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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瞌睡魚游走 -【魚館幽話·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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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0:48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 天盲山(1)

汴京街面依舊飛著細雪,傾城魚館大堂里的火盆光線卻漸漸暗淡起來。

魚姬用火鉗撥亮爐火,便聽得腳步聲響,卻是狐狸三皮已經洗完了那堆碗碟,捧了盆木炭自后堂轉了進來放在爐邊,順便將被炭灰染得黑乎乎的爪子在背后蓬松的尾巴上搽了搽,一面誇張的抖著肩膀,一面口里抽著冷氣絲絲作響:“冷、冷、冷,就我一人在干活,你們倒是會享受……”話沒說完人早已擠到了火盆邊,順便拉長身子伸伸懶腰。

魚姬見他這般痞懶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拜托你把尾巴收起來好不好,雖說龍捕頭不是外人,但要是被別的人看了去,咱們還能在汴京城混下去麼?”

三皮滿不在乎的翻翻白眼,只是扯過尾巴坐在屁股下面:“都這會儿了,天又冷,外面別說人了,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害怕被誰看了去?整天羅嗦個沒完,倚老賣老……”

“你說誰倚老賣老?”魚姬的聲音高了八度,雖說面上依然帶著微笑,但雙目灼灼自帶几分威嚇。

三皮嘴碎倒也非不識時務之輩,見事不對忙陪笑道:“哪有此事?是三皮口齒不清讓掌櫃的誤聽了,三皮是說掌櫃的整天忙過不停,太過操勞,辛苦,辛苦。”

龍涯見狀哈哈大笑:“你小子倒是會見風使舵,這些年來越見精乖了。”

三皮細長而嫵媚的雙眼斜斜的瞟了瞟龍涯,眉毛微微一揚,起身將身一扭,頃刻間化為一名豐姿綽約的冶艷女子。眾人皆是愕然,三皮早欺身貼了上去,順勢歪在龍涯懷里,伸出纖纖玉指輕點龍涯的下巴,嬌聲嗔道:“豈止是精乖,更乖巧的都有……”只可惜那纖巧的手指上全是煤灰,龍涯臉上頓時花了一片。

龍涯倒是不妨三皮使出這一招,軟玉溫香抱滿懷居然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大冷天的驀然出了一頭冷汗,抬眼見對面的魚姬垂首扶額,已然是看不下去的無奈神情,唯有干咳兩聲:“魚姬姑娘,我可以揍他麼?”

“請便。”魚姬答得輕描淡寫,心想看來這段時間那小狐狸確實過得太安逸了,居然想出這般荒唐的點子來耍樂。

“你……當真舍得?”三皮嬌笑連連,秋波頻傳,見龍涯避之唯恐不及這般形狀,越發覺得好玩,卻不料一時間樂極生悲,只覺得頭頂一陣劇痛襲來,一抬頭,只見明顏叉腰立在眼前,一雙碧泠泠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來,手里的長柄酒勺正落在他頭上,然后聽得明顏一字一句的咬牙道:“我舍得!”

三皮突然出了身冷汗,將身一晃恢復本來面目陪笑道:“大伙儿這麼熟了,開開玩笑……不必當真……”

“開玩笑?”明顏火冒三丈:“你這沒節操的死狐狸精!”說罷掄勺便打,兩人在堂里一追一逐,几個回合下來三皮頭上已然挨了好几記,只敲得他齜牙咧嘴連連告饒。

魚姬連連搖頭,轉眼見龍涯張口結舌呆若木雞,也覺好笑:“龍捕頭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這兩個冤家一天不鬧騰,便覺得日子難挨。”

龍涯搽搽冷汗,嘆了口氣:“好在一物降一物,只是那明顏丫頭下手沒輕沒重,別出亂子才好。”

魚姬搖搖頭:“放心吧,三皮那小潑皮讓著她呢,要是真動起手來,現在的明顏哪里是他的對手。”言語之間目光落在那對正在打鬧的冤家身上,雖是在笑,但眉目之間卻帶几分憂心。

龍涯見狀只是微微一笑,沉聲寬慰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不如放寬心,隨其自然的好。”繼而目光追逐著明顏三皮兩人的身影,突然一笑:“話說回來,明顏妹子這脾氣倒是一直都是如此。對了,當年魚姬姑娘離開鬼狼驛之時,不是說到還人情,這些年來我煞費思量,但始終不明白姑娘所指。”

魚姬莞爾一笑:“以后你自然也就明白了。那時候本以為還了人情便了了心事,不料沒多久又兜兜轉轉的遇到了,之后更是來來往往,經過那麼多事,早算不清這許多”

“你是說天盲山那一次。”龍涯嘆了口氣:“感覺自打和你們認識以來,就好像是上了一條船。”

“賊船?”三皮一面躲避明顏的酒勺,一邊忙不迭的插嘴道。

“你才是賊,你全家都是賊。”明顏手里忙著,口里也不消停。

龍涯將手一攤,神情甚是無奈:“雖不是賊船,但驚奇詭異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魚姬笑道:“現在下船還不晚。”

龍涯搖頭道:“既然上都上了船了,說啥也是不下的了,在天盲山時候如是,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三皮好奇道:“聽你說了許久,到底天盲山是個什麼地方?”

明顏也停下了追打,嘆了口氣:“是一個可怕的地方。”

魚姬點點頭,先前的嬉笑表情此刻也變得凝重起來:“不錯,的確是個可怕的地方。”

1.五石散案

事情還是得由龍涯經歷鬼狼驛一役,返回京城說起。

一路行程安排雖然緊湊,但邊關離京城也有大半月行程,待到他回到京城,已是上元將近,衙門里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于是也樂得清閑,時常在汴京街頭溜達閑逛。

上元又名元宵、春燈,相傳乃是上元天官賜福之辰。故而中土人士歷來便有燃燈相慶的俗例,在汴京城中更是隆重,自正月十三便開始點燈,直到正月十七方才落下,前后足有五天之長。

白晝為市,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夜間燃燈,種種精致花燈爭奇斗艷,蔚為壯觀。御街坊前,万盞彩燈壘成燈山,花燈焰火,金碧相射,錦繡交輝。汴河之中也有浮燈無數,牽起兩岸青年男女的無聲情愫。更有京都少女載歌載舞,万眾圍觀。游人們集御街兩廊下,奇术異能,歌舞百戲,鱗鱗相切,樂音喧雜十余里。大街小巷,茶坊酒肆燈燭齊燃,鑼鼓聲聲,鞭炮齊鳴,百里燈火不絕。

這等盛會,自有不少好事的同僚相邀,去那鶯歌燕舞的溫柔鄉中鬧酒耍樂。龍涯原本也非不解溫柔的木訥之輩,豈料這一回夾在些個軟語溫柔的美貌姑娘中間卻不知為何覺得坐如針氈,四肢無措,好不容易才甩開嬉笑勸酒的同僚們去外間的欄杆處透口氣。

欄杆邊夜風輕拂,頓時把身畔沾惹的脂粉香氣衝淡了不少。龍涯長長的吐了口氣,抬眼凝視遠處的瑰麗燈火,心頭卻浮起那張美玉般皎潔的容顏來。“但願后會有期……嗨……真能再見面嗎?”他喃喃的念叨著,又自我解嘲一般晃了晃腦袋。自打鬼狼驛一別,就再沒有見過那位魚姬姑娘。雖然明知她興許也身處這汴京城中,卻不知伊人何在。他也曾套過戶部的關系,托人查訪她的下落,可惜戶部的汴京戶錄里根本就沒有她的記錄。很有可能她只是客居此地的過客,茫茫人海,想要找到這麼一個全無任何記錄的人,基本上就跟大海撈針一樣不切實際。

不一會儿醉醺醺的刑名知事査小乙又端著酒杯跌跌撞撞的尋了過來勸酒。正在拉扯之間,只聽得一聲巨響,接著一個物事自欄杆外呼嘯而過,然后便是一聲沉悶的響動,樓下原本喧鬧無比的院子里頓時靜了下來,而后便是一陣雜亂而驚懼的尖叫聲!

龍涯雖也吃了不少酒,頃刻之間也醒了几分,探身一看,只見院子里人群四散,而樓下正對此處的石板地上匍匐著一個赤條條的男子。只見脖頸扭曲,背心微聳,一片猩紅的液体正自其頭頸部位不斷蔓延開去,很明顯,此人已然頸骨折斷,多半回天乏术,但最為詭異的是那朝上的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雙目如著魔一般仰望夜空,似乎還在追尋什麼…龍涯倒抽一口涼氣,又聽得頭頂有物墜下,一時也顧不得許多,只是伸臂一攬,只覺得手里一沉,果真又是一人自三樓墮下,只是這一次掉下來的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

那女子發髻散亂,雙目迷離,和那個墮樓的男子一樣,臉上也帶著那種古怪的笑容,口里咿咿呀呀囈語不斷。雖說一臂被龍涯緊緊扣住懸在欄杆外,但另外一只手臂和雙足卻還在無意識的擺動著。當然,她身上的衣物也並不比地上那個赤條條的男子多多少,偏偏在這更深露重的寒夜之中,觸手滾燙,体溫驚人!

龍涯運氣于臂,大喝一聲,已然將那女子拉回欄杆處,攔腰將其抱了進來。一旁原本呆立的酒客和姑娘們方才回過神來上前幫忙,取過衣物暫且為其蔽体。

不料那女子忽而又拍打著雙臂跳將起來,一面吃吃笑著,一面口里含糊的喃呢著:“飛啊……飛啊……我也在飛啊,周公子……”只見白兔也似的雙峰肆無忌憚的上下跳躍,而胸前檀中穴附近卻和后背、臉龐一般泛出一片紅潮,在燈下映出一片亮光,竟然是遍体汗珠!眾人皆是一片愕然,繼而又上去想要制止她這般如癲似狂的舉止形狀,只是那女子看似柔弱,此時卻力氣大得驚人,几個人上去都按捺不住!

龍涯眉頭微皺,伸指在其腦后枕骨下一按,那女子便如斷了線的提現木偶一般頹然倒地,昏迷不醒。眾人總算松了口氣,取來衣服暫時蓋在那女子身上。一個陪酒的姑娘定眼一看,驚嘆一聲:“這不是咱們飄香院的花魁胭脂嗎?怎生這般無狀,難道是被狐大仙上身了?”

龍涯蹲身檢視片刻,伸指在胭脂嘴角一搽,沾上些細微的紫色粉末,在鼻翼邊微嗅,驀然臉色一變:“是五石散!”

五石散乃是一種用石鐘乳、紫石英、石硫磺、白石英、赤石脂等五味石藥合成的中藥散劑,相傳乃是東漢醫聖張仲景所創。本是用以醫治傷寒病人所用的方子,不料卻被后人添加其他藥物之后備受推崇,于魏晉時期在士大夫中蔚然成風,乃至唐朝也經久不衰。服食之后渾身燥熱,行為張狂,神智恍惚,飄飄欲仙,且常服成癮。是以,許久以前朝廷便將之列為禁品,不得流傳。

一旁醉得腳步虛浮的査小乙聽得“五石散”三個字,酒意頓時去了八九分:“那可是禁藥!這天子腳下的汴京城,怎會有這等害人的物事?”

龍涯眉頭緊鎖,而后言道:“怎麼流進來的不知道,但鬧出人命卻是明擺著的事了。”說罷飛身一躍,自欄杆處翻了下去,而后穩穩當當的落在院中的地面上。

那墮樓的男子還匍匐在那里,在正月的寒夜中,口鼻之處已然看不到白氣,想來早已斃命。只是赤裸的身体也如樓上的胭脂一般發紅,且布滿汗珠。由于地面的傾斜,血水已經漫過了他的胸,順著腿淌向腳尖。張開的胯間除了血之外,便是一片白濁,昂長之物並沒完全隨它的主人一道死去,還在抽搐也似的隱隱彈跳……

龍涯心里忽然泛起几分不適的感覺,轉頭招來早已戰戰兢兢的飄香院老鴇,取來被單暫時覆蓋屍身羞處,而后蹲身檢查,觸碰之下只覺屍身也如胭脂一般滾燙,而口鼻之處,也發現了同樣的紫色粉末。

査小乙也湊了上來,待到看清屍体的面容,不由得吃了一驚:“這不是禮部尚書周大人家的公子麼?”

“你確定?”龍涯心想這紈绔子無端端的裸死在這飄香院里,他老子的臉只怕得丟個精光。

“錯不了,腊月十八那天周大人替皇上接待交趾國使臣時候,這周公子還陪同前往,露了好大一臉。”査小乙搖頭嘆道:“想不到居然不到一個月,就折在這里。”

“我敢打賭,明天外面流傳的關于這周公子的死訊定然是刻苦讀書,積勞成疾,英年早逝。”龍涯將手一灘:“絕對不會是多情公子煙花女服散飛天墮樓亡。”說罷起身抬頭看看三樓的欄杆:“想來那屋里應該還有不少線索。”

査小乙苦笑道:“看來游闐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龍涯嘆了口氣:“言下之意,小乙你又是不打算去了咯。”說罷將身一縱,如同一頭大鷹一般衝天而起,起落之間已然消逝在三樓的欄杆內。

査小乙咧嘴擠眉,轉頭見老鴇呆若木雞的楞在一旁,于是上去推了兩把:“醒醒。喂!醒醒,我跟你說啊,回頭有什麼人來問,你只需要記得沒見過我就成,別亂說話,否則……”說罷牙一齜,作出一副凶惡的神情,早把三魂不見七魄的老鴇嚇得屁滾尿流,接著便跌跌撞撞的奔門口去了。

卻說龍涯進了三樓的廂房,只見地上一片狼藉,什麼酒盞杯盤自不用說,遍地的衣物散落,自是那對赤條條的男女所有。房中除了胭脂水粉和酒的味道外,還彌漫著一股子難言的曖昧氣息,完全可以想象在他們雙雙飛天之前這屋子里發生過什麼樣的風流把戲。

而后,龍涯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下的一個黃色的皺紙團上。拾起來展開一看,只見紙質柔韌,里邊還隱隱夾有些許細微的金色絲線一般的物事,褶皺里還有不少紫色粉末。

龍涯端詳片刻,將那廢紙收好,轉身出門離去。也不理會院里咋咋呼呼的眾人,徑自回住所倒頭就睡。

待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來洗漱完畢,去御街東門外的藥鋪轉上一轉,便回刑部報道,不多時,刑部尚書差人前來傳喚,卻是去書房敘話。

龍涯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只是正正衣冠,不慌不忙的去了,進了書房見禮,刑部尚書只是擺擺手,示意他近前敘話,龍涯自是照辦,而后刑部尚書卻轉出門去,關上房門,順便遣開周圍的侍衛,自己也避了開去。

龍涯隱約猜出几分,不多時書房屏風后又轉出一個人來,卻是布衣打扮,而眉目之間頗為威嚴。

“如果屬下沒有猜錯,這位應該是禮部尚書周世顯周大人。”龍涯懶得拐彎抹角,直接點破其中的關礙。

“京師第一名捕果然名不虛傳。”禮部尚書周世顯點頭言道:“既然龍捕頭猜到老夫的身份,也自當明白老夫的來意。”

龍涯也不多言,只是伸手自懷中掏出昨夜收好的那個廢紙團:“周大人乃禮部之首,自然見多識廣,理應認得此物。”

“這是……交趾國的貢品金絲紙。”周世顯聲音微顫。

“沒錯,重要的是里面的東西,”龍涯將紙團在掌心敲了敲,抖出一些紫色粉末來:“適才我已經去藥鋪問過,這里面的確含有五石散的成分,但還有其他的玩意在里面。尋常五石散散發之時,少不得會有不小的痛楚,令公子尚可與花魁胭脂風流快活,說明添加的成分可以讓服散之人不覺痛楚,愈加亢奮,只會是遠比五石散更為霸道的物事。”

“那究竟是什麼?”禮部尚書痛失愛子,自然無法心平氣和。

龍涯搖頭到:“可能是曼陀羅,也可能是阿芙蓉,但是也有可能是遠比那兩樣毒性更猛烈的事物。至于從何地流入京師,輾轉到了令公子手上,那還得從這紙團和最近令公子接觸的人身上查起。”

“你的意思是交趾國的使臣?”禮部尚書追問道。

“那倒不見得,但是要說完全沒關系,估計也說不過去。”龍涯笑了笑:“交趾雖是藩屬小國,也不至于縱容使節作出那等勾當,再說了,每每有番邦納貢而來,侍衛隨從數量也不少,正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人夾帶私貨,這一點也不奇怪。”

“你以為應當如何?”禮部尚書的忍耐力已然到了極限。

“其實向聖上進言,立案調查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也可以此為借口,讓交趾國一行人滯留京師方便調查……”龍涯的話還沒說完,已然被周世顯打斷。

“這樣做不是不可,而是万一查不出什麼來,豈不影響兩國邦交?”周世顯搖頭道。

龍涯暗笑一聲,心想什麼影響邦交只是幌子,不外乎是自己儿子死的不光彩,怕捅將出去失了顏面。于是將手一灘:“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只得委屈令公子了。”

周世顯咬牙道:“犬儿雖不肖,但也不可白死!今日請龍捕頭來,便是希望龍捕頭暗中查訪,揪出真凶,然后……”他臉上一片陰沉,伸手在喉嚨處做了一個“哢嚓”的手勢。

龍涯見狀嘆了口氣:“周大人也知道屬下是公門中人,並非拿錢賣命的刺客殺手,此事万万不可,不如大人另請高明,自會有人替大人打點得干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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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0:59 |只看該作者
第11章 天盲山(2)

周世顯聞言本大為震怒,而見龍涯神情剛毅堅決,自也不好先相强。于是口氣也緩和下來:“適才是老夫激怒之下失言,龍捕頭不必當真。而今禁藥害人,只怕不止小儿一個,若是能偵破此案,揪出真凶,就算是拼著顏面不保,老夫也會向聖上進言,讓五石散一案大白天下,從嚴杜絕此物流毒無窮。”

龍涯心想,倘若當真如此,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于是開口言道:“既然如此,大人所言屬下記下了,只是私下調查此案,衙門中的事豈不……”

周世顯見龍涯應承,不由暗自欣喜:“這點龍捕頭不必介懷,適才老夫已和貴部尚書大人打過招呼,衙門中事自有他人去做,龍捕頭只需盡心辦好小儿的案子便是。”

龍涯心想這老狐狸果然早已經部署好了,難怪適才一進來,尚書大人便借故避了開去,便是默許此事,而今這案子已然是騎虎難下,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所幸只應承查案之事,其余的也不用理會,說什麼向聖上進言,什麼大白天下,也不過是說唱逗樂而已,這官場中的隱晦關礙當真是諱莫如深。而后龍涯告辭出門,轉身進了知事堂,招來査小乙問過交趾國使臣下榻哪家驛館,以及相應的情況,便快步出門,奔西門而去。

那驛館就在西門外,門前汴河緊挨一個碩大的洗象池。雖說正月里還是春寒料峭,但池邊還立有兩頭黝黑的巨象,几個交趾人打扮的小廝正以谷草沾水擦洗大象,引得許多閑人圍觀。

龍涯擠過人群,朝驛館大門張望,只見院落中也有不少交趾人在打點行裝,有不少精漆木箱,想來是當今天子的惠賜。

不多時,一個婦人自內堂轉出,約莫三十左右年紀,相貌本也不錯,只是兩條眉毛如吊死鬼一般的成八字形下墜,一眼望去,只覺得滿腹心事,說不出的愁苦。那婦人腰間本也懸著交趾人一般的彩色腰帶,只是一出驛館便自己解了下來,一身打扮便和尋常宋人一般無二。一路奔城門而去。

龍涯心想這婦人倒也奇怪,既然可在驛館中自由出入,想必也是交趾國使臣隨行,為何一出門便把身份象征的彩帶取下,也不知這般鬼祟有何用意,于是便跟了過去。

那婦人一路穿街過巷,似乎對這汴京城甚是熟悉,且由西至東,一個時辰之后已然到了東市尾,駐足在一家名為李記的買賣陶瓷器物的店前呆立片刻,神情黯然,隨后一轉身進了一家名為“富貴”的客棧。

龍涯久在京城,自是知道這富貴客棧乃是京城中甚是有名的一家客棧,雖說飲食住宿條件算不得最為考究的一家,但唯獨這個大字做到淋漓盡致。那大堂甚是寬敞,以往不少商賈租下此處展示商品,待價而沽,乃是大行大市,商家寶地。而今,那大堂中卻設了十余張繡台,各自蹦上一大塊白綢,繡台邊針線一應俱全,也有不少看熱鬧的閑漢在交頭接耳,龍涯上去一問才知是嶺南繡金坊的老板木大娘在重金招募繡娘赴嶺南做工,若是中選,每人每年可得百兩紋銀。

龍涯自是吃了一驚,心想尋常人家三十兩紋銀也可養活一家三口一年的營生,這汴京城中也有不少繡坊,但便是最熟練的繡娘也不過一年二十兩銀子,算算這番重金招募已然高出行價五倍。而身邊的閑漢們紛紛咂舌,一個個恨不得身為能繡善工的女子,也可賺這筆飛來橫財。

龍涯心有疑惑,正打算看看究竟,忽而聽得風響,于是將臉一側,伸手扣住一物,便聽得“咕咕咕”的一陣嬉笑,轉頭看去,只見一片鵝黃的衣角在人堆里一扎便沒了影子,雖未完全看清楚,但也見得是個身形嬌小的少女。

龍涯攤開手掌一看,只見一枚晶瑩剔透的水晶棗儿,酸甜甘香之氣四溢,只是蜜餞外有糖津,搞的手心黏黏呼呼。一看便知是姑娘家的惡作劇,反倒搞的龍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也想不明白何時何地招惹的這等頑皮人物。

正在疑惑之間,忽而聽得鑼鼓聲響,所有人都試目以待。只見先前尾隨而來的那個婦人走到堂中對眾人道了個万福便開口言道:“各位,今日小婦人借貴寶地重金招募繡娘,只要願意離家遠行務工的女子,都可前來一試。題目自選,以一炷香為限,若是中選,自有重金相酬。”言語之間,早有不少女子步入大堂,既有十三四歲的少女,也有四五十歲的半老徐娘,可謂形形色色。

龍涯負手立于一旁,心想看來這個婦人便是閑漢們口里的木大娘,若是招募一個繡女,便出價百兩,這里十余個繡台,若是全中,豈不是有千余兩之多,果真是好大的手筆。

正在思慮之間,忽然聽得身邊的閑漢們紛紛咂舌,眼前出現一個鵝黃的身影,龍涯定眼一看,只見一個年方十四的美貌少女,嘴角上翹甚是俏皮,眼見他在注目觀望,忽然舌頭一吐,衝著他做了個鬼臉,而后轉身尋了一處繡台端坐。

龍涯心念一動,心想適才拿棗儿扔自己的,想必便是這小祖宗,也不知何時結下的梁子,正在疑惑之間,周圍人群又是一陣聒噪,抬眼望去見得羅衣裙動,一個高挑的妙曼身影晃過眼前。只見發髻堆鴉,芙蓉如面,龍涯心頭猛地一跳,面露欣喜之色,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夢縈魂牽的魚姬!

