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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青青綠蘿裙]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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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我是分身 於 2017-10-27 23:11 編輯

轉發一萬條錦鯉求死 作者:青青綠蘿裙

內容簡介】:

  「書生,自你我上次一別,迄今已六百餘年。」

  「彩雲易散,人世易改,但至少,你我重逢了。」

  「書生,我要吃那個冰冰的顏色很好看的酥酪。」

  「酥酪已經沒有了,那個是冰激淩。」

  「漁女,你在幹什麼?」

  「今天的我也在努力轉發錦鯉求死。」

  長生不老,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悲哀的命運,

  而不幸中的萬幸是,無盡的時光裡,有人可以同行。

  -------

  現代架空,雙長生,男主向言情

  前明朝書生・現聲紋專家・男主&落伍時代・重度網癮・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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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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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39: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求助

  「徐貞,你跟我走一趟。」

  熬了一個通宵正犯睏的徐貞聽見師父周世文的話,嚇得一個激靈,瞌睡蟲頓時不翼而飛:「啊……噢,好、好的。」

  她揉了揉眼睛,正想站起來,差點被周世文的打扮給嚇得一屁股坐了回去:「師父,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不怪她如此驚訝,她進刑偵大隊三個月了,周世文要麼便衣(一件破夾克就沒見換過)要麼制服,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看見他穿西裝打領帶,有那麼一瞬間徐貞還以為要去開新聞發佈會。

  「去拜訪一位教授。」周世文有些不習慣地拉了拉領帶,「帶上小月案的資料。」

  小月案?徐貞眼睛一亮,幹勁十足。

  就在她收拾資料的時候,旁邊有個同事滑過椅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小徐,老周是要去見裴教授,你記得回來和我們說說。」

  「就是就是,」另一位同事也加入了話題,「聽聲音還很年輕,說不定是個大美女。」

  徐貞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們話語間的戲謔之意,好奇心起:「這位裴教授到底是?」

  「老周的女神!」兩位同事異口同聲。

  徐貞了悟。

  懷揣著十二萬分的好奇心,徐貞跟著周世文上了車,誰知周世文只開了十幾分鐘,就把車停在了一家甜品店門口,指揮她說:「你下去買個蛋糕。」

  「……蛋、蛋糕?」徐貞眨了眨眼,「裴教授生日?」

  周世文淡淡掃了她一眼:「第一次拜訪,總歸要帶點禮物,何況裴教授幫過我們很多案子。」

  徐貞:「……噢。」如果沒有聽同事八卦,她可能會信,畢竟周世文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但這次,信他有鬼。

  不過蛋糕還是要買的。

  買完蛋糕,周世文上了高架,往郊外開去。

  路途漫長,徐貞偷偷打量著駕駛座上的周世文,他今年三十二歲,單身,長相雖然說不上英俊,但也頗有陽剛之氣,身材更是可圈可點。

  徐貞清了清嗓子,覺得有必要關(八)心(卦)一下師父的感情問題:「師父,裴教授能幫我們解決小月的案子嗎?」

  「不然我帶你去幹嘛?」周世文目不斜視,「裴教授是聲紋識別專家,我想請她幫忙鑑定一下那段錄音,說不定就能找到那群孩子。」

  說起小月案,徐貞的心情就徒然沉重起來。

  一個月前,常青市網警微博收到了一封私信,大意是說有個名叫蜜桃的不法論壇存在著買賣兒童的交易,經查證,雖然部分帖子為虛假信息,可有一筆交易情況屬實。

  一名名叫彭偉的少年,賣掉了自己的堂妹小月,小月是彭偉姑姑寄養在自己家的女兒,年僅七歲,而他的動機僅僅是為了買一部iPhone。

  據彭偉交代,買家是一個有地方口音的中年男性,但兩個人沒有見過面,彭偉借帶小月出去玩的名義把她留在了肯德基裡,過十幾分鐘後回去,在坐墊底下拿回了三千塊的現金。

  他們唯一擁有的線索,就是彭偉在與買家通電話時錄下的通話錄音。

  僅僅憑藉一段幾分鐘的錄音是沒有辦法追查到小月下落的,於是這個案件就陷入了僵局,徐貞一直掛心這件事,一想起來就覺得心裡沉甸甸的。

  如果這位裴教授真的能幫他們破了這個案子,那就太好了。

  不是早晚高峰,高架不堵,周世文把速度飆到限速值,很快就到了城郊的一處高檔別墅區,這個別墅區裡全是獨棟小洋房,綠化很好,遠遠看去就好像是一處公園。

  周世文循著門牌號,把車停在了最後一棟門口。

  徐貞抱著資料打量著這裡,小洋房有奶白色的外牆和紅色的屋頂,花園被照顧得十分精心,此時已是春天,綠草如茵,灌木叢裡隱隱露著花苞,想必再過幾個月,這裡將花團錦簇,姹紫嫣紅,一定十分好看。

  僅僅憑藉這一眼,徐貞就敢斷定這位裴教授是一個非常具有生活情趣的人。

  周世文整理了一下領帶,按下了門鈴,叮咚叮咚兩聲後,有人接了起來:「你好,哪一位?」

  徐貞一聽便情不自禁微笑起來,與同事們說的一樣,是十分柔美的女聲,年紀應該不大,但十分舒服,讓人願意隨時隨地都願意坐下來和對方喝一杯茶。

  周世文清了清嗓子,說道:「教授,我是周世文,還有我徒弟徐貞,我們和您約好了來拜訪的。」

  「請進來。」

  鐵門開了。

  他們走過花園來到大門前,這大約是感應門,他們一站過去就自動開了,周世文說了一聲「教授,我們進來了」才走進去。

  徐貞一進門就被滿室燦爛的陽光給鎮住了,一樓幾乎全是落地玻璃,陽光沒有被絲毫浪費,全都收入了室內,燦爛得叫人心醉,家具和擺設都恰到好處,沒有太多的累贅,最亮眼的點綴便是零星的鮮花。

  「周警官,徐警官,」一個人影從廚房裡出來,身材高挑,白襯衫卡其褲,長髮及腰,在背後鬆鬆用紅線束牢,風度翩翩,卓越俊逸,「歡迎,請坐。」

  徐貞瞪大了眼睛,這個人是誰?裴教授嗎?可他是一個男人,雖然長髮,但平坦的胸膛和微微凸起的喉結都無聲地昭顯著,這一個男人,一個年輕的男人。

  周世文穩住嗓音:「我找裴教授。」

  「周警官,」這個年輕的男人眉眼一彎,眼眸裡透出點點笑意,「我就是裴瑾。」

  哪怕是周世文這樣的老江湖,此時此刻也難掩詫異之色:「什、什麼?」

  「裴教授不是女的嗎?」徐貞脫口而出。

  裴瑾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這才笑著說:「徐警官,初次見面,你好。」

  這一回,他又用了剛才他們聽過的女聲,一樣動聽,可若非親眼看見,誰能相信這樣的聲音出自一個男性之口?

  「你、你真的是裴教授?」周世文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楚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這絕對是一個男人。

  「是,一個小愛好,請見諒。」裴殊生輕輕笑了起來,這一回,他的聲音又變成了輕快清脆的少女音,連那笑聲都惟妙惟肖,聽起來與二八少女毫無區別。

  徐貞想要獻上膝蓋,順便為自家師父夭折的暗戀點一根蠟。

  「請坐,喝點什麼?」裴瑾神色自若,佯裝看不見周世文異樣的神情,「咖啡,茶?」

  徐貞正睏,趕緊說:「咖啡可以嗎?」她用手肘捅了捅還沒回過神來的周世文,小聲提醒,「師父。」

  「我……我喝什麼都行。」周世文靠著強大的控制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裴瑾微微笑了起來:「好。」他取出咖啡豆,香味頓時飄散開來,他不疾不徐地磨著豆子,徐貞忍不住朝他看了好幾眼,這真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一舉一動都這樣有韻味。

  「啊,教授,我們買了蛋糕。」她趕緊取出紙盒,端端正正放在了茶几上。

  裴瑾笑了:「那正好,謝謝你們。」

  他沒有用咖啡機,手沖了兩杯咖啡端過來,又給他們準備了奶和糖,把蛋糕切好盛在碟子裡遞給他們:「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

  周世文喝了口苦不拉幾的咖啡,抿了抿唇,說道:「是有一個案子想請您幫忙。」

  徐貞遞過了文件袋。

  「謝謝。」裴瑾接過來,很快翻閱完畢,「可以聽一下錄音嗎?」

  「我在手機裡拷貝了一份。」徐貞打開了手機裡的音頻文件。

  彭偉:「喂?」

  買家:「是綠巨人嗎?我在蜜桃論壇上看到你發的帖子了。」(徐貞補充:綠巨人是彭偉的網名)

  彭偉:「是我,你要買嗎?」

  買家:「多少錢?」

  彭偉:「三千,不還價,現金。」

  買家:「我怎麼知道你不是騙我?」

  彭偉:「我可以把人帶給你看,你相中了再給錢。」

  買家:「那就明天下午一點,在西站的肯德基,你給那個女娃穿件紅色的衣服。」

  彭偉:「紅色的沒有,藍的行不行?」

  買家:「可以。」

  錄音結束。

  裴瑾輕輕皺起了眉頭:「聽起來,他們應該不止聯繫一次,只有一段錄音嗎?」

  「彭偉交代說,只有第一次他留了個心眼錄音了,後面就沒來得及。」徐貞殷殷看著他,眼中的渴盼之意溢於言表。

  裴瑾對上了她的視線,不禁莞爾:「徐警官希望我可以聽出什麼?」

  「嫌疑人的基本信息?」或許是因為他的態度太過溫和,徐貞大著膽子說。

  「三十歲到三十五歲,Z縣那邊的口音。」裴瑾微微垂著眼,慢慢道,「而且,背景裡有工地的聲音……暫時只有這些。」

  雖然給出的內容並不多,但徐貞已經十分佩服,這段錄音已經交給技術部門分析過,工地的背景音被單獨分離出來放大音量才能聽清,裴瑾只聽了一遍就能捕捉到這樣細微的線索,還可以大致推斷出年齡,的確非同一般。

  周世文說:「工地那邊我們已經排查過了,考慮到安排在西站附近,極有可能在完成交易後就離開本市,所以和工地上的名單交叉對比了,可是這些外來務工人員流動性比較大,很難確定目標。」

  「車站那邊沒有監控嗎?」

  「監控壞了好幾年了,沒有用。」徐貞嘆了口氣,「已經快一個月了。」

  裴瑾端起咖啡杯,微微笑了笑:「那很遺憾,我幫不了你們什麼了。」

  周世文斟酌著字詞:「其實,還有一條線索。」

  徐貞吃驚地看著師父,顯然也並不知情,周世文說:「剛剛得到的消息,我拜託熟人在Z縣那邊調查了,有一個小賣部的老闆對小月有印象,說看起來就好像是個農民工,讓那個小女孩叫他『爸爸』,還給她買了一個髮夾,他看見他們在等121路公交車。」

  裴瑾有點意外:「叫爸爸?」

  「是的。」

  裴瑾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有點意思。」

  國內買賣兒童,男女不同命,男孩被買去當兒子養的不少,女孩被買去當童養媳或是雛妓的更多,考慮到買家並不是通過成熟的犯罪利益鏈買賣兒童,而是冒了風險在一個論壇上「誘拐」了一名女童,是生手的可能性更大。

  那麼,買回去當童養媳是最有可能的,但是,哄孩子叫「爸爸」又買了禮物,那事情可就微妙了。

  要麼是變態戀童癖,要麼……是當女兒。

  考慮到國情,裴瑾並不樂觀,他凝視著周世文的眼睛:「你想我怎麼做呢?」

  他的眼瞳是純粹的黑,似乎可以把人的靈魂都吸進去,周世文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睛:「我查過,121路公交車是環城線,基本上是通向山裡的一個村莊。」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樣移開視線很不禮貌,又重新抬起頭來,看著裴瑾,「如果您方便的話,想請您陪同我們去Z縣走一趟。」周世文很客氣。

  裴瑾放下了咖啡杯,陶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好啊。」他笑了起來,「我有空。」

  徐貞喜上眉梢,沒想到裴瑾那麼好說話,竟然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正好,我公司名下有一個貧困兒童助學的基金會。」裴瑾對他們眨了眨眼睛,「我們就借這個名義去考察吧。」

  送錢的和查案的,得到的將會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徐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之喜,連連看向周世文,周世文謹慎得多,再三確認:「如果不會給您添麻煩的話,非常感激。」

  「不會。」裴瑾搖了搖頭。

  「耶!」徐貞或許是太過欣喜,又或許是這裡的氛圍太過輕鬆,她一時忘形,脫口道,「裴教授,你人真好。」

  裴瑾忍俊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這不算什麼。」

  如果有人可以和他活得一樣久,那麼也很容易會有這樣的好心,他已經積累了足夠多的財富,看過了足夠多的悲歡離合,如此漫長而無趣的時光,總需要點什麼來打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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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0: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消磨

  周世文和徐貞向裴瑾確認了出行時間,就定在明天一早,多拖一刻,就怕小月多受到一份威脅。

  臨走前,裴瑾送了他們一個小禮物,給徐貞的是咖啡豆,而周世文的則是茶葉:「我看周警官好像不習慣喝咖啡,這是今年的明前茶,希望你喜歡。」

  周世文對著他還有些尷尬,客氣地推辭了。

  「請收下吧。」裴瑾對他揮了揮手,「是今天蛋糕的回禮。」

  盛情難卻,周世文和徐貞還是收下了。

  裴瑾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離開,直到看不見人了,才慢悠悠踱回屋內,西沉的陽光變成了橙紅色,映照在屋內,猶如鮮血。

  啊,一個白天又過去了。他愉快地想著,開始思考今天的晚餐。

  他喜歡複雜又耗費心力的菜式,最好是需要準備一整天的那一種,那麼在沒有人陪伴的日子裡,他可以快一點度過這24個小時。

  今天下午的時間在與人交談中很快就過去了,那麼晚餐簡單一點也無妨。

  裴瑾用了三個小時給自己做了幾道法國菜,用餐時已經接近九點,但不要緊,哪怕不進食他也不會餓死,只不過饑餓的滋味並不好受,在嘗試絕食死亡的糟糕經歷之後,他就不會再做出這樣自虐的行為了。

