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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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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02:41
第三十五章從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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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死了……都他媽的要死了,你費這麼大的勁來找我做什麼?”

    當沈雲埋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變得有些飄忽,就像是真正的幽靈一樣。

    童顏說道:“如果景陽真人的死亡無法改變,我們就要開始思考他之後的時代。”

    沈雲埋翻了個白眼,說道:“老頭兒連他都能整死,難道你還想拉著我給他報仇?”

    童顏說道:“是給你自己複仇,而且你最有可能做到。”

    “老頭兒確實很有力量,不過所有文藝作品裏,弑父都是經典情節,而且往往能成,讓我來複仇確實很吉利。”

    沈雲埋用意識操控機械臂撓了撓癢,看似隨意說道:“我也確實有這個能力,不要看星核艦隊的司令官換來換去,但隻要我站出來,至少一半以上的艦長都會聽我的。”

    “首先你需要能夠站起來,才能站出來。”童顏說道:“這艘戰艦上有備用身體可用嗎?”

    沈雲埋用意識進入戰艦係統看了一遍,說道:“為了確保安全,他們把那幾具身體毀了,原材料都沒有留。”

    童顏說道:“你以前的備用身體在哪裏?”

    沈雲埋說道:“聯盟科學院的實驗室,但主星太危險,還有兩個軍方基地是後勤部的,與我關係也不好,回老宅吧,既然你去過,應該熟悉路。”

    童顏靜靜看著他,沒有說話。

    沈雲埋有些不解,說道:“難道你沒找到陣眼?很多年前我藏了不少身體在裏麵。”

    “你父親隨時想著占用你的那些身體,難道你不覺得惡心嗎?”童顏語重心長說道。

    沈雲埋嘲笑說道:“虧你還是個飛升的修道者,身體如衣服的道理都不懂?兄弟之間能換衣服,父子之間……好吧,確實有些惡心,但還是得去。”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老宅裏的那些身體被我燒了。”

    沈雲埋怔了怔,破口大罵道:“你有病啊!”

    童顏很聰明,知道這時候什麼都不說才是正確的,所以他什麼都沒有說。

    沈雲埋罵了半天終究還是罵累了,主要是隻有一個腦袋,沒有身體,發音隻能靠機械震動,實在是有些辛苦。

    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微微發幹的、新換的嘴唇,畫麵看著有些詭異而可怕。

    接下來他又努了努嘴唇,看著童顏一直提在手裏的行李包說道:“什麼?”

    童顏說道:“炸彈。”

    沈雲埋能夠感知到行李包裏散發出來的可怕氣息,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隻是有些不解說道:“沒帶個空間法器出來?”

    童顏說道:“炸彈就是用空間法器做的。”

    如果要解釋給別人聽,這會是個很麻煩的事,沈雲埋卻是隻用這一句話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流露出讚賞的神情,說道:“不愧是朝天大陸第二聰明的家夥……但總這麼提著也太不美型,這裏應該有我的一個空間法寶,你去找找。”

    童顏散出神識在戰艦裏掃了一遍,很快便發現了那個空間法寶的位置,伸手一抓把那名死去的女管家從遠處抓了過來,從她的口袋裏取出一個耳釘,感知片刻後說道:“確實可以放進去,隻不過……”

    沈雲埋靜靜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你是覺得套娃有些可笑,還是不放心我?”

    如果童顏把行李包裏的空間法寶做的炸彈放進沈雲埋的這件空間法寶裏,那麼控製權便會易手。

    童顏沒有做任何修飾,直接說道:“我不放心你。”

    沈雲埋讓他把那個耳釘放回自己的耳垂上,說道:“那就算了。”

    童顏沉默了會兒,把行李包放到了那個盆的旁邊。

    隻見金屬手術台上閃過一道清光,行李包消失無蹤,沈雲埋的臉上再次出現笑容,說道:“這還差不多,好吧,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

    “現在三大艦隊都在陳崖的控製中,就算你能策反半支星核艦隊,也無法改變當前的局勢,尤其是絕大多數飛升者依然效忠你的父親,所以我覺得我們需要一些幫手。”童顏說道。

    能夠吞噬黑洞的隻有黑洞,能夠對抗那些飛升者的也隻有飛升者,如果需要外援,那就隻能把視線投往朝天大陸。

    沈雲埋靜靜看著童顏,看了很長時間。

    童顏很平靜,神情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沒想到你比我還要瘋狂。”沈雲埋忽然笑了起來,說道:“難道最傑出的頭腦最終都會毀於瘋狂?好吧,那就讓我們來做這件事情吧,但按照井九的說法,兩個世界是隔絕的,無法把信息準確地傳遞給裏麵的人,怎麼安排?”

    離開朝天大陸的飛升者可以留下仙籙,卻無法在仙籙裏留下更多的信息,這個道理與中微子之類的輕粒子差不多。

    “青山不行,中州派可以。”童顏說道:“而我是中州派的掌門。隻不過有一點需要確認,如果這件事情沒有做好,兩邊的界線打破,朝天大陸有可能出事,宇宙裏的人類甚至有可能提前滅亡。”

    沈雲埋說道:“井九都要死了,我為什麼還要關心人類?”

    童顏有些意外,說道:“我沒想到你居然真的這麼喜歡井九。”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雖然我知道他更想做我師父……”沈雲埋看了童顏一眼,說道:“你還可以,勉強有做我朋友的資格,隻不過現在看起來,你比井九要無趣很多。”

    童顏忽然說道:“有件事情應該提前告訴你。”

    沈雲埋說道:“講。”

    童顏說道:“你的父親沒有殺死你的想法,我希望你在開戰之前就知道。”

    沈雲埋說道:“永恒的放逐比死亡更加可怕。”

    童顏說道:“他為你的航行設置了時間,三百年,想來應該是他想讓你遠離這場戰爭,甚至有可能是想你成為人類最後的火種。”

    沈雲埋沉默了會兒,說道:“不管是火種還是前驅,終究都是他的實驗品,不是嗎?”

    童顏沒有再說什麼。

    黑色戰艦緩緩駛向遠方的一個黑洞,準備借助其強大的引力轉向加速,去往海印星雲那邊的一片宇宙。

    那片宇宙裏有一個不起眼的白色恒星,照亮著一片虛無。

    朝天大陸就在那裏。

    黑色戰艦無聲無息,真的很像一口黑色的棺材,不知道最終會埋葬人類還是誰。

    沒有過多長時間,黑色戰艦內部再次響起對話的聲音。

    “你知道為什麼我給他取的名字姓黃嗎?”

    “為什麼?”

    “因為我媽姓黃。”

    “按正常邏輯推算,你父親應該不會讓你母親活太長時間。”

    “是的,我剛出生她就死了。”

    “按正常邏輯推算,你父親不會給你講任何與她有關的事,也沒有別的人敢說,那你怎麼知道令堂的姓氏?”

    “感覺這句話是在說你媽貴姓……嗯,我在她肚子裏的時候就知道了。”

    “我有一個朋友……”

    “我知道你確實有個朋友,不是你自己,我還知道那個朋友叫蘇子葉。”

    “是啊,你看過那本書。”

    “問題是在書裏蘇子葉不是你的朋友。”

    “他是何霑的朋友,我也是何霑的朋友,所以我們就是朋友。”

    “沈青山是你的敵人,也是我的敵人,難道我們也是敵人?”

    “正正得正,負負得正,這是最簡單的算術問題,你應該知道,不要為了吵架強行降低自己的智商。”

    “井九真的會死嗎?”

    “嗯。”

    “你是中州派掌門,不要學我們青山宗掌門說話。”

    “這一代的青山掌門是卓如歲,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為何?”

    “你們的性情惡劣的有些相似。”

    “好像井九也這麼說過……再說吧,說的像是書裏的那些家夥都能飛升似的。”

    “如果不能,我們這是去做什麼呢?”

    “有理。”

    ……

    ……

    大氣層的邊緣沒有什麼風,山崖盡頭的那棵樹比雲夢山裏的那棵更加安靜。

    趙臘月坐在樹下,麵無表情看著下方的星球,弗思劍靜靜地擱在她的膝蓋上,積蘊著殺意。

    從雪山回來後,她就一直沉默不語地坐在這裏。

    這座產業是冉家的,祭司莊園知道她在這裏,溫泉邊的那位浴衣少女自然也知道她在這裏,更知道她要做什麼。

    如果那一刻真的到來,趙臘月便會從崖邊跳下,縱身一劍斬向那位浴衣少女以及這顆星球。

    那位少女無所不在,弗思劍再強也不可能殺死她,至於這顆星球會死多少人更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趙臘月明白這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依然靜靜看著那片草原,隨時準備出劍。

    無數隻綿羊在綠色的草原上緩慢行走,時而成群,時而散開,就像天空裏的雲朵。

    有個羊群在祭司莊園北方不遠的地方,在這些天裏不停行走成不同的數字,現在則是走成了筆直的一條線。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那都是個一字。

    從草原繼續向前,再度穿過雄奇群山,來到彌散著霧氣的溫泉邊,那位浴衣少女緩緩端起瓷杯,湊至唇邊,嗅著裏麵烈酒散發出來的泥煤味道,鼻尖好看地皺了皺,等待著那一刻的到來。

    趙臘月坐在崖畔,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這幕畫麵,忽然笑了起來,酒窩裏滿是寒光。

    冉寒冬與江與夏站在亭子裏,看著崖畔她的背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石桌上的菜肴冷了又熱,又換了新的,卻始終沒有人動過。

    鍾李子抱著亭柱,銀發無力地垂落,緊張而又難過,充滿了無力的感受。

    “放心吧,他不會死的。”趙臘月在崖畔說道。

    她們心想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在這裏坐了這麼多天又是為什麼呢?

    ……

    ……

    叮當叮當,草原上不知哪裏傳來了鈴聲,緊接著是呼喊聲。

    暮色與草原形成的寧靜畫麵頓時被打破,羊群們緩慢轉身向羊圈走回,那條直線漸漸變形,然後合攏,變成了一個圈。

    ……

    ……

    遙遠的祖星上,海水緩慢地拍打著沙灘。

    猴兒們在樹林裏,看著仿佛被落日點燃的樹葉,發出驚懼的呼喊。

    沙灘上的那些椰殼與椰肉被海水推動,漸漸散開。

    ……

    ……

    不同的落日照著不同的景物。

    雪山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金光,成為信徒們心中最美的畫麵。

    “日照金山啊!”

    無數信徒在都城裏、在白城裏、在兩城之間的官道上跪了下來,對著雪山叩拜不止。

    正在艱難向著又一座冰峰攀登的十幾名苦行僧停下了腳步,對著雪山合什靜立,緩緩閉上眼睛。

    在雪山的那邊,曹園坐在湖畔,看著遠處湖麵,斑駁的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惘然情緒。

    那隻鯤受到趙臘月的驚嚇後,便一直沉在湖底不敢露麵,不時吐出一些氣泡,取代了白雲的投影,成為變化的數字。

    今天,就在剛才。

    鯤吐出了一個巨大的環狀氣泡,從天空裏望去也是一個圓。

    ……

    ……

    圓就是零。

    天地歸零。

    整個宇宙仿佛都感應到了某位正在離開,與這些飛升者們的強大意誌相印,在自然界裏留下了清楚痕跡。

    那些痕跡可能是這個世界對他的紀念。

    因為他是朝天大陸有史以來的最強者,是比青山祖師、雲夢先師、純陽真人、歡喜僧都要更加強大的道魂,是人類能夠抵達的最巔峰。

    ……

    ……

    遙遠的蠍尾星雲那邊。

    邊緣地帶的某顆普通星球上。

    有座叫做720的普通宿舍樓。

    陽光穿過微雪,接著穿過玻璃窗,落在鋼琴的黑白鍵上。

    那雙修長好看的手也靜靜地擱在琴鍵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仿佛再也不會動起來一般。

    寒蟬輕輕落在手背上。

    後方傳來小姑娘稚意猶存的聲音:“今天吃南瓜粥可以嗎?”

    “蛋白質不夠……煮兩個雞蛋吧。”

    那雙手離開了琴鍵,合上琴蓋。

    少年起身去了廚房,開始燒水。

    雪姬靠在沙發的角落裏,麵無表情看著這幕看似尋常的畫麵,烏黑的眼眸裏滿是驕傲的情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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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大爆炸是一切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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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升者們以為井九死了。

    就在下一刻,宇宙各處的天地感應忽然發生了變化。

    雪山環繞間的那片大湖不再安靜,顏色也變深了很多。

    那隻鯤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上升,帶起難以想象的巨浪。

    轟的一聲巨響,那個像零的巨大氣泡直接被衝破。

    巨鯤破水而起,生出雙翼,向著雪山高空的落日飛去。

    曹園任由湖水衝打自巍然不動,如鎮堤的佛。

    看著向天空飛去的那隻巨鳥,他的臉上露出一抹溫暖的笑容。

    ……

    ……

    遠處是晚蠍星雲的著名行星級別工廠,散發著紅色的火焰,照亮了整個星係,仿佛比真實的恒星還要醒目,又有些像宗教油畫裏的地獄景象。

    歡喜僧赤足踩著大涅盤,站在黑暗而寒冷的宇宙裏,遠方的火焰照亮了他英俊的麵容,粒子流帶動了僧衣。

    望著那顆燃燒的星球,少年僧人的臉上流露出惘然的神情。

    那顆正在融化的礦星閃耀的紅外數字忽然散解了,這意味著什麼?

    ……

    ……

    空曠而巨大的戰艦指揮室裏有三百張光幕,分別代表著三百個小型艦隊。

    陳崖坐在巨大的黑色指揮座裏,麵無表情看著光幕上的畫麵,感受到已經持續了數十天的倒計時無由而終,右手下意識裏握緊了些。

    按照青山祖師與那位的推算,今天就應該是井九醒來的日子或者說死期,為什麼沒有任何變化?

    ……

    ……

    海水不停衝洗著沙灘,改變著它的顏色。

    太陽已經落入了海裏,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好看大方的滿月。

    樹林裏的猴子不再驚恐地呼喊,開始快活地呼喊,勇敢地爬下樹,來到沙灘上,拾起那些椰殼向海裏扔去,趁著太陽不在的時候,好好地教訓一下對方。

    那些椰殼在沙灘上組成的字,自然也就沒有了。

    “居然沒有醒。”青山祖師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宇宙。

    卓如歲撓著頭說道:“發生了什麼事?”

    按照道理注定要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麼肯定是有某種力量改變了宇宙萬物的慣性。

    能夠抵抗承天劍與整個人類文明的信息衝擊,那是怎樣強大的一種力量?

    “他和雪姬在一起。”

    青山祖師把兩條萎縮嚴重的腿從沙灘上抽了出來,在卓如歲的攙扶下往洞府裏走去。

    ……

    ……

    那片草原的太陽也落了下去。

    羊群們回到了羊圈,自然不再有任何信息,無法看出任何數字。

    趙臘月的視線離開草原,一路北上落在群山間的那片溫泉邊,忽然挑了挑眉。

    冉寒冬和江與夏一直注意著她的動靜,感覺到她的氣息變化,知道井九應該沒事,頓時放鬆下來,雙腿一軟便坐到了椅子上。

    鍾李子站起身來,看著崖邊的趙臘月,聲音微顫問道:“他沒事?”

    阿大被她突然的動作驚醒,好生惱火,心想那個家夥怎麼會有事,這些天你們到底在擔心什麼?

    趙臘月看著溫泉邊的浴衣少女,麵無表情說道:“她連陛下在哪裏都沒有算到,自然不會有事。”

    冉寒冬有些茫然,心想井九在朝歌城裏沒有做過皇帝,為何要稱他為陛下?

    她沒有想過趙臘月說的是別人,因為想不到除了井九還有誰能讓她表現出尊敬的態度。

    鍾李子到底是那個故事的槍手,了解的更加深刻,吃驚問道:“你說的是雪姬娘娘?”