魚姬和龍涯打了個照面,卻如全不相識一般一晃而過,徐步走到那黃衣少女身邊的繡台坐定,只待鑼聲一響,便開始刺繡女紅之舉。

龍涯乍然見得魚姬,本想打個招呼,近前寒暄几句,不料卻得這般冷遇,難免有些茫然,心想莫非上次什麼地方得罪了這姑娘不成,這廂煞費思量,那廂已然銅鑼聲響,眾女開始飛針走線,各顯其能。

女紅一事乃是女子必修之道,大多在几歲時便由家中母輩悉心教導,是以裁衣縫補繡花之類,便如吃飯喝水一般簡單。而要精于繡工卻也不是件容易之事,若非天資聰穎,便是經多年磨礪方才有成。然而短短一炷香時間要想繡出什麼花樣來,也確實不易。所以繡娘們無不神情嚴峻,盡力施為。

龍涯眼見那黃衣少女面露急躁之色,心想這丫頭行為無狀,想必是不擅此道。接下來果不其然,只見其下針魯莽,全然不得其道,白綢上沒繡上几針,倒把自己扎得嗷嗷叫。龍涯不由得啞然失笑,心想怎生跑出這麼個寶貝來,分明是全然不懂女紅,也不知哪來這般自信,在這麼多人面前鬧這一出。轉眼看看魚姬,只見舉手投足看似像模像樣,但白綢上也是針腳凌亂,松緊無度,看來也比那黃衣少女好不了多少。

龍涯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這魚姬姑娘原來也是個銀樣蠟槍頭,便是他這粗手大腳的須眉漢子上去,只怕也比她繡得工整些。再轉眼其他人,既有女紅不濟的,也有有條不紊,飛針走線的,其中自是几個年紀頗大的婦人手腳伶俐,繡樣精美,已俱雛形。

一炷香時間過去,鑼聲一響,眾女紛紛停下針來。

木大娘徐行檢視,在每個女子面前一一停留,說也奇怪,她目光所在只是在繡案上一晃而過,視線反而停留在女子們的腰肢胸腹和面容之上,每走過一個女子身側,便發給那女子一個小牌。

小牌有紅綠兩色,龍涯看的分明,除了那几個技藝純熟的上了年紀的婦人所得紅牌之外,其余的青春少艾都是綠牌。一旁早有管事將一干女子引進后堂,堂里又換了一批前來應征的繡女。

龍涯見魚姬和那黃衣少女皆領了綠牌,跟隨管事奔后堂而去,心想此番她們定是落選,正好也有心一敘,于是擠出人群,偷偷跟了進去。遠遠見得眾女分成兩組,綠牌的一律進了東廂等候,而紅牌的卻由管事帶進西廂。龍涯一時好奇,便跟去西廂,只見得管事自懷里掏出几個紅包,分別打賞給獲得紅牌的繡娘們,而后便一一打發她們自后門離去。起初繡娘們技高落選頗為憤概,但見紅包中也有十兩銀子,平白落得好處,也就不再糾纏,紛紛各自離去。

龍涯心頭疑慮更重,尋思那木大娘倘若真是開辦繡坊的商人,斷無舍熟就生之理,而今重金集結這許多年少女子,卻不知道葫蘆里買的什麼藥。尤其是魚姬也在其中,說不得更有一番緣由。那木大娘出手如此闊綽,只是橫看豎看,也不似那般富得流油的殷商巨賈。也不知那一大筆錢從何而來,既然和交趾國使臣有淵源,又這般行為古怪,說不得便和五石散之事有牽連。疑慮既生,自然要一探究竟,于是將身一縱上了屋頂,潛伏此間靜觀其變。

年輕女子聚在一處,少不得嘰嘰喳喳說鬧不休,唯獨魚姬和那黃衣少女一言不發,坐在角落邊里。約莫過了一炷香功夫,又有管事領來得到綠牌的繡娘,而紅牌的依舊是拿了紅包打發了去。約莫過了一個時辰,東廂已有五十來名繡女,正是熙熙攘攘,后來的也沒了座位,唯有站在那里,議論紛紛。不多時木大娘領著几個管事進來,一一記下眾女的籍貫和家中詳情,而后一一發放紋銀,皆是先付五十兩安家費,其余的五十兩約定來年年終結清,而后便讓眾女各自回家安排行裝,只等明天傍晚便在這東市尾的汴河渡頭上船,自揚州出海南下嶺南。

眾女一一散去,魚姬和那黃衣少女看似一路,也一並離去,龍涯雖有心上前打個招呼,又怕太過顯眼教人起疑,好不容易等到眾女各自分路而行,誰料魚姬和那少女拐進了路邊一條深巷,待到他快步跟了進去,只見深巷空空,卻無半點人影!

龍涯自是知道魚姬懂些法术,想來是有意避開自己,然而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問個究竟,既然知道繡女們明天會在這里登船,魚姬也自然會再來,于是便轉身離去,回到自己的住所收拾停當。

次日傍晚,龍涯于渡頭附近觀望,果然見得一艘大船停在渡口,于是趁人不備便潛了進去,那船艙寬大,被划分為若干小間,備有床位座椅和一應用具,想來是為長途航行所備。龍涯閃身上了桅杆,藏身桅杆頂上的望台之中。

過不多時,繡女們姍姍而來,在渡口齊集,龍涯看的分明,魚姬和那黃衣少女又是聯袂而來,恰巧是自昨日他跟丟的那條巷子里出來。不多時,木大娘和几個跟班也走了過來,點齊人數便讓一干人等陸續登船,而后各自安排房間住宿,接著吩咐開船啟航,風帆放下自是順風順水而去。

2.順藤摸瓜

入夜之后,甲板上也無几人守夜,龍涯悄沒聲息的自桅杆上滑了下來,潛到那几名守衛身后,伸指在其昏睡穴上一按,那几人自然癱倒昏睡。沒了守衛,侵入船艙也不是什麼難事,龍涯一間一間的悄悄搜羅過去,只見繡女們皆是安睡,自是不覺有異,繼續搜尋下去,終于在船尾的一間隔間里找到魚姬和那黃衣少女,見兩人均未歇息,于是伸手敲敲木質的船艙璧便掀開門簾走了進去,低喚一聲:“魚姬姑娘。”

房里的兩人對于他的到來倒是不意外,那黃衣少女嘻嘻一笑,指著龍涯對魚姬說道:“我說他三更前會來吧,掌櫃的,我有什麼好處?”

“一頓黃金棍如何?”魚姬詳裝發怒,瞪了那少女一眼,少女伸伸舌頭,也不言語,只是瞅著龍涯偷笑。

龍涯頓時覺得頭有些大了起來:“魚姬姑娘既然早知道我會來,昨日為何裝不認識一般,莫非我什麼地方開罪了姑娘?”

魚姬嘆了口氣:“龍捕頭言重了,魚姬絕無此意,只是此行風險極大,其實你本不該上這條船的。”

龍涯低笑一聲:“那有什麼打緊,即便這是條賊船,魚姬姑娘已經上了,我也只有巴巴的跟了來,就是拿掃帚趕,也是死賴活賴不下去的了。”倒不是他言語輕浮,只是這心思已然在心頭轉了許久,話到嘴邊也就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待到反應過來,難免有些尷尬,只盼眼前的姑娘別真當他是個無性浪子才好。想到此處抬眼見魚姬唇角微揚似笑非笑,顯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不由得耳后滾燙,窘迫之間卻聽得那黃衣少女咕咕笑道:“啊喲……還成了貓儿抓粘糕,死粘上了。”

龍涯看了她一眼,忽而咧嘴一笑:“這位妹子倒是從沒見過,也不知如何稱呼,莫不是十指連心的連小妹?”

那黃衣少女當然明白龍涯是在取笑昨日刺繡比試時針扎十指的糗事,臉皮上掛不住,腮幫頓時鼓了起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臭捕快,皮癢了不是?”話沒說完,已然快如閃電一般欺上前來,右手成爪,朝龍涯臉上抓了下來!

龍涯眼明手快,早一手扣住那少女脈門,只覺對方勁力奇大,頃刻間寒氣扑面,立即將頭一偏,只見被他封住的那只纖巧手掌指甲暴長尺許,如五把尖銳的小鉤,若非他閃得及時,此刻只怕已經破了相了。

龍涯暗自心驚,臉上卻依舊是嬉皮笑臉:“妹子,你這指甲得修一修了。”

“逢人便叫妹子,也不知哪來這麼厚的臉皮,也好,正好拿來磨指甲。”黃衣少女眯縫著眼睛道,作勢要出另一只手,卻被魚姬一聲喝止:“別鬧了。”

那少女頗為聽話,抽手閃在一邊,口里嘟囔道:“不鬧便不鬧。”說罷那尖銳得驚人的指甲已然恢復如常,只見十指纖纖,異常嬌嫩。

“這倒是方便。“龍涯負手笑道”趕明儿也過我几招,想來大有裨益。”說罷轉頭對魚姬說道:“姑娘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何這船上不得。”

魚姬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此去凶險異常,你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龍涯將手一灘:“既然姑娘明知凶險也要去,這渾水我也自然是非趟不可的了。”說罷微微一笑:“如此說來,姑娘自是對那木大娘的底細頗為清楚了?”

那黃衣少女嗔道:“掌櫃的,別理他,知道咱也不說,憋死他。”

“你便是不說,我也猜到了八九分。那木大娘重金招募繡女,卻不選技藝高超的年長者,而只選青春少艾,想來要的不是女紅高手,而是青春年少的妙齡女子。加上出手闊綽,就連落選的人也有可觀的打賞,很明顯是不希望中間節外生枝,用錢封口。這麼滿滿一船離鄉別井的弱女子,若是到了他人的地界,那還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龍涯嘆了口氣:“魚姬姑娘不是那見錢眼開的膚淺女子,混跡其中想必是另有所圖。上次姑娘的障眼法已然騙過我等多人,想來也不會真讓那些姑娘們前去冒險了。”

“看來到底是瞞不住龍捕頭。”魚姬微微一笑:“那些姑娘都已被我留在渡頭那里了。現在船艙里的繡女的也不過是我用水做的替身而已,所以龍捕頭也不必强要留下,還是趁現在船離汴京不遠,快些上岸去吧。”

“實不相瞞,我正在調查的一件案子與這木大娘恐怕也有莫大的關聯,何況魚姬姑娘和這位連妹子還在此地,我絕無退縮之理。”龍涯正色道。

那黃衣少女怒道:“連連連,連你個腿儿啊?本姑娘有名有姓,明顏是也!”

此話一出,屋子里頓時靜了下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龍涯嘆了口氣打破了僵局:“如果我沒有記錯,明顏是魚姬姑娘養的那只黃毛貓。”

魚姬拍拍腦門,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沒錯。”事已至此,她也懶得再隱瞞什麼。

龍涯睜大眼睛,就如同一口吞下了一只帶殼的雞蛋,伸手對著明顏比划了几下:“天啊,魚姬姑娘你都拿什麼給貓儿吃了,不到一個月就長成這樣。”

明顏手指啪啪作響,咬牙道:“你小子見好就收吧,再敢東拉西扯,小心我活吃了你!”

“要吃人?”龍涯倒是沒有半點懼意,圍著明顏轉了一圈后哈哈笑道:“我皮糙肉厚也不中吃。”忽而神情一變,猶如天崩地潰一般的愁苦臉色轉頭對魚姬問道:“既然貓可以變成人,魚姬姑娘你不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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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天盲山(3)

“不是。”魚姬越發覺得對話的走向已然從正事開始跑題到莫名其妙的問題上,生生儿變得滑稽起來。

“那還好。”龍涯如釋重負,自我解嘲道:“真是庸人自擾,怎麼想貓和魚也不會要好到這等地步。”

這般一場鬧劇總算落幕,三人對視也自覺好笑。

魚姬嘆了口氣:“既然現在該知道不該知道的都被龍捕頭知道了,還希望龍捕頭可以三緘其口。”

龍涯低笑一聲道:“這個自然沒問題,但是魚姬姑娘也別再提下船之事,且讓我陪你們走上這一遭,是刀山也罷,火海也罷,皆是等閑。”

明顏翻了個白眼:“這臭捕快說的比唱的好聽,也不知道安的是什麼心。且不說別的,就他這般形狀只怕是沒多久便露了痕跡,到時候別連累咱們才是……”話未說完,忽然一聲低喝:“有人來了!”

這江上游船遠離岸邊,此時能來的自然是木大娘一伙,而這小小船艙中卻無任何藏身之處,龍涯正要伸手推開窗戶翻將出去,便聽得魚姬道聲得罪,而后頭上一涼,卻是魚姬順手端起手邊的茶水潑在了他的頭上!

茶水早已涼透,驀然上頭自是一個激靈,而后龍涯驚奇的發現眼前的一切居然飛速的變得巨大起來,就連魚姬明顏兩人也是如此,雖說一切並不符合常理,但很快龍涯便反應過來,不是魚姬她們變大,而是自己頃刻之間變小了!就在此時,腳步聲已到門外,魚姬朝前跨了一步,拖曳的裙擺已然恰到好處的擋住了此時唯有一寸般高低的龍涯,抬眼望去,只見門簾一開,木大娘領著四五個跟班走了進來。

“剛才這里好像有男人的聲音。”木大娘面露狐疑之色,在船艙里四下打量未果,目光又落在立在船艙中央的魚姬身上。

魚姬只是陪笑道:“木大娘真是愛說笑,這小小的船艙容納我姐妹二人尚可,哪里還可多出一個人來?適才不過是我這妹子來了興致,扮了兩句戲文而已。”

明顏自是伶俐非常,故意壓著嗓子作正末唱到:“俺騎白馬,俺戴桃花,俺手持鋼鞭將你打……”

木大娘自是大不耐煩,開口斥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旁人都已安寢,偏生你二人還在耍鬧!”

魚姬只想木大娘等人早些離去,于是開口言道:“如此便要安歇了,大娘莫要動氣。”

木大娘也不好發作,念叨几句便帶人退了出去,聽得腳步聲響,已然去得遠了。

魚姬明顏皆舒了口氣,龍涯也自魚姬裙擺之后轉了出來,搖頭嘆道:“好險,好險。”

魚姬彎腰將縮小為一寸高低的龍涯輕輕拈起,小心翼翼的放在那只空出的茶杯里,而后伸手推開窗子,將杯子遞了出去。

龍涯見狀一驚:“魚姬姑娘,你這是作甚?”

魚姬面有歉意:“龍捕頭勿怪,委實是我們要去的地方絕非尋常人可涉及之地,這茶杯可將龍捕頭安全送上岸去。我等就此別過。”說罷手一松,茶杯已然朝船艙外烏壓壓的江水中墜去!

茶杯一入水,便懸浮于水面,猶如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掌托負其上,飛快的朝岸邊移去,不過須臾之間,已然撞上岸邊的石塊,龍涯只覺得身子一輕,頓時被拋上岸去,本以為會摔得七葷八素,不料人一沾地,便身形復原,待到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只見一片暗黑的江面上几點燈光映襯,聚在十余丈外。

魚姬在那開啟的窗扇后對他微微一笑,而后便關上了那扇木窗。雖說船速並不快,但也不可能憑空再潛入那艘大船,只得眼睜睜的看到那船緩緩的隨水而去。

龍涯心頭頗為懊惱,雖明知魚姬此舉乃是不希望自己牽涉其中,只是堂堂須眉男儿卻被閨中女儿這般看輕,自是心有不甘。雖說那魚姬和明顏兩人都非比尋常,但到底也只是兩個姑娘家,而今已知木大娘一行人均是虎狼之輩,又怎可任由她們深陷虎口而置之不理?既然打定主意,也就顧不得其他,于是提氣快步飛縱,想這水道雖寬闊,但也非城中運河一般整齊,自有寬窄之分,說不定前方也可尋到瓶頸之處,再上得船去。就這般跟出五里地,忽然,龍涯停住了腳步。因為,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馬蹄聲。

此時月朗星稀,他轉過身來四下環顧,只見旁邊的林中影影綽綽,似有動靜,于是手按腰間長刀沉聲喝道:“什麼人?出來!”

林間枝葉作響,不多時走出一個人來,手里握著韁繩,后面還有兩匹健馬。淡淡的月光照在那人的臉上,約莫三十七八年紀,長相頗為俊朗,只是滿面風塵,眼下泛青,眉鎖愁云,似乎心神俱疲,而雙目炯炯,卻自有一番氣度。腰間懸有兩把短刀,刀柄烏黑發亮,卻是燕頭形狀。

“回燕刀燕北辰?”龍涯心中已然確定了几分,目光落在來人所牽的兩匹馬上:“一個人騎不了兩匹馬。”

“因為有一匹是給你准備的。”來人答得輕描淡寫。

“能請到回燕刀給我備馬,禮部尚書周大人想必是出了個相當不錯的價位。”龍涯微微一笑:“只是不知道會做到怎麼干淨利落的地步。”

燕北辰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飄香院中閑雜人等太多,時隔兩天,想要一一料理干淨也不現實。花錢請我的人能爬到那個位置上,也不會在天子腳下做那等欲蓋彌彰的事。何況太扎手的點子,鄙人也會權衡一二,龍捕頭不必過濾。”

龍涯開口一笑:“言下之意,也就是說我只是嗅出獵物的犬只,而你便是那把獵叉了。”

“你這麼說,倒也算貼切。”燕北辰松開一根韁繩,伸手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自然慢吞吞的朝龍涯走了過去。

龍涯伸手挽住韁繩,目光仍在燕北辰身上:“據我所知,回燕刀只接斬人頭顱的快單,這一刻出刀,下一刻收錢,怎會忽然間接下這等麻煩買賣。須知千里追凶也不見得可以完成任務,豈不是壞了你一貫的規矩。”

燕北辰神色冷然:“然則,龍捕頭是想要一個理由,才會讓我同往了。”

龍涯抄手笑道:“沒錯,我很是好奇。”

燕北辰的目光落在遠遠江面的那几星船火上:“因為我女儿。”

龍涯眉間微動:“據我所知,你聲名一向不太好,更孤家寡人一個,何來的女儿?”

“聲名?”燕北辰嗤笑一聲:“也無怪,世事本就如此。昔日年少輕狂,少不得欠下些風流孽債,名聲狼藉也是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你真有個女儿?”龍涯見他這般神情也不似作假。

燕北辰默然,半晌才沉聲說道:“千真万確。夜來之母乃是當年汴京城中最當紅的占腊國歌姬,因膚色微黑發亮,雙眼幽碧,又相貌美艷,能歌善舞,故有黑珍珠之稱。我費盡心思終獲她垂青,卻因為當年年少風流用情不專,而激得她一怒之下下嫁商賈為妾,從此再不相見,我也是兩年前才得知她早珠胎暗結……”

龍涯笑笑:“我沒興趣聽你的風流韻事,就算是真的,你也可以打道回府了,據我所知,應該不在船上。”

“我女儿夜來自是不在那船上。但拐走夜來的就是那群人。”燕北辰看著星點船火,目光森然:“兩年前夜來意外得知自己身世,便揣著當年我送與她母親的定情信物飛燕鏢出走尋我,接著便失了音訊。黑珍珠百般無奈方才修書與我,道破此情。我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儿,于是四下打探才發現就在夜來失蹤同時,應天府方圓百里一共走失了三十几名年輕女子,最大的二十六歲,最小的……便是當時只有十一歲的夜來。而在同一時間,應天府也出現過有人服食紫色五石散致死之事,起初我還未將兩件事聯系起來,直到這兩年我行走江湖四處打探,才知每年這個時候,宋境之內總會有紫色五石散流入,而同時也有年少女子失蹤,少則二三十人,多的就好似這一遭一般,五十余人之多。是以我相信,跟著這一干人等,一定可以尋回我女儿夜來。”

龍涯眉頭微皺看著眼前這個傳說中浪蕩不羈的男人,而后翻身上馬,沉聲道:“走吧。”燕北辰一言不發,翻身上馬。兩騎沿江岸緊隨那江中的大船而去。就這般一路跟隨,日夜兼程,待到裝載繡女的大船至揚州埠頭,已然是七日之后。出海航行非內陸江河行舟可比,所需物資更是不可或缺,木大娘一行人于此處停泊了兩天,外出采辦了不少貨物,卻多是些布匹、瓷器之類的物事,更有罐裝的火油若干壇,待到貨物運上船去,船身吃水線又上移了兩尺有余。

龍涯與燕北辰見得此等情形,也不由得暗自稱奇,心想倘若航程頗長,理應多備些糧食飲水,斷無一味采辦與航海無關的物事的道理,然而一旦船只出海,便不可再在陸上跟蹤下去,然而再冒冒然上得船去,兩個人目標太大,也怕打草驚蛇。于是也就近雇佣一條漁船,遠遠的尾隨在三里之外。船只一路南下,也算風平浪靜,直到五日之后的傍晚,大船的航向忽然轉向內陸,在一片暮色之中徐徐靠岸。龍涯與燕北辰的小船自是不敢靠得太近,只得遠遠的泊在岸邊的礁石之后,而后雙雙離船登岸,隱在岸邊的茂密樹叢中靜觀其變。

此處乃是一片被叢林山崖圍合的海灘,密林中蜿蜒出一條道來,也不知通向何處。只見那木大娘走上船頭,就著船上的燈籠點燃一只細棍,遙指蒼穹,便聽得一聲尖利的呼嘯聲,一點明亮的火星拖著一道亮痕直衝天際,而后“啪”的分散開來,但見火樹銀花,在暮色漸沉的天空中甚是醒目!