  沒有意義。

  長生不死就是長生不死,六百年了,他自刎過,自焚過,投繯過,也被子彈打中過,被炮火擊中過,現在不還是好好活著。

  太過漫長的時光是一種可怕的折磨,所以他現在學會了找各種各樣的事情打發時間。

  救人如此,做飯,亦如此。

  安靜地用完了晚餐,他把碗碟端進廚房,挽起袖子清洗餐具與炊具,倒入洗潔精,放水,認真地將油脂一一洗去。

  說來有些好笑,在家境最貧寒的那幾年裡,他也沒有洗過一次碗碟,因為他是讀書人,寒窗苦讀的十幾年裡,寡母靠刺繡的手藝供養他,不讓他為任何俗物分心,只盼著他一朝金榜題名,能光宗耀祖。

  十二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二十二歲得中一甲,被聖人欽點為榜眼,授翰林院編修,同年,寡母病重,次年,喪母,守孝三年,二十七歲,重返朝堂,在禮部謀得一職。

  同年,奉命跟隨船隊出海,沿途向番國宣天子詔,並給予賞賜,然而,並不是所有番國都買帳,時不時就有武力衝突,他所在的船隻就是在一次武裝衝突中不幸被擊潰,他落入海中,九死一生,漂浮幾天後為人所救。

  再後來,他的時間停止了,不老不死,青春永駐。

  他以二十七歲的外表,活了六百多年。

  那麼長的時間裡,他時而覺得後悔,自責沒有好好孝順母親,金榜題名又如何,俸祿微薄,他的母親並沒有過上好日子,她唯一擁有的,不過是那不能吃不能喝的鳳冠霞帔。

  洗乾淨了最後一個盤子,裴瑾擦乾手,收回了所有的思緒。

  活得久了就免不了要回憶過去,可這不是一個好現象,越是回憶越是會發現,自己原來已經走得那麼遠。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當年的天子何在?帝王將相,已成雲煙。

  把一切都收拾妥帖才十點鐘,果然一個人的話,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了,他有很多次都以為黑夜永遠不會過去,自己再也看不到白天。

  可現實是,明天總是會到來,日復一日,永無盡頭。

  裴瑾給秘書打了一個電話,交代了一下明天出行的事,精明能幹的秘書對老闆這麼晚了還佈置任務毫無怨言。

  高於市面上的雙倍薪資足以讓她心甘情願接受這樣高強度的工作。

  「好的老闆,沒有問題。」秘書一口答應他所提出的所有要求。

  裴瑾很喜歡她。

  如果有兩個同樣出色的應聘者擺在他面前要他挑選,他會選擇女性,原因無他,六百多年來,他親眼看到原先被關在繡樓上一輩子都不會出一次門的女性走到今天可以和男性競爭的地步,總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憐惜。

  他們唾手可得的,她們需要費勁全力才能得到,那麼努力,才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然而,時至今日,女性地位升高,可若說要和男性分庭抗禮,恐怕還有一段路要走。

  因此,或許並不公平,但他就是更願意給她們一個機會,像是她們的高跟鞋,把她們抬高一點。

  就算是一點點也好。

  第二天一大早,徐貞就在警局門口見到了這位能幹的大秘書,秘書大約三十出頭,穿著得體的西裝套裙,妝容標緻,搖下車窗問:「是徐警官嗎?老闆吩咐我來接你和周警官。」

  徐貞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我師父去調查另一樁案子了,只有我一個人。」周世文的確因為另一個重大案件而出差了,但她覺得,多多少少也是有點躲著裴教授的意思。

  畢竟一天前還是自己女神呢,轉瞬間就變成了男人,周世文這樣的直男肯定受不了,想方設法避開也是正常的。

  鍛鍊一下徒弟什麼的……呵呵。

  秘書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徐警官,上車吧。」

  「哎。」徐貞脆生生應了句,拉開車門上去,秘書自我介紹:「我姓崔,崔瑩瑩,這份資料你看一下,這是我們公司公益助學的相關文件。」

  徐貞道了謝,接過來認真翻閱起來,既然要偽裝成去考察的工作人員,可不能露了馬腳。

  她一旦專心起來便心無旁騖,等到把所有資料都牢記於心,崔瑩瑩已經把車開到了裴瑾家門口。

  崔瑩瑩熟門熟路進去,一下子就看到裴瑾正蹲在院子裡給蘭花澆水:「老闆,徐警官到了。」

  徐貞不等他問起便主動解釋:「裴教授,我師父出差了,去不了了。」

  「我知道,他昨天給我打過電話。」裴瑾仔細地為每一株花都澆好水,囑咐崔瑩瑩,「我走的這幾天你來替我打理。」

  崔瑩瑩賠笑:「老闆,你知道我其他還湊合,花花草草養什麼死什麼。」她是窮苦人家出身,小時候一門心思讀書,比常人更努力才能申請到全額獎學金出國留學,回國後過五關斬六將進了裴瑾的公司裡就職,能熬夜寫報告,能出門打嘴仗,就算是酒桌上拼酒也是不怕的。

  唯一搞不定的只有幫老闆種花。

  這種閒情雅緻與她始終無緣,辦公室裡一盆仙人掌都能養死的人還是不要挑戰幾百萬的蘭花了。

  「沒什麼,死了就死了吧。」裴瑾很淡然,「萬事萬物,終有一死。」

  除了他。

  崔瑩瑩聽了這話,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了差事。

  裴瑾洗了手,對徐貞說:「徐警官會開車嗎?」

  「會。」

  「好,那你開車。」他擦乾淨手指上的水珠,就這麼拉開車門上車。

  徐貞目瞪口呆:「您不帶東西啦?」

  「明天就能回來。」裴瑾一坐下便拿出了手機,「費不了多大力氣。」

  徐貞摸不清他的底細,乖乖應了一聲就去開車,她雖然沒有去過Z縣,但大致方向是知道的,跟在周世文屁股後面也做慣了這種跑腿的活兒,一點問題也沒有。

  等快到服務區的時候她問:「裴教授,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你去吧,幫我帶瓶水,抽屜裡有零錢。」裴瑾眼睛沒有離開手機屏幕,徐貞有點好奇他在看什麼那麼專注,但畢竟不熟,也不敢造次。

  買了水回來的時候,她偷偷瞥了一眼,然後傻掉了。

  裴瑾看的,一不是嚴謹的科學報告,二不是男性熱衷的政治軍事,甚至不是體育新聞,而是一部正當紅的狗血偶像劇。

  像是捕捉到了她的視線,裴瑾瞥她一眼:「你也在看?」

  「嗯,」徐貞抿著嘴偷偷樂了一會兒,沒忍住,笑嘻嘻地問,「沒想到裴教授也看這種劇,有點小意外。」

  裴瑾回答得很坦然:「挺有趣的。」這部偶像劇吸引他的是男女主角的人設,男主長生不死,寂寞多年後遇到了女主,生命終於有了色彩,他們戀愛了。

  徐貞原本就是自來熟的性格,裴瑾對她十分友善,她就更大膽了一些,評價道:「馬上就要結局了,希望會有一個好的結果,就算女主死了男主等她下個輪迴也好啊。」

  「你是這樣想的嗎?」裴瑾饒有興趣地問,「哪怕下輩子,那個人根本不記得他了,也變了樣子,變了性格,還是希望在一起嗎?」

  徐貞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是啊,不過如果男主能解除詛咒和女主一起變老也很美好。」

  裴瑾以手支頤:「那如果,男主不死,女主轉世,但他們不在一起了呢?」

  徐貞愣住了,她想了會兒說:「這樣不就是悲劇了嗎?」

  「女主愛上男主,是因為他出現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給了她關心與溫暖,所以她愛上了他,可如果下輩子她出生在一個幸福家庭,從小追求者甚多,還會對男主有感情嗎?」

  徐貞萬萬沒有想到,裴瑾竟然會一本正經地和她討論這樣的問題:「應該……會吧。」

  「那麼,男主在女主轉世的過程中,又遇上了一個喜歡的女孩,是變心嗎?」他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徐貞脫口而出:「算的啊。」

  「可是他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來世,就是另一個人了。」裴瑾笑了起來,「愛情一期一會,沒有生生世世。」

  「但、但這樣……太可惜了吧。」徐貞有點悵惘,如果能生生世世與一個人相愛,那該多好。

  裴瑾笑而不語,他想,過去的事終究已經過去了,曾經愛過的人,終究也會因為時間而變成記憶中一抹蒼白的倩影,面容早就已經模糊了,被留下的記憶不但支離破碎,還沒有道理。

  譬如,他很記得,梅子黃時,細雨紛紛,金蟾嘴裡吐出嫋嫋白煙,她鬢邊簪了一朵杏花,挽起袖子替他在硯臺中加了些許清水,而後說了什麼話,粉淚盈盈,可奇怪極了,他怎麼都想不起來她那天說了什麼。

  唯獨當時正巧讀著摽有梅,偏偏又記得清清楚楚。

  怪不得有人說,負情薄倖讀書人,縱然他不是張生之流,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他這一生太過漫長,註定還會愛上別人。

  他永遠給不了「一生一世」的諾言。

  何況,「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多年後,隔著重重羅帷,白髮老嫗如是說。

  故而,恐怕前世的人,今生也不想再和他再續前緣了。

  徐貞並不知道他所想的事,偷偷做了個鬼臉,她還是覺得,男女主角的感情不應該因為生死而分離,現實生活中看多了分分合合,就是希望偶像劇裡可以圓滿。

  就算是有片刻的慰藉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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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這是我編的。

  蓬山歸,這是劉阮遇仙的梗,李商隱有「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的句子,是說裴瑾從仙山上回來的意思;穆公女,指秦穆公的女兒弄玉,和蕭史最後算是一起成仙了,那姑娘的意思是不能隨裴瑾一起長生,所以以後別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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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村

  徐貞和裴瑾到了Z縣,121路公交是環城線,最後一站是馬家莊,但公交站點距離真正的馬家莊還有不少距離,看那窄窄的山路,汽車是鐵定開不進去的。

  裴瑾道:「停這裡吧,我們坐那個去。」他指了指外面賣菜的電動小三輪。

  徐貞再次刷新了對裴瑾的印象,她還以為裴瑾這樣在國外念知名大學,住在小洋房裡的人是絕對不會那麼接地氣呢。

  可是,說坐三輪就坐三輪,哪怕搭便車的那輛小三輪上還有一隻小豬崽他也沒嫌棄。

  徐貞一開始還忍不住想,世界上居然真的有這種人,身在陋室也不減風華,只可惜是個男人,害她師父白白暗戀了一場……但很快,這樣的八卦心情就再也維持不住了。

  山路顛簸已經讓她特別想吐,再加上豬崽的味道實在是不敢恭維,徐貞拚命忍著,一到目的地下來就哇一聲吐了。

  更讓她鬱悶的是,給他們搭順風車的賣菜老頭收了收了五十塊錢的車費,徐貞差點吐血:「就那麼一段山路,50塊?」

  「能花錢解決的問題都不算是大問題。」裴瑾給她遞了紙巾,對她嘔出來的穢物視若無睹,「好歹他還給我們指了方向。」

  徐貞接過來抹了抹嘴:「方向?」

  裴瑾抬了抬下巴:「那裡就是村支書家,走吧。」

  一聽馬上就要進入角色,徐貞也顧不得胃裡翻江倒海,心裡默念記牢的腹稿,她每次考試前都會十分緊張,但一拿到考卷反而放鬆了,這次也不例外,等見到了村支書,她大方極了,好像真的就是來調研的工作人員。

  「書記好,我們是綠芽公益助學基金會的工作人員。」

  「公……基什麼會?」村支書反應慢了一拍,想了想才恍然,「噢噢,是和我們村裡的趙老師一樣來教娃娃們讀書的吧?」

  徐貞這才意識到他沒有聽懂,趕緊說:「不是,我們不是來教書的,我們是來看看,您這裡有沒有上不起學的孩子,資助給他們一部分的學費。」

  這次村支書聽懂了,他的態度驟然熱情起來:「先、先請進來坐吧,小丫,給客人倒杯茶。」

  他把他們請進去坐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提著水壺進來給她們倒了水,徐貞看她可愛,便給了她一塊奶糖,小女孩拿了糖,笑嘻嘻地跑開了。

  「不好意思,家裡沒有什麼能招待客人的。」村支書謙虛了一句,立刻直奔主題,「你剛才說、說什麼學費?」

  「是的。」徐貞耐下性子和他解釋,「我們這個基金會是專門資助貧困孩子入學的,聽說這邊有好幾個村子的孩子上不起學,我們就想過來看看。」

  「嗯嗯,」村支書一個勁兒點頭,眉毛下聳,滿臉愁苦,「是啊,我們村的條件不算太差,教室是有的,就是沒有老師肯過來,太苦了,前兩年來了三個大學生,現在只剩趙老師一個了,唉,留不住啊。」

  這是徐貞第二次聽見趙老師的名字了,她心中一動,試著問:「我們能去學校看看嗎?」

  「能,當然能,我帶你們去。」村支書撣了撣褲子上的土,給他們帶路。

  正如村支書所說,馬家莊雖然貧困,但學校還是有的,雖然只是幾間低矮的平房,但桌椅都有,還有一個操場,角落裡堆著一個癟癟的皮球,幾根廉價的塑料繩。

  趙老師在教室裡給孩子上課,她是一個個頭不高人很瘦小的年輕姑娘,正在教孩子們念拼音。

  徐貞觀察了一下教室裡的學生,十二個男孩,兩個女孩,個頭都很小,面黃肌瘦的。

  趙老師看到村支書過來,讓孩子們念課文就抽空出來了:「書記怎麼來了,這兩位是?」

  徐貞親切地對她微笑:「我們是綠芽公益基金會的,想來這裡瞭解一下情況。」

  「你好你好,我是趙小倩。」趙老師和這種公益組織打過交道,比村支書瞭解得多,聞言便知道是好事臨門,也不打官腔,開門見山,「謝謝你們能來,我們真的非常需要幫助,現在學校裡只有小學一二年級的課本,學校也不供應午餐,很多家長都不想讓孩子來上學了。」

