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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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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哭訴

  後半截話,辭念久久沒有出口,她泣不成聲。

  不用她說完,謝箏也知道結果。

  宋玉瀾不堪忍受凌虐,帶著一身的傷,因起熱不退,最終病死,死後被扔進了水裡,順流而下。

  許嬤嬤看著那些印子,偏過頭擦了擦眼淚。

  她是過來人,懂的那些事情,雖說姑娘家細皮嫩肉,男人力氣大些就會留下痕跡,但弄成這幅樣子,可見是沒有半分憐惜,怎麼作弄人怎麼折騰。

  聽說還有傷得更厲害的,她不由念了聲佛號。

  辭念哭了許久,再想開口時,聲音哽在嗓子裡,一時不知從哪兒說起。

  她苦笑著看著謝箏和許嬤嬤,道:「你們問吧,問什麼,我答什麼,我太亂了。」

  謝箏頷首,先問了最要緊的一個問題:「這一身是誰弄的?我是指這些傷,還有情疤。」

  一聽「情疤」二字,辭念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仿若是被那鐵片烙印時的痛楚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叫她入墜冰窖。

  不是屈辱,被賣作瘦馬養大,這麼多年了,若還在乎什麼屈辱不屈辱的,早就一頭撞死了。

  燒情疤帶給她的只是恐懼,真正感覺到了什麼叫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就是那塊肉,被架在了火上,她聞得到肉燒焦的味道。

  辭念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看著謝箏:「我說出來,你們能把他抓了嗎?他是皇親國戚啊。」

  有這句話,謝箏便明白了。

  林駙馬忙著向長安公主表忠心,他沒空去那莊子裡害宋玉瀾,那就只能是秦駿了。

  謝箏如是問道:「是秦駿?」

  辭念的眸子一緊,只這個名字就讓她毛骨悚然,她重重點了點頭:「是他,就是他。」

  「那些紅繩是用血染的吧?」謝箏又問,「是你們的血?」

  辭念的手落在了腿上,顫著聲道:「是,我的那一根是他割了我的腿,拿白繩染的。

  雖然沒有標記,但秦駿似乎能分清楚那些紅線,他會在行事時替我們綁上,結束之後又摘下。

  我最初見到那些紅繩,是在青石胡同裡。

  在那裡的時候,我們的生活沒有那麼糟糕。」

  辭念是懷念青石胡同裡的光景的,她的瘦馬身份注定了她只能過那樣的生活,居在一處院子裡,給主人和客人彈琴唱曲、一醉方休、顛鸞倒鳳。

  出入胡同的多是京城裡叫得上名號的公子們,不說段立鈞那種官家子,連駙馬爺十天半個月的也會露面。

  她在胡同裡住了半年,跟過幾乎所有的客人,雖有粗魯的,但基本都能忍受,也沒有哪個有怪異的癖好,她們身上也都是白白嫩嫩的,最多留一兩個青色印子。

  院子裡,除了她們這幾個瘦馬,還有教坊司的姑娘。

  程芷珊經常來,與秦駿等人也十分熟悉,而她引來的其他姑娘,辭念見過的就有七八個。

  紅繩正是程芷珊帶來的。

  辭念記得那夜秦駿宴客,酒興極濃,程芷珊靠在秦駿懷裡,說笑聲不斷。

  秦駿突然攤手,似是問程芷珊討要東西。

  程芷珊略一猶豫,取出了一根紅繩。

  秦駿拿到鼻尖瞇著眼睛聞了聞,似乎很是滿意,有人好奇,問秦駿那紅繩莫非還染了胭脂香,秦駿哈哈大笑,沒有回答。

  「直到我被割開皮肉,鮮血染紅繩的時候,我才知道那是什麼。」辭念說著說著,情緒又激動起來,緩了良久才緩過來。

  胡同裡的瘦馬換過好幾個,每回都是下午被接出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幾日又會有新人補上。

  她們起先都沒在意,瘦馬易手,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主子想換新鮮的,把舊的賣了送了,或是有人看中意了討要走,都是尋常的。

  「時至今日想來,她們也許跟玉瀾一樣,在山上莊子裡被折磨致死了吧。」辭念仰著頭,忍住淚水,道,「在胡同裡時,秦駿沒有太過份,我們誰也不知道他根本就是禽獸!

  胡同裡出了事,大半夜的,我們就被護院管家送到了城裡的另一處院子裡,天亮後送到了山上。

  程芷珊和玉瀾也跟我們一起,玉瀾一開始很信任程芷珊的,結果……

  在莊子裡,秦駿原形畢露,芊巧被抬回來時,我們都嚇壞了,她說了經過,後來我們回憶,七月裡有一天夜裡在胡同裡突然聽見過慘叫聲,那天是教坊司一個彈琵琶的樂伶留下來的,很可能就是她……」

  謝箏垂眸,想了想,道:「那位是潘姑娘,回去之後沒幾天就病故了。」

  辭念怔了怔,復又苦笑,她並不意外,她們這幾個還活著的,才是走運,但也是命懸一線,若還被秦駿關在那莊子裡,哪天挨不住了,就和宋玉瀾、潘姑娘是一樣的。

  「程芷珊是秦駿的親信?」謝箏問道,「被她砸破腦袋的是誰?」

  辭念點頭:「教坊司的姑娘似乎都是程芷珊哄來的,那位姐姐就是芊巧,她不想在莊子裡等死,買通了護院,被程芷珊查出來了。具體的我不知道,程芷珊一口咬定是芊巧買通的王護院,你們來之前,她倆正在屋裡爭吵。」

  謝箏理了理思緒,道:「其他幾位姑娘,你能讓她們都說實話嗎?秦駿的身份擺在那兒,人證越多,衙門越好辦事。」

  辭念道:「我會跟她們說的,畢竟,我們誰也不想再過那種日子了,即便是瘦馬,我們想要的也就是活下去啊。」

  說完,她低頭看了眼手臂,眼淚啪嗒砸在上頭的瘀傷上。

  這手臂上的算是輕的了,她親眼見過宋玉瀾身上的傷痕,噩夢一般。

  許嬤嬤又問了幾句,這才和謝箏一道出了屋子。

  怕辭念不敢放開了說,楊府尹和陸毓衍都沒在屋子外頭,這側廡廊下空無一人。

  謝箏心裡悶得慌,幾個深呼吸都沒完全調整過來。

  許嬤嬤怕她介意辭念那一身傷,還沒出閣就留下陰影,低聲與她道:「姑娘莫要害怕,是秦駿那廝禽獸,不是所有男人都那樣……」

  聽出許嬤嬤的意有所指,謝箏眨巴眨巴眼睛,正巧從楊府尹書房那啟著的窗子裡看見陸毓衍的身影,那邊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眸望了過來。

  四目相對,謝箏腦門轟的一聲,一片空白,只含含糊糊「嗯」了一聲,算作對許嬤嬤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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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買通

  許嬤嬤本想再寬慰謝箏幾句,眼瞅著陸毓衍從書房過來,當即閉了嘴。

  謝箏雖比一般姑娘家膽大,臉皮也厚些,但這些話也斷斷沒有當著陸毓衍的面說的道理。

  話又說回來,出閣前一夜,好些姑娘被母親教導新婚之事時面色慘白、嚇得夠嗆,但嫁過去之後,日子不還是好好過的嗎?

  光開解也沒用,等嫁了人就都懂了。

  思及此處,許嬤嬤心裡又是一痛:謝大人夫婦不在了,謝姑娘出閣時,當真是要委屈極了,連磕頭都只能對著牌位磕,實在可憐。

  比較起來,自家嫻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夫人天天替她操心婚事,她還張口閉口「做買賣」。

  雖然是打趣,但若傳到夫人耳朵裡,該傷心了。

  許嬤嬤東一茬西一茬地想事情,突然覺得有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叫她背後莫名就是一涼。