    趙臘月沒有回頭,說道:“女王陛下何時又變成娘娘了?”

    冉寒冬這才知道她說的陛下是誰,忍不住笑著說道:“論壇上有不少讀者喜歡稱她娘娘。”

    趙臘月說道:“她為娘娘,誰有資格作皇帝?”

    冉寒冬和江與夏對視一眼,心想這倒確實。

    而且就算有答案,也沒法對你說啊。

    ……

    ……

    溫泉散發的霧氣,溫柔了少女的眉眼,微濕了碎花的浴衣。

    她舉著瓷杯,聞著烈酒的香氣,感受著唇邊的微涼觸感,沒有把酒喝下去。

    這是杯慶功的酒。

    井九沒有醒也沒有死,她還沒有完成神明的遺願,自然不能喝。

    她緩緩把手裏的瓷杯放回木盤上,指尖輕輕一推,木盤向溫泉裏飄去,很快便消失在乳般的霧氣中。

    應該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那麼必然有別的事情發生。

    對此她是真的很好奇,遺憾的是,以她的計算能力以及信息采集能力,好奇這種情緒始終無法保持太長時間,很快她便明白了。

    看來雪姬與所有人想象的不同,沒有暗物之海那邊,還是停留在人類社會裏,現在與井九在一起。

    大悲和尚是個死心眼的人,肯定想不到這一點。

    想到這一點,少女覺得好生有趣,伸手調出星圖,想看看那個好看的少年僧人這時候去了哪裏,卻忽然發現星圖裏出了一些問題,不由眉尖微挑。

    ……

    ……

    宇宙裏有很多顆星球不在星河聯盟的天文編號裏,不代表上麵沒有人居住,比如大悲和尚的佛國,比如曾舉後人現在統治著的君子國。

    有些星球看似荒涼,沒有大氣層、沒有青樹、沒有人類活動的痕跡、甚至沒有生命的跡象,也不代表上麵什麼都沒有。

    以星河聯盟主星為中間線,與海印星雲遙遙相望的某片星域裏,就有這樣一顆星球。

    星球表麵到處都是細碎的沙礫,寒冷至極,然而在地底深處,卻有著一個極大的恒溫空間,用厚達數十厘米的超強合金隔開,同時有著最豐富、最難被宇宙射線幹擾的多種信號通道,不停接受著星河聯盟各處的信號,然後進行反饋。

    按道理來說,如此多的信號通道,就像無數道光,讓這顆星球根本無法在宇宙裏隱形,但時至今日,星河聯盟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此地的存在。

    星河聯盟的中央電腦,就被安放在這裏。

    巨大的虛擬光幕上不停垂落著綠色的機械字符,看著就像是瀑布一般。

    警報聲在空曠的地底不停地響著,聲音並不如何尖銳刺耳,低沉的仿佛鍾鳴。

    這裏沒有工作人員,警報聲不是給人類聽的,而是給那位少女聽的。

    蠍尾星雲第七扭率空洞外的行星工業基地前些天發生了一次爆炸,一條新的空間裂縫正在產生。

    有破繭者正帶著一支小型艦隊在那裏進行融蝕工作。

    就在剛才,融蝕工作正式宣告失敗,因為行星工業基地發生了一次劇烈的爆炸,那條空間裂縫在三微秒之內成形,然後隻用了七秒鍾的時間,便擴展到了三百九十三米。

    這是數十年前星門基地被暗物之海的怪物潮襲擊以來,人類看到的最大的一道空間裂縫。

    更可怕的是,這道空間裂縫的那邊不是暗物之海的海麵,而是海底。

    ……

    ……

    蠍尾星雲不是星河聯盟的政治中心,也不是經濟中心,更不是信仰中心,卻是交通中心以及重工業中心。

    在浩瀚的宇宙裏,在無邊無盡的太空裏,之所以會出現交通中心,是因為剛好有很多條扭率通道的出入口在這片星域裏。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星河聯盟才會對這片星域進行深度開發,建立起行星級別的礦場以及工業基地,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看到那些被引力場束縛的火球以及由內而外逐漸分層的礦石原漿。於是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諺語,照亮黑暗蠍尾的除了恒星的光芒,還有人類文明的火種。




    啪的一聲輕響,幽藍的火焰關閉,花溪端著鍋走進客廳,用被燙著的手指捏了捏微涼的耳垂,發現太慢,於是抓住寒蟬搓了搓。

    她掀開鍋蓋,把南瓜粥盛進碗裏,回頭對著廚房喊道:“雞蛋好了嗎?”

    井九一手拿著一個雞蛋走了進來,水從手上滴落。

    寒蟬跳到雞蛋上跳了兩個踢踏舞,剛出鍋的水煮雞蛋便涼到了最合適的溫度,而且蛋殼也變得非常好剝。

    就著南瓜粥吃完雞蛋,花溪去洗碗,井九坐回窗前繼續彈鋼琴,雪花在窗外飄著,陽光同時灑落,他的臉不像從前那般驚為天人,畫麵依然美麗。

    整個宇宙都以為今天他會醒來然後死去,他卻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過著像往常一樣的生活。

    隻有雪姬知道今天的晨光意味著什麼,心情非常驕傲。

    神明代言人與沈青山都是有資格作她對手的存在,但這一局至少暫時是她贏了。

    生活終究還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行政服務中心的興趣班全部停了,伊芙女士好像也很忙,打來電話隻說要他們等著政府通知便匆匆掛斷了電話。

    問題在於那台被寒蟬從垃圾堆裏揀回來的電視光幕器,在這個家裏幾乎就沒有打開過,井九與花溪沒看到電視上不停滾動播出的信息,自然不知道政府已經發出了四級警告,讓全體民眾留在家裏,不得擅自外出,同時做好有序撤離的準備。

    井九留在家裏自己彈琴、下棋、畫畫。

    雪姬沒有看書,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花溪在隔壁房間的窗邊,嘴裏咬著花,看著窗外輕聲說道:“我總覺得今天應該發生什麼事情,但不知道是什麼事。”

    她好像又忘記了那天對寒蟬說過自己是被井九拐來的小姑娘這件事,撐著小臉繼續看著窗外發呆。

    寒蟬趴在窗台上,心想窗外有什麼好看的,比青山的風景差遠了。

    窗外的風景確實很普通。

    有院牆,有樺樹還有不遠處的別的幾幢居民樓。

    也有陽光與微雪。

    但如果看的足夠遠,便能看到滿是劃痕的舊牆、忽然冷清的籃球場。

    再遠些能夠看到一座舊式的冷凝塔。

    再遠些便是比往年幹淨了很多的白雲。

    雲後是太空。

    是宇宙。

    ……

    ……

    當天夜裏。

    宇宙發生了一場爆炸。

    對宇宙本身來說這場爆炸不值一提,對人類社會來說卻非常重要,直接讓中央電腦發出了最高級別的警報,讓溫泉邊的浴衣少女蹙起了眉尖。

    那場爆炸發生的時候,720已經結束了晚飯,雪姬打了個響指,各樓裏的燈光恰到好處地照亮對麵的樺樹與鄰近的居民樓,井九坐在窗邊彈鋼琴,修長的手指忽然靜止,他轉頭望向窗外,說道:“好亮。”

    遙遠星域的大爆炸看著就像是夜空裏的一朵綻放的禮花,有些好看。

    井九合上琴蓋,拿起筆與紙開始繪畫,想把自己看到的那朵禮花畫下來。

    隻不過他筆下的線條還是過於生硬,看著就像是把彩色的畫麵翻拍成了黑白照片,實在沒有什麼藝術感覺。

    他借著窗外的星光看了兩眼,也不怎麼滿意,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來好像有個叫何霑的人很擅長畫畫。

    他轉身望向雪姬想要問問她知不知道這個人,發現雪姬也在望著窗外那場爆炸發生的位置。

    “你也覺得……炸的……很好看嗎?”

    雪姬心想不過就是一些融化的金屬液體噴濺形成的線條,有什麼好看的。

    花溪洗完碗,聽著井九的對話,走到窗邊望去,卻發現夜空平靜一如往常,哪裏有什麼爆炸。

    發生在蠍尾工業區的那場大爆炸威力確實很強大,但仍然遠遠不如超新星爆炸,甚至根本沒有比較的資格,很難被肉眼觀測到。更重要的是,工業區距離這顆星球至少有幾十光年,這顆星球上的人們想看到那場爆炸形成的火球,至少還要幾十年時間。

    井九與雪姬卻不知道為什麼能夠在爆炸發生後便看到。

    小區裏忽然響起警報聲,緊接著,很久沒有開啟的電視光幕自動亮了起來,開始播放政府的緊急通知。

    井九沒有理會這些,依然與雪姬看著窗外的星空,手裏的鉛筆繼續在紙上慢慢地塗抹著。

    花溪轉身望向電視光幕,看到了正在通知的播音員,還看到了小畫麵裏的緊急會議現場,有些驚喜地看到了會場角落裏的伊芙老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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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漫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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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都是大工業區的孩子,雖然本星球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很多年都沒能加入到工業序列裏,但我們都清楚這個世界是怎麼運行的。”

    一個膚色黝黑、滿頭花白卷發的、穿著舊式工布裝的老人在主席台上憤怒地揮舞著手臂,大聲說道:“按照從前的規章製度,所有太空煉化爐都在超級電腦的全程監控之下,能量強度絕對不會觸碰到危險區域,為什麼會帶出一條空間裂縫,繼而發生了數天前的那次爆炸?”




    另一位穿著正裝、戴著眼鏡的男子想要打斷那位老人的講話,卻被他粗魯地推到了一邊。老人繼續大聲說道:“從去年開始的星球封閉開始,到這次的所謂爆炸,再到剛才政府發布的緊急警報,全部都是星河聯盟當局的陰謀!他們想要拋棄我們這些負累,不想要再承擔政府的義務,想把我們趕到地底!”

    有人終於受不了,站起身來反駁道:“兩次爆炸都有詳細的數據報告,你為什麼不看一眼?”

    那位老人更加憤怒,用力地砸了一下主席台的桌子,說道:“就算是真的爆炸,那也是幾十光年外的事情,我隻上過初級技校也知道宇宙裏沒有比光更快的事物,光都要走幾十年,難道暗物之海的怪物明天就能出現在我們眼前?為什麼我們要為那麼遙遠的事情,現在就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伊芙女士站在會場的門口,看著遠處主席台上的爭論,忍不住搖了搖頭。這位工會執行長還是這樣的粗魯而且沒有文化,市長先生根本就不應該把寶貴的時間拿來說服他,甚至就不應該讓他發言。

    激烈的爭論沒有持續太長時間,因為就算有人支持那位老人的立場,也沒辦法公開站出來支持他的愚蠢觀點。

    前後兩次爆炸都是在同一顆行星級別工廠,離他們所在的星球確實有六十幾光年,但有個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暗物之海是可以通過扭率空洞的,甚至星河聯盟科學界一直有一種猜想,認為暗物之海的主體世界本來就在扭率空洞當中。

    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通過那條空間裂縫入侵蠍尾工業區,那麼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到這顆星球,但肯定不需要幾十年時間,甚至真的有可能再過幾十天就降臨在所有人眼前。




    幾名老年議員用同樣粗魯的方式把那位老年工會執行長從主席台上趕了下去,市長先生心有餘悸地擦了擦汗水以及眼鏡,開始對市議員們以及各部門的官員進行工作安排。

    當聽到相關部門主官表示地底基地的檢查還沒有完成的時候,這位好脾氣的市長先生終於忍不住了,近乎咆哮道:“上次爆炸後就讓你們開始檢查,為什麼還沒有完成!”




    那名部門主官像市長先生剛才那樣擦掉了額上的冷汗,有些窘迫說道:“地底基地從來沒有正式開啟過,也沒有人想到有一天真的會啟用,每年的例行檢查都隻是遠程數據檢查,這才……幾天時間,實在是沒有辦法完成。”

    市長先生可不會接受這樣的理由,喊道:“封鎖期已經一年多了!去年會上我就說過,趁著事務少剛好可以把這幾項工作完成,你聽到哪裏去了?”

    像伊芙一樣忍受不了這種無止境、而且無意義的爭吵的基層工作人員很多,會場裏到處都響起了嗡嗡的議論聲,竟把官員們的爭吵聲都壓了下去。伊芙找到自己的事務主官,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那名事務主官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主席台前,與市長的秘書又說了幾句話。接著秘書又把那些話轉到了市先生的耳中。




    市長先生沉默了會兒,搖頭說道:“不要指望軍方,我也沒有麵子調戰艦過來,艦隊的首要任務肯定是封鎖大工業區……”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名蒼老的工會執行長在台下再次喊了起來:“那些戰艦過來有什麼用!難道讓他們消耗我們的儲備糧嗎!”

    市長先生就當沒有聽見他的話以及會場裏人們的議論聲,對圍在身邊的秘書以及各部門主官說道:“按照城市聯席會的精神以及聯盟的命令,讓所有居民都做好進入地底基地的準備,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過來了,立刻開始轉移,然後等待救援。”

    先前接受質詢的那名部門主官有些猶豫問道:“真的……不試試請軍方派戰艦來撤離嗎?”

    “太遠了。”市長先生揉了揉眼睛才發現說話的是他,頓時來了脾氣,吼道:“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麼,趕緊去檢查!”

    沒用多長時間,會場裏的各級官員以及行政事務人員還有城市各處的工作人員,手環上都彈出來了自己的工作列表。




    伊芙看著列表上的指令,轉身離開了會場,要在三天時間裏完成她那片街區的準備工作,時間非常急迫,隻怕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

    想到這點,經過大廳的時候,她直接抓了幾袋幹麵包塞進了公文包裏,又拿了一塊咬在嘴裏,加快腳步向樓外走去,越來越快,就像是跑步一樣。

    ……

    ……

    少女靜靜看著溫泉上空的星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浴衣上的那些碎花比平時顯得更加鮮豔。

    星圖上出現了很多隻有她才能看懂的機械字符,代表著中央電腦運算核心的提示以及流程規劃。

    蠍尾星雲工業區出現的那道空間裂縫又變大了,第四次融蝕再次宣告失敗。

    星鋒艦隊的第十三艦隊將在三十七個小時後抵達事發星域,其餘的戰艦也在以最快速度前去救援,那些戰艦上一共有四名破繭者。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果暗物之海真的通過了那條空間裂縫,局麵無法控製,是不是要進行大撤離。

    蠍尾星雲那邊是星河聯盟的重工業中心以及重要的資源星域之一,居住的人類數量倒不是太多,隻有七億人不到。隻需要一個整編艦隊便能完成撤離,可那樣的話就需要打開蠍尾星雲與主星這邊的空間通道。

    ——那些空間通道已經關閉了一年多時間。

    如果隻是井九還好,現在確定他與雪姬在一起,如果他們通過空間通道來到這邊,那該怎麼辦?她沒有思考太長時間便做出了決定,重新開啟空間通道,讓陳崖帶著艦隊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做好撤離準備。

    ……

    ……

    如果不是為了殺一個回馬槍,抓到丹先生,陳崖這時候應該已經抵達了那個行星工廠,背著核動力爐,拿著噴射器,開始對那條空間裂縫進行融蝕。

    想到這點,他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行星工廠的爆炸,直接導致了三百多名工人的死亡,從空間裂縫裏飄過來的暗物之海,又浸染了一千多名工人,最麻煩的是,那條空間裂縫還在擴張,甚至已經快要超過當年星門基地的那條空間裂縫。

    當然真正的麻煩是空間裂縫的那邊。前方戰艦的回報非常明確,那邊是暗物之海的海底,甚至飛過去的探測器最後傳回的昏暗畫麵上隱隱可以看到一些觸手形狀的事物。

    如果真的是母巢,這就更麻煩了。

    好在宇宙浩瀚,空間真的很大,就算暗物之海以及其浸染形成的怪物可以通過扭率空洞,也隻是無意識地流淌,想要威脅到在那片星域生活的七億人類還需要一段時間。想到井九還在那邊,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打開加密通訊,聯係上遠方的857基地,說道:“準備好了嗎?”