“穿云箭。”龍涯低聲道:“想必是在找幫手了。”

燕北辰點點頭,繼續觀望。不多時,果然見那道上來了二十余輛驢車,駕車的都是黑衣蒙面的漢子,驢車旁還有不少同等打扮,手執兵刃之人,前前后后竟然有四五十人之多。所有人都是不言不語,只是將驢車趕至海灘之上,井然有序。這廂船頭也放下了閘板,不多時,連同魚姬明顏在內的五十余名繡女一在木大娘一行人的威逼之下下了船,一個個神情驚恐無措。

龍涯心想幸好真的繡女都不在此間,否則真有什麼異動,動起手來,也不至于投鼠忌器。抬眼見魚姬也在打量那些黑衣蒙面人,也不知她心中有何打算。

魚姬拉了明顏隱在繡女中間,被拿刀的黑衣人圍在一邊,一面假作驚恐嚶嚶悲泣,一面偷眼觀察周圍,只見其余的黑衣人在船與海灘間來回奔走,將船艙之中一箱箱貨物運上岸去,裝載驢車之上,一車裝滿,自有一人駕車自原路而去,這般往復几次,自然將貨物全部運走,海灘上還剩十輛驢車。

黑衣人一陣喝斥,將繡女們紛紛趕上驢車。魚姬明顏自是假意順從,那木大娘仔細清點過人數,也就自己上了一輛驢車,揚聲呼喊上路,那些黑衣人只是護住驢車,步行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而去,這片海灘又安靜了下來。

一路上道路崎嶇,驢車顛簸,夜色昏暗,全靠燈籠火把照明。

魚姬偷偷揭開窗簾,只見車外隨行的黑衣蒙面人一個個不言不語,火光搖曳過處,照見后面那輛驢車駕位上的木大娘。

木大娘此刻卻是神情木然,原本已然甚是愁苦的眉眼猶如風干的苦瓜一般,鬢角几絲凌亂的發絲在驢車的搖晃中顯得几分慘淡。忽然間,木大娘面露痛楚之色,手腳顫亂的在自己懷中摸索。翻出一個紙包便面露欣喜之色,拆開卻是一小包紫色的粉末。她眼中盡是急不可耐的企盼,一仰頭,將粉末抖入口中,片刻之間,滿臉的痛楚已然煙消云散,人卻如乏力一般緩緩靠在旁邊駕車的那個黑衣蒙面人肩上,只見眼神迷亂,滿臉紅潮,大大小小的汗珠密布,甚至彙成細流順著臉龐蜿蜒,濕了云鬢,滴落在脖頸之處。

那駕車的黑衣人身軀發顫,想來甚是驚恐,卻不敢動彈,只是勉力繼續駕馭驢車。約莫過了一盞茶時間,木大娘方才如夢初醒一般睜大了眼睛,緩緩的舒了口氣,正要坐直身子,卻見自己靠著的那個黑衣人神情慌亂,驀然惡向膽邊生,伸手摘下頭上的長釵,用力的扎向那黑衣人的咽喉!

事出突然,那黑衣人自是不防備,還未呼叫出聲,便已然穿喉斃命!

此變一生,眾人皆是愕然,不過很快,一旁早有另一個黑衣人將屍身拖下驢車扔在路邊,而后撿起趕驢的長杆,坐在了剛才斃命的黑衣人的位置上,繼續駕馭驢車。而其他人也權當什麼事都未發生過一般,繼續趕路。木大娘在袖子上搽搽帶血的釵子,而后將釵子插回發髻之上,順手攏龍耳際的發絲,神情又恢復了先前的漠然。

魚姬神色凝重,緩緩放下簾子,對明顏說道:“看來咱們要去的地方,遠比設想的更為凶險。”

明顏微微動容:“何以見得?只不過是死了一個惡人跟班而已。”

魚姬搖頭道:“你不見那些黑衣人對那木大娘心有畏懼,噤若寒蟬。區區一個弱女子,何來如此的震懾力?說穿了,他們也是畏懼木大娘背后的東西。”

明顏接口道:“不如掌櫃的掐指一算,便可知一二。”

“適才上車之時我便已經算過,可是……一無所得。”魚姬嘆了口氣:“看來這里離異域很近了。”

“異域?”明顏奇道:“咱們不是來尋土靈決的麼。”

魚姬眉頭微鎖:“那木大娘的紫色五石散里的確是隱隱帶有土靈決的靈力,但是而今看來,土靈決在異域的可能性很大。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咱們一直以來都感應不到土靈決的原因。”

“掌櫃的,你還沒跟我說過,究竟什麼是異域?”明顏追問道:“這個難道也和兩千年前的那場六道浩劫有關?”

魚姬點點頭:“沒錯,浩劫席卷天下之前,天地万物都因循六道而時序輪轉。只因輪回驟然而止,而六道中的順序變遷卻一時沒有同時停止,所以有不少地方的界地都出現了混淆和撕裂,形成了全然不同于正常的世界的古怪區域,里面的事物更是發生了難以設想的變異,非常理可能解釋,所以稱之為異域。因此我們將要去的地方委實是難以預計,還是得多加小心才是。”

明顏點頭稱是:“難怪掌櫃的硬將那臭捕快扔下船。”

魚姬聞言一呆,眼前似乎浮現龍涯的面容來,繼而淡淡一笑:“以他那任俠好義的性子,見了這群人的勾當,少不得要管上一管,只是這事不比尋常,也非凡夫俗子能插手。況且此事原本就與他無關,又何必累及無辜。”

“如此說來,掌櫃的與那傻子原有淵源,我還以為上回在鬼狼驛是初識呢。”明顏將手一攤:“那人時精時傻,若非凡夫俗子一個,到也覺得几分有趣,只可惜以后沒機會拿他戲耍……”

魚姬搖了搖頭:“你啊,你啊,只知尋人戲耍,何嘗記得雙肩重任?”而后幽幽言道:“其實你以前也見過他的,只是現在全不記得而已……不過上次去北地接你之時,中途遇到已然還清人情,以后自然不會有什麼糾葛了……”話到此處卻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

嘆息之間忽然覺得車身平穩了許多,不再似先前一般顛簸,想來已然上了一條平坦的道路,于是撥開簾子一看,只見前面一處高聳的青石牌坊,上寫“溯源鎮”三個大字,字跡龍飛鳳舞,卻是早已不被沿用的大篆,石面斑駁,少說也已經千年風雨消磨。大道貫穿牌坊之下,連接著背后的民居城鎮,看房屋外觀,卻也不盡然是宋土風格,尤其是遠離街道之處,多是竹樓,隱在群山環繞之中。此時孤月獨照,更是說不出的蕭條。

3.盲山絕域

魚姬心想如此看來,這溯源鎮想必是地處大宋與交趾國交界之處,是以兩國風俗皆有。只是此時也不過一更天,不知為何這看似繁盛的城鎮反而空無一人,家家閉戶,就連燈火也沒半個。

正在思慮之間,驢車又繼續前進,在一干黑衣蒙面人的簇擁下緩緩駛向鎮內。邊城人家自是家家養狗,聽得腳步響動,紛紛狂吠不已,而黑衣人們也是置若罔聞,不緊不慢的驅車前行。越深入城鎮,犬吠之聲卻多,卻無一戶主人出聲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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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1:22 |只看該作者
第13章 天盲山(4)

明顏生性怕狗,聽得吠聲此起彼伏,也不由得心中不定,心慌意亂的言道:“該死的破地方,難道人都死光了?偏偏這麼多死狗吠個沒完。”

魚姬神情越發凝重:“這里的人聽得這般大的動靜而無人出來查看,多半是對這等狀況早有默契。”直到驢車不緊不慢的穿過城鎮,漸漸遠離,犬吠聲方才漸漸消停,大約又走了三里地,驢車終于停了下來,早有黑衣人拉開簾子,低聲招呼眾繡女下車。魚姬下車站定,只見眼前是一片平坦之地,周邊立有不少火把木樁,把這暗夜照的透亮。之前運來的器物木箱已然整齊的碼放在那廣場中央,廣場盡頭乃是一道長約百丈的懸橋,橋下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只是隱隱聽到嘩嘩水聲,想必是山間水澗奔流不息。

懸橋的對岸隱在濃密的夜色之中,似乎縈繞著山中的水霧,顯出些許茂密的山林輪廓,莽莽蒼蒼,甚是險峻,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映襯的關系,似乎還泛著一片詭異的紫色光芒。而廣場連接懸橋的位置卻立了一塊高大的石碑,上書“天盲山”三個大字。

黑衣人將繡女們趕到廣場中央,便紛紛埋首退了開去,奔來時路,不到半拄香光景,就已然走得無影無蹤!

木大娘轉過身對一眾繡女緩緩言道:“等一會儿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要哭叫吵鬧,否則沒有人能保得住你們。有精神便好好看清進山的路……”

眾女鴉雀無聲,魚姬和明顏對望一眼,心想這婦人所言如此怪誕,似乎另有深意。就在此時,忽然聽得一陣雜亂蹄聲自懸橋那邊而來,魚姬心念一動,心想難不成還有人可以縱馬過這隨風而動的懸橋不成?

“掌櫃的!”明顏忽然低呼一聲,她本是貓妖之身,暗夜視力自是遠勝魚姬,是以一望可知,那懸于深澗之上的懸橋上已然多出數十人,一個個身形高大異于常人,上身赤膊肌肉糾結,下身穿著甚是誇張的燈籠褲,行走之間雙腿很詭異的膝蓋外翻,好似侏儒常見的羅圈腿,但偏偏腿腳强健,而褲腳開口處露出的卻非人腳,而是如同牛馬之類的圓蹄。更為恐怖的是這些人的眼睛在暗夜之中眼光灼灼發出暗紅之光,讓人一望便不寒而栗。

魚姬也看清了來人,也不由得吃了一驚,聽得明顏低聲問道:“那些……是牛怪麼?”

魚姬定定神,仔細觀望,卻不見半點妖氣,而后低聲言道:“不是……那是人,不是妖怪。”

明顏張口結舌,半晌才低聲應道:“難道這天盲山便是掌櫃的所說的異域?居然會有這麼不像人的半牛人。”

言語之間,那些半牛人已經到了廣場之上,見得這許多如花似玉的年輕姑娘,自是欣喜若狂,上得前來便不由分說各自逮住兩個,扛上肩頭,興高采烈的奔懸橋另一頭而去,口里自是呼呼吼吼,得意非常。

明顏見得一個半牛人探手來攬自己,心頭自是不悅,本想亮出鋼爪給他點苦頭,卻聽得魚姬在耳邊低聲喝道:“暫且忍耐,休誤大事!”言語之間便見得魚姬被那半牛人扛上肩頭,稍一遲疑,那半牛人已然將她夾在腋下,朝懸橋而去。

明顏聞得半牛人身上惡臭難當,差點被熏得背過氣去,好在上了懸橋,山風一吹,總算沒那麼濃烈的臭味侵襲,忽然間她抽抽鼻子,面露驚訝之色,抬眼看看半牛人肩頭上的魚姬悄聲道:“他來了。”

魚姬“咦”了一聲,驀然心念一動,低頭一看,只見適才半牛人蹄子經過的橋板縫隙下露出一雙眼睛來,不是當日被她扔下船的龍涯是誰?此刻魚姬心頭滿是詫異,卻又浮起几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來,心想當日已然讓他遠離這場凶險,不知怎的竟然讓他尋到此處。想來從那晚開始,他便一直尾隨著那艘大船順流而下一刻不曾停歇……

此刻龍涯一身黑衣,正攀在橋板之下隱住身形,燕北辰也懸身其后,卻是先前在海灘之時趁那些黑衣人不備,偷偷放翻兩人,剝下穿戴換上,混在人群之中假裝押送驢車。適才黑衣人一並退去之時,他二人便偷偷潛回,藏身在這懸橋之下。初見那些半牛人時,他二人也是大吃一驚,直到眼見半牛人擄劫繡女,才發覺大事不妙!

龍涯見得那半牛人扛起魚姬,挾著明顏,特別是見得那惡臭難當的爪子環在魚姬腰間,就不由得血往上衝,若非見得魚姬搖頭示意他切勿出手,早躍身而出一刀斬下那怪物的臂膀。而今見魚姬這般舉動,龍涯自是心領神會,縱然心有不甘,也唯有按兵不動。

剩下几個半牛人將廣場上的貨物抗上肩頭,也快步跟了上去,偌大的廣場上只有木大娘一人。她遙望橋上的半牛人背影,眼神既是憤懣又是怨毒,而后又恢復了先前的木然,長長的吸了口氣,好像沒有那一口氣息,便沒辦法再動彈一般,而后緩緩的跟在了半牛人的后面,朝那片泛著紫色光芒的山嶺而去。

龍涯與燕北辰見得人都去得遠了,方才翻身上了橋面,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后快步跟了上去。

天盲山山高林茂,野徑叢生,龍涯與燕北辰也不敢跟得太近,加上夜色深沉,林間更是昏暗,一丈之外皆是不可見,不多時,已然失去了那些半牛人和木大娘的蹤跡。

龍涯雖知魚姬和明顏是故意讓半牛人擄去,但此時卻不由得有些憂心起來。正在尋覓之間,忽而聽得一陣悉悉索索,似乎前面的樹叢中有什麼東西正朝這邊來,于是停下腳步,對身后的燕北辰悄聲道:“有人來了,小心。”

話語未落,前面的樹叢一分,撞出一個瘦小的人影來!

龍涯看的分明,眼前的只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身衣衫襤褸,披頭散發,小小的身軀出奇的單薄,乍然見得他二人,自是吃了驚嚇,面容扭曲,而后飛快的轉身就逃!

燕北辰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那孩子的右臂,正想問個究竟,卻不料那孩子只是死命掙扎,卻全不吭聲,就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絕望的,無聲的小獸!忽然間,那孩子左手里白光一閃,已經抓住一支尖銳的物事朝燕北辰胸口插了下來!

燕北辰是何等人,怎會畏懼這樣一個驚恐的孩子?他只是用手一扣,已將孩子的纖細的手腕握住,待到他看清那孩子拿來襲擊他的武器,驀然一呆,只覺一股血氣直衝腦門!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件武器,因為那是一只帶著燕頭的飛鏢。

他的回燕鏢!

就在此時,忽然覺得右腕劇痛襲來,燕北辰下意識的將手一松,那孩子已然如脫兔一般飛快的扎進了矮樹叢中!

龍涯見得孩子咬傷燕北辰手臂脫困出逃,連忙快步追了上去,奈何他身形高大,不可和那孩子一樣在樹叢、盤根之間的縫隙來去自如,只得提氣在樹干之間飛縱。尾隨樹叢枝葉搖曳的動向,緊跟其后。

燕北辰雖心神激蕩,倒也不曾落下,兩人在林間快速穿行,大約追了半個時辰,面前再無矮樹叢,卻是已然到了山頂。

雖然被高大的樹冠所覆蓋,但空中的一輪寒月卻透過枝葉縫隙,將慘白的月光投射在樹林圍合的那一片空地上,而空地的正中卻有一個圓形的一尺高的石台,石台的正中立著一個古怪的石樁,形狀好似一支巨大的箭,箭頭深插石台之內,只余半人高的箭尾箭身在外面,顯得分外突兀。周圍擺了一圈土陶的碗盞,只是全都空空如也。

龍涯四下巡視,卻不見剛才那個孩子,而后將目光落在那石台石箭上,沉聲道:“這里似乎是一個祭祀用的場所。”

燕北辰對龍涯的言語似乎充耳不聞,只是來回走動,四處張望,失魂落魄般口里喃喃念叨:“夜來……夜來……”

龍涯見得他這般情狀,暗自嘆了口氣,而后問道:“剛剛的小鬼拼死掙扎,都未發一聲,似乎是個啞巴,且蓬頭垢面,男女難辨,你又如何能確定那就是你女儿夜來?”

燕北辰回過頭來,神情緊張:“我看到她手里的回燕鏢。兩年前夜來離家便揣著此物。”

龍涯微微點頭,也四下搜尋,忽然揚聲道:“那里好像有一個洞!”說罷已然快步走到那圓形祭壇所對應的那面山壁處,伸手拂開山壁上垂下的山藤,果然見到一個狹長的黑洞,就像在這山壁上開了一條口子。洞寬一丈五,高三尺,成年人想要進去,非得彎腰不可。

燕北辰乍然見得山洞,不由面露喜色,早顧不得許多,便要彎身進去,卻被龍涯一把抓住:“且慢!”

“為何?”燕北辰一心只想快點找出那個孩子,以證實心中猜想,不免有些心浮氣躁。

龍涯沉聲道:“人都說回燕刀行事小心,生性多疑,不想今日卻少了考量。那孩子未必真在洞中,更何況情況不明,怎可貿貿然進去?”說罷自地上拾起一個小石子,順手扔進洞中,只聽得一段沉寂之后,便是“啵”的一聲,卻是石子入水所發出的聲音。

“看來那下面有個水潭,而且地勢很低。”龍涯自懷中掏出火折子一搖,在洞口一照,也只可看清前面兩丈外的地方。

燕北辰驀然出了身冷汗,只見洞口朝內不到一丈的地方,已然是一個斷崖,剛才倘若冒冒失失的撞了進去,只怕已然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龍涯皺眉審視那斷崖,而后將手里的火折子盡力拋向前方,那一點火光成拋物線在面前的黑暗山腹中划出一道亮痕,最后啪嗒一聲落在斷崖對面的地上,雖然光線微弱,但也可勉强看清斷崖下的事物。

只見腳下的斷崖高約十丈,下面是一個甚是寬大的山洞,洞頂懸垂無數鐘乳石,大大小小不一。洞的底部有一個方圓八丈的水潭,剛才那小石子便是掉進了這水潭之中。而水潭邊皆是層層相疊的岩石,岩石上散落了些凌亂的灰白事物,被火光一照,居然發出幽綠的淺光!

龍涯與燕北辰驀然臉色都是一變,因為他們所見到的是一堆又一堆骨頭,人的骨頭!

很快他們還發現,不只是枯骨,還有屍体!

匍匐的,仰躺的,甚至還有攀在岩壁保持攀岩姿勢的。

有的已經半腐見骨,有的腫脹如鼓,甚至有很多還骨盆破裂,如同九月里爛熟炸裂的西瓜……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那些屍体都是女人,而且均不著寸縷!

雖然龍涯與燕北辰身處高聳的斷崖之上,聞不到下面的屍臭,但眼前的情形卻讓這兩個久見陣仗的大男人感覺一陣惡寒!

這山洞中屍体數量之多,實在難以估計,而屍体的狀態,很明顯有些人是還未斷氣,就被人扔進這洞中,便是一時沒有摔死,這陡峭的岩壁,沒有人相助,單憑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根本不可能再爬出去,于是乎也只有留在這屍洞之中等死而已。何況這些姑娘們死狀凄慘,就連半點遮羞之物都沒有。加上先前在懸橋那里見到那些野蠻的半牛人如何擄掠那些女孩子,便可知這些慘死的姑娘生前曾遭遇過何等非人的折磨!

“禽獸!”龍涯皺眉罵道,再轉眼看看洞內,而后對燕北辰道:“看來那些女子便是歷年來各地失蹤的姑娘們。這斷崖太高,一個如此瘦弱的孩子根本不可能徒手爬下去,應該不在此處。”

燕北辰渾身發顫,手指咯咯作響,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可能也和那些可憐的姑娘一樣下場,就不由得血往上衝,俯身出洞之后面帶殺機,手按回燕刀,眼光朝那密林之中望去,只見三里之外的山凹之中隱隱有火光,而后恨恨咬牙道:“在那里!”

