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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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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42:28 |只看該作者
第159章 與你同行

  宣德三年,四月初二。

  從保定往定州府的官道上,一大早就有從北而來的長蛇車馬隊打破了寧靜。

  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雨,白石板官道上潤著濕泥,長長的隊伍沒有揚塵,只有車轆碾地的轟鳴、馬蹄噠噠聲,和整齊劃一的皮靴踏地聲,在寂靜的田間格外喧嘩。

  晨起耕種的農人們都從田間地頭抬起頭來,好奇地打量著那長槍紅纓林立的衛隊,後頭是迎風飄揚的一列明黃旌旗,旗上一個碩大矚目的「周」字,簇擁著幾十輛清油黑木四頭大馬車,緩緩而來。

  靈芝撩起車窗畔秋香色湘繡珠花帷簾,晨風帶著田中新泥春雨的味道迎面而來,給沉悶的旅程帶來些許清新。

  她和小令都扮作宋珩隨身小廝,共乘一輛馬車,緊跟在宋珩馬車之後。

  她們身後是大雙和一個叫賀姑的婆子。

  阿文等幾個宋珩原本的護衛都騎馬隨行。

  這次出行的,除了平遠王和靖安王包括護衛在內的一行人外,還有皇上親撥的五百金吾衛作為平遠王親兵。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昭勇將軍郭少通的親兵部隊共千人。

  是以這一路蜿蜿蜒蜒,看不到盡頭。

  除了每日到驛站休息,為趕路,白日只午間用膳時讓人馬修整。

  不過靈芝並不覺煩悶。

  小令跪在車廂中扇著風爐,爐上煮著一盞綠泥提梁袖珍壺,隨著滾水聲漸起,橙花茶的香氣慢慢溢出來。

  她看了眼靈芝手中捧著的書冊︰

  「這靖安王爺還真是夠細心,連姑娘您喜歡看的書都備下了。」

  靈芝也是上了馬車才發現,車凳子下除了茶具食盒一應俱全外,還有厚厚幾冊書卷,以香方香理為主,都是極難尋得的珍本。

  靈芝如獲至寶,自車隊出了京師以來,不是發呆就是抱著書卷細細品讀,中途休息和到驛站下車時,宋珩也總將她拘在身邊,不讓她四下走動。

  日子簡單而平靜,倒是過得飛快。

  這已是他們出發第五日。

  靈芝放下書卷,迎著透窗而來的清風伸了伸懶腰,接過小令遞上來的粉彩蓮子茶盞,輕輕吹了吹還冒著熱氣兒的茶湯。

  小令掃了掃她胸前,一本正經叮囑︰

  「姑娘,在外面可不能這麼伸腰。」

  「為什麼?」靈芝眨著眼疑惑不解地看向她。

  「您看。」小令學著靈芝的模樣伸伸腰︰「奴婢都給您胸口上纏了三圈勒布了,還鼓鼓囊囊的,您這一挺身,全露餡了!」

  「咳咳——」靈芝一口茶湯剛吞下,立時嗆咳出來。

  唬得小令忙跳過來給她捶背︰

  「姑娘您慢著點喝呀!」

  車窗外傳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小四沒事吧?」

  是靖安王身邊叫阿文的那個侍衛。

  靈芝抬眼瞪一眼小令,小令忙呵呵笑道︰「沒事沒事,喝茶嗆到,多謝阿文哥關心。」

  為掩人耳目,靈芝如今自稱小四。

  窗外馬蹄聲稍遠去。

  小令嘻嘻朝靈芝一笑︰「王爺對姑娘真好。」

  靈芝這才咳過勁兒來,點了點小令眉心︰

  「你呀,這句話一天說多少次!我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小令將靈芝手中的茶盞接過。

  「就是很好嘛,姑娘一聲咳嗽,就立時遣人來問,這麼好的夫君上哪裡找?」

  「你這丫頭!」靈芝揚起眉舉著書卷要砸她頭。

  小令笑著一躲,連忙拍自己嘴︰

  「不對不對,小的說錯話了,這麼好的郎君上哪裡找?」

  靈芝坐正了狠狠瞪她一眼,臉頰泛著粉︰

  「都是我把你給慣的,如今都調笑起我來了!」

  小令再不敢說話,吐了吐舌頭,眉眼中卻仍舊滿是笑意。

  靈芝說不清心頭是何滋味,又靠著車廂後壁的軟氈倚上去。

  靖安王確實對她很好,她生平從未受到過這般細緻周到的照顧。

  她想起那個約定,雙頰又微微發起燒來。

  午時時分,照例休息。

  車隊到了一片楊樹林外,大雙過來撩了車簾,扶靈芝下車。

  靈芝忙推開她胳膊,俏皮道︰「我可是小廝,怎能還有人扶下馬呢。」

  說著輕輕鬆鬆一步跨下來。

  她穿著一身小廝短打衫,活動起來只覺格外利索。

  一下車,便看見宋珩一身戎裝,身姿挺拔,寬肩蜂腰,站在一棵楊樹下對著自己笑。

  正是楊柳生絮時,那柳絮飄飛似雪,輕如鵝絨,洋洋灑灑穿過林中碎金般的陽光,映襯得林中那張笑臉如春水秋月。

  她微微垂下頭,從小令手中接過剛剛煮好的一盞茶,準備過去打聲招呼。

  剛走幾步就發現一個士官模樣的人晃晃悠悠朝宋珩走過來。

  「王爺!末將金吾衛段六郎,現為總兵大人親兵副將,前來傳話。」那人身穿甲冑,朝宋珩行禮。

  「總兵大人有令,今晚戌時之前必須趕到定州府,午間修整三刻立即啟程。」

  「嗯,知道了。」宋珩淡淡應著。

  那人再行一個禮,轉身便走。

  轉身的剎那卻對上正要往這邊走來的靈芝。

  眼中閃過一抹驚詫。

  這人雖做男裝打扮,可以他浸洇花叢多年的經驗來看,明明是個小娘子!

  那臉蛋那風姿,還有那稍稍鼓起的胸脯,嘖嘖,這皮滑柔嫩的肌膚,還泛著粉色,要是能摸上一把,他不由吞了吞口水,眼珠子像粘在靈芝身上一般,好不容易才挪動步子。

  宋珩看著靈芝,她這模樣和平日秀雅如仙的氣質相比,又多了些俊朗英氣。

  那束腰短打上衣和闊腿方褲,襯得纖細秀美的身形一覽無餘,尤其一雙腿,修長筆直讓他挪不開眼,完全沒注意那要離開的軍將遲疑了兩刻才邁開步子。

  不行,他想著,得給她換身衣裳。

  靈芝卻警惕地看了斜前方那軍將一眼,這個長著一張驢臉的漢子眼神粗鄙放肆,難道看穿了自己女扮男裝?

  段六郎走到林外,拉住路旁一個宋珩這隊的持槍護衛問︰

  「那跟靖安王說話的人是誰?」

  護衛抬眼一看︰

  「哦,那個啊,是王爺的小廝。」

  段六郎看了看給宋珩端上一盞茶的靈芝,心中了然,嘿嘿一笑,轉身便走。

  小廝?這王爺果然也是同道中人,行軍打仗都要丫鬟扮成小廝陪在身邊。

  不過若是個下人,他倒是可以找機會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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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3:06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以身試箭

  定州城外驛站內,定州府知府早率著一眾大小官員在此恭迎。

  因宋琰此次是代帝出征,更得宣德帝御賜一柄「如朕親臨」的金令箭。

  沿途所過之處,官員皆以欽差之禮相擁迎送,恭敬不已。

  宋琰先到安頓好的房中更衣淨面,再往外赴為自己設下的接風宴去,臨出門時對門口護衛道︰「去把靖安王也請來。」

  因宣德帝登基以來,崇尚節儉,即使是對這半個欽差身份的皇子,接風宴也只是在這小小驛站中備下一桌薄酒。

  地方上的官油子們常年奉迎周旋於上下級之間,比朝中大臣更擅見風使舵。

  一半人存了投奔之心,如今見平遠王得皇上重用,哪還不趕緊巴結?

  還有一半人是周家路子出來的官身,更把著機會將這位爺灌上二兩黃湯。

  是以一個個排著隊的敬酒,一時酒席上歌功稱頌、溜鬚拍馬,喧嘩鼎沸至極。

  鐘晨此時明白王爺叫上靖安王是何用意了,虧得有這個擋酒的!

  靖安王別的不行,酒量還真是厲害,一人群戰八方,威武神勇。

  等這筵席結束,已是近子時,他走路也有些踉蹌。

  宋琰親自扶著宋珩往他所住的院中去,到了院門口,焦急等待的大雙小雙忙迎了上來。

  二人接過宋珩,一左一右攙著往裡走。

  住東廂的靈芝也一直還未睡著,聽見院中動靜,似乎在說什麼「喝多了。」

  心頭有些擔心,猶疑一番,起身看了看旁邊小榻上睡得正香的小令,還是披上外衣,提鞋出門來相看。

  「王爺。」靈芝還未近身,就聞到一股濃烈至極的酒氣。

  大雙小雙知道宋珩只是裝醉,見靈芝來了,便笑著推說進屋端水泡茶,將宋珩交給靈芝,先回屋去。

  靈芝無法,只得小心扶住宋珩一邊胳膊,剛踫上他,他就整個人一座山似的壓過來。

  靈芝臉漲得通紅,慶幸這夜色中無人看見,盡量用肩頭抵著宋珩的身子。

  誰知宋珩長手一攬,掰過她肩膀,將她整個人面對面摟入懷中。

  「王爺。」靈芝兩手撐在他胸口,急得直冒汗,努力拉開些二人之間的距離︰「要不您等著,小的實在扶不動,我去叫小雙來。」

  宋珩即使沒醉,也終究是讓那酒沖散了一些平日裡的壓抑。

  他搖搖頭,雙手搭在靈芝肩上。

  有她在真好,只要看見她,什麼煩心的事兒都能拋到九霄雲外去。

  他低下頭,下巴幾乎要蹭到她光潔的額頭。

  他吐著熱氣低語︰「就要你扶我。」

  旖旎話音剛落,他後背立時感應到一陣強烈的殺機,是箭氣!

