看。」

  裴瑾把金屬片交給他,還有檢測報告,金屬片是很普通的銅,但在表面有一層硫化物,可以有效防止生銹。

  考慮到越王勾踐劍也有這樣的製造工藝,裴瑾也沒有太意外,只是上面的那兩個圓圈到底是什麼玩意兒,他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

  杜謙非常慎重地拿走了那塊金屬片,並且承諾一有發現就及時告訴他。

  對此,裴瑾並沒有放在心上,有些謎題並不是拿到謎面的那天就能解開的,要等科技發展到了那個程度,才有可能找到突破口。

  急也急不來。

  可誰知道過了幾個月,已經回到香港的杜謙給了他了一個電話,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我解開謎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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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9:0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章 同行

  「我解開謎題了。」

  聽到這句話的那個瞬間,裴瑾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止了,有那麼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會因為太激動血壓升高直接昏倒。

  可是沒有,他的身體年青健康,hold住了這一刻的激動:「說。」

  杜謙一點也不顧忌老人家的身體情況,壓根沒有鋪墊,張嘴就拋出了答案:「兩個圈,一個是地球一個是月球。」

  裴瑾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驚愕,一直被裴瑾吊打的杜謙罕見地得意起來:「我說,那兩個圓圈,一個代表月球,一個代表地球,哎呀,和你說不清,連視頻!」

  裴瑾接通了視頻邀請,屏幕那頭頓時出現了杜謙鬍子邋遢的圓臉:「首先我要說的是,那兩個其實並不是規則的圓形,我用高清相機拍攝之後放大了很多倍,你仔細看看,這個大的是一個橢圓形。」

  放大了許多倍後,那個橢圓形就非常明顯了,杜謙說:「橢圓率我已經算過了,就是0.0033529。」他在橢圓上畫上了代表赤道和本初子午線的兩條虛線,「赤道半徑是6.374毫米,極半徑是6.356毫米。」

  裴瑾說不出話來。

  杜謙隨即把第二張圖摁在了鏡頭前,「而這個小的圈放大以後,半徑是3.476毫米,而兩者之間的距離是357毫米,正好是最近的距離。」他抖了抖那張紙,得意非凡,「這個數據是不是已經巧合到不行了?為了驗證我的觀點,我還特地加了軌道黃道在上面,其他數據也完全吻合,怎麼樣,服不服氣?」

  裴瑾這次是真的服氣了:「我真的沒有想到……這個答案,」他思索著,「我很意外。」

  他那麼說,杜謙發熱的腦子反而冷靜下來了,他小心翼翼地問:「裴瑾?你沒事吧……」

  「沒事。」裴瑾心亂如麻,「寶玉啊,我現在心裡有點亂,回頭給你打電話啊。」

  杜謙叫住他:「等等!」

  「嗯?」

  「裴瑾,」電話那頭,杜謙的聲音帶了些許驚懼,「這到底和你有什麼關係,我已經失去嬋媛了,你不能有事啊……」

  裴瑾哭笑不得:「想什麼呢,我能有什麼事,別胡思亂想。」

  「真的?」

  「真的,我騙過你嗎?」裴瑾好聲好氣哄這位祖宗,「好了,我要忙了,回頭給你電話。」

  「噢,那你忙,我出去喝酒啦。」杜謙得了他的保證,高高興興地掛了電話。

  擱在平時,裴瑾會為他擺脫失戀的陰影而高興一下,可現在他腦子裡亂得像是一鍋粥,想要抓住點什麼,可什麼都想不通。

  崔瑩瑩敲門進來:「老闆,該開會了。」

  「我有點事。」裴瑾支著頭說,「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崔瑩瑩有點意外,裴瑾自從結婚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公司來得勤快,看起來上心多了,直接導致了公司蒸蒸日上,成為業內一匹黑馬,今天是怎麼了?故態復萌了?

  但看他擰緊眉頭深思的樣子,又好像不是……崔瑩瑩想了想,應了一句,替他關上了門。

  裴瑾在思索杜謙這個謎底的合理性。

  他下意識是想否認的,畢竟這塊金屬片可是從一個不知道多少年前就開始存在的海底山洞裡發現的,那具屍骨在六百多年前就已經白骨化了,他身上所攜帶的東西,怎麼可能如此……現代?

  可或許就是這樣才侷限了他的思維,杜謙沒有這樣先入為主的印象,反而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假說。

  畢竟,太巧合了,怎麼可能所有的半徑和距離都逐一吻合?這概率之低恐怕和黑猩猩打出莎士比亞的名篇不相上下。

  可如果是代表了地球和月亮,這意味著什麼?