  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讀書的好處,半大的孩子是家裡的勞動力,可以餵豬放羊打柴,何必來學校浪費時間?一開始辦學的時候,就是答應可以在學校裡吃一頓,給家裡減輕負擔,這才有家長願意把孩子送過來。

  可現在學校經費吃緊,快供應不上了。

  「趙老師,我們坐下來慢慢談好嗎?」徐貞柔聲說,「把您知道的情況和我們說說吧。」

  「哎,好。」

  徐貞是警校的優秀畢業生,一開始還有些生澀,但全情投入後就非常順利,她很快從趙老師口中瞭解到了馬家莊的情況。

  馬家莊的孩子多數都是留守兒童,父母外出打工,幾個孩子就跟著爺爺奶奶,因為經濟條件不好,義務教育沒有辦法展開,尤其是這裡的人家都不止一個孩子,多數都是三四個,有時候折中,讓家裡的男丁來唸書,女娃就不上了。

  「現在有些地方的確是困難,但畢竟是國家規定的義務教育,我們還是爭取要讓每個學生都上得起學。」徐貞說,「趙老師,我想統計一下所有在學齡段的兒童,這樣才方便我們申請援助。」

  趙老師很高興能有人繼續資助,一口答應:「我對每戶人家都很熟悉,我帶你們去。」

  徐貞不期能遇到這樣一個神助攻,眉開眼笑,想和裴瑾彙報好消息才發現他一直站在窗外聽孩子們朗讀課文。

  「裴教授。」徐貞跑過去,興奮地說,「趙老師會帶我們去家訪,這樣一來,小月如果在這裡,應該就會有線索。」

  裴瑾微微頷首:「做得很好,不過,人前你該叫我裴總。」

  「我記得的,現在不是沒人麼。」徐貞吐了吐舌頭,「裴教授在看什麼?」

  「看這些孩子。」裴瑾道,「讀書不易。」

  他是寒門子弟,那年頭讀書比現在還要艱難,書籍極為昂貴,他啟蒙時,甚至連一本《三字經》都買不起,死記硬背下來,再對照著去認字,一直到他中舉前,所有的書籍全靠手抄,寒冬臘月,都握不住筆,其中艱辛,怎能與今人道也?

  現在……現在好太多了,只盼望這些孩子不要辜負這樣的時代。

  徐貞期期艾艾地問:「教授,我想問問啊,這次調查結束以後,會不會……」

  裴瑾看她一臉忐忑,不禁好笑,點頭道:「會。」他當然會資助這裡的孩子繼續唸書,對於貧困孩童來說,讀書是唯一的出路。

  徐貞高興起來:「裴教授,你人真好。」她忍不住抬頭去看他,裴瑾富有、和善、沉著、從容,這些特質很棒,但如果再加上年輕,怎麼都覺得有些違和。

  她和裴瑾打交道的時候,能夠感覺得到他的包容,這總讓她有和太奶奶聊天的錯覺。

  肯定是因為警校的同學都太浮躁了。徐貞心想,怎麼就不能有這樣的人呢?言情男主人設還不行麼,少見多怪。

  ***

  日頭又高了些,村支書請他們到家裡吃了午飯,學校下午放假,趙老師便帶著徐貞和裴瑾挨家挨戶去家訪,徐貞煞有其事地拿了本小本子,認認真真記下了每戶家庭的孩子的名字和年齡。

  然而,一直到天色擦黑,他們也只走完了半數,無奈之下,只能暫時在村支書家裡住下。

  夜幕深深,徐貞在房間裡翻看今天記錄下來的名單,所有的失學兒童裡,絕大部分是女孩兒。

  不到十歲的年紀,她們在做什麼呢?燒火、餵豬、撿柴、洗衣服、做飯……有模有樣的,而她今年二十四歲,進廚房只會燒泡麵。

  正出神,外面傳來趙老師的聲音:「裴先生,徐小姐在不在?」

  「在那間屋裡。」

  徐貞聽見聲音,趕忙出去,看見趙老師拉著兩個小姑娘過來了,很是意外:「趙老師?快進來。」

  趙老師拉著兩個女孩進了屋,還把門給關上了。

  裴瑾略略一想就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他對院子裡卷尾巴的小黃狗吹了聲口哨,小黃狗吧嗒吧嗒跑過來,他把手裡用草葉編成的球丟出去,小黃狗立刻就追著跑了過去。

  屋內,傳來趙老師難為情的聲音:「我帶來的已經用完了,小敏頭一回遇上,嚇壞了。」

  「老師……」小敏拉了拉趙老師的衣袖,很是不好意思。

  徐貞笑嘻嘻地說:「這有什麼呀,女孩子都這樣,到了年紀就有的,我正巧帶了,來,我教你用。」

  她看著跟著小敏來的還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便也說,「等你長大了也會遇到這樣的事,早一點兒十一二歲,晚一點十七八歲,都是有的,這是很正常的生理現象。」

  那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名叫欣兒,她聽了徐貞的話,困惑地抬起頭來,小敏快言快語:「可是,欣兒那裡經常流血啊。」

  徐貞和趙老師都吃了一驚,趙老師和欣兒更熟悉,便問:「經常流血嗎?」

  欣兒用軟軟的聲音說:「也不是經常,就是和叔叔玩遊戲之後會疼,有的時候會流血。」

  徐貞的臉刷一下就白了,她看著懵懵懂懂的馬欣兒和一無所知的小敏,艱難地把話吞了回去,只是說:「既然欣兒痛的話,以後就不要再玩了,好嗎?」

  欣兒玩著自己的手指,囁嚅著說:「我說了我不想玩,我疼,可是叔叔力氣大。」她看著她們,突然驚慌起來,「趙老師,我、我是不是做錯了……」

  趙老師蹲下來抱住她:「不是,這不是你的錯。」

  小敏說:「我告訴你,如果他欺負你,你就跑到死人溝去,那裡有黃大仙會保護你的,我爸一打我我就跑到那裡去,從來沒被他找到過。」

  徐貞一驚:「你爸打你?」

  「打啊,我習慣了,他一打我我就跑。」小敏滿不在乎,她還關心鄰居家的這個妹妹,「真的,黃大仙很靈的,他保準不敢去那裡找你。」

  黃大仙什麼的太不靠譜了,趙老師連忙說:「太危險了,欣兒如果害怕,以後就來學校找老師,老師就住在宿舍裡。」

  「好的。」欣兒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懵懵懂懂地答應了。

  徐貞送她們離開,心裡像是壓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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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0: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大仙

  徐貞一晚上沒有睡好,尤其是半夜,她還聽見了狗叫聲,但迷迷糊糊的,也沒在意。

  第二天一早起來,村支書的媳婦兒說家裡少了隻雞:「肯定是黃大仙,我昨晚上還聽見有動靜呢。」

  徐貞知道農村裡說的黃大仙就是黃鼠狼,但她從沒有見過。

  她問裴瑾:「您昨晚上聽見動靜了嗎?」

  「聽見了。」裴瑾似乎是覺得這件事很有趣,吃過早飯,特地去和村支書的媳婦打聽,「你們這兒有這個黃大仙多久了?」

  「少說也有幾十年了,我小時候還見過黃大仙顯靈呢。」她繪聲繪色地描述,「就我們家鄰居,有一天突然瘋了,光著身子跑出家門口,怎麼都叫不回來,說是她對黃大仙不敬,特地懲罰她呢。」

  裴瑾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

  「裴教授對民俗也感興趣?」徐貞隨口問。

  裴瑾搖了搖頭:「只是隨便問問,走吧,今天還有十四戶人家呢。」

  他們在學校與趙老師會合,再由她帶領逐一去家訪。

  走到村尾時,趙老師指著村尾的幾間土屋說:「那是最後一家了,他們家的閨女被抱走了好些年,最近才找回來,也不知道會不會在村裡唸書。」

  徐貞捕捉到了這個不同尋常的氣息:「最近才找回來?」

  「強叔家的情況有點特別。」趙老師遲疑了一下,剛想說話,就看見有個瘋瘋癲癲的女人從屋裡衝了出來:「燕子,燕子不見了,我的燕子不見了。」

  灶房裡急急忙忙走出來一個瘦小的中年男性,啞著嗓子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裴瑾原本的注意力在他們家旁邊的柿子樹上,一聽到這裡才回過頭來,他看了一眼那個男人,對徐貞眨了眨眼。

  正好趙老師快步走過去詢問:「發生什麼事了?」

  徐貞慢了一步,落到裴瑾身邊:「裴教授?」

  「就是這個人,我們找到了。」裴瑾微笑了起來。

  徐貞激動壞了:「真的嗎?」

  「我不會聽錯的。」他能在幾萬人中辨認出自己想要找的聲音,從未有過差錯。

  冷靜冷靜。徐貞深吸口氣,按捺住急切的心情,追上去問:「趙老師,發生什麼事了?」

  趙老師扶住那個瘋掉的女人:「芳嬸,發生什麼事了,燕子不見了?」

  「我就轉了個身,她就不見了。」芳嬸骨瘦如柴的五指牢牢抓住趙老師的胳膊,「燕子,我苦命的燕子!」

  馬大強看著趙老師和跟過來的徐貞、裴瑾,眼裡閃過一絲警惕:「趙老師,他們是……」

  趙老師知道說什麼基金會他們也聽不懂,直白地說:「他們是給學校捐錢的。」

  馬大強的神色和緩下來:「原來是這樣。」

  「強叔,怎麼回事,燕子不是剛回家嗎?」趙老師連忙問,「她怎麼會不見了?趕緊找人幫忙一起找找吧。」

  「哎,我這就去叫人。」馬大強匆匆忙忙去左鄰右舍找人幫忙了。

  徐貞幫趙老師一起把芳嬸扶了進去,順便打聽一下這戶人家是怎麼回事。

  「芳嬸是個苦命人。」趙老師看著瘋瘋癲癲的芳嬸,嘆了口氣,「她是強叔家的童養媳,打小就在馬家莊長大,到了年紀就和強叔辦了酒,沒多久就懷孕了。」

  然而,這是悲劇的開始。

  芳嬸的第一胎是個閨女,一落地,婆婆就告訴她臍帶纏了脖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芳嬸很傷心,但那時候年輕,過了兩個月,又趕緊懷了一胎。

  這一胎,又是個閨女,幸好活了,養了不到三個月,有一天早晨醒來,發現孩子的臉鐵青鐵青的,竟然在夜裡被活活悶死了。

  芳嬸傷心透了。

  隔了兩個多月,又懷上了第三胎。

  第三胎的時候,婆婆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幸虧這一次,芳嬸的肚子格外得大,人人都說是個大胖小子,這才平平安安到了分娩。

  就是生產的時候遇到了難關,孩子太大生不下來,沒奈何,用刀片切開,穩婆伸手進去把孩子掏了出來。

  第一個是個閨女,長得白白胖胖,模樣十分標緻,第二個是個兒子,帶把的,還不等全家高興一下,穩婆一屁股拍下去,兒子竟然不哭不鬧,居然是個死胎。

  穩婆說,這次生孩子傷了底子,芳嬸再也不能生了,穩婆還說,因為先出來的是個閨女,兒子晚了一步,活生生悶死在了娘胎裡。

  婆婆當時就氣瘋了,想把孩子奪過來摔死,是剛生完的芳嬸爬下床跪著磕頭才把女兒保下來的。

  因為她知道,第一個閨女是一生下來就被婆婆掐死的,騙她說是個死胎,第二個閨女,也是她在夜裡用枕頭活活悶死的。

  沒有什麼理由,只因為是個丫頭片子。

  這個閨女,是她唯一也是最後一個孩子了。

  「就是燕子?」徐貞問。

  趙老師點了點頭。

  「那被抱走是怎麼回事?」

  趙老師說:「這個我也不清楚,是聽人說的,好像是說那個時候芳嬸的婆婆病了,家裡沒錢看病,就把孩子……給人家抱走了,芳嬸知道之後就瘋了,可後來,人還是沒了,強叔沒辦法,這才去外頭打工,想給芳嬸看病,沒想到這次出去把燕子找了回來。」

  徐貞心裡有數了,如果馬大強是把小月拐過來給瘋了的妻子當女兒,那麼現在,至少人身安全是沒有問題的。

  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趙老師不知情,還在替芳嬸擔憂:「好不容易才把孩子找了回來,這要是又丟了可怎麼辦啊。」

  「先把孩子找回來吧。」

  可事情並沒有那麼容易,芳嬸瘋瘋癲癲,說不清楚孩子是什麼時候丟的,馬大強找了幾個堂兄弟一起幫忙,又問了周圍的孩子。

  小敏和欣兒也在,問起燕子,都說沒有見到,可有個男童看見小敏叫了一句:「馬小敏,你怎麼在這兒,我明明看見你去死人溝了!」

  村裡人都知道,馬小敏一被她爸打就往後頭的死人溝跑,她去得勤快,那個孩子見到了就沒有留心。

  現在看來,小月最有可能就是趁芳嬸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但找錯了方向,往深山裡去了。

  這件事驚動了村支書,他在村裡召集了些人,一塊兒去溝裡找人。

  徐貞和裴瑾自然也一同去幫忙。

  路上,裴瑾向村支書打聽這死人溝的來歷。

  村支書說:「你別聽我婆娘胡說八道,沒有什麼黃大仙,叫死人溝是因為以前那是個亂葬崗,按我們這邊的規矩,沒到歲數就死了的娃不能進祖墳,就都給埋到那裡去了,溝裡地形複雜,進去了容易迷路,早些年還有比人高的蛇,所以不讓人去。」