  她尋著望過去,見是陸毓衍,不由下意識喚了聲「衍二爺」。

  陸毓衍淡淡道:「辛苦媽媽了。」

  許嬤嬤想說「不敢不敢」,突然一個激靈,哎呦一聲,道:「年紀大了,真是不中用了,陪著說了會兒話就累得慌。」

  陸毓衍挑眉,前回蘇潤卿說許嬤嬤這人有趣,還真沒說錯,他勾起唇角,道:「媽媽去對面屋裡坐一會兒,我讓松煙給你送些茶水。」

  許嬤嬤從善如流,邁著一點兒也不軟的腿、挺著一點兒也不酸的背,大步進了對面屋裡。

  謝箏啼笑皆非,嗔了陸毓衍一眼:「媽媽好心來幫忙,你嚇唬她做什麼?」

  陸毓衍垂眸看著謝箏,道:「媽媽是通透人。」

  謝箏撇嘴,他這意思是許嬤嬤機敏,與他無關,但要謝箏說,分明就是陸毓衍那冷冰冰的態度讓許嬤嬤徑直走了的。

  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陸毓衍問起了之前狀況。

  謝箏回頭往屋裡看了一眼,示意陸毓衍走遠一些,這才壓著聲兒道:「她叫辭念,是瘦馬。

  我們的推斷沒錯,下手的是秦駿,其他人並無施虐,潘姑娘和宋玉瀾都是被秦駿害得病重而死。

  紅線是用姑娘們的血染的,宋玉瀾腿上、潘姑娘後腰上的匕首傷,恐怕就是因此而來。

  程芷珊是秦駿的幫兇,被砸傷的叫芊巧,似是她買通了王護院,具體的事情,辭念就不知道了。」

  饒是說得很簡單,謝箏都不住渾身發冷,她下意識抬手搓了搓胳膊。

  陸毓衍看在眼中,不由皺了皺眉頭。

  他有一些後悔,這些事情對謝箏而言委實有些駭人,小姑娘再是豁達,還是會不舒坦的。

  早知如此,剛剛就該讓許嬤嬤留下來,由她來說,而不是讓謝箏來複述。

  偏偏此刻在順天府裡,不曉得何時會有人經過,他不能好好安慰她一番,只能簡單說了句「別怕」。

  謝箏挑著鳳眼看他,搖了搖頭:「我沒事,真的。」

  陸毓衍沉沉看著她的眼睛,道:「芊巧還沒醒,我現在要去向王護院問話,你呢?跟我過去還是去跟許媽媽說會兒話?」

  「跟你過去。」謝箏淺淺笑了笑。

  見她神色不似勉強,陸毓衍便允她同行。

  大牢裡突然被丟進了一堆護院,馬福進去之時,就聽見哎呦哎呦的呼聲。

  這些護院跟捕快們打了一場,渾身上下都有傷,酸脹得厲害。

  馬福問了一聲,弄明白了誰是王護院,就把人提了出來,帶到堂上問話。

  楊府尹也過來了,坐在大案後頭,哼道:「你跟芊巧是怎麼一回事?」

  王護院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小人冤枉啊,小人是想幫著姑娘們逃出苦海的。」

  用王護院的話說,他背主了。

  他是秦駿的護院,對秦駿那些事情非常厭惡看不上,可他也沒辦法,就是混口飯吃,就算同情誰也幫不上忙。

  宋玉瀾死的那天晚上,管家和程芷珊讓他們幾個把人抬上山,挖個坑埋了,一定要挖得很深,別一下雨就被沖出來了。

  這種事,他們也不是頭一回做了,光王護院抬出去埋的,宋玉瀾就是第三個。

  當時守在宋玉瀾屋裡的正是芊巧,她暗悄悄塞了好些金銀首飾給王護院,讓王護院別埋宋玉瀾,要讓外人發現她。

  王護院一是為錢財所動,二是也厭惡幫秦駿做這種喪德之事,就答應了。

  他和另一人抬著宋玉瀾上山,累得夠嗆的。

  王護院裝模作樣揮了兩鏟子,便故意與同伴抱怨,說管家和程芷珊是站直了說話不腰疼,動動嘴皮子,吃力的是他們兩個。

  同伴被他說得火氣直冒,連聲附和。

  「小人就跟他說,前頭不遠就是安瑞伯府的莊子了,小伯爺跟秦公子鬧掰了,連帶著伯府的下人看見小人幾個都甩臉色,不如就去莊子那兒繞一圈,把宋玉瀾的衣料故意刮下一絲留下證據,再扔下水去,等天亮漂到城外,衙門裡來查,肯定會找安瑞伯府麻煩,這樣一來,就當出一口氣,」王護院頓了頓,道,「小人想,衙門查案,肯定會查到小伯爺與秦公子不合的,到時候懷疑是秦公子嫁禍小伯爺,那就等於查到真兇了。小人是貪財,是替秦公子做了惡事,但小人也是想出力的。」

  楊府尹瞇著眼睛,摸了摸鬍子,道:「你之前幫著埋過兩個人?可還記得地方?其他人埋的呢?」

  王護院咬著牙點頭:「小人記得地方,其他人,看他們肯不肯說了。」

  楊府尹依著王護院的口供,把其他參與過掩埋的護院帶上來,碰見不肯說的,大刑伺候。

  殺雞儆猴,有一個受了刑,餘下的就老實了,乖乖交代。

  楊府尹滿意極了,讓馬福帶著捕快、仵作,押著那幾個護院去把所有埋了的姑娘找出來。

  有那莊子,有人證,有慘死的數位姑娘,秦駿的所作所為又是那樣的禽獸不如,楊府尹想,他都不用親自帶人上秦府與秦家上下費口舌,只要把這一份案卷遞到御書房的桌上,聖上就會收拾秦駿了。

  既破了案,又不用惹一身麻煩,如此甚好,甚好!

  楊府尹哼笑一聲,拍著驚堂木,道:「去帶程芷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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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韌勁

  程芷珊跪在大堂上,她跪坐的姿勢與旁人不同,更像是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筆直,並無一絲一毫的窘迫,也沒有了莊子裡偷襲芊巧的惡氣,她顯得很平靜,彷彿她此刻置身的並不是順天府的大堂,而是哪家姑娘的女兒宴。

  如此反常,讓謝箏心裡泛上一個念頭:這程芷珊,當真可怕。

  一人兇徒,一個助紂為虐之人,讓旁人真真恐懼的不是她手上沾了多少鮮血,而是她完全感受不到自己的惡行。

  她的無所畏懼,才讓旁人望而生畏。

  辭念說,程芷珊是秦駿的親信,如此想來,倒不難明白小伯爺那番話的意思了。

  小伯爺與秦駿交惡,不再出入青石胡同,為了就是眼不見為淨。

  程芷珊的狀態也讓楊府尹吃了一驚。

  拍了拍驚堂木,楊府尹道:「辭念一五一十都說了,護院去挖從前掩埋的姑娘們了,程芷珊,你還有什麼想解釋的嗎?」

  程芷珊抬起眼簾,靜靜看著楊府尹,道:「大人想聽什麼?」

  也許是在教坊司長大,程芷珊說話的語調婉轉,這句話出口,就想他們在談論的並非案情,而是她在問楊府尹想聽什麼曲子。

  如此膽大,楊府尹氣極反笑:「怎麼?你還給你的惡行編了詞不成?」

  程芷珊笑而不答。

  楊府尹搖了搖頭,想再拍驚堂木,提起來了,又緩緩放了下去,道:「你祖父為官時,曾在仕途上提點過我幾句,我今日不打你板子,賢侄,你來審。今日不說實話,明日再提到堂上,就別怪我手下無情了。」

  似乎是提到了祖父的關係,程芷珊的眼底閃過一絲譏諷,只那麼一瞬,卻也不像之前那本無所謂了。

  陸毓衍站在中央,居高臨下看著程芷珊:「罪證已經夠了,秦駿逃不過,你說與不說,對他都一樣,你也不用妄想秦駿能保下你,他連自己都保不住。」

  程芷珊擰了擰眉心。

  「你也許還心存僥倖,以為駙馬爺會拉秦駿一把,別天真了,駙馬爺只會跟秦駿劃清界限,這些罪名,駙馬爺拉不動的。」陸毓衍頓了頓,又一字一字道,「就像當年程家倒台,安瑞伯不曾拉過程大人一把,他連從教坊司裡撈你出來都不行。」

  提起當年舊事,程芷珊的眼睛驟然紅了。

  那年她還很小,連抄家意味著什麼、教坊司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都弄不明白。

  母親死在了進京的路上,幾個嬸娘也是病體纏綿,卻一個勁兒跟她說,等到了京城,看在兩家定親的份上,一定會求安瑞伯出手相助的。

  教坊司是個可以使銀子的地方,只要安瑞伯願意,小小年紀的程芷珊可以脫離苦海,哪怕以後給小伯爺當個通房,哪怕徹底改名換姓遠走他鄉,也比在教坊司裡強。

  這些期望,撐著她們到了京中。

  嬸娘們想盡了辦法,用身子用一點點攢下來的銀子買通奉鑾司樂,去給安瑞伯遞信,一個月又一個月,石沉大海。

  她們終於醒悟過來,安瑞伯不會救程芷珊了。

  希望的破滅成了壓倒嬸娘們的最後一根稻草,那年秋年,祖父叔伯被問斬,神娘們接連撒手人寰,只餘下程芷珊一人,孤零零地在教坊司裡,一年又一年地長大。

  恨嗎?

