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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際]篆香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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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4:57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一個問題

  忠順侯明擺著要故意激怒宋琰。

  若他當場發作起來,估計過幾日宣德帝便會收到一堆關於宋琰倨傲無禮、不懂軍紀、不顧大局的參本。

  有這樣的證據在前,此後若戰事有何意外或問題,這頂帽子隨時都能被忠順侯扯出來用。

  雖宋琰有五萬大軍,可在哈密衛那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沒有忠順侯的配合,一場仗都難以打下去。

  想到此,宋珩站起身來大剌剌往那盆中看去︰「這盆肉好,這道菜是什麼名堂?」

  金蓬見又是他,飛了無數個眼神過去示意他閉嘴。

  宋珩裝作渾然無覺︰「金將軍不給介紹介紹?」

  金蓬只好站起身笑著道︰「這是西疆名菜,上好的新鮮羊肉,最大的名堂就是以手抓食!王爺要不要試試?」

  因宋珩的提舉職務只是個閒雜小官,都不好意思叫,便還是叫他王爺。

  宋珩聽他說完,笑著一拍大腿轉向宋琰︰「總兵大人,這菜好啊!大碗喝酒大手抓肉,豪邁勇猛,上沙場的兒郎都得有這份氣概!」

  他越說越來勁兒拍著胸脯咚咚直響︰「太適合咱們的兵將了,不如將這道菜賜給他們享用!」

  宋琰沒想到他會跳出來解圍,不由對他刮目相看幾分,眼含微笑順勢道︰「王兄言之有理,這一路他們也頗為辛苦。來人,將這道菜賜下去。」

  他又轉向金蓬︰「不知金指揮使準備了多少羊肉,我們有兩千弟兄,要是你們忙不過來,就拉了羊直接讓他們自己宰就行。金兄不會捨不得羊吧?」

  金蓬一張黑臉更如鍋底,面上卻仍打著哈哈︰「大人如此體恤兵員,是我等下屬之福。」

  宋琰悄悄與宋珩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站起身舉杯說了幾句,當下酒桌上推杯換盞,氣氛漸漸熱烈起來。

  一頓飯終於順順利利熱熱鬧鬧吃下去。

  宴畢,金蓬將二人送至都督府別院中方告辭。

  宋珩住西院,正要與宋琰告辭,宋琰看著他一副若無其事酒酣淋灕的模樣,沉聲道︰「今日宴席之上,為何要幫我?」

  宋珩究竟幫不幫太子,他似乎有些把握。

  宋珩一愣,搔搔脖子︰「幫你?幫你做什麼?」

  宋琰見他不承認,知他多少有些掩飾鋒芒之意,也不逼問,心若有憾︰

  「你若肯用點真本事,咱們兄弟齊心合力,辦成這趟差事怕也不難。」

  宋珩灑然一笑,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肩︰「玄玉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看不慣那姓金的一副地頭蛇的霸王樣,你哥哥我沒別的本事,就是仗義!」

  宋琰聽他自誇,哭笑不得,又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宋珩,三分聰明、三分荒唐、三分俠義。

  不過,他心頭仍有不確定,還得再看看。

  「這份情我領了。」宋琰淡淡說完,轉身往東院走去。

  第二日,大軍繼續在西寧城中休整一日。

  靈芝心中有所盤算,無跡哥哥當年若是在西疆,西寧這樣佛寺林立的大城當有很大可能。

  以前四叔問她,就算找到無跡哥哥又如何?

  她那時候不知道,只是從重生以來睜眼開始心中就有這個念頭。

  那日那老婆婆一句話倒是讓她清醒了。

  就是因為要找到無跡哥哥問個清楚的執念,自己才能重活這一世的吧?

  她只是想找到他搞明白,為何消失十多年後會出現在樓鄯王宮救了自己?

  為什麼?

  至於找到之後的事情,那就找到再說吧。

  她只向宋珩說想去西寧城中的寺廟轉轉,宋珩心中暗嘆,最終決定陪她一起。

  他這次不再緊緊拉著她,讓靈芝在前面走,自己遠遠跟著。

  見她一座廟一座廟地探問過去,心頭說不清是何滋味。

  青海湖畔塔爾寺,這是今日她要找的最後一個寺廟了。

  入得寺門,只見殿宇巍疊,寶塔林立,大金瓦殿檐口上雕琢鍍金祥雲與滴水蓮花,進得殿內,中央一尊釋迦牟尼金身大佛,四角分列著金剛獸,線香繚繞,威嚴詳和。

  靈芝來到佛前拜過,隨知客僧往捐香油的案前走去。

  她雙手合十朝那知客一拜︰

  「請問師父,這裡有位行空大師嗎?」

  那寺僧略微沉吟︰「可是中原來的那位行空高僧?」

  靈芝一愣,沒想到真問對了,激動得不能自抑,拼命點頭。

  「行空大師,他在這裡嗎?」

  那僧侶搖搖頭︰「行空大師曾在三年前來過這裡,不久就離開了。」

  靈芝聽說只是經過,又落寞下來︰「那您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聽說往天竺去了。」

  天竺!

  靈芝一顆心往谷底沉去,仍抱著一線希望問︰「那您知道他是和一個叫無跡的小和尚一起去的嗎?」

  那僧侶面色平靜搖搖頭︰「沒聽說過,行空大師孤身一人,並無徒弟同行。」

  孤身一人?

  靈芝有些詫異,剛升起的一絲希望又完全寂滅下去。

  那無跡哥哥去了哪兒?

  她道過謝,緩緩挪著步子往外走去。

  宋珩半心疼半吃醋糾結無比地跟在身後。

  她就真的認不出自己嗎?

  現在的靖安王宋珩就那麼不能入她眼嗎?

  靈芝穿過正殿,後頭是一片白塔林。

  塔上立著宗喀巴像,塔前放著各式酥油燈盞和裊裊升煙的玉爐。

  梵香氣息繚繞塔間,似世人以虔思仰問神佛。

  她面西而立,天盡頭一抹金光透過塔間而來,將隨風翻飛的五色經幡鍍上晃眼的夕霞。

  宋珩再也忍不住,望著靈芝半瞇起眼眺望遠方的側顏︰「你這麼費力找一個和尚,究竟想做什麼?」

  靈芝喃喃回答︰「我想問他一個問題?」

  宋珩好奇無比︰「什麼問題?」

  就為了問一個問題,不惜讓自己踏上和親之路來西疆找人?

  靈芝當然無法和他細說。

  她要找到那個人問,既然惦記著自己,又為何這麼多年毫無音訊?

  「對不起。」她微微轉過頭看向宋珩,他夕陽下的側顏閃著金光,犀利如刀鋒。

  就算他對自己這般好,她還是沒法向他解釋,她有些抱歉︰「暫時沒辦法告訴你。」

  宋珩收回放在她臉上的目光,也朝天盡頭望去。

  要告訴她嗎?她失望了怎麼辦?

  他想說又怕說,既擔心靈芝知道真相後對他失望,又擔心她會有所畏懼。

  若是她能自己發現,就最好不過了,可這個笨蛋,竟一絲察覺都沒有。

  靈芝則想起那日老婆婆說的話︰靈石斷金,不用找了。

  那是什麼意思?

  她抬起手腕,那串紅艷艷的石頭在夕陽下閃著近乎詭異的瑰麗光芒。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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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5:09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 哈密別院

  三日後,風塵僕僕的一行人終於到達哈密衛。

  一到哈密城附近,就連風裡的沙子氣息都濃郁起來。

  路旁翠色漸稀,石礫遍地,隨處可見沙棘這樣的低矮灌木,胡楊在陽光下招展著黃色枝葉,讓人更生出炙熱的感覺。

  靈芝心中寧靜,許是在西疆的日子曾有過美好,讓她對這裡竟生出半個故鄉的錯覺來。

  忠順侯金宗留率三千親兵出城相迎,儀征隊都排了二里地,禮數周到完備,讓人無可挑剔。

  宋珩將靈芝安頓好後,便隨著宋琰去了金宗留親自安排的會師宴。

  他們住的是城西兵馬司的一所別院,院外是宋琰親兵大營中的操練場,緊挨著西城門,西城外就是陝甘各營調來的大軍,等候宋琰點兵出征。

  這院子是城中難得一見的青磚白瓦房,按照四合院的修建制式,三進五闊,正廳為臨時議事堂,宋琰住東跨院,宋珩住西跨院,每個院落各兩進,院中都是泥土地,清理得乾乾淨淨,一絲雜草都無。

  小令下了馬車便好奇地四下打量,大雙如今已專門跟了靈芝,幫著小令將她們的行李歸置到廂房中。

  因房間有限,前院為正廳和婢僕房間,她只能與宋珩同住在後院,宋珩住了正房,她住東廂,小令和大雙同住西廂。

  收拾妥當之後,院中的粗使婆子便打了熱水來。

  這一路只有驛站能洗澡,越往西驛站越少,靈芝只覺自己都餿了。

  整個人泡到水中,渾身都舒坦起來。

  不由往後微仰著頭,閉上眼盤算著在這裡的日子。

  先要找四叔和槿姝,他如今該在忠順侯軍中,估計還得找靖安王幫忙打聽。

  然後再在此繼續尋找無跡哥哥的蹤跡。

  來西疆之前,她冥冥之中覺得無跡哥哥一定在這裡。

  可來了之後,那種確定的感覺反而變得虛無起來。

  這麼大的地方,要找一個人談何容易!

