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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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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48:0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遇襲

  白綾繃得很直,沒有絲毫猶豫,就往謝箏脖子上招呼。

  謝箏聽不見自己的心跳聲,也聽不見旁的動靜,她只是瞪大了眼楮,憑著本能去抓白綾。

  身後的人力氣不小,謝箏被鉗制住了要害,即便是費力掙扎,都無法掙脫開。

  身子往後頭倒去,全身都倚在了來人身上。

  腦海之中隱約有一個念頭,她若是個胖婦人,許是能把身後的人拖得一併倒在地上,那就能夠脫身了……

  日光愈發暗了,整個大殿如同張開了漆黑的大口,要把殿門處那丁點兒光線吞盡。

  意識變得模糊,視線也不清明。

  掙扎的力氣變小了……

  謝箏想,她要死了吧,就這麼死在這裡,跟那些被勒死在佛前還抓不到兇手的被害婦人一樣,死得痛苦、死得莫名其妙……

  她死了,就是阿黛死了。

  因為謝箏早就死在了七夕夜裡。

  可分明,她是謝箏啊……

  分明她是有血海深仇的謝家阿箏。

  她若真死了,她的父母呢?

  謝箏的眸子一緊,她不能死,她還不能死的!

  她不能讓自己跟父母一樣死於非命,她要活著,她逃離鎮江,像個叫花子一樣,為了一口糧食被追被打,她好不容易才進京,怎麼能夠就這麼死了!

  那些恨、那些仇,在一霎那間化作了力氣,她拉不開脖子上的白綾,便用勁扭動身子,撞不開背後的人,就往邊上摔。

  身後之人似是沒有料到已經力竭的謝箏會突然發難,被她帶了一個踉蹌,手上的白綾鬆了鬆,而後又快速穩定下盤,咬著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施主?施主還在拜佛舍利嗎?」

  小和尚的聲音從殿外傳來,他年紀小,清脆的聲音一下子劃開了室內的沉寂。

  身後的人微微一怔。

  謝箏想說話,可嗓子燒得厲害,她一個音都發不出來,求生的本能讓她清醒,她快速地褪下了手腕上的鐲子,使出吃奶的力氣,狠狠得砸在了不遠處的柱子上。

  哐的一聲響。

  掐住脖子的勁兒輕了,許是怕那小和尚尋進來,身後之人轉身就走,匆匆離開,再也沒有管謝箏。

  謝箏全身緊繃的弦鬆了,她撲在地上,雙手捂著脖子,張大嘴喘息,復又重重咳嗽,嗓子胸腔裡的灼燒感幾乎讓她整個人都蜷縮起來。

  小和尚循聲而來,見謝箏痛苦模樣,一下子也懵了︰「施主?」

  小和尚想去叫人,謝箏一把抓住他的手,她不能一個人留在這兒,天知道還會不會出狀況。

  她狼狽不堪地爬起來,踉踉蹌蹌出了舍利殿,前頭大雄寶殿裡做晚課的聲音隨風而來,一點點吹散了胸中的灼燙。

  「謝謝你救我。」謝箏勻氣,這五個字幾乎是一個音、一個音,斷斷續續蹦出來的,耗費了她全部力氣。

  小和尚摸了摸腦袋,他還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照著師父們教的,回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謝箏笑了,咧開嘴,嗓子眼又痛得岔氣。

