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1
發表於 2017-12-20 01: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大禮

  茶盞按在了桌子上,聲音不大,動作卻沉甸甸的。

  陳如師看著金仁生,眉頭蹙著,斟酌著用詞。

  這一些案子,他是真不知道背後有沒有故事的,但金仁生把案卷瞞下,顯然是坑了他們兩個一把。

  這麼一來,不管案子有錯沒錯,都給陸毓衍抓到了尾巴,光是石瑞的砒霜來源,就足夠讓陸毓衍告他一狀了。

  雖不至於危及烏紗,但今年的考績肯定完了,還要罰俸。

  得了,今日賭局賺的,還不夠填這窟窿的,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銀子,陳如師的心都要滴血了。

  思及此處,陳如師對金仁生添了幾分不滿。

  這不是給他沒事找事嗎?

  而且,陸毓衍說得對,金仁生為何要瞞下來?他清楚這些案子裡的故事?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陳如師想明白了,咬,一定要咬,此刻不咬,難道背一個同流合污的罪過?

  萬一這些人都不是意外、或者自盡的,那他豈不是完蛋了?

  陳如師清了清嗓子,道:「我沒有吩咐過金同知什麼,我也不知道金同知為何會瞞下,陸巡按,會不會是案卷眾多,金同知疏忽了?」

  陸毓衍不置可否,只是沉沉看著金仁生。

  金仁生面無血色,他深知陳如師的性格,陸毓衍這麼問話,陳如師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厚道了,又怎麼會替他開脫?

  說一句「疏忽」已經是多得不能再多了。

  金仁生深吸了一口氣,道:「是我疏忽了,當時以為案卷就這麼多,忘了還有這麼一疊。」

  陸毓衍對此也不意外,偏過頭道:「陳大人,您看呢?」

  陳如師在心裡重重呸了一口。

  他看?他怎麼看?

  要他說,自然是全部抹平,只當沒有這一茬,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這話能跟陸毓衍說?

  即便心裡一萬個不樂意,陳如師還是一本正經道:「既然陸巡按提出了疑慮,衙門自當盡力查訪,意外的案子怕是難找到疑點了,就照陸巡按說的,查石瑞的砒霜來源。」

  見陸毓衍總算點頭了,陳如師略略鬆了一口氣,催著韓德去把石瑞服毒的案卷取來。

  案卷很快呈了上來,陳如師仔仔細細來回翻看,心煩意亂。

  若不是在府學裡服毒的人幾年難得見一個,陳如師只怕都不會記得有這麼個人。

  陳如師咬牙,這案子有人證,各個都曉得石瑞因科舉而心灰意冷,又有物證,石瑞手裡捏著裝了砒霜的瓷瓶,仵作查驗並無異常之處,明明是個清清楚楚的案子,偏偏讓陸毓衍抓住了這麼一個點。

  「城中藥鋪極多,查證要費些工夫。」為了表示自個兒沒走神,陳如師隨口說了一句。

  陸毓衍讓謝箏取了松煙抄回來的名冊,道:「陳大人也不用麻煩底下人再跑一趟了,這幾個月,城裡的砒霜買賣,都記在上頭了。」

  陳如師的嘴角抽了抽,只覺得臉頰上火辣辣的。

  陸毓衍昨兒下午看的案卷,今日就跑完了?

  他身邊就一個丫鬟、兩個小廝,竟然比衙役們還迅速?

  陳如師乾巴巴笑了笑,接了紙張翻看。

  陸毓衍不疾不徐起身,理了理衣擺,道:「還有不少案卷沒看完,後頭的事兒就交給陳大人了。」

  陳如師賠笑著送他出了書房,轉身臉就拉著老長,啪的將名冊紙張摔在桌上,背著手盯著金仁生。

  「都嫌烏紗帽太大不合腦袋了?」陳如師彎下腰來,咬牙切齒道,「前幾天我們說得好好的吧?他來,就是為了鎮江案子來的,不管那案子辦得是好還是不好,他陸家要出氣!

  早說了太太平平的,另外尋些不傷筋動骨的小辮子給他抓,讓他出了氣,我們挨個十天半個月的,等把人送出了應天府,不還是我們說了算嗎?

  為何要給他送個大禮?

  金同知,你好好跟我說道說道,這些案子是怎麼一回事!別說什麼疏忽,你當我在這二十幾年的烏紗帽是坐在屁股底下的?」

  金仁生低頭不語。

  韓德在一旁想打圓場,可琢磨著陸毓衍的話,又覺得不無道理,他上下打量著金仁生,低聲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家同僚一場,都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能拉你一把的,肯定不會推辭,你倒是說說原委?」

  金仁生慢吞吞站起來:「自盡、意外、還是另有兇手,這一樁樁的真能查得明明白白,人證物證俱全,他早就去查了,還會來與你我說廢話?原本就是巧合,他借題發揮罷了。」

  說完,也不管陳如師什麼反應,金仁生走出了書房。

  陳如師站在原地,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裡,上不去下不來。

  韓德忙道:「金大人說得也在理,沒有實證,陸巡按能咬死了這些案子有內情?他既然是巡按,讓他自個兒查去。」

  「呸!」陳如師總算緩過勁兒來,「讓他查,真查出個內情來,我怎麼辦?等著收拾行李回鄉去?走著回去還是被抬著回去還兩說呢!」

  韓德賠笑道:「那您說呢……」

  「查,趕在他之前查出來!」陳如師道,「將功補過。」

  韓德苦著臉看著那一疊名冊:「照著這個查?」

  陳如師哼笑一聲,他萬事不理,只求太平,結果底下人一個比一個靠不住,平日也就算了,這個當口上,他只好親自指揮一番。

  「查金仁生!」陳如師壓著聲音道,「他為何要替這些案子隱瞞,這一個個的與他非親非故的,只一個可能,他知道兇手是誰。」

  韓德不願意,又沒有辦法,點頭應了。

  陳如師揮手讓韓德出去,自個兒關起門來生悶氣。

  真是舒坦得久了,這幾個連怎麼舒坦都忘了。

  他指著那一個個茶盞,瞪著眼睛罵道:「非要惹事!非要惹事!我怎麼會有你們這麼蠢的下屬!我的官運要毀在你們手裡了!」

  對側書房裡,謝箏站在架子前,一眼看到了一本《金鵬十八變》,她抽出來看了一眼上頭記在的棋譜,偏過頭問陸毓衍:「棄車保帥?」

  陸毓衍勾著唇笑了笑:「只要他不傻。」

  金仁生家裡只一個姨娘,一個毀容的女兒,他又是外鄉人,在城中的關係相對簡單,真要查下去,不難發現問題。

  陸毓衍人手不足,還是讓氣急敗壞的陳如師去操這個心吧。

  說起來,陳如師已經偷懶夠久的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2
發表於 2017-12-21 00:26: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訪

  陸毓衍此刻在看的並非刑獄案卷,而是謝箏取來的應天府這些年疏通河道、修繕糧倉等與百姓生活相關的記錄。

  每一年朝廷會撥銀子下來,經過層層,多少都會有紕漏,他原以為能在這些上面抓到陳如師的把柄,可偏偏,記錄清楚乾淨。

  不但是舊都的,應天底下的轄縣的檔案都一樣乾淨。

  「這個陳如師,」陸毓衍哼笑了一聲,把冊子交給謝箏,「做官可真有一套。」

  謝箏接過來仔細看了看,亦是哭笑不得。

  明面上看起來,這冊子堪稱典範,這兩日在城中行走,也能看出大小事務井井有條。

  她在應天府邊上的鎮江生活了五年,應天水利、農事到底如何,不敢說一清二楚,但應天的確沒有在這些事情上摔過跟頭。

  陳如師做父母官,的確有他的本事。

  要不然,以他的家世背景,恐無法在這個年紀裡坐穩應天知府的位置。

  全朝多少州府,唯順天、應天兩府最為特殊,掌管新舊京師。

  陳如師不是個昏官,相反,這人聰明過人,刑獄案子的連翻漏洞,僅僅是因為他怕麻煩。

  眼下讓陸毓衍將了一軍,陳如師只能自個兒費心費力棄車保帥,以他的本事,想查清案子金仁生與案情的聯繫,應當不難。

  有人出力,就有人偷懶。

  翌日一早,陳如師到了衙門裡,把韓德叫過來耳提面命一番,指點他如何查訪,又讓人往金仁生曾今任職的六合縣去打聽消息。

  一切準備妥當,陳如師坐在書房裡等陸毓衍到來,眼瞅著一刻鐘、兩刻鐘過去了,對面書房的門依舊關著,他不禁撇了撇嘴。

  他起身走到院子裡,問衙役道:「今日陸巡按沒有來?」

  衙役恭謹道:「清晨使人來報過,說是今日不過來衙門裡了,去底下縣府轉轉。」

  陳如師繃著臉回到書房裡,一屁股坐下生悶氣。

  這是偷懶去了?