  行空大師真去了天竺,那無跡哥哥到底在哪裡?又為何不與他師傅一起?

  除此之外,她皺了皺眉,似乎就無事可做了……

  對,她差點忘了,靖安王讓她幫忙配個隨身攜帶的香囊。

  在路途中苦於沒有香料,即使有想法也配制不了,如今有時間,慢慢幫他尋摸一味出來吧。

  她細細思量,這個人,適合什麼樣的香呢?

  他這人,有時候像椒葉,氣味刺鼻又辛辣,有時候像龍涎香,尊貴中帶著芳香,有時候又像欖香脂,清冽無旖旎之氣,如朗月。

  有時候……

  她想起那雨夜,貼近自己面龐的氣息,神秘中帶著淡淡的芳香,有讓人心跳加速的魅惑。

  她不由伸手摸上自己雙唇,那唇落下會是什麼感覺?

  隨即為自己這個想法感到驚慌而羞惱,一閉眼,「咕嚕咕嚕」將頭埋到水中去。

  第二日,宋珩與宋琰一大早就去了軍營,靈芝幫著大雙在院中四處歸制,宋珩特意在西院設了小廚房,爐灶餐具都得重新整理。

  她們人手有限,只好叫上那幾個粗使婆子一起。

  靈芝沒有過打理內宅的經驗,看著管飲食的賀姑發號施令,一人派責一件事兒,置鍋台的,備碗具的,採辦領物的……進行得井井有條。

  快到午時,大雙過來找到靈芝︰「姑娘,前頭忠順侯府的管家嬤嬤帶了八個丫鬟過來,說是他們侯爺夫人派來給兩位王爺使喚的。」

  靈芝心裡有些猶疑,八個丫鬟,忠順候派來的人?

  「你先將讓人帶去花廳,你怎麼應她的?」

  「奴婢只說奴婢做不得主,她便讓奴婢找個能做主的來,傲氣得很。」大雙不屑地嘀咕,不就是個侯府管家嬤嬤,仗著在金家地盤上就鼻子翹上天了。

  靈芝點點頭,「先晾一會兒。」

  說完看了賀姑一眼,賀姑立時明白,跟她來到屋外廊下。

  賀姑年紀並不大,大雙喜歡叫她婆婆,靈芝則稱賀姑,不過四十許年紀,眼角笑紋深深,眉目清爽,看起來幹練爽利。

  她雖只是負責宋珩飲食,但靈芝看她發號施令的模樣,知道這人必定在王府內地位不低。

  靈芝直覺金家派人來不是什麼好事。

  宋珩的目的雖然她不十分明確,但也能猜上幾分。

  從他主動隱瞞實力,有計劃有預謀來西疆,這一路對宋琰示好,再從宋琰與太子及周家的關係可以推知,金家趁宋珩宋琰不在送了人來,應不懷什麼好意。

  靈芝壓低了聲音問賀姑︰「王爺的習慣我還不是很了解,他可會喜歡外來的人伺候?」

  賀姑搖頭,明白靈芝的意思是探問宋珩與忠順候金家的關係,她對靈芝毫無隱瞞︰「王爺十分謹慎,別說膳食上,就連內院外院都不想用外人。」

  靈芝沉下眉︰「外院的那幾個婆子一定有問題,不然怎麼我們這邊剛一忙開,那邊就巴巴地送了人來?」

  賀姑贊許地看著靈芝,難為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替王爺想得這般周到。

  不僅自己想到,還能看出來她比大雙更能做主,找她來確認,是個聰明人。

  靈芝繼續道︰「不但這些人不能要,院裡的婆子也留不了,您覺得可行?只咱們現在誰能代表王爺去做主。」

  賀姑點點頭,「姑娘去就行。」

  「王爺對軍中說了姑娘的身份,忠順候很容易打探出來,他們也無從得知姑娘是哪家的姑娘,日後姑娘回京,於名聲也無擾,姑娘以準王妃名義出面即可。」

  靈芝心頭敲起鼓,「準王妃」三個字讓她周身不自在。

  可怎麼也不能讓忠順候的人有機會留在這裡。

  若要等宋珩回來,只怕這邊早把人給安頓好了,就像安置那幾個粗使婆子一般。

  靈芝鼓起勇氣,往前頭走去。

  那金家嬤嬤富貴氣十足,端著身子坐在花廳太師椅上,眼望頭頂。

  她們金家,往小了說是哈密一王,這哈密地盤上誰不以她們馬首是瞻?往大了說,侯府夫人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妹子,皇子又如何?她們可也是妥妥的皇親,並不比宋琰身份低多少,更何況那個半路撿回來的宋珩!

  就這樣,這些人還不讓她的人留下,拖著她在這兒坐冷板凳?!

  是以這嬤嬤看見靈芝,只拿眼白睨了一下,站也不站起來,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這位姑娘可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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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5:21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 如此無禮

  靈芝一見這架勢,就明白宋珩宋琰如今的日子不會太好過。

  只金家一個管家嬤嬤就如此霸道勢力,可想而知忠順候在哈密是如何稱王稱霸。

  對這樣的人家,太放低姿態怕是不行,直接拒絕的話,以金家的地位,若沒有合適的理由也推不掉。

  這樣想著,靈芝心有定計,臉色就嚴肅了幾分。

  「這位是侯府的婆子?」

  靈芝並不直接回答那嬤嬤的話,微皺了眉,用剛剛好能讓她聽到的聲音問大雙,語氣帶著剛剛好的嫌惡。

  大雙點點頭。

  果然那婆子臉一垮,她在哈密何曾看過別人的冷眼?眼神立時透著不滿飛了過來。

  面前的丫頭年紀不大,氣勢倒不小,面色森冷,傲氣凌人,模樣……美得很!

  她沒來由生出些自慚形穢之感。

  這種感受讓她更加窩火,這種圍著主子打轉的狐媚子她在侯府裡可見得多了,不過是仗著臉皮好看,就把自己當了半個主子。

  「你是能做主的人?」管家嬤嬤甕聲甕氣看向靈芝,手指了指廳裡頭一排青衣丫鬟,「我們侯爺和夫人好意送了幾個使喚丫頭來,你們還遲遲不來安排,看來果真是人手不夠,這樣吧,趕緊把人安排下去,東跨院和西跨院各四個,前院兩個茶水丫鬟,後院兩個隨使丫鬟,領下去吧。」

  她大手一揮,那幾個丫鬟就要出門分頭而去。

  靈芝迎上來,清冷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誚,「且慢!」

  大雙與小令擋在門口。

  「若我沒記錯,咱們住的是兵馬司的院子吧?」

  「正是。」大雙回答。

  「嬤嬤。」靈芝這才正色看了看那婆子,似笑非笑,「嬤嬤真是侯府的婆子?」

  那婆子怒形於色,口氣更加不友善,「怎麼的?姑娘好大的臉,難道還要看侯府的名帖不成?」

  靈芝正想她生氣,聞言笑笑,「那倒不是,只是沒想到,堂堂忠順候府的管家嬤嬤,會這麼不懂規矩。什麼時候把這兵馬司的院子當成了侯府的地盤?」

  那嬤嬤頓時噎住,她只當這會兒這院裡頭就是幾個丫鬟婆子,隨便抬出侯府的名頭來就能壓趴人,沒想到這丫頭竟不把忠順候府放眼裡!

  偏偏她避重就輕不說收不收人,只說這是兵馬司的院子,就算全哈密城都知道哈密兵馬司就是金家的兵馬司,她身為侯府管家也不能這麼說呀!

  嬤嬤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靈芝綁回侯府去收拾,「是兵馬司的院子又如何?你們遠來是客,我們夫人怕你們住得不舒服,人手不夠,送幾個人來伺候二位王爺,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不感激不說,還挑三揀四做什麼?」

  「客?」靈芝冷笑,「我們王爺是奉皇命來帶兵打仗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麼到這哈密,還有主客之分了?」

  嬤嬤一陣語塞,臉色青青紅紅,遠道而來是客,這話本來沒錯。

  可這丫頭故意歪曲「客」的意思,還扯到皇帝老兒頭上,明顯想藉口給她們侯爺栽贓落罪。

  這般難纏又如何?反正她是侯府的嬤嬤,有金家的面子,還沒她治不住的!

  那嬤嬤沉了臉,咬牙切齒道︰「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片子,你別盡扯沒用的,我們夫人賜的人,你要是不要,直接說!」

  不要?那可是不給侯府面子,不給皇后娘娘面子!

  靈芝幽幽嘆一口氣,「本來是可以要的。」

  那嬤嬤一口氣提到嗓子眼,果然還是想不要!