  「書記,沒找見吶。」前來幫忙的村民在前頭繞了一圈,十分納悶,「會不會沒過來這裡?」

  「再仔細找找。」村支書說,「一個小女娃,不會走太遠。」

  死人溝的地形十分複雜,一不留神就會栽進溝裡,燕子只是一個小女孩,沒有體力走得太遠,指不定就是摔著了,這才沒聽見他們的聲音。

  可是,一直到天快黑了,村民們也沒有找到燕子。

  在死人溝過夜太危險,村支書只能讓所有人都先回去,明天再找。

  徐貞原本想和趙老師一起陪伴芳嬸,順帶打聽消息,可沒想到正準備去找趙老師的時候,發現裴瑾正往外走。

  她一時好奇心起,便跟在了他後面,可村裡不比城裡,沒有路燈,她要看清路,不得不打開手機,可裴瑾好像沒看見後面這一團光似的,自顧自往村後走。

  「裴教授。」徐貞小聲叫,「你要去哪裡?」

  裴瑾停下來等她:「這不是很明顯嗎?」

  「你要現在去死人溝?」徐貞遲疑了一下,一咬牙,「那我也去。」

  「你不怕嗎?」他問。

  徐貞說:「怕啊,但我是人民警察,這是我的職責,我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啊。」

  「噢,那就跟上吧。」他加快了腳步。

  夜裡的死人溝,暗影憧憧,樹木後面像是躲著無數孤魂野鬼,隨時準備撲過來索命。

  徐貞安慰自己,別怕,世界上是沒有鬼的。

  還沒默念三遍,她就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腳背上跑了過去,嚇得她一蹦三尺高:「啊!」

  手機光一照,居然是一條蛇。

  徐貞嚇得面無人色:「裴、裴教授?」

  「怕的話就回去吧。」裴瑾倒是沒有嘲笑她,「夜裡的野外是挺可怕的。」

  徐貞咬緊牙關:「我沒事,不過,裴教授,你現在來這裡,是知道小月在哪裡了嗎?」

  「不知道,她藏起來了。」

  徐貞懵逼:「那、那我們來幹什麼?」

  「找黃大仙。」

  徐貞:「……」她嚥了嚥口水,「您一定是在開玩笑的吧!」

  「沒有,我認真的。」裴瑾微微側頭,「找到了黃大仙,也就找到了小月。」

  徐貞:「……那,您準備怎麼找黃大仙,燒紙?插香?」您不是教授嗎?應該相信科學啊!為什麼要來搞這些迷信活動?

  裴瑾回答:「沒準備。」

  「那你打算怎麼辦?」

  「喊喊看咯。」裴瑾清了清嗓子,「我看到你了。」

  一陣陰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你不能把小月藏一輩子,她的父母還在找她。」

  徐貞打了個冷戰。

  「我旁邊這位女士是警察,我們是為了找小月來的。」裴瑾慢慢地說,「你能保護她多久呢?」

  過了一會兒,左邊響起了一顆石子落地的聲音,

  裴瑾往那邊走去,徐貞跟上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這難道真的是黃大仙?」她接受的十幾年教育難道都是假的嗎?

  「別多想,黃大仙是個人。」裴瑾聲音裡帶了笑意,「我昨天看到他偷雞了。」

  徐貞:「……你不早說!」

  前面又響起了石子的聲音,他們就跟著這個聲音慢慢往裡走,裴瑾說:「應該是住在死人溝裡的人,不愛與村民打交道,但是這裡食物匱乏,他不得不偶爾到村子裡找點東西吃。」

  「原來是這樣。」徐貞終於明白之前裴瑾為什麼要打聽黃大仙的事了,「應該是個好人吧。」

  最後一次,石子響起在一道深溝裡,徐貞趴在邊上用手機往下照,果然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大喜:「小月,你是小月嗎?」

  「姐姐。」底下響起小女孩的哭音,「我不能走了。」

  「姐姐馬上下來。」徐貞說著就叼起手機往下爬。

  過了會兒,小月又說:「姐姐,你能不走嗎?」

  姐姐?徐貞想,我沒走啊,她扭頭往下看,手機的亮光找到了一個人影,長長的頭髮,乍一看像是個女鬼。

  裴瑾漫不經心地投過一瞥。

  女鬼被手機的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識地側過頭。

  裴瑾突然覺得這個側臉有些眼熟,他走近了一點,想要看清楚。

  可那女鬼像是不願意多做停留,迅速轉身離開,裴瑾喊道:「等一等。」他跳進溝裡,女鬼比他更熟悉這裡的地形,在他落地之前就已經消失了。

  裴瑾並沒有放棄,他緊跟著追了上去,很快也消失在了樹叢裡。

  剛剛爬下去把小月抱在懷裡的徐貞:「……」發、發生了什麼?請問她要怎麼回去啊!能不能指個路啊!

  裴瑾現在卻無暇顧及她了,他緊跟著那個身影,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那個故人。

  「漁女,是不是你?」裴瑾跟丟了,他站在原地,朗聲問,「我是裴瑾,你記得嗎,你救了我。」

  過了好一會兒,他看到灌木叢裡伸出了一隻雪白的玉足,一個身影分開樹葉,慢慢走出來:「書生?」

  「是。」裴瑾笑了起來,「是我。」

  「我沒有想到是你。」來人已經完全露出了身形,那是一個桃李之年的少女,削肩細腰,月貌花龐,西王母身邊的董雙成,蘭若寺裡的聶小倩,大概也就是這模樣了。

  她看著裴瑾,想一想,說道:「自你我上次一別,迄今,已有六百多年了吧。」

  「是。」他答,「那是永樂年間的事了。」

  兩人無言對視半晌,裴瑾先笑了:「見到你真高興,麗娘。」

  「六百年了,我知道現在已經不這樣叫人了,」她頓了頓,刻意用惡劣的語氣叫他,「裴郎。」

  裴瑾輕快地笑了起來:「是,是我不好,現在早就不那麼叫了,現在都只叫名字了,魚麗。」

  魚麗看著他:「你為那個女孩來的,她是你什麼人,是你的後人嗎?」

  「不是,萍水相逢而已。」裴瑾三言兩語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又問她,「你呢,你一直在這裡嗎?」

  魚麗點了點頭。

  「多少年了?」他問。

  她搖了搖頭:「不記得了,多少年和我們有關係嗎?」

  「話是這麼說,」裴瑾看著她,話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神拐彎,「你餓嗎?」

  魚麗抿了抿唇:「餓。」冬天剛過,山裡沒有什麼食物,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雖然餓不死,但是很難受,所以她昨天去村支書家裡偷了一隻雞,偷回來發現是隻母雞,她想留著下蛋,就沒有吃。

  裴瑾從口袋裡拿出一根巧克力棒:「吃吧。」

  魚麗接過來,一口咬了上去,沉默半天:「咬不動。」

  裴瑾拿回來,替她撕開了包裝:「這樣。」

  魚麗這回學乖了,先舔了舔,發現是甜絲絲的,這才一口咬下去,巧克力和裡面的堅果的清香頓時席捲了她的口腔。

  「能吃習慣嗎?」裴瑾略帶歉意,「這麼多年,多了很多味道。」

  魚麗點了點頭,把一整根巧克力棒都吃完了:「很好吃。」

  裴瑾先是笑了起來,過了會兒,問她:「麗娘,你要一直留在這裡嗎?」

  「我不想和普通人有什麼牽扯,」夜色濃重,看不清魚麗的表情,「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

  「留在這裡有什麼意義?」他問,「你快樂嗎?」

  魚麗抬頭看了看月亮,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快樂,但也不悲傷。」

  遠遠的,傳來徐貞的喊聲:「裴教授,裴教授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去哪裡了?裴教授……〒▽〒」

  「你走吧。」魚麗說,「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等等,」裴瑾叫住她,「麗娘,你想出去看看嗎?」

  「我不想與人類結緣。」魚麗搖頭,「有了感情,還是一樣要看著他們死,無能為力,不如一開始就不要認識。」

  裴瑾或許是世界上唯一能夠明白她心情的人,不想結緣,短短四個字,足以道盡心酸。

  只不過,山中歲月何等寂寞,他心有不忍,思量再三,問道:「山裡地形複雜,你能帶我們離開這裡嗎?我們不能回村子裡去,要先把孩子送走。」

  「可以。」魚麗點頭答應,又問,「還有吃的嗎,我好餓。」

  裴瑾從口袋裡找出了一盒薄荷糖:「只有糖,味道有點特別,可以嗎?」

  魚麗湊過來看:「這是什麼?」

  「嘗嘗看吧。」裴瑾倒了一顆糖給她,魚麗放進嘴裡,瞬間皺起了臉,可還是忍著沒有吐出來。

  裴瑾抿了抿唇,微微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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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0: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魚麗

  徐貞抱著小月,淒悽慘慘地喊了半天,發現裴瑾還是沒有回來,她完全不認識路,周圍的樹木裡又時不時響起奇怪的聲音,她嚇得都要神經衰弱了。

  在警校唸書的時候,想過可能要和窮凶極惡的犯罪者打交道,但沒有想過要在野外求生啊!

  正崩潰間,她聽見角落裡出來簌簌的聲音,是蛇?是野獸?還是蝙蝠?她抱著小月往角落裡縮了縮。

  「徐警官?」裴瑾走了過來,「你沒事吧?」

  徐貞眼淚都要下來了:「裴教授你去哪裡了!」

  「求援。」裴瑾用手機照了照身邊的人,「我找到黃大仙了。」

  魚麗抬起腳,狠狠在他腳背上踩了一腳,你才黃大仙,你全家都黃大仙!

  徐貞打了個寒戰,深更半夜的野外出現了一個長頭髮的漂亮姑娘,這是聊齋嗎?

  「你……」你是聶小倩嗎?徐貞想那麼問,可只說了一個字便覺得不妥,正巧視線落到她的赤足上,便改成了這樣,「你腳不痛嗎?」

  「習慣了。」魚麗覺得徐貞的樣子十分面善,可想不起來是哪裡見過了,她決定不再多想,若是從前的熟人,難免就會對徐貞有感情,「走吧,我帶你們下山。」

  「下山?太好了。」徐貞精神一震,也顧不得問她來歷,一把抱起小月,「小月你別怕,姐姐這就帶你回家。」

  下山的路十分崎嶇,徐貞走到半路已經氣喘吁吁,裴瑾把小月接了過去,她喘著氣說:「我、我回去以後要加強鍛鍊,被我師父知道,非罵死我不可。」

  魚麗在山裡走慣了,就算是赤腳也比他們走得快,徐貞沒有注意到,其實她的腳上不斷被石子和草葉劃出傷口,只不過癒合得太快,看起來就好像沒有受過傷。

  裴瑾注意到了,他知道,雖然傷口會很快就癒合,可是,受傷的那一剎那,傷口還是很痛的。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到了山下,裴瑾的車子就停在那裡。

  魚麗說:「接下來的路你們都認識了,我就不送了。」

  「慢著。」裴瑾再次叫住她,嘆了口氣,「你不是餓嗎?」

  魚麗「哦」了一聲,走過去伸出手,裴瑾拉開車門:「上車。」

  魚麗打量了一下這輛車,默不作聲地爬上去。

  徐貞趕猛喝了兩口水,喘著氣問:「裴教授,咱們現在先去哪兒?」

  「去派出所吧。」裴瑾已經對這件事失去了興趣,「叫周世文來解決後面的問題吧。」

  徐貞雖然大大咧咧,但還是能感覺得到裴瑾的態度發生了變化,但他已經幫他們找到了小月,後面的事是不好再麻煩他了,於是一口答應:「好,謝謝裴教授。」

  她從後視鏡裡看到一身破破爛爛的魚麗,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這位小姐……需要幫忙嗎?」

  「不需要。」魚麗面無表情地說,「你當沒見過我,就是對我最好的幫忙。」

  徐貞不吭聲了,她想,一個會躲在深山裡的女孩子,一定有苦衷,是被家裡人扔掉的,還是原本的家庭太過不堪而離家出走?亦或是,根本不是馬家莊的人,是被拐來的?

  她腦中閃過無數個可能,可當事人這個態度,她也不好多問。

  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小月的問題,還有……她想起欣兒那懵懂無知的面孔,心裡驟然一痛。

  到了派出所門口,徐貞抱著小月下去了:「裴教授,等事情解決了,我請你吃飯。」

  「不用了。」裴瑾換到了駕駛座上,對她揮了揮手,「讓周世文不要躲著我就行了,我不是有意的。」

  徐貞:「……噗!」原來師父已經被看穿了嗎?

  和徐貞分開後,裴瑾把車開到了當地看起來還比較乾淨的一家旅館,魚麗觀察了半天:「不是吃飯的地方。」

  「客棧。」裴瑾說,「你休息一下,我去給你買些吃的和衣服,你總不能連一雙鞋都沒有。」

  「本來有的。」魚麗新奇地看著來來去去的電動車,漫不經心地說,「不結實,壞了。」

  裴瑾給她在旅館裡開了一間房讓她休息,魚麗對衛生間很有興趣:「變成這樣了嗎,這個是什麼?」

  「抽水馬桶,這個是淋浴。」裴瑾考慮到她可能連簡體字都不認識,每一樣東西都教了一遍,「你玩吧,我去買吃的,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魚麗想了想:「肉包子。」

  「好。」

  就在裴瑾準備離開時,魚麗突然叫住他:「書生。」

  「嗯?」

  「那個女人是警察,現在,女人也可以做警察了嗎?」她問。

  她居然知道什麼是警察……裴瑾心中一動,但並未多問,只是答道:「是,男人能做的事,現在女人也能做,學堂裡,男孩女孩坐在一起,女孩也可以讀書考科舉了。」

  「是嗎?」魚麗的表情十分微妙,「那……」

  裴瑾彷彿知道她想問什麼似的,很快就說:「已經沒有貞節烈婦了,就算是婚前失貞,不,現在已經沒有了這種說法,」他頓了片刻,放柔了聲音,「都過去了,時代在變化。」

  「也是。」魚麗用手接著水龍頭裡晶瑩的水珠,像是在自言自語,「六百年了。」

  裴瑾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悄悄掩上門出去了。

  現在天才濛濛亮,超市和商舖都沒有開,他找了好幾家才找到一個家就在樓上,底下是買衣服的店,買了一套衣服,又去早餐店買了些食物。

  在山裡的時候,他很希望她能和他一起離開,無盡的時光裡,有人能作伴總是好的,如果是她的話,不用擔心過了幾十年她就會死去。

  但是,他也明白,一旦入世,必然會與身邊的人產生糾葛,他們註定會看著他們死去,所以如果她決定深山裡,那也無妨。

  至少,知道她在這裡,他就能來探望她。

  回到旅館裡,魚麗還在衛生間裡,裴瑾把衣服放在門口:「麗娘,衣服在門口,我先出去了。」

  他避讓到門口,過了會兒,魚麗走出來打開了門讓他進去,在鏡子前照著自己的樣子:「除了鈕子變了地方,短了一點,其他好像沒有什麼變化。」

  他們生於明代,雖然禮教森嚴,對女性極為嚴苛,但對於窮苦人家而言,連活下去都成問題,誰能管得了這些?