  他還就巴不得陸毓衍偷懶呢!

  舊都風雅,他可以引著他聽曲看戲吃酒,他來掏銀子都成,只要陸毓衍高高興興來,高高興興走,回頭往上頭報時給他多些幾句好話。

  最怕的就是現在這樣,油鹽不進還盡找事!

  也不知道這是往哪個縣府去了,真遊山玩水才好,萬一來一個微服私訪,底下縣府的官員不懂事,衝撞了惹事了,回頭還連累了他,那他真是要嘔死了!

  陳如師越想越煩,連韓德給他送那二十兩銀子來,他都沒有什麼好臉色,只催著韓德趕緊辦案子。

  另一廂,陸毓衍和謝箏已經離開了應天府。

  走官道從舊都去鎮江,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左右就能趕到。

  陸毓衍巡按應天、鎮江與太平府,各府都算著他抵達的時間,陳如師嚴陣以待,鎮江與太平兩府估摸著也差不多。

  若是等了斷了應天府的事情,再往鎮江府去,他們為謝慕錦的案子心虛,各個都防備著,陸毓衍想查出些名堂來怕是不容易。

  不如打個措手不及,先去鎮江瞭解一番狀況,好過事事被人蒙著。

  謝慕錦蒙難,新的鎮江知府剛剛上任,這會兒大抵還是一頭霧水,弄不清鎮江事情。

  李三道監管了兩個月,他們夫妻皆是誣陷謝箏之人,他們應當曉得是誰在幕後。

  日頭高昇時,遠遠能看到鎮江城牆。

  陸毓衍一行沒有急著進城,先尋去了趙捕頭家中。

  村子依舊寧靜,與謝箏記憶裡的完全一樣,可走在村道上,她還是有一股恍然隔世的感覺。

  趙家院子裡,幾隻母雞咯咯叫著,趙家嫂子坐著縫補衣物,聽見自家黃狗叫起來,她探著身子往外頭看了一眼。

  四個陌生人,她從未見過。

  「問路還是……」趙家嫂子試探著問了聲。

  謝箏快步過去,撲到趙家嫂子懷裡,啞聲道:「嫂子,是我,我回來了。」

  趙家嫂子怔了怔,這姑娘聲音聽著耳熟,模樣卻全然不同,她嚥了口唾沫,故作鎮定:「姑娘認錯人了吧?」

  「嫂子捨不得燉雞給我吃了?」謝箏抬頭看著她。

  眸子清澈如水,趙家嫂子一把扣住謝箏的手,將她往院子裡帶了幾步:「回來了?」

  謝箏重重頷首。

  趙家嫂子雙手合十,念了幾聲佛號:「我怕有人誆我呢,你的事兒,我半句不敢跟別人說的。」

  讓外頭知道謝箏未死,還不知道要添多少事情。

  「我來向趙捕頭打聽城裡的事情,這次回來,一定要洗清冤屈。」謝箏說完,見趙家嫂子上下打量陸毓衍幾人,剛要介紹,又被趙家嫂子打斷了。

  「是你未婚夫吧?我聽我男人說的,陸公子巡按鎮江,定是要替你伸冤來的。」趙家嫂子問道。

  謝箏點了點頭:「是他。」

  趙捕頭今日休沐,上山打獵去了,正午時提著兩隻兔子回來,見了謝箏與陸毓衍,亦是驚喜萬分。

  「那個秀才,他們編造了身份名字,我去查過了,他出身的莊子不太對勁。」趙捕頭忿忿道。

  案卷上,謝箏的心上人叫衛宣,出身鎮江轄縣丹陽的衛家莊。

  衛家莊的人口不多,並一塊也就三十四號人,三四年前,莊裡人陸陸續續搬離。

  去年時,有富商在莊子邊上蓋了新宅子,那衛家莊出身的人都從未登門鬧過。

  整個莊子的人,將祖輩的居所都拋棄了。

  這個衛宣,在他離開衛家莊之後,所有軌跡皆空白,只在今年五月,在鎮江城裡孤身落腳。

  謝箏沉思,道:「我記得李三道從前是丹陽知縣。」

  「沒錯,」趙捕頭頷首,又道,「我有個兄弟在丹陽當差,我問過他,四年前衛家莊出過事。你還記得鬧得沸沸揚揚的大盜飛狐嗎?」

  聽趙捕頭提及,謝箏亦想起來了。

  那是謝慕錦到鎮江之後辦的案子。

  大盜飛狐作惡多端,不止是鎮江,腳步遍佈應天、揚州、常州等府,作案纍纍,衙門懸賞緝拿,卻沒人知道這大盜長什麼模樣,直到他在丹陽落網。

  是了,當時擒住飛狐的正是衛家莊百姓,送來的是一具屍體,仵作查驗說此人的確武功不凡,若不是受了傷也不至於讓一群百姓拿下,衛家莊領了賞銀回去,這案子算結了。

  「那具屍體,真的是飛狐嗎?」趙捕頭冷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3
發表於 2017-12-21 00: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翹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壓著聲兒道:「你的意思是,李三道夥同衛家莊百姓騙取了衙門賞銀?」

  趙捕頭沉沉頷首:「沒有實證,但我那兄弟記得,就在飛狐落網之後的幾個月,李三道夫人的娘家在城郊山上修了莊子。」

  李三道的家境,謝箏一清二楚。

  他們夫妻兩個,都沒什麼銀錢,只靠李三道的俸祿,和李夫人娘家那點兒收成,可修不起莊子。

  這兩人的銀錢來路,肯定是有問題的。

  李三道作為丹陽知縣,夥同仵作作假,並非不可實現,又沒人曉得飛狐到底什麼樣子,矇混過關也不奇怪。

  衛家莊的人分了銀子,各自搬離。

  李三道編造衛宣身份,也不會有另一個衛宣跳出來說他造假。

  可哪怕是知道李三道牽扯其中,背後之人的身份也難以確認,唯有逼迫李三道開口才行。

  簡單用了些乾糧,一行人進了鎮江城。

  路引自然是不能用的,但有趙捕頭引路,進城並不困難。

  看著熟悉的一景一物,謝箏的眼眶微微泛紅,陸毓衍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安撫一般看了她一眼。

  謝箏淺淺笑了,繞到府衙後院外頭,看著新修繕的院子,一時有些恍惚。

  彷彿是顧氏還在那院子裡,伺候著幾盆花草,嗔怪她又偷溜出去玩耍。

  謝箏吸了吸鼻尖,餘光瞥見一個小姑娘坐在角門石階上,低著頭,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身上的比甲髒兮兮的,頭髮也亂成了雞窩,可謝箏還是認了出來,那是花翹,那身衣裳還是去年新做的,兩個丫鬟一人一套新衣,喜得兩個小姑娘眉開眼笑。

  趙捕頭也看到了,道:「一直瘋瘋癲癲的,就沒清楚過。她老子娘不管她了,她就整日不是坐在那兒,就是在後院轉,兄弟幾個看她可憐,就顧著她三餐。李三道沒讓趕她走,信賴的知府夫人心善,也不讓趕。」

  想起當初花翹和豆蔻兩人模樣,謝箏的嗓子酸得厲害,她緩緩走過去,靜靜看著花翹。

  花翹似乎察覺了她的目光,木然抬起頭,歪著腦袋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猛得站了起來,三步並兩步朝謝箏衝了過來。

  陸毓衍上前把謝箏擋在了身後。

  花翹一臉不悅,眼睛裡滿是戒備。

  謝箏從陸毓衍身後探出身來,與花翹道:「跟我走吧。」

  花翹的眸子驟然一緊,往謝箏身上一撲,聲音幾不可聞:「回應天去,趕緊走。」

  謝箏愣怔,難以置信看著花翹。

  那渾身髒兮兮的小姑娘已經退開了,嘻嘻哈哈的,仿若撲蝴蝶一般,又往其他過路人身上撲去。

  陸毓衍沉沉看著那瘋瘋癲癲的身影,下顎抿得緊緊的。

  聲音雖然低,但剛才那一句他也是聽到了的。

  花翹並沒有瘋魔,哪怕她看起來不正常,但她的思緒是清楚的。

  謝箏強壓著心中驚訝,問陸毓衍道:「她怎能認出我來?」

  她塗抹了妝面,哪怕是近處細細看,旁人也未必認得,為何只這麼一眼,花翹就……

  陸毓衍答道:「她認得我。」

  去年秋天拜訪謝慕錦時,花翹曾跟他打過照面。

  旁人許是認不得謝箏如今模樣,但花翹是謝箏的丫鬟,不看模樣,只憑一舉一動,也能猜測幾分。

  這個當口上,不能將花翹叫回來仔細詢問,陸毓衍和謝箏只好先離開府衙,進了一間茶館。

  趙捕頭去追花翹了。

  花翹引他到了一處無人的胡同,這才停下腳步。

  「讓姑娘和姑爺趕緊走,從姑爺到應天,李三道就盯著他,回應天去,李三道不敢在陳知府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花翹怕趙捕頭不信,跺腳道,「我偷聽來的,他們懷疑姑娘沒死,姑爺身邊的就是姑娘,李三道沒有退路,他要豁出去了。」

  趙捕頭聽得眼皮子直跳,讓花翹自個兒當心,轉身去尋了陸毓衍和謝箏。

  謝箏捧著茶盞,一言不發。

  溫熱的茶水讓她心緒平靜許多。

  花翹最愛乾淨漂亮,她明明沒有瘋魔,怎麼能忍受把自己變成那副模樣?