  靈芝撇了她一眼,語氣甚為遺憾,「只我們王爺喜歡規矩人,院裡規矩也多。稍微有點犯錯的,比如言語不敬,行事不周,說了不該說的話,看了不該看的事,輕則杖責發賣,重則剝皮抽筋。」

  靈芝反正起勁兒嚇唬,盡撿可怕的說,聽得那幾個在門口的丫鬟臉青唇白︰「您是管家嬤嬤,尚且這般不知禮數,更何況您手底下的人?就算為了她們好,那也是萬萬不敢要的。」

  「我!」那嬤嬤見她把不收人的理由歸咎到自己頭上,氣得堪堪吐血,「我怎麼不知禮數了?」

  天潢貴冑之家,最重禮數規矩,這嬤嬤也是知道的,若連起碼的禮數都不懂,再能幹的下人都不能要。

  靈芝挑起嘴角一笑,並不答話,端起茶盞就著杯沿淺淺喝著。

  大雙明白靈芝的目的,知她就是想藉這嬤嬤不知禮的理由,將這些閒雜人等一並擋回去。

  見靈芝不再搭理她,知機道︰「就您今日說的這幾句話,我們王爺就能讓您走不出這大門了,您就趕緊帶了人回吧。」

  那嬤嬤一頭霧水,她怎麼也想不通自己哪裡不守禮數了?

  這兒也沒個主子,一堆下人,誰還給誰見禮不成?

  靈芝站起身,朝大雙一眨眼,冷冷道︰「送客!」

  說完自顧自朝外走去。

  那嬤嬤忙起身要追上,被大雙攔住,低低道︰「嬤嬤,趁我們王爺沒回來,您趕緊帶人回去吧,惹惱了我們準王妃,就是侯爺也保不住您啊!您想想,您剛才沒尊稱吧?沒見禮吧?還罵人丫頭片子了吧?……」

  那管家嬤嬤已是一頭汗,準王妃!

  這靖安王什麼時候帶了個準王妃來?

  她剛才都說了些什麼呀……

  她「啪」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完了,這人沒留下來,回去鐵定要被侯夫人罵了。

  「這張老嘴喲!」

  靈芝在後頭得知金府管家嬤嬤帶人回去,方鬆一口氣。

  可這麼一來,這準王妃的身份可就鬧大了。

  晚間宋珩與宋琰又是很晚才回來。

  宋珩回到正廳,靈芝趁機端茶進去,將白日裡事情說了一遍。

  宋珩翹起唇角,甚為滿意地看著靈芝,沒想到她能幫他解決來自後頭的麻煩事兒。

  「做得好,你記得要小心忠順候的人,在哈密除了我們自己人,誰都不能信。」

  靈芝仍有些擔心,「那,準王妃一事,侯爺會不會參您一本?」

  宋珩灑然一笑,「我不必瞞你,皇叔看我行事越荒唐,他就越放心。」

  這話就有些露骨了。

  小雙在門口報,「總兵大人來了。」

  靈芝趁機告退,卻在門口和宋琰踫了個正著。

  靈芝見實在避不過去,只好行禮,「民女見過總兵大人!」

  她在院內不出門時不做男裝打扮。

  宋琰看著她意味深長勾起嘴角,這安四姑娘和宋珩,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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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親入滄海

  宋珩打著哈哈過來,「玄玉怎麼來了?」

  他順便向靈芝一眨眼︰「給總兵大人沖杯茶來。」

  靈芝明白他是讓自己不必避開,正大光明在宋琰面前出現即可,只好答應下來,先退出去泡茶。

  宋琰搖搖頭,轉頭看看靈芝背影,又看了看宋珩,「你呀!真是未過門的王妃?」

  宋珩毫不在乎笑笑,「玄玉你也當真,不過是看她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外,這個名頭好用而已。」

  宋琰無奈一笑,「這靖安王妃的名頭是用來防身的嗎?」

  宋珩正色︰「哎,你還別笑,今兒個這名頭可就幫到你我了。」

  說完將忠順候府往他們院子裡派人的事說了一遍。

  「……要不是她見機行事,把人給擋回去,只怕你我說話都得躲到被窩裡去,我回頭讓人藉著這理由,把那些婆子都送回去。」

  宋琰哭笑不得,知他所言並不誇張,靈芝能處理得這麼妥當有些出乎他意料,既沒讓金家得逞,又沒得罪金家,要錯也是那管家嬤嬤的錯。

  可這比方真是……

  宋琰扶額,「四姑娘聰慧機敏,讓她頂著靖安王妃的名號我宋琰服氣。不過,她究竟來西疆做什麼?」

  宋琰並未假裝不認識靈芝。

  「尋親。」

  宋珩也不隱瞞,答得乾脆利落,「找她四叔,聽說是被安家逐出門的,好像就在忠順候麾下。」

  原來如此,宋琰對安家的了解不比宋珩少,那安四竟來了哈密。

  他眉頭微微蹙起,若有這層關係,倒是可以考慮用一用這人。

  當務之急,他需要在金宗留手底下的人中,找到些缺口。

  宋珩裝作毫無所覺,神神秘秘朝宋琰一笑,

  「還得拜托你幫我在軍中找找這人,到時候就說我找到的,如何?給我們準王妃一個驚喜。」

  宋琰無奈笑笑,應下來。

  靈芝端了茶過來,宋琰又詳細問一遍白日裡的事情,靈芝看了眼宋珩,見他表情輕鬆,方一一答過。

  宋琰誇了她幾句,話題一轉,「姑娘暫且就在這裡住下吧,若還有這樣類似的事情,還得借你之力幫我們把關。」

  靈芝見他這麼客氣,心稍稍放下。

  宋琰話題一轉,有些擔憂︰「不過,若是知道準王妃在這裡,侯夫人請你入府相見,你可想好怎麼辦?」

  靈芝正要開口,大不了她離開這裡,就說準王妃走了。

  宋珩搶著道︰「這就要靠你了。」

  他將宋琰的茶盞端起遞到他跟前,「金老頭肯定會派人去軍中問,你幫忙找幾個人在軍中說說,就說這是我宋珩自個兒定下的事,讓外頭人無法確定靈芝身份即可,他若問到我跟前來,我自有說法應付。」

  「這沒問題。」宋琰舉起茶盞喝一口,朝靈芝笑笑,「就憑這杯茶,在下也得幫姑娘一把。」

  忠順候府內,主院寢房中,頂著容長臉和皇后有三分相似的忠順侯夫人小周氏滿臉狐疑,「真是靖安王的準王妃?沒聽說過靖安王定親了啊?」

  金宗留坐在長榻上,讓婢女替他打散頭髮,閉著眼道︰「我明日找人打聽打聽,不過這靖安王的事兒說不準,那是個混油子,不知殿下怎麼選了這麼個人來。」

  東宮來的信裡頭,說宋珩是他們自己人,可這兩天他看來看去,宋珩都是圍著宋琰跑,也沒見他起過什麼作用。

  小周氏嘆了口氣,「您又不是不知道,父親也不能想讓誰來就誰來,上頭都防著呢!」

  金宗留冷哼一聲,睜開狹長的狐狸眼,「那就不用管他了,他要跟宋琰去送死,我也不攔著。」

  接連三日,宋珩都忙著與宋琰在軍營中點兵操練,早出晚歸。

  靈芝一天都難得見上他一面,更無從提找他幫忙尋找四叔的事情。

  她想去膳房幫忙做菜也被大雙給推出來,又不能隨意出門,實在是無聊得快瘋。

  第四日一早,她剛梳洗完畢,大雙忽然進來︰「姑娘,王爺問您想不想跟他一起去軍營看看。」

  靈芝一聽去軍營,高興壞了,那她可以趁機打聽四叔的消息啦,又有些不置信︰「我能去嗎?」

  大雙笑嘻嘻拿出一身護衛制服︰「王爺都準備好了,您扮作護衛跟在後頭就行,阿文哥會帶你一起的。」

  靈芝換好護衛服,再帶上軍帽,來到院中︰「王爺。」

  宋珩已在院門口等她,見她寬檐帽下一張小臉格外精緻,忍不住將她帽檐往下拉了拉。

  靈芝頓時眼前就只能看見宋珩的腿。

  她噘著嘴把帽子抬正。

  宋珩眉頭微擰,一本正經叮囑︰「一會兒進了軍營就像剛才那麼戴帽子,知道了嗎?」

  「是!」靈芝答得乖巧,她也怕惹麻煩。

  宋珩見她一臉興奮,忍不住轉過頭笑起來。

  一盞茶功夫到了演練場樓門,靈芝隨宋珩下馬來,自有馬倌將馬匹牽了過去。

  宋琰正在樓門花廳內喝著茶等著宋珩。

  見靈芝也跟在他身後走了進來,朝宋珩露出一絲會意的笑。

  宋珩大剌剌往他對面一坐。

  「金大王還沒探出敵情來嗎?」

  宋琰陰冷的臉上浮起一絲譏誚︰「樓鄯軍一共只一萬人,卻在我大周疆土上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搶掠殺人無惡不作,殺完就走,我們卻連對方尾巴都摸不著,竟似憑空消失了一般。真是好大本事!」

  「那玄玉打算如何?」

  宋琰將手中茶盞往桌上一扣︰「點兵兩萬,分四路,我親自去找!」

  靈芝只聽這幾句便明白過來,那忠順侯雖表面對宋琰恭敬無比,但連敵方軍情都絲毫不漏,明擺著要給宋琰制造麻煩,讓他自己去踫壁。

  「去何處找?」宋珩隨意問著。

  「去哈密西北邊上的沙漠,據我們金都督說,那樓鄯軍都是從沙漠中出來的,一旦進了沙漠就消失無影。」

  沙漠!