龍涯自也看到片火光:“看來那里便是那些怪物的棲身之地,說不定你女儿還在那里。”

燕北辰强壓心頭激怒,點點頭。兩人辨明方向,奔火光而去,離開此間之時,龍涯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個可怕的山洞,心想那里便如一張血盆大口,生生儿毀掉這許多條性命.好個天盲山,真真儿是那天不開眼之處。這天盲山處處透著詭異,莫非真是人間煉獄不成。那供奉在圓石祭壇上的石箭不知道又是什麼用意……

遠處看來只是一點火光,到了近處,卻是架有兩丈高的篝火架,縱橫交錯,足有十余層高,此刻烈焰熊熊,不是發散些零星火星出來,燃燒得劈劈啪啪。篝火架在一片光禿禿的山崖圍合的一片空地上,山崖上有不少大大的孔洞,有的里面還透出燈火來,想必是那些半牛人棲身的巢穴。篝火旁有一個巨大的木籠子,全由碗口粗的樹干綁扎而成,木欄之間的縫隙很密,僅可探入手臂,便是再瘦小的人,也無法擠將出來。木籠子中密密匝匝的全是人,放眼看去,正是剛才被半牛人擄掠進嶺的一干繡女。龍涯早知那都是魚姬用法术做出的傀儡,倒也不如何擔心,只是細細看來,其中卻無魚姬和明顏的身影!這一認知當真非同小可,龍涯也不清楚究竟是她二人自動脫身,還是被關押他處。

而此刻,那些半牛人卻一個個跪坐在篝火邊喝酒吃肉,高聲笑談,興高采烈。周圍也有几個婦人在一旁伺候,一個個都如木大娘一般,神情木然,只是機械的自動為半牛人添酒。席上多是一些土陶碗碟,就和龍涯先前在山頂的祭壇看到的一樣,碗碟里不外乎就是些煮熟的肉食,碗口般大小,色澤泛白,應該沒加什麼調料烹飪,還有一些碟子里盛著鹽碎,顆粒大小不勻,應該不是自外面買來的成鹽,而是這些半牛人自己在山里開采而得。半牛人直接抓起白肉,蘸上粗鹽進食,吃的滿面油光,口沫橫飛。

龍涯與燕北辰潛伏在灌木叢中窺視片刻,而皺眉數了數在場的人數,發覺光席上進食的半牛人就有五六十人,打雜的婦人約莫十來個,也不知道那些透出燈光的山洞中還有多少。先前在進天盲山之前,便見過這些半牛人運送貨物,偌大的貨櫃也可隨手舉起,想來一個個必定力大如牛,若是冒冒然上去,敵眾我寡,只怕是討不了好處。再加上魚姬明顏下落不明,而今最為重要之事便是先行與魚姬二人會面,再作籌謀。

轉眼見右邊的山壁前也有兩尺來高的灌木,于是龍涯對燕北辰打了個手勢,示意先去那里看看。兩人頗有默契,于是借著灌木的遮擋,一路匍匐前進,他們一身黑衣,加上動作輕快,外面的半牛人自是不知有人潛入,還在各自嬉笑鬧酒。

龍涯山壁處,見得最近的一個洞穴光線遠比其他洞穴昏暗,心想那里想必是沒有多少守衛,于是就地一滾,已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洞口,一閃身避入洞內,只見洞內整齊碼放了不少瓦罐,卻是之前木大娘采購之物,稍稍近點,就可聞到一些刺鼻的火油味。一排不慎規則的石階蜿蜒而下,而燈光則是從盡頭的石壁后面折射而出。

龍涯探手在洞外做了個手勢,燕北辰自然心領神會,如法炮制,進了那山洞。而后兩人一前一后悄無聲息的慢慢順著石階而下,越朝下走,便越明顯的感知到洞內的溫度遠比外面高出許多。到了轉角處,燕北辰撿起一粒石子扔到石壁之后,側耳傾聽片刻,毫無半點動靜,想來那里並無人在,于是兩人松了口氣,自石壁后轉了出來,然后眼前的一切,卻讓人心驚膽戰!

這個洞穴也不算很大,大概三丈見方,沿牆留有一圈內凹的細溝,里面燃著一尺來高的火焰,應是以火油做燃物,長久的炙烤使得洞壁漆黑,而洞穴的中間卻密密麻麻的羅列了不少微微傾斜的床板,大約有二十余張之多。

其中有十張上面躺有人。

那是十個蓬頭垢面、披頭散發的女人。一個個都神情呆滯,就算見得龍涯、燕北辰進來,也只是呆呆的看著,空氣中彌漫著混雜著血腥和糞便尿液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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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1:33 |只看該作者
第14章 天盲山(5)

她們的手腳都被繩索綁在床板之上,手腕腳腕處一片血污,把粗糙的麻繩染得烏黑。頭部被夾在兩塊木板中間固定,張大的嘴里填有木質的厚環,撐開上下顎,腮邊凸顯的腫脹痕跡表明下顎已是長時間脫臼,不斷流淌的唾液衝刷著早已變色,帶上血痕咬痕的木環。腰腹部位高高的隆起,和瘦削失色的臉龐極不相稱,似乎是已有七八個月以上的身孕。即使是覆蓋在一床床灰敗肮髒的棉被下面,裸露的肩膀脖頸都表明棉被下的身体也都不著寸縷。

龍涯皺眉順著那些空置的床板看去,只見床板所帶麻繩都一樣烏黑帶血,尤其是床板的中下部的污痕更是深深侵入木紋,卻是陳舊的血跡,塊面之大,几乎沾染淋漓了整張床板,斑斑塊塊,觸目驚心!被綁住的女人披頭散發,滿臉污痕,有些身形似乎也未完全長成,但這等非人的凌虐早已抹殺了她們應有的青春活力,要不是還在呼吸喘息,几乎和死人沒有什麼區別!

龍涯不敢去想象曾有多少青春年少的女孩子曾被這樣屈辱的囚禁在這山洞之中,受盡非人的折磨和蹂躪。

燕北辰身軀微顫,快步奔走于床板之間,口里低喚女儿的名字,小心撥開覆蓋在姑娘們臉上的雜亂發絲,仔細的端詳那些可憐的姑娘們憔悴的面龐。然而待到看清,臉上的期盼之情便化作几分失落,而后又轉向其他人,繼續尋尋覓覓。從這頭一直走到那頭,又從那頭一直走回石階旁,最后臉上盡是失望的神色。

這里的姑娘大多是十八九歲,即便是最小的一個,也應該有十五歲年紀,很明顯,他那年方十三的幼女夜來並不在此處。一次次滿懷希望,卻又一次次失望,原本已然心亂如麻的燕北辰有些失控的在床板間踱步,不時拿拳頭捶著自己的腦袋。

龍涯暗自嘆了口氣,心想關心則亂,便是燕北辰也不例外。難怪起初見到他之時便是滿面困乏,眼下發青,想來得知女儿失蹤,跑遍江湖四處尋覓這兩年已然教他心神俱疲。倘若再這般下去,只怕精神再難維系,崩潰只是遲早的事情。眼前這個焦慮、頹喪、有些神經質的父親,哪里還是那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殺手回燕刀?

“外面還有不少洞穴,說不定……”龍涯本想寬慰于他,卻突然臉色一變,悄聲喝道:“有人來了!”

4.万劫不復

燕北辰聞言一驚,果真聽得一陣踢踢踏踏之聲從石階之上傳來,自是將身一縱,貼近洞頂,龍涯也將躍身而起,雙臂扣住洞頂,隱身在垂掛的鐘乳石之間,屏息靜氣以待。

不多時,果然見得一個身材高大的半牛人走了進來,右手抓了一支長長的狼牙棒,另一手里提了只火油罐子,徑自走到燕北辰藏身處下方的角落里,拍開泥封,將罐子里的火油緩緩傾入岩壁的石沿里,燃油充足,火焰自是高了起來,將整個洞穴烘得更熱更亮。

隨著這一亮,龍涯忽然發現下邊床板上的姑娘們的原本呆滯的面容忽而變得扭曲起來,眼中盡是難言的恐懼,甚至隨著半牛人的蹄聲,身子微微聳動,似乎想要躲避,但四肢頭頸俱被牢牢固定,自然是避無可避。

那半牛人口里哼著小調,搖搖晃晃的走到鄰近的一張床板邊,忽而嘿嘿怪笑兩聲,伸手揭去那姑娘身上的破棉被,露出一副赤裸的身体來。瘦削的身体上多處淤青傷痕,和單薄的身軀極不協調的是那高高隆起的圓滾滾的肚子,慘白的肚子上依稀可見突出呈青色的血管和橫向分布的斑紋。兩只廢口袋也似的乳房癱在胸膛上垂向兩腋……只有經歷多次生育,才會在青春年少的身体上造成這等不堪的現狀。

龍涯別過臉去,不忍再看,心里卻開始明白這伙半牛人千方百計弄來這許多女孩子的用意。從進天盲山到現在,所見的只有雄性半牛人,而這里的女子,卻是正常人的形態。很明顯,這里恐怕是沒有雌性的半牛人,之所以將這麼多年輕女子擄掠來此,就是為了繁衍后代。說不得外面做雜役的婦人包括那木大娘在內,都是和這些可憐的女孩子一樣是被拐騙或强擄而來。待到有孕,便綁縛在床板之上囚禁此間,固定脖頸的木板是為了防止女孩子撞擊后腦尋死,而填塞口里的木環,則是為了防止女孩子不堪其辱,咬舌自盡!清白人家的女儿無端受此惡劫,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此時,只聽得那半牛人又是几聲怪笑,咧開嘴,伸出肥大的,帶著粘稠粘液的舌頭,緩緩的舔過那女孩子驚恐交加的臉龐、脖頸、乳房……而后停留在女孩子隆起的腹部。

龍涯只覺得胃部一陣不適,心中如火如荼,手里的鋼刀一緊,正想一刀結果這頭下作的淫獸,就見得眼前黑影一閃,帶起兩道雪亮的刀光!

燕北辰的刀向來又快又狠,只聽得“呲呲呲”數聲,那半牛人壯實的脖子上已然裂開几道又細又長的口子,鮮血噴射而出,帶起一片血霧!半牛人龐大的身軀朝著床板上的姑娘倒去,卻在額頭上吃了燕北辰一腳,倒飛出去撞上石階旁邊的岩壁,發出沉悶的一聲“砰”。

燕北辰面帶煞氣,正想收刀回鞘,彎身拾起地上那張破棉被,蓋住床板上那可憐的姑娘飽受凌虐,傷痕累累的身子,忽而心里咯噔一聲,浮起几絲不祥的感覺,驀然回頭,只見那脖間傷口還在飆血的半牛人晃蕩著異常壯實的身子居然又站了起來!以往他出手,通常只需要一刀而已,而今居然有人脖頸受了他四記回燕刀,急劇失血還能站得起來!

燕北辰沒有時間驚詫,因為那半牛人手里那根碩大的狼牙棒已經挾著凌厲的風聲,朝他的天靈蓋砸了下來!燕北辰也不能退開,因為他的身后便是那張躺著女孩子的床板,倘若他閃開,那可憐的姑娘必定成為棒下亡魂!既然不能閃避退讓,唯有雙刀一架,將那重逾百斤的狼牙棒截住,刀棒相撞,燕北辰只覺得雙臂發麻,雙刀几乎脫手而去!

燕北辰的成名武器回燕刀以輕巧犀利見稱,自是打造得短小精悍,而今驟然對上這等沉重粗蠻的狼牙棒,自是討不了好處,加上那半牛人力大如牛,與之斗硬自是吃虧。燕北辰驚詫之余,反應甚是靈敏,刀身一斜,自狼牙棒下滑出,隨即腳下弓步飛縱,連人帶刀直撞入那半牛人懷中!

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那半牛人身体龐大,難以靈活應對,狼牙棒還未收回,便覺得胸腹一涼,那袒露在外肌肉糾結的腹部已然在頃刻之間被燕北辰剜上了十余刀,立時腸穿肚爛,支離破碎,鮮血噴涌而出!

先前半牛人喉嚨被襲,血往上衝,阻塞聲門,是以無法發聲,而今腹部重創,血往下走,驀然喉頭一清,劇痛之下正要張口呼救,忽而喉頭一辣,卻是一柄長刀自口中插入,刀鋒飛旋,早卷得半牛人口中一片血肉模糊!

只見一片雪亮的刀光閃過,半牛人的頭顱已然飛旋而出,撞向岩壁,而后跌落于地,張大的嘴里甩出半條破抹布也似的肥大的舌頭。而那無頭的身体也轟然倒在地上,血水自腔子里汩汩的流出來,唯有那一雙牛蹄也似的腳還在微微抽搐……

龍涯“啐”了一口,收刀還鞘,看看渾身浴血,面目激憤的燕北辰:“看來這些怪物不太容易死,把頭砍下來比較穩當一些。”

燕北辰目光死死的盯住地上身首異處的半牛人,呆愣片刻便快步朝床板而去,手里的回燕刀靈活旋動,已然將床板上那姑娘手腕腳腕處的繩索切斷揭下。不料那繩索長久以來勒在那姑娘的手腕腳腕上,早和手腕腳腕上被勒出的傷處血肉凝成一体,這般一扯,居然撕裂創口,又漫出血來!而那姑娘依舊是一動不動,眼神呆滯,除了適才在半牛人淫威之下表現出的本能的畏懼之外,似乎已然沒有別的反應,更不覺疼痛,與行屍走肉無異。

燕北辰一呆,額頭青筋爆出,面容更是扭曲,咬牙顫聲道:“這些……畜生……”

龍涯默默無語,只是撿起地上的破棉被,蓋在那姑娘赤裸的身軀之上:“我知道你想救這些女孩子,可是剛才你也看到了,那些怪物何等長命,加上數量眾多。而今只有你我二人,根本不可能把這麼多身懷六甲的弱女子全部帶出這人間地獄。我猜那些怪物囚禁這些女孩子,也是為了傳宗接代,一時半會也不會危害到她們的性命。而今之計唯有去外面多帶人馬來剿滅這些怪物,才可讓她們安然離去。”

燕北辰雖知龍涯之言有理,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可能和這里的女孩子一樣受這樣非人的凌虐,只覺得五內如焚,一腔怨氣無處可發,跳起身來對著地上的半牛人屍体一頓狂毆,就連那被龍涯斬下的頭顱,也被他踩得雙眼爆出,頭骨塌陷。就在此時,龍涯卻一把拉住發狂的燕北辰,低聲道:“上面又有人下來了!”

燕北辰聞言,强收心神,見龍涯彎腰去搬那半牛人的屍体,也快步上前搭手,將屍体抬到居中的几張床板下面,由于遠離岩壁的火光,是以不易被看出端倪來,隨后一腳將那只殘破的頭顱踢到遠處的角落里,地上只剩一地的血跡,混在原有的血跡污垢之中,倒也不大明顯,而后兩人各自躍上洞頂,隱身洞頂的鐘乳石后靜觀其變。來人腳步比較輕,不是半牛人的蹄腳所能發出的聲音,龍涯與燕北辰交換了一下眼色,便見得那石壁后的石階上下來一個人,只見云鬢微亂,神情木然,正是木大娘。

木大娘手里抱著三匹麻布,徑自走了下來,很明顯,洞里熏人的臭味血腥味她早已見怪不怪,而滿地的血腥也是視而不見,下了台階,便左右張望,確認除了那十個被綁縛在床板之上的姑娘之外,並無其他人,便徑直走到石壁角落里,將布匹斜靠在石壁上,而后轉身上了石階,不多時,便吃力的抱著一壇火油下來,放在角落里。如此往復多次,一共搬了四壇下來。木大娘解開泥封,將一個壇子里的火油傾在那几匹麻布之上,一一浸透,而后索性將布匹直接插在在剩下的三壇火油之中,而后自懷里摸出一張手帕,細心的搽干淨手,而后走到那些姑娘的床板邊,從袖子里取出一把木梳子,開始梳理姑娘們散亂的發絲。

雖然龍涯和燕北辰藏身洞頂,角度的關系無法看清楚木大娘的表情,但見她動作輕柔,甚是体貼。每每梳理好一個女孩子的頭發,都不忘伸手自她們口中取出那木質的厚環,而后細心的用袖子搽干淨女孩子的臉。

龍涯與燕北辰曾在路上見過木大娘以長釵刺死黑衣人的心狠手辣,對其眼前的舉動更是大惑不解。只覺得這女人時而冷血,時候又這等細膩,委實弄不明白她心中所想。待到木大娘將那十個姑娘都收拾停當,方才站起身來,走回角落里,自油壇子里取出那早已浸滿火油的布匹朝地上一拋,扯著布匹在洞內的床板間游走,將浸滿火油的麻布纏繞在女孩子們身上,連帶微微傾斜的床板和女孩子們身上的破棉被一起纏得嚴嚴實實!龍涯見得她這般行徑,驀然臉色一變,心想這婦人莫不是想活活燒死這些可憐的姑娘不成!

正在思慮之間,木大娘已然放下油布,彎腰抱起油壇,開始將壇子里剩余的火油傾向洞中各處,一時間刺鼻的火油味已然蓋過了血腥味和臭味!眼見木大娘神情黯然的自懷里摸出火折子,龍涯自是無法再坐視,一個翻身落在地上,鐵夾也似的手已然將木大娘拿火折子的右手牢牢扣住,厲聲喝道:“好個毒婦人,當真是心狠手辣!”

燕北辰也躍身而下,力立在龍涯身后,怒目而視,手按腰間雙刀。

木大娘乍然見得龍涯與燕北辰二人,自是吃了驚嚇,下意識的張口驚呼,聲音未出,已然被龍涯一把捂住了口,只發出几聲沉悶的哼哼。而后只覺得右手手腕劇痛,早已捏不住那火折子,手一松,火折子便朝地上掉去,卻被龍涯順勢一腳,踢到几步石階之上,遠離這便是火油血污的地面。

木大娘又驚又痛,哪里還站得穩,雙腳一軟,已然跌摔地,卻見得兩丈開外的床板下橫著的半牛人的無頭屍体,在片刻的驚悚之后,她的眼中驀然帶上几分近乎于瘋狂的快意。

龍涯留心注意外面的動靜,聽得那些半牛人還在呼喝鬧酒,方才松了口氣,轉眼見得她這般神色,心頭卻是一驚,而后將她提起來掐著她的咽喉抵在岩壁上靠定,而后低聲喝道:“我有話問你,須得如實作答,倘若你敢高聲,那怪物便是你的下場!”

木大娘的眼睛依舊是死死盯著那半牛人屍体所在的位置,表情卻是欣喜若狂,口里喃喃道:“死了……死了……死的好……死得好……”對于龍涯的問話聽而不聞,直到龍涯一連喝問几次之后,方才緩緩的抬起眼來,看看龍涯與燕北辰,而后點點頭。

龍涯見其首肯,方才微微松開手,沉聲道:“你究竟和這些女孩子有什麼深仇大恨?居然想燒死她們!”

木大娘慘然一笑:“你覺得我是恨她們才打算讓她們去死麼?你們也看到了,在這個地獄一樣的鬼地方,死是解脫,活著才是活受罪。”她目光森然發直,看的龍涯與燕北辰一陣惡寒,卻叫人不得不相信。

木大娘的眼光直愣愣的落在龍涯臉上:“我見過你,在汴京的富貴客棧。”

龍涯點頭道:“沒錯。我是一路跟著你來的。只是沒想到和你狼狽為奸的居然是那樣一群人不人,牛不牛的怪物。你這樣泯滅天良,誘拐這許多無辜的女孩子來任由那些怪物糟踐,究竟圖的什麼?”

“泯滅天良?哈哈”木大娘慘然一笑:“什麼叫天良?你以為我當真願意為那些畜生做那些污穢勾當,要不是逼不得已,我也……”她說道此間,聲音微顫,而后長長的吸了口氣:“我只是投下餌食,願者上鉤。至少不會强擄殺伐,沒有讓一個姑娘死在路上,比之之前做著些事的人,也算是心慈手軟。”

“逼不得已?”龍涯聞言冷笑道:“你怎麼不說是你自己對紫色五石散上癮,所以才為那些怪物做下這等惡事。別想否認,之前半路上你癮頭上來的時候,咱們可是全部看在眼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那種要人命的紫色五石散就是你從這里帶出去,轉賣給那些喜好這一口的官家子弟,然后再拿賣五石散所得的錢來誘拐那些姑娘。”

木大娘也不否認此事,只是面帶譏諷之色:“好個正義凜然的大俠。若是換成你每天被人掰開嘴硬灌五石散,足足灌足兩個月。從此便離不開那害人的鬼東西,每隔三個時辰就渾身癢痛如万蟻蝕骨,卻不知道那時候又是何等豬狗行徑!”

龍涯聞言一驚,繼而沉聲問道:“究竟是誰這般待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早不記得了……”她面容悲憤,但嘴角卻滿是譏笑,仿佛說的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我只記得十三年前,我被人强擄來的時候,也和她們一樣,不過十八歲而已。和我一起被運到這里來的姐妹有三十几個,但活著進到這人間煉獄的,卻只有十來個,其他的都在運送途中,被活活悶死在木箱里了。這十三年來,這些女孩子遭過的罪,我全都遭過,只不過我命苦,到現在還活著。”

龍涯越聽越驚,雖說先前也曾猜測過這木大娘也是被誘拐進山的女子之一,卻不料聽到她用稀松平常的語調,說著那等教人無比絕望的舊事,此刻心中卻浮起几絲難言的悲慟惻然,原本按在木大娘咽喉的手卻慢慢松了下來。

木大娘看看龍涯:“你這算可憐我還是什麼?你要真可憐我,不如一把掐死我,也免了在這鬼地方繼續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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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1:50 |只看該作者
第15章 天盲山(6)

“你要尋死,是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麼你要放火燒死那些可憐的姑娘?”龍涯轉眼看看覆蓋在油布下的女孩子們憔悴的臉龐:“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你憑什麼決定她們的生死?”