  謝箏自嘲一般笑了笑,她進京路上,狼狽時與花翹半斤八兩,她們主僕,還真是一樣的。

  趙捕頭進來,轉達了花翹的話。

  松煙與竹霧面上都不太好看,李三道豁出去了要動手,他是想謀害自家爺的性命?

  陸毓衍斂眉,指腹摩挲著紅玉,道:「恐怕是實情。」

  若謝箏已死,陸毓衍沒有實證,想翻案證明謝箏與那衛宣從無瓜葛,此事並不容易。

  陸毓衍便是巡按鎮江,也只能找李三道的麻煩出一口氣,只要沒抓到把柄,就不能把李三道怎麼樣。

  可若是謝箏活著與李三道夫人對質,陸毓衍對付起李三道來,輕而易舉。

  背後之人可不會替李三道收拾殘局,只怕還會落井下石,徹底斷了李三道這根線,讓陸毓衍和謝箏再無查下去的路。

  事已至此,李三道唯有搏一把了。

  陸毓衍是朝廷巡按,因著是微服離開應天府,在鎮江出事,頭上還有新知府頂著,李三道最多官途受損,不至於丟了性命。

  可他不會在陳如師的地盤上動手,壞了陳如師的官運,陳如師可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和稀泥,他會奮起反擊。

  李三道猜測謝箏未死,那一定就會破罐子破摔。

  謝箏放下茶盞,看向陸毓衍:「走吧。」

  陸毓衍抬手揉了揉謝箏的額髮。

  李三道要動手,他們只有四個人,人數上就先輸了一截了。

  誰知道李三道會用什麼法子,敵暗我明,本就不易。

  與其留下來賭運氣,還是回應天。

  趙捕頭送四人出城,剛過未正,官道上人來人往的,比天黑再走要方便許多。

  鎮江城毗鄰應天府,離開鎮江地界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事兒。

  進了應天地界,陸毓衍停下了馬,朝謝箏招了招手。

  謝箏牽著逾輪往陸毓衍那邊靠過去,抬眸問道:「怎麼了?」

  陸毓衍看了眼天色,勾著唇,道:「我在琢磨著,該不該再給陳如師找些事情做。」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4
發表於 2017-12-21 00:39: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糟了

  夜幕初臨,舊都各處燈籠高懸。

  書房的窗戶半啟著,陳如師背手站在窗邊,看著燈火通明的府衙後院,不知怎麼的,眼皮子直跳。

  不管是左眼皮還是右眼皮,陳如師都不認為會跳財。

  陸毓衍一天不離開應天府,他一天就要擔心災禍,委實心煩。

  快要下雨了吧,實在是夠悶的。

  遠遠的,韓德踉踉蹌蹌跑過來,燈籠光下,整張臉灰白灰白的,看得陳如師背後一涼。

  韓德沒顧上進書房,雙手扒著窗沿,大口喘著氣:「糟、糟了!」

  陳如師舔了舔嘴唇,道:「查出來了?真的跟金仁生有干係?」

  「比那還糟!」韓德跺腳。

  陳如師唇角一抽:「金仁生是兇手?」

  韓德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幾乎要哭出來了:「城門守備剛剛來報信,陸巡按身邊的松煙渾身是傷倒在了城門外,說是途中遇襲,陸巡按受了重傷,如今在王家莊,他是趕回來報信的。」

  遇襲?重傷?

  陳如師只覺得眼前烏黑一片,若不是扶著窗板,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來還來個最嚇唬人的。

  這太平盛世,應天府轄下,別說是流寇兇徒,想找個佔山為王的綠林都難,陸毓衍竟然遇襲了?

  「王家莊?」陳如師瞪大了眼睛,「就是臨近鎮江府的那個王家莊?」

  韓德忙不迭點頭:「就是那兒。」

  「媽了個巴子!」陳如師罵了一句,臉拉得老長,「一個個都是瘋子!」

  陳如師不傻,大抵猜出了緣由,恨不能飛到鎮江府衙,給李三道幾拳頭。

  陸毓衍瘋,那李三道更瘋,要瘋自個兒瘋去,別牽連上他陳如師啊!

  「走走走,」陳如師大步流星往外頭走,「叫上幾個大夫,趕緊備馬趕去王家莊。」

  城門口,百姓們瞧見陳知府領著一眾官員,並無數衙役快馬出城,不由交頭接耳,這是底下哪個縣府出了狀況吧,竟能讓陳如師如此著急。

  陳如師見到了松煙。

  臉上似乎是收拾過了,但還能在鬢角處尋到些許血污,那身衣服就不用說了,深一塊淺一塊浸了血。

  松煙的眉宇之間滿是疲憊,道:「這些血多是匪徒的,奴才傷得輕,這才趕回來報信,我們爺傷得厲害。」

  陳如師聽得提心吊膽,道了幾聲「辛苦」。

  夜色漸漸濃了,官道上行馬不及白天方便,涼風迎面,帶著幾分水氣。

  一刻鐘後,大雨傾盆而下,把一行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陳如師抹了一把臉,霎時間,也不曉得這到底是雨水還是他心底的淚水了。

  不,也許是那一個個蠢貨腦袋裡的蠢水!

  這世道,聰明人難尋,但蠢到這個地步的,也是稀罕貨色了。

  陳如師在心中大罵李三道,越罵越覺得自個兒這個上峰實在辛苦,一個不小心,就被底下人坑了個大跟頭。

  趕到王家莊時,雨水沒有半點停止的模樣。

  松煙引他們到了一戶農家跟前。

  陳如師脫了蓑衣,匆忙進去,只聞得一股血腥氣。

  農家哪裡見過這麼多官老爺,縮在一旁不敢出聲,陳如師在東間裡見到了臥在大炕上的陸毓衍,懸在嗓子眼裡的心,險些跳出來了。

  陸毓衍臉色極差,露出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血痕,胳膊被簡單包紮過了,血色微滲。

  最厲害的傷似是在腿上,布條纏了半截大腿。

  陳如師沒說話,只揮手讓大夫趕緊上前。

  閉目養神的陸毓衍睜開了眼睛,上下打量著陳如師,輕咳一聲:「外頭落雨,陳大人辛苦了,先收拾收拾,免得染了風寒。」

  這幅濕透了的狼狽樣子,已經在陸毓衍跟前展現過了,陳如師自然從善如流,掏出銅板問農家借了些乾淨衣服。

  再進來時,大夫正在重新替陸毓衍處理腿上的傷口。

  左側大腿從上往下,長長的一道口子。

  陳如師渾身一個激靈,這可夠痛的。

  再看一旁的竹霧和謝箏兩人,一個傷了胳膊,一個傷了肩膀。

  大夫替陸毓衍包紮好,又替竹霧重新收拾了,而後看向了謝箏。

  謝箏垂著眼簾,道:「剛才讓大娘幫著一道處理過了,就不麻煩您了。」

  農家大娘連連點頭。

  大夫看向陳如師,陳如師頷首算是應下了。

  畢竟是個姑娘家,不肯看肩膀處的傷,也是情理之中的。

  陳如師清了清嗓子,上前問道:「陸巡按,這是……」

  陸毓衍面露疲憊之色,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道:「白日裡我們爺去了鎮江,回舊都路上,遇到五個匪徒,惡戰之下,匪徒傷重逃跑,我們也追不得,只好到了這最近的王家莊,又讓松煙回去報信。那匪徒言語之間提到了李三道李同知……」

  一聽鎮江兩字,陳如師面色鐵青,越往下聽,越想把李三道拎過來踹上兩腳。

  蠢、笨、愚不可及!