  靈芝一顆心狂跳起來,那就是滄海!

  哈密城是沙漠與草原的分界線。

  往西北方向走二十里,路旁的衰草便越來越少,翻過一座小山丘,往前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沙漠——滄海。

  風暴、流沙、炎日、幻境、毒蟲,任何一項危險都足以致命。

  怪不得大周對樓鄯無可奈何,不是熟知滄海的人,進去了都只有死路一條。

  就連商旅也多繞道北邊的西番,盡量避開通過滄海。

  宋珩點點頭,似在說著出門喝酒一般輕鬆︰「行,王兄我陪你去!」

  「好兄弟。」宋琰站起身來,拍拍宋珩肩︰「走吧,點兵去。」

  演練場上,黃沙陣陣,數不清的兵將或操練,或集結,人聲鼎沸。

  靈芝跟在宋珩身後,將帽檐壓得低低的,看著宋珩戎裝下的棕色牛皮小靴往前走。

  忽那牛皮小靴停下來。

  又過一陣,聽見宋琰的聲音︰「這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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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沙場老將

  靈芝稍微抬起帽檐,隔著宋珩肩頭往外看去。

  這是在試箭場,場中一群人正在練箭。

  只見其中一人貌不起眼,但舉手投足頗有沉穩之氣,正在練習飛靶。

  所謂飛靶,是以被拋到空中的移動箭靶為目標。

  猶如瞄準策馬疾馳之人,目標更小,更難。

  而那人竟是箭無虛發!

  引得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有更多的人加入到拋靶的隊伍中,將一個個草扎的圓盤往場中央亂扔。

  那人取箭搭箭、勢如流星,越來越快,而場中飛起來的箭靶,無一落空!

  「好!」待他放下箭,宋琰帶頭鼓起掌來。

  那人回過身,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臉龐黧黑微方,留著山羊鬚,一雙濃眉格外奪目,眼角微微下垂,看起來有幾分憂鬱,但在抬眼看人之時,眼中精光乍現、剛毅堅韌,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物。

  他朝宋琰走來,走路的姿勢稍稍有點奇怪,左腳似乎有點跛,一高一低,卻走得極快。

  他到宋琰所站的木頭高台下站定︰「總兵大人,末將鄧鐘岳,乃忠順侯旗下三營第五所千戶。」

  宋琰不動聲色,心頭卻有些納悶,此人氣度不凡,箭術出神入化,看起來應當也是個老兵了,怎麼還只是個小小千戶。

  「鄧千戶箭術極好,練了多少年?」

  這就是在探問鄧鐘岳資歷了。

  鄧鐘岳沉穩答道︰「小的十四從軍,拉弓搭箭,至今已有三十年。」

  宋琰更有些驚訝,三十年還只是千戶?

  「你的腿怎麼傷的?」

  他的腿看起來不像是天生那般模樣。

  鄧鐘岳身子微微一顫,沒敢說話。

  宋琰心知有問題,看了看四周道︰「你先去主將房廳內等我。」

  說完,帶著宋珩、郭少通等人往前走去。

  走了一圈,又看中幾個不錯的人,讓副將找人先查底細去。

  如今他要用的人,首先不能是金宗留的人。

  等回到廳內,那鄧鐘岳已在裡面等著。

  見了他們忙起身行禮。

  宋琰命人上了茶,眾人落座後方問︰「鄧千戶的腿疾莫非有何難言之隱?」

  鄧鐘岳欠身道︰「末將的腿在這哈密也不是什麼秘密。」

  他面色神情無波,一雙眼卻透著冷漠與恨意︰「是金二爺打傷的。」

  「哦?」宋琰聽說金二爺,頓時來了興趣。

  金二爺正是金宗留的二子金榮,他也見過幾面,比金蓬白淨瘦弱,卻比金蓬更囂張,專擅酒色,在哈密城作威作福,聲名狼藉。

  「他並未在軍中任職,為何會打傷你?」宋琰有些想不通。

  鄧鐘岳說話時聲音沙啞,一聽便是被風沙吹壞的嗓子︰「只因金二爺看上小女,想要求娶,鄧某高攀不上,未答應他而是將小女嫁作他人。」

  說完,微垂下頭。

  宋琰立時明白過來,那金二爺被落了面子,竟不顧軍紀王法,私下打傷他腿,看這樣子應是傷了腳筋。

  想來此人早與金家有嫌隙,或者是看不慣金家人那派作風,才連金二爺的求親都不放在眼裡。

  他更起了籠絡之心。

  「那鄧千戶在西疆這麼多年,對樓鄯應該很熟了?」

  「樓鄯立國一百三十年,現任國王穆拉迪力在位二十五年,國力強盛,與大周多有摩擦。樓鄯這些年訓出一支銀甲騎兵,共五萬人,狠勇好戰,擅長騎射,尤其近五年來,二王子庫克提亞野心極大,有開疆拓土之意,連佔西番兩個草原。」

  「滄海給樓鄯騎兵侵擾大周提供便利,但也阻礙了樓鄯大部隊侵襲,所以樓鄯的計劃是從北面西番的丹達草原直接攻入大周。」

  「得知庫克提亞死訊,穆拉迪力大為震怒,連攻剛察、布哈兩城,又斷了大周通往西番之路,騷邊擾民更為頻繁。」

  宋琰聽得連連點頭,這還是他來樓鄯第一次聽人說起完整的軍情︰「以往樓鄯軍也是一入沙漠便不見蹤影嗎?」

  鄧鐘岳說起戰情,黧黑臉上神采飛揚︰

  「是,那沙漠名滄海,確實無法追擊。西涼王在時,曾想以壕溝天塹阻斷滄海與哈密,但那土地三尺以下皆為沙石,遇風則流動,就算挖出一條兩百里的壕溝來,不出三月,又會被風沙填平。」

  「難道大周對樓鄯就沒打過勝仗?」宋琰微微皺起眉。

  「大周的優勢在於防禦,城牆高築,兵勇眾多,只要能截斷樓鄯軍的逃生之路,便有機會取勝。」

  宋琰想起馬陽峪大捷,也是引樓鄯軍入圈套方餃尾追上。

  「那為何此次金都督連樓鄯人影子都摸不到呢?」宋琰不信這忠順侯對樓鄯就這麼無可奈何。

  鄧鐘岳冷哼一聲︰「都督大人一向是建議連樓鄯抗西番,可樓鄯狼子野心,在他們眼中,大周和西番都只是肥肉而已。」

  他盡量委婉地提起金宗留︰

  「都督大人與樓鄯交好多時,想來失了防備也是有可能。西北地廣人稀,各族又隨水草而居,要在如此廣袤之地找到一隊騎兵,確非易事。不過。」

  他話鋒一轉,毫不客氣道︰「若都督大人能在各城衛嚴加防範,對出現蹤跡的樓鄯軍隊以堵代追,也不至於像如今這樣拿他們毫無辦法。」

  宋琰聽他一番話,心頭更加憤懣,忠順侯打的算盤,終究還是要留個大坑讓自己填,最好自己跟著一塊兒掉下去。

  一直坐在旁邊悠閒喝茶的宋珩忽然插話︰

  「那鄧大人有沒有什麼拿住樓鄯銀甲騎兵的辦法?」

  「有兩個辦法。」鄧鐘岳開口。

  宋琰其實最想的就是反被動為主動,直接拿捏到樓鄯軍的蹤跡,只要破了滄海,那就等於破了樓鄯。

  此時一聽鄧鐘岳說有兩個辦法,忙傾身往前︰「鄧大人請指教。」

  「其一,找到沙漠中的樓鄯營地。樓鄯騎兵入沙漠,騎術再好也沒法騎馬攀沙,兵士或許會徒步前行,但隊中必有駱駝馱輜重。而他們換馬換駱駝之處,必有綠洲。若能找到此地,樓鄯騎兵再不能來去如風。」

  「其二,直扼樓鄯咽喉,找到地下河。樓鄯國之所以在沙漠中能立國,便在於其有孔雀河,而孔雀河據傳在這滄海底下有一條暗藏的地下源頭,若能找到此河,斷他水源,樓鄯只會哭著來求我們。」

  在一旁站立的靈芝聽得一顆心撲通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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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5:57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 又見四叔

  滄海,她最熟悉不過,她不但知道綠洲,還知道怎麼去丹達草原,那才是樓鄯人的老巢!