“貪生?有得生,才貪的了。”木大娘面容慘淡:“她們已經懷孕九個月了,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這里的怪物全是公的,只有靠强擄外面的女子進山,才可傳宗接代,這千百年來,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儿。一旦懷孕了,就像她們一樣捆縛起來直到生產。倘若一索得男,便和那些怪物一般形狀,一旦羊水一破,便會体型暴漲,往往還未完全出生,便會撐破女人的肚子出來。這樣一來,女人自然是肚破腸流,活不成了。那些怪物得子之后,便把女人抬到后山,扔進屍洞里面,就算是氣息未絕,也不例外,因為那個時候,肚子上一個大窟窿的女人已經沒用了……”

燕北辰打了個冷戰,心想難怪那屍洞之中那麼多腹腔破裂的女屍,而后聽到木大娘繼續說道:“要是僥幸生下的是女孩,則是和正常人一樣的囡囡……”她說到囡囡的時候,語氣卻輕柔起來,兩眼發直,嘴邊的笑容滿是期盼,就像真有個粉嫩的女嬰就在她眼前一般,神情恍惚的喃喃念叨:“囡囡……囡囡……”

龍涯見得她這般情狀,心想這女人在這人間煉獄中呆了十三年,想必是有些失心瘋了,細細想來,也甚是可憐,本不願再追問下去,但一切的來龍去脈,卻不得不向她求證,于是開口問道:“若是生了女孩,女人就不會死是不是?”

木大娘恍惚的眼神落在龍涯臉上,而后兩行淚水滾滾而下:“女人暫時不用死了,可是囡囡……囡囡活不了了……那些畜生把我可憐的囡囡活生生的扔進屍洞的水潭里了……囡囡……”她單薄的身軀順著岩壁緩緩滑落,雙手掩面而泣,泣不成聲:“然后那些怪物會繼續糟蹋我們,直到再度懷孕,生出怪胎為止……”

龍涯與燕北辰聽得木大娘言語,只覺得如墮冰窟,全身一陣惡寒。雖說强擄女子傳宗接代在其他游牧部族古來有之,但如此伐害搶來的女子的卻少有聽聞,更別說這等荼毒親生血脈的獸行。一想到千百年來,有無數花樣年華的少女落入這等煉獄,飽受摧殘,至死方休,便不由得憤懣滿胸。

木大娘的淚水自指縫間流淌而出,繼續顫聲道:“我在十年時間里連續生了七個囡囡,但是沒有一個可以存活下來,全部被那些畜生活生生的仍進屍洞的水潭里,那都是……那都是我的心肝肉儿……終于有一天,那些畜生發現再怎麼糟踐我,我都不會再懷孕了。我本以為它們會放我一條生路,誰知道,它們居然用那鬼藥粉來灌我,讓我上癮,讓我一輩子都離不開它們,一輩子都為奴為仆,聽它們使喚……就是要我昧著良心,去拐騙那些無辜的姑娘……”

龍涯眉頭緊鎖,手指咯咯作響,心中怒火中燒,而后開口問道:“你既然有機會出去,為什麼不報官求救?適才進嶺之時,那最近的溯源鎮上也設有衙門,就算衙門人手不夠,也可發放公文手令,去附近的駐邊大營抽調守軍來剿滅這些滅絕天良的怪物?”

“你以為那溯源鎮上都是些什麼人?”木大娘松開捂著臉的雙手,抬起眼來,神情激憤:“那些押送驢車的黑衣人就是那個溯源鎮上的捕快!”

“你說什麼!”龍涯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驚悚表情,“這怎麼可能?”

“那些半人半牛的怪物生性畏懼陽光,一旦被光曬到,就會非常痛苦,所以只能棲身在這樹林茂密,不見天日的天盲山中,只會在晚上出來活動。我曾聽得以前的老嬤嬤說過,那溯源鎮和這天盲山緊緊相連,近千年來之所以相安無事,就是因為溯源鎮的人承諾了幫那些怪物去外面搜羅年輕女人傳宗接代,才可以保住自己鎮上的女人不被禍害。”木大娘擦擦臉上的淚水繼續說道:“每年這里流傳出去的紫色五石散賺回的銀錢有一半便是犒賞給了鎮上的衙門。這樣既有進賬,又可保一方安寧,那溯源鎮上的人又何樂不為?我們這些外鄉女子的死活,他們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

龍涯聽得木大娘一席話,只覺遍体惡寒。想那些半牛半人的怪物行事狠毒也就罷了,沒想到那些人也是如此寡廉鮮恥,昧著良心,助紂為虐。如此這般,那些被擄掠而來的女子當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全無半點生機!

想到此處,龍涯心頭豁然一亮,低頭對木大娘言道:“那一日,我自驛館跟著你到富貴客棧之前,見得你在那家李記陶瓷鋪外停留了很久。事后我也去了解過李記的背景,知道開店的老李本有一子一女,老李過世后現在當家的是老李的儿子,而女儿據說是死了好些年生。你一口汴京口音,更對汴京的街道巷路了如指掌,如果我沒猜錯,你不是姓木,而是姓李,你就是老李‘死了’的女儿!”

木大娘聞言只是發呆,許久方才哽咽道:“你猜的沒錯,我本名李巧珠,的確是李家的女儿。”

“那你既然有機會出這天盲山,為什麼不乘機逃回家去?五石散的癮頭雖大,但延名醫診治調理,假以時日也不見得就是全無希望。”龍涯沉聲問道:“總勝過你留在這鬼地方繼續受折磨。”

“我何嘗不想回家,但是已經回不去了。”木大娘神情悲苦,卻悵然一笑:“這些年來一直忍辱偷生,便是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回去爹娘身邊,終于三年前那些怪物讓我出去辦事,我便冒死偷跑回去。可是回去才知道我爹娘俱已過世,而我弟弟唯恐我留下玷污門風分薄家產,一口咬定我是蒙混亂撞,冒名頂替,口口聲聲李巧珠早已亡故,還將我打出家門。我上告開封府衙,結果做官的得了好處,也說我招搖撞騙,胡說八道,拒不受理……沒過多久,我出天盲山時帶出的紫色五石散已然耗盡,全身痛楚難耐,那時候我才知道,天地之大,除了這片黑壓壓的深山老林,世上再無我的容身之處,也只有狗一樣的回來,在那些怪物腳下搖尾乞憐,換取那紫色五石散苟且度日……”

燕北辰聽得這些言語,心中更是驚惶,蹲下身來一把扣住木大娘的手腕,顫聲問道:“你既然在這里待了那麼久,可曾記得一個叫夜來的女娃儿?她是兩年前被抓來的,那時候只有十一歲!”

他心神激蕩之下,自是沒了輕重,木大娘吃痛微微掙扎,袖子一滑,露出一截手腕來,只見手腕上滿是傷痕,雖早已愈合,但一條一條蚯蚓一樣的肉突分明是利器切割造成!

“你……”燕北辰下意識的手一松,木大娘已然扯過袖子掩蓋住傷痕累累的手腕,沉聲說道:“很奇怪嗎,你覺得像我這樣的女人要尋死覓活,還有什麼別的方法?只可惜,沒有一次成的了,還沒死透,那該死的癮頭就發了,只有像狗一樣的爬到那些怪物面前告饒。”

龍涯心中一痛:“你既然有膽量尋死,為什麼不想辦法在那些怪物的飲食里做手腳?”

“不是我不想。”木大娘慘然一笑:“那些鬼東西,連砒霜吃下去也可以一點事都沒有,我還能怎樣?”

龍涯暗自驚心,心想那些怪物果真是非同凡響,倘若當真只有把頭砍下來才可致命,要對付外面的一大群怪物,更是難上加難。正在思慮之間,卻聽得燕北辰繼續追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兩年前有沒有見過一個十一歲的女娃儿?”

“十一歲?”木大娘努力思索,而后言道:“因為前一年我曾經偷跑過,所以那一年不是我出去搜羅年輕姑娘,但是也確實在這里見過几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不知道你所指的是哪一個。”

燕北辰聞言驚喜交加,連聲追問道:“那些孩子現在什麼地方?”

木大娘搖搖頭:“當時這些怪物的首領叫奎多,最是淫逸凶殘,尤其喜歡對十來歲的小女娃下手,那天將几個孩子一並拉進洞去,先是聽得孩子哭叫連連,后來就沒了動靜,其他人再去看,便見奎多赤條條的伏在那里死去多時,耳后一個兩指寬的狹長口子在汩汩淌血。身子下面還壓著一個孩子的屍体,卻是活生生被掐斷喉嚨……”

龍涯心中激怒,咬牙道:“好一個豬狗不如的畜生,連十一二歲的孩子也不放過,這般死掉太過便宜!”而后心念一動:“看來這些怪物的罩門便是耳后,難怪剛才中了許多刀也不見斷氣。”

燕北辰猶如充耳不聞,只是抓住木大娘的手腕追問道:“那些孩子呢?我女儿夜來是不是也在里面?”

木大娘繼續說道:“其余几個孩子都不見了蹤跡,應該是逃進了山林里。后來那些怪物入夜后進山搜索,回來的時候只帶回一具孩子的殘肢,想來應該還有孩子幸存下來……這天盲山和外界相連的只有那座懸橋,若非今夜一般有慶功宴,平日里橋頭邊的石洞里都有放哨的怪物,活下的孩子也不可能逃得出去,只有藏身在這山林之中。我也時常在林中和后山的祭壇處留下食物,過几日去看便全部不見,若不是喂了林中的野獸,便是應該是被幸存的孩子吃了。只是不知道活下來的孩子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那……那一定是夜來。”燕北辰轉頭看看龍涯,面有期盼欣喜之色:“你也看到的,那個孩子手里拿著我的回燕鏢,那一定是夜來!夜來還活著……”

龍涯微微點頭,伸臂把木大娘攙扶起來:“現在既然知道夜來還活著,咱們去后山把她找到便是。何況現在知道了那些怪物的罩門,要滅掉他們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知道這天盲山中到底有多少頭怪物,又還有多少被擄掠而來女子?”

木大娘搖頭言道:“你們能夠殺掉一頭怪物,但要是一大群一起擁上來,只怕沒人可以抵擋。之前被擄掠而來的除了和我一樣在外面做雜役的十余人和才進來的五十余人之外,便只剩下這里的十個女孩子。但是那半牛半人的怪物卻有近百人,外面的只是几十個,其余的雖說都是還未長大的小怪物,但一個個也生的異常壯實,便是碗口粗的樹也可以徒手拔將起來,現在都留在下邊的洞穴里開鑿石礦,配置五石散,要是驚動了大大小小所有怪物,只怕你們也是插翅難飛。”

“小怪物在開礦配五石散?”燕北辰倒抽一口涼氣,咬牙切齒道:“我算明白了,這群怪物,自己辛辛苦苦在暗無天日的地底開礦,再拿配出的五石散換錢買女人,生出小怪物來就繼續開礦,配藥換錢,再買女人,再生小怪物……周而復始,也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女人!一個一個都死不足惜!”言語之間,目露凶光。

龍涯轉眼看看燕北辰,而后對木大娘問道:“年年被擄掠而來的女子人數眾多,怎生只剩下你們這二十來個?難道其他的姑娘都已經……”

木大娘含淚點點頭:“那些姐妹都故去了,全被仍進了后山的屍洞。而這里的十個妹子,遲早也會被那些怪物害了性命,她們寧願帶著沒出世的孩子一起死,也不要為那些怪物留下孽種再丟性命,或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再被殺掉,所以在我出天盲山之前,才托我想辦法,只是沒想到不過兩個月光景,她們都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所以你才把心一橫……”龍涯搖頭道:“既然我們已經進來了,自會很快再帶人來救你們,到時候再想辦法也不遲,何必非得走這條路?”

木大娘搖搖頭:“晚了,晚了,要是你們早來兩三個月,還可以用藥將她們腹中的孽種打下來,現在已近臨盆,再行打胎,只怕也斷送了她們的性命。你們也看到了,她們的身体已是何等孱弱,不可能還經得住這般折騰……”言語之間神情甚是黯然。

龍涯聞言皺眉道:“依你所言,便是任她們自生自滅?”話一出口,忽然想起魚姬明顏二人,于是繼續問道:“此番進山的姑娘中原有兩個女子,一個叫魚姬,一個叫明顏,為何不見在那籠子里?”

木大娘聞言一呆:“所有人都在,怎麼她二人不在籠子里麼?”

龍涯聞言心中一喜,心想魚姬明顏必定已然自行脫身,樊籠之中留下的不過是法术做出的傀儡,心頭的顧慮已然打消了許多。

木大娘神情肅然,接著自懷中摸出一把鑰匙來:“這是外面樊籠的鑰匙,本是我趁這次出去辦事,用粘土作模,請人打造的。本打算等會儿火起,趁亂開了籠子放她們各自逃命,你既然有心要救,還不如去救外面那些才來的姑娘……至于她們……”她的目光落在被綁在床板上的姑娘身上,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燕北辰默然,心知木大娘之言並非全無道理,但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這些姑娘們去死,也是万万不可,心中千頭万緒,一時間也理不出個究竟來。

忽然之間聽得龍涯斥道:“說什麼鬼話!人都是求生,何人會求死?再難再險,也是救得一個算一個,外面多的是名醫聖手,只要救得她們出去,總有一線生機!”言語之間,龍涯手里的長刀已然飛旋而出,呲呲數聲划斷附近几個姑娘手腕腳腕上的繩索,收刀回鞘,俯身扯開一個姑娘身上纏定的麻布,將那姑娘連人帶棉被一同攬在懷中扶了起來。那姑娘依舊是一動不動,任由龍涯抱在懷中,就像一個破舊的木偶。

龍涯見狀心頭一痛,抬頭對燕北辰言道:“我知道你惦記著藏身后山的夜來,但事有輕重緩急,夜來可以在這天盲山中藏身兩載,必定也有她的生存之道,一時半會儿應該沒有危險。而這些姑娘,卻是命懸一線。若是合你我二人之力,必定能多帶几個姑娘出去。”

燕北辰聞言看看龍涯,而后道:“你這算不算明知不可為之?原來京師第一名捕也不過是個蠢蛋。”

“是蠢蛋,而且是蠢到家的那種。”龍涯目光灼灼,卻微微一笑:“你呢?”

燕北辰坦然一笑:“我也不聰明。”說罷也上前扶起一個姑娘,轉眼對木大娘道:“你是和我們一起,還是繼續留下?”

木大娘慘然一笑,只是靠在岩壁之上默不作聲,神情落寞。

5.與天爭命

龍涯見得她這般情狀,心知這女子飽受折磨,更身染藥癮,早無脫身之念,而今事態緊急,也只好暫時不加理會,先把這些姑娘帶出去了再說,于是一手摟定懷中的姑娘,一手握緊長刀,快步自石階而上。燕北辰也扶住身邊這個姑娘,緊隨其后。

外面的半牛人依舊還是圍在篝火邊吃喝鬧酒,不曾覺察到這邊的動靜。龍涯與燕北辰自是挾定各自臂彎之中的姑娘,隱在樹木的陰影之中,緩緩退去,一旦遠離了那片喧囂之地,便發足狂奔,因循山勢,朝來時的懸橋方向而去。他們俱是輕功絕佳之人,步履穩健,便是挾著一個人,也不覺如何吃力,大約快速奔跑了兩柱香時間,那座懸橋已然近在眼前。

龍涯與燕北辰快步過橋,到了天盲山對面的廣場之上,便在廣場附近的灌木叢中將兩個姑娘放下,彼此對望一眼。龍涯扯過一些樹枝將兩個女子隱蔽好,而后對燕北辰說道:“這般一來一回少不得三柱香時間,看來咱們還得多跑几趟,才可把剩下的八個姑娘全部帶出來。”

燕北辰點頭稱是,繼而言道:“倘若趕在天亮前把那些姑娘都帶出來,咱們倒是不怕那些怪物會追出來,也有時間安排車馬把姑娘們送走。”

龍涯心念一動,忽而嘆了口氣:“那些怪物怕見天光,想必在天亮之前便會結束飲宴,若是不快點,只怕會露了痕跡,反而不好辦了。”

兩人對望一眼,看看天色,只覺一片濃黑難辨,心知此時夜色已然到了最深沉的時候,之后便會不斷的轉向黎明,很明顯,他們的時間不多了!龍涯與燕北辰心知形勢凶險,自也不再此間逗留,提氣飛縱而去,身形快如閃電,那林間道路走了几回,也熟悉起來,沒過多久便回到了那些怪物聚居之地,只聽得一陣囈語呼喝,一個個都醉得東倒西歪,還在牛飲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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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4:51 |只看該作者
第16章 天盲山(7)

龍涯和燕北辰又和上次一樣,小心翼翼的潛進洞去,只見木大娘還靠在岩壁旁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就和剛才他們離去時候一摸一樣。

龍涯走過她的身旁又從床板上解下一個姑娘摟在懷中,轉眼看看木大娘低垂的面龐,沉聲道:“那兩個姑娘我們已經平安的送出了天盲山,你不必顧慮許多,和我們一起走,出去便有生路。”

木大娘抬起頭來,淡淡一笑,伸手拾起台階上的火折子:“我答應過她們結束她們的痛苦,現在她們還沒有全部脫險,這個時候如何走得?”

龍涯心想這女子倒是個重信義輕生死的人物,既然早有決定,也自然不便相强,于是對她點點頭,便越過她的身邊,順石階而上。

燕北辰自是扶定一個姑娘,緊隨其后。

眼看快要到洞口,龍涯忽然神色一凜,停住了腳步,因為他發覺外面居然靜了下來,先前的喧鬧聲絲毫不見,只有木材在火堆里炸裂的細碎的劈啪聲!

“小心!”龍涯抽出長刀來,悄聲對身后的燕北辰說道,話剛出口,便聽得一聲巨吼,一根黑黝黝的狼牙棒已然朝他面門砸了下來!龍涯橫刀一隔,只覺得對方力大無比,然而身在台階之上,且左手抱著一個人,根本避無可避,唯有運氣于臂,大喝一聲!

只見刀刃與狼牙棒相撞,激起几點火花,而后雪亮的刀光飛旋如花,將那沉重的狼牙棒撥到一邊,龍涯已然縱身飛躍而起,只聽得砰的一聲,一只肌肉糾結猶自緊握狼牙棒的臂膀撞向洞壁,帶起一片血霧,噴得龍涯和他懷抱里的姑娘一臉一身!

堵在洞口伏擊龍涯的那個高大異常的半牛人面帶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自己的右臂飛離自己的肩膀,片刻之后才覺得劇痛襲來,發出一聲異常凄慘的嚎叫,聲震群山,卻中途嘎然而止,因為他的頭頃刻之間也被龍涯的長刀削了下來,砸在地上翻滾連連,碩大的殘軀仰面而倒,噴涌而出的鮮血灑遍了周圍一丈之內的土地!

龍涯自洞口衝了出來,正好落在那沒了頭少了一條臂膀的半牛人的屍体上,舉目望去,只見前方里里外外圍著數十個半牛人,一個個眼露凶光!而那十來個打雜的婦人全都窩在火堆旁的樊籠后,瑟瑟發抖。

燕北辰自龍涯身后轉了出來,也亮出了手里的回燕刀,面帶殺氣。

那些半牛人一向橫行無忌,從未想過會被尋常人在這須臾之間格斃。在初時的驚訝之后,自是怒火中燒,紛紛呼喝咆哮,以壯聲威。

龍涯雖于兩刀之內將那半牛人格斃當場,但先前硬接那一棍卻不容小覷,此刻手臂關節處微微發顫,雖是無恙,但眼前尚有數十個一般驍勇的半牛人,加上懷里還帶著一個身懷六甲的弱女子,也知想要全身而退只怕是難上加難。聽得那些半牛人嚎叫作勢,卻也不可示弱,只是提氣一聲長嘯,嘯聲雄渾,在山谷中來回激蕩,而后將刀一橫,揚眉喝道:“哪個不想活的,上前領死!”

那些半牛人見得這等情狀,也頗為動容,只是人多勢眾,自是不把龍涯與燕北辰兩人放在眼中,紛紛躍躍欲試。

燕北辰靠近龍涯身側,低聲言道:“那些怪物數量太多,等會儿全涌過來,只怕難以抵擋。我使得兵器頗為短小,不利于硬碰,不如把你懷里那姑娘交給我。”

龍涯自是心領神會:“不錯,且讓我與你開道!”言語之間,已將懷里的姑娘交與燕北辰,而后長刀舞得虎虎生風,朝著半牛人中排布相對稀疏的方向衝了過去。

燕北辰自是一手挾定一個姑娘,緊跟龍涯身后。一路只見棍影刀光,不適響起几聲嘶聲慘叫,卻是躲閃不及的半牛人撞在龍涯的刀口之上,非死即傷!然后半牛人到底是人數眾多,更是不畏死傷,只是將龍涯與燕北辰圍定不放,尤其是見燕北辰挾著兩女,行動相對較慢,又無兵器,便一個個都朝燕北辰招呼過去。

龍涯來回衝殺阻擋,鋼刀過處只見血肉橫飛,但這般時間一長,体力消耗過大,也不是長久之計,倘若燕北辰放下那兩個姑娘,和龍涯一道並肩作戰,則自可殺出一條血路,但在這里把那兩個姑娘放下,便是將她們留給那些禽獸一般的半牛人,這卻是他們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事。

就這麼苦苦支撐,在眾多半牛人的凶悍圍攻中掙扎求存,兩人俱是全身浴血,疲憊不堪,有好几次險象環生,都是憑著身手矯健,僥幸脫身,好不容易才闖出十余丈遠,接近來時的密林。一干半牛人也知若是讓他們逃進林去,反而不易抓捕,于是攻勢越加强悍,滴水不漏!