    ……

    ……

    飛船不停離開857行星地麵,帶起一些微風,吹拂的那些死亡孢子滿天亂飛,讓黑白兩色的世界多了一些魔幻的色彩。

    那些飛船陸續進入大氣層外的戰艦,然後戰艦離開星係,來到外層太空裏進入大型戰艦,最終在更遙遠的太空通道裏編入一支臨編艦隊。

    857基地是星河聯盟最隱秘的地方,但如果以距離算離蠍尾星雲不算太遠,軍方想要支援發生爆炸的行星工廠,從這裏出發最快。還有個沒人知道的原因———聖人曾舉一直在這裏。

    在破繭者裏曾聖人的境界極高,而且對付暗物之海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去年有艘戰艦被暗物之海浸染,便是他與沈雲埋去處理的。

    臨編艦隊駛入扭率空洞,窗外的光線消失無蹤,房間裏的自照明開啟。艦長走進艦首的那個房間,看著窗前的那個身影,想到失蹤的首席顧問先生,沉默片刻後說道:“謝謝您。”

    曾舉轉身看著艦長微微一笑,說道:“這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這句話在很多時候都容易被誤會為敷衍,但從他的嘴裏說出來卻很真誠。

    那位艦長叫做薑知星,是烈陽號戰艦的艦長。

    這艘戰艦自然就是烈陽號。

    霧外星係那場大戰之後,烈陽號戰艦受損嚴重,從薑知星到普通士兵所有人都被關進軍事監獄。直到前些天,曾舉憑借自己的強大影響力,強行把他們從軍事監獄裏放了進來,恰好烈陽號戰艦這時候也修好了。

    沒用過多長時間,烈陽號戰艦便與別的同伴一道駛出了扭率空洞,來到了蠍尾星雲。這裏距離發生爆炸的夢火行星工業基地還有很遙遠的距離,肉眼根本無法看到,但遠程通訊係統已經可以幫助他們看到真實的畫麵,看著光幕上熊熊燃燒的行星以及其間若隱若現的黑點,薑知星的神情變得非常凝重。

    這是星門基地被暗物之海入侵以來,星河聯盟麵臨的最大災難前兆。

    曾舉不是很緊張,因為現在的星河聯盟比數十年前要強大很多,而且已經有一位非常強大的飛升者到了那裏,就算守不住也能拖些時間,最重要的是人類的運氣真的不錯,應該不會出大事。

    “運氣?”薑知星不解問道。

    “就算堵不住那道空間裂縫,怪物們落在某些星球上,也不會浸染太多生命。”

    曾舉的理由非常明確。井九失蹤後,蠍尾星雲與星河聯盟主星域的空間通道被全部隔斷,各星球嚴禁任何飛行器起落,政府以及社會體係裏的各個組織都進入了緊急狀態,星鋒艦隊長時間在這片星域巡遊,現在麵對突發狀況,人類社會無論效率還是調動能力都要比往年強大無數倍。

    光幕上的畫麵越來越穩定,通訊係統可以保證進入全星域廣播。曾舉沉默了會兒,伸手打開通訊開關,開始向晚蠍星雲的所有戰艦、各星球政府發布命令。

    陳崖與他的艦隊還在主星域,沒有人的權限比他更高,他的命令與封建王朝的聖旨沒有任何區別,甚至更加嚴苛,必須得到不打折扣的執行。

    離爆炸現場最近的星鋒艦隊一三艦隊以最快速度前去支援,遠方的三千多艘戰艦則被命令迅速向各星係散開,但凡兩次空間躍遷能夠抵達的人類居住星球,都必須做好撤退的準備。

    薑知星做了一個簡單的計算便發現第一期便有三億人可能需要撤離,不禁有些擔心,說道:“能行嗎?”

    “中央電腦計算過,沒有問題。”

    曾舉不在意這些細節,看著光幕上燃燒的行星,看著光焰裏那個若隱若現的小黑點,深深地吸了口氣。

    不管是撤退還是就地待援,都是預案裏的正規流程,解決這件事情的關鍵還是能不能堵住那道空間裂縫。

    那位最早趕到燃燒行星的飛升者很強大,劍意森然無情,問題是那道空間裂縫太大,想要一邊作戰一邊融蝕隻怕很難,甚至……有危險。如果沈雲埋在就好了,他的戰力絕對不弱於那位飛升者,身體強度更是遠遠超過對方,就像在黃玉二號行星上那樣……

    曾舉覺得眉間有些發悶,抬起手輕輕揉了揉,不再想這些問題。

    薑知星看著他的神情,下意識裏說道:“要不要……給您煮壺熱茶?”

    從星門基地到主星再到857基地再到霧外星係,他看習慣了鍾李子、花溪給井九煮茶的畫麵。

    曾舉放下手,微笑說道:“我喝水就行。”

    ……

    ……

    修道者不在意享受,不管茶還是酒很多時候隻是用來看的,或者寄托著某些意味。

    星河聯盟的人們對茶葉的愛好也不多,更願意臣服在各種碳酸飲料與微量藥劑之下,反正有基因優化與武道修行,那些刺激帶來的輕微損害不需要太在意。

    烈陽號戰艦的生活區裏擺著各式各樣的飲料,隻有角落裏放著一些簡易的茶包。

    十幾名857基地研究人員坐在生活區裏,端著酒與各種飲料低聲議論著什麼。他們對暗物之海怪物進行了多年研究,經驗非常豐富,想來在這次突發事件裏應該能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一名研究員蹲在櫃子角落裏,看著那些茶包上的文字,好奇地拿起來聞了聞,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看來不是很滿意。

    最終他挑了一包茉莉花茶,因為某些原因他對茉莉花有種親切感,前些年妻子知道他的愛好經常給他衝茉莉花茶,現在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喝到了。

    茶包被無理地撕開,裏麵的茶葉與花瓣被粗魯地倒入杯中,沸騰的水從自動感應出口落下,衝得深綠的茶葉與微白的細微花瓣不停旋轉,漸漸散發出更濃的香味——香味主要是花香,茶香全被掩了下去。

    那名研究員再次失望地搖了搖頭,身上的那件灰色格子襯衣,隨著他的身體擺動而顫抖起來,形成如同馬賽克般的效果。(實在是想不到合適的新說法,所以還是用馬賽克了)

    不管是這些茶包,還是過沸的水以及毫不燙手的隔熱杯,都讓他不滿意。

    這個世界有很多有趣的、好玩的、有用的東西,但沒有好鐵壺,沒有好茶杯,沒有好茶葉。

    他端著散發著熱氣的大茶杯,向工作區走去。同事在身後喊了兩聲,他把黑框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說自己還有個推演計算沒有完成。

    伴著嘀的一聲輕響,手環散發出亮光,調出相應的秘密資料,以立體光幕的形式緩慢流轉。灰格子襯衫研究員靠到椅子上,靜靜看著那些畫麵與數據,舉起手裏的茶杯吹了兩口氣,然後暖暖地吸了一口。

    他舉著茶杯的是右手,手腕上有個銀色手鐲,表麵流動著光線,給人一種特別靈動的感覺,仿佛時刻準備著活過來,然後去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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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海底漫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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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處於多條扭率通道的交合部,而且散布著極大數量的、各種類型的天體,蠍尾星雲自然成為了星河聯盟的資源、工業核心區域。

    重生後的人類文明以飛快的速度進步,尤其是當第一位破繭者出現、與那位少女祭司結成堅定的戰略聯盟、抹掉了某些神獸的狂暴意誌後,文明的提升速度更是快得難以想象,蠍尾星雲的各個工業基地呈現出不同的、但都極其瑰麗壯觀的畫麵。




    黑暗的宇宙裏飄浮著無數座龐大的工業基台,大型核動力爐提供著源源不斷的動力,甚至有的星係已經開始嚐試通過引力通道直接使用恒星的能源。

    巨型氣態行星在能量的控製下,用十餘年的時間形成分層,然後經由無數通道,被直接輸送到同步軌道的工業基台上,再被變成各種工業產品。整個畫麵看上去就像是幾千隻蜂鳥圍著一大團糖不停地啜吸。




    有的固態行星還處在舊式的挖掘階段,表麵布滿了礦洞與自行設備,還有保護罩裏的生活基地,就像西來當年藏身的那顆礦星。但最近三十年開發的固態行星則進入了全新的階段,人類憑借著源源不斷的能量供給,開始嚐試行星的整體開發,用更淺顯的語言來描述就是把整顆行星都點燃然後融化。

    這是一個非常巨大而且複雜困難的改造過程。星河聯盟中央電腦重新再喚醒了一部分遠古文明的資料遺存,終於開始了實驗,並且取得了極大的進展。




    現在蠍尾星雲一共有六個行星工業基地,也就是被點燃的六顆固態行星。不知道是那位少女的意思,還是青山祖師的想法,總之絕對不是聯盟公民的投票結果,這六個行星級別的工業基地都有一個毫無工業感的名字,甚至滿滿的都是少女粉紅泡泡的感覺。

    其中一個行星工業基地的名字叫作夢火,也就是這次空間裂縫出現的地方。

    行星工業基地的能量等級非常高,隻有引力場裝置才能進行束縛,加以規律化運用,而引力場的能級越高、出現越頻繁,空間裂縫出現的概率也就越大,所以星河聯盟在進行相關開發的時候,對這方麵的監控與限製非常嚴格,隻是沒有想到最終還是出了事。

    ……

    ……

    “星球表麵的溫度太高,偵察兵無法過去,無法確認暗物之海的具體滲出範圍,但應該還沒有抵達行星表麵。那些工人主要是被飄過來的孢子浸染,人數沒有超三千,寵物數量也差不多,已經被守衛艦隊消滅,並且做了滅活檢測,沒有遺漏。”

    薑知星拿著剛收到的最新數據,指著光幕裏行星正中間的那個黑點說道:“空間裂縫第一次融蝕失敗後,一直在緩慢擴張,從最初的三百多米擴張到現在的四百多米,沒有停止的趨勢。”

    曾舉站在光幕前,看著遠方的岩漿星球說道:“融蝕設備不缺,就看有沒有人能穩得住。”

    那顆星球散發的白熾光芒已經變成了淡黃色,看著就像是一顆乒乓球。

    在第一次爆炸之後,基地裏的超大型核動力爐便進入了停機過程,但直到十幾天後的現在,溫度依然沒有下降到臨界值下。

    857基地有位教授建議,直接讓那個超大型核動力爐爆炸,結果差點被同事們打死超高溫的光熱能夠殺死大部分從暗物之海裏衝出來的怪物,卻可能帶來更大的災難,比如讓那道空間裂縫變得更大要知道融蝕空間裂縫需要有序以及極為精確的操控,可不是轟垮一座建築那般簡單。

    最關鍵的原因還是因為沈雲埋失蹤了,而且那道空間裂縫已經超過核彈融蝕範圍。

    燃燒的高溫行星散發著強烈的光熱,吞噬了很多內部的光線,也帶來了極大的擾亂,他們這時候看到的畫麵並不全部都是由可視光組成,而是經過數據處理後的再生畫麵,行星深處的那個黑點放大後就像深不見底的井口,根本看不到井底是什麼。

    薑知星看著夢火基地深處的井口,帶著些震撼的情緒說道:“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海底。”

    曾舉說道:“絕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

    ……

    ……

    遠古文明與暗物之海同歸於盡後,本星係群所在的宇宙空間死寂了十幾萬年,直到人類文明複蘇,科技日漸發達,暗物之海才又再重新出現。

    剛剛複蘇的人類文明擁有了很發達的科技,卻沒有得到與之相應的、控製這種能力的智慧,那位少女又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無法完全控製人類文明野蠻而強大的擴張**以及進步腳步,所以哪怕明明已經有了經驗教訓,依然蒙受了極大的損失。很多像黃玉二號行星一樣的居住星球就這樣被暗物之海吞沒了,而且要比黃玉二號行星更慘,直接沉到了海底,星球上生活的所有生命都變成了沒有意識的怪物。




    暗物之海自身的擴張速度並不快,隻比普通天體的運行速度稍快些,那些怪物以及那些帶著感染能力的孢子卻能通過扭率空洞,以令人畏懼的速度在本星係群擴張,好在這些怪物以及孢子沒有意識,不會主動尋找扭率空洞,隻是在宇宙裏隨意飄浮。

    那些曾經繁華的人類星球自然擁有更多的怪物,停留在暗物之海的深處,很少能夠與人類文明相遇,所以被稱為海底。

    隻有一種特殊的情況,那就是新產生的空間裂縫直接把本世界與與暗物之海占據的那片星域連起來。那時候人類便會看到黑暗的海底,看到那些成千上萬,不,應該說是難以計數的怪物像潮水一樣湧出空間裂縫,向著他們衝來。




    那位少女與青山祖師聯手穩定住局麵,控製住星河聯盟後,這樣的事情很少發生,隻出現過五次,上一次便是數十年前星門基地遭受過的苦難。

    不得不說,新生人類文明的運氣很不錯,而且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那道空間裂縫很長,卻剛好在燃燒的行星深處,大部分從空間裂縫裏飛出來的暗物之海怪物,還沒有辦法來到行星表麵,便被高溫的岩漿與光熱殺死。隻有兩處生活基地受到了怪物的攻擊,數千名人類被浸染,最終在護衛艦隊的核彈飽和攻擊下,變成了虛無。

    但那些從行星深處出來,承受數百公裏的高溫岩漿還沒有凋滅的暗物之海怪物都非常可怕。當然不可能是灰木,也不是介鱗,這些被黑暗浸染的存在依然保留了一些“生前”的性質,植物與昆蟲無法承受高溫,它們也不行。從燃燒行星表麵不停散逸向宇宙裏的怪物絕大多數都是極其微小的血拇,而能夠被看到的更多是速度快如閃電的半尾,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擁有相當智慧能力的代序則很少出現。

    幽冷的、灰色的黑暗存在從空間裂縫裏不時湧出,就像是龍卷風一般,最狂暴的時候很像千裏風廊處的風。行星裏的那些岩流就像湖水,荷花驟散,水麵生波。

    曾舉看著光幕上的畫麵沉默不語,不知是否想起了從前。

    十七艘輕型戰艦在燃燒的行星外圍,對準行星表麵不停發起攻擊,各種武器不時落下,激起無數朵岩漿,試圖把那些黑風般的怪物潮吞沒。

    這些戰艦不屬於三大艦隊的編製,是蠍尾星雲的星係守衛艦隊,以往主要是為了對付太空海盜,艦載武器裝備更適合太空戰爭,而不是剿殺暗物之海的怪物,好在除了激光炮等射線類武器,還是有些好用的武器平台,比如這時候飄浮在行星外不遠處的七千顆金屬圓球。

    這些金屬圓球有專門的設備名稱,但星河聯盟的軍人們更喜歡叫它們鋼鐵蒲公英。

    可能是因為金屬圓球表麵探出來的數千條槍管看著很像蒲公英表麵的白絲。

    鋼鐵蒲公英的直徑是一百三十米,內部有著極其複雜的貯彈設備與自行運載裝置,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把子彈運至待發位置,保證無間斷開火。

    這是一種消耗類的物理武器,使用的是物理子彈,非化學藥劑推動而是電磁加速。數萬顆釘子般大小的子彈在微型電磁環的加速下,在一秒鍾不到的時間裏通過鋼鐵蒲公英表麵的數千個槍管噴射而出。

    在電腦的精密計算與操控下,七千顆鋼鐵蒲公英噴射出難以想象數量的子彈,確保不會有任何漏洞,將那些來到行星表麵的暗物之海怪物撕裂成極碎的粉末,毀滅對方的存在,那些灰暗的孢子不停飄起,很快便裹住了鋼鐵蒲公英的表麵,好在這裏沒有生命不需要擔心被浸染。

    從空間裂縫裏湧出的黑暗狂風被更加狂暴的彈雨消滅了,戰艦指揮係統自動生出指令,覆蓋著厚厚孢子的數百顆鋼鐵蒲公英向著燃燒的行星表麵靠近,借助極其熾熱的高溫,希望能夠在最短的時間裏,把那些孢子的活性滅殺。

    隨著湧出空間裂縫的黑暗怪物們被剿殺,那顆燃燒的行星變得安靜下來,工業基地的通訊係統裏迎來了難得的輕鬆,甚至有軍官開始閑聊。

    遙遠的烈陽號戰艦上,曾舉聽著監控係統裏的背景噪音,看著行星深處的那個黑點,卻從這種平靜裏感到了一些詭異。

    這種暫時的安靜,讓他想到很多年前在朝天大陸麵對雪國獸潮時的不好回憶,微微挑眉,直接用權限接過遠方那些戰艦的指揮權,輸入6546549這個數字,要求那十七艘戰艦以最快速度向深太空撤離,同時讓那七千顆鋼鐵蒲公英提前結束自檢,準備再次射擊。

    十七艘戰艦的指揮官不理解為何要忽然撤退,但他們與曾舉之間的權限相差太多,不敢反抗甚至連質疑與詢問都沒有,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向著深太空後撤,同時數百顆鋼鐵蒲公英從行星表麵飄起,與更多數量的同伴重新排成隊列,作好了再次射擊的準備。

    幾乎就在那些戰艦撤至安全距離的同時,行星深處的那道空間裂縫忽然猛地擴大了近乎一倍!無數岩漿受到無形力量的牽引,向著太空裏射出,緊接著無數暗物之海的怪物像潮水一般從幽暗的那邊湧了過來,如海浪一樣伸向太空深處!