  多年的訓練已經變成一種骨子裡的靈覺,那殺機清晰無誤︰是遙遙相定的鋒銳箭氣鎖住了他。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手持弓箭的人正是宋琰,且用的還是他贈予的那張靈寶弓。

  他瞬間心念電轉,他是真要殺自己還是做什麼?

  宋琰看著宋珩搖搖晃晃走進院中,再和那扮作小廝的安家姑娘糾纏到一起。

  宋珩夜闖安府帶走靈芝一事,安府可能會瞞著別人,但絕不會瞞他平遠王。

  他想起出京前父皇的那番叮囑,除了尋機除掉忠順侯之外,還要好好看看這個堂兄,究竟是個什麼人物?

  危不危險?

  宋琰以前以為宋珩就是個市井浪子,除了愛酒色愛講義氣,沒別的本事。

  安家那番話,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為了女人私闖朝中大臣府邸,這事兒他確實幹得出來。

  可那般雷厲風行,特別是一柄長劍用得凌厲如電,無半句廢話就壓住了安府主母,直接將人帶走,還讓安家打落牙只好和血吞進肚子裡。

  他有功夫在身,是個用劍的。

  在兵法上這叫什麼?「單刀直入」,「直打七寸」,或是「擒賊先擒王」。

  總之,這不是個不學無術的粗人。

  他抽出身旁護衛箭筒中一支鐵箭,搭上了弓。

  宋珩在這瞬息間已經做出判斷。

  他篤定宋琰只是為試探自己的功夫。

  宋琰是一個極其理智冷靜的人,不會因為一時衝動而殺人,而他沒有殺自己的理由。

  且如今自己被認命為提舉隨在他軍中,就成了他與太子宋明爭暗鬥下的一枚棋子,他不會不想利用一番。

  宋珩不相信宋琰不知道太子曾經找自己說的那番話,同樣不相信他會愚蠢得現在就要動手殺掉自己這個對他完全沒有威脅的人。

  更重要的是,如果他真的是瞄準了自己背心放箭,在箭身及體的剎那,他也能以真氣將那箭支彈開。

  這番念頭閃過之後,他裝作毫無知覺的模樣,體內真氣高速往背心要穴湧去。

  而靈芝對宋珩身後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見宋珩安靜下來,試著將他搭在自己肩頭的胳膊放下,再往旁邊挪了點位置。

  這麼近的距離實在是很危險。

  她掙脫了宋珩的雙臂,稍稍鬆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蹭」一聲破風輕響。

  就在靈芝抬眼的剎那,眼神越過宋珩肩頭,看見他身後黑暗中一支羽箭閃著銀光破空而來。

  「王爺小心!」

  她驚呼一聲,同時下意識往前一步,跨到宋珩身後,擋在箭前。

  一切都在瞬息間發生。

  宋珩根本沒料到靈芝會突然有此舉動,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如他所料,宋琰雖是瞄準了他的背脊,但在手指鬆開的剎那,箭頭往右偏了三寸。

  可偏偏靈芝此時冒了出來,還想要替宋珩擋那一箭,那黑壓壓的箭尖便直奔她咽喉而來。

  即使在電光火石之間,宋珩還是能在保護靈芝的同時避開那支箭。

  可那樣就會暴露他靈敏至極的身手和高深莫測的功力。

  他一咬牙,似乎在靈芝呼喊的瞬間才發覺異動,稍稍往右後方退一步,一把拉過靈芝護在身下。

  「啊!」一聲痛呼。

  那羽箭擦破他肩頭,帶起血絲,落在院中石板上。

  宋琰也沒料到這個變故,忙往前大步踏進院中去。

  「王爺!」靈芝驚呼。

  她本來想救宋珩,沒想到還是宋珩救了她!

  她緊咬著唇,揪心得不得了。

  宋珩一隻手還摟著她,趁機輕聲在她耳邊說了聲︰「我沒事。」

  「王兄還好吧!」宋琰的聲音響起︰「快給王爺拿藥。」

  後一句是對身旁侍衛說的。

  「小弟本來想與你開個玩笑,沒想到你這個小廝還是個忠僕,楞衝上來擋這一箭。」

  他似笑非笑地掃了靈芝一眼。

  靈芝睜大了眼,玩笑!

  也就是說剛才那箭根本不會傷到靖安王,是因為自己傻乎乎撲出去,他為了救自己反而才受傷的!

  她看著他染血的肩頭,更加懊惱,眼淚都快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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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3:20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初生情意

  宋珩又恢復了那潑皮模樣,呲著牙捂著肩頭罵罵咧咧︰「玄玉,你那可是神弓啊,開玩笑也不能把我當石頭扎吧?哎喲哎喲,疼死我了,快扶小爺進去。」

  靈芝忙扶著他肩,見血從他指縫間滲出來。

  宋琰朝著宋珩抱拳一躬身︰「小弟向兄長賠禮了!一會兒上好的金創藥保準送到,明日再給王兄送上幾壇好酒壓壓驚,如何?」

  靈芝聞言皺皺眉。

  宋珩擰著眉頭咧著嘴︰「幾壇?至少要三壇!晚上喝的那定州大曲不錯。」

  宋琰爽快應聲︰「沒問題,六壇如何?」

  宋珩在靈芝攙扶下往里走去,朝他揮揮手︰「你回去歇息吧,這點傷小爺我還不怕。反正我這一路要喝酒就找你了。哎喲!」宋琰看著他二人背影,嘴角帶上一絲笑,搖了搖頭。

  看來還是他想多了。

  看宋珩那明明只是皮外傷,卻騙得四姑娘團團轉的模樣,就知道,這人雖有幾分小聰明,但好在心思終究還在酒色上頭。

  這邊二人一進屋,大雙小雙見宋珩肩頭一片血紅,也嚇了一跳,忙端水拿帕子過來伺候。

  宋珩脫下外衫,小雙拿來剪刀將肩頭那塊中衣剪破,傷口看著倒是有點駭人。

  被那箭頭擦過之處,皮破血流。

  靈芝心頭愧疚,親自拿過大雙遞上的帕子替宋珩擦洗傷口邊緣。

  宋珩見她蹙著眉尖的擔憂模樣,小鼻子微微皺著,一雙眼凝神看著自己肩頭,手中的帕子輕柔萬分地一點點劃過。

  心頭酥酥麻麻,那點疼痛早忘到九霄雲外去。

  一會兒有人叩門,是宋琰的侍衛送來酒和金瘡藥粉。

  靈芝轉頭看看,猶豫一下,還是低低勸道︰「王爺,那酒得等傷好了再喝。」

  宋珩認真一點頭,「好。」

  大雙偷偷掩住嘴,爺幾時這麼聽話過?

  靈芝又接過那金創藥,嗅了嗅,皺著眉嘀咕︰

  「松香、麝香、黃臘、樟腦、血竭……盡是些止血止痛之物,王爺這樣的還得生肌通絡的才好得快。」

  宋珩恨不得這傷一直不好,這樣就一直能見到靈芝如此為自己操心。

  「無妨。」他斜斜靠在榻上,眼中沒有絲毫醉意︰「讓小雙來就好,你趕緊去休息,明日一大早還得趕路。」

  他雖然捨不得靈芝走,卻更不想累著她。

  靈芝見他一點兒不怨自己,這時候還想著自己早些去休息,心頭更加不安。

  「王爺,我,真對不起,沒想到那箭……」

  宋珩笑如清月,滿眼溫柔看著她︰「我也沒想到你會撲出去擋箭,傻丫頭。」

  「傻丫頭」三個字寵溺之情毫無掩飾,當著大雙小雙的面,靈芝羞赧得無地自容,又紅了臉。

  她忙將手中藥盒子遞給小雙,再不敢看宋珩,以蚊吶般的聲音道了聲:「那小的先告辭了。」

  轉身就跑出門去。

  大雙小雙對視一眼,再看看自己爺臉上那收都收不住的笑。

  大雙長嘆一聲︰「爺啊,奴婢真替您擔心。」

  「嗯?擔心什麼?」宋珩還回味著剛才的每一幕,心頭欣悅。

  「擔心將來您要真跟四姑娘成親了,這臉得笑抽筋!」

  正給宋珩肩頭撒藥的小雙聞言笑得手一抖,藥粉跌落一大片上去。

  「哎喲!」火辣辣刺得宋珩直叫︰「你們兩個得找阿文來收拾收拾!」

  小雙忙拼命給他傷口上多餘的藥粉吹開,又問道︰「平遠王為何要這麼做?」

  宋珩從方才的情緒中回過神來,冷哼一聲︰「無非是試探我,不過,他應該知道靈芝的身份。」

  「那會有危險嗎?」大雙擔憂問。

  「暫時不會。」宋珩稍稍往後靠去,微抬起臉,看著驛站低矮的屋頂︰

  「他遲早會知道,我也不打算將靈芝的身份一直瞞下去。我就是怕,若有朝一日他對付我,會拿靈芝做靶。」

  靈芝回到屋內,心口還「怦怦」直跳,合衣躺下,卻一絲睡意也無。

  她也不能理解剛才為何自己看見箭支飛來就不管不顧地撲出去,不僅害得靖安王受傷,還在平遠王跟前丟臉。

  他應該認出自己了吧?