  他就不懂了,殺人滅口難道比鄉試會試殿試還難?

  都是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的人了,怎麼連這麼點事情都做得漏洞百出?

  截殺四個人,就來了五個匪徒?真是各個以一敵二的高手也就罷了,結果呢,一個都沒弄死。

  啊呸!

  虧得是沒死人,這可是應天府地界,陸毓衍是巡按,真死了人,他陳如師也完蛋了。

  「李三道為何……」韓德嘀咕了聲。

  陳如師橫了他一眼,嚇得韓德趕緊閉嘴。

  「交手時大抵在什麼位置?」陳如師道。

  謝箏想了想,答道:「此處往東,大約三四里路。」

  陳如師本想吩咐衙役們去看看,想到外頭那磅礡大雨,暗暗歎了口氣。

  荒郊野外,雨水一沖,還能找到什麼痕跡?

  「陳大人,」陸毓衍的聲音瘖啞,「你可知李三道為何要我性命?」

  陳如師面色一凌。

  知道,怎麼不知道?

  他和陸毓衍都是心知肚明的,也就韓德這個二愣子沒想明白。

  陳如師硬著頭皮,乾巴巴道:「一定徹查,給陸巡按一個交代。」

  「我這腿傷,怕是要躺上幾天了,」陸毓衍道,「此處養傷不便,煩請陳大人安排車馬,我還是回舊都去。」

  「應該的,應該的。」陳如師催著底下人去辦事,暗暗又把李三道罵了個狗血淋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5
發表於 2017-12-21 00:40: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四章 虛實

  王家莊都是普通農戶,能找出輛馬車來就不錯了,自然比不得官宦人家出行的車馬舒適。

  陳如師和韓德親自架著陸毓衍上了馬車,這才略略鬆了一口氣。

  未免過於顛簸,馬車放緩了速度。

  陳如師看著那晃動的車簾,腦海裡一個念頭翻來覆去的:李三道為何突然對陸毓衍下手了?

  陸毓衍巡按應天、鎮江,的確是來者不善,相較於陳如師,李三道肯定更慌張。

  陳如師最多叫陸毓衍撒一頓氣,李三道要面臨的是狂風暴雨一樣的打擊,畢竟那案卷上頭,是李三道的夫人一口咬定謝箏與那書生親密,不管實情如何,陸家嚥不下這口氣。

  李三道為官多年,說不定真會被陸毓衍抓到把柄,狠狠收拾,他想先下手為強……

  那也不是不可能、不可行的。

  可這都辦的什麼事情!

  陸毓衍就帶了兩個小廝、一個丫鬟,竟然能「全身而退」!

  陳如師腦袋嗡的一聲,難以置信地盯著馬車,整張臉都沉了下來。

  到底是李三道愚笨到連下黑手都做不好,還是陸毓衍演了一齣戲,不肯讓李三道好過?

  一旦想到了這一層,陳如師的思緒轉得飛快,越想越覺得這就是陸毓衍準備好的路子。

  陸家這是絕不肯將謝家滅門案善了啊。

  府衙大火,真相到底如何,已經死無對證了。

  而這襲擊巡按的罪名,到了如今,不也是全賴陸毓衍的一張嘴嗎?

  沒有一個兇徒落網,他們是不是提過李三道,天知道!

  或者說,只要陸毓衍咬死有兇徒,李三道想喊冤都沒地方去喊。

  一模一樣,跟謝家大火一模一樣。

  陳如師的心冰涼冰涼的,仿若大雨全淋在了他的心上。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又記仇又狠絕,看來陸毓衍對他們應天府已經是手下留情了。

  陳如師打了個寒噤,陸毓衍都對自個兒下刀子了,那道傷口又深又長,他肯定不會做賠本買賣,勢必要李三道的「血債血償」。

  聰明人做聰明事,自個兒還是趕緊搭把手,一道收拾了李三道為妙。

  馬車裡,謝箏跪坐在陸毓衍身邊,眉頭緊皺。

  陸毓衍倚著車廂,身後墊了不少農家的舊衣裳,半邊身子靠著謝箏,又怕累著她,沒把全身重量都壓過去。

  饒是車把式小心,馬車依舊顛簸,搖搖晃晃的,陸毓衍傷口深重,秋日雨夜,額上都泌出了一層汗。

  謝箏看在眼裡,抿著唇,掏出帕子替他擦拭。

  下午陸毓衍提及時,謝箏就猜到他想將計就計,只是沒想到,陸毓衍下手那般狠。

  謝箏還未反應過來,那一刀子就下去了,血腥味撲鼻而來,把她跟松煙、竹霧都嚇懵了。

  陸毓衍偏還跟個沒事人一樣,指揮著他們偽造了搏鬥痕跡,雖然因大雨沖刷,陳如師並沒有去查看。

  松煙劃了幾道口子,從河裡抓了幾隻鴨子,在衣服上塗了不少鴨血,匆忙趕回舊都。

  陸毓衍說唱戲唱全套,謝箏也想割幾個傷口,卻又叫他攔了。

  捨不得她受傷,難道她就捨得看他現在這幅模樣?

  買通了農家大娘,綁了布條,可謝箏全身上下壓根沒半點傷。

  再看陸毓衍,大夫包紮時腿上的傷口叫她心都揪起來了。

  謝箏眉心緊蹙,心裡憋著股悶氣,可看到陸毓衍這幅樣子,又顧不上氣了。

  他是好心為她,她又怎麼能當成驢肝肺?

  陸毓衍望著謝箏,見她眼角泛紅,不由彎了彎唇,未受傷的手勾著謝箏的手,柔聲道:「養幾日就好了,不礙事。」

  謝箏嗔了他一眼,嘀咕道:「那我也劃一刀,養幾日就好了。」

  馬車裡昏暗,只車前的燈籠光透進來,映在桃花眼中,如浮著一層淺淺的光。

  眸色深深,陸毓衍不疾不徐抬起了手,指尖落在謝箏的脖子上,輕輕撫了撫:「養幾日?前回的瘀傷隔了多久才消的?虧得是宮裡的藥膏,才沒有留下疤痕。」

  謝箏的身子僵住了。

  指尖微涼,擦過肌膚時,沒有多少力道,只覺得酥酥麻麻的。

  兩人挨得近,陸毓衍呼吸之間,鼻息全噴在她的耳朵上,溫熱的,癢得她想縮脖子。

  陸毓衍的眸子愈發暗了,沉沉湛湛,指腹下的白皙肌膚細嫩,如凝脂一般,吸引著他的心神,也吸引了他的指尖,半分不肯離開,繼續摩挲著。

  「前回在寧國寺,你是不是……」謝箏的聲音微微發顫,話說了半句,撫過脖頸的手指已然上移,整個手掌都貼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是啊,」笑意溢出眼底,陸毓衍知道她想問什麼,凝著她的眼睛,道,「前回,就想這般了。」

  想觸碰她,想用手掌指尖查看她脖子上的傷口,想知道與紅玉相比,哪一個更溫潤。

  當時只能收回了手,而這一次,他可以依著心思。

  這是他的小姑娘,他要一步又一步,將她帶入懷中,箍得緊緊的,再也不鬆開。

  馬車晃了晃,牽連到了傷口,陸毓衍悶哼了一聲。

  謝箏這才回過神來,岔開了話題,低聲道:「陳如師精明,許是會叫他看出來。」

  陸毓衍挑眉:「無妨。」

  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陳如師哪怕曉得陸毓衍做戲陷害李三道,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著陸毓衍衝鋒陷陣。

  精明如他,鎮江大火之中的蹊蹺又怎麼會看不穿?

  陳如師除了萬事不管,而知道選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路。

  巡按遇襲,不是小事,陸毓衍一口咬定李三道要謀他性命,陳如師難道還替李三道力證他沒那個膽子和心思?

