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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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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5:56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盡力配合

  安二遲疑了一瞬︰「這……」

  鄭國公皺了皺眉︰「難道安院使還怕周某壞了你這香不曾?」

  安二頭上開始冒汗,後悔剛剛自己一時激動說得太多,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割了!

  此刻卻不知如何推辭,只好道︰「怎麼會,國公爺這邊請。」

  說完翻身下馬,引著鄭國公來到那鎖著金猊玉兔的馬車前。

  馬車車廂內一個是足有半人高的紫檀木木櫃,櫃門以陰陽鎖鎖住,安二轉動鎖扭,兩鎖相合,吧嗒一聲響。

  安二打開櫃門,裡面還有一層木門,則是一把獸面銅鎖。

  他掏出只有他才有的銅鎖鑰匙,插入鎖孔打開來。

  兩尊赫赫生威的狻猊出現在眼前。

  鄭國公不由上前一步細細看著,嘆道︰「這還能變色生香?太不可思議了。」

  他正尋摸著下一步動作。

  忽身後傳來一把清朗聲音︰「國公爺這是在看什麼?」

  安二忙回身朝來人行拜禮︰「王爺!」

  正是靖安王宋珩。

  就在他回身的瞬間,鄭國公身後的一個隨從迅速動了一動。

  鄭國公向宋珩一拜道︰「靖安王也來西苑了?」

  他不太明白,這小子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是巧合還是別有意圖。

  宋珩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皇上又給我派了差事,讓我好好招待樓鄯使團,這不我就親自來看看,西苑這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鄭國公哈哈一笑,捻著胸前垂鬚道︰「那王爺來得正好,可以與老夫一起提前欣賞欣賞這稀世奇香。」

  宋珩並不靠近,翹起嘴角微哂︰「這黑乎乎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

  即使那隨從動作快如風,還是躲在鄭國公與車廂門板之間動手,瞞過了那些護衛,還是逃不過他的眼楮。

  這是受過訓練的盜賊才有的身手。

  宋珩看到了想看到的,不再停留,繼續打馬往北而去︰「二位告辭,明日花朝宴上再好好欣賞安院使你這香。」

  鄭國公也笑一笑,「靖安王說的對,現在這香是看不出什麼特別來,安大人,明日再見吧!」

  說完帶著人告辭而去。

  安二待他兩人走了,方才仔細檢查一遍櫃中的金猊玉兔,裡裡外外都看過嗅過,還好,沒有損傷,香氣也沒異常。

  他吁出一口氣,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關上兩層櫃門,繼續護送馬車往西苑庫房走去。

  鄭國公離開西苑,徑直上了馬車,那隨從也跟著進了車廂。

  「能打開嗎?」

  那人沉聲道︰「沒問題,國公爺放心,我千手佛摸過的鎖孔,還沒有失手的時候。」

  「嗯。」鄭國公點點頭,「不要露出馬腳,即使打不開還能有別的辦法,最重要是不能留下證據。」

  「小的明白。」那人頷首,又有些不解,「國公爺何必自己跑一趟?」

  鄭國公輕哼一聲,他就是要讓安二知道是他幹的……

  當夜子時時分,西苑庫房東南角的小屋頂上,出現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竄下地面,推開那已經虛掩的庫房門,溜了進去。

  待他重新出來離開之後,又有一道黑影從東面的屋頂上鑽出,悄然沒入夜色中去。

  宋珩一直沒睡,在書房暖炕上盤腿打坐。

  太久沒有活動手腳,他必須保持真氣每日在經脈中高速流轉游走,才能不荒廢功夫。

  他將靈芝要入宮的消息透給皇后知道,便是想藉周家之力,斷了這條路。

  順便再給太子和平遠王之間添上一把火。

  可周家要用什麼樣的法子,會不會傷害到靈芝,他不敢確定。

  不過,從白天西苑見到的那一幕看來,現在他有幾分明了了。

  「王爺。」大雙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有消息了嗎?」宋珩睜開眼。

  「是。」大雙走進來︰「周家確是在金猊玉兔香中動了手腳。」

  宋珩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猜的沒錯,鄭國公這招真狠啊,一下斷了安家兩個姑娘的出路。

  不過,卻正是他想要的。

  他眼中寒光乍現,對大雙吩咐道︰「明日,去幫他們一把。」

  第二日午時,西苑中處處張燈結彩。

  園內剛抽芽的樹枝上都依民間習俗,以五彩紙扎成花朵模樣,黏在枝幹上,滿園彩花,如繽紛瓊林。

  大擺筵席的燕綏殿四周,則擺滿從暖棚中催開的盆盆海棠。

  有三色齊開的木瓜海棠;美顏嬌香的西府海棠;似小紅燈籠的金鐘海棠;還有難得一見的白海棠……

  靈芝從未見過這般豐富齊全的海棠花,穿行其間,大飽眼福!

  卻沒注意漢白玉台階盡頭的廡廊轉角處,有一個身影正凝神看著在海棠林中緩步行來的她。

  宋珩還沒見過靈芝著這麼嬌艷的顏色,一身芙蓉粉繡蘭花瓖邊褙子,藕荷色撒花百褶裙,在艷陽下與海棠花枝相映爭輝,格外明媚奪目。

  此次宴請雖場地比以往更大,但京中官家太多,只邀請了五品以上朝官及主要家眷。

  靈芝本沒有資格來這種筵席,只有毓芝那樣的嫡長女才能有一席之地。

  只因安二特意提過她是制作金猊玉兔香的功臣,皇上特下旨意命她也來。

  在安二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為皇上對靈芝相當的另眼相看,皇帝老丈人的位置指日可待!

  等靈芝進了殿,宋珩方退回廊道另一邊,並不著急進去。

  一個身影出現在廊道盡頭,朝宋珩走來。

  「如何?」

  「您猜得沒錯,那藥已送進去,我們會配合。」

  「注意安全。」

  「是。」

  二人似寒暄一般,兩句說完就分頭走開。

  靈芝走進殿中,一眼便看見東殿盡頭處,兩個足有合抱粗的紫檀雕蓮花座幾上,放著那兩尊威風凜凜的金猊玉兔。

  她還沒見過做成後的金猊玉兔香,想來半人高太大,此刻才發現配在這殿中,那金猊玉兔看起來和掌中香爐差不多。

  殿中十六根丹漆朱紅碩大蟠龍柱,殿頂飛天蓮花華彩藻井,浮雕斗拱,華貴輝煌。

  東西殿貫通一片,至少可容納兩千人。

  西側沿殿南北兩面擺滿案幾坐榻,每張案幾後都有一架琉璃象牙山水屏風。

  東側高出兩個台階,上面為皇親國戚筵席區域。

  再上三級台階,鮫紗珠簾後,便是皇帝皇后的龍鳳鸞榻。

  此時賓客都已徐徐入了殿,紛紛寒暄招呼,殿堂中一時嗡聲陣陣,衣香鬢影、金玉珠翠,晃得人眼花。

  開筵時辰到,黃門小太監一聲唱喏,殿中瞬間安靜下來,眾人起身跪地匍匐,恭迎聖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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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6:07 |只看該作者
第130章 花朝賞香

  宣德帝攜皇后與眾嬪妃從大殿正門踏著紅地毯而來,身後跟著的是樓鄯使團與高麗使團。

  靈芝一想到那古熱西也在其中,心頭湧上無盡的恨意,她一定會再找機會報仇!

  等宣德帝等人落座,眾人方見禮,再平身,重新落座。

  一番頌詞賀詞之後,宴會並未馬上舉行。

  宣德帝著人將那兩個紫檀高幾抬到東殿中央,朗聲道︰「今日宴上,還有一寶請諸位共賞,那就是前朝名香,金猊玉兔香!」

  歷朝歷代皆以品香為一大雅事,皇室用香則極少與外人共享,只有功臣寵臣才有機會得賜皇香。

  金猊玉兔香更是前朝皇室名品,從未有人見過真容,今日能再現人前,百官都有些激動,忍不住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起來。

  程閣老首先起身跪在殿中央,高聲道︰「吉香再現,此乃我大周國運昌隆之兆,亦是皇上皇后福澤深厚!」

  鄭國公斜眼一睨,心中暗哂,老滑頭。

  殿中眾臣受到啟發,立刻也紛紛出列,高呼祥瑞。

  樓鄯使團的代表,樓鄯二王子庫克提亞也站起身用不純熟的漢語道︰「久聞中原地大物博,奇香異寶眾多,就請陛下為我等開開眼界!」

  宣德帝微笑頷首,大手一揮,站出來兩名香倌,兩人均身著蒼藍程子衣,款款行至殿中。

  一個是專責唱詞,一個是專責燃香布煙。

  只聽「咚」一聲擂鼓響,竟是擊擊之聲,接著鏗鏘有力的琵琶金玉之音忽現,穿插其間,一曲緩緩行進的戰歌響起。

  要知道,香道的講究之多,程序之繁雜,比花道、茶道更甚。

  從布香、燃香、行香、品香,每一步都有百般花樣,配香用的香爐、香倌、香樂,也都各有講究。

  如燃蘭香、沉香等雅香,則多用清雅之人,奏絲竹雅樂;

