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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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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09:50
第五十五章世界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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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什麼劍法?不用青山劍道居然也能劍意萬千?景陽真人……太了不起了。”

    劍仙恩生離開了醫療艙,站在冰冷的合金地麵上,看著光幕上的畫麵,內心灼熱不已,感慨說道:“這還沒有醒就這麼厲害,如果醒了那該怎樣?好吧,你反正不能真的醒過來。”

    是的,井九沒有醒過來。

    如果他真的醒來,就會變成一把劍。

    這時候的他事實上就是一把劍,但不用擔心被青山祖師裝進劍鞘裏——青山祖師留在他手腕上的那根青色光繩是新承天劍的外顯。新承天劍是一段程序,隻要他的精神世界依然是空的,便不會被控製。

    整個星球的怪物們都被他這把劍切斷成了碎片,然後被嚴寒凍成了雪粒。

    他依然舉著右手,那九個真正可怕的怪物還懸在天空的高處。

    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散發著邪惡幽冷的氣息,對自地麵噴薄而至的萬道光線沒有任何反應。

    無數道看不見的金屬細絲來到大氣層邊緣,像煙花一般散開,向著那些母巢刺去。

    沒有任何聲音響起,也沒有任何變化。

    那些無形的金屬絲依然無形。

    連李將軍都能殺死的重離子炮對這些暗物之海最高階的怪物居然沒任何作用。

    井九感知的很清楚,那些金屬細線根本沒有接觸到這些母巢的身體,直接滑了過去。

    處暗者散發出來的氣息越來越陰冷,與天地間的寒意無關,是一種與存在、與生命相反的死亡氣息。

    雪花不停地落,大氣非常幹淨,遠方恒星的光線非常清楚,卻漸漸被那些黑色的、巨大的球體吸噬。天空變得越來越黑暗,仿佛時間倒流,晨光消失,世界回到了黑夜裏。

    “是黑域噢。”歡喜僧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看了眼天空裏的處暗者們,對井九說道。

    人類文明重生以來,處暗者就沒有同時出現過,遠古時期資料又遺失太多,今天清晨看到望月星球上的畫麵,中央電腦通過對空間數據的觀測推演出一種猜想。處暗者的數量不是簡單增加這般簡單。當暗能量在它們之間連成極致密的一片區域後,那片區域甚至會變成類似於引力場般的強大屏障。

    歡喜僧在暗物之海裏的時候還不知道這種猜想,但當他在那個巨人頭顱後麵看到第二個處暗者時,天心通發出了強烈的警告,於是他想都沒想便轉身逃了,然後把警告轉達給了井九。

    有些奇怪的是,他的這句話說的有些輕佻,像是打趣又像是嘲弄,可能是想在井九麵前顯擺一下。

    顯擺、嫉妒或者別的什麼情緒,對他來說都很多年沒有過了,因為他與雪姬也已經很多年沒有見了——不管是從這個世界來算還是從朝天大陸來算,都已經是很長的一段時間。

    井九現在的心智就是個小孩子,這時候人也變成了個小孩子,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在顯擺什麼,依然舉著右手對著天空,掌心裏的光線還在不停散發。

    下一刻,他的手指收了回來,握掌成拳,中間空著,就像握著一把劍。

    這純粹是他下意識裏的動作。

    向著天空裏散去的無數道細線,隨著他的動作合攏起來,變成了一道筆直、依然很難看清楚的金屬線。

    滿天風雪裏,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極輕微的一聲破音。

    那道筆直的金屬線,就像一道從地麵延伸至大氣層邊緣的劍,直接破開黑域,切開堅韌無比的外表,刺進了一個處暗者體內,但隻是刺進去了一些,便難再以深入。

    那個處暗者的表皮裏麵仿佛是最粘稠的泥沼,又像是虛空一般渾不著力。

    一道難以想象的邪惡、陰冷氣息從那隻處暗者的深處生出,如黑色的閃電般順著金屬線傳回,在大氣裏綻出無數耀眼的火花,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落在井九的身上。

    啪啪啪啪,無數聲爆破音響起,寬大的藍色運動服不停狂舞,然後撕裂。

    刺耳的藍色電弧裏,隱約可以看到那個小男孩的身影。

    這些能量並不能傷害到井九,真正能夠傷害到他的是邪惡的死亡氣息本身。

    處暗者代表著暗物之海的客觀意誌,實在是太過強大。

    當初他飛升離開朝天大陸,被一隻處暗者自爆重傷,主要就是神魂被那道意誌所傷。

    現在他的精神世界一片混沌,完全沒有抵抗力,甚至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自然更不是對手。

    轟的一聲巨響,藍色電弧與運動衣一樣變成碎片,消散在微雪裏。

    籃球場的正中央出現一個非常小的坑窪,邊緣是迅速凝結的岩漿,岩漿縫隙裏散著黑煙。

    井九躺在坑底,身上也冒著黑煙,小臉蒼白,閉著眼睛,似乎已經昏迷不醒。

    ……

    ……

    整個宇宙,所有看到這幕畫麵的人們都沉默了。

    薑知星等烈陽號戰艦上的官兵,已經隱約猜到那個少年就是顧問先生,看著他殺死了星球上所有怪物,正在振奮之時,忽然看到他重傷倒地,擔心之餘不禁有些絕望。

    看著天空裏的九個黑太陽,感受著暗物之海強大的毀滅意誌與死亡感受,很多人都絕望了。

    難道希望剛剛出現就要放棄嗎?難道那顆望月星球就會這樣沉入海底?難道星河聯盟的未來也是如此?

    不,還有很多人沒有放棄希望,這裏說的不是趙臘月與那個灰格子襯衫研究員這種沒有立場的弟子,也不是星門女祭司、泰洋主教這些認為井九是新的神明的狂信徒,而是那些像曾舉、陳崖一樣的飛升者。

    前些天當整個世界倒數歸零的時候,井九沒有醒來也沒有死,除了歡喜僧這個我執影響太深的家夥,所有飛升者都很快得出一個簡單的推論——他肯定是與雪姬在一起。

    沒有醒來的井九無法戰勝那些處暗者,不代表雪姬不能。

    隻要雪姬願意站出來,望月星球與人類就還有希望。

    是的,井九認為自己是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修行者,但那隻是他自己認為。

    他自己心裏也有數,這個修行者隻限於人族範圍裏。

    朝天大陸有史以來最強的存在,從來都是雪姬。

    不管是青山祖師那時候,還是後來的任意一個時間段裏,她都是最強的,永遠最強。

    朝天大陸的修行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人族修行者在北方那位女王的壓力下辛苦求存、不停奮鬥,直到最後……還是打不過她,隻好飛升了事。

    數萬年來,人族隻在雪原邊緣停留,在那裏建設了長達數萬裏的陣法與防線,防的也隻是獸潮而已,根本不敢去撩撥她,除了連三月與趙臘月、白早這種瘋女人……事實上,很多修行者都認為,如果女王陛下不是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想法,直接率領獸潮南下,人族早就已經毀滅了,哪裏還有後麵的這麼多故事。




    現在人類在新世界裏麵臨著極大的危險,根本無力對抗九個同時出現的處暗者,在這個時刻,那些飛升者們隻能寄希望於這個人類曆史上最大的敵人、無法戰勝的存在來拯救人類。

    這聽上去似乎有些荒唐,仔細品來卻有道理。

    現在井九已經敗了,除了雪姬還有誰能阻止那片黑夜?

    曾舉、陳崖等飛升者非常確信雪姬肯定就在望月星球,應該離井九不遠,而且剛才雪姬傳道的聲音誰都聽到了,問題是她這時候在哪裏呢?

    從沒有雲的天空裏落下的微雪是那樣的寒冷,天地間的一切湖泊江河都已結冰,寒意的源頭便是這片樓區,雪姬應該就在這附近,問題是你到底在哪裏呢?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在雪姬的陰影下生活了無數年,卻沒有幾個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包括曹園與禪子這些與她交過手的人也是如此。

    除了很多年前從冰海裂縫裏飄出來的歡喜僧,就隻有井九、童顏見過產後虛弱的她。

    很多視線落在籃球場、站在歡喜僧身邊的那個小姑娘身上,難道她就是雪姬?

    很快這個推論便陳崖等人自行否定,當初李將軍與井九、西來在霧外星係一場死戰,他們曾經見過這個小姑娘,知道她是那位少女的降臨體,自然不可能是雪姬。

    有些像曾舉這樣的飛升者非常喜歡看那本叫大道朝天的,喜歡玩同名遊戲,自然也懷疑過花溪懷裏抱著的那個娃娃,隻是那個娃娃被紅布裹著,無法看清楚,而且他們根本不相信井九在裏對雪國女王的那些形容,覺得花溪抱著的那個事物,應該是他配合書與遊戲做的障眼法。

    女王究竟在哪裏?

    那些從大氣層邊緣垂落的無形金屬絲飄落到籃球場上,彙聚到那個微陷的坑中。

    自天而降的雪花被悄無聲息地切成更小的花瓣。

    裂縫裏的黑煙漸散,井九的身影清楚起來,已經不再是小男孩模樣,變得大了很多。

    沒有人注意這邊的神奇畫麵。

    因為這時候另一邊有個畫麵吸引了整個宇宙的注意力。

    花溪站在歡喜僧身邊,懷裏抱著一個紅布包著的東西。

    一隻小手從紅布裏伸了出來。

    小手圓乎乎的,通體雪白,看著非常可愛。

    可愛的小圓手非常粗暴地在花溪的額頭上敲了下去。

    啪的一聲輕響。

    花溪醒過神來,趕緊把她放到地上。

    歡喜僧的臉上流露出情緒複雜的滄桑笑容。

    飄著碎雪的籃球場,滿是裂縫的地麵。

    雪姬望向天空,頭發輕舞。

    她沒有看那九個黑太陽,而是望向大氣層外的一顆衛星,不知道為什麼。

    全宇宙看到這幕畫麵的人都呆住了。

    那些來自朝天大陸的飛升者們更是震驚的難以形容,就連曾舉這樣的聖人,都下意識裏低呼出聲。難道這個娃娃般的小雪人……就是朝天大陸無數萬年來的最強者,雪國的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難道景陽真人寫的那個是真的?一點都沒有虛構?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陛下她為何要披著那件紅布?這是披風還是鬥篷?

    “好像是……床單料子。”

    遙遠主星大氣層邊緣的觀景平台上,鍾李子、冉寒冬、江與夏早就湧到了趙臘月與劉阿大的身後,神情專注地看著光幕上的畫麵,聯想著那本裏的形容,緊張興奮到了極點,眼裏滿是傾慕與向往。

    這是她們第一次親眼看到傳說中的雪姬。

    據說每個小姑娘都會在夜裏,披上床單扮演皇後或者女王。

    今天雪姬也披了一個床單,但她不是在扮演,因為她本來就是女王陛下。

    嗡的一聲輕響。

    紅布被寒風拂動,就像迎風招展的血旗。

    雪姬望著天空裏的九個處暗者,烏黑的眼瞳裏滿是漠然的情緒。

    寒蟬不知何時從籃框上飛了過來,落到了她的臉上。

    潔白而可愛的小甲蟲從左到右緩慢爬過,在她臉上分割出一道很細的線,從左邊延向右邊。

    那道線很紅,像血一般,慢慢分開。

    “嚶嚶。”

    一道難以想象的強大氣息從那個嬌小的身軀裏生出,在極短的時間裏傳遍整個星球,繼而越過大氣層,向宇宙深處而去。這是她在向所有人以及所有怪物宣告:我才是世界的主宰。

    不管是那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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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10:37
第五十六章每一拳都要破碎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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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都聽到了這一聲嚶嚶。

    不管是在文藝作品裏還是慣有印象裏,嚶嚶這種聲音一般都是與柔弱的少女、剛剛出生沒多久的幼獸、以及類似的某些形象聯係在一起,就算有時候會讓人覺得有些做作,總之還是可愛的。

    但聽到雪姬這聲嚶嚶的人絕對不會產生這種感覺,因為她的模樣不像人,因為她的漠然眼神,最主要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寒蟬在她臉上畫出來的那道紅線,紅線咧開便是嘴巴,這怎麼看都是恐怖電影裏的畫麵,不知道嚇哭了多少孩子和成人,甚至可能會存留在人類的集體意識裏,變成某種傳說。




    星球表麵的怪物們都死了,自然沒有什麼反應,歡喜僧的反應比較大,眼睛瞪的特別大,清俊的少年麵容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除此之外反應最大的便是天空裏的那九個黑色的太陽。

    忽然之間,天昏地暗。(哇哦……)

    九個黑色太陽向著地麵落了下來,真的很像宗教油畫裏的滅世景象。

    大氣乃至空間都被撕裂,幽暗的天穹背景裏能夠看到無數萬道湍流。

    隻剩一隻的肉翅帶起一道黑煙,無數觸手狂舞不停,那些像凍梨般的醜陋怪物們離地麵越來越近,站在籃球場上的花溪與歡喜僧甚至很快便感覺到了那些怪物們的情緒。

    不知為何,這些最高階母巢在感知到雪姬的存在後,竟表現出來了從來沒有過的情緒——情緒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它們的身上——而且那種情緒非常複雜,說不清楚是畏懼、憤怒、殺戮欲還是向往。




    前些天,歡喜僧在暗物之海裏險些被處暗者們拉入幻境,就此沉淪,忽然被一道聲音喚醒。當時他就在想,這究竟是女王陛下還是他內心深處的陛下。現在想來,忽然出現在望月星球上的這道空間裂縫,隻怕也與她的存在有關。暗物之海的意誌讓九個處暗者來到這顆星球,也許就是想要找到雪姬,然後殺死她。

    難道說雪姬真的有可能改變這場已經持續了十幾萬年的戰爭?

    宇宙各處的戰艦與建築裏,無數道視線看著自己眼前的光幕。

    曾舉聖人震撼無語,劍仙恩生不停地罵著髒話,陳崖臉上的情緒極其複雜,隱隱有些羞恥感。

    雪國女王居然真的就是那個娃娃,這怎麼可能呢?

    她能夠戰勝那些帶著黑夜降落的九個處暗者嗎?

    看著逐漸替代白色、籠罩籃球場以及整個霧山市的那片陰影,所有人都緊張到了極點。

    如果把雪姬視作朝天大陸的同鄉,視為神明留下的真正神器,那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戰鬥,就會是人類文明與暗物之海的最強戰力之間的碰撞,誰會獲得最後的勝利?

    溫泉邊的少女眼睛越來越明亮,裏麵的數據變化越來越快,確認不會遺落那個籃球場上的任何畫麵。

    雪姬解下了紅披風,隨手一扔,便蓋住了坑裏的井九。

    嗡的一聲,狂風呼嘯,卷起滿地殘雪,就連二十幾公裏外的那些怪物屍骸變成的冰粒也飛了起來。

    籃球場裏出現了一條絕對真空的通道。

    雪姬沿著那條通道飛向了天空,飛向了那片黑夜。

    看著夜色裏那些巨大的黑色母巢,她的烏黑眼瞳裏露出輕蔑的神情,把兩隻可愛的小手背到了身後。

    天空裏落下的雪花越來越大,越來越多。

    然後,所有的光幕上都隻能看到雪花,再看不到她的身影,什麼都無法看到。

    ……

    ……

    “這是怎麼回事?”