  不恨的。

  安瑞伯沒有必須救她的理由,

  因此多年以後,遇見小伯爺時,她心中也無恨無怨。

  這人當年只比他大幾個月,自個兒還迷糊呢,能頂什麼用。

  不過就是一個定親過的陌生人而已,小伯爺不欠她什麼,她不欠小伯爺的。

  可這麼多年來,程芷珊也懂得了教坊司裡的規矩,只帶她一人離開,對安瑞伯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他還是視而不見了。

  程芷珊怔怔想著陸毓衍的話,能救的尚且不救,不能救的,林駙馬又怎麼會出手相救呢?

  人心,都是自私的。

  自保,是人的本能。

  若今日把她當作棄子就能夠脫身,秦駿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她。

  可反過來,哪怕她說與不說都沒有任何差異,程芷珊還是一個字都不想說。

  她喜歡秦駿,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做拋下別人的那一個人。

  那種滋味,程芷珊一清二楚。

  她已經品嚐過的酸楚,她是不會再餵給秦駿的。

  哪怕這份心,秦駿也許根本不在乎。

  程芷珊笑了,眉眼彎彎:「我很後悔,後悔沒有早些發現芊巧的小動作,後悔沒有早些燒掉所有的罪證,後悔沒有早些把所有人都滅口。」

  陸毓衍見她如此,沒有再問下去,而是回轉過身,朝楊府尹搖了搖頭。

  謝箏望著程芷珊的背影,低低歎息一聲。

  姑娘家的心思,姑娘家最明白。

  為了心上的那個人,打定主意不說,那無論是什麼樣的威逼利誘、嚴刑拷打,都是撬不開她的嘴的。

  骨子裡的那股韌勁,以及心中的愛慕,足夠支持她到嚥氣。

  楊府尹揮了揮手,示意馬福等人把程芷珊帶下去。

  結案要的信息已經足夠了,程芷珊的結局已經注定,無需對她動刑了,這也算是這麼多年之後,他對程大人當年提點之恩的一點回報吧。

  程芷珊被帶回了大牢之中,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讓她一時之間無法適應。

  她在牢房角落裡坐了下來,雙腿抱膝,透過小小的、被鐵柱阻隔的窗戶看著外頭的天空。

  已經是夜幕時分了,該點頭了,在從前,這是青石胡同那座小院裡一日熱鬧的開始。

  程芷珊記得很清楚,她認識秦駿時,就是在那個小院裡。

  去年二月,差不多就是一年半以前,秦駿收下了汪如海的院子。

  程芷珊跟著一位相熟的樂伶去了那裡,對秦駿一見傾心。

  秦駿似乎也很滿意她,在那位樂伶從教坊司裡消失之後,也還是邀她去小院裡唱曲吃酒。

  直到這一回出了狀況,程芷珊才從秦駿那裡得知,那位樂伶離開後一直住在城外的小村子裡。

  秦駿說,那樂伶伺候得他滿意,他就遂了她的心願,讓她離開教坊司生活,只要程芷珊聽話,以後也是一樣的。

  程芷珊笑得很開心,她想要的呀,從一開始就不是離開,而是她想一直一直在秦駿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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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陪伴

  程芷珊低下了頭,稍稍擼起了袖子,看著手腕上淺淺的傷痕。

  她知道匕首劃過皮肉是什麼感覺,血珠子一點點滲出來,像緩緩綻放的臘梅,艷麗極了。

  很早之前,秦駿就與她說過,說她的身上有一股與眾不同的香味,很好聞,他非常喜歡。

  程芷珊不解,她用的是最普通的皂角和香露,哪裡會與眾不同?

  秦駿握著她的手腕,在她的脈搏處細細嗅了很久,牙齒磨著她的皮膚,告訴她,那是血液的味道。

  每一個人的血,味道都是不一樣的。

  有些讓秦駿愛之若狂,有些讓他嗤之以鼻。

  而程芷珊的血,像地窖裡的陳釀,讓秦駿只捨得一點一點品嚐回味。

  因此,她是陪伴秦駿最久的女人。

  那一年半之中,程芷珊自己都數不清,她帶了多少個教坊司的姑娘到秦駿跟前,有一些秦駿不喜歡,有一些他收下了。

  偶爾秦駿不得空時,程芷珊甚至親自動過手,用戲台上的行頭,佯裝不小心劃破別人的皮膚,把細長的棉線混在帕子裡,耐心替別人止血,也把血跡染在了細繩上。

  程芷珊把這些紅繩交給了秦駿,見他歡喜雀躍的樣子,她滿足極了。

  她只是罪臣女眷,只是教坊司裡的一個小樂伶,她能夠為她的愛情做的,僅僅只是這些事情而已。

  在青石胡同出事前,程芷珊送給秦駿的最後一個樂伶是潘姑娘。

  那夜太遲了,秦駿來不及帶潘姑娘出城,就在胡同院子裡。

  程芷珊一直守在門口,聽著潘姑娘撕心裂肺一樣的哭叫聲,她靜靜坐了一整夜。

  她不懂她們的痛楚。

  匕首細細劃開的那一下,怎麼會痛呢?她也劃過許多次,從未感受到痛。

  燒情疤也不同,只是有點燙而已,更多的是滿足,秦駿的滿足就是她的滿足,她什麼都願意的。

  潘姑娘的聲音漸漸小了,四更過半,她進去收拾,依著秦駿的意思給潘姑娘餵了藥,將她送回了住處。

  幾天後,潘姑娘死了。

  程芷珊並不意外,但事情還是出了差池。

  中秋那夜,她被喬姐姐從背後砍了一刀。

  喬姐姐的年紀比她們都大,從小被送進教坊司,唱得曲子甚至得過先皇后的讚賞。

  因著這一層,司樂在安排人手去蕭府唱戲時,特特叫上了已經數年不曾登台的喬姐姐。

  從戲台上下來,喬姐姐把她叫去了林子裡,揚手給了她一刀。

  在程芷珊尖叫之前,喬姐姐已經摀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說了這麼一番話。

  「痛嗎?那一刀子劃在阿潘身上時,你覺得她痛嗎?阿潘到底怎麼死的,我一清二楚。今日只是給你一個教訓,別再助紂為虐了。你可以大喊大叫,只要你不怕這一切都見光。」

  喬姐姐鬆開她之後離開了。

  程芷珊一個人斜斜靠在樹幹上,在宋玉瀾尋過來時,她只是說,她什麼也沒看清。

  喬姐姐對她做的事情心知肚明,只是教訓了她一下,並沒有嚷嚷開的意思,都已經在教坊司熬了那麼多年了,喬姐姐又怎麼會犧牲自己來告發她?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人之常情。

  程芷珊當然也不會說,她不能洩露那些秘密,她還要在秦駿身邊,長長久久的。

  卻是沒有想到,段立鈞會死在院子外頭。

  被安置在溫泉莊子裡,城裡的所有消息都遲緩了許多。

  直到幾日不見秦駿出現,程芷珊才從管家那兒知道,段立鈞的案子結了,青石胡同的存在曝光了,秦駿閉門思過。

  擔著的心落了一半,思過而已,靜靜等上十天半個月的,她還能再見到秦駿的。

  秦駿比程芷珊預想得來得早,她詫異,秦駿卻哈哈大笑。

  禁足?思過?

  誰會真的十二個時辰盯著他?

  溫泉莊子是秦駿的地盤,不用顧忌其他來尋歡的公子,他能夠隨心所欲。

  外頭有護院,裡頭有程芷珊,那些姑娘們只能乖乖聽話。

  除了宋玉瀾,她半點也不聽話。

  宋玉瀾不是個會閉嘴的,因此她哪怕病重,程芷珊也不會給她請大夫。

  事後讓護院送宋玉瀾上山,就像之前的潘姑娘一樣。

  直到聽說宋玉瀾被人從河裡撈起來,程芷珊才知道,莊子裡出了內鬼!

  衙門查案,秦駿很是關注,見順天府往安瑞伯府查,他略略鬆了一口氣,哪裡想到,還有一個小捕快,竟然與其他人背道而馳,一點點查到了莊子附近。

  秦駿讓人除掉了捕快古阮,程芷珊也理清楚了莊子裡的事情。

  她正著芊巧算賬,捕快卻打上門來。

  棋差一招。

  程芷珊抱著膝蓋,長長歎了一口氣。

  事已至此,也不知道秦駿怎麼樣了?