  坐在石階上緩了緩,謝箏剛準備起身回去,就見許嬤嬤來尋她。

  「你遲遲不歸,姑娘著急了!」日已西沉,謝箏又坐在背光處,許嬤嬤起先並未發現她的不妥,等走至近前,瞇著眼一看,她哎呦一聲叫了起來,「這是怎麼了?」

  頭髮散亂,衣著不整,整個人都奄奄的。

  謝箏扶著許嬤嬤的手站起來,聲音喑啞︰「我差點沒命了,虧得小師父尋來救了我。」

  夏日衣衫不厚,露出半截脖頸,許嬤嬤看到上頭的痕跡,想起傳言裡被勒死的婦人,頓時心驚肉跳。

  一面念著阿彌陀佛,一面連連朝小和尚道謝,許嬤嬤這才攙扶著謝箏回了廂房。

  蕭嫻歪在床頭看書,聽見響動,探頭一看,驚得手中書冊砸落在地上。

  顧不上趿鞋子,她幾步過來,緊緊握著謝箏的手︰「阿箏,出了什麼事兒?你這是……」

  謝箏癱坐在椅子上。

  屋裡點著蠟燭,一室昏暗,卻也溫暖,尤其是對上蕭嫻關切的目光,謝箏的心一點點踏實下來。

  張口想說話,才冒出一個音,就成了一串咳嗽,唬得蕭嫻一怔一怔的,又是倒水又是拍背。

  相較蕭嫻的慌亂,謝箏此刻倒平靜了,她看向蕭嫻,扯扯嘴角,淺淺笑了。

  「虧你還笑得出來!」蕭嫻半嗔半腦,「你這幅樣子回來,真真是嚇死我了!」

  謝箏想揉揉喉嚨再說話,指尖剛一踫到脖子,就痛得她齜牙咧嘴,只好作罷。

  歇了口氣,她道︰「換作是從前,我遇見這種事,肯定要抱著你大哭一場,可是現在啊,還真不算什麼。你看,人就是這麼長大的。」

  蕭嫻愣在了原地。

  驛站裡那個抱著她大哭的謝箏還清晰地印在記憶裡,她沒有忘,過多少年都不會忘。

  與當時痛哭的理由相比,今天這狀況似乎真的沒那麼嚴重了……

  可是,道理是這個道理,蕭嫻還是覺得心裡空蕩蕩的。

  不如不長大,她不想阿箏就這麼長大……

  遇到歹人這等大事,蕭嫻讓許嬤嬤去尋了蕭臨。

  蕭臨就住在隔壁,聽聞狀況,沉著臉就過來了。

  他想說不該天黑了還一個人去拜佛,正是人心惶惶的時候,怎麼自個兒就不能上點心,非要被別人有機可乘。

  可看到謝箏那臉色發白、慘兮兮的樣子,訓斥的話還是都咽了下去。

  罷了,反正是蕭嫻的丫鬟,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賞罰都輪不到他,他也不做那個惡人,反倒惹了蕭嫻。

  「冷靜下來沒有?」蕭臨在一旁坐下,盡量放平穩語調,「事情怎麼發生的?你看到兇手的模樣了嗎?」

  謝箏能說明白事情,但兇手的模樣,她彼時並未看到身後之人。

  蕭臨見她說話條理清楚,不似被嚇得暈頭轉向的樣子,頷首道︰「寺中有歹人,我使人去和大師們說一聲。今夜來不及下山,未免夜裡出事,我會讓人守著廂房前後,你們屋裡就許媽媽頂一晚上,我們人多,不用害怕。

  等明早下山就報去順天府,聖上盯著的案子,不能瞞著,說起來這案子毓衍也奉命在查,我就尋毓衍吧。都是自家親戚,也免得你們去衙門裡回話。」

  蕭臨的安排都妥當,蕭嫻一一聽著,待聽聞陸毓衍的名字,她下意識地瞥了謝箏一眼。

  謝箏聞言亦是一怔。

  原以為她不去延年堂裡走動,也就遇不到陸毓衍了,不曾想,竟然出了這等事,要撞到他手裡去了。

  她是當事人,問話時是躲不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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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48:1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黑暗