  剛才平遠王那一眼明顯含有深意。
 
  不管了,靈芝壯著膽子想,認出就認出吧。

  反正名聲什麼的自己也不要了,大不了一輩子不嫁人!

  可靖安王那個約定,若自己真找不到無跡哥哥怎麼辦?

  難道真要嫁給他?

  這個念頭一起,她臊得閉上眼,乾脆扯過被子蒙上頭。

  宋珩滿身的酒氣汗氣還纏在她身上,她只覺更熱,又掀起被子裡一滾,將臉埋在牆角。

  接連兩日都相安無事,兩千人馬一路向西,這日已到靈壽縣境內。

  過了靈壽,就是山西。

  這日午間扎營在五壽山腳下休息,靈芝下得馬車來,活動活動坐得有些僵麻的腿腳,往宋珩馬車走去。

  宋珩正由小雙扶下馬車,其實他傷口早無大礙,但為了讓平遠王這一箭的威力更大,他決定多演幾日戲。

  這卻讓靈芝憂心上了。

  「王爺,好些了嗎?」

  宋珩故意小心翼翼抬了抬右手︰「哎喲喲,動一動就疼。」

  他看到靈芝憂心忡忡的模樣,忍不住想笑。

  靈芝抬頭看了看身旁的大山,心頭一動,倒是有了個好主意。

  「王爺。」

  她一面跟在宋珩身後往臨時歇息的營地走去,一面小心說著︰「小的看這山上植木繁茂,定有黃麻葉,那是能排膿生肌的好藥,想去採摘一些來。」

  也不知為何,她直覺宋珩會拒絕。

  果然!

  「不行。」宋珩頭也不回。

  他不想讓她離開身邊。

  「王爺!」靈芝近乎乞求。

  「哪兒都不能去。」宋珩睨她一眼,加重語氣。

  那絲不容人冒犯的凜冽讓靈芝張了張嘴,又把想說的話給吞回去。

  她嘆口氣︰「那小的去幫大雙準備午膳。」

  說完帶著小令,往準備膳食的營帳走去。

  剛轉過營帳另一邊,靈芝便拽著小令,指了指前方一片緩坡密林︰「我悄悄去,就在這林中不會走遠。你在山路口幫我盯著,若王爺找我,就趕緊叫我。」

  小令有些擔心︰「瞞著王爺?不好吧?」

  靈芝端正了神色,肅然道︰「我既然要離開安家,就得做好獨自生活的準備。靖安王也不能一直護著我,若連採個藥都不敢去,將來可怎麼辦?」

  說完又朝小令一笑︰「何況以我的鼻子,若有異樣也能及時發現。放心,我不會掉以輕心,還有王爺給的袖箭呢。」

  她撩一撩衣袖。

  那是宋珩給她防身所用,手掌大小,平日合攏收在袖中,打開時按下機關,彈簧上的袖箭便能瞬間飛出。

  靈芝前一世在樓鄯時學過射箭,用起這個來準星一點兒沒問題。

  小令這才稍稍放心,又想著這麼多軍將在,歹人山賊應該也不敢來。

  便點點頭︰「那您別走遠,快點回。」

  靈芝趕緊匆匆往那密林處跑去。

  在那密林另一側,一個正抬頭往這邊張望的身影看到獨自往山林中跑去的靈芝,嘴角露出一絲陰惻惻的笑意。

  終於被他等到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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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出手傷人

  黃麻葉喜陰,多長在山北高林大樹下,這片環境很符合,應該有。

  靈芝一面想,一面在林中仔細搜索起來。

  林中樹高丈天,鬱鬱蔥蔥,灌木雜草叢生,所過之處,偶有不知名的山雞、彩雀從長草間驚飛而起。

  忽見一叢灌木葉中,幾片卵狀小圓葉探出荊棘間,枝間還有金黃色小花苞,那不就是黃麻葉嗎?

  靈芝大喜,小心翼翼從刺叢中將那幾株黃麻葉拔了出來。

  抬頭見斜前方還有一叢,興奮得朝更深處走去。

  那是一個有些陡峭的斜坡,靈芝抓住一叢藤蔓才爬上去,剛上斜坡就嗅到血腥的氣息,順著那氣味兒尋去,見灌木叢草葉間一隻補野山羊、野狐一類的中等捕獸夾,鋸齒間散發著血腥。

  那黃麻葉就在這叢灌木旁邊,她小心翼翼避開獸夾,伸手摘葉子。這叢黃麻葉夠多,不一會兒就採了大把。

  她扯下一支藤條作繩,迅速將這叢根葉捆起來。

  剛蹲下身子,就嗅到一絲體臭的噁心氣息,緊接著,一絲極輕的聲響,是踩折灌木枯枝的聲音。

  她蹲著不動,小心翼翼從斜坡上看下去。

  只見一個身穿甲冑的身影出現在林間。

  那人想是忽然失去了靈芝的蹤跡,四下張望著,「咦,人呢?」

  靈芝寒毛倒豎,這人是衝她來的!

  她稍稍撥開一片草葉看清那人臉,赫然就是前兩日與宋珩說話的那個驢臉軍將!

  靈芝一想到他那日打量她的眼神,如品判貨物一般,心中了然。

  又是一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她緊咬住唇,連呼吸都輕慢下來。

  那人四下看了一陣,又嘟囔著往山下走去。

  靈芝見著這樣的人,連帶對古熱西的恨意一齊湧上心頭,就這樣讓他走,豈不是便宜他了?

  她見他的身影沒入草間,覺得說不出的古怪。

  他既是悄悄跟了來,又怎會出聲說「人呢?」,好像生怕她不知道有人來似的。

  如果她沒猜錯,那人應該是先看見她在這附近出沒,才跟了來,又忽然失去蹤影,故意假裝離開詐她出來。

  若此時她匆匆往山下跑,估計就正好撞到他槍口上。

  靈芝沉住氣,從草間站起身,小心翼翼從陡坡下來,沿原路返回。

  剛走出沒多遠,果然那人渾身汗臭體臭的污味兒就傳進鼻尖。

  她停下靠近路邊,將上衣邊角掛住荊棘,「哧拉」一聲響。

  「啊!」她再故意驚呼一聲,不再往前。

  果然,前頭一顆大樹後轉出來個人影,獰笑著看向靈芝。

  「嘿嘿!小美人兒,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呀?」

  段六郎正是繞到前頭等著靈芝送上門來,見她衣衫被荊棘掛住,心頭大喜,那布帛撕裂的聲音更刺激了他的慾望,再顧不上躲,興奮地一步步往靈芝逼過去。

  靈芝和他保持著距離,一步步沉著往後退,一面冷冷道︰「我是靖安王的人。」

  段六郎看著她的小臉,哈喇子都要流下來。

  靖安王又如何?

  他可是金吾衛中副將,雖然是靠給太子送了兩個侍婢換來的,那也是堂堂三品武官!

  他色迷迷一雙腫泡眼閃著光,又往前跨一步︰「知道!不過,你跟著他只能端茶倒水,若是跟了我。」

  他嘿嘿咧著牙一笑︰「我能讓人端茶倒水伺候你,怎樣啊?」

  靈芝冷哼一聲,盡量穩住他︰「你可以直接找他要人去,跟著我做什麼?」

  段六郎忍不住搓了搓下巴頦︰「還能做什麼?當然是想讓你知道知道爺的本事,若你試過,自然不會掛念那種白臉小子…」

  「呸!」靈芝聽他滿嘴污言穢語,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只想將他舌頭割下來,忍著性子假裝害怕的模樣往那斜坡退去。

  「哎喲?還是匹烈馬?」段六郎斜挑起嘴角,抹了抹臉。

  「爺我最擅馴馬,小丫頭想不想試試?」

  他眼神閃著綠光,看靈芝就如囊中之物,不急不緩往靈芝逼來。

  靈芝見差不多退到斜坡邊上,一個轉身,迅速抓著藤蔓往上爬去。

  段六郎被她撩得心頭火辣辣,見她慌不擇路往斜坡上跑,奸笑著緊追上去,哪還顧得上看路。

  剛爬到斜坡頂,腳背猛地被利齒穿透咬住。

  「嗷——」!一陣慘叫聲響起。

  段六郎瞬間跌作滾地葫蘆,乾嚎著捂著腿從山坡上滾下去。

  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腳上多了個老沉的鐵夾,整隻腳被鐵耙子夾得血肉模糊,一聲慘叫,「你這狗娘養的小婊子!」