就在此時,只聽得一陣女人的尖叫聲,聲音凄厲異常,所有人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只見剛才龍涯與燕北辰出來的洞口噴出烈焰熊熊!龍涯心頭一沉,卻不得不想到是洞內的木大娘點燃了火油,放火燒洞。

那些半牛人原本對龍涯與燕北辰緊咬不放,但見得洞內起火,聽得洞內的慘叫呼喊,自是不甘讓即將出世的子嗣一道被火焰吞噬,于是有一大半都折了回去,想要救火。就在此時,烈焰之中驀然扑出一個渾身是火的身影,一面慘叫嘶吼,一面朝著那聚到洞口的半牛人扑去,正是木大娘!

木大娘全身淋滿了火油,衣衫發絲肌膚俱為烈焰所吞噬,左衝右撞,帶起一道熊熊火焰,那些半牛人碰上木大娘的身体,便被她身上的火油沾染,帶焰的火油沾上半牛人的肌膚,自也燃燒起來,那些半牛人驚懼交加,加上身被火燒,紛紛四下逃避,一時間慘嚎聲四起,几個一時沒反應過來的,倒被同類撞翻在地,被一眾半牛人的蹄子踐踏之后,少不得腸穿肚爛,倒在地上卻一時不得死,只是哀叫呻吟不已。

木大娘被烈焰所炙,几番掙扎之后無法再攻擊那些逃開的半牛人,僅剩一口氣在,便扑到倒地的半牛人身上,緊緊抱住不放,只見火勢凶猛,不多時已然化為焦屍!那半牛人被烈焰炙烤,胸腹肚腸俱已和木大娘一道燒為焦炭,但仍有氣在,只是慘叫連連,異常凄慘!

周圍的半牛人紛紛色變,想這般的女子,已在這天盲山甘為奴仆這麼多年,縱有心氣,也早該磨滅,應如行屍走肉一般任憑差遣才是,不料卻依舊如此剛烈。

龍涯與燕北辰見得木大娘拼死撞散半牛人集結的包圍,心知她之所以如此,除了要和那些畜生一般的怪物同歸于盡之外,也是有心助他二人將那兩個姑娘救出天盲山去,感念之余也知形勢緊急,于是强打精神,趁一眾半牛人分心之余,殺出一條血路,衝進那片蒼茫密林!

那些半牛人眼見關押孕婦的山洞被木大娘付之一炬,那些沒有走脫的女子的生死固然是不放在心上,唯獨是連女子肚子里的孩子也一並被燒死,卻難以作罷,而今又見龍涯與燕北辰兩人帶走兩個活著的孕婦,自是不肯放過,一個個手執狼牙棒,緊追龍涯與燕北辰兩人不放。

林中一片昏暗,龍涯與燕北辰心知后有追兵,也不敢以火折子照明,唯有撇開那破舊的被褥,一人背負一個姑娘,在林中摸索前進,遠遠傳來人聲蹄聲,為了避開半牛人的圍捕,唯有左拐右拐,慌不擇路,早已偏離了出天盲山的道路,只覺得山勢漸陡,應該是正往山頂而去。回望來時路,只見大片大片的火把在林間晃蕩,想是那些半牛人逐漸收攏的包圍圈。雖說山頂不是什麼逃生之所,但而今形勢所迫,唯一繼續朝山頂攀登。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眼前豁然一亮,卻是冷月獨照。他們經過這大半夜的驚險之旅,又回到了山頂的祭壇。只是和先前他們追蹤那孩子到這里的時候不一樣,這里不是空無一人,至少,他們看見了兩個。

魚姬和明顏。

魚姬立在祭壇之下,正看著明顏發力搖撼那深深插在祭壇中央的巨大石箭,忽然間回過頭來見得龍涯和燕北辰各自背著一個姑娘,渾身浴血的立在林子里,也不由得吃了一驚:“你們……”

龍涯先前與半牛人相搏,本已耗掉不少体力,一路背負那姑娘攀山越嶺,全憑一腔義憤,此刻雖在險地,但一見魚姬明顏兩人,頓時松了口氣,百骸之中再無力氣,身子晃了晃,方才勉强站定。身旁的燕北辰也是身心俱疲,小心放下背上的姑娘,方才癱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明顏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從祭壇上躍了下來,走到龍涯面前,搭了把手把龍涯背上的姑娘扶了下來,口里言道:“你這兩個傻瓜倒是有膽色,居然從那幫子半牛半人的東西手里搶了兩個人出來。”

龍涯嘆了口氣:“可惜,也只搶出這兩個。就在剛才,已經死了七個姑娘。”順手剝下自己的身上的黑色外袍搭在那神志不清的姑娘身上,而后跌坐于地,神情黯然。

“你們已經盡力了……”魚姬嘆了口氣,眼光落在仰躺在燕北辰身側的那個女子高高隆起的慘白的肚子上:“只可惜……”而后面帶不忍之色,別過臉去。

龍涯聽得魚姬話中有話,抬頭看看魚姬,心里驀然一沉,眼光轉向那個早已沉默無語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可憐女子。

此時此刻,那張原本全無表情的臉上卻全是痛苦的神情,那滾圓的慘白的青筋畢露的肚子上出現了一個微微顫動的凸起!

“那是……”旁邊的燕北辰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按住那一塊蠢蠢欲動的凸起,但是一切都已經遲了。

那姑娘原本已然滾圓的肚子在瞬間開始膨脹起來,一眨眼功夫已是先前的一倍大,只聽“砰”的一聲夾著姑娘的痛苦呻吟嘶叫,已然猛的爆裂開來,一時間血肉飛濺,噴得近處的燕北辰一身!

燕北辰驚恐的看到那姑娘破裂的肚子里探出一只茶盅般大小的蹄子,不多時,一個兩歲孩童般大小的東西顫顫巍巍的自那片血肉模糊之中爬了出來,初時尚且衰弱無力,連滾帶爬,待到兩眼一張,泛起兩點紅光,那兩條彎曲外翻的牛腿卻變得有力起來,身子晃了晃,便人立起來!而倒在地上,腰腹破碎的女子,此刻血已流干,早沒了生氣,只是手腳還在無意識的抽搐……

燕北辰眼見自己費盡千辛万苦,方才自半牛人的重圍里救出的女子就這般活生生的死在眼前,心中激憤難當,大吼一聲抽出腰間的回燕刀劈向那個方才出生便害死自己親娘的小怪物。

那小怪物動作甚是敏捷,一面嘎嘎怪叫,一面撒開兩條腿朝叢林里竄。燕北辰自是不肯放過,手中回燕刀飛旋而出,只聽得一聲慘叫,回燕刀已然釘進那小怪物耳后,小怪物應聲而倒,不再動彈!燕北辰勉力邁步走了過去,自屍身上拔下回燕刀,而后狠狠的啐了一口,順便一腳將那屍身踢進灌木叢中,隨后剝下自己身上的衣衫,走回死去的姑娘身邊,小心蓋住那支離破碎的身体,之后便一直神情抑郁,默不作聲。

龍涯看著眼前的一切,不由得睚眥俱裂,驀然心念一動,轉眼看看身邊這個姑娘,只見雙目半開半合,還是如初時一般懵懵懂懂,方才松了口氣,轉眼見魚姬蹲下身來,伸手搭住那姑娘脈門,便開口問道:“她沒事吧?”

魚姬微微點頭:“放心,她暫時沒事。”言畢轉頭對明顏道:“時間不多了,你得快一點才成。”

明顏聞言點點頭,起身回到祭壇之上,雙手撐住那巨大的石箭,發力搖撼。

龍涯站起身來,走到祭壇旁邊,看著那紋絲不動的石箭,而后轉過頭來對魚姬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莫非這石箭有什麼作用?”

魚姬沉聲言道:“這石箭名叫穿山石,本是用來定住晃動不定的山脈的。”

“晃動不定的山脈?”龍涯吃了一驚:“地動乃是天災,何人可以用這區區一枚石箭就可將之定住?”

魚姬聞言默不作聲,似是心有顧慮,龍涯見狀也無勉强之意,于是開口說道:“若是魚姬姑娘有難言之隱,我不問便是,不必為難。”

魚姬嘆了口氣:“先前已然和龍捕頭打過几次交道,知道龍捕頭不是那口舌招搖之輩,說與龍捕頭知曉也是無妨,只是此事說來話長,一時間也不知道從何說起。不知龍捕頭可曾聽過六道輪回一說?”

龍涯神情茫然,而后言道:“我曾在大相國寺聽高僧說法,聽過關于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及地獄道的說法,不知跟魚姬姑娘所說可是同一回事?”

魚姬搖搖頭:“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簡單來說,天地就好比一個裝了六種谷物干果的大圓盤,一直在有序的朝同一個方向旋轉,忽然有一天,盤子乍然停了下來,而里面的東西還沒有停,你說結果會如何?”

龍涯想了想答道:“想必是谷子里摻上了高粱,粟米里混上了麥子,亂得一塌糊涂。”

“沒錯,的確是亂得一塌糊涂,”魚姬的眼神落在明顏正在用力搖撼的那支巨大的石箭上:“原本世間万物都由這六道輪回而生,也由此而滅,不斷循環交替,直到大約兩千年前的一天,一直有序運轉的輪回突然停了下來。天地之間也因為這件事情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異變,為了將這種毀滅性的異變減到最小,守護神將風靈提桓便用他的玄天弓射出了許多枚這樣的穿山石,將產生紊亂覆滅的區域鎮住。碰巧這天盲山就是眾多異域中的一個。”

龍涯聞言沉吟道:“如此說來,莫非這里的半人半牛的怪物,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出現的?”

魚姬搖搖頭:“這個我不敢確定。那些半牛人雖模樣怪異,但到底也只是人。六道眾生之中,唯獨是人的肢体最為脆弱,只怕是異域產生的那一刻,便已經全部丟了性命。據我猜測,這些人應該是后來遷入這天盲山中繁衍而出的一脈,再受了異域的影響變得形貌異常。”

“這些人?”龍涯啐了一口:“看那些怪物的行徑,比畜生還不如,還真沒敢當他們是人。魚姬姑娘,你既然說這穿山石是定住異域的神器,那為何你還要叫明顏妹子把它拔出來,難道就不怕再出紕漏?”

“用穿山石定住異域也是權宜之計,何況過了那麼久了,天地中一切早已靜止下來,也就不再需要這個了。”魚姬嘆了口氣:“何況只有把這個拔出來,才可以解開對天盲山的封印,讓外界的天地靈氣進到這天盲山中,或許可以使這片土地恢復正常。但是有一點,我始終百思不得其解。”

龍涯奇道:“究竟何事?”

魚姬繞著祭壇走了一圈:“據我所知,穿山石這樣的神器性本屬土,遇土之后便會逐漸沉入土中,每經百年便會入土一尺,倘若已經兩千年,則理當長埋黃土,不見蹤跡才是然而眼前這穿山石卻還有一半露在外面,感覺也才不過千年左右……”

龍涯看看魚姬,心想這姑娘說得頭頭是道,卻全是些怪力亂神之事,聞之荒誕,但一切一切卻又煞有其事,也不知這姑娘到底是何來頭。正在思慮之間,聽得明顏嗔道:“你這兩個傻瓜,看著本姑娘這般勞碌,居然也好意思袖手旁觀。”

“這天盲山恢復正常又如何?是不是那些畜生一樣的怪物就會全部死光?”燕北辰站起身來,咬牙切齒道:“是不是那些枉死的姑娘和孩子就可以活過來?”

魚姬轉眼看看燕北辰,搖搖頭:“不會,只不過一旦這片天盲山恢復正常,也就表示這片林子不再是那些半牛人的藏身之地。哪怕樹林再密,陽光也可以照得進來,而那些畏懼陽光的半牛人則只有躲進地底下。長遠來說,至少在白天,這片天盲山真正的不再危險,那些想要逃出去的女人們,也可以更順利一些。從眼前來說,只要咱們在這里撐到天亮,也就不怕追兵了。不用東躲西藏,疲于奔命,你們費勁心機保住的這個姑娘也就算真的保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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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09:55:02 |只看該作者
第17章 天盲山(8)

燕北辰也不言語,只是一步縱上祭壇,伸手撐住那碩長的穿山石,與明顏一道發力搖撼,合兩人之力,那石箭與祭壇相交之處也開始微微松動。

龍涯見狀自是不會袖手旁觀,快步上前搭手,集三人之力,搖撼之下,只見得松動之處的縫隙里冒出道道白氣,就如同揭開蒸籠時乍現的蒸汽一般。

明顏雙臂緊緊扣住那穿山石,不停左右旋轉,使得那穿山石與石祭壇接縫處越加松動,隨著松動的加大,地下冒出的白氣也漸漸減少,似乎是被放光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隱隱乍現的紫光,在這冷月之下,反倒不怎麼明顯。

6.暗箭殺機

“等一下!”魚姬忽然出了一聲,而后滿面狐疑:“這穿山石下似乎還有什麼東西。”

“難道是我們要找的土靈決?”明顏面露欣喜之色,心中急切難耐,正要發力上拔,卻被魚姬一步上前,按住肩膀:“先別動。”

“怎麼了?”明顏不解道:“不是拔掉這鬼東西,就可以讓這天盲山恢復正常麼?說不定還可以找回土靈決。掌櫃的怎生這個時候反而反復起來。”

“不是,”魚姬神情甚是躊躇:“穿山石也好,土靈決也好,都屬土,其氣應為黃色。那隱隱乍現的紫光甚是怪異……我也拿不准那是什麼,只是覺得莫名的心慌。”

明顏搖搖頭:“掌櫃的何時變得這般膽小起來,既然你也說過在異域之中,算不出什麼端倪來,不如直截了當的打開看看,趁這會儿那些半牛半人的玩意儿還沒上來礙手礙腳,此時不開還等何時?”

魚姬也知明顏言之有理,思索片刻方才點點頭,而后對一旁的燕北辰和龍涯說道:“你們二位還是退遠一些,免得等會儿有什麼閃失就不好了。”

龍涯見她說得鄭重,心想如此顧慮必然事關重大,于是轉眼看看燕北辰,雙雙朝后退了几步,下了祭壇一旁站定。

魚姬低聲對明顏叮囑道:“你也小心一點,等會儿有什麼風吹草動,便速速閃開。”說罷,也向后退開几步,神情甚是緊張。

明顏點頭答道:“我自理會得。”說罷氣運雙臂,抱住那穿山石,大喝一聲:“起!”只見地面微顫,隱隱轟鳴之聲,塵灰細石暴起四濺,偌大一只石箭竟然被那身形嬌小的少女連根拔起!然而,除了穿山石離開祭壇那一刻的地顫和轟鳴聲外,似乎一切如常,並沒有像魚姬所顧慮的一樣,有什麼古怪的事情發生。明顏將穿山石猛地一推,那石箭自朝一旁倒了下去,“哄”的一聲巨響,將祭壇的一角砸得粉碎。明顏探頭一看,只見先前穿山石所在的位置有一深約一丈的坑洞。探頭一看,只見下方果然有嬰孩巴掌般大小的一物,黝黑發亮,卻是一塊巧奪天工的玉佩!

“果然是土靈決!”明顏喜上眉梢,也不再忌諱,將身抖一抖,一條纖細柔韌的尾巴自裙下探了出來,勾住那坑洞之中的玉佩一甩,那玉佩已然自坑底拋上半空,下一秒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明顏的手掌之上。玉佩入手,明顏自是欣喜若狂,來回把玩,愛不釋手,就連那條纖細的尾巴,也不自覺的彎曲上揚,好不得意。

龍涯早知明顏是貓妖化身,見到這等景象倒不覺驚詫,倒是燕北辰揉揉眼睛,長大嘴巴橋舌難下。

魚姬細細觀察左右,見無異狀,方才松了口氣:“看來是我多慮了。”而后眼光投向山下,卻見密林之中隱隱可見點點火光:“糟了,當才動靜太大,把在山里搜尋的那些半牛人招來了!”

龍涯心中一凜,轉身快步入林觀測片刻,又快步奔了回來:“那些家伙已經跟得很近了,估計用不了一炷香時間,就會到這里。”

燕北辰聞言一驚,俯身將躺在地上神志不清的那個姑娘抱了起來:“怎麼辦?咱們一起再殺出去?”

明顏哼哼笑了兩聲,躊躇滿志的神情盡在臉上:“有土靈決在手,哪用咱們去費力拼殺,待本姑娘招來几頭猛獸開路!”

“你還有這本事?”龍涯奇道,卻見明顏衝著自己翻翻白眼,甩出一個鄙夷的表情,而后神情肅然,雙手緊合夾住那黝黑發亮的土靈決,口里念念有詞:“天地六道,一脈旁生。聞我所命,為我驅使!”

只見冷月的寒光照在她纖巧指縫之間,卻乍然變得暗淡起來,有如几道自她手心所發出的黑色光束!不多時,只聽得一陣細碎的響聲由遠及近,自四面八方而來,龍涯看到周圍的密林中亮起數點綠芒,不多時,几十只肥碩的山鼠晃悠著沉甸甸的肚子爬到了祭壇周圍,其中一只還懵懵懂懂的撞到了燕北辰的腳背,翻倒在地,四下划拉爪子,死活也翻不過身來。

燕北辰面露不忍之色,探足幫它翻過身來,那山鼠方才繼續奔祭壇而去。燕北辰看看那几十只山鼠,又看看立于祭壇之上神情尷尬的明顏,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這些……就是你說的……猛獸?”

明顏眼見只招來這些不濟事的山鼠,也覺顏面無光,但好勝心起,自是不肯作罷,開口言道:“而今才開春不久,想來那些熊啊虎啊都還在冬眠未醒,且讓我再喚一次,必定領命而來。”說罷借那土靈決的靈力,捏著法訣繼續召喚。只是任憑她如何催動法訣,也不見有什麼東西靠近,就連先前到的那几十只山鼠也如夢游一般,顫顫巍巍在原地打轉,唯獨是那滿地的沙土騰騰飛揚,顯出些細碎的坑洞來。坑洞中爬出不少大大小小的蟲豸,什麼甲蟲、蜈蚣之類,密密麻麻的鋪了一地,猶自爬動微顫,一眼望去,直教人頭皮發麻。

魚姬見狀嘆了口氣:“算了,這土靈決雖說是你的近身神物,但以你今時今日的法力,委實不能駕馭。咱們還是找地方先避一避,別和那些半牛半人的家伙正面衝突……”話未說完,忽然驚叫一聲,跳起身來!

龍涯只覺得一個溫軟的身軀扑到背上,也不由得吃了一驚,轉過臉去,魚姬早已驚得煞白的臉近在咫尺!

龍涯與魚姬雖說只打過几次交道,但早習慣了她平日里的淡定自若,何嘗見過她被嚇成這等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凜,右手扶住魚姬勾在自己脖子上的臂膀,足下生風,飛步躍開兩丈,再回頭審視剛才站過的那片土地,本以為有何等凶險恐怖的怪物,然而一眼望去也和其他地方一樣,只是遍布微微蠕動的各種蟲豸而已。

“怎麼了?”龍涯也有些緊張,開口問道。

魚姬心有余悸,指著那片土地顫聲道:“蜘……蜘蛛!”

龍涯定睛一看,只見那些蟲豸之中,的確混了一只巴掌般大小的狼蛛,也和那些被明顏召喚而來的山鼠一般,看似渾渾噩噩,顫顫巍巍,原地打轉,倒不似有什麼危險。

“不過是只普通的蜘蛛而已。”龍涯輕笑一聲,足尖在地上一點,帶起一枚石子,挾著勁風激射出去,頓時將那伏在地上的蜘蛛撞得飛摔出去,落在兩丈開外處,正巧是背部著地,翻身不得,唯有憑空揮舞著八條細長的毛腿。

哪知魚姬見得那狼蛛這等模樣,反倒更加驚懼起來,頭皮發麻,雙臂緊扣龍涯脖頸,就連指甲掐進龍涯肩膀也不自知。

龍涯肩上吃痛,只聽得魚姬心跳如擂,心想這姑娘向來淡定,不想卻怕那八腳之物,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思慮之下,越發覺得好笑,只是脖頸受制,時間一長反倒呼吸困難起來,一張臉憋得通紅。

明顏見狀驚呼道:“掌櫃的快縮手,這個傻瓜快被你扼死了!”

魚姬聞言方才松了松手,但心中一片惶然,四下顧盼,見周圍遍地蟲豸,也不知道其中是否還有八腳之物,一時也不敢下地,只是攀住龍涯肩膀不放。

龍涯喉頭一松,猛地喘了口氣,冷冷山風之中,只覺背后輕軟如棉,几絲秀發隨風拂過耳際帶起一陣難言的酥癢,一時間面紅耳赤,心猿意馬,如墮云里霧里。

明顏見得兩道細細的血線毫無征兆的自龍涯鼻子里蜿蜒而下,更是驚惶,拉開嗓子喊道:“這傻瓜活不成了!七竅流血了!”

魚姬吃了一驚,轉頭一看,卻見龍涯神情尷尬的別過頭去,沉聲說道:“我看過了,地上沒有蜘蛛。魚姬姑娘你……你可以下來了。”

魚姬神情窘迫,連忙松開雙手,落在地上,只見龍涯背過身去,捂著鼻子,也不由面紅耳赤,轉眼見明顏還在咋咋呼呼,不由得惱羞成怒的喝道:“你還敢說,要不是你這死丫頭召喚什麼猛獸,哪至于搞成這樣?還不快收了法术,打發這些玩意儿回去!”