  李三道這個啞巴虧是吃定了。

  再者,也不算冤枉了李三道,他原本就起了襲擊陸毓衍的心思的,只不過晚了一步罷了。

  馬車到舊都外頭時,城門已經關了。

  陳如師催著開了城門,把陸毓衍送回了驛館,仔細安頓好了,這才打道回府。

  大雨依舊下著,陳如師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本就濕透了的鞋襪越發黏糊,氣得他直罵「倒楣透頂」。

  一旁隨行的官員衙役噤若寒蟬,誰也不敢招惹他。

  陳如師喘著粗氣,轉頭與韓德道:「明日一早就去鎮江,把李三道叫來,就說我找他,別的一個字都別說。」

  韓德摸了摸鼻尖,問道:「襲擊巡按,又沒得手,李三道只怕連夜跑了吧?還會留在鎮江等我們抓他?」

  陳如師聞言,氣不打一處來,罵道:「他跑個屁!」

  他只怕還什麼都不曉得呢!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6
發表於 2017-12-21 00:40: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糊

  謝箏簡單梳洗後,回到了陸毓衍的屋子裡。

  陸毓衍由松煙幫著收拾過了,見竹霧端了湯藥來,接過去一口飲盡。

  謝箏倒了茶給他漱口,道:「使人去府裡報了嗎?」

  陸毓衍搖了搖頭:「明日吧。」

  夜色已濃,又是風大雨急,廡廊下的燈籠叫風雨吹得搖晃,不知何時會熄滅。

  若是孫氏曉得他傷著了,定然是不顧風雨趕來看他的。

  這種天氣,陸毓衍不願讓孫氏辛苦。

  謝箏曉得他心思,在一旁坐下,壓著聲兒道:「既然知道不該讓伯母擔心,下回就莫要如此了,不止你,連松煙和竹霧都弄了幾處傷口。」

  松煙和竹霧趕忙擺手,垂著腦袋不敢多說話。

  跟自家爺比起來,他們身上這些全都不夠瞧,看著是血污一片唬人得厲害,壓根不傷筋動骨,甚至比不上習武練功時的磕磕碰碰。

  陸毓衍睨了他們倆人一眼,道:「行了,回去歇著吧。」

  松煙和竹霧交換了個眼神,硬著頭皮道:「爺,奴才不礙事,您傷著呢,夜裡端茶倒水的……」

  謝箏道:「夜裡我守著吧。」

  三個傷號,就她連顆血珠子都沒出,自當是她來守著了。

  陸毓衍傷得又不輕,血是止住了,但就怕半夜裡起熱,沒人看著總歸是不行的。

  聽謝箏這麼說,松煙和竹霧哪敢說旁的,連連道著「辛苦姑娘了」,一前一後,一溜煙走了。

  屋裡沒了旁人,陸毓衍朝謝箏招了招手。

  謝箏在床沿邊坐下,鼻息之間聞到淡淡血腥氣,道:「別是傷口又裂開了?」

  「沒裂開,不礙事的。」陸毓衍扣著謝箏的手,半闔著眼睛睜開,見謝箏神色凝重,想寬慰她兩句,話到了嘴邊還是又都嚥下去了。

  個中道理得失,謝箏都是懂的,她不過是心疼罷了。

  思及此處,陸毓衍唇角微微一揚,指腹摩挲著謝箏的掌心,道:「幾更天了?」

  「快三更了。」謝箏答道。

  這一日,他們城門一開就往鎮江趕,路途奔波,又出了些事端,到夜深人靜時,難免有些疲憊。

  陸毓衍把謝箏的手帶到唇邊,輕輕啄了啄,才緩緩放開:「早些睡吧,明日歇不得懶覺。」

  指尖微微一顫,謝箏有些怔,心思都在陸毓衍的動作上,他到底說了些什麼,她幾乎都沒有聽進去,只好胡亂點了點頭。

  收回了手,手指下意識地用了些力,攥得緊緊的,可那股酥麻的味道彷彿還貼在皮膚上。

  謝箏起身,吹了油燈,就著窗外微弱的燈籠光,在床邊的榻子上歇了。

  身體疲乏,心緒卻靜不下來,謝箏本以為會翻來覆去睡不著,哪知道一沾著枕頭,睏意就席捲而來。

  她迷迷糊糊想,孫氏送來的錦被實在是柔軟暖和。

  謝箏睡得並不好,夢境交疊,一會兒是瘋瘋癲癲的花翹,一會兒是鮮血淋漓的陸毓衍……

  反反覆覆的。

  夢境之中,似乎還聽見了沉沉的呼吸聲,有些吵人,謝箏翻了個身,突然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夢中的畫面都散了,只那呼吸聲,愈發清楚。

  是陸毓衍的聲音。

  謝箏的瞌睡醒了大半,披著外衣下了榻子,走到了床邊上。

  陸毓衍睡得很沉,呼吸有些重,謝箏拿手背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有些熱,卻還不算燙。

  大夫交代過,說陸毓衍半夜裡估摸著會起熱,但只要思緒清醒,倒是不礙事的,若是燒迷糊了,就一定要請他來看看。

  謝箏抿著唇,陸毓衍現在這樣,到底是燒糊塗了還是……

  她正糾結著,床上的陸毓衍卻醒了,半瞇著眼睛看她。

  謝箏一怔,想把手收回來:「要不要喝點水潤潤……」

  話才說了一半,就化作了一聲驚呼。

  陸毓衍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整個人往床上帶去。

  謝箏落在了裡側,忙亂間,似乎碰到了陸毓衍的傷腿,只聽得他悶哼了聲。

  她支著身子坐起來,有些急有些惱,想越過陸毓衍跳下床去,又怕烏漆嘛黑的一不小心碰到他的傷處。

  剛才那一下,似是壓到傷口上了,也不曉得厲害不厲害……

  謝箏琢磨著還是下去點了油燈查看一番,腰間卻突然纏上了陸毓衍的胳膊。

  他緊緊將人往懷裡一摟,話語裡全是睡意:「大半夜折騰什麼,趕緊睡了。」

  謝箏推了兩下,不僅沒推開,陸毓衍反倒是箍得越發緊了些,呼吸噴在她的額頭上,體溫透過薄薄的中衣,連胸膛起伏都明顯了。

  看他這樣子,不像燒糊塗了,反倒是睡糊塗了。

  謝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這會兒睡得迷迷糊糊的陸毓衍哪裡還有白天坑陳如師時的精明和銳利?

  這麼一想,謝箏不禁失笑。

  她記得小時候,顧氏曾經說過她入睡時不老實,一定要抱著顧氏才睡得著,人還是個小不點,力氣倒是不小,每每要等她睡著了,手上的勁兒會鬆些,顧氏才好脫身。

  謝箏想,大抵要等陸毓衍睡沉了,箍著她的勁兒才會小些。

  還是等一會兒吧,他傷得重,再說了,真費力氣把陸毓衍叫醒了,兩人這幅樣子,謝箏的臉皮也挨不住。

  謝箏眨了眨眼睛,想讓自己清醒些,可身邊那人睡得實在太舒服了,勾得她都忍不住哈欠連天,眼皮子直打架。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陸毓衍的低喃。

  原本清冽的聲音有些瘖啞,咬字黏糊,可她還是聽明白了,他在叫她的小名。

  他說:「丹娘,睡吧……」

  意識愈發模糊了,謝箏已經忘了要推開陸毓衍下床去,只覺得那溫暖的懷抱比錦被還舒服,她不禁靠緊了些,沉沉睡了。

  雨水在天亮前漸漸止住了,燈籠裡的蠟燭早叫風雨吹滅了。

  陸毓衍醒時,天邊剛吐了魚肚白。

  他是叫腿上的傷給痛醒的,意識還有點兒糊,只覺得懷裡軟軟的,他瞇著眼睛看去,正好瞧見睡得安穩香甜的謝箏。

  柳眉彎彎,睫毛濃密,櫻唇微啟著。

  她就這麼毫無戒備地緊緊依偎在他懷中,呼吸之中,陸毓衍還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露味道。

  腦袋裡嗡的一聲。

  他想不起來昨夜裡謝箏是怎麼到了他懷裡的,他只是一瞬就清醒了,思緒、身子,全醒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7
發表於 2017-12-21 00:4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六章 親吻

  軟玉溫香。

  若說沒什麼旖旎心思,那就真是騙人的了。

  謝箏的睡相算不上好,半側身子壓在陸毓衍身上,腿也一併架了過來,正好擱在他的傷腿上,剛才就是謝箏睡夢中無意識地一腳踹到了陸毓衍的傷處,才將他痛醒的。

  陸毓衍半點不惱她,怎麼捨得惱她?她肯乖巧地依著他,多踹幾腳也隨她去了。

  總不至於把他的左腿給踹斷了。

  伸手將她披散的長髮挽到了耳後,謝箏的小巧臉龐全都露了出來,她睡相不老實,中衣有些鬆垮,從陸毓衍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一小截肚兜。

  順著曲線起伏,嫣紅的料子襯得肌膚白皙如雪。

  陸毓衍的喉結不由滾了滾,想挪開視線,又半點挪不動,心中滿滿都是一個念頭,想知道這嫣紅的肚兜上繡著的是什麼花樣。

  是荷塘蓮蓮,還是喜鵲登梅,亦或是並蒂花開?