  早在那麼多年前,人類就已經能準確測量出地月的半徑與距離了?

  這不科學!這肯定是外星人留下的吧!

  「篤篤。」門被敲響了。

  裴瑾從沉思中回過神來,還沒來得及開口,門就被推開了——好吧,他想,能隨便敲個門就進來他辦公室的只有那麼一個人——魚麗走了進來,熟門熟路地把包往沙發上一丟,坐到他桌上:「說好的帶我去新開的餐廳吃飯呢?我給你發微信你怎麼不理我?」

  「唔,因為我剛剛受到了刺激。」裴瑾捉起她的手,在她手指上咬了口,魚麗叫了一聲:「你幹嘛咬我?」

  「疼嗎?」

  「你這不是廢話嗎?」魚麗氣呼呼地甩著手,「你發什麼瘋?」

  裴瑾「嗯」了一聲,冷靜地說:「那就不是做夢。你知道嗎,剛才杜謙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他知道那東西上的圖案是什麼意思了。」

  魚麗到了嘴邊的吐槽又給嚥了回去,她不由也緊張起來:「什麼意思?」

  裴瑾幽幽道:「地球和月球。」說罷,把杜謙的猜測仔仔細細地和她說了一遍。

  魚麗也受到了極大的刺激,好半天,結結巴巴地說:「月、月亮?」

  「對,地球和月亮。」

  「不、不是。」她拽著他的領帶,急切道,「那個,嫦娥!不死藥!那個!!!」

  她前言不搭後語,但裴瑾馬上就明白了她想要表達的意思。

  嫦娥奔月。

  這個故事小朋友都知道,其中有一個版本是,后羿向西王母求取了不死藥,這不死藥如果分而食之,那就能長生不老,如果全吃下去,那就肉身飛仙,嫦娥竊取了不死藥,白日飛昇,飛向了月亮。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他們兩兩相望無言。

  紅日西沉,辦公室裡漸漸暗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裴瑾道:「所以,意思是,我們吃的東西,有可能和月球有關?」

  昔年,他乘船出海,尋覓仙山,也曾在青山道門,苦苦尋訪,他走過那麼多地方,拜訪過那麼多的隱士高人,可誰能想到,謎底或許就在抬頭就能看見的月亮上?

  太離奇,太不可思議,太令人意外了!

  魚麗的想法倒是直接簡單:「有沒有關係,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她眨著明亮的眼睛,抿著唇笑,「又不是沒有人上去過。」

  裴瑾:「……那要好久呢。」

  魚麗從桌上跳了下來,原地蹦了兩下,細高跟踩得噠噠響:「又不急,我們有足夠的時間,這個是大目標,我們先定一個小目標,比如,晚飯去哪裡吃?現在去要排隊了吧。」

  「你說得有道理,我覺得小目標可以先定一個天文望遠鏡。」裴瑾收拾文件,並指使她幹活,「快,趕緊選一款,給你五分鐘。」

  魚麗解鎖手機,找到網站,直接挑了一款最貴的:有錢人從來都沒有選擇障礙。

  「好了。」魚麗把手機放回包裡,挽住了他的手臂,「走吧,下班!」

  兩個人挽著手走到樓下,天還沒有暗透,藍中透著白,有一輪殘月掛在天邊,隱隱約約,猶抱琵琶。

  魚麗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月亮,突然說:「書生,你知道嗎,我真覺得這是一件特別好的事。」

  裴瑾揚了揚眉毛:「覺得死亡有望?」

  「這是其一,」她豎起了兩根手指,「其二,無限的生命令人厭倦,有限的生命卻使人珍惜,一想到在不久的將來我可能就會死,拖延症都治好了呢。」

  裴瑾想一想,真的是非常有道理:「你說得很對,但是,說不定上去了也找不到答案。」

  「那麼,應該是時間還沒有到吧。」魚麗遙望著月亮,「那個圖案的謎底六百年前我們得不到,只有在現在才能解開,十年之後我們沒有答案,不等於一百年後我們沒有答案,這條路,或許並不是沒有終點,而是我們還沒有走到頭。」

  裴瑾聽罷,笑了起來:「你讓我想起一句話。」

  「什麼?」

  「人類全部的智慧就包含在這兩個詞裡,『等待』和『希望』。」

  魚麗細細一想,笑了:「等待和希望……說得真好,只是,這個等待或許會很久。」

  「久有什麼關係,你有我,我有你,也不算太久。」

  裴瑾對她伸出了手,魚麗把手放在他手心裡,十指相扣,他們緊緊相握。

  長生不老,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命運。

  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無盡的時光裡,有人可以同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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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9:19 |只看該作者
外傳:人在紅塵 第九十八章 貞娘