  燃檀香、降真香等幽香,多用世外之人,配單簫孤音;

  燃芙蓉香、龍涎香等甜香,宜用清美之人,和曼妙琴聲。

  而金猊玉兔以威猛之姿呈現,其香氣煙霧起落,又有大開大闔之勢,開場配以戰歌,最合適不過。

  隨著鼓聲點點,琵琶箏音盎然,那唱詞香倌朗聲唱道︰

  「一韻在天,彬禮相待,天平盛世香永續;

  二韻在地,達人知命,五谷豐登世代傳;

  三韻在人,香絲萬縷,以和為貴享安康!」

  燃香者隨著唱詞與香樂,雙臂輕展,寬袖垂地,半掩獸首,以金輝火箸探入。

  一絲若隱若現的青煙自那麒麟口中吐出,似有靈性一般,隨著鼓點舞動,飄搖而上。

  忽鼓聲更疾,大殿四周雕花隔扇上都垂下簾幕,將那日頭阻隔在外,殿中光線漸漸暗下來。

  伴隨著那鼓樂之聲,一絲縹緲如浮雲的香氣鑽入眾人鼻尖,直侵肺腑。

  霎時讓人如被那香雲籠罩,隨著忽然嘈嘈而落的琵琶聲,騰雲駕霧一般,飛升而上。

  這不是普通的戰場,這是天神之戰!

  以電為旗,以雷為鼓,駕龍騰雲,劈天斬地。

  天兵天將策異獸而來,手中握的是上古神劍,腳下踩的是九天玄風。

  千軍萬馬奔涌之中,血肉翻飛、慘烈無匹,戰局膠著,越來越多的人衝上去,越來越多的人倒下。

  忽一縷箏音高起破空,如昆山玉碎,金鳳長鳴,一尊戰神突現!

  那戰神似破開蒼穹而來,雲開霧散,在天際露出一線耀進眼底的金光!

  隨著鼓聲擂如疾雨,那金光越來越亮,照得沙場血肉枯骨歷歷觸目。

  天兵天將們紛紛下馬虔誠跪地,眼望天際,迎那戰神前來,救贖眾生。

  他來了!

  那是一尊金身狻猊,行雲過風,金剛怒目,氣勢軒昂,睥睨眾神,威儀萬物,風行電掣間踏日而來。

  瞬間戰鼓如疾風驟雨,戰場上天搖地動,妖魔魍魎盡數顯形,血肉橫飛,覆蓋大地的無盡黑暗似潮水般紛紛退卻。

  戰神所過之處,大地生機重現,漸生安寧。

  箏音迂回婉轉,戰爭終於停止。

  一尊玉白兔似月宮使者,從祥雲盡頭而來,臨於戰場。

  霎時月華如練,柔光盡灑,祥瑞初現!

  那天幕之上,忽綴滿繁星萬點,寶光千面,似神明之眼,俯瞰人間。

  青煙漸漸散去,剛才的一幕幕壯觀景象還浮現在在場諸人的腦中,偌大殿堂只聞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好!」

  不知誰先醒過神,帶頭鼓起掌來。

  連宣德帝都忍不住激動得眼眶發熱,這香不似人間凡物,竟能有此催人入境的奇效。

  殿上人們才漸漸從那香之神境中醒來,此香果然名不虛傳,世間難尋,遂紛紛起身恭祝吾皇聖明,享此奇香,永保萬福!

  安二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他是功臣,他是大功臣!

  他故作鎮定的坐在案前,兩手卻交握在袖中微微顫抖,靜候接下來皇上的封賞。

  靈芝自己也被那香震撼心神,盛煙燃起,比當初調配制出的香品功效強直數倍。

  隨著香消煙散,只覺心內千思萬緒都化作汪洋大海,表面平靜至一望無垠,卻暗藏著洶湧浪濤,只要有風,隨時可以澎湃!

  可任誰都想不到,最激動最受震撼的,卻是表面上笑魘溫柔、端坐如鐘的衛國公世子汪昱!

  汪昱在那香氣隨著鼓點從心魂中破土而生之時,感覺到身體起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那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緊緊攥住案幾邊沿,咬著牙撐著嘴角一絲笑,怕自己因狂喜而在大殿之上失態。雙眼緊緊盯著殿對面左下方安安靜靜坐在案幾後的安靈芝,幾乎喜得要流出淚來。

  「……院使安懷松,制香有功,賜御宴,賞漢代飛龍博山爐一尊,銀千兩……」

  宣德帝以節儉為念,朝堂上的賞賜都不會太多,但當著百官賞賜御宴,也就是說安二用的是和皇帝一樣的菜肴,與別人都不一樣,這才是真正的殊榮!

  安二起身領了賞賜,再在滿殿人的目光中,踩著雲飄飄悠悠回到位置上。

  靈芝只是私下幫忙調配香方,論理不屬制香之人,無法拿到朝堂上論功行賞,因此並不在受賞之列。

  筵席正式開始,一隊隊彩衣宮娥托著食盤穿行而出。

  方才激昂的戰鼓聲換成了時下最流行的舞曲,一行舞姬踏著節拍,徐徐行至殿堂中央,挑起輕紗水袖,一時殿內流光飛舞、明搖墜。

  這香確實奇異,似乎能將人的精神都調至亢奮狀態,殿上眾人觥籌交錯間,不再款酌慢飲,而是飛觥獻斝,連言語間都慷慨激昂起來。

  一時殿上氣氛歡喜熱鬧鼎沸至極點。

  忽殿堂高台上,東面角落傳來異響。

  「娘娘!」「皇上!」

  有人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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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6:19 |只看該作者
第131章 原來如此

  侍立在殿旁的幾位宮娥驚呼聲響起,不顧儀態地朝那角落慌慌張張圍攏過去。

  殿中其餘正喝到興頭上的人也察覺了不對,霎時間,剛才還歡聲笑語不斷的殿中漸漸安靜下來。

  只聽見那角落傳來焦急喧嘩聲,夾雜著痛苦的呻吟。

  宣德帝立時與皇后起身圍過去。

  「快叫太醫!」是皇后娘娘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所有人都緊張地朝那處張望。

  宋珩坐在第二層殿台上,能清晰看見那角落中發生的情形。

  那是莊嬪所在的位置。

  用膳到一半的莊嬪忽然捂著肚子蜷起身子倒下去,驚得身後宮女亂作一團。

  接著宣德帝見情形不對,站起身跑了過去,皇后也緊跟著追上。

  「啊——,皇上!」想是疼痛難耐,捂著肚子的莊嬪痛苦地呻吟出聲。

  這聲慘叫讓殿堂上所有人都明白過來,莊嬪出事了。

  懷著龍胎的莊嬪,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出事了!

  平津侯莊家的人顧不得那麼多規矩,趕緊起身衝了過去。

  「娘娘!」莊家的人連連驚呼。

  「有血!」有宮娥驚叫起來。

  「啪!」那叫出聲的宮娥首先挨了皇后一巴掌。

  「太醫呢,太醫怎麼還沒來!」皇后急急轉身向身後的人叱喝道。

  立時有兩個太監將那渾身發軟的宮娥拖了出去。

  方才還歡喜洋溢的氣氛瞬間被緊張取代。

  「啊——!」莊嬪的慘叫聲一陣烈過一陣,每一聲都得在場的人心中惶惶。

  太醫終於在兩個小太監的半拖半拽下跑了進來。

  圍著莊嬪的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

  林太醫站直身子,不用過去看,他一眼掃見莊嬪身子底下一大灘血,就知道完了。

  這樣的事情,他在宮中幾十年,遇見的太多。

  他顫巍巍地過去跪在莊嬪身邊,探上她皓玉般手腕脈搏,嘆一口氣。

  「怎麼樣?」皇后比宣德帝更急切地問道。

  林太醫這才朝皇上皇后見過禮,跪地搖了搖頭︰「啟稟皇上,老臣無能。」

  「廢物,都是廢物!沒試過就先告罪?」立在旁邊的宣德帝肝火大動、暴跳如雷︰「把莊嬪抬下去,多叫幾個太醫來,趕緊!不管你們用什麼藥,都得給我保!」

  殿中群臣見皇上雷霆天怒,哪還坐得住,紛紛起身,不敢發一言,匍匐跪到殿堂之中。

  「皇上。」皇后娘娘略帶哭腔的聲音傳來︰「皇上保重龍體!當務之急還得先查查,怎的剛才還好好的,突然就出事兒了呢?」

  一句話提醒了宣德帝。

  對,是誰?是誰要害他的兒子!

  「林太醫,你先看看莊嬪是怎麼不對勁的?」

  他吩咐完,背著手踱回殿堂之上,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已經十多年沒有過兒子了!好不容易再來一個,就遇到這種事!

  他陰鬱沉沉的眼色掃過皇后,掃過眼觀鼻鼻觀心垂首端坐在側的鄭國公。

  是他們嗎?