  謝箏睡得很沉,清淺呼吸全噴在陸毓衍的胸口處,像是貓爪子一般,抓的他心癢癢的。

  陸毓衍的眸色暗沉沉的,停在謝箏耳後的手不由自主地輕輕捻著她的耳垂。

  柔軟細膩,便是那塊紅玉,也不及她溫潤。

  指腹間不知不覺用了些力道,從耳垂往下,沿著脖頸,落在她露出來的精巧鎖骨上。

  再往下,有中衣阻著,陸毓衍一時有些遲疑,他到底該不該……

  這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擱在心上的小姑娘,他想依著心思多親近她,又怕嚇著她……

  謝箏漸漸醒了。

  粗糲指腹劃過肌膚,她多少有些知覺,下意識往後縮了縮,可腰身被緊緊箍著,想退也退不開。

  她皺著眉頭要睜開眼皮,陸毓衍已然又貼近了些,薄唇擦著她的耳骨,輕輕喚她「丹娘」。

  如安撫一般,讓謝箏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陸毓衍低聲笑了,沒有再猶豫,細細的吻落在謝箏的眼角眉梢,小心翼翼,如待珍寶。

  眼瞼發癢,謝箏伸手想揉,叫陸毓衍一把握住,手指相扣。

  微微側過身子,親吻順勢下移,停在了謝箏的唇角。

  謝箏睜開了眼睛,近距離的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有些愣神。

  許是剛睡醒,她腦海一片空白,但下一瞬,昨夜的記憶一股腦兒湧了進來。

  她明明是想等陸毓衍睡著了再起身的,卻是睡著了?

  還一覺睡得比陸毓衍還遲了?

  謝箏的臉頰頓時燒紅了,眼神遊離:「鬆開我,我……」

  話未說完,全被堵了回去。

  只是唇齒貼著,就讓謝箏忘了要怎麼呼吸了,待柔軟舌尖試著探進來時,她都沒有阻攔。

  陸毓衍的動作很輕,抿著允著,心中越是滾燙,親吻越是溫柔,一點一點侵蝕,卻沒有讓謝箏生出半點不悅、排斥的心思來。

  謝箏只是有些慌,心跳一下快過一下。

  兩人緊挨著,她也聽見了陸毓衍的心跳聲,沉重有力,比她還跳得快。

  原來,他也只是看起來沉穩罷了,實則與她一樣。

  原來,親吻是這種滋味,難怪那些話本裡,主角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似的。

  謝箏的默許讓陸毓衍沒有退開,而她順從的些許回應使得他在愣怔之後,越發捨不得離開,恨不能就這般吻著允著,就將人徹底揉進身體裡。

  他的小姑娘,就跟蜜罐子裡泡大的一樣,甜極了。

  手指一下又一下刮著謝箏的鎖骨,中衣又亂了些,指尖略略一挑,鬆垮著露出小半個肚兜。

  陸毓衍稍稍支起身子,垂眸看去,這一回看清楚了,上頭繡著鴛鴦戲蓮,栩栩如生。

  他再一次埋下了腦袋,細吻落在謝箏纖柔圓潤的肩頭,唇上添了些力道,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淡淡的粉色。

  明明很淡,卻如烈焰,灼著他的眼睛,陸毓衍的聲音啞得厲害:「丹娘……」

  謝箏的唇還有點兒麻,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半闔著眸子應了聲。

  手掌探入了中衣,扣住了謝箏的腰身,掌心觸覺溫潤細膩,勾得他的身子越發疊了過去。

  謝箏怕癢,本能想躲,陸毓衍的動作卻突然僵住了。

  她不由愣了愣,睜開鳳眼看他,見他眉宇之間露出幾分痛苦,一下子領會過來。

  扶著陸毓衍的肩膀,謝箏道:「手上腿上都有傷,你還……」

  還這般胡鬧!

  眉目含嗔,嬌俏可愛,唬不住陸毓衍,但他終究捨不得謝箏為他這些傷口擔憂,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躺了回去。

  人是躺平了,卻還是箍著謝箏,不緊不鬆摟著她。

  謝箏問道:「傷口痛嗎?」

  「還行,」陸毓衍頓了頓,又道,「就是半夜叫你壓得麻了。」

  話音一落,謝箏的頭皮都要冒煙了。

  這人怎麼這樣!

  她知道自己睡相不好,可分明是他拖著她一道睡的,竟然還惡人先告狀!

  輕哼了聲,謝箏道:「我要去喝水。」

  陸毓衍彎著唇笑了,沒戳穿謝箏的藉口,手臂一鬆放開了她。

  謝箏坐起身匆忙整理了中衣,越過陸毓衍跳下了床,從地上撿了外衣,朝始作俑者揮了揮,這才披上了。

  兩人鬧了這麼會兒,外頭已經大亮了。

  謝箏宿在陸毓衍屋裡,松煙和竹霧自是不敢來進來。

  怕他們久等著,謝箏簡單收拾了,挽起了長髮,拉開了門。

  竹霧站在不遠處的廡廊拐角,抬頭看了謝箏一眼,又趕忙低下頭去。

  謝箏清了清嗓子,道:「爺醒了的。」

  竹霧聽見了,趕忙點頭,等謝箏回了自個兒屋裡,這才打了盆水進去伺候陸毓衍梳洗。

  謝箏坐在鏡子前,抹了一層粉,卻總覺得顏色與平時不同,臉頰上的粉色壓都壓不住。

  她鼓著腮幫子放下了香粉,想起剛才情境,一時之間有些愣神。

  她知道陸毓衍很喜歡她,一如她的心情。

  他們是未婚夫妻,不管是何種身份,她早晚都會嫁給他。

  雖說未成大禮,禮數上總歸要克制,可那一刻,她終歸是沒有推開他。

  半垂著眸子,謝箏徐徐歎息。

  不知所措?意亂情迷?

  不全是……

  她經歷過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她懂得很多事情追無可追。

  她出閣時只能對著牌位磕頭,她三朝回門卻無門可歸,她往後生兒育女,也沒有娘家人坐著小轎來探她……

  遺憾和無奈,會永遠跟著她。

  下一刻會有何變故,謝箏無從知曉,既如此,便依著本心,順其自然,好過將來悵然所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8
發表於 2017-12-21 00:4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手痛

  竹霧擺好了早餐。

  紅棗粥,切了一小碟雞絲,一碗醬瓜片兒,一碟鹽水鴨子,一籠熱騰騰的米糕。

  謝箏一進去就聞到了香味。

  松煙伺候陸毓衍洗漱完,把他挪到了羅漢床上,擺上几子,正好用飯。

  陸毓衍咬了口米糕,道:「一會兒去府裡與母親說一聲,再從衙門裡把案卷都搬過來。」

  松煙硬著頭皮點頭,這個消息報去府裡,還不把孫氏給急壞了?可又不能不報,若是瞞著,往後指不定孫氏怎麼收拾他們呢。

  竹霧和松煙帶上門出去了。

  陸毓衍靠著引枕,緩緩吐了口氣。

  謝箏睨了他一眼:「怎麼不吃了?」

  陸毓衍似笑非笑,道:「手痛。」

  手痛?

  那早上怎麼兩隻手都往她身上招呼?愣是瞧不出手臂上有半點兒傷的樣子。

  再想起更衣時,肩頭那幾個粉粉的印子,謝箏咬著紅棗,恨不能把核兒扔到陸毓衍臉上去。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那就不吃了唄。」謝箏哼了聲,也不理陸毓衍,自顧自吃自己的。

  小姑娘似嗔似惱,嬌嬌的,叫人看在眼裡,就想箍在懷中親近一番。

  陸毓衍唇角含笑,也沒多說什麼。

  胳膊上的傷情的確沒有腿上的嚴重,但到底也是道口子,清晨尋香時哪會想起傷口來,半點兒顧不上,等現在歇下來了,傷口才隱隱作痛。

  謝箏用了小半碗粥,咬著鹽水鴨子悄悄看了陸毓衍一眼。

  他果真沒有再吃什麼,靠著引枕閉目養神,眉梢眼角看不出痛苦來,可又說不上輕鬆。

  昨日,她是親眼看著陸毓衍下刀子的,那般狠,那般快,鮮血淋漓的樣子,她記得清楚。

  吐了骨頭,謝箏又胡亂把粥喝完,替陸毓衍盛了碗熱粥,夾了些雞絲,挪到了他身邊坐下。

  謝箏鼓著腮幫子道:「張嘴。」

  陸毓衍聞聲睜眼,見謝箏手裡的勺子湊到了他嘴邊,不由微微一怔,下一瞬,又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說手痛,原就存了逗她的心思,倒不是故意示弱,卻不想這小姑娘可愛透了。