  此為外傳,內容、時間線均與正文無干,是另一種發展軌跡,獨立成篇。

  ------------

  貞娘坐在窗前,出神地看著外面種著的綠竹,微風吹過,葉子沙沙作響。

  距離裴瑾身故的消息傳來,已經有半個多月了,她從不可置信到哀痛欲絕,現在,重歸平靜。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她未能為裴家誕下子嗣,如今夫君身故,她理應殉節。

  夫死殉節,此乃天理。

  貞娘不曾懷疑過這個道理,她就親眼見到過這樣一個節婦,那是她的一個堂姐,她的祖父與那位堂姐的祖父是兄弟,關係不遠不近。

  那時,她大概是五歲或者是六歲,她隨母親去叔祖父家裡做客,她在花園裡追逐蝴蝶,那隻蝴蝶有著漂亮又閃耀的翅膀,絢麗極了,她情不自禁,一步步追逐著蝴蝶往外走。

  蝴蝶飛過小橋,飛過流水,停到了繡樓外的花叢裡,她正想合攏雙手將蝴蝶捉住,卻聽見裡頭傳來砰的一聲,嚇了她好大一跳。

  那個時候的她年紀還小,不曾裹足,一時好奇,便踮著腳尖往裡看,誰知道透過門的縫隙,她看見的卻是今天只有一面之緣的堂姐倒在地上。

  她身上換下了宴客的衣裳,穿了一身白,頭上濕漉漉的全是血,有一縷殷紅的鮮血順著她的鼻樑流下來,滴滴答答滴在地上,蜿蜒成了詭異的圖案。

  她愣愣地看著,直到被母親帶回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母親嚇得請了大夫,給她灌了一碗湯藥,她喝了睡了一天才緩過來。

  後來,聽人說起,與那位堂姐定親的人被土匪所殺,堂姐聽到消息,毅然殉節了。

  父親贊其忠貞,並稱讚那位堂兄「教女有方」,她的母親聽聞,勃然變色,可不敢忤逆丈夫,只是將她遣走,不肯叫她聽。她對丈夫還是有些瞭解的,他是屢試不第才改行從商,骨子裡很吃讀書人的那一套。

  可貞娘還是陸陸續續聽到了些後續,說什麼朝廷為了嘉獎這個貞潔烈女,特地為她立了牌坊,族人們與有榮焉,笑容滿面。

  甚至那一段時間,她們劉家的女兒說親格外容易,人人都道既然是烈女的姐妹,那品性必然是不差的。

  同一年,貞娘的父親給她取了名字,名為貞,劉貞娘。

  七歲,她開始纏腳,疼得不得了,可母親告訴她,是父親疼愛她才會叫她早早纏了腳,纏了足的女兒才好說親事。

  至於疼?忍一忍便過去了。

  十五歲,父母為她說了親事,原先母親看好另一戶人家,門當戶對,也是商人之子,家境殷實,父親不同意,他更看重妻子的外甥,裴家雖說清貧,可到底是讀書人家,裴瑾讀書也素來有天分。

  母親心中不願,可是,她做不了主。

  次年,裴瑾剛好中了舉,名列榜首,是為解元,如此,母親也沒有什麼好不滿意的了,她就這麼嫁到了裴家。

  婚後的日子,過得很是舒心,婆母即是姨母,待她慈和,夫君脾氣也好,以禮相待,除了遲遲未有身孕,貞娘真的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可或許是她前二十五年的日子過得太舒心了,一口氣用光了所有的福分,所以這才會有此劫數。

  裴瑾的死訊一傳來,母親便過來探望過她,她也不肯相信外甥就這麼沒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什麼都沒有,叫人怎麼肯相信?

  可後來,還是不得不信了,禮部的人送還了他的遺物,屍體落進海裡,是沒有指望了,只能立個衣冠塚。

  母親再來,便傳達了父親的意思,是叫她殉節,可母親不同意,抹著眼淚道:「你別聽你爹胡說,要我說,你不如在族裡過繼個孩子,也算是給他留個香火,就沖這一點,你爹也不會不同意,貞兒,你可別做傻事。」

  她知道母親說得也在理,她若是不想死,只要過繼一個孩子,為裴家留下香火,旁人也無話可說。

  只是那樣,有什麼意思?