    如果那些戰艦沒有提前撤離,還是在原先的位置,隻怕有幾艘戰艦會瞬間被那些怪物吞沒!

    七千顆鋼鐵蒲公英開始噴射出如暴雨般的物理子彈,就像無數道鋒利的飛劍在行星表麵以及更深處的太空裏不停切割,把那些怪物變成碎片。

    隻是瞬間便仿佛有無數個沙袋被擊破,無數孢子噴湧而出,形成麵積巨大的如雲層般的存在,甚至把行星岩漿散發出來的光線都遮住了很多。

    那些衝破金屬彈雨的半尾們,帶著殘留的火焰在真空裏飄著,火焰很快因為沒有氧氣而熄滅,隻能看到焦糊的大概形狀,肢體扭曲著,散溢著與生命截然相反的死寂意味。

    鋼鐵蒲公英的裝彈量終究有上限,連續長時間攔截空間裂縫裏飄出的怪物,今天又遇到這等規模的獸潮,終於無法再支撐下去,那些探出金表麵的槍管漸漸停止噴射,電磁環特有的幽藍光澤也漸漸消失,仿佛變成了死物,或者說一堆破銅爛鐵。

    再沒有什麼能夠阻止獸潮的湧出,從空間裂縫裏飄出的黑風越來越濃,仿佛要變成沙塵暴,漸漸能夠看到不少代序的身影。

    遠方的戰艦上,曾舉看著這幕畫麵,沒有說話暗物之海的怪物們漸漸要占據整個工業基地他伸手握住了控製器,準備讓那些鋼鐵蒲公英做出最後的貢獻。

    撤退到遠方的十七艘戰艦、正在前來支援的更多戰艦上的官兵們都靜靜看著那顆燃燒的行星。

    行星深處的那個黑點仿佛正在急劇擴大,明明肉眼無法看到,人們卻仿佛看到了一片黑暗的海,而且是死寂一片的海底。

    就在這個時候,艦隊通訊係統裏響起一道冰冷而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劍一樣鋒利的聲音:“我在回來途中,稍等。”

    曾舉鬆開了手指。

    空間裂縫深處的空間裏忽然出現了一道劍光。

    那道劍光極其明亮,直接照透了數千公裏內的所有物體,也等於穿過了那些物體。

    如沙塵暴般的怪物狂潮驟然靜止,然後紛紛解體。

    一名黑衣道人從空間裂縫那邊飛了過來。

    那道在暗物之海怪物們之間高速穿行的劍光歸於他的手間,照亮他的黑衣與蒼白的麵容,還有道髻。

    黑衣道人的神情很淡然,像位從死寂海底漫步歸來的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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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疾風吹散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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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物之海怪物們最麻煩的地方就是很難殺死。

    這很容易讓人想到某句文藝的形容——你不能殺死一個死人,你不能燒開一杯開水,你不能冰凍一塊冰。

    廢話,但道理清楚。

    那些怪物本來都沒有意識、沒有生命,存在的原理超過了人類的理解範疇,就算被切碎了,細胞也會變成孢子,依然有著浸染的能力,除非用極強的光熱進行滅殺,或者用更高階的武器將那些孢子切割至極小,才能完全摧毀其結構。

    至少數千隻半尾以及隱藏其間的代序被那名黑衣道人的飛劍殺死,解體後的怪物們化作孢子風暴,在行星表麵到處漂浮,很多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灰黑色的孢子落在他的黑色道衣上,又很容易讓人想起某句著名的打油詩,白狗身上腫什麼的。

    那些孢子保留著活性,隨時可以浸染任何生命,卻根本無法穿過黑衣。

    落在道人臉上、手上的那些孢子更是瞬間被無形的劍意滅殺。

    無形的劍意在黑衣道人的身體四周形成一道屏障,行星散射出來的光線經過的時候發生輕微折射,看上去就像是一層寶光。

    他便是最早抵達夢火工業基地的那位飛升者,一直維持著這裏的局麵,而且進行了數次融蝕空間裂縫的嚐試,隻可惜都失敗了,其中有兩次融蝕設備直接爆炸。

    現在他臉色有些蒼白,左肩略高,對仙人來說這種不平衡極為罕見,表明傷勢頗重。

    連續數次融蝕失敗,空間裂縫不停擴張,越來越多的暗物之海怪物與無形的黑暗能量從那邊湧了過來,為了控製住局麵以及減輕那十七艘戰艦承受的壓力,黑衣道人直接越過了空間裂縫,殺進了暗物之海裏,冒著被暗能量無形感染的危險,牽製住了無數怪物,直到這時候又殺了出來。

    如果放在遠古時期,他就是一位在千軍萬馬裏殺進殺出的名將。

    在太空裏飄浮著的殘屍與孢子,徒勞地想要占據黑衣道人的身心,卻像對那些鋼鐵蒲公英一般沒有任何作用,慢慢向著燃燒的行星表麵墜落。

    黑衣道人回首望向行星深處的空間裂縫,感受到那邊傳來的陰冷氣息,微微挑眉,知道又有無數怪物正在海底向著這邊湧來,向著那邊用力一揮。

    仙劍如一道光粒,迅速無比地穿過空間裂縫,向著那片幽暗世界裏看不到的怪物獸潮殺去,不知能阻得幾時。

    不管是十七艘戰艦上的官兵還是遠方烈陽號上的曾舉,又或是在宇宙各個地方注視著這片戰場的人類,都看不到空間裂縫那邊的畫麵,隻能隱隱感覺到那道仙劍留下的極其冷酷的氣息,頗有天地無情的感覺。

    黑衣道人伸出左手,聲音穿過沒有任何介質的太空,落在一艘戰艦的內部,如雷霆般響起:“再來!”

    那艘戰艦裏的軍官們神情微變,有人試圖勸說:“將軍……”

    更多的人卻知道將軍是位無法被說服的人,這大概便是強者的尊嚴,沉默地開始操作,讓戰艦發射出去一個合金箱。

    合金箱在晶態微引擎的推動下,以極快的速度來到行星外圍,自行分解組裝成一個形狀獨特的裝備。

    黑衣道人揮手把那個裝備係在身上,向著行星深處飛去,不多時便來到了空間裂縫外。

    伴著低沉的嗡鳴聲,一道難以想象的光熱洪流從他握著的噴射裝置裏湧出,轟擊在空間裂縫上。

    這道空間裂縫剛出現的時候便已經有兩百多米,超過當年出現在星門基地的裂縫初始長度,比當初啟明人在度假星球海底、用引力場裝置撕裂的空間裂縫更是大出幾個等級,無法被核爆形式燒融,隻能用融蝕設備。如果任由其擴張,很快便變得無法控製,最終會延展至整個行星係的寬度,到那時候人類便隻能放棄這片星空。但蠍尾星雲一帶的工業基地對星河聯盟來說非常重要,比黃玉二號行星更加重要,這種事情不可能被允許發生。

    黑衣道人必須在下一次獸潮到來之前,盡快把這道空間裂縫融蝕完畢,哪怕那道仙劍遺落在裏麵也在所不惜。

    問題在於空間裂縫融蝕是非常困難的事,融蝕需要的光熱洪流溫度太高,精確度的要求也太高,根本無法通過遠程操控完成,而且人類社會非常缺乏這方麵的經驗,現在還是隻能靠飛升的仙人們來直接操控。

    黑衣道人傷勢頗重,仙劍又去了暗物之海,在如此近的距離內承受超過七百萬度的高溫粒子散射,真的是非常危險,隻是片刻,黑色道衣上便出現了無數個肉眼看不到的細孔,仙軀表麵也出現了類似的細孔,無數仙氣細流正在慢慢逸出。

    忽然,有一道像黑色皮索樣的事物從空間裂縫那邊伸了過來,虛不著力卻又快若閃電,向著黑衣道人悄然襲去。

    黑衣道人要保證融蝕的精準與連續,無法避開,輕哼一聲,一道梭形小劍從鼻孔裏噴出,斬向那道黑色皮索。

    那道黑色皮索仿佛是活著一般,極其詭異地繞過梭形小劍帶出來的劍意,然後……悍不畏死地向著極其熾熱的光熱洪流而去。

    嗤的一聲輕響,毫無任何意外,那道黑色皮索被高溫粒子直接融成了虛無,然而就是這樣一隔,空間裂縫上的剛要成形的光網一角頓時有一根線沒能連上,就此散體,然後漸漸消散在那邊的黑暗空間裏。




    看著這幕畫麵,黑衣道人的臉色更加蒼白,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憤怒以及惱火。下一刻,他暴怒的聲音穿過熾熱的岩漿、虛無的太空,響遍了整個夢火工業基地——“我操你祖奶奶的!”

    伴著這聲怒吼,他抱起融蝕設備,對著空間裂縫那邊便是一通猛掃,就像是噴火器一般。

    高達七百多萬度的融蝕設備,自然要比什麼激光槍之類的武器好使很多,比仙劍的威力也要強不少,問題在於噴射出去的光熱粒子流距離有限。

    幾段焦糊的黑色皮索從空間裂縫裏垂落下來,就像被火燒焦脫落的睫毛。

    那當然不是睫毛,也不是皮索,而是觸手。

    ……

    ……

    空間裂縫這時候已經擴張到了一裏寬。四顆黑色的球狀怪物緩慢地飄了出來,無數柔軟而又堅韌的觸手無規則地飄動著,看著異常恐怖,又有些可怕。

    井九離開朝天大陸後,看到過不少這種怪物,覺得它們很像黑色的蒲公英。

    這時候行星四周的太空裏,飄浮著七千顆鋼鐵蒲公英。

    這是一個蒲公英的世界。

    之所以如此,自然有其道理。

    宇宙裏稍微大些的天地都是球狀的,如果要與外界聯係或者毀滅對方,便要伸出一些手來。

    這種像黑色蒲公英般的暗物之海怪物不屬於常見類型,因為它們並非被浸染的單一生命。

    在857基地的課程裏,井九沒有接觸過這方麵的知識,隻是從沈雲埋處聽了很多,知道這種層階的怪物非常強大,有一個通用名字叫做母巢,可能源自各種怪物碎片的雜合重生,也有可能與遠古時期的那些神獸有關——這時候出現的母巢不是級別最高的那種,但也足夠可怕。

    按照過往的監測計算,母巢絕大多數時候都隻會出現在在暗物之海邊緣地帶,尤其是海印星雲那邊。今天這些母巢居然會從海底過來,隻能說這位黑衣道人的運氣真的不好。

    “趕緊離開。”曾舉在遠方的烈陽號戰艦上說道。

    黑衣道人沒有聽從他的命令,麵無表情說道:“不是處暗者,為何要退?”

    燃燒的行星因為滿天孢子的緣故,已經變得暗了些,這時候隨著幾隻母巢出現在空間裂縫那邊,變得更加幽暗,仿佛真實的地獄。

    黑衣道人看著那些緩緩飄舞的觸手,微微眯眼,伸直右手對準了空間裂縫。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卻有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戰艦裏的列星境以上的強者,都在意識裏聽到了一聲極其綿長的嘯鳴。那是速度快到極點的堅硬物體割裂空氣……不,應該是割裂空間的聲音!

    擦的一聲輕響,那道明亮至極的劍光帶著天地無情的劍意,從暗物之海深處趕了回來,停在了黑衣道人身邊。

    數根觸手從母巢的軀體表麵緩緩飄落,要知道那些觸手的組成物質非常奇特,看似柔軟實則密度極高、極為堅韌,便是激光主炮都很難打穿。

    那道仙劍沒有劍柄,散發著冷酷的意味,靜靜懸在黑衣道人的身側,看著像是被他握在手裏,實則不然。

    黑衣道人身體微微前傾,帶著那道飛劍向著空間裂縫衝去,隻是瞬間便跨越了數百公裏的距離,帶起了數道岩漿組成的火線,撞到了一隻母巢的身上。

    擦擦擦擦,極其尖銳的切割聲響聲,行星深處的岩漿如沸騰的水一般跳躍起來,就連空間裂縫的邊緣都開始微微顫抖。

    那隻母巢的軀體表麵出現了數千道極其細微卻又深刻的劍痕,無數觸手向著四周的太空裏飄去。

    劍光再閃,那隻母巢緩緩裂開,露出灰色的內部組織與簡單的結構,還有陰寒而可怕的氣息,也像散解的結構與觸手一樣,飄向太空裏。

    黑衣道人重新出現在世界裏,便迎來了悄無聲息、快若閃電的一次偷襲,啪的一聲輕響,一道觸手落在了他的左肩。很明顯,那個發起偷襲的母巢沒有智識,卻有足夠強的戰鬥本能,知道他的左臂受過重傷。




    那道觸手破開護體的劍罡、觸著被仙氣洗煉多年的仙軀,驟然粉碎,看似沒有對黑衣道人造成任何傷害,但事實上傷害已經產生。

    早就已經千瘡百孔的黑色道衣變成了一塊破布,他的左肩出現一道清楚的痕跡,表皮潰爛,露出晶石般的仙軀內在,可怖的是仙軀竟然蒙灰,開始變黑。




    黑衣道人毫不在意,麵無表情而去,縱身化作一劍,在那個母巢的表麵破開一道口子,左手向後一召,抓來數顆鋼鐵蒲公英,極其粗暴地塞進了母巢的身體。

    轟轟轟轟!

    那隻母巢不停地震動起來,表麵的觸手不停狂舞,濺起無數孢子,生出一些裂縫,隱隱有熱意透出。

    遠方戰艦上的人們看著這幕畫麵,並不覺得可笑,隻覺得可怕。

    要知道那些鋼鐵蒲公英在發射完物理子彈後,並不是真的就變成了破銅爛鐵,核心區域還有一顆威力極其巨大的多相核彈。這時候至少有數顆多相核彈在那個母巢的身體裏爆炸,居然還沒能把它炸裂!這個怪物到底是什麼東西做成的,怎麼有如此難以想象的強度?