  若是還能再見他一面,程芷珊想要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你,雖然我救不了你幫不了你,但我不會再推你一把,我會陪著你。

  有人陪著,真的很好。

  這些年,嬸娘們離開之後,她孤零零長大,想要的不也僅僅只是一個人的陪伴嗎?

  順天府的書房裡,楊府尹奮筆疾書,整理著卷宗。

  陸毓衍與他一道整理了案子,這才起身告辭。

  廡廊下,謝箏背手站著等他,見他出來,偏過頭衝他笑了笑。

  離開順天府,走入燈火昏暗的小胡同,謝箏伸展開手掌,試探一般往陸毓衍的方向靠近了些。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陸毓衍握住了,不鬆不緊地扣著,掌心相貼。

  累積在心頭的陰霾霎時散了大半,謝箏撲哧笑出了聲。

  陸毓衍的眉梢漸漸舒展,柔聲問她:「剛才愁眉苦臉的,是在想什麼?」

  「在想程芷珊。」謝箏道。

  陸毓衍又問:「想明白了?」

  謝箏頷首:「想明白了。」

  耳邊傳來輕輕的笑聲,陸毓衍停住腳步,空閒的那隻手將謝箏散落下來的額髮挽到了耳後。

  他微微彎著腰,直視著謝箏的眼睛,眼底笑容清淺:「想明白了就好。」

  也許是同為女子,在案情明朗之後,謝箏能一點點把所有的線串起來,也多少能夠體會到程芷珊的所思所想。

  她明白程芷珊在做什麼,但她並不認同。

  也許對程芷珊而言,陪伴是她表達愛意的方式,但那是不對的。

  明知道秦駿做的是錯的,還一直陪著秦駿錯下去,陪著他一起萬劫不復,那不是溫暖。

  謝箏望著陸毓衍,在她心中,溫暖的陪伴是陸毓衍給她的模樣的。

  讓她想,讓她思考,讓在她前路茫茫之時也做出最理智的決定,這個人,是會陪著她「對下去」的。

  心底暖意陣陣,額頭上亦是淺淺的溫暖。

  謝箏怔了怔,直到陸毓衍直起腰來時,她才反應過來。

  那是一個落在額頭上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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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依靠

  鳳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陸毓衍。

  那個吻太輕柔了,似蜻蜓點水一點,一劃而過。

  蜻蜓已經飛了起來,但水面上的漣漪卻一層又一層的,久久不散。

  謝箏聽到了心跳聲,不僅僅是她的,還有陸毓衍的。

  腦海之中,雜亂閃過無數聲音。

  顧氏和章家媽媽商量過兩年謝箏出閣時要如何如何;蕭嫻脆生生打趣她;松煙說流言蜚語裡陸毓衍的堅定與執著;梁夫人哭著與她說的那幾句話;許嬤嬤擔心她害怕話裡話外都在寬慰她……

  那些話語夾雜在一起,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唯一清楚不變的是心跳聲。

  淺淺的,帶著幾分安慰意思的吻,讓謝箏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

  人與人相處的關係有千萬種,但那人是陸毓衍,她就真的是不害怕的。

  這麼一想,唇角不由微微一揚,眼兒一彎,莞爾笑了。

  陸毓衍親近之後,見謝箏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一時吃不準她的情緒。

  突得見她笑了,懸著的心才落下來。

  還好,沒有嚇著她……

  早知如此,就不該輕輕一點,該依著心思細細摩挲,將她箍得緊些再緊些……

  夜風帶著秋日的涼意,吹在身上,卻難掃一身火氣,陸毓衍抬起手,覆在謝箏的眼睛上。

  沒有再對著她那雙笑盈盈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前回小伯爺邀我去將軍坊看他鬥雞。」

  謝箏突得被遮擋了視線,正不滿意,聽到這麼一句,一下子來了興致,連連點頭:「那就去嘛。」

  她想跟著去的,她喜歡看鬥雞,周圍人的熱鬧叫喊聲能讓人一心都投入進去,什麼好的壞的,都能拋在腦後。

  隨著她的動作,長長的睫毛擦著陸毓衍的手心,癢絲絲的,像是小貓兒伸出爪子輕輕撥了撥。

  陸毓衍的眸色沉了,手掌沿著眼睛拂過,扣著謝箏的後腦勺,將她一把按在了懷裡。

  距離霎時間拉進了,謝箏腳下踉蹌,身子貼著,心跳聲愈發明顯。

  陸毓衍雖然控住了她,但他沒用什麼勁兒,謝箏若想推開他,也是輕而易舉的,可謝箏沒有動。

  懷抱抵擋了夜風,她喜歡這樣的溫暖,也喜歡這樣的依靠。

  緩緩的,謝箏抬起了手,指尖捏住了陸毓衍腰側的衣料,一點點收緊。

  她想靠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這幾日的經歷雖然不會壓垮她,但那些姑娘們年輕的面容還是會一遍遍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們的遭遇,讓人不知該如何評說。

  還有古阮……

  眼看著案子要結束了,她要好好理一理。

  胡同口,松煙和竹霧背著身,抬頭看天。

  起先他們爺和謝姑娘還好好在走路的,哪知道一個不留心,突然就……

  松煙走路心不在焉,要不是竹霧眼疾手快拉住了他,指不定就一頭撞上去了。

  真打攪了,回頭肯定完蛋。

  松煙摸了摸鼻尖,暗暗想,許嬤嬤真是個聰明的,早早就稱累回蕭家去了。

  他就說呢,看許嬤嬤那年紀體型就不是個體弱的,前回一日裡走了那麼多善堂,也沒見她喘一口氣,怎麼今兒個突然就哎呦哎呦了。

  原來是為了這一茬,早些回去,好過跟他們兩個大眼瞪小眼。

  真真是薑還是老的辣。

  等陸毓衍鬆開,謝箏感受到了一絲涼意,沒人擋風了。

  陸毓衍低著頭理了理衣衫,腰部兩側的料子叫謝箏拽得褶褶巴巴的,簡單整理還撫不平。

  謝箏看他動作,後知後覺的,臉燒了起來。

  她都不知道,她手上用了這麼大的勁道呢……

  這一夜,謝箏睡得安穩,卻有人難以入眠。

  順天府大堂的燈火點了一夜,臨關城門前,幾具挖出來的姑娘被抬了上來。

  時間久了,不見人形,亦或是只剩骸骨,叫人觸目驚心。

  陸毓衍把謝箏送回蕭府之後,又回到了衙門裡,看著這幅場面,神色凝重。

  楊府尹沉著臉道:「賢侄,人證、物證俱在,秦駿……」

  他不擔心抓不了秦駿,如此案情,聖上定然不會放過。

  可秦駿出身不一般,也算的上皇親國戚,秦家若要以「八議」來給秦駿求情鋪路,到時候衙門裡又要怎麼做?

  要楊府尹說,秦駿這廝,砍了都算便宜的,但他雖然執掌順天府,在案情的最後決斷上,還是不能隨心所欲的。

  陸毓衍抿唇,背手站著,把案情又梳理了一遍,而後,朝楊府尹搖了搖頭:「只怕不僅是秦駿,連秦家都要一併倒楣,有人想要秦駿的命,又怎麼會放過他。」

  楊府尹一怔,下意識想追問「是誰要秦駿的命」,話到了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神仙打架,他就是個打手,揮拳頭就好,弄那麼明白做什麼?

  陸毓衍斂眉,看了一眼外頭暗沉沉的天。

  李昀暗地裡讓他來查案,只怕是一開始就懷疑上秦駿了吧?

  因此才是查出來了最好,查不出來,惹惱了什麼人,李昀也不會替陸毓衍出面。

  李昀針對秦駿,是因為秦駿的存在導致林駙馬也跟著做些荒唐事,而讓長安公主委屈了?

  陸毓衍說不好。

  一整夜,衙門的人手盯著秦府。

  秦駿似乎還沒有收到莊子出事的消息,並無任何動靜,彷彿真的乖乖禁足一般。

  楊府尹反覆寫著折子、案卷,一直忙到了天亮,把東西送到了三司。

  事情太大,誰敢隱瞞耽擱,當日早朝就遞到了聖上眼前。

  聖上坐在金鑾殿上,打開折子時還隱隱含笑的眼睛,在看清那白紙黑字時,瞬間笑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滿腔怒火。

  啪!