  貞娘將目光投向了桌上的白麻布,慢慢站了起來,把它拿在了手裡,麻布很粗糙,有些扎手,她用手指一寸寸摸過去,然後猛地拽緊,下定了決心。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丫鬟小蝶匆匆忙忙跑進來,滿面驚喜:「夫人,大人回來了!」

  貞娘呆住,一時不敢相信耳朵:「什麼?」

  「大人回來了!他沒有死!」小蝶邊哭邊笑,臉都花了。

  貞娘顫抖著伸出手:「快、快扶我。」

  小蝶趕緊攙住她的胳膊,貞娘自打纏了腳後就沒有再走過那麼快,但她今天顧不得什麼儀態,快步向門外走去。

  裴瑾正好要進來,和她打了個照面:「貞娘……」話音未落,他就看到貞娘潸然淚落。

  她眨著眼,讓眼淚掉出眼眶,以免模糊視線,可眼淚掉得太快了,她不得不用帕子去擦,只是那樣,她也捨不得移開視線:「表哥,你回來了嗎?真的是你嗎?我該、該不會是在做夢吧?」

  裴瑾原本想說的話都嚥了回去,他輕聲道:「是,我回來了,是真的。」

  貞娘再也抑制不住,撲進他的懷中哀哀落淚,泣不成聲。

  裴瑾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對不起,讓你擔驚受怕了。」

  貞娘千言萬語哽在喉頭,想要對他說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擔憂和悲痛,可又無從說起,她哀泣良久,最終只是道:「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她擦去眼淚,猛地一抬頭,就和一雙明眸對了個正著,那雙眼睛的主人乍與她對視便驚慌地收回了視線。

  貞娘疑惑地看著她,那是一個大約二八年華的少女,瘦瘦怯怯,弱不禁風,但杏眼桃腮,花鬟月鬢,十分美貌,她心中恍然,立即揚起笑容:「這位姑娘是……?」

  「她叫魚麗。」裴瑾思索片刻,欲言又止,「你先將她安頓下來,其他的事……」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才道,「之後再說吧。」

  貞娘心裡有了數,立即答應了下來。

  裴瑾顧不得與她多說幾句,立即出門去了,他是被蓋了章的「死人」,「死而復生」,免不了要向各方一一說明情況。

  他一回到衙門,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圍觀,聽他說完前因後果,同僚與上級紛紛感慨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不容易回到家中,又有親朋族人來訪,裴瑾不得不把同樣的說辭又重複了幾遍。

  他的說法是,在墜海後,他很幸運地抓住了一塊木板,並漂到了海邊,為心善的漁民所救,養好傷後,便啟程返回京城,可中途又病了一場,這才耽擱了些許時日。

  然而,實際上救他的並不是什麼漁民,而是這個他帶回來的女孩子,魚麗,她救他不假,可在不久後就訂了親,誰知還未過門未婚夫就病逝了,她被要求殉節。

  為了救她,兩個人又回到了海上,被捲進了一個神秘的山洞,吃下了仙藥,從此,所受的傷很快會痊癒,即便不吃東西也不會餓死。

  可這樣的秘密不能為人所知,他和魚麗都三緘其口。

  好不容易送走了來探訪的族人,裴瑾總算能坐下來和貞娘好好說一說話了,大約是看見了他眉宇間的疲憊,貞娘很貼心地什麼都沒有問,給他奉了一盞茶,又說起對魚麗的安排:「收拾了西廂的房間給她住,送了兩身我還未上過身的衣裳,只是她比我身量小些,要改一改才好穿……」

  裴瑾沉默地聽著,等她說完,才慢慢道:「貞娘,我同你說實話,是她救了我的性命,但是礙於名節,此事你知我知,不能再叫其他人知曉。」

  貞娘一怔,她原以為是他在外所收的妾室,沒想到卻是救命恩人,但若是救命恩人,又何必帶回家中?