    宇宙各處的戰艦裏,建築裏響起一模一樣的喊聲。

    人們緊張注視著這場大戰,想要知道人類的命運,結果光幕上隻剩下了一片雪花。

    那些不是真正的雪花,而是沒有信號之後的信道顯示。

    如果這是一出連續劇,就等於到了大結局前忽然停播,難道最後一集還要提前點映不成?

    沒有人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各個戰艦的技術維修官忽然變成了最忙的人,當確認無法修複之後,無數聲髒話同時在宇宙各處響起,簡直可以視為人類文明曆史的一次最壯觀的文化現象。

    遙遠主星的溫泉邊,浴衣少女看到的畫麵也變成了雪花。

    她有些疑惑,快速地眨動眼睛。

    在一秒鍾的時間裏,她眨了七百多次,換了無數個信號通道,結果發現還是無法看到望月星球的畫麵。這說明不是信號超距傳輸通道出了問題,而是望月星球的衛星、所有的監控設備在那一瞬間被毀壞。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朝天大陸的飛升者對雪姬有無限畏懼、警惕以及隱藏極深的崇拜。

    她沒有這種情緒,但比誰都更想知道雪姬離開朝天大陸、來到這個世界後究竟強大到了什麼程度。而且她需要“看到”雪姬,才能開始接下來的工作。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也很想知道這場戰鬥的勝負,結果忽然什麼都看不到了,當然不高興。

    她不悅地撇了撇嘴,哼了一聲。

    ……

    ……

    祖星的海裏有座島,那座島裏也有一個溫泉,閑來無事把裏麵的溫泉水排空,引來不遠處的海水,便成為海釣的極佳場所。

    青山祖師坐在池邊,萎縮嚴重的雙腿泡在被陽光曬溫的海水裏,眯著眼睛,似乎很是享受。

    插在他身邊的魚杆和跪坐在他身邊背書的卓如歲,都無法引起他的任何興趣。

    他的興趣都在海麵上的巨大光幕。

    黑暗的宇宙裏,望月星外那些散碎的太空隕石形成的緞帶有些美麗。

    那顆星球正在逐漸被冰雪覆蓋,變成白色,於是那九個黑點更加醒目。

    青山祖師知道處暗者的可怕,不過他不是很擔心,因為雪姬在那裏。

    雪姬在發出那聲嚶嚶之前,曾經做了一個動作。

    她站在籃球場上,忽然抬起頭來看了天空一眼。

    遙遠的祖星上,光幕上的她就像是望向了海邊垂釣的祖孫,剛好與卓如歲對視。

    卓如歲嚇得魂飛魄散,險些摔進海水池裏喂魚。

    “真是沒出息。”青山祖師用微啞的聲音嘲弄說道:“隔著無數個星係,你覺得她能殺死你?”

    “您是不知道啊,這位陛下後來在青山裏藏了好些年,最後更是生撕了白仙人!”

    卓如歲想著那年讓上德峰變成黑色玉盤的大戰,依然心有餘悸。

    青山祖師提醒道:“你現在也是飛升的仙人,不比白刃弱。”

    卓如歲說道:“那怎能一樣?女王陛下來到這片寒冷的宇宙裏,不知道會增強到什麼程度。”

    “我也很想看看,她現在究竟有多強。”青山祖師看著光幕說道。

    他的聲音有些滄桑。

    不知道很多年前他離開朝天大陸的時候,有沒有向北方的雪原看上一眼。

    就在下一刻,光幕上的所有畫麵都消失了,變成了雪花。

    “信號怎麼這麼差?”卓如歲正緊張地等待著這場大戰的結局,不由喊出聲來,“趕緊讓人來修修。”

    青山祖師的眼睛眯得更加厲害,臉上的皺紋裏寫滿了若有所思四個字。

    望月星球上的戰爭開始了。

    雪姬不想被人看到,因為隨時準備要逃。

    青山祖師從身邊的沙地裏抽出魚杆。

    海麵上的光幕迅速分解了十幾個畫麵。

    陳崖、曾舉、恩生十幾名飛升者出現在上麵。

    青山祖師平靜說道:“恩生留在天火養傷,處理那道空間裂縫的後續事宜,其餘人都去。”

    ……

    ……

    天火工業基地已經停機了好些天,行星不再燃燒,岩漿已經半凝固,那條深達地心的大峽穀更猙獰。那道空間裂縫在十幾名飛升者冒著生命危險的不停努力下,終於不再擴張,被融蝕了一大部分。

    依然不時有暗物之海的怪物從那邊的海底飄過來,隻是數量已經少了很多,而且母巢也沒有出現過。現在想來,海底的那些母巢以及怪物,竟是都被歡喜僧帶去了望月星——不管歡喜僧還是親眼看著這幕畫麵的飛升者們,都以為他是去地獄送死的,誰能想到後續會有這樣的發展。

    “準備去那邊。”陳崖收回視線,揉了揉斷指處,麵無表情說道。

    那兩名跟著他去星門基地的黑衣飛升者,依然用帷帽遮住了頭臉,也掩住了一些陰寒邪惡的氣息。

    卓如歲那天的判斷沒有錯,這兩名黑衣人都是朝天大陸古時候的邪道妖人。他們走上了一條與玄門正宗完全相背的修行路,雖不像血魔老祖那般作惡多端,血債無數,但肯定算不得正道之人。

    他們依然成功地飛升了,變成了強大而可怕的妖仙。

    朝天大陸的修行史上,沒有這兩個妖仙的記載。

    他們留在那個世界的痕跡,連同飛升時的痕跡,都被四萬多年前獨霸大陸的青山宗抹去。

    這兩個妖仙本來就是青山祖師飛升前看好的人,留下的後手。

    “為什麼?我不理解。”一名黑衣妖仙忽然說道。

    陳崖轉身望向他,麵無表情說道:“據我所知,這是第一次。”

    這是這名邪道妖仙從修道至飛升後,第一次對青山祖師的諭令表示不理解以及不想聽從的意思。

    哪怕隻是意思,也很不尋常。

    “我們的敵人是暗物之海,隻有女王能戰勝那些怪物。”那名黑衣妖仙的聲音毫無情緒波動,“今天我們這些人都沒有絕望,接著便是羞愧,就是因為我們知道陛下在那顆星球上。”

    然後他們現在就要準備著去殺死她。

    如果雪姬戰勝了那九個處暗者,想來也是慘勝,應該再無戰力。陳崖與他們之前的羞愧是因為人類強者需要曾經的敵人來拯救自己,更是因為他們都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井九與雪姬一直都在一起。”陳崖沉默了會兒,說道:“他們太強大,而且都非人族,如果聯手,對人類的威脅比暗物之海還要更大。”




    “不是對人類的威脅,隻是對我們的威脅。”另一名黑衣妖仙麵無表情說道:“都他媽飛升了,你們這些正道人士還像當年在朝天大陸那樣虛偽做什麼?惡心,我也惡心,他媽的。”

    ……

    ……

    九個處暗者帶著那片黑夜向著地麵降落,模樣越來越清楚。

    美麗的事物總是相似的,醜陋卻各有不同,但不管如何不同,總之都是醜陋。

    對普通人類來說,這些醜陋的母巢自然會讓他們看一眼便惡心到了極點。

    在雪姬的眼裏沒有什麼美醜,反正最終都是白茫茫一片大地,隻有幹淨。

    當她踩碎那隻凍梨,跳回沙發之後,七二零那棟樓以及這個世界就開始變冷,然後隨著他們走出單元門,來到這個籃球場,這個星球越來越冷,嚴寒的氣溫將大氣裏的所有水分子都變成了雪花。那些被井九殺死的暗物之海怪物,也是在嚴寒的作用下變成了冰粒,失去了所有存在的基礎。

    如果霧山市還在正常運行,市政廳早就已經發出了嚴寒警報,然後接著會發出向地底撤離的警報,因為就在她飛離籃球場的那一刻,整座城市以及方圓數百公裏範圍內,溫度都降到了零下一百度以下。




    留在七二零樓裏的那隻小花貓有劍火可以暖身,花溪適應了低溫卻還是會被凍死,於是她往歡喜僧那邊靠了靠。歡喜僧看了她一眼,艱難地施出一道火蓮,讓籃球場的溫度變得高了些。

    井九還是躺在坑裏,被那塊紅布從頭到腳蓋著,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昏迷中。

    冰雪向著星球表麵各處蔓延而去,想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把望月星球變成白色。

    在如此低的溫度下,那些盤旋在空中的飛行器、籃球場外不遠處變電房裏的監控芯片,都被凍至失效。

    甚至就連大氣層外都受到了影響,不知道什麼原因,那些本來就能承受極端低溫的衛星,忽然覆上了一層不知何處來的白霜,所有設備都被寒意摧毀,再無法接受任何信號以及發出信號。

    數百顆衛星就像幾百個小糕點,表麵灑了一層淺淺的糖霜,因為引力變化的緣故,漸漸離開原先的軌道,向著星球表麵滑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墜毀。




    至此,望月星球的所有監控設備失效,就此與遍布整個星河聯盟的監控網絡隔絕,變成了真正的孤地。所以整個宇宙都無法再看到這裏的畫麵,隻能看到一片雪花。

    可能就像青山祖師對卓如歲說的那樣,雪姬一直藏身在這顆星球,不願意現身,不敢連接任何網絡,就是擔心那位神明留下了控製自己的方法,如果那個方法真的存在,必然在中央電腦那裏。

    今天暗物之海降臨望月星球,雪姬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也許是井九,也許是那隻小花貓——被迫顯現出自己的身影,那麼在開始這場終極之戰之前,她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切斷這個星球與監控網絡之間的關係,確保溫泉邊的那個浴衣少女沒有任何辦法看到這裏的畫麵,與自己發生聯係。

    對雪姬來說,這才是重要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與井九確實有些同病相憐。隻不過現在的她怎麼看都不會讓人覺得可憐。

    她背著雙手,向著天空飛去,帶著無數飛雪。

    美極了。

    高妙極了。

    也強大極了。

    隻有籃球場上的兩個人與那隻蟬能夠看到這個畫麵。

    寒蟬的複眼裏寫滿了無數個認真,四支半透明的細小肢足不停比劃著,好像是在學習。

    很快。

    帶著無數雪花飛起的雪姬便與帶著那片黑夜落下的九隻處暗者相遇在天空裏。

    不知道是不是與那位神明有關,兩道陰冷寂滅氣息真的有些相似。

    雪姬非常不喜歡這種相似,伸出了可愛的小圓手,向著那片黑夜轟了過去。

    那是處暗者們相連形成的黑域,擁有類似引力場的作用,就算是井九的重離子炮也很難穿過黑域,落在那些處暗者的身上,隻有最後的那一記攻擊,憑借著難以想象的速度與空間穿透能力才刺了進去。

    雪姬的小手也沒能落在處暗者的身上,但也沒有像井九那樣擊空,而是實實在在地落了下來。

    那隻小手落在了仿佛實質的黑夜上,濺起一些微雪。

    這聽上去很尋常,不值得驚歎,實則非常難以想象。

    不管是引力場還是黑域,都使空間發生極度彎折,繼而形成某種環狀結構,讓任何從外部來的物體與力量都無法觸碰到彎折空間裏麵的存在。

    雪姬根本沒有想過直接攻擊那些醜陋的母巢,她攻擊的是空間本身。

    虛空是無法被觸碰的,但變成實質便能觸摸到,既然能觸摸到,便能毀掉。

    能讓空間變成實質的是超乎想象、甚至快要超越物理規則的低溫,然後她便要憑借無盡神力將其撕裂。

    嗡的一聲悶響在高空響起,比雷鳴低沉無數倍,比蟬鳴濃厚無數倍。

    那片黑夜裏出現了幾道非常明顯的裂縫,難道是黑域要破了?

    九隻處暗者散發出更加狂暴的氣息,向著天空各處飄去。

    雪姬根本沒有理會它們,繼續又是無數拳揮出,重重地落在黑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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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牽手,你便是我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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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球表麵響徹恐怖的撞擊聲。

    每一次撞擊聲都是那個可愛的小拳頭在破碎虛空。

    如果說那片虛空黑夜代表著暗物之海的意誌。

    雪姬的拳頭便是這個宇宙的意誌。

    兩道強大意誌的相遇,讓雪海掀起巨浪、地麵無數山川倒塌。

    黑夜不停向後,不停離開地麵,漸要回到同樣黑暗的宇宙裏。

    九個黑色的太陽被迫從中顯出身形,向著大氣層遠處退去。

    籃球場上,花溪捂著耳朵,看著夜色裏不停蔓延開來的白色裂縫,興奮地大聲喊著什麼,隻是星球表麵的風雪太疾、溫度太低,聲音根本無法傳到外麵來。

    歡喜僧盤膝坐在大涅盤上,手指燃著佛火,感受著大氣層邊緣空間撕裂特有的氣息,喜悅卻又微惘,心想這麼多年不見,陛下變得強大了無數倍,自己便是想要跟上她的腳步也做不到了。

    ……

    ……

    雪線落在黑夜上,明明在動,卻接近了絕對零度,已經快要違背這個世界的規則。

    每一個小拳頭都要破碎虛空,更是想象中的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

    雪姬確實是世界的最強者,但當她在朝天大陸的時候並沒有現在這樣強,便是打死白刃仙人都要花些氣力,為何現在變得如此厲害?