  樓鄯人不敢也不能直接穿越沙漠,他們依仗的不過是能找到沙漠中的綠洲和北面的丹達草原!

  上一世,靈芝隨他們走過一次,雖不能在輿圖上定出準確位置,但她憑著基本方向和能嗅出水草氣息的鼻子,能找到走出滄海的路!

  但知道路是一回事,能不能活著走到那裡是另外一回事。

  沙漠中風雲瞬變,沙暴風暴說來就來,尤其是丹達草原旁邊的綿延數百里的流沙,一旦陷進去,再找不到蹤跡。

  宋琰正需要一個熟悉樓鄯與哈密的老將,眼前這鄧鐘岳各方面都符合,又與金家有仇,他深覺今日頗有收獲。

  他面上露出一絲難得一見的輕鬆,凝視著鄧鐘岳︰「若請鄧千戶到我軍中來效力,不知意下如何?」

  鄧鐘岳立時起身單膝跪地︰「任憑總兵大人調遣。」

  待送走此人,宋珩也帶著靈芝告辭而去。

  宋琰在屋內來回踱了兩圈步子,朝手下吩咐︰「去查查鄧鐘岳的底細。」

  宋珩帶著靈芝與阿文出來,往演練場旁邊的營帳休息區走去。

  靈芝出了門不再掩飾激動,看看四下無人,湊到宋珩身邊︰「王爺,你們去沙漠時一定要帶上我!」

  宋珩想都沒想︰「不行。」

  「我!」靈芝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上一世走過那條路,她急得跺腳發誓。

  「我能在沙漠中找到路!」

  宋珩停下腳步,歪過身子看著她︰

  「你去過沙漠?」

  靈芝頓了頓,只好搖搖頭。

  「那你如何知道你在沙漠中能找到路?」宋珩微哂︰「笨丫頭!你以為沙漠跟咱們平日走的路一樣的嗎?」

  靈芝懊惱地垂下頭,他才笨呢!

  自己這麼好一個活地圖不懂擅用!

  宋珩倒是想起一事︰「這樣,用過晚膳你等著我。」

  靈芝抬起頭,一雙大眼眨啊眨。

  宋珩自然知道她要問什麼︰「帶你去看沙漠。」

  靈芝想到他帶自己逛榆林城的事兒,心頭畏縮起來,轉念又一想,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向他證明,自己確實是能在沙漠中辨認方向的,遂咬咬牙,點了點頭。

  「王爺。」她囁嚅著︰「還想托您幫忙打聽一件事。」

  「嗯?」宋珩繼續往前走著。

  「我四叔也在哈密,應該就在軍中,您能不能幫我找找他?」

  宋珩側頭看她一眼,眼中含著莫名的笑意,不回答,徑直往前走。

  靈芝還不明所以,以為他怕麻煩,正想解釋。

  見宋珩停下,也忙跟著停下來。

  宋珩下巴往前方營帳一努︰「你自己去找吧。」

  靈芝張大嘴往前看去,那麼多密密麻麻的營帳,自己可上哪兒去找?

  可抬眼的瞬間,頓時不相信自己的眼楮!

  正前方五步遠,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看著自己吟吟含笑。

  怎麼這麼巧?那不就是四叔嗎?

  身著灰藍長罩甲,素黑腰帶,闊肩長腿,威風凜凜,桃花眼明亮依舊,皮膚黑了不少,顯得更加壯實!

  靈芝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看看四叔,又看看宋珩。

  這是怎麼回事兒?

  沒那麼巧吧,可靖安王又是怎麼知道四叔的?

  安懷楊咧開嘴,先朝靖安王一行禮︰「王爺!」

  二人交換了個會心的眼神,又轉頭笑嘻嘻看著靈芝。

  靈芝恨不得像在家時一般撲上去,此刻卻只能往前走幾步來到他身邊,眼眶發澀,淚花兒直打轉,激動得不能自抑︰「四叔!」

  安懷楊一手拍在她肩頭,想說的話太多,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揉揉她肩膀︰「走,咱們回家再說。」

  他朝宋珩道︰「王爺可願意到寒舍坐坐?」

  宋珩笑笑︰「請!」

  有隨軍家屬的兵丁,除了出征時,都住在哈密城自己家中。

  安懷楊與槿姝的小院在哈密城西北,離靈芝所住的地方不遠。

  這一片都是單為軍中將士修建的房屋,街巷方正,院落分明。

  安懷楊脫下罩甲,換回一身絳色長衫,又變成公子模樣,帶著靈芝等人來到一扇清漆木大門前。

  門房忙開了門,安懷楊邁進院中便歡喜喊著︰「阿槿,快來看看誰來了!」

  一個身影從屋內出現,待看清來人,幾乎是小跑著穿過院中葡萄涼棚,奔到靈芝面前︰「姑娘!」

  槿姝早知道爺要帶靈芝來,見到眼前二人,仍激動得淚盈於睫。

  靈芝見槿姝風華更盛從前,烏髮挽成墮馬髻,鬢間一支鎏金蘭草步搖,一身海棠色西番蓮枝妝花褙子,頗有些富家太太的模樣。

  清秀的臉豐潤了些,更多了幾分嬌媚,那朱砂痣一襯,眉目間瀲灩生波,說不盡的好看。

  知道她過得極好,見她奔過來,忙一把抱住,眼淚再忍不住掉了下來。

  真好,這兩個她掛念的人都好好的!

  安懷楊柔聲著︰「好了好了,這麼高興的時候,可不能掉眼淚。」

  靈芝開始還沒注意,抱著槿姝時才覺出來異樣,忙將她身子往後一扶,拉開點距離,看著她微凸的小腹,驚喜得差點叫出來︰「槿姝!」

  槿姝含著淚,略羞赧的點點頭︰「六個月了。」

  靈芝歡喜得難以言表,捧著槿姝的手直晃,眼淚又像豆子般滾出。

  「好了好了,快進屋說話,王爺還站著呢。」安懷楊笑嘻嘻道。

  槿姝這才向宋珩行禮︰「王爺。」

  宋珩不做多言,笑著道︰「走吧,進去說話。」

  安懷楊在正廳招待宋珩,槿姝則拉上靈芝在東廂內說著悄悄話。

  他們二人住的是個兩進的院子,買了四個丫鬟四個婆子,還有兩個小廝。

  白石地院中乾淨整潔,屋內清一色梨木家具,清雅莊重中透著含蓄的富貴。

  靈芝四下打量,深深為她二人高興。

  見槿姝還忙內忙外的給她張羅茶點,忙拉著她到炕上坐下。

  「槿姝姐姐。」

  她一張口,眼淚又差些掉下來。

  槿姝也唏噓不已,短短不到一年,就已發生了這麼多事。

  她拉過靈芝手,拿絹帕替她沾了沾眼角,笑盈盈道︰「姑娘越發好看了,是王爺帶您來的?」

  靈芝聽她問起靖安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她可以不在乎外面的名聲,但是在槿姝與四叔跟前,卻像是犯錯的小輩被長輩抓到一般,又羞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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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娶或不娶

  槿姝見靈芝嬌羞的模樣,倒是打心眼裡替爺高興,嘻嘻一笑︰「姑娘,槿姝看那王爺很好,倒是可以托付終生。」

  靈芝微嗔︰「你這好久不見,一見面就打趣我。」

  當下把自己如何準備和親來此,結果使團被刺,和親不成又準備逃走,卻被嚴氏識破關於安府內。

  宋珩如何救了自己,再如何帶了自己來西疆的事統統說了一遍。

  宋珩那邊的安排槿姝大概是知道的,只是想起來自己不在之後,靈芝又吃了不少苦,心頭不免有些自責。更加憐惜地握著靈芝雙手︰「那姑娘如今有何打算?」

  靈芝自己也有些茫然,她嘆一口氣︰「先打聽打聽消息再說,若真找不到那人,我也好死心回去。」

  槿姝心頭暗笑,看爺這模樣,遲早把持不住會親自告訴姑娘真相,只不知他要瞞到何時去,勸慰靈芝道︰「姑娘莫急,有時候特意找件東西,把屋子翻遍都找不著,結果一轉眼,發現那東西就在眼前。說不定找人這事兒也一樣。」

  靈芝心頭也對無跡哥哥來找自己寄了期望的,對槿姝的話倒沒想那麼多,點點頭。

  她忽然想起一事,問槿姝︰「你還記得去年梨花宴前,你拿給我的那件素白繡紅梅褙子嗎?」

  「那褙子究竟是哪裡來的?雅姐姐說不是她送的。」

  槿姝沒想到這件事情過去這麼久了還被翻出來露了餡兒,想起爺那時候的種種安排,感慨不已,但現在沒有爺的吩咐,她也不敢將真相說出來。

  她只好故作詫異,打死不認︰「是嗎?是門房的人捎進來,說是姑小姐的人送來的。」

  靈芝半信半疑打量著槿姝,她這麼說,這就成了樁無頭公案了,那會是誰呢?