  「表哥,此事是否還有隱情?」

  「是,她的家人都身故了,她是孤女。」裴瑾微微苦笑,不,魚麗的弟弟還在人世,可是她是逃婚出來,如何能叫貞娘知曉?她若是知道,不知該如何看待這個不貞不忠的女子。

  貞娘一聽,便對魚麗更是同情,柔聲道:「她救你性命,便是於我們家有大恩……只是,」她猶豫片刻,才問道,「表哥打算如何安頓她?」

  孤苦無依的女子,自然不能贈予錢財便將恩情一筆勾銷,可若是留在家中,又以什麼名義安頓呢?何況,裴瑾所謂的「名節有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會盡快給你答覆。」裴瑾沉默片刻,替她夾了菜,「吃飯吧。」

  「哎。」

  吃過飯後,裴瑾趁著天色未暗,去西廂拜訪麗娘,她剛吃過飯,正坐在床頭發呆,看到他進來,忙不得道:「書生……」

  「噓——」裴瑾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點。」

  他走到窗前,將窗戶逐一打開,然後坐在桌前,看著她的雙眸:「麗娘,到你必須作出決定的時候了,你想好了嗎?」

  回京路上,魚麗反覆問過他一個問題:「我跟你走,用什麼身份?就算我不識字,我也知道什麼叫『聘者妻奔者妾』,還有,我們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會不會被人發現?」

  路上,裴瑾中了水匪的冷箭,可拔出箭頭後沒多久,他的傷口就自然癒合了,若是讓別人看到,怕是要懷疑他們是妖怪。

  裴瑾分析過他們的現狀,解決的辦法不是沒有,但是,他道:「沒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麗娘,任何一個選擇,你都必須要有所犧牲。」

  「我不明白。」她第一次走出漁村,跟著一個已有妻室的男人離開,心中不是不惶恐的,「你和我說明白。」

  裴瑾慢慢道:「我知道你不願做妾,你想嫁人為妻,也不是沒有辦法,我可以說是你父親救了我,臨終前託孤,讓我替你尋一個好人家,我可以與你認乾親,為你尋一戶好人家嫁了,只是,你必須隱藏好你的秘密,絕不能叫別人發現。」

  「嫁給……別人?」她遲疑了半天,這聽起來似乎是最好的辦法了,可她心裡不情願,「那麼,他要是死了,會不會還要再逼我殉節一次,你能保證我不用死嗎?」

  裴瑾道:「世道如此,我做不到,對不起,麗娘。」這是一個頌揚貞潔烈女的時代,這也是一個出嫁從夫的時代,何況他們並無血緣關係,若是他為她說得太多,做得太多,旁人就要懷疑起她的貞潔來,「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生死……由旁人。」

  「為什麼?」她驚得滿眼是淚,「為什麼啊?」

  裴瑾一字一頓道:「這是倫理綱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辦法挑戰這些規矩。」

  魚麗氣惱:「那我不嫁了。」

  「那也可以,我便說救我的人是你的丈夫,你為夫守節,不願再嫁,我也可以奉養你終身,如此一來,守住秘密也會容易一些。」裴瑾道,「代價也不是沒有……我想你明白的。」

  寡婦守節要怎麼守呢?青燈古佛,不帶笑容,永遠素衣,避諱喜事,永遠過著單調無趣的生活。

  這聽起來和嫁人相比,也不知道哪一個更糟糕,她悶了半天,問:「那我們也不能再見面了,是嗎?」

  「是。」

  哪有節婦和外男相見的,那還叫守節嗎?「我會讓貞娘去看你,日子會過得很無趣,但是,不會更壞了。」裴瑾輕輕嘆了口氣。

  魚麗咬著嘴唇問:「還有別的選擇嗎?」

  還有嗎?當然有。

  嫁給他。

  嫁給他,兩人不必再有任何避諱,想見就能見,而且可以互相為對方掩飾秘密,只要裴瑾同意,她的生活將有很大的自由度。

  然而,他沒有辦法娶她為妻。

  沒有一個選擇是完全能順心如意的,每一個選擇,都要她必須做出犧牲。

  「我不知道,」她說,「我要想一想。」

  裴瑾說道:「你可以慢慢想,這關係到你的一生。」

  「你想我選哪一個呢?」她問。

  他說道:「選會讓你快樂的那一個吧。」

  現在,到了她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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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7 23:09:32 |只看該作者
外傳:人在紅塵 第九十九章 酸甜

  魚麗問他:「我想知道你怎麼想,我想聽你說。」

  到了這個時候,裴瑾只能道:「我的想法是,嫁人吧,我替你找一個家世清白的人,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你在深閨,也沒有什麼機會受傷,只要小心一點就不會有事,麗娘,你應該過這樣的日子,過正常人的日子。」

  「寡婦的日子不正常嗎?」她問。

  這一次,裴瑾沉默很久才答道:「很多人都那麼做,但並不意味著這是正常的,有時候守寡是比殉節很難的事,死是一下子的事,守寡卻要守一輩子,每一天,每一天……你過得生不如死。」

  他被守寡的母親撫養長大,知道那樣的日子有多麼艱難,她幾乎不笑,丈夫死了,怎麼能夠笑呢?她也不能和別的人多說幾句話,尤其是男人,她不能出席任何喜慶的場合,寡婦不吉利。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會緊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只要有出格的舉動,便會被萬人唾罵。

  這樣的長夜漫漫,如何度過?他的母親還有他作為精神支持,魚麗呢?