    修道者飛升離開朝天大陸來到這個世界,有了源源不盡的仙氣供給,變強的速度會比以往快很多,那她靠的是什麼?空曠宇宙裏的無盡寒意?問題在於仙氣可以理解為光子,但寒意沒有具體的存在,隻是對粒子運動狀態的描述,不是粒子本身,如何能夠提供具體的支持?這真是一個難以理解的問題。




    無數個小拳頭像雪點般落在那片夜色上,帶動著數千平方公裏的黑域離開大氣層,來到了太空裏,擋住了遠方的那顆恒星,霧山市變得更加黑暗,仿佛日食一般。

    井九睜開眼睛醒來,看到的第一眼畫麵便是這個,覺得好像在哪裏見過一般。

    有這種想法,表明他可能想起來了一些什麼。

    他望向不遠處的花溪,心想就算時間倒回,自己可能還是會那樣做吧。

    ……

    ……

    時間難倒回,空間易破碎,那片黑域如琉璃一般裂開,空間卷曲然後收回,化作無數碎片。

    陽光重臨大地。

    九隻處暗者靜懸在大氣層邊緣,被恒星的光線照光,身形顯得更加恐怖。

    伴著邪惡的寂滅氣息,這些最高階的母巢準備抹殺掉那個如雪點般的身影。

    雪姬根本沒有給它們任何機會,從黑域碎片裏轉身而回,向著最近的一隻處暗者殺去,速度快得難以想象,在極其稀薄的空氣裏帶出一道筆直的雪線,看著就像有誰在黑板上用白色粉筆用力地畫了一道。

    啪的一聲輕響,她的小拳頭無視濃厚、粘稠、仿佛實質的黑暗氣息,像風吹落蒲公英一般,帶落了無數條巨大的觸手,然後落在了那隻處暗者的身體表麵。

    這一拳極其輕描淡寫,也沒有什麼威勢,隻是帶著難以想象數量的寒意,那是接近絕對零度的寒意。

    小拳頭落下的地方生出一團冰晶凝成的花,迅速向著處暗者身體四周蔓延而去,很快便占據了所有。

    隻是瞬間,那隻處暗者散發出來的死亡氣息、攜帶著無窮威勢就消失無蹤,那些觸手也不再揮舞,就像冰渣一樣變得僵直——這隻無比恐怖的最高階母巢居然直接被凍住了。

    絕對零度是這個世界物理規則的極限,意味著所有的粒子都會靜止,所有的運動都將不複存在。

    萬物皆要歸於靜寂,仿佛宇宙開始之前,或者死亡之後。

    處暗者承載著暗物之海的客觀意誌,擁有著難以想象的難以破壞性以及意識強度,但在雪姬的小拳頭麵前卻是根本無法做任何抵抗,因為它們現在是在這個世界裏,便必須服從這個世界的規則。

    當那些斷落的巨大觸手在大氣層裏分解成碎粒的時候,雪姬又去了數千公裏外的另外一處。雪線的盡頭是一隻更加醜陋的巨型母巢,那隻看著有些滑稽的肉翅崩成碎片,緊接著母巢又變成了另一個凍梨。

    啪啪啪啪,數聲輕響,大氣層裏出現數十道筆直的雪線,形成一個六角星般的圖案。

    在這個圖案的線條相交處,九隻處暗者都進入了沉寂狀態,變成了巨大而醜陋的冰團。

    當那片黑域被雪姬破碎虛空的小拳頭擊碎時,有的處暗者想要自爆,有的從來不知道畏懼、退卻為何物的處暗者甚至想要撕裂空間離開,卻都沒有辦法逃離這些線條組成的網。

    九個被凍住的巨型母巢懸在大氣層的邊緣,沒有散發出任何氣息,但也不知道是否已經真的死了。

    花溪看著天空高處的那九個母巢,說道:“好像凍梨啊。”

    井九記得窗台上的那些凍梨表麵的水珠在陽光下很好看,搖頭說道:“是胃。”

    更準確地說是被未經處理的整個牛胃剛從冰庫裏取出來的模樣。有的是鼓著的,有的是微癟的,形狀不同,本質則沒有什麼區別。

    他能夠聯想到牛胃,不是因為在興趣班裏學過相關知識,也與在星域網上記住的那些知識無關,隻是因為很多很多年前,上德峰吃火鍋的時候還沒有資格讓適越峰幫著處理,都是他與柳詞、元騎鯨親手處理的。

    那些火鍋、那些人,他現在還沒有記起來,那些食材卻記得很清楚。

    微風帶著雪花輕飄,雪姬回到了籃球場上,就像雪花一般輕柔。

    整個大地都震動了一下,不遠處的農場機房轟然倒塌,不知道地底基地的合金門會不會變形更加嚴重。

    她的眼神如往常一般漠然,兩隻小手負在身後,似乎沒有消耗什麼精神,隻是去天上飛了飛。

    隻有歡喜僧注意到了一些細節,她的頭發不像往年那般純白如雪,變得有些透明,每絲頭發裏隱隱都有根極細的線,更重要的是她圓圓的臉上,出現了幾滴汗珠。

    那幾滴汗珠意味著很重要的事情——為了撕裂那片黑域,用“對絕對零度的絕對接近”凍結那九個黑太陽,她付出了很多,絕不像表麵這般淡然,隻怕已經辛苦疲憊到了極點。




    這場戰鬥毫無疑問應該是遠古文明那位神明與暗物之海的終極一戰後最重要的一場戰鬥。從壯觀程度來說,大概隻有青山祖師以數千艘戰艦為劍、組成青山劍陣毀了那顆行星可以與之比較。

    整個星球的監控設備都被毀了,除了籃球場上的三個人沒有人能夠看到這場戰鬥,不然一定會震驚於雪姬勝得如此輕鬆,整個過程如此簡單,甚至都不敢相信……問題是這場戰鬥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

    “它們還沒有死。”歡喜僧說道。

    那些大氣層邊緣的處暗者還活著。更準確來說,它們本來就是死亡的事物,如何能夠再死一遍呢?宇宙雖然寒冷,但總有能量存在,極度接近絕對零度的狀態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到時候它們便會再次蘇醒。

    雪姬當然知道那些醜陋的母巢此時的狀態,沒有理會歡喜僧,直接轉身望向井九。

    她烏黑的眼瞳裏沒有任何警惕與不安,隻有平靜而不容拒絕的意誌。

    那是邀請。

    就像很多很多年前,柳詞坐在高高的山上,踩著低低的雲海,幽幽地望向自己的小師叔,歎了口氣。

    那也是邀請。

    雪姬飛升前也邀請過井九一次。

    這個邀請的意思就是:請成為我的劍吧!

    井九這輩子最怕的就是這個,所以隻是在西海之局陷入絕境的時候,柳詞當著無數修行宗派與南趨的麵,說出了那一聲“請”,他才勉為其難答應了一次。

    於是霧島老祖南趨死了。

    西來斷了第一條手臂。

    玄陰宗與那個名字都快要被忘記的王小明一道灰飛煙滅。

    萬裏濁水一夜而紅。

    ——隻有青山掌門才能用承天劍法禦使萬物一劍。

    巧了。

    雪姬也會。

    還是他自己在大原城外的三千庵裏親自教的。

    ……

    ……

    時隔多年,在這個滿是廢棄工廠的星球上,麵對著靜懸於大氣層邊緣的暗物之海怪物。井九再次收到了邀請,明確地感受到了雪姬的意思,隻不過現在的他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很隨意地點了點頭。

    這一年多時間裏,雪姬經常用眼神讓他去下棋、彈琴,他就沒有拒絕過,或者說哪裏敢拒絕。

    這已然變成了一種習慣。

    習慣的力量無比強大,甚至戰勝了他本能裏的最大恐懼。

    雪姬的眼瞳裏閃過一抹異光,沒有想到他會答應的如此輕鬆。

    她伸出小圓手,抓住了井九的手。

    井九有些茫然,沒有抽出手的意思。

    雪姬確認自己抓住了,很是開心,圓臉上那道紅線的兩頭微微翹了起來。

    嗡的一聲輕響,紅布迎風而舞,不似戰旗,更像裹著住的劍被掀開。

    一道明亮的劍光照亮籃球場以及那道滿是磨痕的牆,接著照亮了整座霧山市,最後照亮了天與地之間的所有角落。

    這道劍光曾經在西海出現過,在烈陽峽出現過,在濁水裏出現過,今天又出現在了望月星球上。

    雪姬在三千院裏隻用了十幾息的時間便學會了承天劍法,但她的承天劍法不比任何一代青山掌門差,甚至更強,因為她自身的天賦能力比所有人類修道者都要強很多。

    在她手裏的萬物一劍會展現出怎樣的威力?

    沒有人能夠看到,因為那道劍光太過明亮,比遠方的那顆恒星都要亮無數倍。

    地麵已經無法分清的雪與灰,隨著雪姬的身影而起,在那道劍光的照耀下,變成無數道劍。

    那些劍裏隱藏著最極致的寒意,與最純粹的劍意。

    仿佛青山劍陣重現。

    那道明亮的劍光來到了大氣層的邊緣,穿過了一隻處暗者。

    沒有聲音響起,隻能看到一些黑灰般的事物從那個巨型母巢表麵的缺口處濺出,像花一般。

    緊接著,那道劍光連續穿過另外八隻巨型母巢,在天空裏留下一道連綿不絕的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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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幾十萬年後,此地又有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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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風再次穿過籃球場。

    那些雪與灰離開地麵,帶著億萬道劍意來到空中數百米高處,然後緩緩落下。

    雪姬落了下來,緩緩鬆開井九的手。

    強大如她,在鬆手的這一刻竟也有些不舍。

    同樣是無敵,手握萬物一劍斬殺一切的感覺還要更痛快些。

    她的頭發已經完全被打濕了,臉上的幾滴汗珠已經變成了河流,汗水淌落到了腳邊,濕了地麵。

    歡喜僧從大涅盤裏取出一塊手巾遞了過去,沒有說話,眼神裏滿是擔心。就像他剛才想的那樣,流汗對普通人類來說隻是尋常的損耗,對修道者來說則是非常罕見的事,出現在雪姬身上,更是表明先前那一劍讓她的損耗極其嚴重。

    雪姬沒有接過手帕的意思,麵無表情伸手,準備把那塊紅布拿回來,卻發現摸了個空。

    那塊紅布早就已經在大氣層裏燒成粉末。

    井九站在雪姬身邊,看著天空裏那道還沒有完全消散的劍光,非常茫然,不清楚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花溪看著哥哥這副可憐的模樣,擔心他冷著了,趕緊從行李包裏拿出衣服遞給他。

    她順著井九的視線望向天空,小臉上忽然流露出讚歎的神情,說道:“好像煙花啊。”

    雪姬回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先前井九醒來後,也看過花溪一眼。

    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

    ……

    大氣層邊緣的九個處暗者死了。

    這次是真的死了——就算它們本來就是死的。

    或者說它們失去存在的一切基礎,正在變成最基礎的微粒。

    劍光入體的那一刻,絕對冰封的狀態被打破,它們醒了過來,第一時間選擇了自爆,然而那些噴發的死亡氣息與精神衝擊,都被那道劍光斬成了碎片,隻留下了無數道氣流。

    雪姬握著的萬物一劍,可以斬碎一切存在。

    那些處暗者的死亡過程,在這兩個朝天大陸最強者的聯手之下,顯得非常尋常。

    它們死亡之後的景象則是無比壯觀,堪稱宏偉,總算能夠配得上它們的身份與暗物之海的可怕。

    巨大母巢在大氣層邊緣分解,占據的空間迅速被填滿,可怕的氣息瞬間虛無,甚至導致了空間有些扭曲。

    遠方那顆恒星以及隱約可見的萬千星光,穿過那些空間的時候,會發生強烈的折射。

    星球的上空,出現了九個美麗的光圈。

    更遠處那些正在緩慢向著星球表麵落下的舊月的碎石,被扭曲的空間散發出去的波動彈了起來。

    難以想象其數量的寂滅微粒,形成九道無形的粒子風,將那些碎石吹的更遠了一些。

    任由這些處暗者的殘餘微粒在星係間飄留,不知道要過多少萬年才能完全消失,說不得會遺留什麼麻煩。

    雪姬伸出可愛的小圓手,打了響指。

    不遠處的七二零樓裏,趴在軟椅上、抬著頭盯著那團劍火好奇的小花貓嚇了一跳,因為客廳的燈亮了。

    樓裏還有很多房間的燈也亮了,形成沒有規律的規律圖畫。

    花壇後方的那排樺樹被照的更亮了些。

    大氣層也變得更加明亮,九個處暗者死後變成的粒子風,漸漸飄離星球,向著遠方那顆太陽而去,想來用不了多長時間,便能抵達那裏,被無窮的光與熱燒成虛無。

    至此,來自暗物之海的所有怪物都死了雪姬與井九的手下,但事情還沒有完全結束。

    那道空間裂縫還在那裏,還有很多無形無質的暗能量停留在星球上。

    無論是劍火還是佛火對那些暗能量都有清除作用,隻是井九與歡喜僧明顯現在都無法做到。

    雪姬看了他們一眼,就像老師看著沒用的學生。

    她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散發出無數寒意,向著星球表麵各處而去。

    花溪下意識裏打個寒顫,正準備讓那個少年和尚再弄些火出來的時候,忽然發現眼前一黑。

    當眼前重現光明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處陌生的工廠廢墟裏。

    不遠處有一道空間裂縫,幽暗至極,仿佛最深的深淵,能夠讓任何智慧生命感到恐懼。

    她臉色蒼白,下意識裏抓緊了井九的衣角。

    雪姬自然不會害怕,注意到她在害怕,不知為何又看了井九一眼。

    花溪稍微冷靜了些,環顧四周發現少了個人,好奇問道:“那個和尚呢?”

    雪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走到空間裂縫前,伸出圓圓的小手。

    很明顯,她是故意把歡喜僧留在了那邊。

    遠處的天空裏忽然亮起一抹金光,緊接著是有些急促的喊聲。

    “陛下……請稍等。”

    工廠廢墟裏倒著好些昨夜被佛光鎮殺的代序與半尾,已然失去了顏色,看著很像一種白色岩石做的雕像。

    一雙赤足落下,踩碎了一隻死去的代序。

    歡喜僧看著雪姬神情鄭重說道:“陛下,請允許我與您同行。”

    雪姬沒有理他,小手釋放出一道寒冷。

    寒風呼嘯,呼吸成冰。

    花溪躲到了井九的身後,隔著藍色運動服抱住他,才覺得稍暖了些。

    沒用多長時間,那道空間裂縫便被冰塊堵住了。

    那些冰自然不是水凝成的,不知道是什麼物事,非常堅固,居然能夠成為兩個世界的屏障。

    這不是真正的空間融蝕,無法持續太長時間,但可以擋住那些暗能量的流入,等過些天星河聯盟艦隊與那些人類飛升者過來,可以再慢慢進行融蝕。

    曾舉聖人與歡喜僧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做的事情,對雪姬來說不過就是揮揮手的功夫。

    看著這幕畫麵,歡喜僧很是震驚,不是震驚於陛下的手段,則是震驚於她還在這個世界裏,就這樣把空間裂縫堵死了,那怎麼去暗物之海?

    在他想來,今天陛下終於成功地收服了萬物一劍,完成了在這顆星球隱匿的全部目的,接著肯定會殺到暗物之海,去讓那些怪物臣服,繼而成為那片疆域的王,所以他才會匆匆趕來,說要與雪姬同行,結果現在看起來……陛下似乎沒有這個意思?

    雪姬麵無表情嚶嚶了一聲,向工廠廢墟外走去。

    歡喜僧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變得蒼白如紙。

    井九也聽懂了那句話,知道雪姬有些煩了,向歡喜僧點點頭,牽著花溪跟在了雪姬的身後。

    他不知道歡喜僧是誰,以為是剛好在籃球場經過的路人。

    萍水相逢,不需要同行。

    歡喜僧禪心大亂,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下意識裏把手伸向雪姬的肩膀,想要把她留下來。

    雪姬轉身,靜靜看著他。

    歡喜僧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慢慢收回右手,左手念珠微動,大涅盤頓時出現在身前。

    雪姬的小手砸在了大涅盤上,就像是敲鼓一樣,發出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幽冷的閃電出現在工廠廢墟裏。

    歡喜僧悶哼一聲,跪到在了地麵,塵礫如箭般,從膝頭飛起。

    得虧是有大涅盤護著,而且他修成了不滅金身,不然隻怕要被雪姬這一拳砸碎。

    饒是如此,他的雙膝與腳也陷進了地麵。

    雪姬又是一拳頭砸了下去。

    轟轟轟轟,就像是鍾聲一般不停響起。

    十幾記小拳頭直接把這位禪宗之祖砸進了地底深處。

    轟的一聲巨響,那些殘留著的工廠廢墟,受到震動就此倒塌。

    花溪走到洞邊,好奇地探出小臉向下麵望去,發現那個洞太深,什麼都看不到。

    井九想起那天,神情有些不自然。

    那天他在活動中心下太空軍棋輸給了那個討厭的小孩子,回家後被雪姬特訓,畫麵和此刻差不多。

    他望向雪姬,感覺到她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她落在大涅盤上的那些拳沒有真正用力。

    能把黑域打碎的拳頭隻怕一拳就能擊穿這顆星球。

    而且從前些天開始,她就一直看著虛空裏的某處。難道她以前就認識這個少年和尚?