  折子被重重砸在了地上,驚得一眾官員紛紛跪下。

  「好好好!」聖上拍著龍椅站了起來,來回踱步,高聲道,「好一個秦駿!永正朝竟然出了這個一個『人才』!朕竟然沒看出來!真真是禽獸不如!」

  聖上站在殿中,氣勢洶洶罵了許久,罵得大臣們連頭都不敢抬,仿若被指名道姓的不是秦駿,而是他們自己一樣。

  早朝一退,秦駿被押進了刑部大牢,等待三司會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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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4: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鬥雞

  秋風瑟瑟。

  京城裡到處議論著秦駿的那些骯髒事情,沸沸揚揚的。

  如此局勢下,即便秦家有心為秦駿走動,也不敢再做些什麼。

  他們也是泥菩薩過江了,聖上盛怒,只怕整個秦家都難逃罪責。

  林駙馬依舊在公主府裡閉門不出,就像陸毓衍與程芷珊說的那樣,林駙馬只會與秦駿劃清距離,無心也無力拉秦駿一把。

  長安公主在淑妃娘娘跟前狠狠哭了一場,使得淑妃的病情越發重了。

  陸毓衍空閒許多,直到小伯爺使人遞了帖子給他。

  字跡龍飛鳳舞,活脫脫像撲著翅膀的鬥雞,亂歸亂,卻不能說寫得不好看。

  陸毓衍把帖子給謝箏看時,謝箏幾乎捧腹大笑。

  她自問看過字帖無數,自己寫字也跳脫得狠,但跟小伯爺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能在如此亂的字跡裡還透著大氣磅礡,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小伯爺在帖子上說,他那隻黑羽大將軍威風颯颯,已經準備下場比試了,頭一場的日子時辰定了下來,請陸毓衍務必前去。

  陸毓衍回了帖子,又讓松煙給謝箏備一身男裝。

  蘇潤卿不知道從哪兒得了消息,讓人遞了話來,說明兒個在將軍坊門口碰見,如此熱鬧,他是斷斷不會錯過的。

  翌日的將軍坊異常熱鬧,來了不少世家公子,人人都來看小伯爺的新寵。

  謝箏換了小廝裝扮,臉上抹了些粉,讓皮膚看起來暗沉許多,又在耳根上抹了抹,擋住了耳洞。

  陸毓衍見她如此裝扮,與平時裡的模樣截然不同,可那雙眼睛還是晶亮晶亮的,顯得整個人都靈動極了。

  蘇潤卿剛一眼沒認出來,再細細一看,見是謝箏,嘴角不由抽了抽。

  三人進了將軍坊,小伯爺使人等著陸毓衍,見人來了,就引進了雅間。

  小伯爺正在喫茶,請了陸毓衍落座,壓根就不提秦駿和程芷珊,彷彿前回兩人在這裡的對話並不存在一般。

  陸毓衍也曉得輕重,沒往小伯爺的傷口上撒鹽,目光落在了籠子裡的黑羽大將軍上。

  謝箏亦的注意力也叫那只全身黑得發亮的大公雞吸引了。

  她就是喜歡這樣的,黑羽的鬥雞,黑毛的駿馬,也不曉得為什麼,總覺得這黑乎乎的顏色特別厲害。

  大將軍不耐煩地在籠子裡走動,有勁的脖子來回轉著,小眼睛瞪著所有人,它沒有叫,卻透著凶勁。

  小伯爺哈哈大笑,拍著大腿道:「不錯吧?我早說了,等黑羽大將軍殺入戰場,整個將軍府,沒有一個能是它的對手。」

  蘇潤卿點頭,道:「知道各個盤口現在是什麼賠率嗎?我可押了不少,要是賠了,怕是連將軍坊的門都走不出去了。」

  小伯爺嗤笑一聲:「賠?等著收錢吧!」

  好戲準時開鑼。

  黑羽大將軍剛一露面,就引得連連驚歎,小伯爺越發得意,看著對手,笑得痞氣十足。

  大將軍初次登上大場面,絲毫不怯場,一聲尖銳高昂的啼叫聲,使得看客們熱血沸騰。

  這場決鬥,從一開始就沒有懸念。

  黑羽大將軍又跳又飛,鬥的另一隻雞絲毫沒有還手之力。

  謝箏只覺得酣暢淋漓。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已經自己身在鎮江,她還是知府家的千金,湊在熱鬧的百姓裡看一場鬥雞,回去之後被顧氏念叨一個時辰。

  可是,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

  伸出手,以袖子擋著,謝箏在人群裡握住了陸毓衍的手。

  暖暖的,這是現在的她的生活。

  黑羽大將軍大獲全勝,小伯爺樂得合不攏嘴,拉著陸毓衍和蘇潤卿介紹他挑選鬥雞、平日裡照顧培養的技巧,眉飛色舞。

  將軍坊裡的這一齣,原本只是世家公子們的消遣,哪知第二日一早,就有御史一狀告到了聖上跟前。

  折子上寫得明明白白的。

  安瑞伯小伯爺盧誠,不學無術,整日裡就知道鬥雞鬥蛐蛐,這像話嗎?

  聖上看著折子,半晌沒有說話。

  底下人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一時都有些忐忑。

  良久,聖上把折子放下,看著那位御史,道:「愛卿與眾卿仔細說說,你這折子寫了什麼?」

  許是聖上平靜的態度給了御史底氣,他站在大殿中央,慷慨激昂細數著盧誠這些年的罪狀。

  一口氣洋洋灑灑,待他說完了,大臣們面面相窺,還是有一兩人站出來,贊同御史的話。

  「世襲罔替,本該為全朝表率,小伯爺如此行事,實在不是……」

  啪!

  聖上的手掌重重拍在了龍椅扶手上,氣極反笑:「鬥雞?

  他就是讓一隻雞跟別人互啄,他自個兒難道也下場跟人打起來了?

  朕生了幾個兒子,也沒指望他們各個都成材,能做國之棟樑,就想著能老實些,讓朕少操點心。

  盧誠那混小子再不是,他惹是生非了沒有?胡作非為了沒有?謀財害命了沒有?

  盧稟衡都不介意養一個鬥雞鬥蛐蛐的兒子,你們瞎操什麼心!

  有空罵盧誠,怎麼不見你們罵秦家?」

  噗通噗通的,大殿裡跪了一整片。

  有人摸著胸口,暗暗歎了口氣。

  安瑞伯能介意嗎?他自個兒就整日聽曲遛鳥,他們兩父子半斤八兩。

  可也有聰明人,聽出了聖上這一番話的意思。

  安瑞伯年輕時還被御史罵過兩次,這麼多年過去了,所有人都見怪不怪,也懶得再告他們父子的狀了。

  如今突然之間被提出來,其中意味惹人深思。

  眼下,正是秦駿一案三司會審最要緊的時候,案情明明白白,但對秦駿的發落,各處有各處的心思。

  有只按祖宗律法辦事的,就把「八議」搬了出來,讓皇上親自定奪。

  聖上冷眼看著,道:「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這裡哪一條,他秦駿能沾得上?

  皇親國戚?他是嗎?

  朕沒有那樣的親戚,你們不嫌丟人,朕還嫌在全京城的老百姓跟前沒臉!」

  這一番話,便是定了秦駿和秦家的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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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六章 置氣

  金鑾殿上,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聖上不叫起,群臣們哪個敢動,俯身跪著,一副戰戰兢兢模樣。

  龍椅上的那個人,目光銳利掃過底下的臣子,緊緊繃著的下顎突然一鬆,勾著唇角露出一絲譏諷似的笑容。

  能在金鑾殿上議事的,哪個是蠢貨?

  或有那等蠢貨,早就不知道被貶謫到哪個旮沓窩裡去了。

  想幫秦駿開脫?這裡哪個敢收秦家的銀子,在這個當口上做這等事?

  這封折子,瞧著是在罵安瑞伯小伯爺,實則是在為林駙馬說話。

  秦駿犯事,此刻最難熬的不是秦家,反而是林駙馬。

  林駙馬與秦駿這對表兄弟,素來走得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駿做的那些骯髒事情,林駙馬是不知情,且為此頭痛萬分,但朝中依舊會滿是對駙馬的詬病。

  此刻大罵盧誠鬥雞鬥蛐蛐,實則是在罵與盧誠一道的蘇潤卿和陸毓衍。

  蘇潤卿是李昀的伴讀,陸毓衍這幾個月又替李昀辦了些事兒,依著近墨者黑,這折子分明是要把李昀都罵在裡頭。

  若要處置林駙馬,李昀身邊那兩個也要一併罰。

  如此挑撥李昀與林駙馬的關係,又想讓李昀吃個啞巴虧,能想出這麼一個主意的,除了他的另外幾個兒子,還能有誰?