    那個承受著核彈在內部爆炸的母巢確實沒有裂開,但終究還是死了。

    ——這裏說的死,指的是失去了全部的活動能力以及對現實世界事物的毀滅意誌。

    黑衣道人望向後方的那兩個母巢,右手虛握著那道仙劍,再次麵無表情地衝了過去。

    冷酷而強大的劍意,穿過融蝕設備留下的高溫光熱粒子流,帶出極其詭異的殺傷效果。

    十餘息後,四個母巢都死了,有的變成了碎片,有的變成了啞彈般的存在,最後的那兩個則是變成了癟了的皮球,緩緩飄回空間裂縫的那邊,不知道會在暗物之海的世界裏飄流多久,又會飄向何方。

    黑衣道人望向自己的左肩。

    他的傷勢本來就很重,這時候殺死四個母巢,更是消耗了大量的仙氣,最關鍵的是左肩處的傷勢有些麻煩,母巢攻擊時留下的黑暗氣息要比那些孢子厲害太多,他的仙軀已經破損,那些黑暗氣息竟有些向深處蔓延的趨勢。

    他想都不想,伸手召回仙劍便向左肩砍了下去,隻見劍光一閃,仙氣橫流間,左臂便與身體分開,緩緩飄向暗物之海那邊,竟是隨著那些母巢屍體而去。

    “再來。”

    黑衣道人的聲音再次如雷霆般在十七艘戰艦裏響起。

    戰艦上的官兵們看著這幕畫麵,隻有感動與佩服,再也生不出勸說的心,用最快的速度送過去新的融蝕設備,同時還有一條全新的機械臂。

    黑衣道人接過機械臂組裝在肩上,抓住融蝕設備的微型引力場噴射裝置,設了設手感,發現確實非常穩定,但總有些不舒服的感覺,皺了皺眉。

    “繼續。”

    隨著他的聲音,數千公裏外的行星表麵,有一顆鋼鐵蒲公英爆炸了,核彈生出明亮的火球,散發出無窮光熱與輻射。

    黑衣道人從那些光熱輻射裏尋到幾絲仙氣,深吸了一口氣,從鼻子裏吸了進去,精神稍好了些。

    那些依然保留著活性的孢子,仿佛感受到了他的危險,向著更遠的地方飄去,但還是很快被他吸來的那些光熱滅殺。

    黑衣道人握著融蝕設備,再次來到空間裂縫前。

    十七艘戰艦上的官兵們以及遠方更多戰艦上的人們都沉默看著這幕畫麵,祈禱著暗物之海能夠稍微平靜一段時間,給他以及人類足夠多的時間。

    時間緩慢流逝,空間裂縫的一角已經出現光熱洪流出現的複雜立體幾何結構,融蝕工作終於進入了正軌。

    仿佛是人們的祈禱起了作用,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暗物之海的怪物從空間裂縫裏出來,甚至都看不到有事物靠近裂縫。

    忽然,黑衣道人感覺到了些什麼,抬頭望向空間裂縫的那邊,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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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劍仙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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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間裂縫的那邊是暗物之海,從這個世界的定義來說確實是什麼都沒有,但這裏的什麼都沒看到卻不是那種意思,而是某種存在擋住他的視線以及神識對那邊的探知,問題是那個存在也不在他的視野裏。

    這是很詭異的一種狀態。

    黑衣道人毫不猶豫化作劍光倒掠而回,把融蝕裝備留在了原地。

    隻是瞬間,他便到了數千公裏外的行星表麵。

    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就此發生,難以想象的光熱從行星深處湧出,讓行星表麵的岩漿生出更大的浪花。

    幾乎同時,十七艘戰艦向著空間裂縫發起了超飽和攻擊,不管效用如何,激光炮等射線類武器以及各種物理武器,如狂風暴雨般落下。

    而在遙遠的烈陽號戰艦上,曾舉感受到空間裂縫那邊的異樣,最快做出反應,手指用力直接捏碎了手裏的感應器。

    行星表麵的七千多顆鋼鐵蒲公英,就像真正的蒲公英一般,向著行星深處落下,然後依次爆炸。

    ……

    ……

    那道次元空間裂縫現在還沒有一公裏長。因為強大的空間扭曲,行星工業基地裏出現一道坑陷,人們才能通過各種調備觀察到那裏,同時也能攻擊到那裏。

    融蝕設備裏有核動力爐,十七艘戰艦的超飽和攻擊,七千多顆多相核彈……就這樣不停地落在不到一公裏的區域裏,這會形成怎樣的能量強度?

    那道空間裂縫不會被融蝕成琉璃,也不會因此變得更寬,但行星的結構肯定會受到影響。

    啪啪啪啪,各種監控設備與通訊係統裏響起這種聲音,就像是有很多東西斷了。

    岩漿漸漸平靜,坑陷依然存在,空間裂縫上方的核彈餘燼漸漸消退,依然殘存著無數火焰。

    沒有一顆核彈能夠通過空間裂縫,也沒有一道激光、哪怕是最弱小的電磁環加速彈頭飛過空間裂縫,所有的攻擊都被擋了下來。

    火焰越來越小,有的已經消失,空間裂縫重新變得陰暗起來,忽然那些火焰緩緩地開始移動,就像是……如果空間裂縫像宇宙裏一隻冰冷而可怕的巨眼,那麼這時候它的眼珠就動了起來,帶著上麵的光點!

    原來那道空間裂縫早就被一個巨大的事物塞滿了,難怪無論是視線、神識還是這些攻擊都無法過去。

    問題是這個能夠擋住一切攻擊甚至是萬物的巨大事物究竟是什麼?

    黑衣道人看著遠方的空間裂縫,喃喃說道:“處暗者。”

    ……

    ……

    暗物之海能夠吞噬一切,毀滅一切,把所有的生命都變成生命的對麵。

    依然是存在,卻沒有生機。

    如果說這個宇宙裏生命是向死而生,時間與那些熱力學規律都是幫凶,那麼這些怪物便是暗物之海化生為死的工具,自身內部沒有什麼階層與種類之分,但按照暗能量浸染的生命形式不同,那些怪物被人類定義為不同的存在,也做了非常明確的排序。

    無論從哪個角度排序,處暗者永遠都處於暗物之海怪物群的最高端,是帝王般的存在。

    想要說明處暗者的強大有一個最簡單的證據。

    井九離開朝天大陸後,在宇宙裏看到了一些母巢。那些母巢都被雪姬殺死了。直到最後他才遇到一個巨大的活著的母巢——這說明雪姬遇到這個母巢後沒有主動出手——然後他險些被對方拖入死亡的深淵。能夠讓雪姬都不想主動理會的存在,險些殺死井九的存在,當然就是人類能夠遇到的最強大、最可怕的存在。

    這時候出現的母巢就是一個處暗者。

    ……

    ……

    那道寬約六百米的空間裂縫,看上去就像是宇宙裏一隻恐怖的巨眼,眼眶裏緩慢轉動的眼珠便是處暗者的身軀,或者說一部分身軀。

    那些核彈落在它的身體表麵,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殘留了一些餘火。

    火勢漸漸變小,然後分離,受到空間扭曲的影響以及行星低重力的束縛,變成了各種各樣的豆子狀的火球,像是淚珠般從空間裂縫裏脫離,散入行星裏以及宇宙裏。

    無數戰艦上的人類看到這幕畫麵,生出類似的想象,事實上當然沒有這般文藝。

    夫處明者不見暗中一物,而處暗者能見明中區事。

    能見一切事,便無一切情緒,更沒有文藝。

    那道陰冷而死寂的氣息,就像是實質一樣,從空間裂縫的那邊、從處暗者的身體表麵散發出來,甚至要比行星外的宇宙還要更加寒冷——不是說溫度比絕對零度還要低,而是那道氣息裏有著不加掩飾的、赤裸裸的死亡意味,任何接觸到這種意味的生命都會生出畏懼,感到寒冷。

    行星深處響起一道極其低沉的聲音。

    就像飛升者們的神通一般,那聲音仿佛是借助空間的扭曲震動而行,瞬間傳遍了整個蠍尾星雲。

    那是空間在擠壓,那是宇宙裏最堅硬的事物在摩擦。

    空間裂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繼續擴張,那個灰暗的、陰冷的巨大母巢仿佛要從裏麵擠出來,畫麵極其恐怖,就像一個喪屍的眼珠正在脫落。

    黑衣道人站在行星外的太空裏,沉默看著那邊,剛剛組合好的機械臂上燃起劍火,如梭般的飛劍緩慢穿過,似洗劍一般,他想做什麼?

    “恩生,退回來。”

    烈陽號戰艦上的曾舉看著光幕,沉靜的眼眸裏多了幾分怒意與擔心,沉聲說道:“這是命令!”

    原來那名黑衣道人叫做恩生。他沒有理會曾舉的命令,依然靜靜看著遠方正在往空間裂縫外擠過來的處暗處,眼裏的戰鬥欲望越來越強烈。

    “剛才你說不是處暗者,為何要退……”曾舉的聲音在通話係統裏變得溫和了很多,“現在你很清楚這就是個處暗者,為何還不退?”

    黑衣道人麵無表情說道:“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不是處暗者為何要退,是處暗者那就更不能退。”

    ……

    ……

    黑衣道人有個非常簡單的名字,叫做恩生。

    他在朝天大陸開創的那個宗派行事風格就極簡單,就連曆代弟子的名字也都很簡單。

    比如白發,比如某郎,比如十歲。

    隻不過他的名字是有典故的,源自於一句話,那就是:“天之無恩而大恩生。”

    是的,這位黑衣道人便是無恩門的開派祖師,劍仙恩生。

    無恩門一直是青山宗最堅定的盟友,朝天大陸修行界一直以為是冥界入侵、青山來援之後的事情,沒有人知道早在無恩門開派之初,這種關係便存在了。

    劍仙恩生的劍道境界極高,無恩門劍意斬天地無情,在這場與暗物之海的戰爭裏,發揮了極大的作用。但處暗者是暗物之海怪物裏君王級別的存在,如果他處於平時的全盛時期,或者能夠與對方一戰,但今天他已經身受重傷,必然會輸,而且極有可能會死。

    對人類來說,像他這樣的劍道強者是非常珍稀的資源,要得到最好的保護,沒有人希望他出事。

    可如果任由處暗者就這樣通過空間裂縫,來到人類的世界裏,會帶來怎樣的災難?要知道那可不是普通的代序或者半尾。這種最高級別的母巢,對人類文明的毀滅性,要比數十次獸潮都更加可怕。

    劍仙恩生清楚自己應該死了,麵無表情道:“都醒過來,我要說話。”

    巨大的母巢正在緩緩擠過空間裂縫,散布到宇宙裏的陰寒與死亡意味越來越濃。

    那十七艘離得最近的戰艦已經被這種意味所籠罩,艦裏的軍人們都有些神情惘然,那是精神波被影響的結局。忽然戰艦裏響起那道如雷霆般的喝聲,所有人才擺脫了精神波的影響,清醒過來,趕緊操控戰艦退往更遠的太空深處,光幕上卻把黑衣道人的畫麵放得更大。

    “我乃無恩門初代掌門,俗家姓名存羽,今日是將如曆代前輩般,戰死在這方寒冷天地之間,請諸君為我送行。”黑衣道人的聲音回蕩在通訊係統裏,回蕩在十七艘戰艦裏。




    他在星河聯盟裏的公開身份是星鏈艦隊後勤部最高權限主管。前些天他進行完銀星四號居住星球的二次身份登記檢查後,順便來蠍尾星雲視察,檢查各工業基地的安全工作,剛好遇到了這次爆炸。

    他隻帶了三艘輕型戰艦隨行,現在都在這裏。那三艘戰艦裏的直屬官兵們這些天很震驚,不是因為爆炸,也不是因為空間裂縫,而是他們忽然發現將軍脫下了軍裝,就變成了一個星空強者,而且是超出了承夜境的星空強者,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沉日境?隻是將軍為何要穿如此奇怪的衣服,而那道像劍般的武器又是什麼東西?這些問題一直盤桓在很多人的心裏,沒有得到解答,直到現在也沒有。




    當他們聽到那句如雷霆般的自述後,黑衣道人已經離開了原先所在的位置,化作一道劍光來到空間裂縫之前,雙手合劍而行,刺向了母巢。

    強大而邪惡的陰寒氣息仿佛實質、就是實質一般地擋在了母巢之前,如一道牆,厚實而粘稠,即便是天地無情的無恩門至高劍意也無法切開。

    難以想象的威勢壓迫著劍光,寒冷的氣息從劍尖蔓延向後,直至他的手腕乃至身體。

    仙劍的表麵與黑色道衣的表麵瞬間多出了一層寒霜,那不是水蒸汽凝結成的冰,而是行星內核裏氣化的金屬,被母巢散發的寒意凍結了。

    寒霜漸厚,變成了銀色的光滑表麵,閃閃發光。

    黑衣道人也被鍍了層銀光,仿佛要變成一座雕像。

    雕像自然是死物。

    眼看著死亡就要降臨的時候,銀光微亂,一道身影出現在黑衣道人的身邊。

    一個少年僧人踩著一個金屬盤,飛到空間裂縫前,右手落在他的肩上。

    “交給我吧。”

    那個少年僧人很好看,眉眼清俊而親切,赤著的雙足如白蓮花一般,那個金屬盤上有大千世界,各歸其天地。最重要的是,這時候就在空間裂縫之前,可怕的處暗者伸手可及,少年僧人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畏懼的神情,依然帶著淺淺的微笑以及一些銀霜。

    禪宗之祖,曾經的大悲和尚,現在的歡喜僧。

    朝天大陸的修行宗派眾多,但真正稱得上祖師的隻有五人,分別是青山祖師、雲夢祖師、一茅齋的至聖先師、血魔老祖以及他這位禪宗之祖。

    雲夢祖師兩萬多年前飛升,其後事跡不可考。

    血魔老祖死在曹園與井九的刀劍合並之下,那個故事如果往深裏想,其實頗為幽暗。

    一茅齋的至聖先師死在與暗物之海的一場戰爭裏,沒有任何陰謀,隻是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死得其所。

    現在隻剩下青山祖師與他這位禪宗之祖。

    無論聲望還是境界實力,歡喜僧都在最上麵。

    劍仙恩生可以無視曾聖人在遠方烈陽號戰艦上的命令,卻無法拒絕歡喜僧的安排,因為他打不過對方。

    歡喜僧抓著黑衣道人的肩膀,銀霜驟碎。

    僧袖輕飄,他把黑衣道人向後擲了出去,岩漿生濤,帶起一道火線,就像一根毛般,伸向外太空深處。

    一艘戰艦啟動轉向引擎,加速駛了過去。

    歡喜僧轉身望向眼前如灰色牆壁般的巨大母巢的身體表麵,挑眉說道:“我再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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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蒼老的少年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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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這句話,歡喜僧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間裂縫在行星深處,四周到處都是高溫的融岩,有些已經能夠看到清楚的金屬分層,隻是被扭曲空間擋著,無法落下,就像是崖壁一般。

    隨著他的呼吸,那些高溫融岩破開空間的阻格,化作無數道紅火的漿流,向著他而去,很快便融彙在一起,變成了一條由岩漿組成的巨龍。

    巨龍在他的身後不停地飛行著、扭曲著,散發著難以想象的光與熱,又像是某種佛圖裏的畫麵。

    歡喜僧睜開眼睛,靜靜看著眼前的處暗者,眼神溫暖,甚至熱情,卻又是那樣的平靜。

    處暗者無情亦無識,不在意這個人類要做什麼,甚至不會思考這個人類要做什麼,隻是沉默地繼續向空間裂縫這邊擠過來。燃燒的行星裏到處都是空間擠壓的聲音、摩擦的聲音,混合在一起仿佛大廈將傾,如戰艦將崩,也有些像傳說中的龍鳴。

    大涅盤微微傾斜。

    少年僧人的身體微微前傾,仿佛是要去接過信徒鮮花的佛。

    啪的一聲輕響,他的白玉般的手掌穿過仿佛實質的威壓,落在了母巢的表麵。

    與母巢巨大的身軀相比,他的身體顯得很渺小,更不用說他的手掌輕輕一拍,又能做些什麼呢?