    雪姬跳了起來,花溪鬆開井九的衣角,抱著她向工廠廢墟外走去。

    井九看了那個洞口一眼,搖了搖頭,也往廢墟外走去。

    三人走出廢墟,天空裏再次落下雪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到來的雪忽然消失了。

    他們的蹤影也已經消失在原野裏,不知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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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11:39
第五十九章餘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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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恒星照耀著星球,大氣層裏的溫度漸漸升高,被凍成冰的池塘小溪表麵漸漸出現了水滴。

    隻要保持這樣的趨勢,星球表麵的溫度總有一天會回複正常,冰海重新變成汪洋。

    有了水便會有雲,到時候也會有雨,雨水落在星球表麵,會把那些怪物屍骸的灰晶衝進海底。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兩天後,望月星球地表的溫度已經升高到零下六十度,有些特製的軍用芯片撐過了這次的嚴寒,在自發電及熱微型裝置的幫助下,開始重新收集四周的信息。大氣層外的一些衛星也撐了下來,表麵的冰霜漸漸消失融,它們開始接受星球表麵的信號,然後向著宇宙深處發去。

    無論是最近的烈陽號戰艦還是最遠的祖星,人們重新看到望月星球的第一眼,都被那白茫茫的雪震驚了,接著更加震驚地注意到,大氣層邊緣的九個處暗者已經消失無蹤,最後那場大戰究竟發生了什麼?




    無數條指令被發送到望月星球,烈陽號戰艦以及陳崖率領的後續艦隊加快了速度,雖然速度已經到了最快,根本無法再快,但那種精神上的振奮與緊張卻彌漫在數千艘戰艦裏。

    衛星做了多次掃描,確認星球表麵沒有暗物之海的怪物,最後殘餘的投放裝置放出了大量的蟑螂,也沒有偵知到暗能量的存在。數百台無人裝甲破開沉重的冰蓋,從地底基地裏走出,開始實地查探。有幾十台無人裝甲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那片工廠廢墟。確認暗物之海的怪物們確實都死了,它們的屍骸以及暗能量被某種難以想象的神秘力量變成了最細微的冰晶,工廠廢墟裏的那條空間裂縫也被那種神秘力量堵住。

    望月星球的危機真的解決了,而且解決的無比幹淨。

    收到無人裝甲從地麵傳回的消息,地底的數千個基地裏同時爆發出震天的歡呼聲。歡呼過後難免有些茫然,暗物之海的入侵就這樣結束了?九百多萬民眾既有劫後餘生的狂喜,也有些不知所措。

    星球表麵的溫度還非常寒冷,為了確保安全還需要進行更多的掃描與檢查,而且絕大部分設施都在那次難以想象的寒潮裏遭到了徹底破壞,人類根本無法在這樣的環境下存活。民眾們暫時還不能離開地底,可能還要在地底停留數十天甚至更長時間,但有了目標的等待,就算幾年又如何呢?這個夜晚甚至比之前的任何一夜都要輕鬆很多,人們紛紛從各自的安全屋裏走了出來,來到圓形廣場上,看著光幕上的新聞畫麵,滿帶笑容地與鄰居們打著招呼,互相遞送著水果之類的食物。




    伊芙女士剛剛結束自己手裏的工作,看著眼前這幕畫麵,不由唇角微翹,露出真誠的笑容,旋即想到昨夜離開的那個少年,有些惘然地想著,萊恩,難道這一切真的與你有關嗎?

    ……

    ……

    五天後,曹園乘著一艘看似普通、實則速度非常快的海盜飛船,從遙遠的佛國來到了蠍尾星雲這邊。

    天火工業基地已經沒有燃燒,那道空間裂縫顯得更加幽冷,像極了惡魔的眼睛。

    這條空間裂縫在十幾名飛升者不停不休地融蝕下,已經變小了很多,但還有五百米多。現在其餘飛升者都被陳崖帶著去了望月星球,要去圍殺雪姬與井九,劍仙恩生重傷未愈,一個人處理有些辛苦。

    掌握情況後,曹園毫不猶豫通過曾舉拿到了軍方的高級權限,把劍仙恩生從天火工業基地那邊請了回來,接過對方手裏的融蝕設備,開始修補那條空間裂縫。




    融蝕空間裂縫這種事情,需要承受難以想象的高溫,即便是飛升者的仙軀都有些抵不住,真正最合適的就是沈雲埋的身體以及井九,還有歡喜僧這樣的不滅金身。

    巧了,曹園也是。

    在黑暗的宇宙裏,在漸冷的行星上。一個金佛拿著融蝕設備,噴出難以想象高溫的光熱洪流,對著虛空不停掃射。這畫麵真有些帶感。

    他知道望月星球那邊發生了些事情,但沒有理會。與現在的井九有些相同的是,他習慣於單線程做事,隻不過井九是腦子出了問題,他是刻意為之——不是躲避,而是他還沒想清楚。

    既然那些事情想不清楚,那就做些不需要想的事情,比如像融蝕空間裂縫這種體力工作。

    反正這件事情總是要有人做的,而且沒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有很多哲學家、藝術家在遇到某種障礙的時候,便會放下手裏的書本,停止腦中的思考,去砍柴、去跑步、去做飯、去嫖娼,與他現在的行為是同樣的道理。

    從拿起融蝕槍的那一刻開始,曹園就沒有放下過,金身漸漸變熱,散發著紅光,想來撐的也很是辛苦,他卻沒有說話,甚至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劍仙恩生看不下去了,說道:“那小和尚,讓我來換換。”

    曹園說道:“前輩太慢,還是我來吧。”

    從這條空間裂縫裏跑出去了很多暗物之海的怪物,雖然被恩生、歡喜僧們殺了很多,終究還是遺漏了不少。那些怪物正在宇宙裏飄向某個星係,該星係的十幾萬名人類已經被戰艦撤離,暫時不用擔心形成更大範圍的浸染,但曹園還是想盡快把空間裂縫融蝕之後,去那邊做完清理。

    按道理來說,融蝕空間裂縫以及清理那些暗物之海怪物,都是非常重要的事,總不能落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問題在於,現在整個星河聯盟的強者與戰艦都在去往望月星球的道路上……

    是的,就像陳崖說的那樣。

    對很多人來說,雪姬與井九的聯手要比暗物之海入侵還要可怕。

    這可笑嗎?

    ……

    ……

    望月星球通往別的星域的空間通道,已經被星核及星鏈兩大艦隊全部封鎖。

    最先抵達望月星球的烈陽號戰艦靜靜地懸在數千萬公裏外的太空裏,釋放出了很多顆探測器,在追蹤那些處暗者變成的微暗粒子流,確保它們繼續沿著當前的方向去往恒星,而不會飄去別的地方。

    十幾艘轉接軍事飛船落在滿是冰雪的星球表麵,掀起無數冰雪暴。

    飛船艙門開啟,曾舉淩空飛出,緩緩落在地麵上。

    薑知星等軍人還有從857基地一路跟過來的研究人員們,穿著隔離機甲也飛了出來。雖然經過多次掃描以及探測,確認星球表麵沒有活著的暗物之海怪物,但誰知道在那些角落裏會不會還有孢子或者暗能量的殘餘藏著,為了安全起見,至少在十幾天的時間裏,來到星球表麵的人都會采用最高級別的隔絕措施。

    “我看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倒是這些天灑出來的那些蟑螂都還活著……這顆星球上的人們將來可有得麻煩呢。”通訊係統裏響起一名參謀軍官的聲音,接著是一片歡快的笑聲。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說笑話,表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輕鬆。

    暗物之海的入侵被解決了,望月球星逃脫大難。烈陽號戰艦不用擔心變成宇宙裏的流浪兒。根據行星係內探測器的回報,那九個處暗者死後化作的粒子流也沒有偏離方向,再過幾天便會落到恒星表麵。

    烈陽號戰艦上的官兵自願前來援救的時候,想都想不到這場災難會有如此完美的結局。

    雪地上的機甲們下意識裏望向天空,那九隻恐怖的高級母巢已經消失無蹤。

    按照道理來說,像處暗者這種級別的怪物,與人類強者進行一場大戰,輕則翻天覆地,重則天崩地裂,就算這顆行星打廢都有可能,怎麼會像現在這般。

    星球表麵覆蓋著冰雪,大氣層裏無比幹淨,地麵偶爾能夠看到一場戰鬥的痕跡,卻還及不上普通的地震。

    天地有一種古典戰場事後的寧靜。

    這說明什麼?

    不是那九隻處暗者比想象中弱小,而是雪姬比想象中更加強大。

    曾舉默然想著,陛下實在是太強大了,好在神明應該留下來了控製她的方法,不然星河聯盟隻怕要像朝天大陸的人類王朝一樣,再次永遠地生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當然,也許那位神明從來就沒有想過,雪姬能夠離開朝天大陸。

    前方的工廠廢墟如山一般倒塌,分開一條道路。

    幾台巨大的無人操控工程機甲,伴著轟隆的巨響繼續清理廢墟。

    雪霧裏走出幾台輕型機甲,透過防禦罩可以看到,應該是本星球的行政官員,還不是軍人。

    “您好,我是霧山市長愛倫。”

    愛倫市長沒有操控機甲的經驗,有些笨拙地讓機甲停在了曾舉的身前,把當前的情形簡單地介紹了一番,說道:“空間裂縫暫時堵住了,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再就是那邊有個奇怪的洞,我們暫時不敢進去。”

    ……

    ……

    空間裂縫在這片工廠廢墟的最深處。

    經過無人工程機甲三天三夜的連續清理,已經清出了很大一片地方,以及數條簡易道路。

    滿是泥濘的路麵上偶爾能夠看到死去蟑螂的長須在微微飄動,兩邊的廢墟裏則不時有小黑點快速爬過。

    行政當局在這條空間裂縫的周圍投入了極大數量的蟑螂。

    數十台軍用機甲以及穿著輕型裝甲的武道修行者分布在四周,好奇地看著曾舉一行人。

    他們不知道來援的軍方將領是誰,屬於哪支艦隊,隻知道對方的權限非常高。

    曾舉走到空間裂縫前,靜靜看著那片如磨砂玻璃般的屏障,忽然伸手摸了摸。

    看到這幕畫麵,不管是愛倫市長還是那些本地官員或者烈陽號戰艦上的人,都嚇了一跳。

    那片磨砂玻璃看著結實,但對麵便是傳說中的暗物之海,萬一出問題怎麼辦?

    他們不知道,曾舉的手指觸著那片屏障感知其間氣息,是為了再次確定自己的認知。

    指尖微觸,他便確定了。

    ——雪姬太強大了。

    他與歡喜僧想要暫時封住一條空間裂縫,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冒極大的風險,但對雪姬來說……好像就和吃飯一樣簡單,雖然隻是暫時凝結住空間裂縫,這種手段還是堪稱神跡。

    “你說的奇怪的洞在哪裏?”他收回手指問道。

    幾位官員帶著他來到空間裂縫背麵的一處地麵,說道:“探測器無法確定深度,好像是某種吸附材料,所以也無法確定裏麵是什麼。”

    那個洞口看著很普通,隻不過非常幽暗,看著就像是口廢棄的機井。

    曾舉走到洞前看了兩眼,心下了然,說道:“五級清場。”

    薑知星等烈陽號戰艦的官兵上前,禮貌卻強硬地要求所有當地官員以及武道修行者離開,接著操控著機甲飛離此間,布置了一個十公裏直徑的禁入區,同時調整了大氣層外衛星的掃描範圍。

    曾舉伸出手指,對著那個洞口寫了幾道符,然後手指一緊,把那些符握碎。

    符光驟散,化作無數道線,如流水般向著洞裏流入。

    緊接著,他抓住那些光線,直接向上一提,便把歡喜僧從十幾公裏深的洞底提了出來。

    歡喜僧衣衫殘破,金身上滿是傷口,閉著眼睛,還在昏迷中。

    曾舉清場不是擔心歡喜僧被人看著——是不想他被人看著如此狼狽的一麵。

    光線驟散,化作光點,如春雨潤葉一般落在歡喜僧的金身上,慢慢潛入。

    沒過多長時間,歡喜僧醒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曾舉,便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六天,想來……雪姬早就已經走遠。他望向那道空間裂縫上的霧狀琉璃,喃喃說道:“都說雪看多了會盲,是不是像這樣的眼睛?”

    那天歡喜僧投奔暗海,直入地獄。曾舉與劍仙恩生還有很多人都以為此生不會與他再見。今日重逢,曾舉很是欣慰,看著他此刻的情緒有些不對,微微挑眉說道:“那是白內障的眼睛。”

    情緒如海,一旦沉浸其間,便難以自拔,哪怕歡喜僧是禪宗之祖,心誌堅毅無雙。

    如何才能破除這種情緒,便要反文藝之道而行。

    禪宗也有類似的說法。

    歡喜僧歎道:“幹屎橛不是這麼用的。”

    曾舉沒有再說什麼,解下軍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命令薑知星派機甲過來把他接回飛船裏養傷,順便把飛船裏的幾套融蝕設備帶過來。歡喜僧臨走的時候,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方麵不如我與曹園,不要逞強。”

    曾舉說道:“能做就行,不需要強到某種程度。”

    ……

    ……

    融蝕設備產生的高溫,直接融化了工廠廢墟裏的所有雪,一時間到處都是或粗或細的水流在落下。

    有些沒有離開的蟑螂直接被高溫灼死,被冒著熱霧的水衝出來,想必應該不會再複活。

    愛倫市長等官員還有那些武道修行者穿著輕型機甲,站在廢墟外圍遠處,看著那片衝天而起的亮光以及仿佛就在身前的熱意,很是震撼,不知道軍方在做什麼。

    難以想象的高溫甚至影響到了大氣層高處,忽然有雪落下,還沒有落到地麵便變成了雨。

    暴雨裏,數台軍用戰鬥機甲落在了愛倫市長等人身前。

    愛倫市長看著光幕上彈出的命令,看著那個人名,更加震撼與不解,心想為什麼要逮捕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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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觸動了傷心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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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天後。

    歡喜僧在醫療艙裏睜開眼睛,揮了揮手,把那些圍繞著自己身軀的藍色電弧趕走,緩緩從淡綠色的液體裏坐了起來,望向旁邊另外一座醫療艙,說道:“沒想到這麼快。”

    “雪姬做的屏障很好,內外差很小,融蝕起來比較簡單。”

    伴著嘩嘩水聲,曾舉從那座醫療艙裏坐起,用意識關掉了液氮,起身穿好軍裝,走到窗邊向外望去。

    歡喜僧起身,去了牆邊的沐浴設備,用熱水衝了一下。

    他應該用高溫火焰洗澡,才能稍微感受到一點快感,就像井九喜歡用岩漿泡澡一樣。

    但用水洗澡才能滿足精神上的需要,哪怕是仙人或者說佛。

    水滴從刻痕滿滿的瘦弱金身上滑落,轉瞬消失,他從大涅盤裏取出一件僧衣穿上,走到窗邊。

    窗外是霧山市郊外的田野,被茫茫一片白雪覆蓋,遠方隱約可以看到那些工程機甲化成的黑點。

    “我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歡喜僧麵無表情說道:“那天看到隱居在居民樓裏的她,我便陷入苦惱思考之中,後來在籃球場上,我以為她是想收服井九,現在看來卻還不對。”

    曾舉在光幕上看到過那座籃球場,沒有看到後麵的畫麵,問道:“收服井九?”