  蕭臨回去了,屋裡只剩下蕭嫻、謝箏與許嬤嬤。

  許嬤嬤打了水來,伺候蕭嫻梳洗。

  謝箏自個兒顧自個兒,絞了帕子擦臉,看著從帕子裡被絞落的水滴,她不由勾了勾唇,笑容自嘲。

  雙手能使出力氣來,剛才在舍利殿裡被制服得十指無力的人,仿若不是她一般。

  彼時恐懼,此刻散了大半,謝箏也不許自己再害怕。

  見過燒得只剩下烏黑梁柱的府衙後院,旁的事情,不該再神思恍惚、回不過神來了。

  腦海裡有些空,帕子擦了臉頰,習慣性地又去擦脖子,溫熱的感覺剛一觸及脖頸肌膚,就痛得她頭皮發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蕭嫻聽見了,扭過頭來看她︰「當心些當心些!你看不到不好擦,我來幫你。」

  話說完,也不管謝箏肯不肯,蕭嫻一把奪了謝箏手裡的帕子,一手托著她的下顎,一手只用食指裹著帕子,讓許嬤嬤拿蠟燭來照著,細細致致替她擦拭。

  因著是白綾勒的,謝箏的脖子上紅的青的,甚至有些發紫,還擦破了皮膚,饒是蕭嫻再小心,還是會踫到傷口。

  蕭嫻眼下發紅,垂著嘴角,讓謝箏忍著些。

  等擦好了,蕭嫻把帕子扔回水盆裡,與許嬤嬤道︰「媽媽去找找,我們有沒有帶藥膏來?」

  「只一盒跌打擦傷的藥膏,」許嬤嬤一面說著,一面翻了出來,沒讓蕭嫻動手,自己替謝箏抹了,「不是什麼上等貨色,姑娘將就將就,等明日回去,府裡有宮裡賜下來的,塗抹些時日,不會留疤留印子。」

  許嬤嬤知道謝箏來歷,蕭嫻也沒避諱,拉著謝箏坐下,低聲道︰「雖說案子鬧得厲害,可我們來時就琢磨過,歹人下手的都是小寺小庵,從未在香火繁盛的大寺裡動手,遇害的亦都是些婦人,你這樣的姑娘家,按說不該……」

  蕭嫻的話說了半截,謝箏已經曉得了她的意思。

  歹人行凶,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案,他的行為、想法應當是有跡可循的。

  真遇到那種一拍腦袋、遇見誰就害誰的歹人,那作案的地方、遇害人的身份,都應當是凌亂的。

  而這一次的案子,歹人的思想分明是清晰的,他就尋那些在小寺之中跪在佛前的婦人下手。

  除了同樣是在誦經,謝箏與那些婦人根本不同,寧國寺也絕不是香火不盛、連和尚尼姑都沒幾個的小寺小庵。

  也正因此,最初她們才選擇來寧國寺上香。

  謝箏捏著手指尖,她思考的時候總喜歡捏著些什麼︰「興許是發生了什麼事兒,以至於歹人開始出入這等大寺了。」

  蕭嫻皺眉。

  謝箏看在眼裡,嘆道︰「姑娘是怕奴婢叫人認出來了,兇手藉著這作案的手段來謀奴婢性命,奴婢真被勒死了,也會被記在元兇的頭上……」

  「是,」蕭嫻握住了謝箏的手,「就像父親說過的,就算你被認出身份,祖母在一日,蕭家就能護住你一日,可若是你已被人看穿了身份,對方潛在暗處謀你性命,我真的怕。往後我再不許你一個人走動了,最少也要跟著個人。」

  知道蕭嫻是一片好心,謝箏也不與她爭一個人還是兩個人,她歪著腦袋琢磨著,道︰「那歹人有機會殺了奴婢的,奴婢當時差不多力竭了,他再使幾分力氣,奴婢不死也要暈過去了,小師父即便尋來,五六歲的孩子哪是一個大人的對手?他即便仿照案子來,殺了我,再殺了小師父,也會被算作是行兇時叫人撞破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滅口了。」

  蕭嫻垂眸,猶豫了一番,還是道︰「你當真沒看到兇手模樣?我曉得不該讓你去回憶,但明日報了案,表兄來問話,肯定會讓你回想的。你既然眼下想躲著他走,不如先想好說辭,一股腦兒丟給他,免得大眼瞪小眼,你坐著想,他逼你想。」

  謝箏點了點頭。

  事發突然,她正靜心誦經,根本沒有顧忌其他事兒,等留意到腳步聲的時候,白綾已經橫在眼前了。

  脖子被勒住,連求生的掙扎都是本能反應,哪裡顧得上去觀察去思考?