  她心頭隱隱抓到些什麼東西,卻如裹了霧,那念頭模模糊糊。

  靈芝怔了會兒,思而無果,先將這事放下,又問道︰「四叔不是說要營商嗎?怎的從軍去了?」

  槿姝自然無法說安懷楊入軍是宋珩的安排,見靈芝面前的茶都已涼了,替她倒進水盂裡,再換上一杯新茶,溫柔笑著︰

  「我們如今入了匯豐的股,等於是將銀子交給他們做生意去,一樣能分利。」

  「雖說從商富貴,到底不比出仕,而這邊疆有戰事的地方,正是謀個武職的好時機,你四叔又閒的無事,見樓鄯兵擾境擾民,便生了入軍的心思,他們營統領見他功夫不錯,為人仗義,兩個月就升了千戶。」

  二人這邊閒聊,那邊宋珩與安懷楊也沒閒著。

  安懷楊已入武林盟,從槿姝口中得知宋珩的真實身份,知道他就是當年的小和尚無跡,等靈芝與槿姝一走,上去就衝宋珩胸口一拳。

  「你這小子!為何不早點兒說?趕緊把我們靈芝娶回家去!」

  宋珩捂著胸口齜牙咧嘴,安懷楊應該是他身邊唯一敢對他動手的人了。

  他揉了揉胸口笑著退到圈椅上坐下︰「四叔,您老人家火氣還這麼大。」

  安懷楊笑著端著茶杯往他跟前一扔,那茶杯穩穩當當飛過去︰「要不是看你如今是個王爺,這飛過來的就不是茶杯是刀了!」

  宋珩探手將那茶杯一抓,杯中水如凝固一般半滴沒灑出來︰「安大俠的功力又精進了。」

  安懷楊覥著臉搓搓手︰「咱倆出去比劃比劃?」

  宋珩回他一個笑︰「還是算了,不能欺負長輩。」

  「你這傢伙!」安懷楊站起身,一個箭步如豹子般衝到他面前。

  宋珩立時一個旋身,也不知他用了什麼步法,眼看撞到安懷楊掌中,身子又往旁滑開去。

  安懷楊幾招出手,竟連他衣衫角都沒摸到分毫。

  他無奈一揮手,笑著一屁股退回椅子上︰「算了,不打了。」

  他自我解嘲找藉口,「好歹我是你長輩,打贏你人家還說我以大欺小呢。」

  二人相視一笑,同時舉起杯。

  安懷楊笑夠了,飲盡茶盞,正色起來。「以茶代酒,安某多謝王爺!若不是您,我安懷楊和槿姝,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好日子。還有靈芝,更謝您關照之恩。」

  宋珩舉起茶盞一飲而盡,神色凝重︰「四叔若說謝,該我宋珩謝謝你們,謝你們照顧靈芝,也謝你們肯與我同路。」

  安懷楊拍拍胸脯,豪氣干雲道︰「若不是王爺收留,我安懷楊還孤身在江湖飄呢。不過王爺打算什麼時候告訴靈芝那丫頭?」

  他一想到這事兒,就恨不得立時告訴靈芝讓她高興高興。

  宋珩卻嘆一口氣,望向給自己添茶的安懷楊︰「我也想告訴她,可是若是換成你,明知前路九死一生,還會帶上心愛的女人一起嗎?」

  「比起和她相認,我更想讓她安安穩穩活下去。」

  他希望能在局勢穩定之前,替靈芝找個安全的不至於被他牽連的地方待著。

  父親死之前,最後悔的莫過於覺得虧欠了娘,即使他當時年幼,也能體會到那種痛入心髓的愧疚和無奈。

  安懷楊楞了楞,宋珩的憂慮不無道理,他低頭沉吟︰「若是那她願意呢?這樣瞞著她,怎知她不會痛苦?」

  宋珩心尖微顫,他就是覺得靈芝會願意,所以更不敢開口,他怕萬一重蹈父親覆轍。

  他看著茶盞中打著旋兒的白沫,輕點杯沿,目光漸漸堅定。

  「先把這事做成吧,若將西疆一半兵力握在手中,我便能光明正大求娶靈芝。先說說你這邊的情況。」

  安懷楊一手拍在膝上︰「好!我等著送靈芝出嫁!」

  說到正事,他神色也嚴肅起來︰「如今這忠順侯在哈密衛作威作福,就如土皇帝,哈密百姓除了朝廷賦稅,還要向他金家額外納賦。」

  「朝廷派來的官員,若不服他的,不是被調走就是被貶官,甚至還有在這裡丟腦袋的,你看這裡不管文官還是武將,有誰敢將他所作所為向聖上說的?恐怕密折還沒走出哈密呢,腦袋就沒了。」

  這些事宋珩早有耳聞,聽著也見怪不怪。

  「更過份的是明目張膽勾結樓鄯!樓鄯大軍屠殺剛察城那日,軍中完全封鎖消息。我們都是過了兩日,有剛察的難民逃到哈密來,才知道出了事。」

  安懷楊越說越氣憤填膺︰「後來才知道,當時忠順侯和他身邊的親信是知道此事的,十幾個副將中,只有一個南營統帥蒙長勇要帶兵去剛察堵人,卻被他攔阻在營,還說他擾亂軍紀,仗責三十軍棍,聽說如今還起不了身。」

  「剛察就這麼任人屠了。整座城四千人,死了一半!樓鄯軍在城外挖了萬人坑,將屍首一個個往裡扔。現在哈密西北角就跟鬼蜮一般,除了狼群什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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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風的氣息

  宋珩仔細聽著,將「蒙長勇」三字默念幾遍。

  「你找機會,多接近此人,盡量與他交好。」宋珩往前欠了欠身,十指交扣在膝上,接著問道︰「軍中對忠順侯有意見的人多嗎?」

  「我們東營中至少有一半人有意見,不過都是敢怒不敢言。畢竟是金家的軍隊,且忠順侯對下屬確實非常大方,也收買了不少人心。」

  哈密衛如今分東南西北中五個大營,統歸兵馬指揮司。

  中營統帥金蓬,不用說,實力最強的一營,是金宗留的嫡系部隊。

  北營統帥錢紹光,手底下除了精銳騎兵,還包括哈密衛中唯一的火器營,西營統帥金崇武,乃金宗留遠房侄子,這三人算是金宗留最嚴實的壁壘。

  「金蓬與金崇武都是金家人,暫時不動,去打聽打聽錢紹光。不過。」他沉吟著,「既然忠順侯與樓鄯是一個鼻孔出氣,他們要怎麼對付平遠王,就很好猜了。」

  「怎麼對付?」安懷楊鎖著眉看向他。

  「最簡單不費力,又不引人猜疑的,當然是,借刀殺人,請君入甕。」宋珩說著,將手中喝空的茶碗蓋在案桌上扣下來。

  二人在安懷楊與槿姝的「楊府」用過午膳,又聊了一會兒方告別出來。

  安懷楊如今易名為「楊懷安」,是以宅子名「楊府」。

  靈芝還依依不捨,宋珩答應她之後可以隨時來看槿姝,她方告辭而去。

  二人回到大街上,此處離住所不遠,只牽馬緩緩而行。

  阿文與小雙在後頭遠遠跟著。

  「王爺。」靈芝早就想問了︰「您早知道我四叔在這裡是嗎?」

  不然怎麼那麼巧,她剛說要找四叔,四叔就出現了。

  宋珩又開始耍無賴︰「你先告訴我你到西疆想找那人問什麼問題,我就告訴你。」

  靈芝悄悄撇撇嘴,又用這辦法對付她!

  「不說我也能猜出來。」靈芝橫他一眼,他行事那般周到,怎會不先查查她安靈芝的底細?

  宋珩倒是好奇起來︰「哦?那你說說我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打聽了很多關於我的事情,不然您怎麼知道我在松雪堂被關起來?」

  宋珩見她微仰著臉,帽檐下一雙流光閃爍的貓兒眼,忍不住將她帽子又往下壓了壓︰「是,既然要娶,當然得先探探家底。」

  「您!」靈芝氣急,見他又調笑自己,登時啞口無言,羞得牽馬疾步往前走去。

  身後的宋珩則高興得當街哈哈笑起來。

  早早用過晚膳,大雙帶來一身哈密女子常穿的衣衫供靈芝換上。

  哈密城的女子服飾與樓鄯、西番有幾分相似,上身為短襦,下身為寬闊似裙幅的長褲。

  這樣女子既方便騎馬,看起來又與中原的長裙類似,走動間裙袂翩飛。

  靈芝這身短襦素雅大方,一水的青蓮色,只交領領口和袖口處瓖著層層密密的米珠,拼成蓮花圖案,腰帶則是彩繡睡蓮,綠葉紅蓮鮮艷奪目,遠遠看去,整個人真似蓮出水月間,清濯不可方物。

  靈芝穿戴好之後還頗為訝異,靖安王一直巴不得自己將臉蒙起來再出門,平日裡除了男裝就是扮作小廝,今日為何讓自己穿得似去赴宴一般。

  念頭剛落,只見大雙又拿起一物︰「來,姑娘,給您戴上。」

  靈芝見到那黑頂黑紗的冪羅,頓時了然。

  怪道他讓自己穿回女裝出門呢。

  這冪羅是西疆女子特用之物,似帽似頭巾,黑紗裹住整張臉,只露一雙眼在外,垂下直遮到胸前。

  穿戴好之後出門,宋珩早和阿文拉著馬在門外等她。

  宋珩滿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番,這樣她便和本地的哈密女子看起來沒什麼區別了。

  三人策馬出了西城門,往西南方向而去。

  平地漸漸多了起伏,小土包似的矮丘叢立,官道上的砂礫也漸漸多起來,越往前越荒蕪。

  乾燥的風呼呼掠過耳邊,帶著沙子被日光炙燙後的灼熱氣息。

  不過十里,便到了一片連綿的沙土丘前。

  宋珩帶頭下馬來,阿文牽著三匹馬守在原地。

  靈芝下馬迎著風深吸一口氣,轉頭便向宋珩道︰「王爺,這山外是沙漠,不寬廣,遠處有戈壁,近處有水源,還有香火氣息,水源附近當有一座廟祠,靈芝說得可對?」

  宋珩是知道她嗅覺靈敏的,卻沒想到靈敏至此!