    “我親眼看到她成功地握住了萬物一劍,用青山劍陣殺死了那些處暗者。很簡單,就是擦的一下。”

    歡喜僧看著遠方的那些居民樓,給出了另一個結論,“沈青山輸了。”

    曾舉才知道那九個黑太陽是如何殞落的,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歡喜僧說道:“我不明白,既然收服了萬物一劍,她還留在這邊做什麼?結果她卻沒有去暗物之海。”

    曾舉說道:“那天我便說過,雪姬不見得會去暗物之海那邊。”

    歡喜僧麵無表情說道:“我想知道她在這裏究竟經曆什麼。相關數據已經整理出來,他們在這顆星球停留了一年半時間,絕大多數時候就生活在你看著的那座居民樓裏,從來不與人打交道,除了一位女官員。”

    ……

    ……

    霧山市市政廳前所未有的冷清,沒有前來參觀的小學生,也沒有吵個不停的市議員,隻有穿著輕型全隔離裝甲的警察守在幾個大門處,警惕地注視著外麵。

    星球表麵的溫度還很低,清理檢查還沒有結束,絕大部分人類還要在地底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不過地表的畫麵會向他們進行實時轉播,想來心情方麵應該會輕鬆很多。




    沒有人在這裏工作生活,新建的供暖係統剛剛啟動,窗戶與通風管道絕大部分都已經破了,市政廳外的寒意滲入大廳,繼而逐次占領各個房間。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受了驚嚇的緣故,伊芙的臉色有些蒼白,捧著熱茶的雙手微微顫抖。

    門外傳來腳步聲,然後門被推開,一名同樣穿著輕型裝甲的軍人走了進來,放下一壺熱水以及一些糕點,禮貌地詢問她還有沒有別的什麼需要。

    伊芙強自鎮定,搖了搖頭,道了一聲謝。

    那位軍人離開了。

    她看著盤子裏被凍硬的糕點,很自然地想到過去一年時間裏,隔段時間便會送給那個少年的糕點。

    暗物之海的怪物們都死了,警報解除了,人們在地下平靜而快樂地等待著回到地麵的那一天,她卻還沒來得及加入歡慶,便被人帶回了地麵,關在了這個房間裏。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與萊恩有關嗎?

    一牆之隔的另一個房間裏,曾舉收回望向牆壁的視線,說道:“她是個普通人。”

    準確來說,伊芙可以修行,隻不過境界比較低,觀火境六級,與當初在世新學院的鍾李子差不多。但望月星球是一個偏僻而貧窮的地方,像她這樣的低微境界,也足以幫助她進入政府部門工作。

    對歡喜僧與曾舉這樣的飛升者來說,她當然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當然,她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關鍵是她知道什麼,可惜按照前麵兩天的審訊筆錄,她什麼都不知道。”

    曾舉放下杯子裏的熱茶,說道:“我知道你對她感興趣,但沒有意義,稍後我就讓人把她送回去。”

    雪姬與井九在這顆星球上生活了一年多時間,所有飛升者都想知道他們這段生活的細節,除了那棟居民樓,曾經參與過他們生活的人當然也是很重要的信息來源。

    “我要親自問問她。”歡喜僧說道。

    曾舉知道他的親自問是什麼意思,神情微變說道:“她是普通人,如果承受不住怎麼辦?”

    “不會。”歡喜僧不等曾舉再說話,來到隔壁的房間裏。

    伊芙捧著那杯熱茶正在發呆,忽然發現身前多了個人,不由嚇了一跳,灑了些熱茶出來。

    歡喜僧沒有提什麼問題,直接說道:“看我的眼睛。”

    伊芙覺得這個少年僧人的聲音仿佛有某種魔力,不受控製地望向對方的眼睛,然後便沉了進去。

    歡喜僧的眼睛平靜而幽深,就像是被陽光照著的井水。

    朝天大陸有兩家宗派最擅長讀心之術,分別是水月庵的天人通與果成寺的兩心通。

    太平真人做過果成寺住持,能以讀心術掌控天下人心。

    果成寺是歡喜僧親創,可想而知他這方麵的能力何其強大。

    眼神的對視不是施展兩心通必須的環節,隻是他的習慣。

    沒用多長時間,歡喜僧便結束了兩心通。

    他看著眼神微惘、依然處於懵懂狀態的伊芙,有些意外、帶著些自嘲說道:“沒想到你是與我一樣的好人。”

    他說的好人,是按照社會規範行事的人,還是擁有幹淨靈魂的人?

    在伊芙的意識裏,他看到了很多畫麵。

    看到了那棟亮著燈光的居民樓,看到了被燈光照亮的樺樹,看到了行政中心的興趣班,看到了井九在學琴,看到了那個叫做花溪的小姑娘抱著雪姬在等待室裏看幼稚的動畫片,看著他們走進地鐵……

    那些畫麵不是連續的,信息卻足以得出一些結論。

    雪姬也許是想收服井九這把絕世之劍,也可能對那個叫花溪的小姑娘有什麼想法,但她是真的在藏自己。

    不是藏天下,而是藏自己。

    她不願與這個世界接觸,因為害怕。

    ——陛下居然真的害怕那台電腦。

    這個事實給歡喜僧帶來了極大的精神衝擊,一時間竟像桌子對麵的伊芙一樣茫然。

    房門被推開,曾舉走了進來,確認伊芙隻是精神受了些震蕩,沒有受到損害,鬆了口氣,望向歡喜僧,發現他的精神世界也處於激蕩之中,不禁有些擔心。

    基於很多可以被理解的原因,朝天大陸的人族修道者最畏懼雪姬,卻沒有人會生出厭憎這種情緒,在他們精神世界最隱秘的地方,甚至對雪姬都有崇拜的意味,而歡喜僧對雪姬的狂熱明顯有些過頭。

    歡喜僧稍微冷靜了些,走到窗邊望向白茫茫的大地,沉默不語。

    曾舉的聖人心忽然有些不安,覺得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

    他望向歡喜僧的背影,說道:“解了她的神魂,不然會有後遺症。”

    歡喜僧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轉身,依然靜靜看著窗外的雪景。

    如果再過段時間,伊芙依然處於現在這種狀態,精神方麵真的會受損,就算事後醒來也可能變成白癡。

    房間很安靜,氣氛漸緊張。

    伊芙一無所覺,看著灑在桌上的那些茶水,思想不知道去了何處。

    就在這個時候,一滴茶水悄無聲息從桌上飄了起來,準確地落在她的眉心。

    她的眼神漸漸清明,還沒有醒來。

    也許是擔心她忽然醒來會驚動什麼,那些茶水無聲而動,在桌麵上排成了一行文字。

    “不要出聲,不要動,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這時候曾舉就在房間裏,用茶水寫字的人肯定不是他,那會是誰呢?

    歡喜僧看著窗外的雪,忽然笑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這抹突如其來的笑容在他清俊的麵容上,顯得非常詭異。

    “我明明在黑暗而沒有出口的海底飄流,為什麼會看到那道亮光?”

    “為何這個世界上會出現九個黑色的太陽?”

    “我是受到了陛下的召引,被她拯救,那些怪物呢?”

    “它們是來殺她的,因為畏懼她。”

    “無意識的存在為何會生出畏懼?因為暗物之海感受到了被毀滅的危險。”

    “是的,我沒有錯。”

    “陛下暫時不想去那邊,那麼我去。”

    這些話不是詩,更像是瘋子的囈語。最後的“我去”兩個字也不是髒話,是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他要再次進入暗物之海,去尋找收服那些怪物的方法,去找到解決這個終極問題的答案。

    曾舉明白了他的意思,神情凝重說道:“沒有意義。就算你推測的是對的,那些怪物害怕雪姬的存在,雪姬真的有可能成為它們的君王,她也沒有辦法阻止暗能量在這個宇宙裏的蔓延。”

    “那天在烈陽號上我說過陛下有可能找到方法,如果真的找不到……麥田沒有意義,何不一把火燒了?”

    歡喜僧麵無表情說道:“如青煙一般在煙霧裏存在著。”

    如果說青山祖師想的是帶領整個人類戰勝暗物之海。井九的基礎想法就是代表人類走到更遠的地方。歡喜僧則是想著如何能夠讓人類在暗物之海裏生存下去,因為就像曾舉說的那樣,直到今天也看不到阻止暗能量傳播的方法。

    但在主星首都與趙臘月那場對話、與曹園的對話以及在烈陽號戰艦上與曾舉的對話,他都沒有把話說清楚——就算雪姬成為那些怪物的君王,願意接受人類的投降,也無法阻止暗能量在這個宇宙裏的蔓延,那麼她該如何安置人類?

    “人類以靈魂形式存在有什麼不好呢?”

    歡喜僧平靜的聲音回蕩在房間裏,穿過破裂的玻璃去到市政廳外的遠處,仿佛要傳遍整個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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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我是柳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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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他為人類選擇的命運。

    全體人類都選擇死亡,以某種秘法轉成靈魂形式存在,然後進入大涅盤的三千世界裏。

    不管是那些黑暗孢子還是暗能量本身,浸染的都是生命體,把它們變成生死不知的怪物。如果像人類這樣的生命體直接放棄了身體,變成無形無質的存在,又怎麼能被浸染?那麼隻需要大涅盤不被攻擊就可以。

    所以雪姬必須成為暗物之海的君王。

    到那時候,大涅盤便會成為他獻給她的登基禮物,也是最沉重的負擔。

    曾舉盯著他的眼睛說道:“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歡喜僧說道:“不管是你還是趙臘月,明明知道我準備用這個手段,卻提都不提,就是怕被我說服?”

    “這個問題以前曾經討論過,我不想再浪費口舌。”曾舉沉聲說道。

    把人類轉成靈魂形式存在,擺脫肉身的束縛,斷絕被浸染的可能,繼而從根本上解決暗物之海的問題——這種方法從邏輯上來說沒有問題,就算星河聯盟的那些科學家想不到這個方麵,可是那些教士尤其是從朝天大陸出來的飛升者怎麼可能想不到?事實上很多年前,就有人提出過這種設想,甚至有人進行過實驗,隻是靈魂的領域超出現實太過遙遠,無法觸碰,那些實驗除了讓一些無辜者遭受了精神世界的極致痛苦,沒有任何進展。

    修行者也不行,不管劍鬼還是元嬰或者是幽魂,離開本體後都無法存續太長時間。所以太平真人用雷魂木把神魂轉移到那個叫陰三的冥部子弟身上,才能離開劍獄,而不敢自行離開。




    血魔老祖赤鬆真人一直在暗中進行這方麵的研究,直到三十年前被曾舉發現才放棄,但其實暗中一直還在做,他之所以會死在曹園與井九的刀劍之下,也許就是青山祖師覺得他走得太遠了。

    歡喜僧說道:“我不是赤鬆那個白癡,如果沒有看到新的可能,我怎麼會重新想到這種方法。”

    曾舉說道:“你說的可能在哪裏?”

    “在井九寫的那本裏。如果他沒有撒謊,那麼南趨臨死前已經做到了劍鬼獨自存在,他在借萬物一轉劍生之前,也是以劍鬼的形式存在了很長時間,這就表明了靈魂可以單獨存在。”

    歡喜僧看著他平靜說道:“西來在霧外星係用那種死亡陰影重傷李純陽的時候,我也看到了靈魂的存在,那就是陰鳳留在他身體裏的一絲靈魂,它自身都意識不到,卻是存在的。”

    曾舉眼神微冷說道:“景陽與南趨都不是一般人。”

    歡喜僧看著他說道:“那青天鑒呢?”

    曾舉說道:“青天鑒如何?”

    歡喜僧說道:“隨著鑒靈變成活物,青天鑒裏的那些人也變成了真實的存在,他們的靈魂從何而來?”

    曾舉說道:“青天鑒亦是一方世界,自然從天地靈氣而來。”

    歡喜僧說道:“但現在青天鑒又有異變。梧桐樹下的鬼影你可還記得?”

    曾舉神情微異道:“如何?”

    歡喜僧說道:“那不就是趙國皇帝的魂嗎?”

    曾舉忽然笑了起來,搖頭說道:“文學,那是一種文學形容。”

    “別笑,笑的很心虛。”歡喜僧平靜說道:“我看到了新的情況,便發現了新的可能,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嚐試一下,總比你們那個點燃恒星計劃要靠譜。”

    曾舉斂了笑容,看著他正色說道:“如果可行,你就要殺死所有人類,提取他們的靈魂放在大涅盤裏?太平也隻想過把所有凡人殺死,你……走的太遠了。”

    歡喜僧張開雙臂,就像那隻巨鳥的陰影,說道:“既然還有靈魂存在,何來殺死?”

    “就算你對景陽與南趨的判斷沒有錯,但不可能所有人類都能修行到那種境界。”曾舉沉聲說道:“最終你還是隻能用天人通強行奪魂,再用邪道功法煉製固形……隻要那些靈魂的意誌稍有不定或者暗處,便會成為死魂靈!”

    歡喜僧說道:“我當然會先找一些幹淨的靈魂試驗一下。”

    曾舉搖頭說道:“誰會自願把靈魂給你實驗?”

    歡喜僧說道:“我有無數信徒,他們都願意把靈魂獻祭於我,更何況這種事情為什麼非要自願?”

    他望向桌後的伊芙,眼裏流露出欣賞的神情,說道:“她的靈魂就很幹淨,意誌很堅定。”

    話音方落,他左手的念珠撥動了一顆,意味著這個世界的時間向前移走了一瞬。

    窗外的風雪仿佛靜止下來,不再發出呼嘯的聲音,屋裏卻有了風聲。

    那些風聲來自伊芙的身體。

    一道極淡的光影,正在慢慢離開她。

    伊芙的眼神依然怔然,不知道在想什麼,忽然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歡喜僧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卻沒有停下,繼續用天人通,想要把她的神魂直接拉出來。曾舉哪裏會允許這樣邪惡的事情在自己的眼前發生,隔空一指便點向歡喜僧的腦後。

    歡喜僧不躲不避,平靜轉身望向他。

    曾舉的腳下忽然出現了一朵金色的蓮花,散發出極其高溫的佛火,瞬間將其裹住!

    歡喜僧在窗邊站了這麼長時間,不是對著雪景遺憾雪姬的離開,而是足下生蓮!