    那道由無數金屬岩漿組成的金色巨龍,忽然在他身後的宇宙空間裏靜止,然後發出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嘶吼,隨著他手掌向著空間裂縫衝去,隻是瞬間便重重的撞到了母巢的身體表麵!

    轟轟轟轟!分不清楚是龍吼還是雷鳴,難以想象的巨大撞擊聲響徹整顆行星。

    金色巨龍撞擊到母巢身體上,瞬間碎裂開來,無數金屬岩漿迸射而起,飛向太空,接著融入巨龍的尾部,如此源源不斷。

    整顆行星仿佛都在顫抖,岩漿的海洋迸發出難以想象的巨潮,不停向著空間裂縫裏湧去。

    在如此狂暴的能量海洋的最深處,在被光線與岩漿遮住的陰暗裏。

    歡喜僧身體前傾,手掌按著母巢,眼神平靜,睫毛閃耀著金光。

    他用的是最純正的佛法神通,靠的是最神聖的金身,憑的是這個世界的原初力量。當然消耗也是極大,隻是十餘息時間,他的臉頰便瘦了下去,眼神依然清湛,眼角卻多了幾道皺紋,仿佛少年正在蒼老。

    ……

    ……

    毫不誇張地說,少年僧人此時展現出來的境界與神通,已經是人類的巔峰。

    如果這隻巨大的母巢有意識,應該能夠感受到危險,然後選擇暫時離開。遺憾的是,處暗者能見光明裏的一切,卻沒有任何貪生與畏懼的想法,當初井九便是沒有算到這點,險些被對方的自爆殺死。那時候井九不知道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歡喜僧自然知道,也明白這個處暗者不會退卻,最終會選擇什麼。

    沒有任何意外發生,仿佛是注定的,那個處暗者確認了無法突破歡喜僧的阻攔,直接選擇了自爆。

    當初那個處暗者自爆,險些殺了井九,可以想象其威力,不過歡喜僧沒有看到,因為他已經被這場爆炸巨大的威力震飛了起來,以難以想象的速度來到行星表麵,繼而進入宇宙,瞬間越過那些戰艦,化作一道金光向著宇宙深處而去。

    有兩艘戰艦啟動晶態引擎,完成緊急調姿,想要去救他,卻哪裏跟得上他的速度。

    沒有過長時間,那顆燃燒的行星在視野便變成了一個小紅點,當然在歡喜僧的眼裏還是那樣的清楚。

    那顆行星都被處暗者從內部的自爆撕開了一半,看著就像是被掀開了頭蓋骨,又像是液態金屬機器人從胸口爆開,懸著一個腦袋,看著極其惡心醜陋。

    空間裂縫的邊緣噴塗著灰色的漿狀物,寬度與長度都變得更大了些,也穩定了些。

    又有獸潮產生,趁著那些戰艦處於混亂狀態、劍仙恩生無力再戰,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飄向著宇宙裏。

    歡喜僧比較滿意這個結局,就算不滿意,這時候也無力再做些什麼。破爛不堪的僧衣下,他的身體表麵已經出現無數道裂紋,在遠方那顆恒星的照耀下泛著金光,仿佛金絲萬道。

    這便是果成寺的金身,他與曹園想要死真的很難。

    忽然,遠方的宇宙某處出現了一道光柱,照亮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形成的潮水,瞬間滅殺了很多。

    那道光柱應該就是當初曾經把烈陽號戰艦斬首的等離子炮,沒想到現在烈陽號戰艦也裝載上了,老師這是要做什麼呢?

    少年僧人以難以想象的速度繼續向宇宙深處倒退,麵無表情看著遠處的畫麵,想著這些有的沒的事情。

    要飄到什麼時候才能到盡頭?總這麼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一道金屬圓盤從遠方趕來,落在他的身後,輕柔地把他的殘破金身接住。

    他閉上眼睛,不再想這些事情。

    ……

    ……

    烈陽號戰艦以遠超想象的速度提前抵達了夢火工業基地。

    當然在戰艦抵達之前很長一段時間,那道等離子炮便更先到了,撕裂了無數暗物之海的怪物,同時穩定住了那十七艘戰艦裏官兵的軍心。

    緊接著,跟著烈陽號戰艦從857星係外一道過來的戰艦也陸續抵達,然後還有更多數量的戰艦抵達這片星域,局麵暫時得到了控製。

    無數顆多相核彈就像是垃圾一般往行星裏扔,軍方沒有抹平空間裂縫的奢望,隻希望能堵住暗物之海怪物的出路。

    最開始那段時間散逸出去不少暗物之海怪物,很多戰艦主動請命追擊,都被曾舉否決。空間裂縫這邊的局麵依然很危險,更重要的是戰艦如果想要追擊那些怪物,風險會相當大。於是隻有數百艘無人飛行器攜帶著大量偵察兵,跟著那些散逸出去的怪物去了——隻要那片宇宙裏沒有生命存在,也沒有航道,問題便不大,軍方完全可以等著這邊把空間裂縫融蝕完畢,再轉頭去打圍殲戰。

    距離第二次爆炸已經過去了五天時間,從各星域趕來的戰艦,把這個星係的外圍空間填的極滿,不停地向那顆燃燒的行星發起攻擊。因為被不停湧出的怪物獸潮牽製,那道空間裂縫的融蝕工作始終無法開始,但




    最開始的那十七艘戰艦終於得到了休息的機會,後撤到了離恒星更近的太空裏,其中一艘戰艦按照指揮係統的自動牽引,相對緩慢地靠近了烈陽號戰艦,然後被戰艦下方腹部開啟的大門吞了進去。

    那艘輕型戰艦進入烈陽號戰艦內部,剛剛被固定住,便有數百道自動智能機械臂伸了過來,隻用了極短的時間便完成了艦艦相通,換句話說,這艘輕型戰艦便成為了烈陽號戰艦的一部分。

    曾舉帶著薑智星以及十幾名軍官走了進來,沿途遇到的所有軍官都紛紛立正行禮。

    沒有人知道他的正式官職是857基地最高司令員,但他曾經與沈雲埋一道處理過星核艦隊的浸染事件,在軍方的名氣很大,權限更是極高。

    來到最深處的一道合金門前,曾舉停下腳步,示意薑知星等人在外麵候著,用權限開門走了進去。

    合金門緩緩關閉,燈光顯得更亮了一些,白的有些刺眼。

    這是醫療區,空氣裏沒有任何細菌與病毒,這裏說的沒有就是一個都沒有,不存在什麼量級的說法。

    現代科技也許無法做到的事情,再加上朝天大陸的道法劍意便很容易能夠做到。

    泛著閃爍激光的醫療精微儀在天花板的懸軌裏高速移動,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晶石散發著藍光,在高壓電的作用下不停往陣心輸送著類似仙氣的存在。

    一座醫療艙擺在陣心的地板上,與空曠而巨大的房間比起來顯得很袖珍,看著就像是一粒膠囊。

    醫療艙旁的地板上有件破碎的黑色道衣,更準確來說就是幾條破布。

    恩生躺在醫療艙裏,接受著激光的雕刻治療,同時借助陣法修複著劍靈。

    無恩門的開派祖師,境界實力當然極強,隻是也非常倔強。

    “這顆丹藥用超微粒子機器人做過分揀,效用提升了三倍。”曾舉取出一枚青色的丹藥,放在了他的身邊,接著說道:“以後如果在戰場上再次違抗軍令,我一定會處罰你。”

    “首先,不要真覺得我們是軍人,其次,我想不出來你能怎麼處罰我。”恩生麵無表情說道:“而且這次出了這麼大的事是我的問題,我應該承擔責任。”




    曾舉歎了口氣,說道:“如果初始空間如我們過往這些年常見的一般,還可以試著用核彈,但這次出來便是二百多米寬,隻能動用融蝕設備,而你也清楚直到現在為止,精確融蝕隻有兩次真正成功,就是沈雲埋的那兩次,所以這與你有什麼關係呢?”

    恩生說道:“精確融蝕確實很難,有些像繡花,但既然沈雲埋可以,為什麼我不行?”

    曾舉沉默了會兒,說道:“他本來與我們就不一樣。”

    沈雲埋的身體經過特殊改造,而且改造的非常徹底,全然不是組裝一個機械臂、加一個激光炮這般簡單,甚至有些破繭者暗中懷疑,這種改造是不是本來就是衝著融蝕空間裂縫甚至……更大的目的而行。

    恩生用機械臂擔住那顆丹藥送到臉前。他以前沒有使用機械臂的經驗,動作有些緩慢而笨拙。看著那顆青色的丹藥,他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立刻服進去,說道:“你去與祖師說,把他接回來吧。”




    這句話裏說的他自然是沈雲埋。很多破繭者都不理解為何祖師忽然留下一個血脈後代,後來了解沈雲埋後也很難喜歡這個年輕人,可是隻有真正經曆過沈雲埋曾經經曆的那些事,他們才會明白那個年輕人的狂妄與自信是有道理的,至少是可以被允許的。

    沈雲埋已經消聲匿跡很長時間,所有人都知道與井九有關,但現在空間裂縫越來越多,這次的空間裂縫更是曆代級的存在,所有人都需要他回來。

    “死了的人怎麼接回來?”

    一道清淡的聲音在醫療區域遠處的角落裏響起。

    那裏沒有醫療艙也沒有手術台,地上有一個金屬盤。

    歡喜僧坐在盤中央,僧衣早已除去,露出滿是金色創口的瘦弱身軀。

    處暗者真的很可怕,他與當初的井九一樣險些死在對方的自爆之下。當然他比井九的準備要充分很多,金身雖破,但沒有陷入長時間的昏迷,靜修一段時間便能複原。

    曾舉走到他的身前,盤膝坐了下來,看著他微微一笑,神情很是欣慰。

    就像是一位老師看到當年的學生成了國之棟梁,經世之才。

    很多年前,一個農夫離開墨丘的那間草屋,做了苦力,當了將軍,殺場悟道,最終拜在了一茅齋某位聖人的門下。那位聖人飛升後,農夫繼續遊曆世界,又去了很多地方,甚至還偷偷學了些青山劍道,最終創建果成寺,成了禪宗之祖,也就是如今的歡喜僧。

    那位聖人便是曾舉。

    “老師,好些年不見了。”歡喜僧看著他眼裏滿是歡喜,“這一年裏我時常想去探望您。”

    當年他在果成寺肉身坐化,來到這個世界後,專程請青山祖師安排與曾舉見過一麵。其後這些年,曾舉一直在857地心監控暗物之海的動靜,計算如何點燃那些恒星,隻是因為要考察井九、解決戰艦被浸染出來過兩次,便是連霧外星係的那次飛升者大會都沒有參加。

    師徒二人真的是多年未見了。

    曾舉靜靜看著他,看了很長時間,忽然問道:“你想去殺我?”

    歡喜僧說道:“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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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我去地獄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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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很沒道理的說法,偏偏曾舉就這樣問了,而歡喜僧就這樣應了。

    通天境大物都能感覺到天地之機,更不要說飛升的仙人,曾舉是真正的聖人,自然不會算錯。

    再如何荒誕的推論,隻要能夠被推論出來,那就必然是正確的。

    既然如此,曾舉沒有問歡喜僧為何要欺師滅祖,要殺自己,歡喜僧卻主動開始了自己的講述。

    “不管是星門大學還是別的什麼大學,那些教授們的研究最終抵達的領域,或者說生出的猜想都是正確的。無論質量還是引力推算都可以輕易得出結論,暗物質的世界占據著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份額,既然如此,憑什麼認為我們生活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很明顯,暗物之海才是真正的主世界。”

    曾舉聽過很多類似的學說與推論,神情平靜,沒有急著做任何反駁。

    “扭率空洞可能是主世界堤壩裏的蟲洞,暗物之海可能隻是堤那邊的河水,不管怎麼想,我們以及我們生活的世界都不重要,隻是隱藏在幽暗裏的一個次元空間罷了,當我們在主世界裏挖洞,想要找到捷徑的時候,又如何能夠阻止那些河水湧過來?”

    歡喜僧繼續說道:“當洪水湧過來的時候,我們這些生活在幽暗洞穴裏的螞蟻,可以熱情的工作,可以不畏死的掙紮,但怎麼能擋住對方?這些年你也看到了,我們所在的宇宙千瘡百孔,根本不可能補好,就算調用極其大量的能源拆牆來補,最終也隻能延緩一下這個過程,又有什麼實質的意義?”




    劍仙恩生躺在醫療艙裏,聽著遠處傳來的對話聲,劍眉微挑,把那顆青色的丹藥扔進嘴裏,哢嘣哢嘣像嚼豆子般嚼碎,吞了下去,聲音微沉說道:“如果不是親眼看著你滅了那個處暗者,還真以為你要投降。”

    “投降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的事情。那些母巢太過強大,尤其是處暗者,以景陽的天賦才質都險些死在它麵前,我又能擋住對方幾次?你們應該很清楚,那些母巢是孢子的集合、怪物的雜作,那些處暗者的根基更是朝天大陸的那些遠古神與巨人,那些生命比我們人類修行者更加強大,最終還是臣服在暗物之海的毀滅意誌之下,變成了永恒的雕像,隻有那隻朱鳥最終選擇了燃燒自己,與那片暗物之海同歸於盡。”

    歡喜僧看著曾舉的眼睛問道:“我們自信的道理究竟又來自哪裏呢?”

    醫療區域裏非常安靜,隻有天花板上懸掛著的治療儀發出輕微的嗡鳴聲,感覺就像是宇宙的背景噪音。

    劍仙恩生閉著眼睛,感受著那顆青色丹藥的藥力在身體裏的散發,感受著仙氣的補滿,身體左側的機械臂安靜得就像是沒有了能源,右手的指間已經開始積蘊劍意。他對歡喜僧說,如果不是看著他滅了那名處暗者,還以為他要投降這句話裏的以為其實另有深意,不然他為何會抓緊時間吞了那顆丹藥?

    低沉的醫療機械噪音忽然消失無蹤,那是因為整個醫療區域都被一道陣法隔絕開來,恩生緩緩睜開眼睛,從醫療艙的側壁裏取出一管藥劑,折斷細頸,湊到鼻端深深地嗅了進去。片刻後他的眼眸深處散發出妖異的綠光,整個人的精神恢複了很多,甚至顯得有些興奮。他緩緩從醫療艙裏坐了起來,伸手召回那道如梭般的仙劍,看著歡喜僧的背影說道:“我不想把自己樹立成一座雕像,隻想如朱鳥一般盡情燃燒一場。”




    歡喜僧沒有轉身,用毫無情緒波動的聲音說道:“你這時候吸食的藥物是沈雲埋讓人研發的,除了能讓人喪失理智,沒有任何好處,更不能幫助你殺死我。”

    從人類社會的道德準則來說,使用這種非法藥物當然是非常不好的事情,隻不過對於沈雲埋、劍仙恩生這種人來說,普通的道德法則本來就不適用。




    歡喜僧不會在意這些,也知道無法說服這名青山祖師的忠實追隨者,隻是盯著曾舉的眼睛。曾舉望向醫療艙裏的劍仙恩生,輕聲說道:“你傷勢太重,還是先休息吧,這邊的事情交給我處理。”

    劍仙恩生重新躺回醫療艙裏,說道:“你們師徒自己的事,自己處理,要打的時候喊我。”

    歡喜僧還是沒有回頭,對曾舉繼續說道:“千裏之堤,外麵卻不是大河滔滔,而是無盡之海。我們在堤上守著後方的麥田沒有任何意義,必須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曾舉沉默片刻後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兩個世界的規則完全不同,無法交流,甚至無法感知彼此,那麼便不能談判,甚至就算你想投降,都做不到。”




    歡喜僧說道:“我們這些過往的飛升者,思想或主動或被動地受到了沈青山的影響,無法跳出固有的想法,所以我最先找的是趙臘月,告訴了她我的想法……我認為女王陛下在暗物之海,我要去找她。”

    曾舉神情微異,說道:“我懂了,但雪姬終究是人類創造出來的生命,她難道能與那個世界相通?”