  他一面哭爹喊娘一面罵罵咧咧,「竟敢暗算爺爺!」

  靈芝這才淡然從斜坡上下來,站到他身旁,冷冷看著他。

  段六郎咧著牙,正待繼續開口咒罵,卻見靈芝手臂抬起,手頭握著一張袖箭,那黑森森的箭頭正對著他。

  他滿口髒話嚇得瞬間吞回去,慌忙求饒,「姑奶奶,饒命啊!女俠,小的錯了!」

  靈芝眼神森寒,本想取他性命,又怕曝光自己身份,給宋珩招麻煩,冷冷道︰「我留你一命,但今日之事你須爛在肚子裡。」

  「否則。」她袖箭一抬,「蹭」一支箭飛出,扎中段六郎大腿根,箭頭入肉,段六郎一聲悶哼。

  「下一次這箭就不是落在這裡!」

  段六郎不防這柔柔弱弱的丫頭這麼狠,說動手就動手,捂著大腿直哼哼,「姑奶奶,不說不說,保證不說。」

  靈芝見他狼狽似落水狗,連聲告饒發誓,這才收起袖箭,拎起草藥往山下走去。出手殺人看來也不難,特別是在那人看起來不像人的時候。

  宋珩見大雙送來午膳,順口問了一句︰「靈芝用過了嗎?」

  大雙一面將食盤中碟子端出,一面回道︰「還沒給姑娘送去,馬上就去。」

  宋珩微微楞住︰「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嗎?」

  大雙抬起頭來︰「沒有啊,奴婢和賀姑在一起。」

  「她一直沒去膳房?」

  大雙搖搖頭,見宋珩緊張的模樣︰「姑娘不見了?」

  宋珩微微蹙起眉︰「這傢伙,一定是自己跑山上去了。」

  「啊?」大雙忙直起身︰「奴婢去找她。」

  「我也去。」宋珩站起身,領頭往外走。

  剛走出營帳門,就看見小令與靈芝往這邊走。

  宋珩一眼掃到她衣衫角劃破的地方︰「怎麼弄成這樣?」

  靈芝舉了舉手中那捆黃麻葉,看著宋珩臉色小心翼翼道︰「……不小心掛到刺叢。」

  她本想趕緊去換身衣裳,誰知被宋珩逮個正著。

  她看著他漸漸變陰的臉,果然是生氣了!

  宋珩又好氣又感動,想兇她幾句,想到是為了他,心又軟下去,剛要開口,忽傳來一陣喧嚷。

  「在那兒!在那兒!」

  「就是他,就是那個小廝!」

  是段六郎痛嚎的聲音。

  靈芝抬眼望去,那段六郎被幾個兵丁駕著,正往他們跟前來。

  靈芝咬了咬牙,這人竟然還有臉找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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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冒犯者死

  宋珩見這模樣,皺了皺眉,待那群人來到跟前,打量著段六郎滿身血污︰

  「怎麼回事?」

  段六郎嗚嗚哼著︰「王爺,您得給末將做主啊!」

  「方才末將上山去方便,遇見了您手下這小廝,末將想跟他打聲招呼,沒想到她抬手就是一箭扎到我大腿上!」

  段六郎嚎得驢臉都歪了︰「爺啊,末將還得騎馬打仗啊,這奴僕誤傷三品軍將,按軍規得處斬!」

  靈芝聽他胡言亂語,小臉氣得煞白!

  宋珩一眼看出扎在段六郎大腿根的就是他送給靈芝的袖箭,再看看靈芝神情,見她氣憤填膺又羞又惱的模樣,哪還猜不到剛剛在山上發生了什麼事?

  他不言語,臉色風平浪靜得可怕,甚至還帶一絲笑,往段六郎身旁走去。

  宋琰營帳內,一名副將垂手肅立︰「王爺,那段六郎找靖安王去了。」

  宋琰「唔」了一聲︰「隨他去吧。」

  「您不怕出事兒嗎?那段六郎是個出了名的兵痞。」

  宋琰面色無波︰「你知道他那般好色無能,為何還能成為金吾衛的副將?又為何能跟著我出來?」

  那副將搖搖頭。

  「因為他將小妾的兩個妹妹,一個十三歲,一個十四歲,都送到了東宮。」

  副將恍然大悟︰「那您不怕靖安王出事?」

  宋琰冷哼一聲,陰鷙的眼中卻透出一絲笑意,他倒是很想看看這位堂兄會用什麼手段︰「若說段六郎是個兵痞子,那這靖安王,就是痞子祖宗。我有何可怕?」

  話說另一邊。

  宋珩走到那段六郎跟前,彎下腰看著他大腿傷口,好整以暇道︰「那段六爺說說,此事該如何了?」

  段六郎見他對自己還算客氣,齜牙咧嘴指著自己腿上的袖箭。

  「王爺您也看見了,要是這袖箭再偏一點,命根子都保不住。也不要他拿命抵,一個下人,命也不值錢,您就讓末將把人帶走,我自個兒處置去。」

  宋珩嘴角挑起一絲笑,雖是笑,卻說不出的詭異狠厲,稍稍直起身,望進段六郎眼裡︰「偏一點?」

  段六郎被他一看,渾身直冒寒氣,這人怎麼看人像扔刀子似的,下意識應著︰「是啊。」

  話音剛落,忽覺腿上傷口一痛,那袖箭竟活生生被宋珩一隻手拽住連血帶肉拔了出來,只留下一個血窟窿,泛著骨頭的白光,那一絲絲撕裂開的肉還在空氣裡抽動。

  「啊——」

  他第一聲慘叫還沒完,那箭竟真的「嗤」一下扎入命根子處!

  「是這樣嗎?」宋珩似笑非笑問他。

  這才是疼啊,比起這一下,剛才那疼就跟撓癢癢似的!

  段六郎僵著脖子張大嘴發不出聲音,過了幾息,才「嗷——!」一聲叫出來。

  疼得眼淚都出來了,猛得往後滾在地上直抽抽,抓土撓地、哭爹喊娘蜷成一團。

  等疼過勁兒來,嘴裡還直嚷嚷︰「你敢,你敢這麼對我!我乃朝廷命官!」

  事起突然,那幾個跟他過來的兵丁都嚇呆了眼。

  其中一個壯著膽子看著宋珩勸道︰「王爺,您,您不能這樣啊?」

  「噢?是嗎?」宋珩抬眼往他看去。

  那人對上他眼神,渾身猶如被冰水過了一遍,直打寒顫,再不敢開口。

  雖然段六郎是他們頭兒,可這靖安王是天潢貴冑啊,又出了名的荒唐。

  他做出什麼事兒來,他們幾個哪敢攔?

  宋珩嘻嘻笑著拍拍五官疼得扭曲的段六郎臉︰「命官是嗎?那真是抱歉了。」

  段六郎捂著下身,斷斷續續哭叫著︰「你,不,不。」

  話音未落,身下又是一陣更烈的劇痛。

  原來宋珩又將那插在他命根子處的袖箭拔出來,鮮血似噴泉一般從下身噴湧而出。

  眾人看傻了眼,還未來得及反應。

  眼睜睜看著宋珩將袖箭又狠狠插在他大腿原來的傷口處,再站起身拍拍手︰「那我還是還回去吧。」

  段六郎已疼得叫都叫不出聲,似一條被釣上岸的魚,翻著白眼張著乾涸的嘴。

  好不容易才慘叫出聲︰「救,救命!」

  靈芝縱然不怕血腥,也被宋珩驚得回不了神。

  宋珩來到她身邊,心疼地看過去︰「出氣了嗎?」

  靈芝只會愣愣看著宋珩,他怎麼什麼都知道?

  要不然怎會對此人用這麼毒辣的手段?

  宋珩心頭的憤怒還不足矣發洩,一想到他的骯髒心思,就恨不得將此人親手切碎。

  他伸手到她面前︰「袖箭呢?」

  靈芝掏從袖中出來遞到他手上。

  袖箭上一共有四支裝好的小箭,現在還剩三支。

  「怕不怕,不喜歡看就先進去。」宋珩接過袖箭柔聲道。

  靈芝搖搖頭,經歷過生死,她並不怕血腥。

  宋珩笑笑,「那好。」

  他舉著袖箭抬起手,見段六郎像被擰斷身子的蚯蚓滾來滾去,冷笑一聲︰「你剛剛說看見我的人,不知是哪隻眼楮看見的。」

  段六郎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現在一千個後悔,早知道這王爺如此不講理,他說什麼也不敢打他的人的主意!

  他拼力晃著腦袋︰「沒有,小的沒看見,什麼都沒看見!」

  宋珩對他的話充耳不聞,手中袖箭「嗖」飛出一支,正好刺中段六郎右眼。

  「啊啊!」又是一陣殺豬般的嚎叫。

  旁邊人看得目瞪口呆,這樣滿頭亂晃之下,竟能射得那麼準!

  「是這隻嗎?」宋珩又問。

  段六郎一面嚎哭一面求饒︰「不,不,是,是這隻,王爺,不敢了,不看了!」

  「不是這隻啊。」宋珩又是一抬手。

  另一支袖箭又飛出去,正中段六郎左眼。

  靈芝小口小口喘著氣,一轉頭,小令已軟綿綿暈了過去。

  大雙忙扶著小令離開。

  宋珩則像做了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溫柔無比地對靈芝道︰「下次,不要射他大腿,要這樣。」

  他手輕揚,最後那支箭「嗖」地飛出,正中滿地亂滾的段六郎咽喉。

  段六郎登時被釘在地上,不絕於耳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那幾個嚇呆的兵士這才反應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這靖安王太狠了,竟能一箭射穿血管卻不踫氣管,讓那段六郎緩著氣兒,活生生血流而死!

  這樣的主誰敢惹?!

  「王爺,小的們什麼都不知道,王爺饒命!」

  靈芝有些擔憂地看向宋珩,她知道他是為了給自己出氣,可殺了這人,會不會引起什麼麻煩?