明顏伸伸舌頭,連忙撤了法訣,地上的蟲豸鼠輩,自也一個個自行散去,頃刻之間走得一干二淨。

燕北辰不由得嘆了口氣:“都什麼時候了,你們居然還有心思鬧這一出。那些怪物快追上來了!”

龍涯狼狽的用袖子擦去臉上的血漬,只覺兩只耳朵如火燒一般。

魚姬神情尷尬,悄聲對龍涯道了聲:“對不住……”

龍涯干咳一聲,低聲說道:“魚姬姑娘不必在意,權當……俺是棵樹罷了。”而后自腰間抽出刀來揚聲道:“事到如今,看來是少不得一場惡戰了。”

燕北辰神色肅然,看看懷里抱著的那個姑娘,心想此番無論如何也得將她保住,否則便對不住那自焚而亡的木大娘。思慮之間抬起頭來,目光落在立于祭壇之上的明顏身后,忽然臉色一變,大喝一聲:“小心!”

龍涯看的分明,只見明顏腳下的石祭壇中央裂開的坑洞里蜿蜒而出一條深藍色的扭曲斑駁的物事,猶如出洞的蝮蛇一般直立而起,足有三丈之高,下一刻,那物事已然朝著近處的明顏俯衝下!

明顏乍然驚覺,卻已來不及避讓,只是覺得脖頸一緊,一股巨力襲來,人已經被扯得倒摔在祭壇之上,驚惶之間只見一片深藍色的根須網絡,無數纖細的觸須已然順著她的身体四肢環繞包裹下來,所到之處的肢体頓時感覺沉重乏力,動彈不得!

龍涯自是無法坐視,長刀一揮,便朝著那東西招呼過去,不料那物事如同一大片彈力十足的肥膏,刀鋒不侵,反倒被彈了開去。說來奇怪,那物事也只是雄踞祭壇之上,攻擊明顏一人,對近在咫尺的魚姬龍涯二人反倒不加理會,只是一圈接一圈的在明顏身上纏繞,越來越緊。

“掌櫃的……救我……”明顏開口求救,話沒說完,已然被那物事卷到了半空中,左右搖晃之下,哪里還抓得住手里的土靈決?只見一道黑光被拋甩而出!

魚姬初見明顏遇襲,本甚是緊張,待到看清楚那深藍色的物事,反倒松了口氣,又見土靈決被甩上半空,自是不會坐視,將身一縱,人已在半空,追逐著土靈決下落的方位而去,

左手一把將土靈決接住,忽而眉頭一皺,立即松開手來,反而用袖子一兜,那土靈決已然變了方向,朝龍涯彈射而去:“接住!”

龍涯聞言自是伸手將那土靈決扣在手中,只覺異常光滑溫潤,非比尋常玉器。轉眼間,只見魚姬飄然落在祭壇旁邊,左手緊握成拳背在身后,右手皓腕一翻,纖巧手掌之中多出一只青玉小瓶來。

魚姬指頭微動,頃刻之間那青玉小瓶的瓶塞已然被彈到地上。下一刻,魚姬已然將小瓶朝天一傾,只見一汪清水甩上半空,驟然發散開來,化作傾盆大雨,盡數澆潑在那祭壇之上。那扭曲斑駁的深藍色物事一遇上雨水,便蜿蜒膨脹起來,更發出許多根系來,隨著膨脹的加劇,顏色也變得淺淡起來。

魚姬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手一抬,那青玉小瓶已然懸浮在半空,窄小的瓶口對准那已然變得異常龐大的物事,手里捏了一個法決,清叱一聲:“收!”只聽得一陣“嘶嘶”作響,一道淡藍色的水流自那龐大的異物身上拋甩而出,朝那小巧玲瓏的青玉小瓶的瓶口涌去!與此同時,那龐大的異物卻變得干枯起來,原本已然斑駁的的表面更產生了無數龜裂,顏色也由剛才的淺藍逐漸變成暗黃枯槁,早沒了剛才的强悍姿態,如同一大團由于曝曬烈日之下,失水干枯的樹根,自也無力動彈。

那大量的淺藍色水流不斷彙入那青玉小瓶,卻絲毫不見滿溢,似乎那小小瓶口就是那無法填滿的無底深坑,再多的水,也無法裝滿一般。直到最后一滴藍色液体被收入青玉小瓶,魚姬方才將手一招,那青玉小瓶已然輕飄飄的回到魚姬手掌之中。

龍涯拍手贊道:“好手段!”回頭對懷抱著身懷六甲的姑娘的燕北辰說道:“看好那個姑娘,先別過來。”

燕北辰震驚于眼前發生的一切,此刻方才回過神來,回應一聲,原地不動。

龍涯將身一縱落在祭壇之上,伸手去扯層層包裹在明顏身上的干枯樹根。那樹根失水之后已然變得異常松脆,觸手即裂,是以不多時,已然被龍涯徒手扒開,露出被緊緊包裹在里面的明顏來。

明顏早已纏得氣若游絲,渾身無力,周圍也是一片幽暗,對外界一切均不可知。乍然間見得眼前裂開一個口子,接著慘白月光中,一雙大手將眼前的桎梏扯得粉碎,心中不由一喜,心想此番命不該絕。待到借著月色看清面前的人是龍涯的時候,倒是頗為意外:“怎麼是你這傻瓜,掌櫃的呢?”

龍涯嘆了口氣:“這是對幫你的人應有的態度嗎?”說罷收手站起身來:“現在我不犯傻了,你自己起來吧。”

明顏此刻還是渾身無力,聞言也不由得有些慌神,只是哼哼唧唧拉長聲音叫喚:“唉唉唉,我沒力氣啊……掌櫃的……掌櫃的……要出人命了……”

魚姬的臉出現在明顏面前,面帶無可奈何之色:“別嚎了,你不過是遇上與你相克的木靈根,全身癱軟只是暫時的,死不了的。”

明顏聞言心里一寬,但口里依舊是哼唧個沒完:“唉唉,好難受……”

魚姬嘆了口氣:“你這家伙還真沒完沒了了。”說罷俯下身來清理明顏身上纏繞的枯樹根,一面言道:“剛才你要不是把土靈決扔了,也不至于弄得這等狼狽。那木靈根以土之靈力為敵,你性本屬土,汲取你的体力自是常理,若是你抓緊土靈決,就算無法脫身,至少也可保自身。你要想好過一點,就拜托龍捕頭把土靈決還給你吧。”

“難怪那破樹根只追著我纏……”明顏一聽土靈決在龍涯那里,自是不依不饒,拉長了嗓子吼道:“喂喂,傻瓜,快把寶貝還我!”言語之間甚是無理。

龍涯臉上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自懷中掏出那枚土靈決,在明顏面前拋起來又接住,來回戲耍了好几遍,看到明顏臉上的神情時喜時憂,來回變換,越發覺得有趣:“誰叫喂喂喂,傻瓜你叫誰啊?”

“傻瓜我叫你啊!”明顏沒好氣的應了一聲,話一出口,忽而猛醒,這回可是被人忽悠得把自己罵進去了,這廂怒火中燒,然而身体卻無能為力,眼睛轉了轉,又開始哼哼唧唧:“掌櫃的……好難受……唉唉……”

魚姬忍俊不已,早已笑出聲:“哪有人耍賴耍成這樣的?”說罷抬頭對龍涯微微一笑:“龍捕頭你大人有大量,別和這小破孩儿一般見識,看她怪可憐的,就還給她好了。”

龍涯聽得魚姬軟語求肯,自是無法再戲耍下去,低頭看看明顏,咧嘴笑道:“全看魚姬姑娘面子,不與你計較,喏,還給你。”說罷從懷里摸出那枚土靈決,拋給明顏。

明顏一手接住,只覺周身舒爽通泰,似乎丟失的氣力又回來了,洋洋得意大笑三聲,眼光瞟向不遠處拄刀而立的龍涯,露出兩只白森森的尖牙道:“乘人之危是吧,此番定叫你好看!”說吧大喝一聲,跳起身來,原本箍在她身上的枯槁樹根哪里還困得住她,只聽得一陣碎響,紛紛散為木片,就連一直連接在祭壇之下的主根也剎那崩裂開來!

龍涯倒是不怕她來尋晦氣,只是朝旁邊移了一步,免得陷在堆積的碎木片之中,就在此時,突然見得眼前紅光一閃,一只長約三尺,通体火紅的長箭自那主根的斷口呼嘯而出,挾著一道凜冽的勁風,帶出一道耀眼的火焰,卻是不偏不倚,射向身在咫尺,正站起身來的魚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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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3:49 |只看該作者
第18章 天盲山(9)

此變一聲,眾人均是一呆,龍涯來不及出聲示警,唯有長刀一揮,朝那快若閃電的飛箭撩去!他的刀向來很快,這次也不例外,只是他遇上的是一支超乎他認知的箭!眼看長刀已然觸及那只帶火的飛箭,卻不料如同碰上無形之物一般,那只拖著耀眼火光的飛箭已然從刀身一晃而過,完全貫穿卻不留半點痕跡,去勢也未減半點!

魚姬覺察之時那飛箭已在眼前,倉皇之下連忙將頭一偏,飛箭自她脖頸處呼嘯而過,帶起的焰火瞬間漫過她耳際的一縷發絲,頓時化為飛灰!就在同時已然擦身而過的飛箭卻在魚姬身后又調了個頭,只取魚姬背心而來,仿佛是生生儿開了眼,懷著十仇九怨,不將魚姬置之死地便無法善罷甘休一般。

魚姬神色一變,人已經合身扑出,飛揚的衣裙在月下划過一道白色光暈,就像一只倉皇躲避飛鷹捕食的雀鳥,只是無論她如何躲避,那挾著耀眼火光的飛箭都如影隨形。眼見就要被那飛箭追上,驀然下方探出一只手來扣住魚姬的手腕,卻是龍涯施以援手。拖拽之下使得魚姬脫離了先前向上滑翔的軌跡,而是斜斜的俯衝而下,在離地兩尺之處飛旋而過。

那飛箭頓時失去了准心,在空中迂回一圈,待到它再度追上魚姬的身影,魚姬空出的那只手掌已經取出了那只青玉小瓶,圓圓的瓶口撞上緊追而至的飛箭,正好將箭頭套入瓶口之中。

只聽得一陣“嗤嗤”之聲,猶如在滾燙發熱的鐵板傾下冰水一般。隨著聲響,那青玉小瓶表面產生了無數裂痕,終于一聲碎響裂了開來,一汪淺藍色的水在月色下划過一道藍色光暈,撞上那支拖著熊熊烈焰的飛箭,頓時將火焰瞬間澆熄,殘存的藍色水流潑灑下來,澆得祭壇附近一片水跡。但是那只箭並沒有就此停下,縱使是箭身被魚姬一把扣住,卻依舊無法阻止它扎進魚姬的左肩!

魚姬悶哼一聲,箭頭扎進肌膚,頓時冒出一陣白氣將那支要命的飛箭噴個正著。那飛箭如同活物一般發出一聲類似尖叫的鳴響,瞬間化為烏有,而受創的魚姬卻如斷線的風箏一般,朝地面俯衝而去!

眼看就要撞上那石祭壇,旁邊忽然伸出兩只手臂將她牢牢架住,才不至于在這樣的驟然撞擊中再受重創。魚姬抬眼看去,接住自己的竟是龍涯,只見他眉宇緊鎖,神情緊張,眼中盡是關切之意。雖然此刻她身受箭傷,半邊身子都麻木僵直,但對上這樣一雙眼睛,也不由得心念一動,怔怔的無法言語。

明顏本要接住魚姬,卻不料龍涯搶先一步,也不由得一驚,尋思這凡夫俗子的身手倒是快得有些出乎意料。眼見龍涯抱著魚姬不放,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正想開口搶白他兩句,卻見魚姬神情委頓,面色蒼白,想是大傷元氣。意識到這一點,明顏自是慌了神:“掌櫃的……你……你怎麼樣?”

7.屍洞余生

魚姬費力的喘息兩聲沉聲道:“你放心……我暫時沒事,快找個地方躲起來,瓶子破了……木靈根遇上那些水還會復活的……快……”話沒說完,已然昏厥過去。

燕北辰抱著那姑娘奔上前來:“沒時間了,你們聽!”

龍涯心中一凜,隱隱聽得一片雜亂的蹄聲由遠及近,環顧四周的密林中,都隱約可見火光,知道半牛人正從四面八方圍合上來,須臾之間就會來到這里。而轉眼看看滿地的木屑,不少沾染了剛才傾下的藍色水跡的枯木都開始微微抖動,心知魚姬所言不虛,轉眼見遠處屍洞一片幽暗,心念一動:“前無去路后有追兵,只有先去那里避一避。”言畢彎腰抱起魚姬,快步奔屍洞而去,燕北辰自是緊跟其后。

明顏甚是躊躇,見得龍涯與燕北辰都已進洞,心中也無其他主意,于是唯有跟了過去,剛彎腰進去,就聽得身后風響,一物砰然撞上洞口外的石沿。回頭一看,卻是一大段扭曲蠕動的木靈根,想是追擊自己而來,說也奇怪,那物事只在洞外扭動,卻不進洞一步,晃蕩一陣之后便伸展開來,啪嗒一聲扑向洞口,就如同生了根似的在洞口蜿蜒。而后陸陸續續又有殘根填補上來,頃刻之間織就一張密密實實的根網,將洞口層層封閉,不露一絲縫隙!

“雖然不知道什麼原因,這里它們好像是進不來。”龍涯小心將魚姬放下,摸索著到了斷崖邊:“燕兄,你的火折子還在不在?”

燕北辰將懷里的姑娘輕輕放下,騰出手來從懷里摸出火折子,看看前面近在咫尺的斷崖,嘆了口氣:“洞口已經被那什麼木靈根封得嚴嚴實實,好在這山洞夠大,一時半會儿也悶不死咱們。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想是這嶺里的地都被搜了個遍……”

“你擔心夜來?”龍涯自是明白他話中之意:“我倒覺得她應該可以避過去。孩子家身子小,可以躲進一些比較狹窄隱秘的地方,那些怪物一個個牛高馬大,很多地方根本就鞭長莫及……”話未說完,他突然低低的噓了一聲,悄聲道:“別出聲,這里好像還有人在。”

明顏聞言屏息靜氣,以她的靈通,便是几里之外的飛鳥展翅也可聽得清楚明白,更何況是這全然封閉的方圓几里的山洞。一片死寂之中,她發現除了自己、魚姬、龍涯、燕北辰和那個神志不清如行屍走肉一般的姑娘外,還有一個人的心跳聲,而且,這顆心跳得很快,想來此人定是驚懼交加。

“的確是還有一個人,就在我們腳下不到三丈的地方。”明顏肯定的言道。

“我們腳下……不是這堅實的土地麼?”燕北辰困惑的舉起火折子,借著昏暗的光線小心審視那參差不齊的斷崖,忽然間言道:“你們看,那靠邊的岩壁上好像有一個平台!”

龍涯聞言上前一步,果真見得腳下約兩丈的位置確實有一個露出一角的平台,只因斷崖的邊沿出挑約一尺之遠,若非刻意搜尋,根本就不容易覺察出來。平台大部分隱在岩壁的陰影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寬多深,就像這斷崖之下豁然開了一張碩長的大口子。

而平台邊的岩壁上卻有不少貌似人工開鑿的孔洞,猶如一段石梯,可供上下攀爬。

“我先下去看看。”燕北辰見得此景,心中卻莫名的焦躁起來,轉身將火折子遞給明顏,而后便順著那垂直的岩壁攀援而下。

待到燕北辰的雙足踏上那隱匿在一片幽暗中的平台,他才發現眼前的平台遠比他想像的寬敞。隨著手執火折子照明,隨后攀爬下來的明顏的到來,微弱的光線四下發散,終于使得眼前的一切從幽暗之中漸漸明晰起來。

平台寬約四丈見方,離上方的岩壁最高之處不到一丈,而越靠里的則越見狹窄,雖說貌似天然生就這等地貌,但局部也可見人工開鑿的刀斧痕跡。而在最貼近岩壁的角落里,卻卷縮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是先前燕北辰與龍涯一路追蹤的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

那孩子滿臉的驚懼,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一般,還不時帶起一下類似抽搐一般的顫動。成縷的亂發彼此糾結沾滿泥灰,兩只眼睛睜得渾圓,死死的盯著燕北辰和明顏兩人,身子還在下意識的朝后擠,雖然早已貼緊岩壁,全無半點退路。唯獨是那一雙瘦小的手掌還緊緊的握著那只短小卻異常犀利的回燕鏢,因為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夜來……夜來……”燕北辰心中又喜又痛,喃喃呼喚卻早已哽咽難言,早彎腰靠了過去,正想擁抱這個從未蒙面,卻已然牽掛兩載的女儿,不料還未觸碰到那孩子孱弱的身体,就見得寒光一閃,那孩子手里的回燕鏢已然朝他刺了過來!

燕北辰早有防備,兩個指頭緊緊夾住孩子手里的回燕鏢,運氣一扯,已然將回燕鏢奪了過來,而后伸臂握住孩子瘦小的胳膊,低聲寬慰:“孩子……別怕,別怕,是爹來了……”

那孩子早已驚得面無人色,只是瘋狂的掙扎,想要逃開他的懷抱,依舊是不發半點聲音,只是長大嘴重重的抽氣,直到精疲力竭。臉上盡是絕望與恐懼,待到發現自己再也無法掙脫,便伸直了脖頸,將頭顱重重的磕向身后鵝岩壁,一下,兩下……

燕北辰心如刀絞,慌忙用手掌護住孩子的后腦勺,將孩子小小的身体攬入懷中,輕輕撫慰,柔聲言道:“孩子……孩子……是爹,爹來救你了,別怕,以后沒有任何人可以傷害你,有爹在……”言之于此,卻不由得悲從中來,兩行熱淚滾滾而下。

明顏遠遠的立在岩壁外沿,看著眼前這個抱著孩子抽泣的中年男人,也不由得心有戚戚。

那孩子僵直的身軀終于漸漸軟化下來,一動不動的任由燕北辰抱著,就像是一頭受傷的小貓,驚恐的表情雖留在眼角眉梢,但原本直愣愣的瞪園的雙眼終于漸漸緩和,才不至于睚眥俱裂。淚水流淌而出,在滿是塵灰的小臉上衝出兩道溝渠,最后染濕了燕北辰胸前的衣襟。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一陣砰砰作響,卻是洞口的木靈根被洞外的半牛人用棍棒敲擊而發出的響聲。那孩子頓時又緊張起來,只是這一次,兩只瘦小的胳膊緊緊的摟住了燕北辰,既是無助,又是驚恐。

明顏心想如此看來,這可憐的父女也總算真正的團圓,彼此接納了,就在此時,便聽得衣袂聲響,轉頭卻見龍涯攬著那個身懷六甲的姑娘飛身躍了下來。

龍涯站穩身形,將手來的姑娘輕輕放下,轉眼看看燕北辰,面露欣慰之色:“夜來找到了?甚好,甚好。只是那些怪物已然開始在外面敲打鼓噪,也不知道那些古怪的樹根可以抵擋多久,相比而言,這里還是要安全一點。”說罷又要縱身再上斷崖。

明顏奇道:“你都下來了,還上去作甚?”

龍涯看看明顏,皺眉道:“你家掌櫃的還在上面,難道可以置之不理不成?”

明顏伸伸舌頭,心想一直覺著掌櫃的神通廣大,少有讓人擔心的時候,剛剛看到燕北辰尋回孩子心里一高興,倒把掌櫃的受傷的事給忘了,也不知道究竟傷勢如何。口里卻言道:“掌櫃的交給我,不勞你這傻瓜費心。”

龍涯微微一笑:“你還是看好你自己吧,剛才那怪樹根已經夠你喝一壺的了。”說罷將身一縱,已然翻上了斷崖,不多時,也將魚姬帶了下來,扶到靠里的岩壁邊坐下,順手一搭魚姬脈門,觸碰之處,只覺魚姬肌膚滾燙,忽而倒抽一口冷氣:“好生奇怪,為何魚姬姑娘全無脈象?”

明顏白了他一眼,伸手拂開魚姬肩頭的發絲,將手指按在魚姬顱后凹陷之處片刻,而后嘆了口氣:“人嚇人,嚇死人。掌櫃的怎麼就沒脈象了?不會看就不要瞎咋胡。”

龍涯見她還有心思拌嘴,心想魚姬定然無事,也不由得松了口氣:“如此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而后轉眼看看明顏,心想今晚之事狀況頻發,一環扣一環,卻偏偏匪夷所思,全然超乎常理。先前在鬼狼驛之時,這魚姬姑娘明明早看出種種端倪,也不明言,而是旁敲側擊的引導自己去揭開層層迷霧,不似這貓丫頭般心直口快藏不住事,看來些許因由還得從她口里套話才成。

思慮至此,龍涯眼睛一轉,計上心頭:“現在魚姬姑娘昏迷不醒,咱們也都被困在這屍洞之中,外面還有那麼多怪物在羅唣。虧你還這般大大咧咧,也不知道大禍臨頭。”

“什麼大禍臨頭啊?”明顏滿不在乎的翻翻白眼:“天大的事有掌櫃的在,等她醒了自然有辦法。”

“是嗎?”龍涯嘆了口氣:“如果我是你,也就放不下心來。剛才外面那些什麼土靈根什麼人都不滋擾,唯獨纏著某人不放難道是因為好這一口貓肉?追擊魚姬姑娘的那只帶火飛箭也是獨沽一味,就算我拿刀去劈它,也不曾調轉箭頭對付我,如此專注莫非也是巧合?那土靈根和你的那塊寶貝玉佩一道被那石箭鎮住何止千百年歲月,都相安無事,為何你一拿到玉佩,就接二連三的出問題?還有那該死的箭,為何早不射晚不射,偏偏等到魚姬姑娘收服那破樹根過來救你的時候,才射將出來……。”

明顏越聽越驚,轉眼看看魚姬昏迷失神的面龐,忽而面露遲疑驚恐之色,喃喃道:“莫非……這是一個圈套!難道他知道我們會來取這土靈決,所以一早就部署好了,要取我二人的性命!”