  布料昂貴,誰家捨得將衣衫做得長,既費布料,也妨礙活動,因此短衣的長度只到大腿,故有「短褐不掩脛,嵗暮多苦寒」這樣的詩句。

  魚麗一直到出嫁的那一天,才有一條蓋不到腳面的裙子。

  因此,對她而言,長褲與短衣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一點兒都沒有不適應。

  「我看路上都沒有男人留長髮了。」魚麗用梳子梳理自己的長髮,好奇地問,「你這樣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嗎?」

  他們的頭髮即便剪短了也會很快長回原有的樣子,在男性普遍短髮的時代,裴瑾這樣說不定還挺奇怪的。

  「還好吧,也不是太突兀。」裴瑾把打包好的食物一一攤開,「現在打理也比以前方便多了。」

  以前洗個頭都要選休沐日,因為要耗費一整天的時間,洗完要晾一天才能乾,平時只能用梳篦梳掉灰塵和污垢。

  「頭髮要吹乾嗎?現在可以很快弄乾了。」裴瑾拿著吹風機問她。

  魚麗好奇地看著他手裡小小的機器,用手指去碰了碰,但只感覺到冰冷的金屬外殼:「這是什麼東西?」

  裴瑾插上插頭,打開開關吹了吹她的手:「這樣會有熱風。」

  魚麗想把手指伸進去摸一摸,被裴瑾一把握住:「不能碰。」

  「又不會死。」魚麗無所謂地說。

  裴瑾皺起眉:「會痛。」就算不會死,所遭受的痛苦也一樣不會少。

  「好吧。」魚麗縮回了手,可耿耿於懷,嘟囔了句,「臭書生。」

  裴瑾忍俊不禁,其實,當年與她相識時,他早已金榜題名,雖然只是禮部的一個小官,還是清水衙門,但畢竟是有官職在身,而魚麗還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漁家女,胸無點墨,他和她交流,必須非常直白才可以。

  她每次都嚷嚷:「臭書生,你講話我都聽不懂,文縐縐的酸死人了。」

  可過了會兒,又來問他,「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王道什麼的,是什麼意思?」

  「王道樂土,」他耐心地解釋給她聽,「就是說仁君治下的國家,人們安居……人們生活富足,覺得快樂。」

  她斜眼看著他,拖長了調子:「噢,原來是這樣,酸書生!」

  裴瑾一開始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後來發現,但凡是他講解過的,她再也沒有忘記過,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隱隱明白,魚麗嘴上叫他「臭書生」,可心裡是嚮往讀書認字的。

  那偏偏是一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大家閨秀或許有機會讀書識字,可她這樣的女孩子,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裴瑾就對她說:「你有一個好名字。」

  她搶答:「我知道,麗就是好看的意思。」她一落草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她是家裡頭一個孩子,那個時候流行的說法是,先開花後結果,在弟弟出生前,她都很受家人疼愛。

  「不是,」裴瑾微笑著看著她,「天下讀書人有一本必讀的書,如果沒有讀過這本書,他就不能算是讀書人。」

  魚麗好奇極了:「那是什麼寶書?」

  「是一本詩歌的集子,裡面有一首,就叫做《魚麗》,這首詩講的是主人待客時的場景,菜餚很豐盛,酒很美味,魚麗的意思是,魚掉進竹簍裡,也就是意味著豐收。」裴瑾用樹枝在海灘上寫下她的名字,「魚麗,這就是你的名字。」

  她入神地看著海灘上的字,用手指一筆一劃去摸。

  那一天,她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

  魚麗也想起了這件事,她托著腮,突然嘆了口氣:「白學了,我看現在的字,我又不認得了。」

  裴瑾在床頭櫃上找到了圓珠筆和便簽紙,在上面用簡體字寫了她的名字:「看,現在筆劃少多了,容易學。」

  魚麗接過來,放在太陽底下眯著眼看。

  裴瑾猶豫了一下,又在第二張紙上寫了自己的姓名、手機號和住址:「麗娘,這是我現在住的地方,這個是我的電話,如果要找我,把這個給別人看就行了,噢,對了,錢。」他從錢夾裡拿出幾張鈔票,「錢你也收著。」

  魚麗沒有拒絕,也沒有收下,她拿起一個肉包子,三兩口就吃完了一個,還點評說:「比以前好吃。」

  「那你真的不考慮跟我離開嗎?」裴瑾垂下眼眸,「花花世界,總歸比山中日月容易消磨。」

  魚麗拿起第二個包子,不吭聲。

  裴瑾低聲嘆了口氣:「也罷,就當我沒有提過,你總有你的難處。」他轉移了話題,「頭髮還吹嗎?」

  「吹。」她口齒不清地說。

  裴瑾伸手想替她把頭髮撩起來,碰都碰到了,又收回來了:「可以嗎?」

  「我不介意這個。」魚麗對他買回來的油條產生了好奇心,試著咬了口,語氣淡漠,「反正當年我也不是什麼守婦道的女人。」

  有些傷口,哪怕過了幾百年,想起來仍然隱隱作痛,因為那把插進胸口的刀,來自最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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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麗,出自詩經,從寓意上來說非常美好,很適合女主呀,而且魚,魚玄機的易求無價寶,麗,杜麗娘的情不知所起,都很適合女主,微博徵求名字的時候,有人提到了懷瑾握瑜的梗,瑾是裴瑾,瑜是魚麗,也很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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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0: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盡力

  裴瑾是夜裡開車回的常青市,白天,他給魚麗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和一些耐儲藏的食物,就把她送回了馬家莊後面的林子裡。

  臨別前,他問魚麗:「我過段時間來看你,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給我……」她漆黑的眼眸對著他,「帶幾本書吧。」

  裴瑾微笑道:「沒問題,其他還要嗎?」

  魚麗搖了搖頭。

  裴瑾也不強求,他想了想說:「我每過三個月來看你一次,如果我有事不能來,我也會讓別人過來,」頓了頓,促狹地補充,「給黃大仙上供。」

  魚麗扭頭,二話不說就往山裡走。

  裴瑾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展眼舒眉,笑意盈盈。

  再見故人,真是一件比什麼都要令人高興的事,裴瑾一想到三月之期,便覺得日子又多了些許趣味。

  ***

  回到常青市,裴瑾就接到了周世文的電話,馬大強因涉嫌拐賣兒童而被拘留,小月已經送回到父母身邊,而賣掉小月的堂哥因為年齡問題、家庭倫理問題,暫且沒有一個合理的結果。

  但不管怎麼說,雖然吃了苦頭,可小月還是好好的回到了父母身邊,這一趟出行總算是有了一個尚且過得去的結果。

  不過,還有一些事需要做。

  裴瑾打電話給崔瑩瑩:「崔秘書,明天上午開一個電話會議,請綠芽的負責人到場。」

  崔瑩瑩看了看時間表:「好的老闆,明天上午九點可以嗎?」

  「好。」

  裴瑾深居簡出,如非必要,絕不輕易在人前亮相,原因無他,現代技術太過發達,今天拍到的照片或許在幾十年後會被人翻出來,屆時如果發現他那麼多年樣貌都未曾改變,難免惹來麻煩。

  也正是這樣,他儘量用文字替代聲音,如果需要通話,也儘可能不使用本來的音色,更不會輕易出面。

  只不過在指紋和DNA技術越來越發達的今天,他必須比從前更加小心才可以。

  次日九時,電話會議準時召開。

  「老闆你好,我是董菡。」董菡清晰冷靜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現在由我負責綠芽基金會的工作事務。」

  綠芽公益助學基金會是裴瑾名下的流光公司所資助的基金會,不面向公眾募捐,成立剛剛三年,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從調查人員到財務部門一應俱全,董菡是從獵頭公司高額聘請的專業人員,擔任將近兩年,成績斐然。

  不過,這是裴瑾第一次出面與她交流,從前並沒有過問過日常運營。

  「你好董菡,我是裴瑾。」

  董菡一聽這個聲音,便覺得本該如此,那是一個約莫三四十歲的女中音,嗓音比一般女性低沉些,可十分舒服穩重,她幾乎能想像那是怎麼樣一個出色的女性。

  崔瑩瑩:「……」我家老闆又變聲了。

  「這一次叫你們來開會,並不是對你們的日常事務有什麼疑問,我只是最近有所見聞,覺得或許有我們可以努力的地方。」裴瑾便說起了馬家莊的事,不管是小敏對生理知識的無知,還是欣兒那樣缺乏自我保護意識,都折射出了十分嚴重的問題。

  同為女性,董菡對那些女孩的遭遇感同身受,她凝眉思量半晌,才說道:「對生理知識的缺乏還比較容易解決,我們可以到馬家莊去做一次生理衛生知識的普及,也可以提供相關課本和衛生巾,但是馬欣兒的事很難解決,她年紀太小,又很難取證,甚至有可能我們的介入會對她產生負面影響。」

  她是基金會的負責人,而不是空有一腔熱血的正義人士,馬欣兒的事太敏感了,僅僅憑藉一個民間組織,或許可以一時插手欣兒的事,可她年紀還小,距離獨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根據她對農村家庭的理解,馬欣兒的爺爺奶奶絕不可能因為一個外孫女而讓自己的兒子去坐牢。

  如果是這樣,馬欣兒該怎麼辦?

  正是因為這樣的現實原因,有些問題看到了,卻難以解決。

  裴瑾能夠明白她的顧慮,這件事即便是他也做不到的,很多事,非一人之力可及,正如女性走到今天,並不是由個人一手推動,而是千千萬萬的人的努力彙聚起來的結果。

  「那就先解決馬小敏的事吧。」裴瑾沉吟半晌,道,「你先接觸看看,說不定會有別的辦法,能救一個也是好的,你說呢?」

  董菡想了想,點頭同意:「我會全力以赴。」

  「辛苦了,有什麼我可以幫忙辦到的你可以隨時聯繫崔秘書。」裴瑾道,「我們都盡全力。」

  這句話令董菡好感倍生。

  而對於裴瑾來說,這一番舉動,便算是對那兩個姑娘盡了人事,往後如何,便要看她們自己了。

  窗外頭飄起了濛濛細雨,春雨如酥,草色青青,他在窗邊站了會兒,去休息室裡看新劇。

  那部男主長生不老的偶像劇今天又更新了,他用家用的小型投影儀看。

  今天已經講到了男主角長生不死的緣由,那來源於一個深愛他的女子的詛咒,她如此愛他,他卻將她獻給了君王,於是這個出身神秘巫族的女孩詛咒他永生不死,嘗遍人間別離,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一個深愛之人,她將為他流乾鮮血,那個時候,他才能變回一個普通人。

  雖然裴瑾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麼詛咒居然會是永生,如果是這樣,秦始皇到漢武帝都白忙活了,但解除詛咒的契機非常有趣。

  既然深愛她,又怎麼忍心看她為自己而死,可若是放棄了,而後千萬年的煎熬,足以叫他後悔。

  裴瑾津津有味地看了半集,去冰箱裡拿了一瓶嶗山白花蛇草水,準備嘗嘗這種曠世難喝的網紅飲料。

  和劇中動輒舞劍泡茶,彈琴拽文的男主角不同,裴瑾從頭到腳都是一個看不出有任何古人痕跡的人,甚至恰好相反,他是一個走在時代前沿的人。

  所有手機都是市面上的最新款,家裡有智能系統調控溫度,私人電腦是個人所能達到的最高配置,會玩最新款的遊戲,追每週連載的劇目,網上有什麼新推出的菜品,他也很樂於嘗試。

  這也不難理解,一個80、90後,就算偶爾懷舊會喝一杯麥乳精,誰還能天天裝X喝這個不成,超市裡那麼多飲料,幹什麼想不開呢?喝的還別說,能用智能手機的今天,絕不會有人再去用大哥大。

  揮毫、撫琴、品茗、作詩……他都還記得,但那只是在記憶的縫隙裡蔓延上來的一縷幽香,靜下心來的時候聞得到,平日裡都不再去想。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活法,人還是應該勇於嘗試一些新鮮的東西,才不會被往事困住。

  裴瑾看著螢幕上決定放棄變回正常人的男主,擰開蛇草水喝了一口。

  「噗——」

  好的,他收回剛才的話,有些新鮮的東西還是不要去嘗試了。

  被深深傷害了的裴瑾決定晚上去最近新開的一家餐廳吃飯,撫慰一下被蛇草水虐待過的味蕾。

  餐廳新開張,以花式的優惠活動聚集了不少人氣,裴瑾來得早,直接就進去了,後頭的人得拿號排隊。

  他一個人,只能做隔出來的卡座,幸好有綠植作為遮擋,還算是隱蔽,裴瑾點了幾道菜,正準備拿出手機來看追一更小說,便聽得隔壁座位傳來一個耳熟的名字。

  「周世文!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那個嬌俏的女聲裡滿是怒氣,「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我從念初中就開始喜歡你了,叔叔阿姨也喜歡我,人人都知道我在追你,可你呢,你從來不肯給我一個回應?」

  周世文沉聲道:「嬌嬌,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工作太忙,不適合組成家庭,上週,我同事的妻子臨產,從進產房到生下來,他都抽不出空去看一眼,我們不合適。」

  「合不合適只有試了才知道,你怎麼知道不合適?」嬌嬌女握緊拳頭,「你這些不過都是藉口,工作忙是藉口,工資低是藉口,不想傷害我還是藉口,你要我死心,為什麼不乾脆告訴我你不喜歡我?」

  裴瑾聽著笑了起來,聽聲音,這嬌嬌大約比周世文年紀小了那麼幾歲,周世文看她便如同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他自知工作不同尋常,便一心想找一個獨立成熟的女性作為伴侶,怎麼看得上天真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何況兩家又是世交,若是在一起了又不能好好對待人家姑娘,恐怕又要交惡,是怎麼都不能點頭同意的。

  然而,有時切勿小看女性,嬌嬌說的話何嘗沒有道理,還沒有試過,怎麼能先給她定了結局?