    曾舉隔著蓮火,看著歡喜僧眼底最深的那抹幽暗,有些難過說道:“你果然瘋了。”

    歡喜僧在暗物之海裏漂流了太長時間,被兩個處暗者拖進了幻境,金身沒有被浸染,意識卻受到了影響,繼而放大了精神世界裏的幽暗一麵,竟是禪心生出黑蓮,入了魔道!

    “哪有什麼域外天魔,都在心裏。”

    歡喜僧輕聲吟道,手掌穿過蓮火,帶出無數道極細微的火龍,拍向曾舉的臉,便要取了他的性命。

    啪啪啪啪,無數道破裂的聲音同時響起。

    市政廳共計三百多個房間,有七百多扇窗子,這些窗子在前幾天的嚴寒低溫裏被凍壞了,這時候盡數變成碎屑,向著樓外噴射而去,形成很好看的白色花朵。

    玻璃窗破碎形成的白色花朵隻存續了極短的片刻時間,就像曇花,也像窗前的那朵蓮花。

    兩道筆直的氣流從市政廳直入天空,來到了大氣層的極高處。

    這裏的空氣很稀薄,曾舉的衣服上依然殘著火焰,照亮了他蒼白的臉。

    歡喜僧看著他平靜說道:“生死之間,還要想著不破壞建築,讓裏麵的人活著,這樣的你無法在大道上走到盡頭……老師,我當年離開一茅齋就是覺得你們太過迂腐。”

    曾舉沒有說話,化作一道殘影,出現在歡喜僧身前,指出如劍,以正氣攻之。

    一聲輕響,歡喜僧的金身上出現一道擦痕,金光更加明亮。

    在他身後遠處,數百公裏外的一座雪峰,就此轟然倒塌。

    不愧是一茅齋的聖人,看似輕描淡的一指,便有摧山裂空的威力。

    數十道激光忽然從地麵、大氣層外的輕型戰艦、軍用轉接飛船上射出,把歡喜僧圍在其間。

    嗡嗡嗡嗡的聲響裏,歡喜僧衣衫破爛,金身驟放光芒,竟把天空裏的太陽都掩了下去。

    激光織成的光球裏,那道瘦弱的身影若隱若現,做了個單手合十的動作。

    佛光照亮天空與遠方那座倒塌的雪峰。

    無數道光線在大氣層裏亂射。

    一艘輕型戰艦冒著黑煙向地麵墜落,數個戰鬥機甲被光線射成了碎片,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去。

    歡喜僧神情漠然,看著數十公裏外的曾舉,取出一個古鍾,輕輕敲了一記。

    鍾聲悠遠。

    曾舉的臉色更加蒼白,薄唇微啟,噴出一口血來。

    那口血在寒冷的空氣裏迅速凝結,變成血珊瑚一般的事物,邊緣隱隱泛著金光。

    他揮了揮衣袖。

    血珊瑚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前而去,隨著空氣的摩擦,愈發光滑尖銳,漸漸變成一道飛劍。

    聖人血為劍。

    歡喜僧神情凝重了些,右手一翻握住大涅盤,攔在了自己身前。

    啪的一聲輕響,聖人劍落在了大涅盤上,開始劇烈顫抖,發出肅然的嗡鳴聲,仿佛有無數書生在讀書。

    歡喜僧眼神沉靜,也不見唇動,便有陣陣經聲響起。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聖人劍漸漸崩離碎裂,化作無數血色的琉璃,向著地麵落下。

    大涅盤不愧是朝天大陸修行界的至寶,禪宗一脈的神魂所在。

    歡喜僧收回大涅盤,看著遠方的曾舉說道:“老師,我在烈陽號上就說過,你不是我的對手。”

    曾舉平靜不語,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筆與一方硯台,開始蘸墨寫字。

    硯台裏沒有真的墨,隻是被硯石顏色染黑的陽光。

    那枝筆看著也明顯不是凡物。

    這與他平時隨手寫出的符是兩個層次的事物。

    是的,聖人認真寫出的文字不是符。

    是經。

    出乎意料的是,歡喜僧沒有拿起大涅盤,也沒有憑借金身拉近距離強攻,而是依然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更是也拿出了一枝筆還有一疊紙開始寫字!

    他沒有硯台,但是有紙。

    他不是聖人,但他是佛。

    佛認真寫出來的文字,也是經。

    ……

    ……

    筆端在硯裏的陽光一蘸,以碧藍的天空為紙,曾舉提筆便寫了一個字,筆端的陽光散離,根根毫毛斷裂。

    那個字飄搖而去,看似輕如風箏,卻又重如大山。

    “定。”

    ……

    ……

    歡喜僧拿起小筆,在紙上平平淡淡、認認真真寫了一個字。

    明明筆上無墨,落筆處卻是那樣的字跡清楚。

    接著他把手一揮,那張紙便飄遙遠而去,迎向了那個定字。

    他寫的是一個“嗔”。

    ……

    ……

    一個是無紙之字。

    一個是無墨之字。

    都是一茅齋的符道,寫的卻是不同的經文。

    兩個字在大氣層邊緣相遇,驟然間大放光芒,卷起無數巨風,把遠處的雲都吹碎了。

    嘩啦一聲,仿佛是紙被撕開。

    歡喜僧寫字的那張紙卻沒有破,破的是曾舉寫出來的那個“定”字。

    一道飄渺難言的筆字,籠罩了霧山市的上空,所有意味集於一點,仿佛一捺,落在了曾舉的身上。

    就像是一道閃電劈落。

    曾舉直接被從天空裏斬落,斜斜落到地麵,砸塌了一處山崖。

    歡喜僧飛臨山崖上空,發現正是那夜自己砸垮的半截山,若有所感,念道:“山落便為墳。”

    曾舉從山石間站起身來,看著天空裏的少年僧人心生感慨,說道:“若是尋常戲碼,這時候該喝一聲孽徒,我卻喊不出來,因為我教你的不多,至於你總說自己是農夫,其實你真正想做的還是那個將軍吧?”

    這話聽著淡然,也沒有什麼嘲諷,歡喜僧清俊的臉上卻出現一抹怒意。

    “我們用的都是當年在一茅齋裏抄書的筆,但我這紙卻是水月庵門前桃樹皮做的,你平空立意如何是我的對手?除非你用管城筆還差不多。更何況當年我遊曆朝天大陸,拜你為師,得青山劍經為引,還在冷山遍訪諸派。你會的本事,我都會,我會的你卻不會,更何況我還有諸多至寶,更有大涅盤這三千世界!”

    他靜靜看著曾舉說道:“老師,你如何是我的對手?”

    曾舉擦去唇角的血跡,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靜說道:“若是打不贏便投降,當年你就不該離開雪原。”

    歡喜僧麵無表情說道:“赤鬆真人煉生魂的時候,你可曾說過什麼?”

    曾舉說道:“那時我不知曉,現在思來便悔,自然要阻止你。”

    “是嗎?但我確實很喜歡那個小姑娘的幹淨靈魂,或者我當著你的麵煉製給你看?”

    歡喜僧的臉上依然沒有什麼表情,語氣也沒有故作邪惡,然而卻讓整個天地間都充斥著恐怖的意味。

    他把右手伸向數十公裏外的霧山市,對準了那座已然破爛不堪的市政廳,便要把伊芙的靈魂捉出來。

    曾舉還能夠阻止他嗎?下一刻,歡喜僧忽然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因為靈魂應該是無形無質的存在,感覺不到任何重量,為何他捉來的這個事物如此沉重,就像是一塊石頭般?

    他轉身望向那邊,才發現從市政廳處破空而至的並不是那個女子的幹淨靈魂,而是一團非常模糊,給人滿身灰土感覺的馬賽克。

    那團馬賽克靜止在了數公裏外的天空裏,漸漸顯現出真實的模樣。

    原來那是一個穿著灰格子襯衣的中年男子,******,膚色也有微黑,神情沉穩。

    遠方有數台戰鬥裝甲落在了市政廳處,應該已經把伊芙救走了。

    歡喜僧微微挑眉,也不說話,直接便是一拳擊了過去。

    無數金色的火焰自拳頭上生出,驟然變成一條火龍,穿越數公裏的距離,來到那個中年男子身前。

    當初在天火工業基地的空間裂縫間,這一記佛火龍拳,直接擊退了一隻處暗者。現在雖然沒有行星裏的高溫岩漿為引,這一拳的威力小了很多,但也無比強大,就算是真正的仙階法寶,都會被一拳擊碎。

    那個中年男子神情不變,還是那般沉穩,甚至有些木訥,動作卻是極快,手掌一翻,一道圓形的光鏡便出現在手裏,光鏡上有無數符文,在各自的圓軌上快速移動。

    看著這幕畫麵,歡喜僧有些意外,輕噫了一聲。

    就在同時,那道佛火生成的巨龍毫無花俏地撞在那道光鏡上,難以想象的衝擊波向著四麵八方而去。

    轟的一聲巨響,大地表麵的那些積雪紛紛跳了起來,就像煮沸的牛奶。

    金色巨龍漸漸消散在天空裏。

    那道光鏡也隨之消散無蹤。

    歡喜僧靜靜看著那個中年男子,忽然伸出右手。

    中年男子也伸出了右手。

    大氣層裏出現了兩個金色的巨大掌印,橫亙天地之間,就此相遇。

    星球表麵出現一道更加難以想象的巨響,狂風呼嘯,遠處的居民樓倒塌了數座,飛船們紛紛飛離躲避。

    “禪宗光鏡、大手印……你是寺裏的哪個後輩?禪子?”

    歡喜僧看著那個中年男子淡然問道。

    中年男子卻不接話,拿出了一方硯台還有一枝筆。

    那硯台不普通,筆看著也不普通。

    他用筆在硯台裏蘸了蘸,開始在空中寫字。

    歡喜僧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微生怒意,也不再言語,直接取出筆紙,又寫了一個“怒”字。

    寫著怒字的紙飄然而去,很快便來到了中年男子身前不遠處。

    中年男子的字還沒有寫完。

    但也不需要寫完。

    數道彩虹在那枝筆端生起,輕而易舉地撕碎了那張紙,然後落在了歡喜僧的身上。

    一道金色的直線去了數十公裏之外,在雪地上刻出一道深溝。

    歡喜僧從溝底站起,僧衣盡破,胸前出現一道清楚的筆痕。

    他抬起頭來,望向天空裏的中年男子問道:“這是什麼寫法?你到底是誰?”

    “筆是管城筆,硯是龍尾硯。”

    中年男子說道:“我是柳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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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讓我給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你打不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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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那枝隱有仙意的筆,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之管城筆。

    那方明顯不凡的硯台,便是一茅齋鎮齋四寶之龍尾硯。

    那個看著很普通的中年男子,便是一茅齋最新的聖人柳十歲。

    他還是天生道種、前青山宗兩忘峰天才弟子、西王孫的書辦、不老林高層、果成寺俗家長老、血魔教唯一傳人。

    當然,他還有個最重要的身份,那就是井九的童子。

    “原來你就是多寶書生柳十歲。”歡喜僧撣掉身上的泥土,麵無表情說道:“今日一見,果然寶貝很多。”

    柳十歲有那麼多的身份,他卻偏偏要說多寶書生,表明他這時候真的有些羞惱——多寶書生怎麼聽都有些低級,甚至會讓人聯想到淫賊。

    柳十歲還是像幾百年前那樣沉穩老實,沒有受到言語刺激,說道:“是的,我就是柳十歲,我也去過很多地方,你會的神通我都會,我會的有些你卻不會,而且你的法寶也沒有我多。”

    他的語氣很平實,就是平鋪直敘,沒有半點炫耀的感覺,卻形成了更強烈的嘲諷效果。

    歡喜僧沉默了會兒,用手指彈出一顆念珠。

    那顆念珠來到大氣層邊緣,驟然碎裂,散發出無數清光,如瀑布般淌落,把整座霧山市都籠罩了起來。

    如果從遠方望過來,大概能聯想到古鍾落地的畫麵。

    那念珠必然是禪宗極高階的法寶,柳十歲依然沉默,手裏拿出一個小黑旗,對著天空揮動起來。

    小黑旗裏散發出無盡寒意,隱有鬼泣,竟是一道鬼幡。

    鬼泣聲聲與清光裏的佛唱相抵而消,滿是濁氣的幡布破風而起,便要把歡喜僧卷進去。

    那道鬼幡裏的陰森意味濃烈至極,不知道有多少幽魂被生祭,然後拘在其間。

    歡喜僧指尖微動,捏碎一顆念珠,化作一把金剛杵,擋住那道鬼幡。

    又是毫無新意的一聲巨大轟鳴,他被震退到滿地亂石之間,臉色略顯蒼白,眼神更加冷漠。

    “血魔教的萬魂幡!”他看著天空裏踏著蓮雲而來的柳十歲,說道:“不管你是寺中後輩,還是齋中書生,又或者是景陽的弟子,居然敢拘生魂敢煉,比我要做的事情更加邪惡,怎有臉以正道居之?”

    柳十歲說道:“我煉化此幡沒有用生魂,隻是在冥河裏泡了三百年。”

    他的聲音依然平穩,語氣裏沒有任何情緒,卻還是讓人覺得這是一種嘲弄。

    冥河裏不知有多少魂火殘餘,沒有智識也不是生命,哪怕隻是碎片,也足以讓這道萬魂幡擁有極大威力。更可怕的是,這道幡的根基似乎是件更高階的法寶,如此說來,便是赤鬆真人當年的那道萬魂幡也不及此幡。

    萬魂幡如卷天的簾一般,遮天蔽日而至,卷住那道金剛杵,隻是片刻便讓其表麵出現了淡淡鏽痕,就連黑玉為基的下段也出現了好些血般的痕跡,眼看著便要汙其本質、廢其寶意。

    歡喜僧收回了金剛杵,終於取出最強大的法寶——大涅盤。

    大涅盤散發出無數道平靜卻又肅然的佛光,將那些隨幡而至的黑煙盡數滅殺。

    誰曾料到,柳十歲竟是毫不在意萬魂幡損失的陰氣,繼續揮動向前,就這樣砸了下來。

    難道他是想用萬魂幡施展青山劍道,又或者是南趨一脈的鬼劍道?

    歡喜僧這般想著,卻是絲毫不懼,直接用大涅盤對了上去。

    黑煙盡數消散,黑幡無法再進一步,那個看似尋常的金屬盤裏有三千世界,有六道輪回,又怎會被萬魂所製。

    但就在下一刻,霧山市的天空裏第四次響起轟隆的巨響!

    那聲音極其響亮卻不幹脆。

    不似雷鳴,更像鍾鳴,而且是一口破鍾。

    近處的一些廢棄農場與交通設施,頓時被震塌。

    狂風呼嘯,積雪漸殘,沙石亂滾。

    “居然不是青山劍道……”

    歡喜僧用微微顫抖的右手擦掉唇角的金色血跡,神情有些微惘,如果柳十歲是用青山劍道馭使萬鬼幡,他不會在意,因為他也懂青山劍道,可是先前那刻大涅盤上傳來的天地般的偉力明顯不是這麼回事。

    他望向大涅盤,神情微變——如果說萬物一劍無堅不摧,那麼大涅盤便像青天鑒一樣,是朝天大陸最強大的防守型天階法寶。但這時候大涅盤的右側下方出現了一個小坑——不是很顯眼,終究是個坑。

    他抬頭望向柳十歲,有些不解說道:“那是什麼?”