  宋珩朝她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一手拉過她站到自己身旁,對那幾人道︰

  「你們幾個聽好了,也回去讓大夥兒都知道知道,這是我靖安王宋珩未過門的王妃,誰若是對她不敬。」

  他指了指地上還未咽氣的段六郎,聲音比萬丈玄冰還冷︰「就會死得比這人還慘。」

  以他的荒唐,做出帶女眷上路的事也不足為奇,當務之急是給靈芝找一個安全的身份,不然在這軍營中太過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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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3:57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吃誰的醋

  跪在地上的幾人頭也不敢抬,忙一個勁兒磕頭︰「小的知道,小的知道。」

  站起來就要跑。

  宋珩喊道︰「回來。」

  又一腳踢上段六郎︰「人抬走。」

  那幾人忙抬著段六郎,一溜煙兒跑了。

  宋珩一轉頭,對上靈芝瞪圓的貓兒眼,見她朱唇微張,驚愕無比瞪著自己,顯是被他那句話嚇得不輕。

  他忍不住微微笑。

  「放心,這麼說只是為了讓別人不敢欺負你。」

  靈芝這才稍稍緩過勁兒來,呼出一口氣,還好他沒當真,嚇死她了。

  可轉念心頭又多了些暖意,他為自己出氣,不惜在軍中殺人,如今又為了保護自己,不惜搭上他王爺的名聲。

  「王爺,可以後損了您的名聲怎麼辦?」

  宋珩聽她說出這句話,笑意立刻隱去,心頭沉甸甸像加了鉛,聽她的意思,根本沒想過嫁自己啊。

  她就只喜歡那個小和尚,那麼不喜歡現在這個靖安王嗎?

  靈芝說完又有些後悔,依宋珩的脾氣,會不會又趁機無賴的說「那你嫁給我啊」這樣讓她招架不住的話。

  可宋珩只是看著她笑笑︰「名聲是我最不看重的東西。」

  他指指營帳︰「快去換身衣服,以後不用再扮作小廝了,但還是做男裝打扮。」

  「還有。」他又嚴肅起來︰「再不許一個人跑出去。」

  靈芝乖巧點點頭,忙往營帳趕去。

  待他走遠,宋珩方嘆了口氣,垂著頭往自己營帳走去。

  守在旁邊的阿文趁機朝小雙使了使眼色。

  小雙忙落後幾步,阿文湊上來悄聲問︰「爺不是替姑娘報仇了嗎?怎麼還不高興啊?」

  小雙忍住笑,低聲回他︰「爺跟自己吃醋呢!」

  阿文先一愣,待反應過來,「哈哈哈哈!」一陣響徹天際的笑聲飛出去。

  小雙對他奇低的笑點無可奈何,忙一把捂住他的嘴。

  但已經來不及了,只聽營帳中冷冷的聲音傳來︰「小雙給我進來!」

  同時仰天長笑的,還有主將營帳中的平遠王。

  「哈哈哈哈!」

  宋琰聽完手下匯報完段六郎如何被宋珩折磨死的過程,難得一見地開懷大笑起來。

  帳內幾個手下都你看我我看你,個個生疑。

  這王爺笑什麼?

  還是平日裡連嘴角都不會扯一下的冷面王!

  就這麼弄死一個武官,一不小心要鬧成軍中嘩變的。

  宋琰笑夠了,停下來瞬間又恢復了陰鬱森冷的樣子︰「傳我令,通告全軍,段六郎擅離軍崗、調戲民女、目無軍紀、阻礙大軍行程,罪當該斬,咎由自取!」

  「是!」

  待幾個手下出去,他嘴角又掛起一絲笑,自言自語︰「這哥哥有點意思。」

  接著又沉吟起來,他對那安家四姑娘還真是用心吶。

  醒過來的小令最是高興。

  「王爺當真說姑娘您是他未過門的王妃?」

  她第一件事兒就是認真跪坐在車廂案幾前的絲絨毛氈毯上問這事兒。

  靈芝將給她留的肉餅、小菜推過去,睨她一眼︰「趕緊吃吧。王爺就是為了保護我,畢竟女子在軍營中多有不便,反正這些人也不知道我是誰。」

  小令笑嘻嘻拿起一張肉餅大口吃起來。

  看起來她的心願實現一半了。

  靈芝翻閱完一卷香譜,往車凳下一塞,又拿出一卷新的來,看到那書面上的大字卻楞了。

  《食珍錄》?

  這是讓她學做膳嗎?

  她苦笑一下,打開卷冊。

  看起來很簡單嘛,跟制香差不多,都是將各種原料放到一起用不同的方式炮制。

  蒸、炸、煎、煮、燉……

  用到的工具與原料都比制香簡單許多。

  她越看越覺得有意思,心頭思量著,既然不知道怎麼報答靖安王,就給他做菜吧,以食為報。

  不然欠他越來越多,她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說做就做,當夜住下後,她便隨著大雙去了膳房。

  宋珩對吃非常講究,這次出門,食具器皿裝了一大車,能自己做就不吃軍中所供膳食。

  晚間,大雙提著食盒進來時,靈芝也跟著,倒是讓他有點吃驚。

  平日裡靈芝與小令都單獨用膳。

  大雙喜孜孜將食盒放到案幾上,一碟一碟小菜拿出來︰「爺,今兒個姑娘親自下廚做了一道菜,您猜猜是哪一味?」

  「哦?」宋珩來了興趣,挑起嘴角看了看略帶羞怯站在大雙身後的靈芝。

  見她仍作男裝打扮,一身淺蒼色直裰,眉目清婉,似個俊秀書生,一隻胳膊上袖子挽起忘了放下,額間還冒著亮晶晶的汗。

  可以想像她在廚房手忙腳亂的模樣。

  宋珩因靈芝白日裡那句話帶來的不快瞬間煙消雲散,提起象牙鏤雕葫蘆瓖銀筷,一碟一碟嘗起來。

  靈芝見他左手使筷子使得靈活自如,倒是有些詫異,她還不知道宋珩原來是個左撇子。

  無跡哥哥也是,她想著。

  無跡哥哥告訴過她,他小時候剛開始練暗器,用飛鏢打落葉,要在秋風吹起的漫天落葉中,打中師傅指定的那片兒。

  左手一擲一個準兒,右手卻要練好久,師兄弟們都笑話他是個左撇子。

  她想著那時種種,臉上不由帶起一絲笑,看著宋珩愉悅進食的模樣,竟似和小時候的無跡哥哥重疊起來。

  宋珩似尋寶一般興致盎然地吃著,橙蝦釀,這是賀婆的拿手好菜,應該不是靈芝的手筆。

  花炊鵪鶉,很正常的味道,也不是;三鮮筍,江瑤田雞,都不是。

  他吃進一塊荔枝腰子,立刻包住嘴,強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他含笑抬眼看了看靈芝,見她神情若有所思,雙目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脈脈似秋水,讓他提起筷子一時忘了說話,整個人瞬間化了進去。

  靈芝被他一雙眼掃過來捕捉個正著,身子一顫,忙垂下頭︰「王爺可猜出來了?靈芝不知王爺喜不喜歡,若有不合口味的,下次好改。」

  宋珩這才回過神,提起的筷子指著那碟荔枝腰子,艱難點點頭,笑著看向她︰「是這個吧?我很喜歡。」

  「真的?」靈芝抬起眼來,喜不勝收,這可是她做的的第一道菜!

  宋珩再含笑頷首︰「不過以後你還是不用去忙這些事了,廚房是髒的地方,有大雙和賀姑就行。」

  他琢磨著得給她找點事做︰「這樣吧,你給我配個隨身的香囊,我還沒有固定攜帶用的香。」

  靈芝聽說讓她配香,立時有了精神,忙答應著出去。

  待她走了,宋珩才趕緊端起桌上一盞碧螺春一飲而盡,朝大雙直揮手︰「下次還是不要讓她做菜了。」

  是他錯了,他以為以靈芝靈敏的鼻子,烹飪應當也很擅長才是,才給她書中塞了一本《奇珍錄》。

  應該是鼻子太靈敏了,除了甜味兒重,其他什麼都淡!

  大雙和小雙對視一眼,同時捂嘴偷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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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靈石斷金

  穿過橫亙雄偉的太行山脈與黃土肥沃的汾河平原,進入陝西,已是五月。

  日頭漸漸烈起來,端午節時,正好趕上在陝西榆林城外扎營。

  宋琰傳令下來,暫歇半日,以慶端午。

  車馬隊中緊張趕路的氣氛稍稍鬆懈,連日的勞累讓眾人都有些吃不消,迅速扎起營寨,安心歇息。

  靈芝用完午膳,走出營房想活動活動,見小雙迎上來︰「姑娘,我們騎馬去遛會兒吧。」

  靈芝休息時除了與宋珩聊天,也抓緊時間學騎馬。

  大雙對於靈芝的天分很是驚訝,四姑娘竟然這麼快就能策馬飛奔了。

  她指了指營地外一片緩丘︰「看誰能先到那小山腳下。」

  靈芝正想伸展手腳,愉快答應下來。

  來到她這幾日練習用的棗紅小馬旁邊,撩起直裰下擺,踩上馬鐙,拉住韁繩一飛腿,便穩穩當當坐了上去。

  「我先走咯!」她咯咯笑著,一拉韁繩繩,「駕!」

  那馬便衝了出去。

  她一路疾馳,山谷夏日的風拂面而過,帶來林深處的絲絲清涼,她愛極了這種放縱馳騁的感覺!