  他縮在龍袍中的手狠狠攥緊了拳頭。

  林太醫蹲下身子,他仔仔細細檢查過莊嬪所用膳食、碗筷,均沒問題,莊嬪所著服飾,包括所配釵環都一一查過,也沒問題。

  他朝宣德帝搖搖頭,他是太醫,不是大理寺的刑名,查不出來也沒辦法。

  皇后朝跪地的宮女冷冷道︰「你們是伺候娘娘的,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個都別想活。」

  幾位宮女嚇得伏地直哆嗦,一個小宮女怯怯的聲音響起︰「娘娘平日的飲食用度都自有安排,今日一切照舊,只不過多聞了一陣殿上的香而已。」

  香?

  林太醫轉頭看向莊嬪案幾後角落裡那尊仍在緩緩吐煙的金猊玉兔香。

  香?

  並排而跪的安大老爺與安二老爺赫然抬起頭來,兩人對看一眼。

  安大老爺眼神忐忑而不安,安二老爺則是幾分疑惑又帶了坦然。

  這香中並無對孕婦懷胎不利的藥物,是他親自監管而制,當不會有問題。

  他朝安大老爺輕輕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靈芝也有些納悶,不知為何扯到香上去了,方才那金猊玉兔香的氣息很純正,也沒有傷胎的藥物氣息。

  林太醫起身來到那金猊玉兔旁邊,此時狻猊金身盡現,威猛無鑄,玉兔玲瓏華貴,金玉相間,滿堂富貴。

  剛湊到那狻猊金身旁,一陣淡淡的麝香味道傳來。

  林太醫大驚,變了臉色,又湊近仔細確認一番,匆匆回到漢白玉台階前,俯身跪下︰

  「皇上,那金猊玉兔香中,有,有麝香!」

  一句話似驚雷,炸得殿中地動山搖。

  麝香是滑胎烈藥,孕婦都避之不及。

  「不可能!」西殿中跪地的安二抬起頭來,圓瞪著眼,脫口而出!

  安大老爺眼中的焦灼更盛,隱隱察覺到什麼,看了看自己那二弟一眼,暗暗嘆口氣。

  若真是因毓芝婚事而起的無妄之災,怕是不受也得受!

  宣德帝也頗為詫異,他看著林太醫︰「你確定?」

  林太醫點點頭︰「麝香味道奇異,一聞便知,不光老臣可以確定,皇上可以親自去看看。」

  宣德帝叫過那兩個香倌︰「你們去看看。」

  那兩個香倌忙領旨而去。

  宣德帝還是很狐疑︰「方才那品香之際,沒有聞到麝香的味道呀?」

  麝香味道奇異,常品香之人都能嗅出來。

  林太醫搖搖頭︰「那老臣就不懂了,想來那香中有壓制麝香香味之物。這,恐怕還得問安院使。」

  和香確實能以香化香,比如擬香,就是幾種香原相生相剋配化出來的新的香氣,而讓人嗅不到原料中的香味。

  而制香的事情又復雜艱深,平常人自是不懂,只覺林太醫言之有理。

  安二老爺氣得直咬牙,恨不得跳起身來就扇那林太醫兩個巴掌。

  冤枉!這是赤裸裸的冤枉!

  這太醫院的一幫老頭,不就是看自己調香院上次制出藥香搶了他們的功勞嗎?

  竟敢如此挾私報復!

  宣德帝對安懷松還是有幾分信任的,畢竟他也沒有暗害莊嬪的理由。

  他朝西殿道︰「安院使,你這香中加了麝香嗎?」

  安懷松忙叩頭答︰「皇上聖明,臣這味香中絕無麝香,也沒有任何會致滑胎之物。」

  而那兩個奉旨聞香的香倌回來,叩頭回稟︰「回皇上,那狻猊金身中確實有麝香之味。」

  靈芝見殿中所有動靜都看在眼內,心頭漸漸明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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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一口黑鍋

  上一世,靈芝一直被困於安府內宅,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讓安家落罪,最後為了頂罪獻出自己和親。

  應該就是這樣類似的事吧,有人設局想要對付安家!

  如果那太醫和兩名香倌都沒判斷錯誤,那狻猊金身中確實有麝香的話,只能說明眼前這一切,都是明擺著的陷害!

  以她的嗅覺,若是香泥之中混有麝香,哪怕是一絲一毫,她都能嗅出來。

  而剛才燃起金猊玉兔品香之時,如宣德帝所說,確實沒有麝香之味。

  現在湊近狻猊卻能聞到麝香之味。

  只有一個可能,那麝香不在香泥中,而是有人後加到狻猊金身之中,所以那麝香並未燃燒!

  不燃燒生香的麝香不會被人吸收,那麼莊嬪真正滑胎的原因並不是這麝香。

  但是,除了她之外,其他如宣德帝、林太醫,以及殿上眾人,都搞不清楚那麝香有沒有混在香泥中燃燒。

  他們只會在發現麝香時,就理所當然將這香歸為莊嬪滑胎的因由。

  就算安二辯解燃香中沒有麝香味,其他人只會如林太醫所想的那樣,認為定是安二自己調香壓住了麝香氣息。

  因為除了此處的麝香,再沒有其他可以解釋莊嬪滑胎的理由。

  只消從那狻猊處發現麝香,安二老爺的罪責就水洗不清。

  所以,這只是一個栽贓的幌子而已,目標便是安家。

  靈芝不打算戳破這一切,安家落罪,她才能被選中和親,很好,一切都照著上一世的軌跡發展。

  她靜靜地等著,等待著命運的下一步安排。

  安二老爺則被那兩個香倌的證詞嚇得冷汗淋淋,後背衣服已黏在身上,唇青臉白,顫抖著直否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宣德帝漸漸變了臉色,他一指金猊玉兔香︰「你自己來看看。」

  安二哆哆嗦嗦爬起身,一個趔趄,差點又跪下去。

  靈芝此時一叩頭道︰「啟稟皇上,此香方的試制出自民女之手,請容民女也上前查驗。」

  她需要親自去確認一下,必要時還能配合對方給安家落罪。

  安二這才想起靈芝,忙拼命點頭。

  以她的鼻子,定能知道是怎麼回事!

  宣德帝點點頭。

  宋珩卻心頭一跳,往靈芝看去。

  他唯恐這事會牽扯到靈芝身上,還特意在周家下手的藥中加大了劑量,留了證據。

  萬一靈芝要被降罪,他的人就會把周家給暗中推出去,揭開真相。

  這種情況下,和這香有關係的人都會避之不及,靈芝不會想不到這一點,她主動站出來做什麼?

  靈芝往前兩步,越過跪地的安毓芝,攙扶著身子搖搖欲墜的安二老爺,穿過西殿,走上二層殿堂,往那角落而去。

  莊嬪此時已被抬下去,地上還有一大灘鮮紅刺眼的血跡。

  靈芝不用走到那狻猊玉兔跟前,便已嗅到了濃烈的麝香氣息。

  果真啊,都是圈套。

  安二則走到跟前,恨不得將鼻子湊在狻猊身上。

  那熟悉的迥然有異與其他香味的氣息傳到鼻中,讓他幾乎要癱軟下去。

  真的是麝香,真的有麝香!

  他轉身「撲通」跪下,幾乎是爬著來到宣德帝殿下台階前,恨不得以死明志︰

  「皇上,皇上明查!那金猊玉兔中確實有麝香,但是,但是臣制出的金猊玉兔,是絕對沒有麝香的啊!」

  宣德帝奇道︰「那這不是你制的香?」

  安二一愣︰「不,是臣制的!可是,那麝香不是臣加上的!」

  宣德帝坐回龍榻上,雙掌扶膝︰「你的意思,這香被人動過手腳?」

  安二拼命點頭︰「一定是的,皇上,臣自己制的香,又怎麼敢如此明目張膽往裡添麝香!」

  宣德帝越聽他說,臉色越暗︰「那這香從炮制到運送,都是你一手操辦的,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你可知道?」

  安二張著嘴,瞬間如被電極一般,腦中閃過一片白光,愣在當場。

  哪個環節?

  這香從炮制開始,不是鎖在櫃中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這幾個月謹慎小心,可以肯定並無其他人接觸過這香。

  除了昨日運送到西苑的路上見過鄭國公與靖安王,而當時靖安王根本沒下馬,也沒近馬車身,那麼那時,鄭國公!

  他心念千轉,後背冷汗愈重,想到當時鄭國公的一言一行,渾身如打擺子一般抖個不停。

  鄭國公是故意的,他親自現身,又表現得那麼明顯,是故意讓自己知道是他出的手!

  難道要招出鄭國公?

  他怎麼敢!

  宣德帝他尚且惹不起,更何況連宣德帝都要讓上三分的鄭國公!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證據!

  當時鄭國公走之後他還仔仔細細檢查了這香一遍,分明沒有問題,鬼知道那麝香是什麼時候跑進去的!