    歡喜僧搖了搖頭,說道:“所有人都以為女王陛下是那位神明創造出來的,又或者是朝天大陸的器靈,但我對她了解頗深,隱約感覺她應該能感知甚至控製那些暗能量。”

    劍仙恩生忍不住在醫療艙裏說道:“不要總是你在感覺。”

    歡喜僧終於轉過身來,看著醫療艙平靜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朝天大陸這個實驗室是想要催生我們這樣的人類強者,也有可能是神明想要培養出像一個能夠聯通兩個宇宙的存在?”

    醫療艙裏不再有聲音響起,很明顯這個推論超出了劍仙恩生的想象,卻對他產生了一定的說服力。

    曾舉說道:“就算如此,你怎麼確認雪姬會願意幫助人類?她又如何讓暗物之海的蔓延之勢停下來?”

    歡喜僧說道:“我已經做好了很多預案,針對不同情況會有不同應對,事實上關於這件事情我已經想了很多年,隻不過想不到陛下如何能夠離開朝天大陸,現在她來了,我自然要試一下。”

    曾舉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隱約猜到你那些預案裏的幾種,但那意味著我們要把整個人類的前途都交到她的手上,你確認這是合理的?”

    歡喜僧說道:“哪裏不合理?女王陛下是朝天大陸最高階的生命存在,本應統領一切。”

    曾舉看著他,眼裏流露出複雜的情緒,說道:“當年你獨抗風雪多年,為人類立下偉功,但終究還是被她折服,從這一點來看,你不如曹園。”

    歡喜僧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平靜說道:“我想曹園與我的看法,至少在某些方麵是一樣的。”

    曾舉說道:“沒有人會同意你的做法。”

    劍仙恩生從醫療艙裏舉起手來。他不是表示同意歡喜僧的做法,因為那隻機械臂豎著中指。

    飛升仙人都是智慧無雙的存在,曾舉和他通過歡喜僧的幾句話猜到了他的計劃找到雪姬,幫助她成為暗物之海的君王,然後向她投降在他看來這個計劃瘋狂而荒唐,完全莫名其妙。

    歡喜僧平靜說道:“如果井九死了,趙臘月他們一定會想辦法殺死沈青山,而且這些年輕人不會再在意人類的死活,那台電腦會被新的係統取代,那時候還有誰能阻止我?”

    曾舉說道:“我就成了你唯一的阻礙,所以你要提前殺了我。”

    歡喜僧說道:“是的,去年在霧外星係看到李純陽、西來先後死去,我想到這個方案,你必須先死。”

    劍仙恩生的機械臂依然舉著,他用中指敲了敲醫療艙的側板,發出咚咚的聲音,表示你要想推行這個瘋狂的計劃,還需要先殺死自己。

    歡喜僧平靜說道:“如果你沒有受傷,要對付你會有些麻煩,但現在你不行。”

    劍仙恩生收回中指,機械手緊握成拳,表達著自己的憤怒。

    “老師,你也不是我的對手,哪怕我現在也受了傷。”歡喜僧望向曾舉繼續說道。

    曾舉屈指一算,再算。

    他的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

    是的,雖然他是一茅齋的第七代聖人,是對方的授業恩師,但也打不過對方。

    歡喜僧學識淵博,深研各宗門道法,甚至連青山劍法都略知一二,神通無數,開宗立派,實在太過強大。

    處暗者能逼得井九險些沉睡不醒,卻無法對他造成致命性威脅,由此便知一二。

    “那這就要動手嗎?”曾舉說道。

    歡喜僧說道:“當然不,我還是希望能夠說服你們。”

    曾舉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像你我這樣的可以自省、可以辯理而折回,卻很難被別人說服。”

    “每個人的生命都隻有一次,不管元嬰能飄多久,不管劍鬼能躲幾年,終究隻有一次。今天我沒有殺你們,便是賦予了你們第二次生命,請以此為念,認真想想我的說法。”

    歡喜僧起身,伸手召過大涅盤,向醫療區外走去,說道:“當然,今天不殺你們還有個原因。這道空間裂縫太麻煩了,我準備投降是為了活著,不會希望人類多死一個。”

    曾舉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看著他的背影說道:“你現在要去哪裏?”

    既然歡喜僧告訴了他們自己的想法以及遠期規劃,又沒有殺他們滅口,那他還能在飛升者裏、在人類的世界裏生活嗎?

    “我要去做我計劃的前半部分,希望你們想清楚後,能夠把後半部分做完。”

    歡喜僧說道:“我要去暗物之海找雪姬,順便把那邊的怪物們引走……如果還有處暗者,也會順便帶走,你們不用擔心,在這邊安心地融蝕吧,盡快把這條空間裂縫補上。”

    “不錯。”醫療艙裏響起劍仙恩生的讚歎聲,握著的機械手裏伸出了大拇指,翹的很高。

    “非常危險。”曾舉說道。

    “引獸潮,重布陣法,當年在朝天大陸做過很多次,我熟。”歡喜僧說道。

    曾舉說道:“如果你在暗物之海那邊找不到回來的路怎麼辦?”

    歡喜僧說道:“我不會走太遠……另外,老師你不知道,我這方麵的經驗很豐富。”

    曾舉說道:“我必須提醒你,既然那天井九沒有醒來,也沒有死,那就說明雪姬可能在他身邊。”

    既然雪姬在井九身邊,自然就不會暗物之海那邊。

    “如果女王陛下還在人類社會裏,為什麼你我始終找不到他?”歡喜僧說道。

    曾舉說道:“雪姬這樣層階的生命,如果決意要藏著,本來就很難找到。”

    歡喜僧說道:“我說過我對她很熟悉,我很了解她,她怎麼會躲起來?”

    這句話裏透著一股強烈的自信。

    對雪姬的信心。

    對此曾舉不知該說些什麼,來到醫療區的門前,送歡喜僧走了出來。

    薑知星等軍官在醫療區個等著,不知道門後曾經險些爆發一場破繭者之間的戰爭。

    歡喜僧走到廊橋欄前,居高臨下看著下方麵的畫麵。

    那艘輕型戰艦已經完全打開,與烈陽號戰艦融為一體,數千名戰艦官兵在各自的位置忙碌著,也有些輪休的軍人在遠方的生活區裏休息,那些來自857基地的研究員圍著一台計算終端,對融蝕空間裂縫的數據模型做著不間斷的測試計算,不時爆出幾聲髒話與激烈的爭吵聲。

    各種飲料的香味與人類自身的味道在空曠的戰艦空間裏剛剛生出,便被空氣自動交換係統變得幹淨無比,但戰艦裏的世界依然是有味道的,那是活著的味道。




    看著這些畫麵,感受著這些味道,歡喜僧滿是金色裂痕的臉上流露出歡喜讚歎的神情,眼神深處滿是真正的熱愛,然後他對曾舉微微點頭致,便化作一場微風消失不見。

    薑知星等軍官知道那個穿著僧衣的年輕和尚是位真正的星空強者,卻依然被嚇了一跳,下意識裏四處望去,忽然有人在光幕上看到了一道清楚而短的線條,喊道:“在那兒!”

    數百艘戰艦組成了完備的監控係統,畫麵快速拉近,戰艦上的數十萬名軍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個俊秀好看的少年和尚赤著雙腳,站在一個巨大的金屬盤上,正在快速靠近空間裂縫。

    宇宙裏沒有風,那件破爛的僧衣卻在輕輕飄著,自有脫塵之感。

    “這是怎麼回事!”

    “他要去做什麼!”

    “攔截申請!”

    艦隊通訊係統裏響起無數道雜亂的聲音,指揮係統裏瞬間多出了數十條權限申請以及請示。

    曾舉作為權限最高的指揮官,沒有理會那些聲音與請示,隻是靜靜地看著光幕上的畫麵。

    漸漸的,那些震驚的呼喊聲停止了,那些請示命令也沒有再重複發生。

    烈陽號戰艦裏的官兵們震撼至極,紛紛停止了手裏的動作,就連那些857基地的研究人員都停止了爭吵。

    那顆行星依然在燃燒,不知道多少年後才會重新變成夢火工業基地,為人類社會繼續做出自己的貢獻。

    少年僧人踩著金屬圓盤,來到行星表麵,順著那道岩漿裏的大裂穀,飛到了空間裂縫之前。

    毫不猶豫,沒有任何停滯,更沒有文藝地回首望向這個宇宙一眼,他便飛了過去。

    烈陽號戰艦裏一片安靜。

    艦長薑智星沉默了很長時間,喃喃說道:“他知道那邊是哪裏嗎?”

    曾舉說道:“他當然知道那就是地獄。”

    空間裂縫那邊是暗物之海,對人類來說就是地獄,既然知道,為何要去?

    生活區裏也很安靜,那些857基地的研究人員忽然有些疲憊,不想再繼續爭吵,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前,開始沉默地驗算自己的數學模型。

    那名穿著灰色格子襯衫、膚色有些微黑的中年研究員,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端著泡著茉莉花茶的杯子,轉身向戰艦下方的某個地方走去。

    很多人震撼而且不解於先前看到的畫麵,他卻很了解那個少年僧人為何這樣做。果成寺的人,從禪子到刀聖曹園再到那些救苦救難的普通醫僧,都有一個非常樸素的觀念。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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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05:22
第四十三章世內世外美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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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少年僧人隻是看著像少年,事實上已經活了很多年。

    當然他還是少年,不然也不會投奔暗物之海。

    相信他有辦法能夠帶走那邊海底的、數不清的怪物,也有可能再遇到一些母巢甚至是又一個暗物者。接下來穿過空間裂縫來到這邊的怪物數量會變得少很多,夢火工業基地這邊的艦隊的壓力也很小很多。

    烈陽號戰艦再次啟動,向著燃燒的行星駛去。曾舉在857基地研究人員的幫助下開始進行最後的方案確定,十幾台超微粒子化核動力爐以及最新研製的融蝕設備已經運抵,隨時可以投入使用。




    就像前麵說過的那樣,不管是星河聯盟的本土強者還是遠程操控的大型設備,都無法在近距離裏承受融蝕設備的高溫,精確度上更是差的太遠,還是隻能交給飛升者來做。

    不知道這個時候,曾舉有沒有再次想起那個性格驕傲放肆、甚至很混賬的沈家公子。

    那個穿著灰色格子襯衫的中年研究員,端著茶杯來到了戰艦下方。手環輕輕一靠,發出嘀的一聲輕響,沉重的合金大門緩緩開啟,空間極為闊大的戰略庫房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關於融蝕設備的設用,他已經在857基地便完全掌握,而且他的算法與曾舉不同,所以不用親眼去看著學習,曾舉如果承受不住,他才會表明自己的身份前去接班。

    戰艦的庫房兩側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設備以及數量奇多的核彈,依然還是那樣空曠。

    他走到庫房正中間,感受到空中殘餘的氣息,端起茶杯喝了口。

    茉莉花茶已經微涼,不是那麼爽口,不過他對生活的要求向來不高。

    他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指向合金牆那邊的彈架。

    擦的一聲輕響,一顆不知被遺留在角落裏多長時間的黑色棋子破空而至,準確地落入他的指間。

    看著指間那顆黑棋,他微黑的臉上露出一抹想念的微笑,手腕上的那根銀色手鐲仿佛也變得更加明亮。

    ……

    ……

    晨光穿過窗戶上的玻璃,落在棋盤上,照著正中間的那顆黑色棋子,閃閃發光,就像井九的眼睛。

    雪姬靠在沙發一角,麵無表情看著牆壁上的某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麼,當然她本來就沒有表情,除了偶爾會眯起眼睛。

    電視光幕上還在實況轉播市政廳裏的會議,吵了一夜之後,不管是市長先生還是那些高級官員以及市議員都撐不住了,至於那些有具體工作安排的官員則是早就已經離開,去往各自負責的街區與機構。




    伊芙的身影從電視光幕上消失之後,花溪便對那些無趣的吵架失去了興趣,隻是看著光幕裏不時放大顯示的那些預警字幕以及流程安排,她覺得應該認真地背下來,隻是越背越迷糊。

    啪的一聲輕響,井九往棋盤上落了一顆白子。清脆的聲音驚醒了花溪,她揉了揉眼睛,走到窗邊對他說道:“哥哥,撤離條例我背不住,但我記住了攜帶物品列單,要不然我先去弄?”




    其實井九不是很理解電視上在吵什麼,撤離又是什麼意思,順著她的話嗯了一聲,然後繼續落子,沒用多長時間,棋子便落滿了棋盤——如果這棋局能夠傳回朝天大陸,雀娘大概又會幸福的暈過去。

    “誰會疊衣服?你那塊紅布要不要帶著?應急多功能裝置是什麼?我怎麼沒找到?”

    花溪從來沒有整理過行李,不管是在星門基地家裏,還是在祭司學院,又或者是這個家。事實上,她更多的時候就是一件行李,被井九從星門帶到主星,又從霧外星係帶到這顆星球的某個下水道旁。

    她越整理越心煩意亂,抱著一堆衣服跑回客廳,大聲喊了起來。

    這幾天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小姑娘的脾氣越來越大。

    寒蟬在窗台上回首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似乎真的是要醒了,這確實有些危險,但家裏有人幫著分擔家務、承擔責任的感覺真好。

    井九與雪姬不會理會這些事情,也不在意她的大聲喊叫,反正720裏沒有鄰居,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他們可以對這個世界的任何變化都沒有任何反應,比最高的高僧還要高。

    這個時候,720一單元的客鈴忽然響了起來。對視交互係統早就壞了,花溪有些惱火地把懷裏的東西扔到雪姬身上,打開房門,又打開單元的鐵門,發現台階上放著一個籃子,卻沒有看到訪客的身影,隻是地麵上的薄雪裏有一行足跡,遠處的花壇上則有一行貓的爪印。

    她提著那個籃子回到家裏,說道:“不知道是誰。”

    雪姬從那堆衣服裏擠出頭來,用圓乎乎的小手把掛在臉上的一個襪子扒到一旁,冷冷看了她一眼。

    “好像是……前麵樓的。”井九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用緩慢的語速補充道:“打籃球的,小孩兒。”

    花溪從籃子裏翻出了一個舊煙草盒,有人在紙盒上寫了留言,大概意思是:我是714樓裏的一個鄰居,現在要做撤離準備,雖然不見得真的會撤離,但家裏的有機製品需要自行銷毀,我最喜歡吃凍梨,媽媽趁著今年雪一直很大,溫度很低,給我做了很多,一時半會吃不完,怕浪費,所以給你們拿了些來。

    不知道那個打籃球的少年是誰,也不知道送禮是他的意思還是他們全家人的意思,總之留言裏滿是笨拙與小心翼翼的善意。

    雪姬沒有反應,井九說了聲謝謝,問題是這時候人早就離開了,也不知道這聲謝謝是說給誰聽的。

    花溪從籃子裏取出一顆凍梨,好奇地看了看,說道:“這麼難看,不知道好不好吃。”

    凍梨的顏色烏黑,就像是人身上的淤青,看著確實有些不咋嘀。

    井九想了想,說道:“得吃。”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難看的不見得難吃,得嚐到嘴裏才知道真正的滋味。就像伊芙老師每次給他們拿的糕點都很好看,但吃起來味道真的很不咋嘀——他不知道之所以會這樣那是因為糕點應該直接吃,並不需要像花溪那樣,每次都用蒸鍋把它蒸爛蒸透。

    花溪心想哥哥說的很有道理,拿起凍梨送到嘴邊,用力地咬了下去。

    然後,是毫無意外的一聲痛呼,以及瞬間湧出眼眶的兩行清淚。

    井九有些笨拙地安慰了兩聲,建議道:“既然這麼硬,那放軟了再吃吧。”