  快到那山腳下時,她往回看去,大雙並沒有跟上來。

  再一回頭,已能看見那山腳林木間停駐一匹白馬,馬上人青衫直裰,明眸如星,笑顏似玉,遠遠看著她。

  她隱約明白大雙的目的,緩緩拉住韁繩,讓馬停到那人身邊︰「王爺,您也出來騎馬?」

  靈芝和宋珩等人漸漸熟悉,越相處越發現這位王爺不簡單,什麼都懂,萬事考慮周到,不似傳言中紈絝的樣子,更重要,他對她是真好。

  宋珩褪下戎裝,又變成瀟灑翩翩公子,朝靈芝神秘一笑︰「我帶你去城裡逛逛。」

  靈芝囁嚅著,臉有些發燙︰「就我們?孤男寡女……」

  宋珩笑著掃她一眼︰「不是兩個男人嗎?」

  他的話讓靈芝心動起來,也對,自己現在可是男人身份。

  既來之則安之,她不是想趁著來西疆看看大千世界嗎?

  還那麼在意那些規矩束縛做什麼?

  如此想著,她兩腿往馬肚子上一夾,「那咱們就來比試比試吧?」

  說完微微弓下腰一拉韁繩,棗紅馬加速往前跑去。

  宋珩沒想到她騎術這麼精湛,慌忙追上去,遙遙喊著︰「小心!」

  榆林城位於大周北疆邊上,與東番蘇木大草原相接,是京師直隸往西域去的必經之路。

  自大周朝廣開邊疆貿易以來,南來北往的商人眾多,榆林也從西北小鎮逐漸變成一座各族雜居的邊陲小城。

  靈芝隨著宋珩進了城門樓,城中街道筆直寬闊,房屋多是低矮土牆,街道兩旁以露天鋪子居多,貨物琳瑯滿目。

  綢緞、茶葉、香料、珠寶首飾,最多的是鐵匠鋪和牲口鋪。

  不少牽著牛羊馬匹的牧人乾脆直接沿牆腳坐下,高聲叫賣。

  大路上人手一匹馬,不是騎在馬背上,就是牽馬緩行,沿路都有供人拴馬的馬樁。

  除了漢人,高鼻深目的胡人也多,有的還是頗為怪異的藍眼楮。

  成群結隊的胡姬,帶著高高的掛著各種彩飾的胡帽,個個都眼眸晶瑩五官深邃,只皮膚略為粗糙,見到宋珩靈芝二人,都毫不掩飾眼中的驚艷愛慕之色,肆無忌憚地朝他倆打量。

  雖靈芝見過不少西疆胡人,還是對這別有一番風味的邊陲風情新奇不已。

  宋珩看靈芝悠然自得,心頭自是歡喜。

  到了一條主街上,他勒停了馬翻身而下︰「咱們邊走邊逛吧。」

  靈芝也跟著下馬來。

  宋珩將兩匹馬朝路邊馬樁上一拴,自有看馬人過來領了賞錢,等回去時候,再來此處領馬就行。

  靈芝見宋珩朝路旁一個攤鋪走去。

  那是一個漢人老婆婆擺的攤兒,背簍上放著一面大竹籮,裡頭擺滿了石頭珠子、手串兒、髮梳、髮簪等物。

  靈芝也津津有味看起來。

  這應該都是出自域外匠人之手,與中原的瓖嵌樣式都不同。

  靈芝拿起一柄瓖著貓眼石的髮梳,那髮梳上一隻翹頭孔雀栩栩如生,連雀翎都是細碎如米的貓眼兒瓖成。

  變換不同角度看去,那貓眼兒石時藍時綠,如孔雀彩羽上寶光流轉。

  宋珩則挑起一串紅艷艷的石頭手串兒,拉過靈芝的手,放到她潔白如玉的皓腕上比劃著。

  石頭閃著幽艷紅光,比紅珊瑚略沉,映著光呈半透明模樣,襯得靈芝纖手欺霜塞雪一般。

  靈芝忙抽回手,側過臉瞪了他一眼。

  宋珩面不改色,痞笑嘻嘻,提起紅石串兒朝那老婆婆道︰「老人家,這兩個我要了。」

  他指了指靈芝手中的髮梳︰「多少錢?」

  那老婆婆滿頭銀絲,抬起垂得快完全蓋住眼珠子的眼皮,打量著宋珩,接過那串紅石頭,裂開一絲笑,露出黑洞洞無牙的嘴︰

  「公子好眼力,那髮梳是百年前天竺孔雀公主所用之物。而這血石,相傳是沙漠中血氣所化,可以劈沙移山。」
 
  「老婆子的東西,只賣有緣人,您看得上的,隨便給個價拿走就行。」

  她迷蒙的眼神掃到靈芝處,佝僂的背脊一抖,眼神瞬間變得驚惶起來。

  靈芝大惑不解,看著她眨了眨眼。

  那老婆婆一雙眼越睜越大,黑眼珠子快要從灰白瞳色中掉出來,忽一把往前探身拉住靈芝的手︰「你又回來了!」

  靈芝滿身瞬間爬滿雞皮疙瘩,這老婆婆是什麼意思?

  難道她能看透前世今生不曾?

  她那句話,不就是說自己重生回來的嗎?

  宋珩則是一頭霧水︰「婆婆?」

  那老婆婆卻渾然不覺,口中念念有詞,將那紅石串兒匆匆往靈芝手中一塞︰「你回來找人,別找了,別找了。」

  靈芝更是悚然而驚,她不由脫口而出︰「為什麼?」

  老婆婆的眼神重新變得安寧起來,她縮回身子,在那背簍後蜷成一團。

  「靈石斷金,不用找了。」她垂下眼嘀咕著︰「是你的就是你的。」

  靈芝呆呆說不出話來,宋珩看見她面色蒼白如紙,還以為這婆婆將她嚇到,匆匆往那背簍中放下兩錠銀,拉起靈芝往前走去。

  靈芝手中握著那殷紅似血的石頭串兒和髮梳,忍不住回頭望去。

  那婆婆仍一動不動坐在那兒,似乎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老婆婆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她拉拉宋珩。

  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被他牽著手。

  怎麼彷彿被他牽習慣了一般,一絲異樣都沒有!

  她連忙抽回手來,宋珩仍不甘心,將她衣袖一把攥在手中,回身道︰

  「不用在意,她或許只是逢人便說上幾句這樣沒頭沒尾的話,好讓人買貨物而已。」

  靈芝雖仍驚疑,卻也沒有更好的解釋,身不由己跟在宋珩身後,繼續往前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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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邊陲小鋪

  兩人一路往前逛去,宋珩只要見她稍稍表露出喜歡的,就統統買下。

  害靈芝哭笑不得,都不敢往人攤子前湊。

  不一會兒功夫,就買了一袋彩色玻璃珠子,兩枚琉璃珠花,牛骨雕成的掛飾,鷹羽扇,還有替廷雅和雲霜選的銀瓖彩寶小鏡子,一布袋各式香料。

  還遇見賣粽子的和艾草香囊的,也替小令等人買了些回去。

  靈芝見宋珩一手拎滿東西,還非得騰出一隻手來拽著自己衣袖,想要替他拿過一些。

  宋珩不肯。

  讓他不要拉著自己衣袖了,宋珩還是不肯。

  「人這麼多,你走丟了怎麼辦?」

  「我又不是小孩!」

  「反正我不放。」

  「無賴。」

  宋珩那隻抓靈芝衣袖的手一翻,緊緊握住了她的小手︰

  「無賴是這樣的。」

  「您……」靈芝掙扎,掙脫,可那手又大又有力,握得那麼緊。

  「兩個大男人怎能在大街上牽手。」尤其她現在還扮作男人,羞惱得幾乎驚叫起來。

  宋珩翹起嘴角一笑︰「反正他們不認識我。」

  這人不是一般的荒唐!

  路上行人密密,川流來往,根本沒人注意他們,那大手的溫度傳過來,讓她莫名心頭多了絲暖意。

  似乎這樣跟著他走,去到哪裡都可以。

  宋珩帶著靈芝在街巷中七拐八拐,到了一個小巷口的窩棚前。

  「到了。」宋珩笑嘻嘻看著布幌道。

  靈芝隨他抬頭看去,「漆莊羊肉泡饃」。

  宋珩挑起棚前簾子鑽進去。

  這會兒已是黃昏,棚內有些陰暗,四張小方桌,每桌上一盞油燈。

  角落處幾個大爐子上放著幾口大鍋,熬著濃香鮮美的羊湯。

  一個背脊佝僂的老人頭纏麻布巾,正在大鍋前案板邊忙碌著。

  「漆大叔。」宋珩讓靈芝坐下,放下東西,站到那老人身前大聲喊著。

  那老人渾無反應。

  宋珩又湊到他耳邊聚足中氣大喊一聲︰「漆大叔!」

  那老人才猛地抬起頭來,昏花的老眼看清是他,臉上的愕然瞬間換成激動歡喜的神色。

  「宋公子!您來了!」

  他喜得雙手在腰上圍裙擦了又擦,想來握宋珩的手,又遲疑著。

  宋珩一把將他手握在手中,又大聲喊道︰「小二還好嗎?」

  老人連連點頭,激動得直打顫,忙向後頭招呼︰「小二!」

  窩棚後牆上的簾子一挑。

  「哎。」出來個扎著及腰長辮的姑娘,十七八歲模樣,頭戴著東番人常用的小帽,看見宋珩不由一愣,轉眼喜上眉梢,一雙黑亮亮的眼楮閃著光,幾乎是連蹦帶跳著朝宋珩撲去。

  宋珩一把拉住她,防著她撲到自己胸口來,笑著道︰「是好了,能跑能跳了。」

  「宋大哥!」那姑娘抓著宋珩胳膊不放︰「您怎麼才來?」

  宋珩朝靈芝處看一眼,笑著︰「帶你嫂子來嘗嘗你爹的手藝。」

  靈芝本來開始還訝異,他怎麼還和這邊陲小城的小鋪子掌櫃相識。

  後來見那姑娘熱情洋溢直往他懷裡撲,心中瞬間如打翻五味瓶。

  他應該不只是對自己一人荒唐吧。

  她想著他王府中那幾個丫鬟的對話,更加咬緊了唇。

  可忽然又聽見宋珩那句話,嫂子!