  且此時若攀咬出鄭國公來,非但不能洗清自己冤屈不說,還要受到來自鄭國公那方的打擊,他們敢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必定還有後招!

  後招會是什麼?

  他只覺站上孤島,四面深淵,走投無路!

  他漸漸有些明白,鄭國公就是篤定自己不敢招認,故意親自出手,讓自己明著背下這個黑鍋!

  可為什麼呢?為什麼呢?

  他眼珠子亂轉,一眼看見龍鳳榻下,冷面端坐的平遠王。

  難道問題出在這裡?

  安家只是剛剛與平遠王結親而已,鄭國公就迫不及待將自己打了下來?

  大哥說的對,這渾水真不好淌啊!

  若他招出鄭國公,又沒有證據證明麝香是他加的,那皇上是願意信他還是信鄭國公?

  是願意讓他背鍋還是命人清查鄭國公?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嗎?

  他頹然跌坐在地,只覺大勢已去,這是好大一口明晃晃的黑鍋,還得自己主動去背起來!

  可還有其他別的辦法麼?他實在是想不出來。

  他顫抖著匍匐在地,朝宣德帝道︰「回皇上,臣也不知何處出了差錯。」

  宣德帝頗不滿︰「既是你監管之事,為何還支支吾吾言語不清?」

  皇后也在一旁神色肅然道︰「安院使素來穩重細心,怎的這次出這麼大的事,你堂堂院使竟推說不知道呢?難道是忙著嫡長女結親之事,疏忽了皇上的差事?」

  北面殿上的平遠王聽見牽扯到自己,眼皮一跳,抬眼看了看垂眼靜坐的賢妃,後者面龐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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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殿上鬥法

  宣德帝眉毛皺了皺,他也知道二兒子要納安家嫡長女為側妃之事。

  他是願意看見安家上平遠王這條船的,若平遠王能與周家制衡,也是他所願。

  可此時皇后扯出這事,明擺著暗示安二身後有平遠王甚至賢妃的指示,那這事兒就不好查了!

  他心中的失子之痛被翻湧而來的窩囊憋屈之氣取代!

  周家還真以為這龍椅是他們扶著他坐上去的,如今還拿他來做刀對付宋琰和安家!

  他可不是他們的扯線木偶!

  宣德帝在殿上來回踱步,生生將心頭的怨氣壓下去。

  這還不到與周家翻臉的時候,京中最重要的兩大兵力,神機營與神樞營都在周家手頭,他只有一個影衛,若真撕破臉,只有他吃虧的份兒。

  而眼前證據確鑿,麝香出現在安二監管所制的金猊玉兔之中,就算他身為皇帝,也沒法再細查下去。

  真個兒要查,恐怕線索會對平遠王與賢妃更加不利!

  癱倒在地的安二老爺此時已完全不知所措,如冬月裡的鵪鶉一般瑟縮成一團,原來他們不僅僅是想打擊自己!

  他終於想明白了對方的後招是什麼,若他扯出鄭國公,鄭國公定會反咬平遠王!

  他嘴唇哆哆嗦嗦踫來踫去,卻開口說不出一個字,哪邊他都得罪不起!

  跪在殿下的安大老爺比他更早一步想通其中關節,看此情形,二弟怕是落入周家的算計中了。

  此事不能鬧大,為今之計,只能安家抗下這個鍋。

  皇后與賢妃之爭,太子與平遠王之爭,皇上不會看不明白,就算今日懲戒了安家,來日也會有所補償!

  他忙往前躬身小跑幾步,跪到宣德帝殿下,叩頭道︰「皇上,今日之事,安院使難辭其咎,不管那麝香從何而來,都是罪臣安懷松監管不嚴所致!臣為兄長,教導不嚴,亦難逃罪責,願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安二老爺見大哥主動請罪,恍然明白過來他的意圖。

  此時背鍋才是唯一的出路,忙也匍匐叩地︰「是,都是臣的過錯,請皇上治罪!」

  宣德帝暗中嘆口氣,這安家兄弟還不蠢。

  這事兒若查下去,只怕周家與宋琰都要牽扯進來,萬一周家搬出個什麼明面上的證據,他也護不住宋琰。

  事到如今,莊嬪之事只能作罷,心中雖氣難平,面上卻沉聲道︰「既如此,就治你失察之罪。」

  「皇上!」皇后娘娘在一旁抬起袖子沾了沾眼角,義憤填膺哽咽著道︰

  「宮中好不容易再添龍子,卻無端端遇到這等劫難,若說天災也就罷了,可這分明是人禍,怎能不將那罪魁禍首找出來呢?」

  安二剛呼出來的一口氣又活生生堵回去。

  皇后娘娘是不拉平遠王下水不罷休啊!

  宣德帝見她當著百官群臣的面打斷自己的話,又不依不撓繼續將火往宋琰那處引,心中恨意洶湧,周家是越來越放肆了!

  面上卻不動聲色︰「依皇后所見,要如何處理?」

  周皇后鳳目一挑,垮著方臉道︰「當然要查查安院使背後的主使人是誰!既然安院使全程監管,這麝香又出現得莫名其妙,那定是監守自盜了!」

  安二慌得直叩頭,將那漢白玉地磚砸得「咚咚」作響,涕淚橫流,就差尿在褲子裡。

  「皇上!罪臣安懷松絕對沒有監守自盜,身後更無人主使!還望皇上明察!」

  「皇上。」鄭國公蒼老沙啞的聲音此時響起,今日的事情俱在他控制之中,除了莊嬪這胎落得比他計劃中還快還乾脆俐落。

  他早已料到,宣德帝若是見和平遠王有關,必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會讓此事牽連到平遠王身上。

  他畢竟還是最愛這個二兒子,更何況現在這個平遠王,隱隱有與周家打擂台之意。

  不過,他的根本目的並不在于平遠王,即使不能扼住平遠王的咽喉,也能破了他與安家的事兒,斷他一臂。

  讓安家落罪,讓安家嫡長女戴罪和親,這才是他的目的。

  他本是坐在案幾之後,此時起身來到殿前,跪下雙手抱拳道︰

  「戕害龍子乃是誅家滅族的死罪,即使安院使是失察之責,也難逃活罪,否則難以慰藉莊嬪慰藉龍子慰藉皇上失子之心啊!」

  宣德帝見他們父女倆一唱一和,強壓住不滿,平靜接過話頭道︰「國公爺言之有理,宣,革除安懷松調香院院使之職,罰俸兩年,閉門思過。」

  安二老爺又大喘一口氣,還好還好,這等懲罰,甚輕!

  可還沒等他這口氣喘完,鄭國公的聲音又響起︰「皇上仁慈!可若無刑法加身,只怕難平莊嬪心意,不若再加上杖刑三十,施以小懲,以儆效尤。」

  杖刑三十!

  安懷松在心中怒罵︰老狐狸!

  那行刑之人中只要有兩個是周家的人,他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這不是變個法兒逼他牽出平遠王嗎?

  此時殿下群臣眼見莊嬪落胎變成了皇上與鄭國公鬥法,都各揣著心思琢磨起來。

  是幫哪邊呢?還是不沾身呢?

  「皇上,臣以為,鄭國公言之有理!安院使雖不殺伯仁,但伯仁卻因他而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杖刑三十已是皇恩浩蕩!」

  帶頭站在鄭國公這邊的乃工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張時林張閣老。

  他是朝中唯一的兩朝元老,宣德帝登基時,靠著捐出七成財產才躲過一劫。

  宣德帝見他年老體衰,在文士之中又頗有影響,為安撫那波舊臣,便讓他留在了內閣之中。

  他頭髮鬍子俱已花白,佝僂著脊背,彎腰伏在殿上。

  他一帶頭,又有幾名臣子出列,紛紛力讚皇上與鄭國公仁慈。

  宣德帝強撐的面色有些陰沉下去。

  程銓程閣老此時出列跪地道︰「皇上,以老臣之見,安院使也是受這無妄之災。與其一味懲罰,不如讓他戴罪立功,查出這幕後真正黑手,才能不冤枉好人,也不放過那真正歹毒之人。」

  宣德帝稍鬆一口氣,關鍵時刻,還是這程銓靠得住。

  既順著鄭國公說了要查,但是又不立刻查,給了宣德帝面子,又給了他緩沖的時間。

  另一把頗為年輕的聲音響起︰「皇上聖明,這杖刑三十,別說安院使,就是我這樣的青壯之士怕都熬不住,一不小心,命就沒了。以臣愚見,程閣老的提議倒是不錯。」

  眾人訝異看去,說話的竟是從不參與朝政之事的衛國公府世子汪昱。

  衛國公已閉關修道多年,老衛國公年邁體衰,早已足不出戶,是以衛國公府中,只有這位世子前來參加花朝宴。

  他的幾句話聽起來不似朝堂奏對,倒多了幾分熟人之間的勸諫,又毫無不恭之處,倒是頗貼合他的身份。

  鄭國公也抬起眼往汪昱處掃了掃,這人從不參與政事,怎麼今日竟幫起安家說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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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主動請纓

  汪昱說完,又有幾名程閣老的門生御史出列,附和他的奏議。

  鄭國公不待皇上開口,繼續一抱拳,語氣帶著不滿︰「皇上,可現在罪責未明,安院使若真是監守自盜,又如何能擔起查案之責?」

  「啟稟皇上。」一個清冷果斷的聲音響起。

  靈芝抬眼看去,見是許振。

  他身為右僉都御史,又是皇上寵臣,一開口,其他諸人都靜下來。。

  他越過眾人,叩拜於地︰「臣以為,此事如今可一分為二。其一,查真正兇手,可交由大理寺或刑部著手,安院使身處其中,為避嫌,最好不沾此事。」

  「其二,如皇上所言,安院使難逃失察之責。但這責任歸咎於「用心」二字上,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他言語清晰,有的放矢,說得皇上與鄭國公都凝神朝他看來。

  「照安院使以往功績來看,驅疫藥香與這金猊玉兔,皆乃調香院所制,可看出其人才能出眾,忠心有嘉,用之乃皇上之福。」

  安二老爺提著一顆心,聽他這麼說,心頭大叫菩薩保佑。

  鄭國公則半瞇起眼,許振與太子一向交好,這次是準備幫平遠王嗎?