  他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蘇打水,坐等下文。

  周世文沉默片刻,也很乾脆:「是,我不喜歡你,對不起。」

  裴瑾想,你完了。

  果不其然,嬌嬌一點也不氣餒,乘勝追擊:「你不喜歡我什麼?是我長得不好看,還是脾氣不好?」

  周世文一時語結,嬌嬌自然是個長相十分俏麗的女孩,脾氣嬌縱,可在大事上向來拎得清,絕非不講道理的潑婦,摸著良心,他當然該說不是,可要是否認,又怕她打蛇隨棍上,叫他無力招架。

  「還是,你有喜歡的人了?」嬌嬌鼻尖一紅,像是要哭出來,「我聽人說了,你喜歡一個姓裴的教授,是不是因為她……」

  周世文面皮一僵,像極是落實了她的猜測。

  服務員將菜品一一端上來,裴瑾拿起筷子又放下,調出了周世文的手機號碼,撥通。

  一座之隔,周世文的手機響了起來,嬌嬌看到上面「裴教授」三個字,心中的委屈更甚,眼看周世文眼睛盯在名字上面便挪不開,脫口便說:「你接,接啊。」

  周世文看著裴瑾的名字,當然不是嬌嬌想的那樣,他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哪怕裴瑾不知道他曾經起過的心思,也難免覺得尷尬。

  嬌嬌賭了氣,乾脆伸出手點了免提,周世文再掛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接話:「裴教授?」

  「周警官。」那頭傳來的聲音與從前一般無二,溫柔可人,「有沒有空,想冒昧請你吃一頓飯。」

  周世文便很客氣地和說:「裴教授太可氣了,吃飯就不必了,有什麼事嗎?」

  「我遇到一件難事,關於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裴瑾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問道,「你是開了外放嗎?」

  周世文趕緊把手機拿起來,取消了免提:「不好意思,剛才不方便,您說的是什麼事?」

  裴瑾便說了馬欣兒的事,周世文正好借這個機會脫身,便道:「好,我明白了,我這就來。」

  聽到最後一句,嬌嬌就知道這頓飯沒戲了,她咬著嘴唇,怪可憐的:「那個就是你喜歡的人嗎?」

  「不是。」周世文否認得很快,他可做不出拿別人當擋箭牌的事,何況那是一個男人,「裴教授幫過我們很多忙,她剛剛說的這件事也比較嚴重。」

  嬌嬌聽得他否認眼睛就一亮,她對周世文很瞭解,如果真的喜歡那個裴教授,他是絕對不會那麼乾脆否認的。

  她頓時變得懂事起來:「我明白了,我自己回家就好,你去忙吧。」

  周世文把她送上了車,這才給裴瑾打了電話,裴瑾不等他問地方就說:「我在你隔壁。」

  周世文愕然回頭,就看到裴瑾從隔壁桌探出身,對他招了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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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前因

  因為多了一個人,裴瑾愉悅地把之前沒有點的幾個招牌菜全點上了,又問周世文:「你喝什麼?」

  「水,謝謝。」周世文說不難堪是假的,換做是別人,被別人看見了倒也沒什麼,可偏偏是裴瑾。

  裴瑾給他倒了杯水,笑了笑:「周警官,我們也算是熟人了,我就有話直說了,之前的事,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禮道歉,讓你誤會實在是不好意思。」

  周世文沉住氣:「這沒什麼,不用這樣。」頓了片刻,他還是問出了困擾已久的問題,「不過,為什麼要這樣呢?」

  裴瑾一手支頤,一手屈指輕輕敲著桌面:「周警官,世界變化得可真快,現在聲紋識別的技術已經很普遍了,變聲也很容易,只要下一個軟件就可以了。」

  周世文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從這裡開頭,但他耐著性子繼續聽。

  「對於你們警方而言,只要確認了嫌疑人範圍,採集了他們的聲紋,就能用一個軟件甄別出是不是你們要找的人,除非像這一次,你們既無法判斷範圍,又沒有辦法取得樣本,才會需要我的幫忙。」

  裴瑾輕聲笑了起來,「不過,這也不是沒有辦法替代的,小月的案子畢竟不是大案,無法投入太多的警力,如果是重大情況,也只不過是麻煩了一點,我能做的事,以後會越來越少。」

  周世文知道他說的是事實,科技越來越發達,指紋、聲紋、虹膜、DNA……這些技術已經十分成熟,未來會越來越普及。

  「但有些時候,聲音是無法替代的。」

  裴瑾換過很多次身份,但偽裝成一個女人,純粹是巧合。

  那是一個春季,柳絮飄飛,他戴上口罩去警局協助一起命案調查,嫌疑人一言不發,拒絕交流。

  他閱讀過此案的來龍去脈,這是一個悲劇,嫌疑人是大學教師,與妻子十分恩愛,羨煞旁人,然而有一天,妻子參加聚會回來,被一群嗑藥的小混混輪姦,搶救回來後一語不發,趁人不注意,從醫院一躍而下。

  此案證據確鑿,嫌疑人很快被逮捕歸案,然而,一來年齡未滿十八週歲,二來妻子是跳樓自殺而非他殺,在量刑上有頗多斟酌。

  幾年後,剛剛出獄的幾個年輕人被發現橫死街頭,身上有數十道傷痕,被過度傷害。

  其中有一個人的手機錄下了兇手問他們姓名的聲音,這段錄音也是唯一的證據,指向了這位丈夫。

  技術人員原本想用他們夫妻結婚時的錄像帶與錄音匹配,但是人的聲音並非一成不變,錄音帶年代久遠,其判定結果的可靠性會大打折扣。

  裴瑾在外面看了許久,又細細聽了那段結婚的錄像帶,推門進去,用嫌疑人愛妻的聲音說:「你好。」

  嫌疑人聽得這熟悉的聲音,霍地抬起頭來,裴瑾看到他眼中閃爍的淚光,便知道這一招起了效果。

  為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嫌疑人一反沉默姿態,主動交代,只不過每說一段,便要停下來看著他,裴瑾便會用他愛妻的聲音問:「然後呢?」

  短短三個字,已經足夠。

  結束時,嫌疑人說:「謝謝你。」他知道愛妻已死,面前的不過是個陌生女人,可那個聲音如此熟悉,彷彿是妻子在自己耳邊絮絮私語,「我想問一下,這是你原本的聲音嗎?」

  裴瑾想了想,將原本十分的相似降低到了八分:「這是我原本的聲音。」

  「真像。」嫌疑人落下眼淚來。

  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頓時釋然:「原來是這樣。」他也曾奇怪過,為什麼裴瑾要偽裝成一個女人,是不是存心想要戲弄他們,現在知道了緣由,心裡的疙瘩便散了,「我誤會了你,對不起。」

  「你不用和我道歉,事後,我也沒有特地和你們解釋,令你們誤會,是我不好。」

  裴瑾一開始不解釋,主要是因為男女性別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麼妨礙,既然這樣被誤認了,那就這樣吧,反正他也不會頻繁露面,這個身份也總是會被拋棄的。

  可是,和周世文接觸後,他能從電話那一頭感覺到他那微妙的情愫,這才覺得不好,這次周世文想要請他幫忙,他就順勢將他請到家裡來,一見面,問題自然解決。

  被周世文暗戀覺得噁心嗎?不不,先不說他知道周世文喜歡的是電話那頭溫柔耐心的女人,就算不是,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明清男風盛行,他早就見怪不怪,感情原本就不分性別,他只覺得抱歉。

  「周世文,」他把茶水推過去,輕聲道,「我向你道歉,請你原諒。」頓了頓,他不等周世文回答,又輕描淡寫把話題帶開,免得他尷尬,「今天冒昧打斷你的約會,也很對不起。」

  周世文笑了起來,大概是嚴肅慣了,他的笑容看起來有點不自然:「你是為我解圍,該我謝謝你,」頓了片刻,又慎重道謝,「小月的案子,多謝你了。」

  常青市警力有限,丟失了一個女孩,不可能費時費力挨家挨戶去取證調查,裴瑾的能力雖然有計算機可以代勞,但有時,又非他不可。

  「不用客氣,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裴瑾微笑起來,「今天也是,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他的態度十分友善,周世文又解了心結,略略透露部分情緒,嘴上卻說:「也沒什麼。」

  裴瑾用公筷為他夾了菜:「或許我可以給你提供建議。」

  「真沒什麼好說的。」周世文無奈地嘆了口氣,「我媽催我結婚。」

  「人之常情。」裴瑾溫和地說,「你工作辛苦,更想你回家有熱飯熱菜,你怎麼想?」

  周世文挺認真地回答:「我還是想情投意合,結婚又不是找保姆。」

  「言之有理,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周世文平日裡在警局裡也有幾個關係不錯的同事,結了案大家會勾肩搭背去大排檔裡吃夜宵,也會聊起婚姻大事,年紀大的說對不住老婆,也有的說老婆要和他離婚,又有說孩子上小學了,可想不起來是讀幾年級。

  年紀小一點兒的剛剛畢業沒多久,空下來打一把遊戲最重要,還有的是在學校裡就交好了女朋友,一有空閒就亡羊補牢,帶著去看電影逛街。

  最尷尬的就是他這樣的,已過而立,家裡催婚催得厲害,可有空不如回家補覺,哪有時間去結識女孩子?

  他喜歡什麼樣的呢?

  「我不知道。」最終,周世文這麼說。

  裴瑾又笑:「那麼,就再等一等。」

  周世文一愣:「我以為你要給我介紹對象。」

  「我以為,到你這一代,早就不覺得結婚是必然步驟。」裴瑾微笑起來,「可你這麼問我,我就知道,除卻你母親催你,你也渴望遇到喜歡的人吧。」

  這一句話叫周世文猶如變回少年人,耳朵微微發燙,他強自鎮定:「你不會笑我吧?」已經三十多歲的男人,還像是中學生一樣嚮往愛情,這念頭自己想都不敢想,別提表露出來了。

  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叫裴瑾看出來了。

  「就算七十歲遇見她也是佳話。」裴瑾溫和地說,「渴望有人作伴,有什麼錯?」頓了片刻,他悵惘道,「我也是。」

  誰不想有一個情投意合的伴侶,可以一起看朝雲與晚霞,只不過那樣相伴的時光最多不過幾十年,便要留他一人神傷。

  吃夠了教訓,他現在只求片刻歡愉,再也不去想什麼朝朝暮暮。

  因為這句話,周世文突然與他拉近距離,他笑問:「裴教授也沒有女朋友?」

  「一時的容易找,一世的找不到。」裴瑾笑著說,「你可別學我。」

  周世文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刻,他們彷彿已經是朋友了。

  下一個話題便不再圍繞著私生活,談起馬欣兒的事情來,周世文聽完前因後果,忍不住嘆氣:「怪不得徐貞這兩天魂不守舍的,旁敲側擊打聽猥褻案的事,原來是這樣。」

  「徐警官年輕,路見不平。」裴瑾摩挲著杯沿,沉聲道,「我已經請人幫忙,只不過……」

  周世文微微頷首,他與董菡意見一致:「不好處理,如果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你給我電話。」

  裴瑾不由為馬欣兒感到高興,一個兩個,一聽聞此事,沒有推脫,二話不說應承下來,人間仍有俠義之士。

  他想了想,促狹心起:「周世文,我有一個約會邀請你去。」

  周世文嚇了一跳:「什麼?」

  「下周公司週年紀念。」裴瑾慢悠悠地說出真相,「內部活動,你或許不知道吧,我公司裡一班娘子軍。」

  周世文:「……」

  「應該是自助餐,也請徐警官一塊兒去吧,散散心。」裴瑾把電子邀請卡發到他的手機上,「祝你好運。」

  周世文知曉他是好意,若不然,一天到晚待在警局裡頭,除卻相親,什麼時候能認得女孩子?