  聖上的指尖敲打著扶手上的龍頭,道:「鬥雞鬥蛐蛐,眾位愛卿不妨跟朕說說,家中眾子平素是如何教養的,除了唸書習武,還做些什麼事情?」

  底下群臣各個暗暗叫苦。

  誰敢拍著胸脯說,自家兒子本本份份,一丁點差池都沒有?

  今兒個在這裡放大話,明日指不定就被人抓了小辮子。

  鬥雞鬥蛐蛐?這還算好的了!更荒唐的都有。

  御史只罵小伯爺鬥雞鬥蛐蛐,那是旁的都罵不得。

  真在折子上罵小伯爺風流,夜宿溫柔鄉,那就不是跪在這裡的事兒了。

  一來盧誠沒成親,二來,這殿中最喜歡睡女人的那個,不正在龍椅上坐著嗎?

  當著聖上說道男女事情,與拿手指指著聖上的鼻尖破口大罵有什麼區別?

  「怎麼了?一個都說不出來了?」聖上的聲音沉了下來,目光銳利掃過眾臣,「所以,朕說了,養兒子不指望各個成材,偶爾做些不著邊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兒,只要腦袋不糊塗,老老實實的,該做什麼做什麼吧!」

  聖上在金鑾殿上拂袖而去,留下群臣面面相窺,直到那明黃色身影消失了,這才扶著膝蓋爬起來。

  如此大的動靜,後宮裡自然也得了風聲。

  陸培靜讓人收拾了紙筆,淨了手,抹了些香膏。

  這香膏是聖上賞下來的,味道與其他娘娘們用的不同,沒什麼香氣,卻很潤。

  陸培靜聞不得各式花香,但凡帶些香味的花露香膏,都是用不得的。

  宮女暮雨垂著手,說了殿上事情,一面說,一面暗悄悄打量陸培靜的面色。

  陸培靜神色淡然,連眉頭都沒有皺,待暮雨說完了,她才緩緩道:「聖上昨日說過,今兒個中午過來用膳的。」

  暮雨恭謹道:「是呢,小廚房裡煨著湯,聖上來了就能用了。」

  「就這麼煨著吧,」陸培靜看了眼窗外,「早朝時氣成那樣了,還不曉得來不來呢。」

  這話暮雨不敢接,只能閉嘴。

  午膳時,聖上還是來了。

  陸培靜接了駕,讓內侍們擺桌。

  聖上面上看不出喜怒,語氣平靜地與陸培靜說話:「早上做了些什麼?」

  陸培靜往對側指了指:「臣妾在畫畫。早上起來,原本要去給皇后娘娘請安,走到半途,遇見傳話的內侍,說是淑妃娘娘身體不適,皇后體諒,免了所有人這幾日的問安。」

  「淑妃又不舒服?反反覆覆的。」聖上道。

  陸培靜歎了口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娘娘是心裡不舒坦,這才好得慢。」

  聖上瞥了陸培靜一眼:「這話說的,朕聽起來怎麼覺得不是個味道?」

  「就是這麼個味道!」陸培靜憋著嘴,賭氣一般,「將心比心,臣妾若是淑妃娘娘,一樣要氣病了的!整日裡雞蛋裡頭挑骨頭,見不得人一點好!」

  陸培靜置氣,聖上反倒是哈哈大笑起來。

  「臣妾這話說得不對?」陸培靜眼眶一點點紅了,聲音微微顫著,「不就是見不得毓衍出頭嗎?毓衍做什麼了?

  說來說去,不就是幫著五殿下跑了幾回腿,案子能結了,那是順天府和三司的功勞,他未及弱冠,跟著眾位大人們學學衙門裡的事兒罷了。

  外頭誇他,全是看在五殿下的面子上,這才都話裡話外都落下他。

  回頭啊,這就叫人嫉妒上了,案子結了,去將軍坊捧場看個鬥雞,都能被人惦記。

  罵小伯爺?不等於是指桑罵槐在罵毓衍嗎?

  鬥雞怎麼了?

  娘們還投壺騎馬呢!」

  陸培靜越說越委屈,眼淚簌簌往下掉,聖上沒有半點不悅,反倒是笑得更加高興了。

  暮雨垂首站在一旁,她就知道,起先聽了那麼一番事情,娘娘怎麼會不生氣,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

  這要是換作別的娘娘,根本不敢這麼跟聖上抱怨,也就是她們陸婕妤,得了聖上的寵愛,什麼話都敢說。

  話又說出來,聖上不正是喜歡陸婕妤的脾性嘛。

  若憋著話不說,聖上才不滿意呢。

  聖上握住了陸培靜的手,道:「半句沒提他,你都急成這樣,朕說了不許他去看鬥雞了?」

  陸培靜吸了吸鼻子,鼓著腮幫子不說話。

  聖上又道:「誰是誰非,誰的功勞,朕心裡清楚。先用午膳,回頭朕去看看淑妃。」

  陸培靜頷首應了。

  用過午膳,又坐了會兒,聖上才起身往韶華宮去。

  宮室裡藥香明顯,聖上微微蹙眉。

  李昀迎了出來,恭敬行禮:「娘娘身子不適,還請父皇莫怪。」

  聖上點頭,進了偏殿,就見一臉病容的淑妃躺在榻子上,勉強想要爬起來。

  「行了,躺著吧。」聖上擺了擺手,在榻子邊坐下,歎道,「你呀!身子骨是自己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淑妃看了李昀一眼,示意他看出去,這才與聖上道:「就這麼一雙兒女,怎麼會不替他們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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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稜角

  「一個為兒女,一個為侄子。」聖上道。

  他的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來。

  淑妃抿了抿發乾的唇,她自然知道聖上的午膳是陸婕妤陪著用的,也知道對方那脾氣,大抵會說些什麼。

  若是旁的事情,淑妃只怕不會接茬,陸婕妤榮寵正盛,她不至於落井下石,也無需錦上添花。

  可這事情,說到底牽扯的是李昀,她就不好沉默了。

  淑妃苦苦一笑,道:「這些時日,臣妾心裡也憋得慌。

  駙馬德行有虧,長安整日裡愁眉苦臉的,當著臣妾的面,哭了好幾回。

  臣妾能如何?只能勸她,這個駙馬是她自個兒挑的,駙馬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但一是一,二是二,表兄弟的帳不該算在駙馬身上。

  這邊還勸著呢,又編排起小五來。

  小五前回替長安出氣,御史們拿折子說道了一次,這回越發好了,繞了個大圈子,還是朝小五亮爪子。

  這是欺負臣妾聽不懂嗎?」

  聖上斜斜看了淑妃一眼:「哪裡聽不懂?你這不是聽得聽明白的。朕還是那句話,別跟自個兒身子骨過不去,你天天病著,長安和小五也不放心。」

  淑妃垂著眼簾,歎道:「他們兩個孝順。」

  「好好養身子,朕還有折子要批。」聖上寬慰了淑妃幾句,起駕去了御書房。

  李昀被他叫走了,父子兩人一路無話,不疾不徐進了御書房。

  聖上示意李昀坐下,把今日早朝上的那本折子拿給他:「自個兒看看。」

  裡頭內容,李昀大致都知道,此刻一看,雖然從頭到尾都在罵盧誠,但指桑罵槐的意思撲面而來。

  李昀仔細看完,把折子交了回去,對著聖上的目光,道:「不過是閒得慌。」

  「哦?」聖上挑眉,似乎是沒料到平日裡溫和謙遜的李昀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李昀道:「潤卿和毓衍,不正是閒得慌嗎?」

  聖上撫掌大笑,他這個兒子,這句話不也是指桑罵槐嗎?

  他一直覺得,李昀的性格太過溫潤,似一顆夜明珠,雖然有光芒,卻沒有稜角,此刻聽他這句話,反倒是有那麼些意思了。

  「那你說說,怎麼讓這兩個不閒得慌?」聖上端起茶盞,飲了一口。

  李昀沉思著,隔了會兒,才道:「太傅今晨講課,列了不少書冊,要認真讀完領悟,少不得半月一月的,潤卿要陪兒子唸書,不會再四處湊熱鬧了;陸都御史巡察西蜀,算算時日,大抵已經在返京路上了,毓衍既然對斷案刑獄有所接觸,不如……」

  聖上目光沉沉看著李昀,道:「你覺得陸毓衍可用?」

  李昀答得一本正經:「兒臣只是覺得太傅說得在理,萬事都要多聽多看。」

  聖上似笑非笑,揮手讓李昀退出去。

  內侍添了茶。

  聖上慢條斯理飲了,道:「比他那幾個哥哥沉得住氣。」

  內侍恭謹極了,聖上說的是「幾個」,但到底是哪一個弄出了那本折子,聖上心裡清清楚楚的。

  都說五殿下脾性好,君子如玉,但只看前回把樂工送進長安公主府就知道,再溫和的人,那也是有脾氣的。

  五殿下今日莫名吃了一虧,這不是要討回來了嗎?