  誰知許振話頭一轉,又道︰「但前功難抵此過,安院使終究還得受罰,罰輕了,難以平眾口;罰重了,難免讓皇上蒙了暴虐污名。因此,程閣老的將功抵過,臣以為不錯。」

  他一席話彎彎繞繞,將眾人都繞暈了,又說不能讓安院使查兇手,又說要他將功抵過。

  搞半天卻是誰也沒得罪,當下都豎起耳朵靜心聽著,看他究竟要說出個什麼花樣兒來。

  只聽許振繼續道︰「眼下就有個立功的好機會。京中遲遲未能選出前往樓鄯的和親貴女,安家嫡長女文秀嫻雅,端莊得體,芳齡適宜。不若趁此機會,戴罪立功,代表我大周前往樓鄯和親交好。安家出了個安邦友鄰的功臣,便可將這失察之罪抵過了。」

  宋琰想納毓芝的事還只安家知道,因此這話在旁人聽來,自然是幫著安家的。

  安家嫡長女嫁不出去了,送去和親,還能抵過,豈不是正好?

  靈芝卻猛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耳朵。

  安家嫡長女!毓芝!

  這一世,怎麼變成讓毓芝前去樓鄯和親了?

  而最驚魂的,莫過於此時跪伏在地的安毓芝。

  許振的話如一柄箭突然破空而來刺在她心上!

  她不要去和親,她不想去樓鄯,不想離開安家離開京師孤身去那西域蠻荒之地!

  她惶恐地抬起頭來,看著前方面目模糊的皇上與跪地不語的父親,卻不敢動彈,只默默將指甲折斷在面前的大理石地磚上,絲毫感覺不到那鑽心之疼。

  宣德帝聽了這番話,則打心眼快慰起來。

  許家這小子果然沒辜負自己對他的恩寵,此番話既讓鄭國公與程銓之間和緩下來,又將查案的主動權交到自己手中,又解決了對安家的處罰問題,還順帶定下個樓鄯和親貴女。

  他龍顏大悅,頻頻點頭︰「許卿言之有理!」

  程銓自然不再說話。

  鄭國公則和皇后詫異地對視一眼,這小子還真神,說出了他們想說的話!

  本來鄭國公的意思是想先逼安家一把,最後再抬出讓安毓芝和親樓鄯這個事兒,就讓安家不得不應承下來。

  如此一來,安家與平遠王的聯盟自解,又以莊嬪之事敲打了安家要送靈芝入宮的念頭。

  這就是鄭國公的一石三鳥!

  只是他沒想到,幫他們說出這番話的,竟然是許振這小子。

  鄭國公捻著胸前長須微微笑道︰「許御史這番話頗有見地,老臣佩服,不如就請皇上按許御史所奏,選安家嫡長女和親,以抵此過。」

  安二老爺已經被殿上的劍弩拔張磨得喘不過氣,此刻見是這個結局,心頭大鬆一口氣。

  可毓芝,畢竟是自個兒親骨肉,要送去西疆,想想也有些心疼,何況平遠王那兒怎麼交代!

  他看了看安大老爺一眼。

  安大老爺也早已是一頭汗,他怎麼也沒想到,今日的花朝宴,安家竟生生成為兩方角力的磨心。

  好在有驚無險!

  他朝看過來的安二老爺輕輕頷首,事已至此,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安二老爺這才抬起身子,一揖到地,正準備開口謝恩,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傳來。

  「皇上!民女願代父謝罪立功,前往樓鄯和親。」

  安二老爺驚得差點跳起來,靈芝?

  她是不是瘋了?

  靈芝卻是左思右想,再不肯錯過這個機會。

  對她來說,早已立定決心要離開安家前往西疆尋找無跡哥哥。

  一來,與樓鄯使團一起出發,不僅前往西疆的路途上安全有保證,自己還能伺機接近古熱西,憑引魂香悄無聲息殺了他報仇雪恨,再安然逃走。

  二來,這是避免安家將自己送入皇宮的絕佳機會。

  宋珩則嚇得差點跳起來,幾乎摔了手中茶盞!

  靈芝主動求去和親?!

  她到底想要幹什麼?

  她明不明白和親意味著什麼?

  他猶豫著要不要攀扯出周家,可這是靈芝主動提出的,一定有她的理由。

  若他貿然行動壞了她的事兒怎麼辦?

  他耐著性子,按下心思不動,轉瞬間琢磨起另一條路子來,若靈芝當真要去和親,他只能釜底抽薪,徹底斷了和親這條路。

  最震驚的莫過於安毓芝,她呆呆抬起頭來,彷彿見鬼一般。

  這安靈芝打的什麼算盤?和親是什麼好差使嗎?

  宣德帝看見跪伏在面前的小小女子,卻猶豫了。

  這個姑娘如此傾國之色,他是想將來能收到自己身邊的,可她主動請纓和親,要怎麼駁回去呢?

  一旁的皇后見宣德帝猶豫,哪還不知他的心思,知他確實對眼前這女子有意,心頭冷笑。

  「好一個孝女!能有此孝心,真乃安院使之福啊。皇上,這般愛敬父母的孝女,可得好好給她賞個封號。」

  她笑吟吟看向宣德帝。

  鄭國公更看重宋琰與安家的結親,她卻不,她更看重這個要進宮的女子。

  一個平遠王能掀起什麼浪,可若是宮裡多了個寵妃,那可是她忍受不了的!

  既然她自個兒撞槍口上來,那就先把這姑娘弄走再說。

  鄭國公也有些懵,沒想到橫裡出了這麼個岔子,聽皇后那麼說了,也不好再堅持選安家嫡長女。

  宣德帝猶自不甘心,他看向靈芝︰「你今年多大了?」

  「虛歲十五。」靈芝語聲波瀾不驚。

  宣德帝勸慰道︰「那就是還未及笄,你太小了,樓鄯遠在千里之外,路途艱險。這番孝心且留著日後孝敬父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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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義成郡主

  靈芝見被宣德帝婉拒,並不放棄,又一叩頭,聲線清婉如金玉墜地︰「謝道韞九歲解詩經,文君十二顯文名,班昭十四成大家,可見世間女子之行事,難以年歲衡量。民女知道樓鄯遠在西疆,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對民女來說,王土即是家。且民女替皇上解憂,便是為父親行孝,民女懇請皇上體諒民女一片孝心!」

  曉之以理完,又言之以情,「長姐乃家中姐妹之長,孝敬贍養父母之責更重,且皇上要選和親貴女,當然以心甘情願為佳,民女自願為父分憂,並不畏西疆路遠。」

  那意思就是,若你選個不願意的哭著去,強迫人家骨肉分離,御史言官又有得說了。

  宣德帝見她言之鑿鑿,有條有理,倒一時無法再駁,轉頭看向安二老爺︰「安院使,你願意哪個姑娘代你立功呢?」

  安二老爺驟然被皇上點名,一哆嗦,看向跪在身邊的靈芝,比起親女兒,他當然願意靈芝去,可這話怎麼好說呢?

  靈芝稍稍側過身子,凝神看著他︰「請父親成全。」

  安二咬咬牙,當不成皇帝老丈人,當個和親郡主便宜爹也好!

  當下朝皇上一磕頭︰「既然臣之幼女安靈芝有此孝心,還望皇上成全。」

  皇上心底暗暗嘆息一聲,一手拍上自己大腿︰「好吧,就選安家四姑娘,和親樓鄯。安家功過相抵,安懷松罰俸兩年,安懷析罰俸半年,好好思過!」

  安家眾人齊磕頭謝恩。

  眾臣跪地稱頌︰「皇上聖明!」

  宋珩回到靖安王府時,一顆亂糟糟的心已漸漸靜下來。

  大雙小雙等人也得到四姑娘要去和親的消息,見王爺在書房內來回踱步,恭敬立在門邊,不敢打擾。

  一個時辰過去,暮日透過西面花窗紋欞,將宋珩的影子投滿東面灰牆,正如他心頭的疑雲。

  他想起槿姝曾說過,靈芝想去西疆。

  難道她主動要求去和親,就是想以這種方式去西疆嗎?