  魚麗似懂非懂,可隱約已經能感受到那種令人害怕的絕望。

  裴瑾打住,不再多說:「……麗娘,你信我,我會替你尋一個好人家。」

  可魚麗想了想,拒絕了他:「不,那等於是我要把希望寄託於一個我從沒有見過的我也從不瞭解的人身上,你覺得我們的秘密只在於傷口嗎?」

  裴瑾一怔。

  魚麗伸出手:「看到了嗎?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回來以後到如今,快兩個月了,指甲都沒有再長過。」

  他們結伴同行,裴瑾要和外人打交道,她假扮成他的親眷鮮少露面,所以大多數時間都在琢磨那天吃下的仙藥是什麼東西。

  「我……」魚麗彷彿難以啟齒似的,「而且我再也沒有來過癸水,裴瑾,我不能嫁給別人,我不能生。」她壓抑著驚慌,「這怎麼瞞得過人?」

  裴瑾完全沒有想過這一點,這讓他極受震撼,半晌,他才不得不承認:「你說得對,這條路行不通了。」

  這是他覺得對她最好的一條路,可是,她若是不來癸水,便等於失去了一個女人最重要的價值,一旦她嫁了人之後被發現,等待著她的不是被休,便是死路。

  「我已經想過很多遍了。」魚麗擦了擦眼淚,冷靜道,「如果撇開個人感情,我嫁給你,才是最好的出路,守寡的日子難不難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們不能再見面,遇到了事,我能怎麼辦?我能找誰商量?你也是,你需要我替你打掩護,是不是,既然如此,其實只有一個選擇。」

  裴瑾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說道:「我可以自己解決,你不必……」

  「我知道你不想對不起貞娘,我也……不想。」魚麗鼓足勇氣,咬牙道,「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個合適的身份,假的行不行?」

  裴瑾略略一想,這也算是個兩全之策,便慎重道:「我沒有意見,我也願意同貞娘分說明白。」

  魚麗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好半天,她才問:「那……你會繼續教我認字的吧?」一路上,裴瑾陸陸續續教她認了幾個字,但她並不滿足,她想學會看書。

  「會。」

  「那,你也會讓我出門的吧?」

  「會。」

  魚麗心中稍感安慰,可又迷惘,這樣做,真的對嗎?

  ***

  事情定了下來,貞娘那裡,毫無問題地通過了,她是由衷地感到高興:「那真是太好了。」

  她的真心不容作假,甚至比魚麗這個當事人還要熱衷,她自然有她的顧慮。

  婆母過世前,最掛念的就是他們未有子嗣,她未能讓婆母看見孫輩就遺憾過世,是她的錯,早知如此,就該早早為夫君納妾,其次,之前裴瑾語意不明,說是於名節有礙,可偏偏又不說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裡多少也有些猜測,恐怕是有了些肌膚之親。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若是如此,他不娶她,便是要了她的命。

  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她當然為此感到高興。

  因此,在裴瑾告知她不過是為了照顧魚麗才娶她,將來會以禮相待時,她還很不認同:「無論表哥是為著什麼才娶她,可既然名分已定,表哥這樣做,實在是有違人倫。」

  夫婦之道,參配陰陽,通達神明,信天地之弘義,人倫之大節也。無論妻妾,侍奉丈夫,繁衍子嗣,才是第一要事。

  裴瑾:「……」他無話可說,因為貞娘所言,字字句句都是正理,他如何反駁?

  貞娘見他不語,心生疑慮:「表哥為何不願與麗娘親近,莫非她……」莫非她心有二意,對他不忠?