“你口里的他是何人?”龍涯心里一凜,心想這貓丫頭已然異于常人,魚姬更是另有作為,能這般算計于她們的,自然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此時此刻此地,諸多的問題全纏繞在一起,既然那木靈根不是偶然,刺殺魚姬的火箭不是偶然,那在此地盤踞禍害千年的那些半牛半人的畜生,卻不知道在此事中究竟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倘若半牛人的存在也不是偶然,那麼這千百年來被蹂躪伐害冤死的無數無辜女子,豈不更是蒙上了一層不白之冤?

明顏心如亂麻,神情不定,躊躇道:“是天……”

“明顏!”一聲呵斥打斷了明顏的言語,卻是靠在岩壁的魚姬不知什麼時候睜開眼來。

明顏見得魚姬蘇醒,自是心里一喜,早把先前的不安躊躇拋諸腦后:“掌櫃的,你沒事了?”

魚姬咳嗽兩聲,勉力點點頭,對龍涯笑笑:“看來龍捕頭也有食言而肥的時候,你說過不會問的,為何變著方儿套明顏的話?”

龍涯無可奈何的攤攤手:“我不問便是,免得魚姬姑娘不快。”

魚姬搖搖頭:“此事干系太大,凶險異常,若是把旁人牽連進來,絕非魚姬所願,所以龍捕頭還是不要打聽為好。”

龍涯心想她越是如此隱瞞,背后的事情只怕更是嚴重,只好嘆了口氣,岔開話題:“而今咱們被困在此地,總得想個辦法出去才是。”

魚姬點點頭,勉力扶著岩壁站起身來,接著微光看看周圍環境,尤其是眼光落在崖下之時,不由得皺著眉頭轉開目光。雖說洞中昏暗,但崖下屍橫遍地的慘狀卻是觸目驚心,叫人難以面對。魚姬沉默片刻而后言道:“奇怪,奇怪,那斷崖下遍地屍骸,為何著洞里會感應不到半點陰氣怨氣,也未免干淨得太不正常了。”

明顏走到魚姬身邊,眼光四下流轉,忽然指著崖下對面的洞壁說道:“那里好像畫著些奇怪的圖案。”她的視力出眾,在黑暗之中也可看的一清二楚。

龍涯順著明顏所指的方位看去,只見一片尚算光潔的石壁,在地上的屍骸磷火映照下隱隱泛著綠光,至于上面畫著什麼,委實難以看清楚。他借著火折子的光亮埋頭在腳下的岩壁上巡視,尋找可以下腳之處,只見微弱光線之中,靠邊的岩壁上果然還有一些人工開鑿的坑洞,只是這些坑洞比之先前他們從洞口攀到這個平台的那些落腳處,更為粗糙稀疏。細細想來,要在這几十丈高的絕壁上開洞也確實不易,想來下邊也沒有類似他們腳下這樣的平台可供暫時休憩。

“我先下去看看。”龍涯正要行動卻聽得明顏笑道:“哪用那麼麻煩,又不是猴子,老在這山崖上爬上爬下。”

魚姬笑笑,袖子一翻,纖巧手掌之上已然多出一條筷子般粗細的細繩來,那細繩貌似只有一尺來長,光滑細致如緞面,微微的泛著銀白色光芒,軟軟的垂在魚姬手指之間。

龍涯笑道:“這般細小的繩子,用來扎扎緞花給姑娘們帶頭上還可以,此刻只怕是不大管用。”

明顏白了他一眼:“沒見識的傻瓜,自是不識得我家掌櫃的寶貝。這寶貝名喚捆龍索,乃是蜃須煉就,就算是條真龍也能綁成毛毛蟲,更枉論其他。”說罷自魚姬手里接過那段細繩,抬頭在高處的洞頂看了看,選中一根碩長結實的鐘乳石,便嘻嘻笑道:“就是它了。”言畢一手扯住繩尾,一手在繩頭上挽了一個活結,便將繩索循環甩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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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7 14:14:04 |只看該作者
第19章 天盲山(10)

說也奇怪,那細繩看似只有一尺來長,隨著明顏的飛甩旋動,居然晃晃悠悠的越來越長,隨著明顏一聲清斥,那活結結成的圈套已然脫手而出,朝高高的洞頂飛去。一觸碰到那選中的鐘乳石,便一下子收緊起來,將之緊緊縛住,繩尾尚在明顏手中,原本只有一尺來長的繩子,憑空變成十余丈長!

明顏衝著龍涯不無顯擺意味的扮了個鬼臉,扯著手里的長繩,朝崖下飛縱而去,輕靈的身姿甩出一道下滑的拋物線,奔對面的洞壁而去。那可長可短的細繩此刻卻又延長起來,只見明顏輕巧的划過洞底水潭的上方,而后輕輕落在水潭邊的石地上,驀然回頭,滿是得意的笑容,而后手一松,那繩索又“倏”的一聲彈了回去。

龍涯眼明手快,一把抓住繩尾,轉眼看看身后抱著孩子的燕北辰,心想他好不容易尋到女儿,此刻定是不會離開她再下去崖下。而后轉眼看看魚姬,見她神情委頓卻伸手來接繩尾,于是微微一笑:“魚姬姑娘有傷在身,看來此番須得在下代勞。”說罷不由分說右手挽緊繩子,左臂搭在魚姬腰間,將身一縱,兩人已然順著繩索拋甩出去,俯衝而下!

魚姬倒是不提防龍涯突然這番舉動,驚覺腳下懸空,連忙低呼一聲環緊龍涯脖頸,低頭只見自己白色衣裙的倒影自下方烏黑的水潭之上一晃而過,而后只聽得一聲輕響,已然穩穩當當的踏上了崖下水潭邊的石地。

魚姬松了口氣,轉頭看看剛才一晃而過的那個烏黑的水潭,只覺得那里甚是怪異。通常山洞之中的水源都是直通地下,理應寒涼侵人才是,而今眼前這個全然看不到底的水潭卻無半點寒氣外露,就這麼濃黑死寂一片。然而最為詭異的是,岸邊遍地屍骸貌似腐敗,卻不聞半點惡臭,只是到處閃現著幽綠的磷光。

“這個洞,真的有古怪。”魚姬喃喃言道,正要邁步去明顏身邊審視那洞壁上的圖案,卻發現龍涯的手臂依舊挽在自己腰間,一抬頭,只見龍涯仰首望天,一手扯著細繩,一臉暈陶陶的失神笑臉,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探出指甲在龍涯手臂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龍涯吃痛驀然驚覺,慌忙把手一縮,一面揉著痛處,一面訕訕笑道:“對不住,剛剛光顧著看周圍……”話沒說完,又一把捂著鼻子轉過身去。手上一空,一直牽扯著的細繩便脫手而出,眼看就要彈回洞頂,卻被明顏眼明手快一把扣住。

明顏看看滿地的屍骸,再看看神情尷尬的龍涯,悠悠的嘆了口氣:“這都什麼環境了,還可以滿肚子花花腸子胡思亂想,你這傻瓜……其實很好色是吧。”

龍涯神情窘然,早伸手搽去鼻下的血漬,咧嘴笑道:“明顏妹子說到哪里去了,只不過是天干物燥,上火而已。”說罷連忙岔開話題:“看壁畫,看壁畫……正事要緊,玩笑閑話什麼的留著咱們出去再說。”

魚姬干咳一聲,走到明顏身邊,抬眼審視岩壁上的畫,神情甚是專注,而后嘆了口氣:“看來這里就是外面那些半人半牛的家伙的發源地。”

8.追根溯源

龍涯聞言心念一轉,早把先前的尷尬拋在九霄云外,上前一步抬眼望去,只見一片幽綠磷光之中,那石壁之上刻著一組圖畫,從右到左長愈三丈,足有一人高,刻痕頗重,約有半指深,里面涂上一層丹砂,只是年代太過久遠,早已斑駁脫落,即便如此,也和外面的石壁顏色大不相同。

最右邊的圖上畫了一群人被另一群貌似軍隊的人追趕,追兵旗幟昭彰,上書一個古体篆字,雖局部風化剝離,也依稀可辨乃是一個“秦”字。而一路逃亡的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個個倉皇而逃,地上散亂著一些殘破的旗幟,上面的字跡卻甚是古怪,不可識別。

明顏指著那怪字奇道:“這是什麼字阿,倒像是龜紋一般。”

魚姬伸手摸摸那凹陷的刻字而后言道:“這是個‘蜀’字。”

龍涯奇道:“難道是昔日三國鼎立之時劉備建立的蜀國?不對啊,那時怎會還會有秦國?”

魚姬搖搖頭:“是蜀國,但是不是三國時候的蜀國,而是更早以前的蜀山氏族人所建立的蜀國。相傳被先秦所滅,族人分散逃亡,也有些跑到了現在的交趾國界。我想,這副圖便是記載的那個時候的景象。”

龍涯點點頭,目光移到緊挨著的那一副圖上,只見那群逃亡的人穿過一個狹窄的洞口藏進了一個巨大的山洞,而秦國的軍隊卻圍在洞外,有許多軍士在搬運石頭,封閉那個洞口,而不遠處還有人加起爐灶在熬煮什麼東西。

明顏歪頭看了看:“這些秦國的軍士倒是些吃貨,什麼時候都不忘埋鍋造飯。”

龍涯皺眉搖頭道:“那不是在做飯,那是銅汁,用來澆鑄石縫的。”

明顏一驚:“好生狠毒,拿石頭堵住洞口便是困住那些逃亡之人。用銅汁澆鑄,豈不是不露半點氣息,想活生生悶死他們?”

魚姬點點頭,嘆了口氣:“這就叫斬草除根了,石縫被銅汁填補,既不漏氣息,冷卻之后更使得洞口的石堆結為一体,牢不可分。縱然是悶不死里面的人,時間一長,只怕也得活生生困斃他們。想來這畫里的山洞便是現在咱們身處之地了。”言罷指著旁邊一處凹凸不平的石壁道:“那里估計就是被封閉的洞口了。”

明顏伸手一探,果然在石壁之上摸到些許格外冰涼的痕跡,定眼一看,只見泛起青色銅鏽紋路,而后心頭一沉:“如此說來,那些蜀人便是生生儿被困在這個巨大的山洞里面了。想來剛剛我們看到的岩壁上的那些鑿痕便是他們為了爬上峭壁,從上面的洞口出去而開鑿出來的。”

魚姬嘆了口氣:“恐怕那個時候,上面的洞口是沒有的,否則要趕盡殺絕的秦軍怎麼可能不堵起來?”她抬頭看看鐘乳石密布懸垂的高高洞頂,而后指著那几處比較亮的區域說道:“那里應該有一些細小的洞口通向外面,雖然被山体上的樹枝灌木掩蓋了,月光無法直射下來,但氣息流通也不成問題。那些人被困在這個巨大的山洞里,悶死倒是不會,只不過會遇上更可怕的事情。”

龍涯神情凝重,目光轉到了旁邊的第三幅畫上。只見一群人聚在洞里的水潭邊,有的伏在潭邊喝水充飢,有的倚在洞壁奄奄一息。

龍涯見狀嘆了口:“被圍在這山洞里,遲早也有糧食耗盡的時候,看畫上這些人以潭水充飢,也支持不了多久……”而后他“咦”了一聲,指著壁畫的下部說道:“真是奇怪,先前的壁畫都是用刀斧雕琢而就,從這里開始卻全是淺淺的划痕,若有若無,筆畫單調,且位置比之先前的圖案低出很多,似乎是后來添上去的。”言語之間細細端詳,一望之下,只覺得一股子椮人的感覺自背心爬上頭頂,頭皮發麻。只見近處一個女人趴在地上哭號,而她的面前卻有几個身体强健的男人,手握刀斧在切割一個幼小的孩童,其中一個早已急不可耐的咬住了孩童的臂膀!

明顏看到此處,不由驚叫一聲:“他們吃人!他們居然開始吃人了!”

龍涯强忍著作嘔的感覺繼續看下去,眼光落在了第四幅畫上,只見山壁頂上出現了一個狹長的洞口,而山壁邊圍著許多精壯的男人,正在用刀斧在岩壁上開鑿。遠處的水潭邊散落著少量的枯骨,另一邊的角落里,一群女人們抱成一團哀哀哭號,旁邊還有一個男人抓住一個女人的頭發,揮舞手里的斧頭朝那女人的脖子砍了下去!

“頂上的狹長洞口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魚姬面露不忍之色轉過眼去:“弱肉强食……落到那等山窮水盡生死攸關的境地,人和畜生也就沒多大區別了。最先遭殃的是孩子,接著是老人和傷者,最后……就是女人。”

明顏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幅畫上,只見那些男人正沿著岩壁的鑿痕朝上攀援,而水潭邊的枯骨堆積成山,只剩兩個女人,一個無力的探出的手,指向洞頂一角驟然洞開的狹長山洞,而背上卻插著一把利刃,很明顯即將斃命。另一個雖奄奄一息,卻支起身体,怒目而視,披散的亂發上還立著一支長長的雀羽,一手指天,大張的口里似乎是在怒罵斥責,也可能是在詛咒。

“很明顯,后來淺顯的壁畫不是出自最初的人之手,而是出自殘存的這個女人。”魚姬肩膀微微起伏,面有怒色:“那些爬出洞口的男人就是我們在外面見過的半牛人的先祖。在沒有食物充飢之后,他們憑著過人的体魄,以族中的老幼弱者為食,苟延殘喘,在這山洞中挨了不少時日。終于有一天,洞壁上不知道什麼原因打開了一個洞口。于是他們便開始開鑿山壁,並以族里的女人為食。到他們終于完成這段通往生路的石梯之后,整個族里只剩下兩個女人了。然后他們殺掉了其中的一個,把最后這個女人扔在在這屍洞之中,不顧而去!”

明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好生狠毒的畜生!圖上這個頭戴雀羽的女人似乎身份非比尋常。”

魚姬伸出手覆蓋在那壁畫上的女人之上,閉目沉默片刻,而后言道:“獸行天譴,難見耀日,永墮旁生,禍延万世,余等怨靈,轉生再世,誓將雪恨,滅彼族群。”

龍涯聽得魚姬念出這段話來,不由吃了一驚:“魚姬姑娘所念的,莫非是這個族里最后一個女人所立下的詛咒?”

魚姬點點頭,摩挲著岩壁上的淺淺的划痕,低聲言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這個女人是族里的祭司,所以那些男人一直不敢加害于她,而只是對其他的女人下手。但是一旦可以獲得生機,他們卻又害怕起來,難以面對這個目睹他們伐害同族的野獸行徑的女人,于是選擇扔下她在這洞里等死。這個女祭司挾著憤怒怨恨,以族里所有亡故的女人的靈魂對那些男人發出了甚是惡毒的詛咒,讓他們墮入畜生道,禍延子孫,世世代代都不成人形。倘若族中再有女子出世,便是亡靈們為復仇而來,直到全族滅絕,方才休止!”

“這也就是為什麼那些半人半牛的畜生一生下女嬰便仍進這個屍洞溺斃的原因了。”龍涯咬牙切齒道:“簡直是畜生不如,早就應該就此滅絕。那個女祭師應該直接詛咒他們死去,也就不會禍延千年。”

魚姬搖搖頭:“雖說一族的祭司或多或少都有些靈力,但區區凡人,憑空詛咒就可以滅掉這許多性命,是不可能的事,禍延子孫也只是咒罵泄憤而已。那些男人之所以會在走出洞后變成哪般模樣,是因為這一片早已成為異域的天盲山中做出了令人發指禽獸不如的行為,才會陷入旁生道。”說罷她指著水潭上方的洞壁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那里應該還懸著一只穿山石,那才是最初六道停轉,天君提桓用來穩定六道的那枚穿山石。之前外面那一枚被明顏拔掉的是后來才被射到這里的,所以才會殘留一半在地面之上。或許就是這第二枚穿山石造成了洞頂的塌陷,產生的那個狹長的洞口。那些男人爬出去后看到那地上插著的穿山石,便以為是搭救他們的神跡,于是便修造了那個圓形祭壇來祭祀。而第一枚穿山石兩千年前便已懸垂在這山洞之上,用以鎮住因六道紊亂而混淆的一方異域。神物之靈氣涵蓋這個山洞,所以外面蠢蠢欲動的木靈根半點也不可進來,只有在洞口封鎖。而同樣的,在穿山石靈氣籠罩之下,這里的亡靈別說是出去轉世復仇,只怕是想要存留下來也是不易,故而這個山洞堆積了如此之多的屍骸,也會沒有半點陰氣怨氣。”

明顏聞言不由得義憤填膺:“也就是說,這里被殺害吃掉的人的怨靈,包括后來這千年來不斷被那些畜生害死扔下來的女人的元神,全都被頂上那枚穿山石給驅散了不成?那樣豈不是魂飛魄散,太殘忍了!”

“等一下……”龍涯突然心念一轉:“既然洞頂的那枚穿山石還在,那麼這片天盲山還是那個什麼異域。我們被困在這里,會不會也和那些半牛人一般,變得怪模怪樣?”

魚姬嘆了口氣:“異域非常理可能揣度,困在這里時間長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也不得而知。咱們還是得想辦法拔掉洞頂的穿山石才可讓這片天盲山恢復正常。”

明顏聞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既然如此,還等什麼?我再去拔了就是。”

魚姬看看明顏:“恩,你可以再去拔,但是外面的木靈根與你相克,只要你一出去,便會像剛才一樣纏定你不放,就算你有土靈決護身,也一樣奈何不得。”

龍涯長嘆一聲:“最可惜就是魚姬姑娘那只寶貝瓶子被那只箭射碎了,不然也可以再收服那玩意。”

魚姬笑笑道:“那只瓶子倒不是什麼寶貝,只不過裝了我從外面帶進來的淨水,本是護身之用。那木靈根本為綠色,只因被鎮在這異域之中太久,才會變異成那般顏色,早已被異域所污染。汲取了木靈根中的水分,瓶子里的水也不可用了。”

明顏跺腳道:“早知如此,我就背上一大壺進來。”忽而她面露喜色指著那一潭烏黑的潭水言道:“那不是水麼?”

魚姬皺皺眉梢:“這潭死水處于異域之中兩千年,連顏色都變得這等濃黑古怪,是否可以駕馭,也是未知之事。而今也只好試試看。”隨后走到水潭邊凝神靜氣,右手捏了個法訣,只見魚姬纖巧的指尖亮起一點銀色光芒,宛若流螢一晃而過,飛向那一片死寂的黑色水潭中央。

對龍涯而言,自進得這天盲山來,所見所聞均超乎認知之外,見得這等離奇景象,自是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了几步。只見那點銀色光芒移到水潭正中央,離水面不到一尺的地方,便開始滴溜溜的旋轉起來,越轉越快,到后來形成一個直徑三尺寬的纖細的銀色光環!

隨著光環旋轉的加快,岸邊的水平線明顯的減退下去,露出早被浸染成墨色的水底石地,而水潭中央的水卻迅速的提升起來,就像被什麼無形之物牽扯著,穿過那纖細的光環,便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晃晃悠悠的朝上升起!

那股水流越升越高,形成一根不斷攀升的水柱。

一丈……兩丈……

不知不覺已有數十丈高,直到漸漸接近燕北辰和那孩子所在的岩壁平台的高度,便突然停了下來,雖不斷洶涌,卻依舊是無法逾越!

龍涯轉頭看看魚姬,只見魚姬神情緊張,面孔發白布滿汗珠,似乎是力有不逮,正要開口相問,便見得那高高的水柱驟然崩塌開來,大量的黑水重重的撞回水潭之中,頓時激起三丈高的浪花來,從四面八方飛速的扑上岸來!

龍涯反應極快,一手拉住魚姬朝后退去,那黑色的浪花撞上岸邊的石地,頓時飛濺開來,細小的水花四下濺開,委實防不勝防。眼看即將退到岩壁,而那黑色水花依舊勢頭不減,龍涯正覺懊惱,突然手里一空,左右已不見了魚姬明顏的蹤影,而后背后卻被一雙手掌死死抵住,無法再退,眼見一片黑雨鋪面而來,唯有雙掌護住頭面,只覺一陣淅瀝潮濕,腥氣扑面,身前已然被澆了個正著!

那黑雨本是浪花飛濺所致,只此一波,立時落地消散,唯有龍涯身前還在衣物滴水,自是被染得如落湯雞一般。最要命的是那黑色的水漬還帶著一定的粘稠感,散發著一股子難言的腥氣,直教人聞了頓時五內翻騰,几欲作嘔。

龍涯呆立在那里,几乎僵直,一瞬間几乎連思維都凍結,而后眉眼抽搐之間轉頭來,只見躲在自己身后的魚姬和明顏身上一點也沒濺上,那一陣腥臭的黑雨全濺在了他身前,躲在他身后的魚姬明顏自是避了開去。

明顏捏著鼻子自龍涯身后轉了出來,看到龍涯臉上的表情卻忍不住好笑:“乖乖,好大一只墨猴……”

龍涯一時間,五味交雜,難以言喻。唯有僵硬的扯開嘴角干笑一聲:“罷了。罷了,臭了我一個,沒臭到兩位姑娘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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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6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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