  她要去西疆做什麼?

  她和那古熱西又是什麼關係?他們二人此前不可能認識啊?

  太多的疑惑盤桓在心頭,但可以確定的是,他必須得留下她。

  既不能讓她入宮,又不能讓她和親,還要打亂周家陣腳。

  如今之計,唯有釜底抽薪。

  掌燈的婢女提著燈籠進來,點亮書房內四壁宮燈。

  宋珩再細細將整個計劃從頭到尾想了一遍,確定再無任何破綻,終定下心來。

  他朝大雙小雙吩咐︰「有消息要帶給西路,準備香泥。還有,把太子與樓鄯使團密會一事,透露給平遠王。」

  花朝宴後,汪昱回到衛國公府中,來不及更衣,徑直往老衛國公汪信的宅邸跑去。

  「爺爺!」

  汪信正坐在院中一棵滿樹翠芽的石榴樹下圓鼓石凳上,獨自捧著一盞黃芽,守著一盤殘棋。

  聽到那聲音,微微錯愕。

  他這孫子一向穩重,已許久沒這麼沉不住氣了。

  今日花朝宴,難道發生了什麼事?

  正思慮間,汪昱已匆匆來到他身邊,白玉臉因興奮而漲得通紅。

  汪昱來不及見禮,俯身到汪信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汪信略渾濁的眼中亮起一道光,一把抓住汪昱虛扶著自己肩膀的手。

  「當真有用?」那蒼老的聲音竟有幾分顫抖,汪信只覺全身乾涸的血都重新流動起來。

  汪昱點點頭,聲音苦澀︰「若她不去和親,孫兒還能上安府提親去︰」

  他語聲一轉,又低下去,「所以我想……」

  汪信這才從乍喜乍悲中回過神來,老天爺為何這麼喜歡捉弄汪家!

  他長嘆一口氣,「還有別的辦法嗎?」

  那東西是陰毒之物,有損陰德,不用最好。

  汪昱抬起眼逼切看著汪信,「若想和安四姑娘搭上關係,還可以求娶程閣老家的姑娘,她們二人關係密切。且程家父子如今甚得恩寵,對咱們有利無害。」

  汪信沉吟片刻,「可若那樣,咱們又要捲進去,況且程銓這人不簡單,怕不是那麼好利用的。」

  汪昱一沉眉,「那就用那個法子。」

  汪信思量一番,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拍拍汪昱搭在自己膝蓋上的手背,淚眼昏花︰「去吧!爺爺老了,不中用了,汪家,就靠你了……」

  花朝宴後第二天,宮中派了黃門公公到安府宣旨,並送來郡主服制並御賜恩賞︰

  「……安家四姑娘,安靈芝,榮曜秋菊,華茂春松,端莊文秀,慧心靈質,特封「義成郡主」,代大周前往樓鄯和親,以安友鄰,永固邊疆。三日後入宮,遵教國禮朝儀。欽此!」

  安家眾人跪地領旨。

  嚴氏感慨萬千,沒想到千算萬算,不如命定天定。

  到頭來這個姑娘竟是空養了一場!

  不過也好,比起讓她送嫡親的孫女和親,讓靈芝代替毓芝,她心頭終究要好受一點。

  好在安家有驚無險,躲過了這一劫。

  送走公公,她將兩個兒子叫到萬芳閣東暖閣中。

  安大老爺也有話對嚴氏與安二說。

  「毓芝的事兒怎麼辦?還嫁不嫁?」

  安二焦躁萬分問道,一屁股坐到炕沿上,雙手捧著頭,彷彿那頭足有千斤重。

  安大面色冷靜,沉聲道︰「事已至此,再求擇中保身已不太可能,毓芝必須嫁。」

  他果斷道︰「而且要盡快,絕不能再生波折。靈芝進宮後,我帶著二弟親自去一趟平遠王府。既已下了河,就不能再上岸。鄭國公既然這麼逼迫安家,我們便乾脆和平遠王表明立場。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情,也好有人庇護。」

  安二若有所思點點頭,又頗為憂慮︰「可現在周家勢盛,且將來終究是太子的天下。現在好歹還有皇上在,將來安家可怎麼辦?」

  嚴氏長嘆一口氣,見他沒領悟通透老大的意思,面色凝重,語聲颯厲︰「所以,安家必須助平遠王得這天下。」

  安二腦中嗡嗡作響,他沒想到只是結親而已,竟結出個奪嫡之路!

  當年他還笑香家愚蠢,如今才明白,這權勢之爭就如漩渦,一旦被捲進去,任你如何掙扎也脫不開身。

  安府之中,聽到靈芝和親的消息,最歡喜的莫過於應氏。

  這幾日安府多了個翠姨娘,甚得安二寵愛,更何況,那翠蘿還曾是靈芝的丫鬟!

  把應氏氣了個七竅生煙,堪堪吐血!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這樣的日子折磨得會少活二十年。

  現在終於有了個好消息!

  安靈芝要走了!

  要去那西疆和親,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出現在安家!

  應氏高興得幾乎要扯幾掛鞭炮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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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冒領軍功

  靈芝帶著小令回到晚庭時,已是翠姨娘的翠蘿帶著丫鬟在院門口侯著。

  靈芝將她迎到長榻坐下,笑著打量她。

  翠蘿已是今非昔比,身著松花綠地銀白瓖邊的素緞褙子,翠藍暗花馬面裙,髮間簪著金玉滿池嬌分心,一柄點翠蝶翅步搖,耳垂兩串長流蘇的松藍明月,走動間搖曳生姿,富麗華貴。

  她本姓方,但安二老爺覺得翠字好聽,就如她的人一樣,適合著翠色,襯得人嫩生嬌艷,便稱她為翠姨娘。

  「姑娘!」翠蘿從身後端出一個小匣子,遞到靈芝面前︰「這是老爺這些日子給我的賞賜,還有一些以前翠蘿自己攢的體己,雖不值幾個錢,也是翠蘿一番心意。此去山高路遠,姑娘多帶點銀子總是好的。」

  靈芝微笑著將她手推回去︰「就像你說的,這不值幾個錢。我要的比這個多,而且現在只有你能幫我。」

  翠蘿錯愕地看著她。

  靈芝正色道︰「你放心,我只是去樓鄯找人,應該還會回來。在我離開期間,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翠蘿聽說可以幫她,高興不已︰「姑娘請吩咐!」

  「你想辦法打聽一件事,安府每年都收過宮裡來的什麼賀禮?」不是她的她不要,但安家欠她的,她也得算清楚。

  翠蘿牢記下來︰「姑娘放心,這些事情管庫房的嬤嬤和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應該最清楚。」

  靈芝再從袖中掏出一個青瓷香盒遞到她面前︰「這是迷香,用時可將香泥點燃,也可放入酒水之中,可讓人心神暫失,是查探消息的好幫手。」

  又拿出一袋香丸︰「這是解迷香的清心丸,嗅過之後不會被迷香影響。」

  翠蘿忙伸手接過,心頭咋舌,除了那招胎香,姑娘還有這等神物。

  靈芝又囑咐了她一些事情,二人直聊到夜深,方散了去。

  入了夜的平遠王府,只有東南角的書房並花園燈火盛明。

  這位王爺性子素來冷淡,不喜府中太多婢僕,也不喜王府中太多宮燈明燭,不住人的院子一律不點燈。

  因此偌大的王府晚上看來,便只如一所普通三進宅院。

  大丫鬟熙春正在外間廡廊下親自煮一爐蓮香茶湯。

  爺這幾日心情不好,賢妃娘娘特意賜了這可清心解鬱的茶湯來。

  一個門房小廝在院門外探頭探腦,守門的婆子喝道︰「丁貴,這麼晚有什麼事兒?」

  那丁貴的聲音傳來︰「王嬸娘,角門上來了個生面人,說要見爺,還拿了一封信,說爺要見了這信準能見他。」

  那王嬸娘罵道︰「你都進府快一年了還不懂規矩?說不上姓名來歷的人也敢隨隨便便往爺跟前報?」

  熙春聞言,囑小丫鬟看著爐子,往門前走去︰「什麼信?」

  那丁貴一見她忙哈著腰笑道︰「熙春姐姐,吵到您了,就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個無字信封來︰「那人也不肯說別的,就說爺見了這信一定見他。小的也是怕誤了王爺的事兒,所以才來問問。」

  熙春接過,見是一個未封口的信封,裡頭一張四疊的普普通通白水箋,「我拿去給王爺看看,你且先等著。」

  剛過一小會兒,熙春就急步出來︰「快將那人請進來,小心些別被人看見。」

  丁貴得了令,忙匆匆而去。

  宋琰立在窗前書案邊,手中捏著那信紙,信紙上八個朱紅色血淋淋的大字。

  「和談為假,冒領軍功。」

  如今朝中有軍功的,當然就是年前從西疆回來的武安侯府的嫡長子郭少通。

  這事情與忠順侯有何關係?此人又為何找到自己府上?