  這會兒回過頭去想,亦是一片空白。

  蕭嫻見她一時想不起來什麼,便道︰「算了,夜也深了,早些睡下,明日天亮時還有工夫想的,現在睡個好覺最要緊,怪我,心急火燎的,一著急的時候就顧前不顧後。」

  廂房裡只一張床,一把榻子。

  蕭嫻與謝箏歇床上,許嬤嬤就在榻子上打盹守夜。

  香爐裡點上香料,許嬤嬤道︰「姑娘們安心,大爺安排了人手在前後守著,你們只管睡吧。」

  說完,便吹了蠟燭。

  室內一下子暗了下來。

  臨近晦日,沒有月光,隱約星光照不進屋裡,就算是窗邊都是黑漆漆的。

  謝箏依著蕭嫻,兩人的手握在一塊,彼此添一份心安。

  聽著蕭嫻平緩的呼吸聲,謝箏亦有些迷迷糊糊,眼看著要睡著了,猛一激靈,身子不禁微微一抽,瞪大著眼楮望著這一片黑暗。

  再是把恐懼壓在心裡,畢竟是離死不遠,這身子骨、內心深處,都還是怕的。

  徐徐吸氣又吐氣,謝箏閉上眼,逼著自己入睡。

  這一覺歇得並不好,似是一直在做夢,又不曉得到底夢見了什麼,在黑暗之中起起伏伏,最終重重砸落下來,謝箏也就徹底醒了。

  渾身大汗。

  蕭嫻還睡著,謝箏輕手輕腳爬起來,衝許嬤嬤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拿昨夜留下來的水絞了帕子抹了抹汗,整個人清明了許多。

  夢境雖纏人,但在沉浮之中,遇襲時的一些細節也回到了謝箏的腦海裡。

  她看東西快,記得也牢,即便只是一眼,也會存在心裡。

  雖然謝箏想去尋正恩大師,但這個節骨眼上,她也不好貿貿然再孤身出去了,尤其是上塔院來回還要半個多時辰。

  本以為用過了早膳之後就收拾東西下山,可他們一行人還是沒走成。

  一聲尖銳驚叫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蕭嫻被驚醒過來,詫異地看著謝箏和許嬤嬤。

  謝箏亦是一臉意外,她聽得出來,那聲音是個女子的,帶著濃濃的恐懼,離她們不近也不遠。

  許嬤嬤推開門出去,蕭臨也從隔壁屋裡出來,喚了一個守在外頭廡廊下的小廝,催他去打聽事情。

  沒一會兒,小廝跑回來隔著窗給主子們回話︰「大爺、大姑娘,前頭廂房裡出事了,半夜裡死了個婦人,她的丫鬟發現後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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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4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細節

  前頭廂房裡死了個婦人?