  裴瑾被她嚇了一跳,這個鍋絕對不能讓魚麗背,一個女子若是嫁了人卻不願意與丈夫親近,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並非如此。」他斟酌著道,「記得當初成親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不會對不起你。」

  他少時家中貧寒,全靠姨母一家時不時的接濟,後來上京趕考,也是岳父贈予路費,無論是何種目的,他都由衷感激他們,成親當天,他便對貞娘說過,此生不會辜負。

  可他還是違背了誓言,帶了麗娘歸家,甚至……甚至他提出了將麗娘留在身邊的選擇,是,正如麗娘所說,這是一個掩護他們秘密的辦法,然而,沒有私情嗎?有的。

  他如果不想把她留在身邊,完全可以不提這個選擇,可他還是那麼做了,他想把她留在身邊照顧。

  為了一己私慾,他已經很對不起她們了,不能……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

  「貞娘,我已經很對不起你了,我不能……」他話還未說完,貞娘就跪倒在地,淚流滿面:「表哥,我嫁進裴家那麼多年,不曾為裴家留下香火,讓娘在死前都沒能看一眼孫輩,已是大不孝,如今表哥為了我不肯親近旁人,是要我做裴家的罪人嗎?他年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見列祖列宗?」

  裴家趕緊把她扶起來,懊悔失言:「不是你的錯,貞娘,」他沒奈何,只能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我同你說實話,不是你或者是麗娘的緣故,是我……唔,有疾。」

  貞娘怔住了。

  「對不起,貞娘。」裴家原本是靈機一動,但他立刻想到,若是麗娘不能生育,恐怕他的身體也會出現問題,與其讓貞娘未來陷入不育的自責裡,不如就先下手為強,「此事,請你代為隱瞞。」

  貞娘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這該如何是好……可請大夫看過了?」

  「看過了。」裴瑾深知多說多錯,乾脆閉口不言,「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貞娘心中也是一團亂麻,胡亂地點點頭,一會兒想著要不要請人去找個好大夫,一會兒又想這事事關臉面,絕對不能叫外人知曉,但不管怎麼樣,裴瑾和麗娘圓不圓房的事,就這麼過去了。

  未來的一段日子,魚麗感覺到了貞娘對她某種不可言說的愧疚,給她做新衣裳,又給她打頭面,親親熱熱的,一點都沒有正室夫人的架子,把魚麗嚇壞了。

  她一個人惴惴不安想了好幾天,沒忍住,偷偷拽了裴瑾回房,裴瑾看她東躲西藏的樣子很是好笑:「你做什麼呢?」

  「姐姐最近對我特別好,我心裡有點不安。」魚麗生長在民風淳樸的漁村,都只娶得起一個媳婦兒,什麼妻妾之爭,她都是道聽途說,倒是在上京的路上聽同行的商戶姬妾說起過被家中主母拿捏的事,如今貞娘這般做派和傳聞中不同,讓她心裡既是疑惑又是忐忑。

  裴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她的顧慮,他道:「你別多想,貞娘性格柔順溫和,沒有這些有的沒的,你放寬心。」

  「怎麼能放寬心?」魚麗奇怪地看著他,「你真的相信姐姐心裡毫無芥蒂?」

  不等裴瑾回答,魚麗便說道,「我沒讀過書,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想來人都是一樣的,男人愛蓄姬妾,好比是女人愛頭面,若都屬於自己,當然沒有問題。可若是要和別人分享,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不想守寡,不想青燈古佛過一輩子,她才十七歲,為什麼要把未來的幾十年都奉獻給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丈夫?她不甘心。

  可無論是基於什麼緣由,不可否認的是,她選擇分享另一個人的東西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如果貞娘討厭她,痛恨她,她或許還不會這般難過,可偏偏貞娘對她這樣好,噓寒問暖,讓她有何顏面面對她?

  「我後悔了。」她喃喃道,「我不該這麼做的。」

  裴瑾也跟著沉默了,他娶了貞娘,卻愛上了別人,不僅如此,他還給她帶回來一個姐妹,又撒了彌天大謊,貞娘……貞娘何辜?可他對不起的還不止貞娘,他帶麗娘回來,便要對她的終身負責,可如今看來,這也沒有做到。

  一步錯,步步錯。

  「我……」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他才澀聲道,「別想太多了,我會處理這件事的,你且寬心,好嗎?」

  魚麗黯然:「我做不到,我現在心裡堵得慌,我是不是做錯了?」

  「不是你的錯。」裴瑾頓了片刻,轉移話題,「我之前教你認的字,你學會了嗎?」

  魚麗點點頭:「會了。」

  裴瑾關照道:「我給你拿幾本書,你回去看,有不懂的再來問我。」

  說起讀書認字的事,魚麗終於高興了起來,這就是名分的好處了,只要裴瑾同意,她就可以讀書認字,上街出門,只是……什麼時候女人可以不要男人同意就做這些事呢?

  魚麗想著又覺得好笑,這個念頭太荒唐了,怎麼可能呢?