  這一笑,謝箏就有些繃不住了,嗔道:「吃還是不吃嘛!」

  陸毓衍稍稍坐直了身子,接了碗勺過去放在几子上,道:「吃的。」

  他一隻手受傷,另一隻手活動無礙,平日裡也就是麻煩些,還不至於讓謝箏餵他,況且,謝箏也還沒吃完。

  落魄艱難時沒有辦法,只要能填飽肚子,自是什麼都吃,但其實謝箏對吃食很挑剔。

  這一碗紅棗粥,謝箏喜歡吃熱口的。

  等伺候他用完了,怕是都涼了。

  陸毓衍不想謝箏將就。

  竹霧去了衙門裡,與陳如師說了一聲。

  陳如師趕忙答應,又叫了幾個衙役,幫著竹霧把案卷送回驛館,自個兒坐在書房裡,沉著臉等消息。

  不止是李三道的消息,還有他連夜翻看了案卷之後,派去六合縣打聽的消息。

  驛館裡,竹霧把案卷都送到了陸毓衍跟前,恭謹道:「爺,聽說天一亮,陳如師就讓人去鎮江找李三道了,估摸著下午能進城。李三道要是不認,咱們跟他對薄公堂嗎?」

  陸毓衍抽了本案卷,一面翻看,一面道:「陳如師敢讓我跟李三道對質?」

  竹霧摸了摸鼻尖,陳如師恐怕還真沒那個膽子。

  謝箏倒是明白陸毓衍的意思。

  陳如師不傻,不管他看沒看出來陸毓衍設計坑李三道,但他肯定明白,陸毓衍不想讓李三道好過。

  李三道從鎮江轄縣的知縣做到了鎮江府同知,而陳如師掌管應天府多年,哪怕他獨善其身、萬事不管,大抵手上也有一兩個李三道的把柄,昨日事情說不明白,那些舊把柄也能讓李三道有苦說不出了。

  謝箏與陸毓衍靜靜翻了會兒案卷,突然聽見外頭急匆匆的腳步聲,夾著松煙的聲音。

  她趕忙起身迎出去,拉開門一看,果真是孫氏來了。

  孫氏走得很急,朝謝箏微微點頭,眼睛一轉,瞧見羅漢床上的陸毓衍,她的臉沉了下來。

  「傷得如何?哪家大夫看的?」孫氏在邊上坐下,眉頭緊皺,「到底要不要緊?」

  陸毓衍斂眉,道:「母親,沒有傷到筋骨,大夫說養著就行了。」

  孫氏怕他避重就輕,轉頭看著謝箏:「你說。」

  謝箏道:「傷在手臂和腿上,昨夜裡有點燒,今早上都退了,剛剛吃過藥了。」

  孫氏這才鬆了一口氣,又問:「你呢?傷著沒有?」

  謝箏心虛,只好硬著頭皮道:「沒怎麼傷著。」

  「還好還好,」孫氏拉著謝箏坐下,道,「姑娘家細皮嫩肉的,可不像他們皮糙肉厚的,萬一留了疤還怎麼是好。」

  謝箏訕訕笑了笑。

  孫氏又道:「是鎮江那李三道動的手?這哪裡還是官場,分明就是土匪!」

  陸毓衍點頭聽孫氏訓話,沒有說明實情,倒不是怕隔牆有耳,而是怕孫氏氣著。

  孫氏絮絮交代了許多,又說每日都會讓府裡送補血的藥膳過來,這才起身回去。

  前腳孫氏剛走,後腳陳如師就到了。

  陳如師的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一副隨時都要暴跳如雷的模樣。

  韓德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脖子縮成了鵪鶉。

  昨日傍晚那一連串的消息,讓韓德眼冒金星,本以為「陸毓衍遇襲」是壞消息裡的壞消息,哪知道今天……

  金仁生怕是真的跟那些案子脫不了干係,他興許就是兇手。

  在韓德和陳如師眼中,最糟糕的事兒發生了,次一等的也沒逃過。

  陳如師讓人扣下金仁生時,幾乎要把桌子都掀翻了。

  在房外理了理衣擺,陳如師進來,沉聲道:「陸巡按,查到些金同知的狀況。」

  陸毓衍挑眉,倒是沒想到,陳如師的動作還挺快的。

  陳如師強壓著心底的火氣,仔細說了進展。

  他讓人查看了衙門這兩年間的安排,那些意外和自盡案子,多是發生在金仁生休沐或是下衙以後,但也有像石瑞服毒的案子,當時是正午,金仁生雖然當值,但府學與衙門不遠,趁著中午外出用飯,時間上也足夠。

  所有的案情,金仁生都有機會作案。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59
發表於 2017-12-21 00: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說辭

  更讓陳如師頭痛的是砒霜的來源。

  金仁生的夫人當年遇難之後,就葬在他彼時任職的六合縣。

  中元之時,金仁生帶著女兒回六合縣祭拜過夫人。

  陳如師使人去六合縣的藥鋪打聽了,有家鋪子當日賣過砒霜。

  當時來買砒霜的是個帶著帷帽的姑娘家,說著一口地道的六合方言,說是用於治哮喘的。

  店家聽她嗓音沙啞撕裂,的確與久咳之人相像,便賣給了她。

  「冊子上留下的名字是假的,尋不到那麼一個人,我猜,那位許是金同知的女兒,」陳如師頓了頓,道,「當年大火,她雖然得救,但容貌嗓子都毀了,她幼年在六合居住,會說當地方言也不奇怪。」

  不管是金仁生讓女兒去買的砒霜,還是發現女兒藏毒後收了來,他的嫌疑愈發大了。

  陸毓衍沉思,問道:「金同知如此做的緣由,陳大人查清楚了嗎?」

  陳如師乾巴巴笑了笑:「金夫人遇難的庵堂叫保德庵,我查了當時保德庵大火的卷宗,那場火,未必是耗子打翻了油燈引發的意外。」

  謝箏和陸毓衍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有些詫異。

  不是意外,難道是有人縱火?

  金仁生對有輕生念頭的人滿懷怨恨,莫非當日的火,起於一場自盡?

  「畢竟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那保德庵也就此落敗,當時情境,只看卷宗,未必真切,」陳如師瞄了陸毓衍的腿一眼,「我已經扣下了金仁生,一會兒審問,不知陸巡按……」

  陸毓衍頷首,道:「腿腳不便,但府衙也不遠,堂上有張榻子便好。」

  陳如師應了。

  送走了陳如師和韓德,松煙摸著腦袋問道:「爺,真要去衙門裡?」

  陸毓衍抿了口茶:「去聽聽陳如師怎麼審。」

  松煙哭喪著臉,無奈極了,自家爺說一就是一,回頭叫夫人知道了,他跟竹霧肯定要挨訓的。

  謝箏亦擔心陸毓衍的傷情,道:「這案子,陳如師不敢和稀泥,定會審得周全。」

  「就是想聽聽他能多周全,」陸毓衍放下茶盞,道,「還不到兩日,查到了砒霜的來路,也查了保德庵,這個陳如師不是沒有本事,他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陳如師背著手大步踏進了應天衙門。

  韓德跟在後頭,心一橫,上前問了句:「真的是金大人他……」

  陳如師瞪了他一眼,到了嘴邊的髒話又嚥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陸巡按現在就盯著兩件事,一個是應天這一連串的案子,另一個是李三道,哪個好審?」

  韓德答道:「自然是應天的案子。」

  「那不就成了!」陳如師哼了聲。

  李三道和陸家之前的恩恩怨怨,那是見了血,出了人命的,根本不用想善了。

  兩方你來我往,定然會殃及池魚,陳如師甭管是幫著陸毓衍對付李三道,還是作壁上觀,都怕李三道跳起來咬他一口。

  畢竟,謝家案子是他陳如師結的。

  審李三道之前,先把應天府這些案子了結了,在陸毓衍跟前賣個好,也省得盯著他們不放。

  陳如師按了按發脹的眉心,這幾日真是太糟心了,連吃酒都不香了。

  等把陸毓衍送出了應天府,他一定要來幾壇上好的女兒紅潤一潤嗓子。

  陸毓衍到了府衙外頭,一下馬車,韓德就讓人抬了把軟榻,將陸毓衍挪到了後衙書房裡。

  陳如師與他見了禮,道:「金同知是官身,沒有人贓俱獲,證據確鑿,不好升堂問話。」

  陸毓衍頷首:「就在這裡問吧。」

  陳如師讓人去把金仁生帶來。

  說是扣下了,也不至於真把人扔到大牢裡去,就把他關在隔壁屋子裡,叫他自個兒好好想想明白。

  金仁生進來了,面色有些發白,精神比前日差了許多。

  陳如師示意他坐下,道:「那些案子,你完全有時間動手,關了你一個多時辰了,想出什麼說辭了沒有?」

  金仁生很是平靜,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時間上不過是巧合罷了。」

  「嘿!」陳如師笑了起來,「同僚一場,我也不想拿手段對付你,我們有一說一。

  中元時,在六合縣安華堂買砒霜的是令千金吧?需要我把店家請來認認嗎?