  登時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呆呆楞在那兒看過去。

  那姑娘卻早向靈芝撲了過來,同樣熱情地抓住靈芝手不放,雙眼亮晶晶脆生生喊了聲︰「嫂子!」

  靈芝不知心頭是何滋味,方才那種難受竟淡了下去,可又羞赧地抬不起頭,勉強應了聲。

  宋珩哈哈笑著過來解圍︰「別嚇到你嫂子,快去端羊肉湯來。」

  「哎!」那姑娘說話聲音像黃鶯兒似的︰「嫂子真好看!」

  宋珩笑嘻嘻在靈芝對面坐下,看著她飛起紅雲的臉頰︰「那當然。」

  靈芝飛快地嗔了他一眼。

  待那姑娘走遠,她才出聲抗議︰「王爺!」

  宋珩手托著腮,撐在桌上專心看著她,油燈下她似一朵嬌艷芙蓉,眉眼間凝波溢彩︰

  「確實挺好看。」

  「王爺!」靈芝又提高聲音。

  宋珩比起手指做了個「噓」的手勢︰「別叫王爺。」

  靈芝明白過來,這裡的人應該不知道他的身份,便遲疑著︰「公子?」

  「叫我宋珩。」他正色。

  「宋……」靈芝還是叫不出口︰「您怎麼跟他們認識?」

  說話間,那姑娘端了食盆上來,兩大碗熱騰騰的羊肉鮮湯,兩碟切得整整齊齊的泡饃,往二人桌上放下︰「嫂子還想吃什麼?」

  靈芝又慌了神,宋珩替她答道︰「你們家特制的羊奶乳酪給她嘗嘗。」

  「哎!」那姑娘應下又去了。

  靈芝這才覺得已饑腸轆轆,那羊湯的鮮美之氣勾得肚裡饞蟲直冒。

  她迫不及待拿起調羹,吹了吹,先嘗了一口湯。

  「唔——」太香了,鮮得舌頭都快掉下來,她忍不住瞇起眼。

  宋珩見她享受萬分的模樣,嘴角那抹笑更深,替她將泡饃泡進湯裡︰

  「我在入宮前,跑遍了大周。北疆、西疆、南詔都去過。」

  靈芝眨眨眼,是了,沒人知道這位王爺在入宮前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有些好奇︰「您一個人嗎?怎麼去了那麼多地方?」

  宋珩微微笑著︰「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這世間之遼闊奇異,只有見過才知道。」

  靈芝下意識問︰「您讀過書?」

  話一出口又後悔了,這是赤裸裸的鄙夷……

  宋珩倒不以為意,誰讓他平日裡裝出的便是不學無術的樣子。

  他看著靈芝懊惱的羞赧樣更加想笑︰「這是我們的秘密。」

  他探出手,伸出小手指遞到靈芝面前。

  靈芝見他這般模樣,童心大起,心頭又放下些拘束,伸出手指與他的小手指勾在一起。

  和以往每一次被他牽手都不同,剛探上那手指,便有酥酥麻麻如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開來。

  宋珩滿意地拽住她小手指晃晃方鬆開,沉聲道︰

  「世間萬物,唯人有靈。我一直覺得,生而為人短短幾十年,若只能困在一方天地中,囿於名利錢權,不知世間有壯美雪山、遼闊大海,有四季常溫的泉,有會變色的石,不知地沒有盡頭,不知日月星辰能恆久,實在太可惜。」

  靈芝則被他一番話轟開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桎梏。

  她上一世不就是那樣的可憐人嗎?

  而這一世,嚴氏、應氏、柳氏,哪一個不是這樣的可憐人?

  他說的話,正是她所想!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為何要拘在一個四方院堂中過完一生?

  可這樣的話竟然是從這個荒唐王爺的口中說出。

  靈芝納罕地深深看過去,這才是真正的他吧?

  深邃眉目間沉穩寧靜,平日裡那些囂張、凌厲都歸於此刻的汪洋大海,朗如皎月、昭若清風。

  她心頭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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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4:32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情難自禁

  「……那時候我已經病得快死了,朱大官說能治我,但是得讓我爹把我賣給他,我爹當然不同意,他就派了人來搶……」

  送上羊奶乳酪的小二不肯離去,坐在靈芝身邊快聲快語地講著和宋珩當年相識的經過︰

  「……宋公子一人將那八個家丁,八個呀,全都打趴下了,還掐著朱大官脖子,警告他以後不許再欺負我們父女倆……」

  靈芝一勺一勺往嘴裡送著乳酪,有羊奶特有的鮮味兒,酸酸甜甜,特別好吃。

  她聽到這兒不由楞了楞︰「宋……公子這麼厲害?」

  「啊!」小二瞪大了眼︰「嫂子你都不知道嗎?他那會兒還沒這麼高呢,一個人跑到城外殺了當時在榆林專搶商旅的馬賊頭子。」

  靈芝看著宋珩,也是,他當日救自己時,那使劍的模樣,一看就是有功夫的,不過沒想到他這麼厲害!

  宋珩見她錯愕地看著自己,悄悄朝她張了張嘴,用口型說著︰秘密。

  再眨眼一笑。

  靈芝忙垂下眼神,心頭蔓開甜意,這人秘密可真多。

  宋珩見天色已晚,打斷還在不停天花亂墜誇著自己的小二︰「好啦,我們該走了,以後再來找你們。」

  告別漆家父女,出了窩棚來,才發現天已黑透。

  小巷中昏暗無燈,只有淺淡晦明的一絲月色,和偶爾從路旁窗戶透出來的朦朧燈光。

  宋珩照例要伸手來牽靈芝。

  靈芝將手往後一縮,宋珩又追著探過去,靈芝再笑著往前躲。

  二人就似兩個孩童一般在巷中追逐打鬧,靈芝玩性大發,忍不住「咯咯咯」笑起來。

  忽鼻尖一涼,她詫異仰頭︰「下雨了!」

  面上瞬間又有雨絲劃過。

  她領頭朝路旁一個空棚子下躲去。

  宋珩笑著跟上來,被她剛剛的嬌笑聲撩得情不自禁,一把伸出那隻空餘的手攬住她纖腰,往胸膛前一帶。

  「現在可跑不掉了。」

  他聲音在夜色中聽起來格外低啞,落入耳中,讓靈芝一顆心「怦怦」亂跳。

  她雙掌擋在二人之間,無力地撐在宋珩胸脯上。

  「王爺!」

  她只覺頭有些眩暈,像站在懸崖邊上,耳畔呼呼生風,似乎他一鬆開,自己就會跌落下去。

  「別動。」宋珩的聲音就在她耳邊。

  她能聽見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一般快。

  周遭漸漸靜下來,雨聲漸密。

  「嘩嘩啦啦!」那滂沱大雨似一道屏障,將他們與這世間隔絕開來,一切都遠去。

  靈芝全身發燙,不敢睜開眼,像小時候有一次發燒,燒得腦中迷迷糊糊,意識一片空白。

  她感覺到他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漸漸從自己頭頂旁邊,轉到眼前。

  宋珩微微垂下頭,懷中人緊閉著眼,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如蝶翅,讓他忍不住去捕捉。

  埋藏於心間的渴望悉數湧上來,拎著袋子的手一鬆,往上環住懷中的纖腰,他的天地只有她,全部都是她。

  他輕輕伏下身子,唇沿已踫上那拼命抖著翅膀的蝴蝶,心上似被貓兒毛絨絨的尾巴輕輕掃過,又癢又酥。

  他繼續往下探去,翹挺的小鼻子下,柔嫩豐潤的唇瓣輕啟,呵出絲絲帶著芳香甜美的氣息。

  這就是他撿到的小丫頭啊,從那時開始,他就認定了她屬於自己。

  靈芝一顆心在混沌中飄來飄去,那種感覺帶些危險,又帶些快意。

  半夢半醒之間,一股灼熱發燙的氣息打在她鼻尖。

  她身子一顫,瞬間清醒過來,猛得把頭一偏,堪堪避開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眼前人。