  「你真沒來過這裡?」他無比驚異。

  靈芝俏皮眨眼一笑︰「王爺可以帶我同去了嗎?」

  宋珩震撼不已,這樣的本事,若在四下茫茫的沙海中,當真如指南神針一般。

  若樓鄯騎兵露了行跡,以靈芝的鼻子,也定能追過去!

  靈芝見他也有驚愕的時候,驕傲笑笑,轉頭往山上爬去。

  二人越往上走,沙粒越多,漸漸皮靴踩下去,要沒過腳背之時才能踩實,短短一小段路走得費力無比,等他倆爬上沙丘時,日已西沉。

  即使靈芝到過沙漠,再見這蒼茫日落時,仍震撼不已。

  沙丘外一眼望去,全是黃沙,蜿蜒逶迤成一座座沙堆,直連到天盡頭追落日而去。

  天是澄黃,地也是澄黃,莽莽連成一片,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最奇異處在這山腳下荒蕪之中竟有一汪清泉,綠波微漾,沿岸一簇簇的駱駝刺似浪尖,在茫茫沙海上泛著白光,在漫天黃沙鋒利的稜角下顯得格外溫柔。

  「這是什麼地方?」靈芝望著眼前美到極致的一切,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裡叫淚泉。」宋珩指著山腳下那汪泉,泉的另一邊果真有座小小廟宇。

  淚泉,可不是麼,像神女路過時落下的一滴淚。

  靈芝就勢在沙丘上坐下,以手托腮,呆望著遠處漸漸落到金色沙海之下的紅日,不再言語。

  宋珩本不喜歡身上沾滿沙粒,但看靈芝坐在那裡,一雙眼映著夕陽,比那汪泉還要璀璨,忍不住也學她的模樣盤腿在沙丘上坐了下來。

  靈芝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望著天際喃喃︰「沙子是最乾淨的,不管多少污穢掉進去,他們就像貝殼中打磨珍珠一般,將那髒污抹去,只留下純淨的黃沙。」

  宋珩側頭看向她︰「你似乎很熟悉沙漠?」

  在這樣的蒼穹之下,靈芝只覺自己渺小得變成一粒沙,脫下所有偽裝的原始的沙。

  她忍不住開口說出藏在心底最深的那個秘密︰「我曾經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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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6:27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 前世長夢

  宋珩不言語,靜靜聽著。

  「夢很長很長,就如同在另一個世界生活一般。在那個夢裡,我也是安靈芝,同樣被送往樓鄯和親。」

  宋珩身子微微一顫,轉頭看向靈芝。

  靈芝眼望天際,眉尖微蹙,那個夢似給她帶來無限痛苦。

  「我一個人和樓鄯使團出發,走了很久的路,穿過滄海無窮無盡的沙子,見到海市蜃樓,如飄於異世的仙島,還經過了林木繁茂的綠洲,最後到了樓鄯。」

  「後來呢?」宋珩忍不住開口問,有這樣的夢嗎?夢見一個從未去過卻確實存在的地方。

  「後來那個人出現,救了我。」

  太陽完全沉入沙海,留下漫天紫色霞光,黃沙如在黑暗前迎來最後的狂歡,閃爍著璀璨流光。

  「你在找的那個人?」宋珩有些訝異,自己竟也出現在靈芝的夢中。

  靈芝點點頭,上一世生命最後一刻的痛苦和遺憾真真切切湧上來,一幕幕清晰得可怕。

  她費勁所有力氣只想再看看救她之人的臉,想問他一句這些年去了哪裡,可終究沒能實現。

  她淺淺呵出一口氣︰「可惜他來晚了一步。」

  宋珩看見她眼角晶瑩起來,心下惻然。

  不遠千里跑到西疆來找自己,都是因為這個夢嗎?

  在夢裡她究竟遭遇了什麼?

  他不忍再問,伸出手,輕輕劃過她眼角。

  靈芝感受到那手指的溫度,不知為何,眼淚更似斷線珠子般跌落下來。

  宋珩輕輕攬過她肩,將她的頭斜靠在自己肩上,語氣輕柔得如山腳下的淚泉︰「現在不是夢,不要怕,你再不用一個人,至少有我在這裡。」

  靈芝覺得他的身體像能擋風遮雨的大山,在這一刻,無跡哥哥似變成一個遙遠的夢,身旁這個人則是真真實實可以觸踫可以依靠的。

  她第一次沒有推開他,隨緣而聚,隨緣而散,能不能找到無跡哥哥,聽天由命,對身旁這個人,也聽天由命。

  就像一粒沙,遇見另一粒沙,既然風將我們送到一起,那就在一起吧。

  天幕最後一絲霞光散盡,夜臨大地。

  一輪圓月如剛從淚泉中洗濯而出,光華明淨悠遠。

  方才還熾熱飃麗的黃沙霎時間覆上一層銀霜。

  宋珩捨不得動,即使靈芝不說話,他也能感受她的心意。

  靈芝似忘記了時間,靜靜看著沙漠之上日落月升、斗轉星移。

  忽鼻尖嗅到一絲淡淡的香氣,芳香中帶著淺如芙蕖的甘甜,甜而不膩,似這世間一切美好,叫人迷戀沉淪。

  她坐直身子,朝四下張望。

  宋珩依依不捨地放開她︰「怎麼了?」

  靈芝欣喜地站起身來︰「是沙漠幽曇的香味!」

  沙漠中的曇花極為珍稀,世所罕見,開花之時更是百年難得一遇,相傳人一生只能遇見一次,但其花瓣幽香,能百年不衰。

  上一世她曾在滄海見過,那香味就是這樣奇異甜美。

  宋珩知道她嗅覺靈敏,卻訝異她連沙漠曇花的香都能認出︰「你怎麼知道?」

  靈芝俏皮眨眨眼︰「我夢裡見過啊!」

  宋珩更加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真有這樣栩栩如生的夢啊?