  蘇潤卿是他的伴讀,替他謀前程,一時之間,難免招眼。

  替陸毓衍謀好處,看起來便宜的是陸婕妤那兒。

  一條道只走一半,可見其性情。

  這般最好,一步不走,不合聖上心意,走全了,聖上不高興。

  內侍偷瞧了聖上一眼,可不是嘛,聖上這會兒可比早上高興多了。

  蕭府安語軒裡,蕭嫻歪在榻子上小憩。

  還有小半個月就是蕭嫻的及笄禮了,府裡這些天忙著準備。

  正賓、贊者、有司,宴請的賓客,一點都不能馬虎。

  蕭嫻卻提不起來勁兒,謝箏如今的身份,當不得她的贊者、有司,叫她煩惱極了。

  她翻了個身,揉著眼睛坐起來。

  謝箏看了眼西洋鐘,道:「姑娘醒了就起吧,再睡下去,夜裡就睡不著了。」

  蕭嫻撇了撇嘴,剛要說什麼,就見珠簾晃了晃,許嬤嬤躡手躡腳再往裡瞅。

  「媽媽進來吧,我起了。」蕭嫻道。

  聞聲,許嬤嬤才撩了簾子進來,道:「姑娘,前頭剛得來了的消息,衍二爺得了官了。」

  話音一落,別說蕭嫻怔了,謝箏也是一頭霧水。

  雖說的確有監生提官的,但畢竟是少數,一般都是等科考,中了進士之後等缺,有人能平步青雲,有人幾年等不到個缺。

  「什麼官?」蕭嫻問道。

  許嬤嬤道:「監察御史。」

  謝箏的眸子倏然一緊。

  監察御史隸屬都察院,陸毓衍等於是陸培元眼皮子底下做事,掌管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肅整朝儀等事務。

  別看就是個七品官,在整個都察院裡不起眼,但去底下州縣巡按時,大事奏裁,小事主斷,權勢頗重,連各州知府都要賠笑臉候著。

  「如今是留京還是……」謝箏的聲音都有些顫了,她捏緊了拳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許嬤嬤。

  許嬤嬤何嘗不知道謝箏心情,忙道:「姑娘莫急,還未定下,說是等陸大人回京之後再行定奪。」

  謝箏懸得高高的心,一下子又掉了下去,一股難言的失落湧了上來。

  若是能定下往應天巡按,那就能管鎮江的大小案子,不僅是查看案卷,甚至能重審翻案。

  本以為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哪知道這枕頭只一個空殼,裡頭沒塞東西呢。

  蕭嫻見她起伏,握著她的手腕,道:「聽說陸姑父快回京了,這些日子都等下來了,也不差這幾日。」

  謝箏衝蕭嫻笑了笑。

  也是,原本就要等陸培元回京的。

  紹方庭殺妻案,陸毓衍知道的只有皮毛,細節只有陸培元才知曉,鎮江大火,也許陸培元心裡也有些想法,便是要往鎮江去查,也該多聽聽陸培元的意見。

  急不得的,在明白案子牽扯了宮闈舊事時,謝箏就懂了要耐心等待。

  她徐徐吐了一口氣。

  這樣也不錯,起碼在陸培元回京前,陸毓衍也許能尋些理由,先看一看謝家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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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姑侄

  上衙的第一天,陸毓衍只在都察院點了個卯,在相熟的幾位大人跟前露了面,就讓內侍請進了宮。

  因著陸培靜得寵,在京中的兄嫂侄兒常常能入宮看望,從前陸毓衍也去請過幾次安,長長的宮廷甬道,他並不陌生。

  內侍在前頭引路,低聲與陸毓衍道:「娘娘為了那折子的事兒,當著聖上的面都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這幾日精神也不大好,聖上擔心娘娘身子,這才請陸御史來與娘娘說說話。」

  陸毓衍一面走,一面與那內侍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到了陸培靜的宮室,便被暮雨請了進去。

  陸培靜坐在木炕上看書,見了陸毓衍,啪的把書冊放下,嗔道:「你如今是厲害了,我不使人三請四請的,你就不會記得來給我請安。」

  陸毓衍最是曉得自家姑母脾氣,接過暮雨的茶盞,遞到陸培靜手上:「深宮後院,規矩講究,侄兒三五不時過來,娘娘會為難的。」

  陸培靜哼了一聲:「你還知道規矩?」

  這話的語氣就已經不對了,透著濃濃的惱意。

  暮雨衝殿內伺候的宮女們打了眼色,見她們魚貫而出,這才又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

  陸培靜把茶盞放下,幾乎是湊到了陸毓衍跟前,聲音壓得低低的:「謝家出事,別說你在京裡受了多少非議,我在這宮裡也聽多了冷嘲熱諷的。

  事情原委,我並不知情,也不做評說,你要天天帶著紅玉走動是你的事兒,這事兒成不成,等你父親回來,自有他與你說道。

  可這些時日是怎麼回事?

  我聽人說,你查案子時,身邊總帶這個姑娘,似是蕭家嫻姐兒的丫鬟。

  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嗎?」

  陸毓衍抿唇,見殿內只剩下暮雨一人,略一沉吟,低聲道:「那是丹娘。」

  「我不管什麼丹娘藥娘,我只……」陸培靜說了一半,自個兒頓住了,擰眉望著陸毓衍,「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

  陸毓衍沒有再出聲,只是拿手指拂過腰間的紅玉。

  陸培靜的眸子驟然一緊,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了,謝家阿箏的乳名就叫丹娘,兩家剛定親時,她曾聽嫂嫂孫氏提過一回,這才有些印象。

  外頭都說,謝箏害死了父母,案卷明明白白的,可眼下,小姑娘卻是好好活著。

  不說陸毓衍會不會認錯,蕭家那裡,總不可能把李鬼當成了李逵。

  近來跟在自家侄兒身邊的,肯定就是謝箏了。

  這麼一來,倒也說得通。

  謝箏本就是蕭嫻的手帕交,謝家出事,她能依靠的便是蕭家,她出現在蕭嫻身邊也是情理之中的。

  陸培靜狠狠瞪了陸毓衍一眼:「既然謝家事情多有蹊蹺,你就該審時度勢,好好謀劃一番,偏生讓她跟著你出入府衙,也不怕真叫人認出來。」

  陸毓衍沒有反駁陸培靜的話,靜靜聽她埋怨一通。

  正說著,外頭傳來內侍的通傳聲。

  陸培靜衝暮雨點頭,暮雨快步出去,請了個嬤嬤進來。

  那是陸培靜身邊的老嬤嬤了,姓于,陸毓衍都認得她。

  于嬤嬤恭謹道:「娘娘,剛剛得來的消息,壽陽公主過幾日要設宴賞菊。」

  陸培靜挑眉,甚是意外:「她這是做什麼?」

  雖說還是秋高氣爽時,但賞菊宴前些日子才由長安公主辦過一場,想熱鬧的早就去熱鬧過了,再說壽陽公主,自從七月裡聖上下旨定下婚事,這些日子被白皇后管得死死的,連在宮裡的馬場跑上幾圈都不得盡興,更別說自己做東設宴了。

  「公主與皇后娘娘大鬧了一場,六殿下幫著說了幾句話,這才……」于嬤嬤清了清嗓子,「長安駙馬被表兄弟所累,名聲直墜,壽陽公主怕她的駙馬也是個徒有名聲、內裡卻行事偏頗之人,便一定要設宴請駙馬來,又請了不少官家女。」