    柳十歲收回萬魂幡,伸手從裏麵取出一個黑色的方形玉璽,介紹道:“是冥皇之璽。”

    歡喜僧看著他手裏的冥皇之璽,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言語,輕輕歎了口氣,帶著些自嘲的意味。

    換作一般的故事裏,處在他這樣的境況,少不得要問一句“你到底還有多少個寶貝”,然後可能柳十歲又摸出一個鈴鐺,拿出一個戒尺……何必呢。

    念珠在指間輕輕一動,歡喜僧便平靜下來,說道:“大涅盤裏有世界,有萬物,你終究是破不了的。”

    是的,就算柳十歲有萬魂幡、有龍尾硯、有管城筆,也無法破掉大涅盤的防禦。

    至於冥皇之璽倒確實把大涅盤砸出了一個小坑,連帶震傷了歡喜僧的金身,可如果真想把大涅盤砸破……隻怕目的達到之前,冥皇之璽便會崩落一個大角,到時候用什麼鑲?他那個脾氣極大的小師妹能答應嗎?

    “我還有一件法寶,想要試試。”柳十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像前麵那般沉穩平靜,有些不自信的感覺。

    歡喜僧覺得有些怪異,心想既然如此,為何你要用那法寶來做最後一擊?但既然是最後一擊,肯定也就是最強一擊,他伸出右手對準天空,手指之間平空出生一麵光鏡,無數佛家真言在其間流淌,緩慢轉動。

    大涅盤也緩緩轉動起來。

    徐徐清風起。

    仿佛穿過果成寺塔林、鬆海的那些風。

    說完這句話,他收好萬魂幡與冥皇之璽,盤膝坐在空中,閉上眼睛,開始調息靜神。

    如此陣勢,可以想見隨後出手的法寶,必然帶著極大威勢。

    嗡鳴聲響徹霧山市郊外,仿佛有什麼事物在高速振動。

    天地間的清風忽然消失。

    地麵的殘雪變得非常明亮。

    那是因為一道飛劍出現在天地間。

    那道飛劍非常纖細短小,通體銀色,表麵光滑至極,也明亮至極。

    歡喜僧神情微凜,才發現自己被柳十歲的各種法寶震撼心神,竟忘了這把劍!

    當他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那把銀色小劍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前。

    遠方的雲層激蕩而碎,地麵的殘雪明亮如在燃燒,那道飛劍隱然生翼,帶著難以想象的淩厲劍意與難以形容的靈氣,紮在了大涅盤的表麵,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這劍竟是活的!

    滿天劍鳴裏,竟隱約能夠聽到一聲——俺來也!

    ……

    ……

    很多年前,碧湖峰主雷破天偷了雷魂木送給劍獄裏的太平真人,是因為太平真人答應給他兩把劍。後來雷破天被關進劍獄就瘋了,隻知道在井底不停地喊:沒有一,那二呢?

    一就是萬物一。

    二就是不二。

    這道銀色小飛劍便是不二劍。

    不二劍是青山九峰主劍裏的一把,是兩忘峰的主劍,但很多年前便被景陽真人從兩忘峰裏帶走了。

    它看著普通小巧,但層階非常高,隻在萬物一劍之下,略勝初子劍,遠超其餘主劍,包括弗思劍。

    不二劍跟了景陽真人無數年,甚至還跟著飛升去黑暗的宇宙裏看了一眼,然後便被扔給了柳十歲。

    數百年來,不二劍化作劍鐲,老實地呆在柳十歲的手腕上,跟著他沾過種菜的糞水、泡菜壇子的壇沿水、用來寫字的臭墨水,偶爾振動嗡鳴過幾次,除了卓如歲在西海布青山劍陣時展露過一次鋒芒,卻從來沒有真的化作飛劍戰鬥過。

    今天它的劍光終於照亮了天地,要開始第一次戰鬥,麵對的就是歡喜僧這種人物,大涅盤這種法寶。

    從這一點來說倒與劉阿大的命運有些相似。

    柳十歲的不自信,其實是不信任它,擔心它看著這樣的陣勢,看著大涅盤便會轉身逃跑。

    畢竟幾百年前,井九對它的評價就很糟糕,而這幾百年來,它的表現也不怎麼好。

    時間終究改變了很多。

    少年成人,劍靈漸生。

    那把銀色的小飛劍竟比柳十歲還自信,沒有半點退卻,刺向了大涅盤。

    大涅盤非常堅固,但真正最強大的屏障並非自身,而是那些金屬小方格裏的世界。

    隻有穿過那些世界,才能接觸到大涅盤的本體。

    不二劍是朝天大陸除了井九右手之外最鋒利的劍,但能穿過那些世界萬物形成的屏障嗎?

    伴著那道明亮的劍光,地麵的殘雪驟然而起,崖石也隨之轉向,以相對尖銳的一麵對準了歡喜僧。

    霧山市郊的天地間充斥著淩厲的劍意,逃往遠方的那些戰艦與飛船上的軍人們,通過遠程監控係統望向這邊,隻是看到那些明亮,便覺得眼睛有些發酸,下一刻那些監控設備便被毀了。

    這樣森然而密集的劍意,這樣的天地異象,與當初井九與西來在大原城那一戰的場景有些相似,甚至有些像雪姬牽著井九的手飛向天空裏那九個黑太陽時的模樣。

    “第五個了。”

    曾舉扶著一塊緩緩轉動的石頭,看著刺在大涅盤上的不二劍,感受著天地間的劍意,感慨說道。

    青山祖師、李將軍、井九、西來,以及這時候的柳十歲,都在青山劍道走到了最後一步。

    萬物一。

    ……

    ……

    萬物皆為劍,破世間萬物。

    秀氣而鋒利的劍尖,在極短暫的時間裏,不知穿過了多少個世界,看到了多少個天空,終於落在了大涅盤的真實表麵。

    伴著一聲清楚至極的聲音,不二劍刺進了大涅盤,雖然不深,甚至用肉眼都難以看到,但終究是破了。

    歡喜僧的眉心生出一道極小的裂口,金光燦然裏隱現一抹血色。

    劍光再次照亮殘雪,不二劍飛回柳十歲身邊,微微顫動,稍顯暗淡,應是先前那一記讓它有些脫力。

    歡喜僧靜靜看著柳十歲,任由那滴血水從金痕裏流出,說道:“這樣不夠。”

    話音方落,柳十歲身形驟虛,仿佛鬼魂一般飄到他的身前,右手拿著一把劍再次穿過無窮世界,落在了大涅盤上。

    落處極為準確,就是不二劍刺破的那個小口。

    兩劍相加,那個小口子變得更深。

    歡喜僧的金身深處發出一聲斷裂的脆響。

    大涅盤疾速折回。

    歡喜僧倒在了大涅盤上,單手撐著冰冷的金屬盤麵,竟似是下半身無法行動。

    一道金色的鮮血從他的僧衣後方滲了出來。

    那裏是椎骨的位置,對飛升者來說,亦是仙氣轉送的關鍵處,如果遭受重傷,還真有可能像普通人一樣變癱。

    歡喜僧臉色蒼白,看著柳十歲手裏的劍,想要問什麼,卻噴出一大口血來。

    畫中朱砂般的血,落在亂石間,點起熊熊火焰,然後瞬間消失。

    他想問的是,你用萬物一劍道馭使不二劍破了大涅盤的三千世界,那這又是什麼劍?

    那把劍看似尋常,實則清冷如水,而且已至極致——就像是特定條件下,極嚴寒環境也無法結冰的清水。

    “初子劍。”柳十歲介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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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青山就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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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劍意而起的那些雪再次紛紛落下,仿佛迎了一場新雪。

    歡喜僧癱坐在大涅盤上,任由雪花落在破爛的僧衣,畫麵看著很是淒苦,很容易讓人聯想起破廟之類的地方。

    初子劍是霧島老祖南趨的劍,後來被青山道緣真人奪走給了井九,其後經曆了無數傳奇故事,最終還是回到了青山,又被他送去了朝歌城皇宮,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裏出現。

    在朝天大陸的飛劍排序裏,萬物之下便是不二劍與初子劍,現在都在柳十歲的手裏。至於他用的劍法,第一招是萬物一,第二招則不知道是什麼,竟有了幾分幽冥仙劍的意思,但顯然不是。

    大涅盤終究是沒能承受住一切,破開了一個小口。

    歡喜僧禪心被斬,金身斷裂,變成了一個癱子。

    但這不代表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歡喜僧看著天空裏的柳十歲,眼神越發漠然,還有些詭異的暗色,說道:“我很欣賞你們景陽一脈的做事風格與方法,但你們最多隻能保住自己,終究解決不了他人的問題。”

    除了景陽一脈的他人便是整個人類。

    柳十歲強大的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但還是不夠,所以他還是要自己來。

    歡喜僧用手撐著盤麵坐直身體,用手把無法移動的兩條腿盤成蓮花座。

    他腰以下的身體都沒有了感覺,也無法動作,但他還有手。

    如玉般的手掌落在大涅盤表麵。

    拍案。

    轟轟無數聲響,無數道熾烈的金色火焰從大涅盤邊緣噴射而出,形成一道火尾。

    大涅盤離地而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向著天空裏飛去,仿佛一顆流星逆行而上,瞬間便到了大氣層邊緣。

    柳十歲踩著不二劍,提著初子劍追綴而去。

    忽然間,大涅盤表麵的幾個金屬小格破了,釋放出大量的黑色煙霧。

    這些黑色煙霧當然不是最低等的障眼法,都是黑暗孢子。

    歡喜僧與暗物之海戰鬥多年,更是曾經深入海底,為人類立下大功。

    戰鬥的時候,為了避免浸染、快速穩住局勢,他會把那些血拇與黑暗孢子直接吸進大涅盤的某個無人世界裏。

    這多年下來,可以想象那些黑暗孢子與血拇的數量有多少,今天他為了逃離這顆星球,竟是全數扔了出來。

    為了人類而奮鬥的禪宗之祖,竟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仔細思之,不免有幾分悲涼。

    曾舉看著這幕畫麵,心情極為沉重,卻不及感慨什麼,直接取出一把扇子,對著天空用力揮了下去。

    無數道狂風形成龍卷,由地麵招搖而上,直抵天穹,把那些正在散開的黑色煙霧封在了固定的範圍裏。

    這些黑色煙霧如果落到地表,隻怕那些沒有準備的官員與軍人都會死光,而且被浸染後的怪物,說不定又會威脅到沒有防範意識的地底的數百萬民眾,望月星球的大好局麵極可能毀於一旦。

    柳十歲非常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毫不猶豫轉身飛回大氣層裏,揮動萬魂幡開始收集那些黑色煙霧。

    大涅盤已經飛過了殘月碎石帶,化作一個非常小的亮點。

    剛好有一艘小型戰艦在附近,向著他發射了一道激光炮。

    歡喜僧偏頭避開這一炮,麵無表情望向那艘黑色戰艦,雙手一揮。

    兩隻巨大的金手出現在黑暗的宇宙裏,握住那艘小型戰艦的兩端,然後將其撕成了兩截。

    好些人從戰艦裏飄了出來,有的已經成了屍體,有的在手忙腳亂地安裝維生係統。

    無聲的黑暗世界裏,一切顯得那般慌張而冷酷。

    歡喜僧轉身望向星球表麵,眼裏帶著詭異的暗意,略顯神經質說道:“等我……脫了這衣服,再回來找你們。”

    柳十歲聽到了這句話,也聽懂了這句話,沒有理會,繼續專心地用萬魂幡收集那些黑暗孢子。

    曾舉把那把扇子扔到了天上,有些疲憊地靠著亂石坐下,開始對所有的同道們進行全星係廣播。

    ——大悲和尚被域外天魔汙了禪心,瘋了。

    ……

    ……

    萬魂幡回到那隻手裏,幡身微微鼓蕩了兩下,便告平靜。

    那隻手明顯做過很多農活,隻是不知為何被仙氣淬煉過,那些老繭也沒有消失。

    柳十歲飛到大氣層外,把還活著的人都救了下來,然後飛回地麵,向著亂石堆裏走去。

    不時有蟑螂從石縫裏爬出,警惕而忠誠地到處穿行,好在所有的黑暗孢子與血拇都已經被收走或者殺死,暫時不需要它們再次作出犧牲。

    曾舉的衣服上隱隱可見血跡,早就已經站不穩了,但不肯坐下,站在那裏等著柳十歲的到來。

    柳十歲走到他的身前,按照一茅齋弟子的禮儀向他行禮,說道:“拜見聖人先師。”

    曾舉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問道:“你到底是一茅齋弟子還是果成寺弟子,又或者是……青山宗的劍修?”

    這個問題明顯隱藏著別的意思,不怎麼好回答,卻難不倒柳十歲這樣的人,他有些不解問道:“我都是啊。”

    曾舉想著《大道朝天》遊戲裏的人設,自嘲地笑了笑,不避諱地讓他扶住自己,向亂石堆外走去,說道:“沒想到你也飛升了,而且還一直留在我的身邊。”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出來後知道公子出了事,所以決定先看看再說。”

    曾舉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與景陽、童顏這些人不一樣,你不會撒謊。”

    柳十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是的,我是專門跟在您身邊的。”

    曾舉說道:“這是趙臘月還是童顏的安排?”

    柳十歲說道:“沒有安排,我們好些年前便商量好了,如果飛升後發現事情不對,便要做好出手的準備。”

    曾舉好奇問道:“什麼準備?”

    柳十歲誠實說道:“童顏寫了很多方案,但趙臘月懶得看,她說把最厲害的幾個盯著就行。”

    曾舉再問道:“那時候你們就確認了對手可能是飛升的前代仙人?”

    柳十歲說道:“在故事裏這種情形比較常見。”

    曾舉看了他一眼,微笑說道:“一個盯一個,需要的時候就出手?”

    柳十歲真的很誠實,說道:“按照能力與威脅來排,我應該盯歡喜僧,隻不過找不到他,所以才盯著您。”

    曾舉發現自己真的無法理解這些年輕人,神情微異道:“我是你在一茅齋的師祖,歡喜僧更是果成寺的祖師,結果你飛升後就要盯著我們,隨時準備殺死我們?”

    柳十歲繼續誠實說道:“是的。”

    曾舉有些不知該怎樣反應,是應該生氣還是覺得好笑,說道:“新一代的飛升者都像你這般自信嗎?”

    柳十歲說道:“我們準備的更充分,帶的東西也多,尤其是我。”

    曾舉想著這場大戰裏柳十歲層出不窮的法寶,有些無語說道:“你把龍尾硯與管城筆都帶過來了,齋裏怎麼辦?”