  她將這個想法拋之腦後。

  ***

  幾個月後,魚麗已經完全適應了在裴家的日子,裴家並不富裕,小蝶是貞娘的陪嫁丫鬟,平日裡要幫忙灑掃,還有一對老夫妻,分別負責前院和廚房。

  為了貼補生活,貞娘教她女紅,兩個人做些繡活兒,魚麗以前從沒有機會接觸這些,學得很認真,貞娘要為裴瑾做衣裳,叫她一起幫忙,可是她拒絕了:「我手笨,做不來這些。」

  這當然是託詞,給一個男人做衣服是某種親近的體現,她下意識地抗拒那樣的親暱,彷彿想要和他維持某種距離。

  也不止是做衣服,有時候她在貞娘屋裡做繡活,裴瑾進來,她不是避而不見就是匆匆離開,她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好像在貞娘面前,和他對視一眼都是罪過。

  她一開始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異常感覺,後來才漸漸知曉,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名分之差。

  貞娘可以名正言順過問裴瑾的任何事,她不可以,如果她可以,那必然是貞娘所允許的。

  這不是她的東西,只有別人施捨,她才可以得到。

  魚麗痛恨這種感覺,她想,既然如此,我一點也不要就是了。她和裴瑾原本也沒什麼,她只是借了這個身份避難而已,這是他欠她的救命之恩。

  僅此而已。

  然而,縱使她說服自己千萬遍,有些事也並非理智可以掌控,千萬條理由,也抵不過對視一眼時,從心裡迸發出來的歡喜。

  她騙不了自己,她是很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光。

  那通常是裴瑾的休沐,那一天到來前的好幾天,她就開始數著日子了,漏壺滴滴答答,太陽升起來了,太陽落下了,前一天夜裡,她必然睡不好覺,反覆想著明天要說什麼,要問他什麼問題。

  每次一開始,一切都按照計劃,她問了一些自己不懂的問題,他為她解惑,然後教她寫字,替她調整握筆的手勢,她寫了幾個字,卻不能像平日裡一樣靜下心來。

  她坐立難安,備受煎熬,終於忍不住抬頭去看他一眼,誰知道一下子望進他眼睛裡,才知道原來他已經看了她很久。

  裴瑾冷不防被她撞了個正著,飛快挪開視線,可匆匆一瞥窗外,又情難自禁,再度去看她。

  魚麗也把目光挪開了,也不知道在看哪裡,握著的筆滴下墨汁,在宣紙上染開一團又一團的墨暈。

  「小心。」他輕輕說,喚回了她的神思,魚麗輕呼一聲,趕緊把筆放下,手忙腳亂地去揉那團紙,揉了幾下,微微抬頭,用眼角的餘光去偷看他,面頰緋紅。

  就這樣,兩個人四目相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魚麗問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他說,「你又笑什麼?」

  她低頭嘟囔:「我沒有笑。」

  裴瑾揚了揚唇角,不去戳穿她,她自己或許不知道,每當她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會出現一個小梨渦,藏都藏不住。

  魚麗惱羞成怒,偷偷在桌下面踹了他一腳,裴瑾吃痛:「喂!」

  「幹什麼?」她佯裝驚訝地看著她。

  裴瑾拿她沒辦法:「你啊。」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壞。」

  魚麗就覺得臉上輕輕被捏了一下,他手指的溫度傳遞到她皮膚上,像是火燒般燙灼,她的面龐不受控制的漲紅起來。

  裴瑾一僵,他情之所至,忘乎所以:「我……抱歉。」

  「沒事。」魚麗捂著臉頰,磕磕巴巴地轉移話題,「我、我先回去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這種落荒而逃的感覺,就是覺得好像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想要飛快離開:「這個書我能拿走嗎?」

  裴瑾連忙道:「當然。」他說著,頓了片刻,聲音低下去,「當然。」

  魚麗捧著書走了。

  裴瑾怔怔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連貞娘進來都未曾發覺,直到她問:「表哥,你在看什麼?」

  明明不是什麼虧心事,他的心臟猛地一緊,只是沉得住氣,笑了笑:「沒什麼,有隻鳥。」

  「是一隻小鳥吧。」貞娘笑了笑,神色平靜。

  裴瑾的表情有些微的變化,但很快,他就控制住了,微笑著問:「你怎麼來了?」

  「想和表哥商量一下我爹過壽的事。」

  他們在書房裡低低說著話,沒有看到魚麗去而復返,躲在一旁看了很久,才默默轉身離開了。

  那些屬於她的快樂時光,原來都是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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