  可是,他也遲疑:「不大好吧?」

  「周世文,我不是在邀請一個警察,我是在邀請我朋友。」裴瑾眉毛一挑,「你頂頭上司若是有異議,叫他同我來說。」

  周世文只得答應下來:「有空才能來。」

  等到了日子,他還沒有想好去不去,徐貞便去找他:「師父,裴教授催你吶。」

  「催我什麼?」周世文面無表情地看著弟子,「叫你查的事都查清楚了?」

  「早查清楚了,今天能不能準時下班?」徐貞笑嘻嘻地說,「我已經和裴教授說了,今天咱們有空,宴會七點開始,現在還早呢。」

  周世文氣結,徒弟和外人勾結出賣他這個師父,他故意道:「誰說沒事了?你和我去查一查銀行的案子。」

  「不是吧?」徐貞哀嚎,「裴教授說請到了晏嵐。」

  周世文自覺有責任關心弟子的終身:「那是誰?」

  「我偶像。」徐貞給他看相片,是個相當嫵媚的女郎,「雖然現在還不火,只演過幾個女配角,但是人家低調有內涵,遲早會出頭。」

  周世文:「……走吧,幹活去。」

  徐貞哭喪著臉跟他走。

  周世文把車停在了舉辦宴會的酒店門口,門口停滿了車,還沒有進去,幾乎就能感覺到那紅塵煙火。

  徐貞和周世文結伴進去,第一眼就張大了嘴巴:「哇哦。」

  周世文也想,裴瑾說他手下是一班娘子軍,所言非虛,廳裡百分之六七十都是盛裝打扮的女性,有四五十歲穿著黑色禮服的成熟女子,亦有穿著粉紅小禮服的畢業大學生,人人打扮妥當,笑如銀鈴。

  少數男性也西裝革履,哪怕外表普通,亦收拾妥帖,叫人產生好感。

  徐貞看到一個懷著七八個月身孕的女人走過來:「周先生、徐小姐?」

  「小心。」徐貞一把扶住孕婦,那孕婦笑著說:「沒事,穩著呢,我是公司的人事經理。」她給他們一人一朵玫瑰,「祝你們玩的開心。」

  遠處有個人叫:「李經理,你過來看一下。」

  「來了。」李經理挺著一個大肚子匆匆趕過去。

  徐貞端了杯橙汁,滿懷擔憂:「怎麼讓一個孕婦這樣跑來跑去?」

  「已經很好了。」旁邊一個取點心吃的女孩子說,「我畢業收到了三份offer,流光工資不是開得最高的,但是是唯一一家承諾不會因為女人生產哺乳就調職的公司,現在就業歧視那麼嚴重,多少大公司都不樂意招女性,就算招了,休完產假回去,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她抹抹嘴,補了一下口紅,「老闆有魄力,大家當然要拚死效力了,好叫那些男人知道,就算我們要生孩子餵奶,也不會比他們差到哪裡去!」

  這番豪言壯語,令周世文都不由側目。

  女孩子補完妝,整理了一下儀表,上臺去檢查了一下話筒,音樂聲響起,晚會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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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1:2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觀星

  因為是公司內部活動,並未邀請客戶,加上各個部門的表演和抽獎活動,氣氛十分熱烈,尤其是當晏嵐出現時,更是達到了高潮。

  或許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晏嵐是哪個小明星演過什麼電視劇,但是美女就是美女,聚光燈一打,其餘人全成了陪襯。

  周世文一臉無語地看著主持人報出幸運號碼後,自家弟子尖叫著跑上去:「我我我是我!」

  徐貞快開心瘋了,她做夢都沒想到能和偶像近距離接觸,晏嵐擁抱了她一下,把獎品遞給她。

  「謝謝嵐嵐。」徐貞激動地語無倫次,「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加油!」

  漂亮的女星大方地點頭微笑:「謝謝,我們一起加油。」

  崔瑩瑩站在不遠處把這一幕拍下來發給裴瑾:[任務完成]

  裴瑾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回來。

  邀請晏嵐是他臨時改的主意,他進了徐貞的微博,發現她轉了不少晏嵐的動態,便知道她的偶像是誰了。

  如此安排,聊表謝意。

  正值晚高峰,裴瑾在路上堵了一會兒,他倒是對堵車沒什麼不愉快的想法,人們痛恨堵車,無非是因為浪費時間,他卻無所謂,時間大把,正怕揮霍不掉。

  他在路上聽了一張最新專輯,等到把車停到地下車庫的時候,心情還是十分愉悅的。

  可就在這時,他聽見停車場的一角傳來冷笑聲。

  「程淵,你要同我分手,大可以直接同我說,我是那樣死纏爛打的人嗎?」那女子冷冷問,「現在狗仔拍到你和甘茹雪開房,你滿意了?」

  「要我替你澄清我們只是朋友?外人不知道,公司裡誰不知道我們倆是情侶?你叫我臉往哪裡擱?」

  裴瑾知道她是誰了。

  「我想怎麼樣?」她看似充滿火氣的聲音裡有一絲被壓抑的顫抖,「讓甘茹雪退出《亂世情緣》的試鏡,我把男人給她,她把角色給我,很公平吧?對,我就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女人,可關你屁事,你別忘了,我倆現在已經分手。」

  裴瑾鎖上車門的時候想,好理智的姑娘,這個男人是決計不能再要了,但從她手上搶走,必須也叫對方吐出來好處不可。

  哭泣?挽回?不不,為這樣的男人,不值得。

  他那麼想著,走到電梯處,看到了一個哭花了妝的美女,娛樂圈美女不稀奇,難得的是妝花了還好看,像是雨後殘紅,格外惹人憐愛。

  她看到有人來,難堪地別過臉去,裴瑾心知當做看不見才是最好的體貼,於是目不斜視準備按電梯。

  誰料電梯門一開,下來的是崔瑩瑩:「晏小姐,你忘了手包。」一看裴瑾,大吃一驚,「老闆?」

  「原來這就是晏小姐。」裴瑾只能與她打招呼,一看晏嵐花了的妝容,故作訝異,「樓上暖氣那麼足,晏小姐的妝都花了。」

  他故作責怪道,「瑩瑩,叫酒店把暖氣關小一點兒,外面溫度低,冷冷熱熱容易感冒。」

  崔瑩瑩也是一顆七巧玲瓏心,趕緊道:「可不是,我臉上都出油了,我這就去辦。」她什麼也不多問,將手包放在晏嵐身邊就離開。

  「晏小姐,不好意思,敝公司招待不周。」裴瑾遞了手帕過去,「我知道女明星形象最重要,叫你受委屈了。」

  晏嵐心中感激,接過來手帕來擦一擦:「謝謝裴先生。」

  她來之前,對流光公司也有所瞭解,成立七八年,是業內新秀,老闆一向深居簡出,十分神秘,據傳是國內某富豪的獨生子,為此,雖然只是公司週年紀念想要邀請一個小明星站台,競爭也相當激烈。

  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運道飛上枝頭,可流光公司點名要她去。

  可怪道人家說職場得意情場失意呢,剛結束,就看到新聞裡說男友和別的女人手挽著手進了一間房。

  那個女人還是死對頭。

  人生起起落落真是毫無防備。

  晏嵐在衛生間裡卸了妝,素面朝天出來,裴瑾發現她鬢邊有許多細碎的卷髮,一個圈一個圈一點都不安分,雪白的面孔,豐滿的嘴唇,還有一雙勾魂的眼睛,是極具特色的美人。

  「晏小姐,有沒有人來接你?」裴瑾問。

  晏嵐笑了笑,滿不在乎地說:「我打車回去。」她還沒有出頭,經紀人手下有好幾個藝人,助手也只有在特殊情況下公司才會配給,像今天這樣的場合,把她送到了就走也沒辦法。

  裴瑾說:「那我有沒有榮幸送晏小姐回去?」

  晏嵐一時踟躕,裴瑾溫文爾雅,儀表堂堂,看起來當然不像是猥瑣之徒,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邀約?

  裴瑾見她猶豫,笑道:「晏小姐,你放心,我只想確認你能安全到家,這裡不好打車,我送你到市中心可好?」

  晏嵐十分慚愧,是她小人之心:「那就謝謝裴先生了。」

  上了車,晏嵐坐在副駕駛上,忍不住去打量裴瑾,他留著長髮,可並不女氣,第一眼絕不會叫人認錯性別,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見之難忘。

  裴瑾放了一張碟,是根據愛爾蘭詩人葉芝寫的《柳園裡》譜的曲,晏嵐觸動心事,不由潸然淚下。

  曲畢,該流的眼淚也流盡了,裴瑾笑問:「可是一首好歌?」

  「是。」晏嵐拭去眼淚。

  裴瑾便問:「前面有兩條路,左邊那條回市區,我將你放在貴公司附近,右邊那條通向常青山,今夜星光好,適合觀星,晏小姐往哪裡去?」

  晏嵐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看星星。」

  「好。」裴瑾打轉方向盤,去往郊區的路上幾乎沒有車輛,裴瑾把車速飆到最高。

  晏嵐覺得心臟砰砰亂跳,十分刺激。

  不出30分鐘,市區的燈火就漸漸看不見了,那個浮華的世界好像一下子遠去了,什麼名什麼利,在億萬年的星光之下都不值一提。

  裴瑾將車停在山巔,自後備箱取出毛毯與冰鎮啤酒,還有一大包薯片,晏嵐笑了:「我是沾光。」

  「不,我本以為今夜孤家寡人,誰想有佳人作伴,是我沾光。」裴瑾拉開易拉罐,將啤酒遞給晏嵐。

  晏嵐看了看自己新做好的水晶指甲,不知怎的眼眶微酸,那麼多年,他是頭一個為她拉開易拉罐的人。

  一個人是否體貼細心,全在這些微不可見的地方。

  她接過冰涼的啤酒,與他輕輕一碰:「裴先生,很高興認識你。」

  「我叫裴瑾。」裴瑾斜靠在車門邊,「不用客氣,萍水相逢也是緣分。」

  夜靜更闌,滿天星斗,那些遙遠的恆星所散發的光芒,不知是奔波了多少年才能被人類所看到。

  晏嵐喝了半瓶啤酒,臉頰微紅,眼睛明亮,她突然吟道:「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說完便覺耳朵下面發燙,趕緊解釋,「這是我上一部戲的臺詞。」

  裴瑾溫和道:「很應景。」

  「可這又不是在湖裡。」她把惱人的鬈髮撥回耳後。

  「心情是一樣的,是不是有山,是不是有水,又有什麼關係?」

  晏嵐不禁想,這麼年輕就有了事業的人,不咄咄逼人,反而平和體貼,真是出人預料,相比之下,她所見過的所有人男人都顯得如此幼稚毛躁。

  說曹操曹操到,程淵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看著這煩人的來電鈴聲,恨不得掐斷。

  裴瑾倒是不介意,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走遠些給她留講話的空間。

  晏嵐不得不把電話接了起來,那頭程淵張口便問:「她答應了,你答應我的事什麼時候辦?」

  「你再催,我就發微博說你劈腿,我兩的照片還在我手機裡。」晏嵐出口惡氣,不等他發火,便說,「我現在就發,可以了吧?」

  然後狠狠摁掉了電話,點開微博,履行諾言,向公眾澄清他倆純粹是好友,謝謝大家關心云云。

  鎖了手機,晏嵐突然說:「我早知道他和甘茹雪有曖昧,可我倆說好了一起奮鬥,他卻等不及了。」

  甘茹雪已經擠進一線女星行列,資源豐富,但凡有新聞,必上熱搜,與她微博秀幾次恩愛,還怕沒有流量?

  真的,不怪程淵這麼選,娛樂圈裡,不削尖了腦袋往上爬,就只有被人踩死的命。

  「晏嵐。」裴瑾看著她那雙勾人攝魄的眼睛,聲音清晰有力,「你會紅。」

  晏嵐牽牽嘴角:「唉,多謝你安慰……」

  「不,我不是安慰你。」裴瑾將喝空的易拉罐捏扁,丟進塑料袋裡,「我不會看錯,你會得償所願,這世上美人雖多,但紅的少。」

  晏嵐眼裡閃過迷惘:「是嗎?可我出道好多年……」

  「不要急,很快了。」裴瑾笑了起來。

  很多年前,他留宿秦淮河邊某位佳人的妝樓,清晨起來,有個髫年的丫頭為他奉茶,他看她年紀尚小,但做事落落大方,不似其他瑟縮,便問:「是怎麼來的?」

  「家裡遭了水災,活不下去,就把我賣了。」那女童看著他,言辭清晰,條理分明,「阿母多出五兩銀子,除了給爹治病,家裡還能吃頓飽飯。」

  佳人便笑:「公子不要理她,問她一句,她能答上十句來。」她招手叫那丫頭過去,將一朵珠花簪在她的鬢邊,攬著她道,「前些時候,還問能不能跟著我認字,我這麼多丫頭裡,就她最肯用功。」

  「姐姐,我會成名妓。」她說,「以後金陵人人都會知道我的名字。」

  佳人笑得直不起腰來,指著她問:「那你倒是背一首白樂天的詩來聽聽。」

  她負手,誦道:「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裴瑾詫異:「一字不差。」他凝視著小小的女孩,好一會兒才道,「十年後,你當得償所願。」

  「若真是如此,便請公子賜個名吧。」佳人扶著丫頭消瘦的肩頭,戲謔道,「若是有一天,這名字傳遍江南,公子便再來與她梳弄,便也算是一場佳話。」

  裴瑾問她:「你本姓什麼?」

  「姓謝。」

  「呵,謝娘,」裴瑾略一思忖,想起她剛才吟詩的模樣,便道,「那就叫清吟吧,謝清吟。」

  十年後,謝清吟以如花容貌與無雙才藝名揚金陵城,然而,姐兒愛俏,鴇兒愛鈔,養大了的女兒,當然是要她出去接客才能掙錢,謝清吟十六了還不肯梳弄,養母怎麼不急?

  要知道,門戶裡有個說法,十三歲是試花,太早,十四歲是開花,正好,十五歲變成了摘花,已經過了時,何況十六?

  可謝清吟長袖善舞,邀約不斷,才子王孫,都以與她作詩應和為榮,盛名之下,養母倒也不敢隨意安排。

  那一年,裴瑾北上,路過金陵,才區區十年,若是容貌沒有大變化倒也不懼,若是二三十年,他不會再走這條路。

  到了秦淮河,聽聞謝清吟招親,十分詫異,原來一眨眼,昔年髫年女童已到破瓜之年,時間原來過得也挺快。

  他以五百兩銀子拔得頭籌,為謝清吟梳弄。

  --------------------------------------

  作者有話要說:門戶:就是妓院,明清時的民間妓院和電視劇裡看到的有差距,其實與一般民居沒有什麼區別,一個鴇母收養幾個女兒,妓女都按照大家閨秀那樣教養,據聞,有點檔次的妓女都要會背白居易的詩。

  謝娘:指代心上人,梳弄:青樓女子的初夜,啪完就是婦人了,頭髮要梳起來,也叫梳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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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0-26 10:41: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謝娘

  「裴先生?」

  是夜,碧空繁星點點,山下燈火微微,天上地下光點相和,時空彷彿產生了些微錯亂,裴瑾恍惚片刻,定了定神,歉然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晏嵐微笑:「肯定是往日深愛的人。」

  深愛?裴瑾差點笑得落下淚來:「不不。」否認了又改口,「或許吧。」

  他對謝清吟是有感情的,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為很難得吧,機緣巧合陪他那麼久的人,很少。

  再見到謝清吟,她二十有四,這個年紀,現代女性剛剛大學畢業,正值妙齡,可謝清吟已經韶華不在,荳蔻年紀的小姑娘一個賽一個嬌豔。

  名妓也有過氣的時候,否則魚玄機怎麼會笞殺綠翹?