  她說得雲淡風輕的,在各個都能猜出來,這場鬧,只怕是鬧得很厲害,壽陽公主沒少說狠話,白皇后怕她去聖上跟前鬧,這才應下了吧。

  「輔國公的嫡長孫,她又不是沒見過。」陸培靜撇嘴,「不過是尋個由頭,那應湛品行性格,只一場賞花宴,能看出什麼來。」

  于嬤嬤抬起眼簾,道:「公主請了蕭大姑娘,還指名道姓讓大姑娘赴宴時把去衙門裡走動的丫鬟帶來。」

  陸毓衍怔了怔,壽陽公主的婚事,他起先沒往心裡去,突然說到了蕭嫻和謝箏,桃花眼不由挑了起來。

  陸培靜的眉頭擰得緊緊的:「她請嫻姐兒的丫鬟做什麼?」

  于嬤嬤來得遲,不知這丫鬟的真實身份,悄悄睨了陸毓衍一眼,與陸培靜道:「想聽她說些案子的事兒吧。」

  人命案,牽扯的又是平日裡認得的人,這可比聽宮裡的嬤嬤、宮女們說陳舊不變的舊事有趣多了。

  陸培靜猜到了壽陽公主的心思,嗔怪著看著陸毓衍:「你看,你惹出來的事!」

  陸毓衍抿唇不語。

  壽陽公主設宴,給蕭嫻下帖,蕭嫻只要不是下不來床,都必須赴宴,被點名道姓的丫鬟更加躲不過。

  賞菊宴上,都是各家貴女,別說是現在的丫鬟阿黛,便是從前的鎮江知府之女謝箏,一樣是一個都惹不起。

  以謝箏之進退,陸毓衍到不怕她行事出岔子,而是謝箏的真實身份,終究見不得光。

  她當年在京中之時,只與蕭嫻交好,跟旁的貴女很少往來,加之五官還未長大,只那雙眼睛,不是熟悉之人應當認不出來。

  可……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陸毓衍沉聲道:「到時候還請娘娘多擔待。」

  陸培靜拿侄兒一點辦法都沒有,搖著頭道:「你總帶她在身邊,她又跟著嫻姐兒,便是別人認不得,也遲早叫人猜出來。」

  陸毓衍眸色沉沉,道:「五殿下雪中送炭。」

  做了巡查御史,都察院又是陸培元的地盤,一番動作,陸毓衍就能名正言順去鎮江府。

  謝家大火,最終牽扯後宮不假,但查個半截,先把案子翻過來,讓謝箏恢復身份,還是可行的。

  能讓背後之人出手之時存了忌憚之心,那也就無所謂猜出不猜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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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1:15: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拿捏

  提起李昀,陸培靜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殿下曉得她的身份?」

  「應當不曉得,」陸毓衍想了想,又道,「殿下大概只知道,侄兒迫切想去鎮江,理一理案情。」

  細長的眸子垂下來,良久,陸培靜道:「你別忘了,他終究是淑妃養大的。」

  而陸培靜與淑妃,從來不是一路人。

  陸培靜無兒無女,也沒有撫養別人的兒子,她如今已經不年輕了,想生下一兒半女,幾乎是癡人說夢。

  這也是她能夠聖寵不斷,卻還在白皇后與淑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過得舒舒坦坦的道理。

  後宮之中,各方角力,陸培靜站得不偏不倚的。

  陸毓衍是在替李昀做事,但他還不是李昀的門客、心腹,若是陸毓衍與李昀走得更近些,那在內廷之中,旁人就會把陸培靜與淑妃視作一路,到了那時候,白皇后與其他幾位四妃會如何反應?

  陸培靜歎息。

  淑妃待李昀再好,那也不是親生母子,若有人生出挑撥之心,難保不會成功。

  到了那時候,當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聖上幾個成人的兒子裡,李昀絕不是最出眾的那一人。

  況且,幾位殿下年紀還輕,聖上龍體安康,此刻還不到表態站位的時候。

  陸培靜思及此處,道:「兄長什麼時候回京?」

  「也就這幾日了。」陸毓衍道。

  陸培靜頷首,這些事情,她少不得要跟陸培元商量。

  官場起伏動盪,陸培元的年紀和資歷,自然會比陸毓衍看得清楚,想得透徹。

  姑侄兩人說了會子話,陸培靜略略有些疲了,揉著眉心,道:「你先回去吧,菊花宴的事兒,我會拿捏的。」

  陸毓衍起身告退。

  暮雨送他出去,于嬤嬤凝著他的背影,低聲問陸培靜道:「娘娘,蕭大姑娘身邊那一位,莫不是……」

  「猜出來了?」陸培靜輕聲笑了笑。

  于嬤嬤恭謹道:「起先不敢想,後來琢磨來琢磨去……」

  陸培靜心事沉重,就像于嬤嬤說的,只要敢想,那這身份還真不難猜。

  「娘娘也別憂思過重,」于嬤嬤寬慰道,「奴婢是瞭解公子性情,又聽他與娘娘說的話,這才大著膽子猜了一回,旁人未必會往這上頭想,畢竟,那案捲上寫得明明白白的,生與死,是尋常人思緒越不過的。」

  陸培靜頷首。

  另一廂,蕭嫻接到壽陽公主帖子時,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她從前在京裡時,與幾位公主也算相熟。

  傅皇后去得早,但傅老太太一直在,又頗得聖上信賴和看重,連帶著蕭嫻的身份都比同樣官宦出身的姑娘們高上一頭,只傅皇后嫡嫡親的侄孫女這一點,她甚至能與鄉君、縣主比肩。

  出京前,她去過幾回公主的宴席,回京之後,許是淡出貴女圈的關係,這種帖子倒是少了許多。

  眼下突然得了一張,偏偏上頭還寫了讓出入府衙的丫鬟同往,蕭嫻讓淺禾喚了謝箏過來,把帖子拿給了她。

  謝箏捏著那燙金的帖子,心撲通撲通直跳。

  壽陽公主的宴席設在禁宮北邊的御花園,與東西十二宮隔了一整個宮牆,前些年皇太妃在這裡頤養,如今空閒著,嬪妃公主們想逛園子,偶爾會來這裡走動。

  許是怕壽陽公主鬧得過了,白皇后才退讓一步,把宴席設在此處,好過讓公主去城外別莊。

  謝箏跟著蕭嫻到了宮門外。

  她今日穿著普通,只多戴了兩根銀簪,一切合著身份來。

  許嬤嬤幫著她抹了臉,膚色看起來微微泛黃,而上揚又靈動的鳳眼在眼尾處整體往下拉,讓眼型垂下來。

  謝箏自個兒對著鏡子看過,與她未上妝時相比,的確大有不同。

  許嬤嬤這番手藝,比謝箏之前瞎搗鼓的,強多了。

  壽陽公主請的人不多。

  應湛並幾位世家公子陪著六殿下射箭,貴女們由壽陽公主帶頭,穿過假山洞石,不遠不近看著那些拉弓之人。

  便是平素心裡有一番高下的,當著壽陽公主的面,今日都老實極了。

  公主此次是衝著應湛來的,沒有哪個會蠢到跳出來惹是生非。

  壽陽公主看得漫不經心,突然道:「看著一個個都是人模一樣的,骨子裡倒是是人是鬼,我這雙眼睛,還真是看不明白。」

  她的聲音不低,兩處隔得又不遠,那邊的公子們聽得一清二楚。

  應湛拉弓的手微微一顫,箭羽破空而去,依舊命中紅心。

  謝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誇讚。

  壽陽公主哼了一聲,偏轉頭與蕭嫻道:「姐姐快及笄了吧?母后前幾日還在與底下人說,要給姐姐備及笄禮。」

  蕭嫻趕忙口稱惶恐。

  壽陽公主原也是隨口一說,絲毫不在意蕭嫻的反應,反倒是仔仔細細打量謝箏:「這個就是出入府衙的丫鬟?」

  謝箏垂著頭,上前見了禮。

  壽陽公主往前走了幾步,道:「我們可不似那些公子們,能清楚知道外頭的事情,這案子原委,你給我們說一說,也好叫我們開開眼界,即便沒本事參透人心,好歹能盼著自個兒眼睛亮一些,莫要走了眼。」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謝箏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

  有那麼一瞬,謝箏甚至在想,今日這一局,壽陽公主是要挑應湛的刺,還是要落長安公主的顏面?

  世人都知道,林駙馬是長安公主自己挑的,只因那一手丹青,得了長安公主的心。

  謝箏硬著頭皮,剛說了從河裡撈起了宋玉瀾,就見長安公主匆匆過來。

  心裡咯登一聲,謝箏沒有再往下說。

  壽陽公主自然也看見了長安,冷聲道:「怎麼不繼續說了?」

  「看我笑話,你很高興?」長安公主冷笑一聲,一把扣住壽陽公主的手腕,使勁拖她走,「在這裡問個丫鬟做什麼?皇妹跟著姐姐我去衙門裡,把那幾個瘦馬、樂伶都提出來,你仔細問問?是了,秦駿還沒砍頭呢,不如你去問他?」

  壽陽公主被拉扯了兩步,貴女這兒一時有些亂,六殿下看著狀況不好,快步要過來。

  蕭嫻退開兩步,突然感覺到身邊的一位嬤嬤對著她的腳踝抬了抬下顎,她心領神會,趁亂哎呦一聲摔坐在地上。

  謝箏看得清楚,反應也快,伸手去拉蕭嫻,故意腳下一撮,一併摔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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