  他想了想,吩咐身後立著的小廝鐘晨道︰「將人領到懷信堂去。」

  懷信堂本來是個小佛堂,平遠王不信佛不信道,住進這王府後,佛堂便荒廢了。

  堂中沒有香案沒有線香沒有供奉,只有佛龕中一尊孤零零的金身彌勒佛,笑容可掬地看著四牆八座紅木玫瑰椅。

  這裡是平遠王平日裡與幕僚議事的地方,也是處理王府事宜的公衙之地。

  後頭兩間陰森森的耳房,厚牆無窗,遍布刑具。

  宋琰剛進去,鐘晨便出現在門口︰「王爺,人來了。」

  一個精瘦的人影閃進來,看見宋琰便拜道︰「臣昭勇將軍麾下參將郎三科見過王爺。」

  果然是郭家的人。

  宋琰端坐在那彌勒像下的玫瑰椅中,雙手扶膝,淡淡道︰「你找我做什麼?」

  那人一身青藍布程子衣,臉容精瘦,雙眼精光閃閃,眉目方正,可惜下頜略凸,生了個地包天。

  他對著宋琰一揖到地,口齒清朗︰「忠順侯勾結樓鄯賊子,假造軍功,逼走良將,假借和談之名,實則內外相通。還望王爺能撥亂反正,以懲奸戾!」

  宋琰聽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這隨便一句話扔出去,都可以在朝中炸翻一片人。

  他佯做鎮定,一隻手擱上紅木扶手,半倚著身子道︰「這話是郭少通讓你來說的?」

  那人仍舊伏地︰「非也。郎某曾苦勸將軍,但將軍認為忠順侯勢大通天,無證無據,難以將真相上達天聽!郎某只好豁出性命,求於王爺門下。」

  宋琰冷笑一聲︰「你既有死諫之心,當把這番話說與皇上聽,卻找到我這個冷板凳王爺作甚?」

  郎三科朗聲道︰「皇上身邊有禍國小人,臣雖願以命為諫,但亦要死得其所。如今朝中誰不知王爺秉性公直,英明神武,能清君側者,惟平遠王也!」

  宋琰坐直身子,冷面陰沉得可怕︰「可我要如何信你呢?」

  郎三科取出隨身名帖、印章等物,鐘晨接過,呈到宋琰跟前。

  「王爺聽臣說完,再去找人打聽打聽臣的身份,最後不管信不信,微臣都任憑王爺處置。」

  說完一叩頭,娓娓道來︰

  「事情還得從去歲秋的馬陽峪大捷說起。」

  馬陽峪大捷是忠順侯與樓鄯的最後一戰,滅樓鄯軍五千人,將樓鄯大軍趕至沙漠腹地深處。

  此後樓鄯便斷了再戰之意,派使求和。

  宋琰凝神細細聽著。

  「郭將軍是去年初皇上剛派到忠順侯身邊的,不比哈密衛上另幾個忠順侯嫡系的將軍,一向不得忠順侯重用。而在那次戰前,忠順侯出人意料地派了郭將軍為領兵先鋒,說得了敵軍消息,命郭將軍率人在馬陽峪設伏。」

  「末將當時就跟在郭將軍身邊,果然等到了樓鄯的大軍,可樓鄯軍隊還未完全進入圈套,便似發現我們一般落荒而逃。」

  「郭將軍率我們一萬人餃尾而追,半路上又遇見伏在另一處的忠順侯親兵部隊,一路追過去,確實斬殺了不少樓鄯軍。」

  「至於有沒有五千人,是忠順侯的親兵點的數,我們不得而知。不過,據當時軍中熟悉西疆的兵士說,那些樓鄯軍看起來很奇怪,似乎完全沒有對戰之意,只顧逃跑,且從面貌上分辨,更像是西番人。」

  宋琰聽得來了興趣,雙手撐在膝上,微微往前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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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0:37:33 |只看該作者
第137章 破和談局

  郎三科繼續道︰

  「後來便是如王爺所知,忠順侯上報大捷,將大功歸於郭將軍頭上。當時郭將軍雖有些迷惑,卻也不好推卻,稀里糊塗就踏上了回京領功之路,還接受了一項差使,護送前來和談的樓鄯使團。」

  宋琰擰著眉,插問道︰「如果真是忠順侯勾結樓鄯報的假軍功,這一查下去第一個倒楣的就是郭將軍,你身為郭將軍的人,不怕你們將軍因此受牽連嗎?」

  郎三科沉聲道︰「王爺明鑒!若末將揭破此事,郭將軍最多算是不察失職之罪,真正的始作俑者忠順侯才是罪魁禍首。」

  「但是如果末將不揭破此事,郭將軍就再回不了西疆!郭老侯爺獨自一人留在哈密衛,恐遭毒手!」

  他解釋道︰「本來,郭將軍打算回京領功之後再回西疆,沒想到如今宮裡有消息說要派他去南詔平匪。如今南詔匪患並不多,瘴氣毒蟲倒是頗盛,這是去平匪還是去送死,顯而易見!且據郭家打聽回來的消息,這是鄭國公的意思。」

  「郭將軍一想到在西疆時忠順侯對他的態度,這時明白過來,所謂軍功,不過是忠順侯坑郭家的圈套!」

  「一來,忠順侯借立功之事,將他名正言順從西疆遣走,畢竟郭將軍是皇上的人!二來,如果萬一查起此事來,他也可以推說是郭將軍的責任。郭將軍想明白之時,悔之晚矣,卻無反抗之法。」

  「因郭老侯爺還在西疆,他手中已無親兵,若忠順侯想要對付他,隨隨便便帶他上個戰場就可以讓他老人家為國捐軀。郭將軍正是怕上報後傷不到忠順侯分毫,反而害了郭老將軍,這才猶豫不決,不知要不要將此事上達天聽。」

  「末將想為將軍分憂,更想為我大周除去奸蠹之賊,還請王爺明鑒!」

  宋琰將這一席話細細在心中揣摩,事情倒不似作偽,很多地方一查就能查出來。

  且忠順侯與武安侯郭家的矛盾朝中皆知,不是秘密。

  郭家本是皇上派去忠順侯身邊想要掣肘分權的,被忠順侯以計遣走,順便陷害,當不是什麼奇事。

  他伸手虛扶了一把︰「郎參將起來說話吧,請坐。給郎參將上茶。」

  後一句是對鐘晨說的。

  郎參將起身鞠了一躬,抖抖衣襟,坐了西牆下首,看著宋琰繼續道︰「而末將之所以要來找王爺,是因為發現在忠順侯背後,還有更大的勾結樓鄯的黑手。」

  「哦?」宋琰往後略靠了靠,手指敲上桌沿︰「把你知道的都說說。」

  「宮中的一個侍衛是末將的奶娘之子,也是末將義弟。在樓鄯使團遇到刺客的那日,他無意中發現,太子殿下與樓鄯使團的副使在御花園中密會。且在樓鄯使團抵達京師的第二日,就有一支樓鄯商隊往鄭國公府送了五大車東西,車板上罩得嚴嚴實實,不知為何物。」

  宋琰一聽涉及到太子,眼楮頓時亮了起來。

  若這郎參將所言屬實,樓鄯定是與太子或者鄭國公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而停戰,定是這協議中的重要一環!

  是誰想要停戰呢?樓鄯還是忠順侯?

  忠順侯又想要做什麼?要財物還是對付異己?