  四年前保德庵大火,你自己查驗後寫的案卷,事關你妻兒,上頭的每一個字,你應當都記得。

  當夜在保德庵裡借宿的女眷,主子丫鬟婆子,各家一道總共十七人,庵堂裡的師父共八人。

  活下來十四個,另尋到屍首十具,因著損毀厲害,只靠活著的人的記憶,依著遇難時所處的位置,辨認了四個人,剩下的六人在相鄰的兩個屋子裡,火是從其中一間屋子裡起的,她們一併遇難,只曉得大致是誰家的,各自是誰,根本分不出了。

  這裡頭少了一人,怎麼都尋不到,因著名字對不上,也不曉得少的是借宿的女眷還是庵堂的師父。

  金同知,你與我們說說,這個人去哪裡了吧?」

  提及保德庵,金仁生的雙唇抿得緊緊的,眼底裡流露出無法掩飾的悲傷和痛苦,還有些許恨意。

  他沉默了許久,這才緩緩道:「的確是少了一人,當時官府也尋過,但對不上,始終不曉得少了誰。

  保德庵的師父說,那段時間,庵堂裡有幾隻耗子,她們也在想著是不是養隻貓兒,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夜深人靜,燒起來之後就……」

  陳如師敲著桌面,道:「當時就沒查過,是否是人為縱火?」

  金仁生的身子一僵,深吸了一口氣,道:「查了,並無發現。」

  陳如師歎息一聲,盯著金仁生的眼睛,道:「舊都城中烏孟叢烏員外的第五房妾室。」

  金仁生的眸子驟然一緊,幾乎跳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著陳如師:「你……」

  陳如師搖了搖頭。

  明明一切如他所料,他卻沒有半點喜悅,反倒是無奈和可惜。

  謝箏亦是驚訝,仔細一想,倒也明白過來了。

  烏孟叢的第五房妾室梁氏是舊都城這一連串案子之中,最先發生的那一起,她是城外村子裡出身,回娘家小住時,家中起火,意外燒死的。

  所有案子裡,唯有這一樁與火有關。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160
發表於 2017-12-21 00:4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九章 懲罰

  被陳如師說中了,金仁生的面色陰沉,他緩緩地重新坐回去,雙手撐著膝蓋,捂著臉,痛苦極了。

  韓德目瞪口呆,他一直不能相信金仁生會犯案,只要金仁生不親口認下,他便不信。

  可現在,韓德想,哪怕金仁生一個字都不說,他心底也有答案了。

  他拍了拍金仁生的肩膀,道:「金大人,都說出來吧,硬頂著也無用。」

  金仁生從雙手間抬起了頭,目光混沌茫然,眼眶通紅一片,嘴唇囁囁,終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陳如師沒有催他,起身取了一冊案卷,遞給了陸毓衍。

  陸毓衍翻開細細看了。

  主簿記載清清楚楚,無論是當時倖存的、遇害的,名字一一都在,哪怕是分辨不清的,也都留了下來。

  其中有這麼三個人。

  清河莊梁夫人,以及她的丫鬟、婆子。

  陳如師解釋了一句:「我打聽過,清河莊是烏孟叢老娘的陪嫁莊子。」

  聞言,金仁生似笑非笑。

  「陳大人,」金仁生的聲音沙啞,「我在你手下兩年,竟然不知你在刑獄上能如此敏銳。」

  陳如師的嘴角抽了抽,這話聽著是讚,實則是貶,叫他極不舒服。

  別說是刑獄了,但凡是官場上的風吹草動,陳如師自問都極其敏銳,若不然,他怎麼能在毫無背景的狀況下,三十四五就坐穩了應天知府的位置,還一坐坐到了不惑之年?

  一著不慎,他早就被人拖下水了。

  刑獄上的事情,他只是不管,又不是不懂。

  卻沒想到,他這隻老虎閉著眼睛打盹,底下各個把他當貓兒看。

  這到底是他笨,還是底下人蠢?

  要不是陸毓衍在座,陳如師只怕要直接罵回去,他敏銳了幾十年,這回厲害了,許是要被底下這一個個給坑得丟了烏紗帽了。

  「過獎、過獎!」陳如師咬牙切齒道。

  金仁生無意與陳如師打口頭官司,道:「大人說得不錯,這些自盡、意外的案子,都是我做的。保德庵的大火,也的確與那梁氏有關。」

  提及梁氏,金仁生稍稍平緩了的語氣又急切起來。

  這是他心中的傷口,當日大火不僅燒死了金夫人,在金姑娘的臉上留下了一輩子的傷痕,也在金仁生的心中燒出了無法抹去的創傷。

  作為知縣,金仁生徹查了那場大火,除了現場少了個不知身份的人,再查不出其他狀況了。

  沒有縱火的證據,案子只能就此了結。

  金仁生父女再痛苦,也只能認了這場意外。

  直到他升任應天府同知,離開了六合縣,舉家搬入了舊都。

  兩年前,舊都附近水系清淤,這些事關百姓生計的事兒,陳如師最是看重,底下官員沒一個能躲懶的,日日都要輪著去盯著。

  金仁生當值那日,進了河邊村子裡歇腳,正好碰上梁氏回娘家。

  梁氏做了烏員外的小妾,吃穿用度自然與村姑不同,穿金戴銀的,引得好些相熟的婦人眼紅,圍著她說話。

  那梁氏炫耀了一番,話音一轉,又說深宅裡面一樣有糟心的事兒,別看她如今吃香的喝辣的,從前也鬧心得不想活了。

  婦人們賠笑著,誰也沒把這話當真。

  不愁吃不愁穿,還有人伺候,這日子舒坦,誰會不想活呢。

  梁氏見她們不信,忙道:「我曾真想一死了之,烏家那老虔婆,變著法子折騰我,還把我趕去六合縣的莊子上,我在那裡受了大半年的罪,去上香時真是不想活了,可等那大火燒起來,我一想到父母兄弟,就不敢死了,連夜跑回了舊都,給我們老爺說了好些好話,這才……」

  村婦們一陣哄笑,有人問道:「也虧得你是大腳才能從六合跑回來,那大火怎麼樣了?」

  梁氏似是不喜旁人說她腳大,啐了一口,道:「一個破庵堂罷了,誰知道呢。」

  金仁生在一旁聽了個全,心跳一下比一下快,他不用去問梁氏,也知道她嘴裡的「破庵堂」是保德庵。

  他治理六合縣整整六年,起火的庵堂也就這麼一處,當時宿在庵堂裡的正好有一位「梁夫人」,而她又提起了烏家……

  當時,六合衙門也與烏家報信,讓他們來認一認梁夫人。

  烏家卻說,不過是個打發去了莊子上的妾室,既然已經沒了,也就無需認了。

  金仁生一直沒想到,那個梁氏還活著,又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我直到那時候才知道,原來那場火真的不是意外,消失的那個人是真兇!」金仁生的聲音顫著,雙手緊緊攥成拳,「就因為她不想活了要自盡,就燒了庵堂,她不想死了一走了之,卻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多麼可笑!她就該去死,她不該活著!她還有什麼資格活著!」

  金仁生的眼淚落了下來,苦澀極了。

  他到現在,一閉上眼睛,都是慘死的妻子,面目全非的女兒。

  韓德搖了搖頭,道:「你該將她抓起來,而不是……」

  「只要她有一丁點愧疚,我都不會殺了她,可她沒有,」金仁生打斷了韓德的話,「她一點點都沒有……所以我燒死了她,她當時不是想縱火自焚嗎?我不過是讓她如願罷了。」

  韓德呼吸一窒,扣著金仁生的肩膀:「那砒霜是……」

  「我誆了姐兒去買的。」金仁生答道。

  陳如師握著茶盞,道:「那其他人呢?你為何謀他們性命?」

  「其他人?」金仁生的笑容有些詭異,「他們不也想死嗎?就因為是自己的性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是在懲罰他們,我是在讓他們知道,死一點都不難。我來送他們上路,好過他們到死的時候,都在牽連別人。連自盡都要牽連上那麼多無辜的人,他們還有什麼用!我,沒有做錯什麼。」

  陳如師顯得很平靜,道:「殺人償命,你身為朝廷官員,卻知法犯法,該判什麼罪,想來你也清楚。是非對錯,你不用問我,我也不會與你爭辯,我心中的尺子與你不同,你認為你錯或是沒有錯,案子都是一樣判的。」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9-30 09:4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