  靈芝似小狐狸一般,翹著鼻子嗅著往前走去,感覺那香味從山下而來,心頭急切,乾脆學樓鄯人,一屁股坐到沙上準備滑下去。

  她回身招呼宋珩︰「你也來嗎?」

  宋珩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她身邊,他真討厭沙漠,滿腿都是沙子。

  靈芝見他艱難前行,忍不住一把拽住他衣襟往下一拉。

  宋珩冷不防她這般大膽,一個趔趄跌坐下去,兩人一起尖叫著順著沙坡滑下去。

  到了山腳下,靈芝樂不可支,一面笑一面站起身拍拍沙粒往那淚泉旁跑去︰「快些,那曇花只開三刻便謝了!」

  宋珩見她嬌俏模樣,心頭的歡喜比這滿地沙粒都多,連衣衫上的沙塵都不管了,站起身大步隨她往前找去。

  明鏡似的水面旁,白玉般千層花瓣次第綻開,每一朵都足有碗口大,皎潔似霜月,清冽如淚泉,像不屬於凡間的神物,靜靜矗立在月華之下。

  靈芝欣喜若狂,輕輕蹲下身,目不轉楮地盯著那還在徐徐展開的花瓣。

  宋琰派出去調查鄧鐘岳的人在晚間送回了消息。

  這個鄧鐘岳並不是金宗留的嫡系,而是原本西涼王手下的一名副將,西涼王獲罪之後,他也被牽連鎖拿入京,兩年後又才回到軍中。

  確實如他自己所說那般,金二爺的提親被他婉言謝絕,但那金二爺軟硬兼施,鄧鐘岳怕他強搶,連夜將女兒嫁給了城中一位郎中。

  金二爺因為提親未遂,找人打傷了他的腿。這件事在哈密城所傳甚廣,並不是什麼秘密。

  而他的軍職也從參將降為了千戶,成為金家的眼中釘。

  宋琰對這個消息很滿意。

  西涼王時這人已是參將,想必本領不小,他正好需要這樣的人才,又從前幾日看中的兵將中甄選了幾名出來,命人謄寫調遣令送入哈密衛都督府內。

  哈密衛都督府不像府衙,倒像一座異族宮殿。

  白牆金頂,四角高高聳起圓頂尖塔,屋欞刷成天藍色,裝飾著金漆合歡花,威嚴富貴。

  院中崗哨森嚴,持紅纓長槍的黑甲護衛如林立,正廳內頂高壁闊,刷滿金漆彩繪,地板上鋪著色彩艷麗的羊毛毯,牆角兩尊金光閃閃的鎏金龜鶴香爐青煙繚繞。

  壁上未裝飾字畫,反而掛滿獸頭標本,馬、鹿、虎、狼……或猙獰或驚恐,死不瞑目一般看著廳內人。

  忠順侯兼哈密衛都督金宗留正坐在案前,翻著宋琰派手下遞來的調遣令。

  他不到五十,糙黑的臉上已溝壑叢生,眉毛雜亂,盤在一雙狐狸眼上更顯露幾分兇相,尤其嘴角一道紫紅傷疤斜拉到下頜,只看這張臉便已經讓人生了幾分怵意。

  「都讓他帶去。」他拿過案幾旁的虎紐銀印「咚咚」蓋了上去。

  那調令上包括鄧鐘岳、楊懷安等十二名將領。

  「那鄧鐘岳還是有點本事的,要不要保他一命?」他身旁一個瘦得掛風的高個文士遲疑著。

  金宗留「啪」將那令冊扔出去,那冊子上都是和他不親近的人,正好趁此機會剔除掉。

  「有本事有什麼用?狼有本事,你敢用它去看羊嗎?他要去送死,我也不攔著。」

  他說話的時候,那疤上下顫動,似蚯蚓般扭曲。

  宋琰快去吧,他在心裡想著,快些去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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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9 01:06:38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 金家二爺

  宋珩這兩日又忙碌起來,與宋琰一起打點著出城布防等事。

  靈芝為給宋珩配香,帶著小令與大雙在哈密城中逛了兩天,雖然這裡的香料不如京師那般豐富,卻多了許多西域特有的新鮮品種。

  她慢慢研究著,樂趣無窮,還趁此機會給槿姝配出一味安胎香。

  這日用過午膳,帶著小令將香囊送去楊府。

  已快到六月,哈密城雖入夏較晚,但中午時分日頭下還是炙熱難當。

  槿姝將二人迎進哈密城民宅中特有的葡萄涼房裡。

  小令也已見過槿姝,想著要給槿姝肚子裡的寶貝打個絡子配長命鎖,再給繡幾個小肚兜,帶了一堆花樣子來給槿姝挑。

  小令手巧,又好學,天生喜歡刺繡,在安府中還認了針線坊的婆子做乾娘,學到不少好活計。

  槿姝的針線活雖也不錯,不過在打絡子上就不如小令,哈密也少見中原流行的花色,見她肯幫忙自然高興不已。

  「……這個玉堂富貴不錯,海棠、牡丹配著玉蘭桂花……」

  「……五毒圖的一定要給小公子來一個,闢邪防災……」

  靈芝對這些不太敢興趣,懶懶倚在靠牆榻上,笑嘻嘻看著二人討論。

  「槿姝姐姐,你平日裡是不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如今四叔也被祖母從安府除譜,要不你們還跟我們回去吧?」

  槿姝抬起頭朝她笑一笑︰「反正你四叔去哪兒我便去哪兒。這兒嘛,也是個龍蛇混雜之地,外頭街坊領居的,常常說話聊天的也有幾個。」

  靈芝抿嘴笑,如今的槿姝一開口就是家長里短,越來越像過日子的人。

  「……東邊的王嬸子人不錯,教我做馕,常給我送新鮮瓜果。她隔壁李參將的新媳婦兒是直隸人,與我也說得上話。就是斜對門那家。」

  她說著蹙了蹙眉,朱砂痣跟著晃動兩下︰「男的是個姓孫的百戶,老聽他打罵自家媳婦兒,常半夜裡有哭喊聲傳來。」

  她說著又「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平日要遇見了也會幫忙勸勸,有一次我氣不過,想替她媳婦出氣,你四叔不讓我出面,結果他半夜偷偷跑人家院兒裡將那孫百戶的酒都換成馬尿,第二天就聽那姓孫的在門外破口大罵。」

  小令聽得眉飛色舞︰「這種人就該這樣,喝一頓馬尿算什麼?該天天喝!」

  靈芝也咯咯捂著肚子笑起來,這絕對是安懷楊能幹出的事兒。

  靈芝與小令告別槿姝出來,二人還特意朝對街那姓孫的人家看了一眼。

  這一看便發現,那家人門口剛好有兩個男人,一個騎在馬上,一個牽著韁繩站在門前,二人像是剛要進門,也直直看著她倆。

  那站在門前的形容猥瑣、尖嘴猴腮,騎馬上那個倒是面白秀氣,人模人樣,可細長眼楮滴溜溜在靈芝身上直打轉,看得靈芝渾身不舒服。

  她忙戴上冪羅,往街巷外走去。

  待她主僕二人走開,馬上那年輕男子涎著臉問站地上那個︰「孫猴子,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娘子?」

  孫猴子正是槿姝說的那個孫百戶,被靈芝的艷光驚得回不過神,聽這人問他忙點點頭,又慌忙搖搖頭︰「二爺,這個不是,小的說的是這屋裡頭的那個小媳婦兒,最近好像大了肚子。可方才這個,嘖嘖……」

  他尖下巴直晃︰「我老孫在哈密衛還沒見過這麼有味兒的!」

  話音剛落,他頭上就挨了那二爺一個爆栗子︰「就你那猴樣兒,在哈密衛見過幾個?這叫極品,懂嗎?極品!」

  二爺一面說,一面回頭看去,那背影,那風姿,他口水都快要流出來,看靈芝走遠才反應過來,打著馬沿路追上去。

  「姑娘,姑娘請留步。」

  靈芝開始還未發覺是在喊自己,直到那人策馬擋在路前,才愕然頓腳,見是剛才那公子,心頭一陣反胃。

  「這位公子有什麼事?」大雙攔在靈芝身前,警惕地盯著他。

  二爺嘿嘿一笑︰「小爺看這位姑娘面熟得很,是在何處見過?」

  大雙哪還不知這是個登徒子借故搭訕來了,清秀小臉面色一沉︰「公子請自重。」

  手一推,竟將那擋路的大馬活生生往後推開幾步,引著靈芝繼續往前走。

  「喲呵?」那二爺在哈密城中橫行霸道慣了,一個小丫頭片子敢推他的馬?

  他今日跟孫猴子順便過來看看,沒讓護衛跟著,要不早把這主僕二人攔下來,見大雙毫不客氣,頓時來了脾氣,趕著馬往前走兩步,眼色陰冷︰「小丫頭有兩下子,敢情小爺問個姓名都不行?你不知道小爺我是誰?」

  一面說,一面揚起馬鞭就往大雙頭上抽去。

  大雙剛要伸手,身側伸出來一隻大手,搶先握住馬鞭,順勢一帶,那二爺一個趔趄,差點摔下馬來。

  孫猴子此時才小跑著趕上來,朝他們幾人兇得瞪起三白眼︰「楊千戶你找死?金二爺的馬鞭你都敢拽?」

  正是求親不成打傷鄧鐘岳腿的金宗留二子,忠順侯二爺金榮。

  安懷楊的寬背擋在靈芝和大雙面前,背著雙手,容色冷凜,聽了孫猴子的話咧嘴一笑,「楊某眼神不好,找不到死在哪兒,孫百戶要不你先找個給我看看?」

  那二爺驚魂未定,好不容易在馬背上坐穩,聽二人對話,知道了安懷楊的身份,咬著牙道︰「區區一個千戶,敢對本小爺這麼不敬?夠膽!」

  安懷楊正要懟回去,忽感覺身後的靈芝在自己手掌上快速寫了個「忍」字。

  也對,如今他們出戰在即,不便和金家起正面衝突,方將火氣憋了回去,一抱拳,似笑非笑,「楊某天生力大,只怕家裡這小丫頭受傷,沒想到驚了二爺,是小的大意,望二爺勿怪。」

  金榮苦於沒有帶上護衛,一雙青白眼瞪得冒火,眼前這兩人武功都不低,他好漢不吃眼前虧,今日暫且作罷。

  他鼻子裡哼了一聲,一甩鞭子,「走。」說完調頭回去。

  被他知道這姑娘是楊家的人,她能跑的掉嗎?

  這邊安懷楊回過身,仍氣憤有餘,此人惡名昭彰,沒想到被他看見了靈芝!

  他狠狠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若被我單獨撞見他,非要了他命不可!」

  靈芝淺淺一笑,對付這樣的衣冠禽獸,她如今再不會心慈手軟,「四叔,方才靈芝說忍,並不是要放過他,只是比起明刀明槍,我有更好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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