  宋珩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控,腦中恢復清明,耳間重新聽到來自外頭的雨聲。

  手一鬆,靈芝趁機退開,隔開些距離再站定。

  兩人一時都無話,靜靜聽著雨聲。

  靈芝有些緊張,有些羞赧,卻不知為何沒有生氣,一顆心像乘著風飄來蕩去。

  她拼命咬咬唇,讓自己腦中的胡思亂想淡下去,忐忑了幾息,見他呆立不動,方鼓起勇氣開口︰「王爺,要不我們冒雨回去吧。」

  宋珩還沉浸在剛才的失魂中無法自拔,他要拼盡力氣壓抑自己,才控制住不將她再次擁入懷裡一擒芳唇。

  「好。」他抬步走到棚子邊緣,伸出手去︰「雨勢比方才小些了。」

  他回頭脫下外衫,披到靈芝身上,再拎起沉沉布袋,又照樣拉過靈芝手。

  靈芝也不知為何再未掙脫,乖順無比地跟在他身後,往那拴馬的棚子走去。

  榆林城不大,一會兒便到那馬棚邊,宋珩將布袋套到紅馬背上。

  再拉過靈芝柔聲道︰「你與我同乘一騎,紅馬會自己跟著。夜間路滑,怕你有什麼閃失。」

  靈芝還想推卻,身子一輕,已被宋珩抱起放到馬背上。

  她有些忸怩地想下去,宋珩又已一步跨坐到身後,將那外衫罩住她頭,拉住韁繩的胳膊圈過來,將她整個人護在身下。

  一夾馬肚,輕輕一拉韁繩︰「駕!」

  白馬昂首撒蹄往雨中跑進去。

  靈芝見他頗有分寸的與自己身體隔開距離,又盡量擋在自己上頭遮住疾打而來的雨滴。

  心頭有些感動,也不再掙扎,又一時無話。

  二人就這麼沉默地奔行在夜雨中,偶爾一顛,肌膚隔著薄薄的衣衫相觸,宋珩立時支起身子往後稍稍退開。

  可越這樣,那踫觸之時的悸動更加誘人。

  宋珩只覺這段路程比他以往最危險的旅程都要艱難,那清涼的雨點打到背上之時,才會讓心中騰起的火焰稍稍滅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營地,阿文與小雙等人已等得有些著急,早撐著傘拿著雨披迎了上來。

  「爺!您這一身都濕透了!」小雙驚呼著。

  靈芝微紅著臉下馬來,她被護得很好,衣服都沒怎麼濕。

  這才發現宋珩整個後背都濕漉漉的能滴出水來,有些心疼有些愧疚︰「王爺趕緊用熱水擦擦身子,再喝點薑茶驅驅寒。」

  宋珩聽了這話無比熨貼︰「我沒事,都是我不好,玩得興起忘了時間,還遇上下雨。」

  靈芝見小雙等人面露會心微笑,更羞紅了臉,接過小令手中的雨披,朝宋珩福了一福,匆匆轉身回自己營帳去。

  行軍途中沒有浴桶,靈芝只好抹了把臉,換過衣衫便躺到榻上。

  一閉上眼,眼前似乎就出現那人近在咫尺的唇,連呼吸聲都格外清晰。

  她羞臊地將被子扯過蒙住頭,安靈芝,你一定是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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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4:44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金家之威

  接下來的日子,靈芝刻意與宋珩保持著距離,隨時帶著小令,再不讓兩人有獨處的機會。

  宋珩也正經了許多,見她乖乖一路跟著就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老找藉口單獨尋她。

  半月後,行軍大隊終於來到高原上的明珠——西寧衛的衛府,西寧城。

  西寧城西去二百里,便是哈密城,兩座城一在青海湖東,一在青海湖西。

  隔著這座高原上明鏡一般的無邊海子,遙遙相對。

  忠順侯金宗留派了長子金蓬,侯在西寧迎接這位遠道而來的招討使兼陝甘總兵大人。

  宋琰領著宋珩、郭少通及一干副將,策馬從車隊中往前而去。

  遠遠看見侯在官道上的人群中,一鐵塔漢子身形威武,黑苒紅面,狀似關公,見著宋琰策馬而來,帶著身後西寧衛都督總兵等黑壓壓一片人跪地相迎。

  「臣哈密衛指揮使金蓬恭迎總兵大人!」他聲音洪亮如牛,口頭恭敬,跪地之時卻只微微欠身,並未真正恭迎。

  因宋琰此行為戰事而來,他便以他的軍職為尊,稱總兵大人而非王爺。

  宋琰淡淡掃他一眼翻身下馬,上前虛扶了一把︰「金大人請起。」

  金蓬站起身來,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毫不客氣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天潢貴冑的總兵大人。

  他比宋琰要高出半個頭,胳膊粗壯,和周家人的大骨架倒是一脈相承。

  見是這麼個小雞兒似的王爺,心頭不由冷笑,眼角透出一絲輕蔑。

  宋琰裝作毫無所覺,將宋珩等人與他一一引見,金蓬見到宋珩行過拜禮,略略打量一番,對他點點頭,算是示意友好。

  站到郭少通跟前時,那金蓬咧嘴一笑︰

  「郭將軍,沒想到你還能回來。」

  郭少通長得也算威武,在金蓬面前一比,卻多了幾分書生文弱氣,面白無鬚,眉如臥蠶,一雙眼生得不大,卻似鷹般精光閃閃。

  他朝金蓬一抱拳,面上不露絲毫情緒︰「指揮使大人別來無恙。」

  金蓬朝身後一讓︰「屬下已備好薄酒,總兵大人請。」

  眾人重新上馬,往西寧城中走去。

  筵席擺在西寧都督府的花園中,宋琰坐了上首,金蓬與宋珩分左右落座,再往下是西寧衛都督羅自平與郭少通。

  宋琰見眾人落了座後金蓬帶來的一眾黑甲護衛仍跟著,便隨意揮了揮手︰「你們也都退下吧。」

  那群護衛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金蓬略得意地看他一眼揮手喝道︰「都退下!」

  護衛們這才一行禮,有條不紊退了出去。

  金蓬嘴角掛著笑,開口道︰「總兵大人是在宮裡頭長大的千金之體,怕來到我們這種荒野之地,頗不習慣啊。」

  他指了指剛才出去的那些護衛︰「就拿這些人來說吧,個個都是馬背上摸爬滾打、刀口喋血混出來的漢子,您這細言輕語的他們聽不見。您得吼。」

  他稍稍欠過身子,湊到宋琰身前︰「這些個貨色啊,不真刀真槍嚇唬嚇唬他們,是不知道害怕的。」

  宋琰面色是慣常的陰郁,看不出情緒,語氣平靜中帶絲冷意︰「都督大人治軍有方,那本王此來更有必勝之心了。」

  金蓬見刺激不到他,笑呵呵地坐正身子點頭稱是︰「來人,給大人倒酒。」

  侍女端著酒盞上來,廳內立時彌漫起一陣腥臊至極的味道。

  宋珩略皺了皺眉,這並不是西寧人常喝的青稞酒,而是東番人最愛的馬奶酒。

  且是極濃的馬奶。

  金蓬不懷好意笑著,舉起案上金漆酒盞,向宋琰道︰「末將在此預祝總兵大人旗開得勝!大人,請!」

  宋琰被腥臊味燻得作嘔,他從未喝過這種酒,知他是故意刁難自己,面不改色,端起酒盞一飲而盡,一陣火辣辣的灼燒感從嗓子直帶到胃裡頭。

  金蓬哈哈笑著︰「王爺好酒量,再來一杯。」

  宋琰身旁侍女又忙給他杯盞添滿。

  宋琰露出一絲厭憎神色,還未等他開口。

  「啊呸!」只聽身旁一個囂張的聲音︰「我說金小王爺,這什麼酒啊,你天天就喝餿掉的馬尿?虧你喝得慣。」

  聽宋珩開口就罵這金蓬喝馬尿,宋琰臉上差點露出一絲笑,他咬緊牙關才憋著。

  金蓬一張紅臉都黑了,他早聞這個荒唐王爺大名,也得太子特意交代過這是自己人。

  沒想到是這麼個莽撞人物,當庭給自己下臉。

  還沒等他開口說話,宋珩又朝西寧都督羅自平嚷嚷開了︰「羅大人,聽說你們西寧有最好的青稞酒,還不弄點來給我們嘗嘗?這種馬尿誰愛喝誰喝去。」

  羅自平是個矮胖子,臉圓肚子圓,兩撇山羊鬍子,聞言看了看金蓬,只好應道︰「是,給大人和王爺上青稞酒來!」

  金蓬一臉不爽,甕聲甕氣朝宋琰道︰「大人,這可是咱們西疆特有的美酒,您要不習慣就算了。不過,咱們這邊本來就比不得中原,風急沙大,地荒物稀,民風強悍,刁民遍野,讓大人不習慣的事兒恐怕還在後頭呢。」

  宋琰微微頷首,順著他道︰「是,什麼山水養什麼人,本王明白。」

  金蓬倒沒聽出來他話中暗罵之意,見他言語間毫無威勢,心頭更得意,又一揮手︰「上菜!」

  一碟碟大碗盛上來,還算隆重,都是西北特色菜肴,以牛羊肉與麵食為主。

  青稞酒也端上來,侍女為眾人添滿杯,宋琰正準備舉杯說話。

  見幾個僕人抬上來一大盆羊肉放到他案前。

  手抓羊肉。

  宋琰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

  這確實是西寧衛最負盛名的一道菜,以羊腰窩肉切片上蒸籠,蒸熟後拌以辣椒、孜然等佐料香油,以手抓食。

  確實鮮美異常。

  但其起源於牧民帳篷之中,城市裡極少見,官紳貴族更是將此菜視為民間俗食,難登大雅之堂,往往都不屑一顧,更不會出現在宴席上。

  除非,要招待的本來就是粗俗低賤之人。

  宋琰雖沒吃過這道菜,但這典故還是知曉的。

  他本來想徐徐圖之,至少初來乍到,面上還需與忠順侯和睦相處。

  沒想到這金蓬如此無理,三番五次戲弄侮辱於他。

  他臉色漸沉。

  宋珩對這堂弟已經有了幾分了解,知道他乃喜怒不形於色之人。

  雖平日都是一副冷面模樣,但此時臉色陰沉如此,說明心中已是憤怒至極。

  他心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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