  宋琰的腦子飛快的轉著。

  他看了看接過茶猛灌的郎三科,「那你認為,本王要如何才能幫到你們郭將軍呢?」

  郎三科放下茶盞,抿了抿說得口乾舌燥的嘴唇,無辜地眨了眨精豆眼,「末將只是希望王爺能夠鏟除忠順侯這個大周毒瘤!到時候郭將軍也好,西疆百姓也好,自然能各自安好。」

  宋琰又問︰「這一件事就能將他鏟除嗎?忠順侯扎根西疆三十年,連皇上都動不了他,何況我一個無兵無權的郡王?」

  郎三科抱拳道︰「王爺是當局者迷,眼下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

  宋琰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郎參將請說。」

  「破和談之局,逼樓鄯開戰!」

  第二日,宋琰派人四下打聽,核實此人身份與他所述事情虛實。

  消息一個個傳回來。

  此人身份確證無疑,馬陽峪大捷的戰事確實由郭將軍領先鋒設伏,宮中確實有消息稱皇上想派郭少通前往南詔。

  更重要的是,在樓鄯刺客出現那日,樓鄯使團的副使不知所蹤,而太子於當日午後曾去過樓鄯使團進駐的景福宮。

  宋琰在賢妃宮中將所有查證消息一一道來,平日裡嫻靜如水的賢妃也有些坐不住。

  她乾脆站起身來,來回在榻前踱著步子,將各種細枝末節來來回回在腦中忖度。

  如那郎參將所說,這是扳倒忠順侯、削弱周家的絕好機會。

  要對付忠順侯這樣稱霸一方的異姓王,不能一口一口咬肉,只能在準備周全之後,以雷霆萬鈞之勢連根拔起。

  她捏著手中金絲龍鳳絹帕,忽立定對宋琰道︰「要求證太子與那樓鄯副使的事,還有一人可以問。」

  「誰?」

  「靖安王,宋珩。樓鄯使團是他親自送進宮的,且那日他深夜方離開,還帶走了一個宮女。」賢妃在宮中的耳目也不少。

  宋琰忙站起身來︰「兒臣現在就去找他。」

  賢妃將他按回榻上坐下︰「別急,這事兒八九不離十,找他只是求證一下。娘先問你,若真是這樣,你打算如何對使團的人動手?」

  宋琰昨夜已與郎三科討論過︰「兒臣早已想過,不外乎刺殺與毒殺兩種。而此事,鬧得越大越好,直接光明正大的刺殺是最好不過。」

  賢妃正色道︰「可這也是最危險的!你府上的死士本就不多,且自從上次發現刺客之後,景福宮四周更是防守嚴密。若一個不小心落了活口,我怕你會遭連累!」

  宋琰篤定道︰「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次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只要使臣死在大周皇宮,和談破裂,必激怒樓鄯,西疆大戰在即,兒子便能借機請兵上陣!若無兵權,如何能與忠順侯相鬥?」

  「娘知道。」賢妃嘆口氣,直起身來,往窗外看去。

  「你素來在行兵布陣上強悍,可這陰謀詭計之事,卻少了些謀劃。最好是能有個兩全之策,既成了事,又能讓眾人不懷疑到你身上。你放心,宮裡頭的接應,我會給你安排好。還有兩月時間,不必急於一時。」

  宋琰垂頭沉吟,點點頭︰「娘放心,兒臣會再考慮周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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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引君上船

  當日晚,宋琰從宮裡出來,急匆匆親自上靖安王府找宋珩,王府門房見是他,恭恭敬敬道︰「王爺受衛國公府世子邀約去了西邊蓮花池慶雲齋。」

  慶雲齋乃一雅肆,位於蓮花池東岸,佔地頗廣,是京中學子尤喜聚會飲酒之地。

  它不似一般的酒樓食肆極盡富麗之能,反而充滿樸野之趣。

  整個齋樓似一座江南園林,流水淙淙,穿林而過,石砌白垣隱於林木,沿著曲折回廊擺以桌席。

  座椅以竹織或草編椅搭覆之,更以薔薇藤蘿編成刺籬,勝似花屏,橫亙於坐席之間。

  在此處飲酒,混如踏青郊林山野之中,別有一番風味。

  宋琰被店小二引到一處辛夷花木屏之後,一座鏤雕錦葵紋粉牆的小院內,隱隱傳來酒樂聲。

  宋琰皺了皺眉,這個堂兄還真是日日不忘作樂。

  立在門口的小雙見了他,眼楮頓時亮起來,小雙滿臉堆笑迎了上去,「王爺怎的來了?小的先進去通報一聲。」

  宋琰抬起手止住他,「我隨你一起進去吧,我說兩句話就走。」

  一進門,一陣濃濃的酒氣撲面而來,混雜著院內花木香、靡靡脂粉香,薰得他不由往後退兩步。

  汪昱柔美的聲音傳來︰「咦?平遠王爺稀客呀!」

  宋琰一眼就看見他旁邊晃著腦袋醉眼迷離的宋珩。

  他皺了皺眉,估摸又白跑了一趟,向起身朝他行拜禮的汪昱道︰「本王只是來找靖安王說兩句話,不過看來不是時候,明日再去尋他罷。」

  宋珩忽然清醒過來,看清了來人,笑嘻嘻站起身,踉踉蹌蹌就過來拉宋琰。

  「是玄玉呀!既然來了,就不許走!來來來,這是樓鄯的極品青玉葡萄酒,甘甜美味,在宮裡可都喝不到!」

  宋琰見他滿身酒氣,又往後退一步,聽聞是樓鄯的美酒,假裝順口一問︰「哦?那王兄是何處得來的?」

  宋珩打著酒嗝兒,半瞇著眼︰「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賞的。」

  宋琰一聽,登時想到太子與樓鄯使團非一般的關係,心中按捺不住,向汪昱略一欠身,拉了宋珩來到門外院中。

  「我問你,樓鄯使團剛入宮那日,不是遇刺了嗎?聽說你當日在景福宮,你可知當時他們的副使去了何處?」

  宋珩歪著身子靠在粉雕牆上,一開口嗓門大如洪鐘,「那日啊,我當然知道。那副使,和太子哥哥在御花園呢,還差點嚇到我那小美人兒。」

  說完撇撇嘴。

  宋琰不曾想他這麼大聲,恐屋內汪昱都聽得一清二楚,不過就這一句就夠了,他更篤定了郎三科的說法,太子與和談這事兒必定是脫不開干系。

  他吩咐旁邊人︰「早點將靖安王送回去,我看他喝得差不多了。」

  宋珩像個聽話的孩子般點著頭︰「沒錯沒錯,是該回去了。來人,備車!」

  說完,也不再搭理屋內的汪昱,手搭在小雙肩膀上,半倚著他就往外走。

  宋琰看著他的背影無奈一笑,搖搖頭,這人真是跟個大小孩似的,他以前還懷疑他裝模作樣,現在看來是他想多了。

  他正準備離開,想起屋內的汪昱,折轉身回到房門口,替宋珩打個招呼,「世子你也回吧,靖安王喝多了,自個兒就走了。」

  汪昱哈哈一笑,「靖安王爺一向是這樣的性情中人,灑脫不羈,汪某佩服。王爺既然來了,不如坐下,讓汪某敬兩杯薄酒,如何?」

  宋琰拱手推辭︰「本王已用過晚膳,世子要談花論香,還是找靖安王合適。」

  汪昱不以為忤,依舊笑得熱切真誠︰「那若是汪某能與王爺聊聊郭將軍身邊那個參將的事呢?」

  宋琰冷不防聽到這句話,凝起眉,厲目如電朝汪昱掃過去,「本王還以為,世子只喜歡風花雪月。」

  汪昱伸手朝旁邊席榻一展,睨了宋琰一眼,那一眼媚意如絲,流轉生波,當真比女子還妖嬈。

  他指了指那席榻︰「想來是王爺不夠了解汪某的緣故,不如請坐下說話。」

  外邊宋珩上了馬車,小雙替他脫下沾了一身酒氣的外衫,往座下竹筐中一塞,又拿出另一件素銀白梅暗紋程子衣,替他換上︰「爺為何要將這兩人湊一起去?那衛國公世子一看就是個有野心的。」

  宋珩面目沉靜,眉眼如稜︰「若沒有野心,又怎能當刀子用呢?」

  他理好衣衫坐下,端起大雙送來的葛根菊花解酒茶喝了一口︰

  「汪昱之所以還蟄伏,無外乎是因為他還沒想好要上哪條船。平遠王如今還沒法與太子抗衡,與其便宜太子,不如將這人送到平遠王跟前。扳倒周家才是正經。」

  「至於汪昱這人,他藏得太深,就連小葉子和離月都沒法探得更多的消息。」

  「若不是綠腰露了餡兒,影兒又莫名失蹤,連我都以為他當真只是個花弄草的逍遙人物。而只有他動了,我們才能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實力。」

  「當年力鎮南疆的衛國公,手下兵力二十萬,良將無數,就連老郭將軍都曾是汪信的部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衛國公府的力量可也是不容小覷的!」

  「只是如今衛國公府人丁凋零,這一代衛國公只有汪昱一個獨子,他還有個庶弟,膝下也是一兒半女都無,汪家這才漸漸從朝堂上消沒下去。」

  「怪不得您昨夜故意帶著世子從平遠王府邊上過呢,就為了讓他看見那人吧。」小雙恍然大悟。

  大雙屈起手指敲了他頭一下︰「笨死你,爺什麼時候做過沒計劃的事?」

  小雙捂著頭朝大雙吐了吐舌頭,又朝在一旁微笑的宋珩道︰「可是爺,咱們要不要做點什麼?小的好久沒動手,也手癢癢了。」

  宋珩放下茶盞,往馬車後壁靠去,笑著道︰「這次咱們看戲,替他們清清場、掃掃尾就行。你放心吧,以後有你動手的時候。」

  那邊汪昱屏退了陪酒的婢女與隨從,與宋琰二人相對獨坐。

  宋琰一雙陰冷之目盯著他,心中閃過殺機。

  汪昱卻照常是閒散風流模樣,提起玲瓏美人酒樽,替宋琰面前的夜光杯斟滿葡萄酒。

  「王爺心頭一定有很多疑問,不如先飲杯美酒,再聽在下細說。」

  宋琰將酒盞一推︰「不妨,還是請世子先為在下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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