    怎樣才能把一顆凍梨放軟?最直觀的想法當然就是加熱,好在今天花溪因為情緒不好,懶得去燒水動用蒸鍋,直接把那些凍梨擱到了窗台上,等著被陽光曬化。

    凍梨表麵有層薄薄的雪,看著就像是糖霜一般,被陽光照著,終於顯出了些好看,也變得誘人了很多。

    待曬的時間長了些,向陽那麵的雪霜漸漸化成水珠,晶瑩剔透,如珍珠一般。

    窗外忽然又落下雪來,陽光穿透雪花,穿透玻璃,照在凍梨表麵的玻璃珠上,折射光線,美不勝收。

    看著這幕畫麵,井九從鋼琴上拿下筆與紙開始速寫,隻是畫的有些不滿意,再次想起一個叫做何霑的人。

    ……

    ……

    歡喜僧來過這裏。

    暗物之海裏,萬物皆暗,沒有任何光線,真的很像最深最深的海底。是的,他也去過海的最深處,在沒有光線的死亡的深淵裏停留過很長時間,而且那裏的海水就像此時身周的空間一樣寒冷。

    過往幾次進入暗物之海的時候,都是從邊緣進入,而且去的不遠,身後還有繁星,仿佛家鄉的燈光一般為憑,隨時可以找到方向,然後退回去。




    這時候他已經深入暗物之海不知多少萬公裏,天火工業基地的那道空間裂縫,從最開始的黃金瞳變成小光點直到現在早已消失無蹤,便是他也無法看見。

    這裏沒有可見光,別的射線也極為稀疏,在他的眼裏就像是隨時可能熄滅的燭火。

    好在被他從空間裂縫那邊引過來的怪物們有著明確的存在感,可以幫助他確定自己的存在。

    那些怪物的數量不少,但隻能在太空裏飄著,就像風箏一樣,速度奇慢,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威脅還是來自於暗物之海本身。

    他感知不到散布在空間裏的暗能量,但很明顯,那些暗能量正在不停地向他的金身裏浸入,禪心已動。

    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抹亮光,就像看著已經熄滅的紙錢裏忽然迸出一顆火星,然後點亮了盆裏的紙。

    那是一顆正在熄滅過程裏的恒星,不知道是不是內部的光熱高壓環境發生了變化,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

    類似的畫麵在暗物之海裏時常會出現,可能要再過很多很多年,那些光芒才會真正的盡數斂沒。

    借著遠方那顆恒星耀出的光芒,歡喜僧用天眼通看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目標,僧袖微拂,踩著大涅盤加速飛了過去。

    數十個母巢靜靜地懸浮在黑暗的宇宙裏,仿佛要與宇宙本身融為一體,被那顆恒星光線照亮了一麵,才從宇宙裏顯現出來,露出烏黑色而密布麻點的表麵,看著有些惡心。




    感應到有生命的到來,那些黑色母巢即刻蘇醒,無數隻觸手從表麵的那些麻點裏生出,就像是閉合的毛孔忽然生出了汗毛,又像是蛆蟲從腐爛食物的表麵鑽了出來,更加惡心。

    光線照亮了這一切,映入歡喜僧的眼簾,他歡喜讚歎道:“好美。”

    宇宙裏沒有介質也沒有聽眾,他不是沈雲埋那樣的人,這時候自然不會用振動空間的方法傳播聲音,於是是無聲讚歎,神情卻毫不作偽,全然發自內心。

    美醜這種概念是功利主義在人類這種生物身上的充分體現。

    歡喜僧作為人類曆史上最了不起、最強大的幾位存在之一,已然超脫了人類的很多界線,自然看事物也更超脫一些——他的審美依然是人類的,卻更加極端。

    除了遠古時期那位神明,應該沒有人看到過這樣的畫麵,至少他沒有在任何資料裏見過,他覺得自己應該把這些畫麵與資料留下來,就算自己沒能找到雪姬,無法離開這片海,後人至少能夠知道多些東西。

    他讓大涅盤靜止下來,不知從何處拿出筆與紙,畫下眼前的無盡黑暗、遠方的恒星垂死之火、近處的這些像凍梨一樣的母巢。

    那筆是當年他在一茅齋的時候用的筆,那紙是水月庵門前桃樹皮做的紙。用這樣的筆,在這樣的紙上寫的字、作的畫,哪怕在再糟糕的環境裏也能保存很長時間。

    筆尖在紙上塗抹不停,他把眼前景物盡數留在畫裏,然後又附上眼見、心算得到的各種詳細數據。

    最後,他把這張紙放進大涅盤裏,然後飛到那些母巢前,伸出手指勾了勾,說道:“來吧。”

    說完這句話,他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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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05:45
第四十四章是你嗎?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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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星漸遠,光線再無,四周一片黑暗,也沒有聲音。那些代序、半尾之類的普通怪物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想來離天火工業基地的空間裂縫足夠遠,短時間裏無法過去給艦隊添麻煩。

    現在的問題是那十幾隻母巢,在暗物之海裏仿佛有短時穿過空間的能力,明明速度非常慢,卻很難被他擺脫,或者說擺脫不了多時,那些母巢又會追上來,比如此時。




    暗物之海裏的暗能量是比血拇、比孢子還要微小、如中微子般的存在,按道理來說不管是飛升者還是監控設備都無法感知到,但那些陰冷寂滅又充滿毀滅欲望的氣息卻賦予了其存在感,被那些母巢的觸手帶動起來,仿佛變成了黑色的風,輕輕拂動著他的僧衣。

    衣袂輕飄,逐漸殘破,就像是枯萎過程裏的花朵。

    歡喜僧靜靜看著無法看見的黑暗世界,舉起右手緩緩把念珠移了一粒。

    這個動作看似尋常,卻有些像摳動了打火機,空曠而靜寂的宇宙裏仿佛響起啪的一聲脆響。

    三百多道金色的火焰從他的身體裏噴射出來,穿過破爛的僧衣,在無重力的宇宙裏瞬間收卷成金色的火球,把他包裹了起來,擋住了那些黑暗的微風,同時燒死了那些隱藏在僧衣縫隙裏的血拇及孢子。

    那些被燒死的血拇及孢子像灰末般落下,落在大涅盤上,然後被緩慢流動的金屬盤表麵吸了進去,進入中間那一道側格,加深了裏麵黑金一般的顏色。




    “已經很遠了,想辦法回來吧。”歡喜僧的神識裏響起曾舉的聲音,不知道那位一茅齋七代聖人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能夠把信息送到如此遠的地方,而且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歡喜僧的視線穿過那些燃燒的金色火球,落在再次逼近的那些母巢身上,回應道:“這些母巢比我們以前見過的有更明顯的自我意識,說明它們可能有指揮者。”

    這句話的意思非常清楚,他依然堅信雪姬就在這邊。

    是的,他離開烈陽號戰艦,在數百萬道視線的目送下穿過空間裂縫、來到這個危險的黑暗世界,除了要帶走那些麻煩的獸潮,真正的目的還是想要在暗物之海裏找到雪姬。

    他要找到她,幫助她,然後臣服於她。

    這個黑暗的世界裏沒有空間標識,無法知道自己的位置,自然談不上什麼方向,但他從來沒有偏移過。

    問題在於,來到暗物之海已經有段時間了,他沒有找到任何雪姬留下的痕跡,那是不是應該把眼前的這些母巢殺一個,試著引起她的注意?歡喜僧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像這種普通級別的母巢,對陛下來說與螻蟻也沒有什麼區別,殺死它們沒有任何意義,如果能在這邊再殺死一名處暗者說不定還有些用。

    帶著這樣的想法,他繼續向暗物之海的深處進發,那些母巢自然也跟了過去。就這樣在暗物之海裏飄著,不知道飄了幾天。曾舉的聲音再沒有響起過,說明他真的離開了人類的世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去。




    這種普通級別的母巢無法威脅到歡喜僧,真正的麻煩還是暗物之海本身。暗能量對金身的浸染,對禪心的攻擊無時無刻,即便他是禪宗之祖,心定如石,又有佛火護身,也已經看到了多次幻像。

    朝天大陸修行界對域外天魔的形容或者說推測自有道理。

    歡喜僧發現自己來到了墨丘的官道上。官道兩側沒有求醫問藥的病人,隻有倒臥在荒田裏的餓殍,因為那時候還沒有果成寺,他也還沒有學醫,自然也沒有醫僧。

    下一刻他發現自己來到了西北的沙場上,朝廷的軍隊在冷山附近與反賊廝殺,遠方的高山上有些邪修與正道宗派的高人在廝殺,他是手握重權的將軍,卻也隻能遠遠看著,不敢往那邊走近一步。




    接下來他變成了一名劍客。在沙場上悟道的將軍隱姓埋名,想去青山偷學劍道卻被南鬆亭的仙師揭穿,好在青山劍師憐他得道不易,沒有加以責罰,讓他自行離開,還送了他一本入門劍經。

    再後來他去了千裏風廊,頂著如刀子般的大風,抱著柳樹走了好久才走到那幾間草屋前。直到很多年後他也想不明白,那裏的風如此之大,為何湖麵上的那些荷花卻把自己的裙子按得那般嚴實?

    老師飛升了,他離開一茅齋去了很多地方,最後回到了墨丘,修了一座廟。

    墨丘官道兩邊的餓死者、窮困者,被來自各州郡的求助者取代,官道上排滿了馬車。

    果成寺的醫僧越來越多,他終於可以休息會兒,便去了白城抵抗雪國的獸潮,一住又是幾百年。

    漫長的兩千年歲月後,他回到了果成寺,就地坐化,金身成佛,來到此間。

    按照那本裏所寫,果成寺還是那個果成寺,一茅齋還是那個一茅齋,白城那座小廟也有了後來人。果成寺塔林裏有他的一座塔,雖然裏麵沒有他的骨灰,當然擺在最前麵,最好的位置。

    這一切都讓他很欣慰。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覺。

    隻不過暗物之海裏沒有觀眾,沒有讀者,他沒必要把這句話說出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就是個種田的農夫,隻不過運氣比較好,遇著很多願意幫助自己的貴人,才能走到今天。幻境裏對這方麵的描述卻太少,而且並不鮮明,這說明是他自己想出來的,不是客觀的事實。

    他睜開眼睛醒了過來,那些金色的火焰再次噴湧而出,將那些母巢逼的遠了些。

    佛也有火,憑著這些火他可以在暗物之海裏飄流很長時間,因為腳下踩著的大涅盤,這個時間甚至持續數百年之久,問題在於宇宙浩瀚,大海無垠,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雪姬呢?

    現在他已經遠離那道空間裂縫,也不知該從哪個方向回去,如果始終找不到雪姬,他就隻能在這裏飄著,就像在厚厚冰層下的海裏不停遊泳,隻有極其幸運地找到出口才能浮出海麵,不然總有一天會窒息。




    這樣的情形讓他想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時候果成寺的醫僧數量超過了兩百,再加上他連續七十幾天沒有休息,終於把墨丘官道兩邊的重病患者治完了,或者送走了,忽然發現朝廷與中州派送來了更多的傷號。

    那些傷號就像是潮水一般,再次把果成寺外的田野占滿,疲憊的他有些不解,問了幾聲才知道原來是雪原那邊出了一次獸潮,他心想這不是辦法,應該先解決獸潮,於是便去了白城。

    在白城他殺死了很多雪國怪物,包括那些強大的人形侍衛,但發現這些怪物生於冰雪之間,近乎源源不盡,就算自己永遠守在這裏也不可能殺幹淨,覺得這不是辦法,應該先解決雪姬,於是便去了那座冰峰。

    毫無意外他慘敗在雪姬的小圓手下,甚至連對方的麵都沒有看到便被破了金身,禪心將碎,從那座冰峰上被打飛,在天空裏不知飛了多少裏,落在了極北的雪海上,擊穿厚厚的冰層,沉入了海底。

    當他在海裏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沉到了最深的海底——金身有極大好處,自然也有些不便的地方。

    伸手能夠觸到沙,粗糙的感覺卻不是很清楚,因為這裏太深,海水太過寒冷。

    他的傷勢太重,無法使用天眼通,看到的隻有一片黑暗。

    在海底歇了幾天,他稍微緩過了一些精神,試著向上浮去,用了很長時間才來到了海麵,卻發現上方是無邊無盡的邊蓋,現在的他根本無法破開。

    嚐試了幾次後,他很理智地選擇了放棄,就這樣在冰麵下飄著,任由海水帶著自己行走。

    他不需要呼吸,就這樣在冰麵下飄了很多天,臉色越來越蒼白,表層皮膚越來越皺,甚至有些像童顏破開黑色戰艦看到的沈雲埋的臉。當然,那時候的他與這時候的他並不知道那個畫麵。

    那時候的他隻在想一個詞。

    好強。

    雪姬好強。

    從那之後他便很少會用雪姬稱呼那位,更願意稱她為女王。

    或者陛下。

    或者女王陛下。

    飄啊飄啊飄啊,他的驕傲與自信……就這樣飄沒了。

    他如浮屍般被洋流推動著、與冰麵磨擦著,向著雪海北麵越來越深。

    冰層越來越厚,甚至厚達數十丈,從上方再無法看到他蒼白變形的臉。他也無法再看到冰上的光線,世界再次變得一片黑暗,仿佛又回到了海底。

    他的傷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根本無力破開冰麵,再這樣飄下去,總有一天會死。

    就像這時候在暗物之海裏飄著的他一樣。

    某天他忽然在黑暗的世界前方看到了一抹光亮。

    求生的欲望與冥冥中的一道氣息牽引,讓他再次生出精神,努力向那邊遊了過去。

    那抹光亮真的就是天光。

    數十丈厚的冰層裏出現了一道仿佛自然形成的裂縫,但誰都知道,這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歡喜僧飄到裂縫下緣,伸手攀住冰塊,用最後的精神召喚出大涅盤,然後趴了上去。

    大涅盤馱著他搖搖晃晃向冰麵飛去,就像一個老瘦將死的馬兒般。

    啪的一聲輕響,大涅盤落在冰麵,砸出一些冰屑。他用了很長時間才緩過勁兒來,轉身望向天空,臉上剛剛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瞬間便被極其複雜的情緒替代。

    天空裏有一座雪山,不是雪原深處那座孤單的冰峰,就是一座很普通、不怎麼高的雪山,山側有道崖。

    雪姬站在崖邊,居高臨下,靜靜地看著他。

    他沒有親眼看到過雪姬,但知道她就是。

    雪姬烏黑的眼瞳裏沒有嘲諷與輕蔑的意味,隻有好奇與有趣。

    歡喜僧沒有與她交流過,但堅信她不可能是一個暴戾的、嗜血的、想要毀滅一切的魔頭。不然她怎麼會讓冰海分開,讓天光降臨,召喚自己前來,讓自己活著?

    他不顧傷勢與疲憊,就這樣仰著頭,專注而認真地看著她。

    她就這樣俯視著她。

    對視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也許隻有幾天,也許是幾年。

    “嚶嚶。”

    雪姬忽然發出了聲音。

    歡喜僧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你如果再不醒來,就要死了。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都隻是他的想象?

    歡喜僧忽然覺得很難過,然後真的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不是極北雪海的海底,而是暗物之海的海底。

    那十幾隻母巢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緩緩舞動著觸手。

    更遠的某處有一道極為強大而邪惡的意誌,橫貫過數萬公裏的宇宙空間,籠罩住他的身體。

    歡喜僧才明白自己從前一個幻境裏醒來,便進入了另一個幻境。

    暗能量的浸染隻是一部分原因,根本的原因是那道強大而邪惡的意誌。

    那道意誌來自最高階的母巢——處暗者。

    對方險些把他拖入意識的深淵。如果他沒有醒來,會在那個幻境裏越陷越深,與冰雪崖間的那個嬌俏身影對視更長時間,甚至直至永久,那時候他自然就會死了。

    歡喜僧想明白這些後,第一反應不是警惕與後怕,而是欣慰。

    ——原來陛下是在提醒自己。

    當年發生的事情確實曾經發生過,不是自己的想象。

    問題在於究竟是誰把自己從幻境裏喚醒的?

    是陛下?

    還是自己心裏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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