  不過好在謝清吟有盤算,此時名頭仍在,到金陵地界上問起秦淮河的花魁娘子,誰敢說不是謝娘?可再過些年,恐怕就要被取而代之了。

  她決定從良。

  可是這從良也有分別,真從良,假從良,苦從良,樂從良,趁好的從良,沒奈何的從良,了從良,不了的從良。

  謝清吟知道該怎麼選。

  她不動聲色地物色著客人,這或許是她一生中唯一一次自己決定未來的命運。

  鴇母那邊並沒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她是聰明人,知道這棵搖錢樹差不多到了盡頭,能在還值錢的時候敲上一筆,總比她人老珠黃了好,因此也大方:「你我母女一場總歸是緣分,你想從良,我沒有阻攔的道理,只不過招牌不能砸,謝清吟身價低於五千兩,下面的姐妹們臉上也無光。」

  「我明白。」一曲紅綃不知數,她有出手大方的客人,自己也有積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鴇母很是高興,承諾道:「清吟,你放心,我定叫你風風光光出嫁。」

  謝清吟想從良的消息就好像長了翅膀,裴瑾那是正在姑蘇,亦有聽聞,只不過他不好再見她,於是託人送了五百兩黃金過去。

  謝清吟不是沒有別的選擇,有一位頗有才名的舉子十分愛重她,願意將她娶回家,還有一位年紀稍長,但正室大度和氣,同意一個青樓女子進門做妾,還有一位揚州富商,想將她置為外室,就在金陵,不必回老家受氣,能做半個正室夫人。

  可她選了裴瑾,到了姑蘇。

  裴瑾沉吟:「跟我,恐怕不會有太好的結局。」

  「名妓嫁了心上人,不就是傳奇話本裡最好的結局?」這個聰慧的女子含蓄地流露心意。

  裴瑾一時動容,留下了她。

  一個是秀才魁首,一個是仕女班頭,當然也有過琴瑟和鳴、紅袖添香的時候。

  真奇怪,那時娶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偏偏有才華的名妓備受追捧,謝清吟能成為名妓,自然聰慧非凡,吟詩作對,從來都難不倒她,難得的是眼界不同於一般女子,更為寬闊,又因為自小經歷,關心民間疾苦。

  裴瑾將她的詩詞做成集子,視她與一般文人無二。

  謝清吟從他那裡得到從未有過的尊重,她於裴瑾而言,不是名妓,不是玩物,而是一個獨立的人,至此,對他死心塌地。

  那會兒,裴瑾對外稱是富商之子,但自小體弱多病,鮮少外出,靠祖產度日,可這能矇蔽外人,又怎麼瞞得過枕邊人?

  謝清吟漸漸發現,這個男人的樣貌,從她六七歲到二十六七歲,都沒有變化。

  裴瑾告知了她自己的秘密,謝清吟震驚之餘發誓,絕不將此事告知第三人知曉,她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把這個秘密帶進了棺材裡。

  然而,謝清吟三十五歲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見他了,原因?呵,李夫人不見漢武帝。

  裴瑾並不在意容貌的變化,紅粉骷髏,不過彈指,可謝清吟避而不見,只願與他隔著紗簾說話,最後一次裴瑾說服無果,輕輕嘆息:「那麼,如你所願。」

  他不再堅持與她相見,但婉拒了她送來的妙齡少女。

  後來,他改換身份,南下到廣東,大約二十多年後,收到了謝清吟病重的消息,他回到江南,秦淮河邊,西子湖畔,又有了新的名妓,謝清吟已被人遺忘。

  他去見了她最後一面,她透過重重紗簾看著他,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自己還是一個奉茶的小丫頭,那時她心裡就想,長大以後,也要和姐姐一樣當名妓,有這樣氣度不凡的客人。

  她也算得償所願了,得他賜名,被他梳攏,最後嫁給了他,只可惜……「君自蓬山歸,不知妾髮白,既非穆公女,來生勿復見。」

  他說:「好。」

  她死後,他遵循她的遺願,將她葬在了姑蘇城外。

  就這樣,謝清吟就好像是開過的櫻花,美麗過,燦爛過,然後消逝了。

  枇杷門巷有謝娘,錦心繡口擅文章,香骨絕豔冠秦淮,王孫醉倒溫柔鄉。

  巫山一別十年餘,洗盡鉛華成鴛鴦。可憐紅顏總命薄,陰陽相隔小軒窗。

  青鳥若識泉台路,王昌有言寄紅妝,來世莫做女兒身,來世勿許薄情郎。

  裴瑾想,那些年裡,他應該算是愛過她的。

  晏嵐蕙質蘭心,見裴瑾陷入回憶,便一言不發,靜靜陪伴,過了好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走神了。」

  「不要緊,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她竟然反過來安慰他。

  裴瑾笑了,點點頭:「是。」他看了看時間,已經是淩晨一點多了,有人陪著說話,果然時間容易消磨,「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晏嵐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裴瑾把車停到隱蔽處,晏嵐說:「裴先生,真的很謝謝你,我度過了很奇妙的一個晚上,我從來沒有想到我會大半夜和一個剛剛認識的人去看星星,」頓了頓,她加重了語氣,「還喝了啤酒吃了薯片,我的經紀人會打死我。」

  「失戀的人總有點特權。」裴瑾笑了笑,與她告別,「那麼,再見。」

  「再見。」晏嵐輕輕吐出一口氣,失戀帶來的痛苦彷彿也隨之消散了。

  雖然遭到男友劈腿,可福禍相依,早點看清那個男人的真面目並不是什麼壞事,不是嗎?

  明天……明天生活還是要繼續,今夜已經足夠瑰麗,讓她擁有了再度面對名利場的勇氣。

  萍水相逢,她由衷感念。

  ***

  第二天,裴瑾接到了周世文的電話,他還沒醒,睡眼惺忪地問:「周世文,你那麼快就要請我吃喜酒?」

  周世文在嘴邊的話差點吞回去,過了好半天才說:「不是,有個案子,想請你協助一下,」頓了頓,他還彆扭地添了一句,「計算機做不了。」

  「我看看。」裴瑾看了一眼鬧鐘,頭疼欲裂,「七點半,我昨天三點鐘才睡。」

  周世文噢了一聲:「晏小姐很漂亮啊。」他昨天晚上有事,提前走了,去開車的時候正好看到裴瑾帶著晏嵐離開,心裡就有數了。

  「周世文,真看不出來,你也會開這種玩笑。」

  這有什麼,周世文心想,也就對著裴瑾,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很拘束規矩,否則他們一幫大老爺們在一起,哪有不開黃腔的:「你幾點能過來?」

  裴瑾被他吵醒,睡不著了,只能爬起來:「你想我幾點到?」

  「越快越好。」

  「那就八點吧。」裴瑾算了算時間,「替我買一份早飯。」

  周世文一口答應:「行。」

  「讓你徒弟去買,我怕你給我吃韭菜包子。」裴瑾擠兌他一句,掛掉了電話。

  八點鐘,他準時出現在警局門口,徐貞拎著煎餅果子和豆漿站在門口迎接他:「裴教授,怎麼樣,可以吧?」

  「謝謝。」裴瑾接過早飯,覺得裡面至少有兩個蛋,十分滿意,「所以比起男人,我更喜歡你們女孩子。」他語重心長地說,「你以後會比你師父有出息。」

  徐貞眼睛閃閃發亮:「真的嗎?」

  「真的,對於警察這個行業來說,女孩子不佔優勢,不過,女人有女人的長處。」裴瑾說,「你有警察最寶貴的一項特質。」

  徐貞不禁問:「什麼?」

  「正義感。」

  徐貞樂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

  「裴教授?」周世文神出鬼沒,「來這邊,去我辦公室裡說,」又指揮徒弟,「去,給裴教授泡杯茶。」

  裴瑾看他一臉嚴肅,便知道非同小可,也收了笑意:「是什麼案子?」

  周世文關上了門,這才道:「是緝毒隊的案子。」

  緝毒大隊經過多番努力,終於抓獲了一名嫌疑人,也不算是小魚小蝦了,在整條販毒鏈中,他位於中游,問上頭拿貨,再把到手的貨物分散到手下,一轉手就是數倍利潤。

  這樣一個狡猾的人,被捕後自然很識相,販毒是死罪,如果要輕判,除非戴罪立功,他無需多說,立刻表明態度願意幫助警方繼續深挖下去。

  他為警方提供的,就是每次與上家交談的錄音。

  周世文皺著眉頭說:「錄音被存在一個U盤了,放在他一個相好的家裡,就隨隨便便丟在化妝品裡,看起來和口紅沒什麼兩樣,要不是他主動交代,恐怕我們很難找到。」

  裴瑾點了點頭:「看來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上面的人。」

  「沒有,但我們有一個範圍,現在嫌疑最大的是這個人。」周世文給他看照片,「昆布醫藥公司的老闆,何坤。」

  「唔?」裴瑾的聲調微微上揚,何坤是公眾人物,要取得他的錄音並非難事。

  果然,周世文說:「我們對比過他的採訪,並不符合,但是他的嫌疑最大,我們懷疑聽電話的是他的心腹。」

  「明白了,我能為你們做什麼呢?」裴瑾問。

  「何坤明天要舉辦一個產品發佈會,我們有請柬。」周世文把高檔考究的請柬遞給他,「現在,我們有兩個重點懷疑對象,一個是何坤的秘書,趙信,另一個是他的司機,韋正。」

  裴瑾展開來看了看:「噢,要帶女伴。」他看向周世文,「你們給不給配?」

  正巧徐貞端著茶進來,聞言笑嘻嘻地說:「裴教授,咱們隊就我和楊姐是女的,楊姐懷孕四個月了,你要人幫忙,只有我了。」

  裴瑾轉過頭:「那還是算了,我自己找。」

  徐貞還挺失望:「真的不用嗎?」除了馬家莊那次,她還沒有真的參加過什麼抓捕行動呢,她真的很想試試親手抓住犯人。

  周世文哪裡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這次我們只是確定嫌疑人,沒有證據還能抓人?」看弟子備受打擊的樣子,又緩了臉色,「你那麼想抓人,今天就跟著老李去蹲點,別叫苦。」

  徐貞立刻恢復了神色:「是的師父,好的師父,我會跟著李哥好好幹的。」

  周世文心想,等你和一群男人擠在車裡幾天幾夜盯著嫌疑人,吃不好睡不好還不能隨便上廁所的時候你就知道苦了。

  但這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徐貞那麼積極,讓她早點經歷也不錯。

  徐貞放下茶,忙不迭出去了。

  裴瑾翻看何坤的資料,頭也不抬地說:「你對這個徒弟還挺好的。」

  「總不能讓人家白叫師父。」周世文面無表情地說,「小孩子吃點苦頭才行。」

  裴瑾笑了起來,他說:「把錄音放給我聽一下。」

  周世文點開了電腦裡的音頻文件:「這是原音。」錄音裡的聲音是經過變聲器偽裝的,說不出的尖利怪異,他又點開第二段,「這是恢復後的聲音。」

  技術人員還原聲音後,可以聽出那是一個中年的男低音,大概是刻意壓低了聲音,有的時候音調轉換不大自然。

  裴瑾心裡有數了:「我知道了,有了結果我打電話給你。」

  「我們會對他們保持監控。」周世文沉聲說,「麻煩你了。」

  「不用客氣,我也不喜歡有這種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的。」裴瑾微微垂下眼,他曾親眼見過鴉片是如何一點點蠶食這個國家的,真可怕,現在回想起來,他還能記起煙霧裡那些如同骷髏一樣的面龐。

  「這些東西,早點處理掉比較好。」

  ---------------------------------------

  各種從良:出自三言兩拍,以下是原文,有點長,但很有意思,大家可以看看當長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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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個真從良,有個假從良,有個苦從良,有個樂從良,有個趁好的從良,有個沒奈何的從良,有個了從良,有個不了的從良。

  我兒,耐心聽我分說,如何叫做真從良?大凡才子必須佳人,佳人必須才子,方成佳配。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之不得。幸然兩下相逢,你貪我愛,割捨不下。一個願討,一個願嫁。好像捉對的蠶蛾,死也不放。這個謂之真從良。

  怎麼叫做假從良?有等子弟愛著小娘,小娘卻不愛那子弟。曉得小娘心腸不對他,偏要娶他回去。拚著一主大錢,動了媽兒的火,不怕小娘不肯。勉強進門,心中不順,故意不守家規,小則撒潑放肆,大則公然偷漢。人家容留不得,多則一年,少則半載,依舊放他出來,為娼接客。把從良二字,只當個賺錢的題目。這個謂之假從良。

  如何叫做苦從良?一般樣子弟愛小娘,小娘不愛那子弟,卻被他以勢淩之。媽兒懼禍,已自許了。做小娘的,身不繇主,含淚而行。一入侯門,如海之深,家法又嚴,抬頭不得。半妾半婢,忍死度日。這個謂之苦從良。

  如何叫做樂從良?做小娘的,正當擇人之際,偶然相交個子弟,見他情性溫和,家道富足,又且大娘子樂善,無男無女,指望他日過門,與他生育,就有主母之分。以此嫁他,圖個日前安逸,日後出身,這個謂之樂從良。

  如何叫做趁好的從良?做小娘的,風花雪月,受用已夠,趁這盛名之下,求之者眾,任我揀擇個十分滿意的嫁他,急流勇退,及早回頭,不致受人怠慢。這個謂之趁好的從良。

  如何叫做沒奈何的從良?做小娘的,原無從良之意,或因官司逼迫,或因強棋欺瞞,又或因債負太多,將來賠償不起,別口氣,不論好歹,得嫁便嫁,買靜求安,藏身之法,這謂之沒奈何的從良。

  如何叫做了從良?小娘半老之際,風波歷盡,剛好遇個老成的孤老,兩下志同道合,收繩卷索,白頭到老。這個謂之了從良。

  如何叫做不了的從良?一般你貪我愛,火熱的跟他,卻是一時之興,沒有個長算。或者尊長不容,或者大娘妒忌,鬧了幾場,發回媽家,追取原價;又有個家道凋零,養他不活,苦守不過,依舊出來趕趁,這謂之不了的從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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