    柳十歲說道:“公子以前說過,解決問題要直接斬斷根源,必須用盡全力。現在朝天大陸已經沒有內爭,隻有外患,不管外患是域外天魔或是別的什麼,當然應該把最厲害的法寶都帶出來。”

    景陽真人當年確實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帶走萬物一劍與不二劍,隻把弗思劍留給神末峰的傳人鎮山。趙臘月也是用這樣的理由說服柳十歲,繼而說服現任神皇、冥皇借出了壓箱底的東西。

    這些朝天大陸最頂階的劍與法寶,都被柳十歲帶在了身邊。

    他就是趙臘月給“仙界”準備的殺神,就連童顏都不知道這些事情。

    “童顏在盯著青山祖師?”曾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他知道趙臘月這時候在主星,每天坐在那個崖台邊緣,盯著溫泉邊的浴衣少女。

    對這個世界而言,那位少女當然非常重要。

    以重要性以及強大而論,歡喜僧應該排在第三,柳十歲也承認了,那才是他原本的狙殺對象。

    那麼最重要的沈青山呢?童顏離開沈家祖宅後便消失無蹤,難道去了祖星?

    今天柳十歲再次確認自己不會撒謊,至少無法瞞過這些前輩師長,所以他緊緊地抿著嘴唇,不說話也不想。

    看著他的模樣,曾舉忍不住笑了起來,大概明白為何井九會如此寵愛這個孩子,而趙臘月為何又把這麼多的法寶都交給了他,對他不禁產生了更多興趣,問道:“最後破大涅盤的那兩劍,第一劍是萬物一,我看得出來,第二劍是什麼?”

    柳十歲想了想,這與童顏、趙臘月多年前的交待沒有什麼抵觸,說道:“兩百年前,趙臘月從東易道借了一件異寶,去南海把霧島的霧散了,我們去島上逛了幾圈,發現了南趨留下來的幾本劍經。那些劍經裏有他最初修行的鬼劍術,也有後來領悟的劍鬼之道,隻是我們沒有辦法用,最後我們去了一趟雪原,才算是有所得。”

    “雪原?難道你們去找了那位……小雪姬?”曾舉神情微異,心想現在的朝天大陸難道如此美好?

    “女王陛下不會用劍,我們找的是彭郎,他的天賦……”柳十歲忽然想到還沒有介紹彭郎的身份,說道:“他就是無恩門的掌門,隻不過現在一般不在天壽山住,很少離開雪原。”

    曾舉不等他說完,擺手說道:“我看過井九寫的那本,知道他是誰。”

    提到那本,柳十歲讚歎道:“我先玩的遊戲,後來才看的,才知道公子寫書也這般好看。”

    他忽然說道:“對了,您知道公子為什麼要寫那本書嗎?”

    在星門地底民生街區的那間公寓裏,井九寫了那本叫做《大道朝天》的,然後讓漩雨公司改編成遊戲。那個遊戲現在已經風行整個星河聯盟,那本書也擁有了越來越多的讀者,但在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這本引發了很多大事。

    關於井九為何要寫這本書,不同人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解釋。

    有人認為他是想要通過這本書找到散落宇宙各處的青山同門,以求安全。趙臘月認為他是在向所有前代飛升者做出宣告——我是這樣的人,你們別來煩我。童顏認為他的真實目的隱藏很深,實際上是想通過這個遊戲建立類似卷簾人那樣的情報係統、信息互通係統。那麼與井九認識最早的柳十歲,對此有什麼新的看法?

    “他擔心你們這些前代師長思鄉呢,所以才會寫這麼多的風景人物。”柳十歲認真說道。

    聽到這個答案,曾舉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柳十歲的頭。按照朝天大陸的時間,柳十歲已經幾百歲了,而且是一個能把禪宗之祖打的滿地爬的怪物。可他還是像個真正的可愛少年,誰能忍得住不去摸摸他的頭呢?

    說話間,二人早已離開了那片亂石山崖,來到了一處籃球場上。

    一路走來,柳十歲不停往曾舉的身體裏送著仙氣,他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

    望著遠處的那棟居民樓,曾舉對他說道:“對你公子來說,這裏可能才是他的家鄉。”

    ……

    ……

    (對遠在澳州的酒徒叔來說,內蒙古才是他真正的家鄉,雖然兩邊草原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馬甲:青州六從事裏會有青州兩個字,大概就像我總是離不開青山兩個字一樣。是的,他回起點開新書了,書名叫盛唐日月,據說想用馬甲玩點新意思,結果沒兩天便自己在網上揭穿了自己,歡迎大家前去觀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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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10 17:13:50
第六十四章公子住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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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棟居民樓的側牆上用油漆寫著七二零,本來就很舊了,前些天又被恐怖的低溫折磨了一番,剝落的更加嚴重,已經快要看不清楚。

    來自烈陽號戰艦的特種士兵,穿著戰鬥裝甲,守在這棟普通居民樓的四周。

    前些天歡喜僧在戰艦上療傷,曾舉在修補空間裂縫,柳十歲在盯著他們兩個,直到此時還沒有人來打擾這個地方。

    花壇上的積雪裏混著灰,地麵上也是如此,甚至淹過了那根斷裂的樺樹。

    單元鐵門發出吱呀的聲音,柳十歲與曾舉走了進去,接著推開了那道房間門。

    廚房裏殘留著蒸糕腐爛後的味道,客廳裏殘留著劍火燃盡後的味道。

    那隻小花貓趴在沙發角落裏,警惕地盯著來人,當它發現不是那家人回來後,頓時緊張起來,想要跳起跑掉。

    “別怕,別怕。”柳十歲趕緊說道。

    不知道應該形容為人格魅力,還是與狐狸精呆一起的時間太長繼而激發的天賦,小花貓聽著他的聲音,竟真的平靜下來,重新趴回沙發上,還可愛地翻了個身,露出了肚皮。

    柳十歲走到沙發前,伸手揉了揉它的肚子。

    曾舉提醒道:“她懷孕了,你手輕些。”

    柳十歲好奇問道:“您也養貓?我在戰艦上沒有見到過。”

    曾舉說道:“857基地太無聊,不養隻貓怎麼辦。”

    前麵兩個人說了那麼多話,看似平靜實則暗流一直沒有消退,直到這時候說到了貓,氣氛才真的鬆快起來。

    如此好的氣氛才適合敘舊以及閑聊。

    曾舉問道:“一茅齋現在如何?布秋霄可有希望飛升?”

    柳十歲把一茅齋現在的情形簡略地說了說,順帶著把別家宗派的情況也說了說,反正他都熟。總之朝天大陸現在非常寧靜,邪道勢力早已灰飛煙滅,或者被蘇子葉拘在舊昆侖,修道者們心無外物,一心走在大道上。

    他最後說道:“老師成聖多年,之所以沒有飛升,可能還是有些事情暫時無法放下。”

    曾舉想著那本書裏的內容,心想如果不是何霑便是水月庵,誰知道呢。他還是覺得柳十歲描述下的朝天大陸太過美好,問道:“難道各宗派之間,朝廷那邊都沒有什麼紛爭?”

    “各宗派?噢,您是說我們這幾個人啊。雀娘在鏡宗,瑟瑟在懸鈴宗,蘇子葉在西北,阿大很多時候都在西海,我在一茅齋,彭郎在雪原,大家都挺好的。噢,就是……童顏與卓如歲有些看不對眼,但小荷說他們是演給天下人看的,畢竟一個是青山掌門,一個是中州派的掌門,不鬧點矛盾總感覺不對。”柳十歲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小荷說的很對,就算卓如歲看童顏不順眼也沒什麼用。趙臘月與南忘不點頭,他什麼都做不了。”




    聽完這番話,曾舉沉默了很長時間,感慨說道:“青山宗一統天下……便是青山祖師在時,也沒能做到這件事,沒成想卻在景陽手裏做成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無為而聖,還是深謀遠慮如此。”

    柳十歲想到青兒一直以來的看法,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公子下棋很好。”

    下棋的都心黑。

    棋下的越好越心黑。

    柳十歲說完這句話,發現茶幾上擺著一張棋盤。

    接著他發現窗邊有台鋼琴,琴蓋合著的,上麵放著一個本子。

    他想到十天前在烈陽號戰艦上看到無數怪物衝到這棟樓前,樓裏傳出的琴聲,不禁有些訥悶。

    小花貓忽然在他手下翻過身來,身姿矯健地穿過曾舉的兩腿之間,躥到臥室裏,躲到了床下。

    房門開啟,兩名精銳戰士帶著伊芙女士走了進來,行禮後便轉身離開。

    柳十歲說道:“請坐,呼吸頭罩可以取了,這裏是安全的。”

    伊芙女士有些緊張地坐到沙發上,摘下呼吸頭罩,用顫抖的手梳理了一下淩亂的卷發,沒有說話。

    “不用緊張,隻是隨便聊幾句。”曾舉說道。

    伊芙女士不知道他是誰,但猜到應該是軍方的大人物,不知道該回答什麼,有些無助、無意識地輕輕擺頭,然後她望向柳十歲,眼神微亮,不確信問道:“剛才喚醒我的……是您?”

    “抱歉給您帶來了這些麻煩與意外,我們主要是想知道與……那位萊恩有關的事情,不在卷宗上的。”柳十歲說道。




    歡喜僧通過兩心通已經知道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調查卷宗上也有很多報告。但他更想與這位女士聊聊天,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交流方式,是的,是交流,這樣才能感知到更細節的東西。

    “我經常來這片樓區,但很少來這棟樓,因為按照工作手冊上的要求,自閉症少年隻要表現出與社會接觸的意願,我們便不應該過於主動地向他靠攏。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給萊恩送海報……”

    伊芙女士的聲音在房間裏響起,漸漸不再顫抖,越來越順暢。

    沒用多長時間,這場談話便結束了。

    在兩位軍人的幫助下,她再次戴好隔離頭盔,然後離開了七二零棟樓,坐進一輛高級懸浮車裏。

    車裏的後勤人員遞過來一杯溫度合適的茶水,她道了聲謝,接過茶杯捧在手裏,小口小口的喝著,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望向窗外那些被凍破、震破的建築外牆,覺得仿佛自己還在夢裏。

    ……

    ……

    柳十歲走到窗邊,看著那些已經腐爛的凍梨,知道這些天裏房間裏的溫度保持的很好。

    他拿起鋼琴上的本子翻了翻,看到了夜空裏的星辰以及一場突如其來的爆炸,看到瘦高的樺樹以及站在花壇上的瘦高的人,還有雪地上被血滴潑過的梅花間竹。接著他掀開琴蓋,用手指笨拙地摁了摁。

    他轉身望向那個沙發,仿佛看到公子坐在那個沙發上,卻不像幾百年前那樣懶散、沒有骨頭一般,而是坐的非常筆直,手裏拿著棋子,認真地放到棋盤上。

    接著他看到公子站了起來,走到窗邊開始彈琴,開始畫麵,開始觀察窗外的世界。

    “你覺得他醒了嗎?”曾舉問道。

    柳十歲搖了搖頭,說道:“公子不可能這麼勤奮,更不可能去學琴棋書畫。”

    所以井九當然沒有醒,還是那個叫作萊恩的少年,隻是不知道被雪姬帶去了哪裏。

    他還有更充分的理由,隻不過不能對曾舉說而已。

    撒謊很難,閉嘴不難。

    尤其一百年前,禪子忽然想起井九當年的信,非要他學了閉口禪。

    “我能在這裏單獨坐會兒嗎?”他對曾舉說道。

    曾舉以為他是想在井九曾經生活的地方多感受一下,自然不會拒絕,轉身離開。

    柳十歲坐到沙發上,確認這棟居民樓附近沒有什麼人,取出一件裝置連上了一艘輕型戰艦的網絡。

    然後,他從軍用網絡跳轉到了星域民用網裏,找到一個普通節點,很正常地連進了大道朝天的遊戲。

    ……

    ……

    地裏的菜沒有人澆水,卻沒有變黃。

    廚房裏的泡菜壇子也沒有人打理,壇沿水卻不會少一分,裏麵的泡菜也不會壞。

    更妙的是,那些泡菜就算泡再久,隻要你在設置裏改一下,便能確保是跳水泡菜的味道。

    這裏是果成寺外的小菜園,柳十歲來到這個世界後,偶爾進入遊戲時,都會來這裏吃頓飯。

    今天他是在七二零棟那個沒有網絡、更不可能有遊戲艙的房間裏,隻能看到遊戲裏的一切,卻無法感知那些,自然不會再給自己做頓飯,隻是咂巴了幾下嘴。

    廚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趙臘月走了進來,看著他蹲在泡菜壇子前,微微挑眉,但沒有說什麼。

    柳十歲起身,看著她擔心說道:“你一直盯著那台電腦,她肯定也在盯著你,就這麼進來,會不會有問題?”

    “冉寒冬說沒問題。”趙臘月喜歡吃火鍋與菜,但更喜歡在山海間呆著,不喜歡廚房,向門外走去,“這不重要,說你那邊的事。”

    柳十歲跟在她的身後,把這邊的事情講了一遍,那些細節說的尤為細致,然後說道:“公子在這裏生活了一年多時間,房間不是很大,不過有隻貓,應該過的不錯。”

    這說的當然不是遊戲裏的果成寺,而是他現在真身所在的名為七二零的居民樓。

    說完這些事情,他們已經飛到果成寺的深處。那個極熟悉的靜園裏。趙臘月看著那座被落葉圍著的石塔,沉默片刻後說道:“當年在這裏,他看著蒼龍與玄陰老怪對上才出手,你今天為什麼出手這麼早?”

    柳十歲說道:“曾聖人那時候要死了。”

    趙臘月說道:“他那把扇子比嚴書生留給你的扇子好用很多。”

    柳十歲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把扇子還給曾舉。

    趙臘月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曾舉當時還有再戰之力,你應該等他們真正兩敗俱傷,再把他們都殺了。”

    柳十歲說道:“曾聖人是好人。”

    趙臘月說道:“井九被李純陽設局重傷,他可曾說過什麼?”

    柳十歲沉默了會兒,說道:“你不要這般好殺。”

    趙臘月說道:“嗯?”

    柳十歲忍不住說道:“當年在南鬆亭,公子看著你第一次馭劍飛行時就曾經說過,你隻知道飛的快……”

    “接下來我就穩了,把他嚇了一跳,他有沒有對你說過?”趙臘月微嘲說道:“再說了,他又不見得都對。”

    這就是她與柳十歲、顧清等人對井九的不同態度。當年在果成寺裏,她準備破境,井九覺得太快,要她一直壓著,直到追殺太平真人的關鍵時刻,她不再壓製自己的心境與境界,在凶險的戰鬥裏破境,就此走上了自己的大道。

    那時候柳十歲就在她的身邊。她與他見麵的次數不多,但曾經一起殺過洛淮南、太平真人,在果成寺裏侍奉過井九,熟悉且親近,這時候看著他沉默的樣子,想著那件事情,不禁有些憐惜,說道:“節哀。”

    數百年時間過去,柳十歲依然是那個十歲的少年,終究已經不再少年,菜園廚房裏的泡菜壇子已經沒有人打理。

    “禪子說可以把她葬在寺裏,我想她應該不願意,就修在了菜園裏,她葬禮的時候,童顏剛好飛升,顧清專程回來吊唁,寶船沒能停住,撞到了通天井邊的新崖,生出好些波浪。”

    柳十歲繼續說道:“我守了幾年墳,想著你們和公子可能需要我便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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