  謝箏下意識回頭去看蕭嫻,耳邊聽見許嬤嬤連連在念佛號。

  蕭嫻驚訝極了,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預感。

  好的不靈壞的靈,等蕭嫻梳洗整理妥當,謝箏也從小廝那兒問明白了,出事的廂房正是鄭夫人的那一間。

  「昨兒個還一道說話……」蕭嫻垂著眼簾嘆了一口氣。

  蕭臨提著食盒進來,交到許嬤嬤手裡,一面吩咐她擺桌,一面道︰「寺裡有師父去報案了,我已經使人回去請毓衍了,聽說那婦人也是被勒死的,讓他也一並看看。」

  這一頓早飯,幾個人都食不知味。

  等了差不多一個半時辰,蕭臨才見到了匆匆趕來的陸毓衍。

  陸毓衍的身邊還有一個錦衣少年人,蕭臨認得他,那是李昀的伴讀、已經告老的太傅蘇大人的孫兒蘇潤卿。

  三人見了禮,陸毓衍先帶著衙役們去前頭廂房裡看了狀況。

  屋裡頭不見凌亂,婦人倚靠在佛龕邊上,衣衫整齊,只脖頸上顯露出勒痕,仵作驗了,估摸著是昨夜三更時斷氣的。

  地上歪倒了一把椅子,聽那小丫鬟講,是她驚恐之下撞翻的,也沒顧上扶起來。

  桌上擺了茶盞水壺,另有一個食盒,陸毓衍瞧著有些眼熟。

  蕭臨便道︰「是我們家的食盒,昨日嫻兒與這位夫人相談甚歡,就讓阿黛送了些點心來,阿黛又去舍利殿裡拜了拜,不想遇見了歹人。」

  陸毓衍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復又鬆開︰「這兒不是問話的地方,去你們那兒說話吧。」

  蕭臨引路。

  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跟在後頭,怯怯問道︰「我們老爺怎麼還不來?」

  蘇潤卿頭也沒回,嘴上道︰「鄭博士不會騎馬,馬車還在路上。」

  幾人進了蕭臨的廂房,因著蘇潤卿在,原是讓許嬤嬤陪著謝箏過去,蕭嫻不肯,只說蘇潤卿也是正兒八經的世家公子,她又是兄長、表兄都在座,哪裡就那般講究了。

  蕭臨說不過她,只好隨她去了。

  謝箏跟著蕭嫻過去,剛一進門,抬頭就對上了陸毓衍的目光。

  陸毓衍坐在桌邊,腰間依舊掛著紅玉,謝箏抿了抿唇,錯開了視線。

  幾人落座。

  「傷到脖子了?」陸毓衍開口問道。

  畢竟是蕭家的丫鬟,又沒有鬧出人命,也就不叫仵作過來驗傷了。

  案情詢問就是如此,謝箏低低應了一聲,抬起頭來,讓陸毓衍看清楚她的傷情。

  謝箏膚色白皙如玉,愈發顯得脖子上的傷勢駭人。

  青的紫的,甚至破了皮,落在陸毓衍眼裡,竟是比鄭夫人脖子上的印子更讓人煩悶焦心。

  看傷情,視線自然直白、毫不回避,謝箏叫他看得如坐針氈,眼瞅著陸毓衍抬起了手,手指似乎往她脖子探來,慌得謝箏往後仰了仰身子,這才看清陸毓衍只是把手作拳抵在了自個兒唇角,清了清嗓子。

  謝箏立刻坐直了,虧得她躲避一般的動作無人在意,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陸毓衍添了一盞茶,把茶盞推到了謝箏面前︰「仔細說說經過,你看到兇手的樣子了嗎?」

  謝箏端起茶盞,熱氣氤氳,入喉溫暖,讓人心神平靜許多,她小口小口抿了,理著思路說了從鄭夫人的廂房去舍利殿參拜,到小和尚出聲嚇跑了歹人的經過。

  陸毓衍眸色沉沉,深邃幽深,似是見不到底。

  蘇潤卿問了一句︰「你是說,那兇手一直在你背後,你並未看到人?」

  謝箏頷首,復又道︰「但奴婢知道,勒住奴婢脖子的是一個女人,做過粗活的女人。」

  幾人具是一怔。

  蕭臨奇道︰「昨晚上問你的時候,你不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嗎?」

  「為何這麼說?」陸毓衍順著問道。

  「那時候慌張,等夜裡靜下來了慢慢想,就想起來了些細節,」謝箏語調不疾不徐,道,「奴婢為了掙脫,身子又往後仰,整個後背都貼在了她身上,她有胸的。白綾橫到面前的時候,奴婢有看到她的手,能確定不是男人的手。而且指關節粗大,皮膚發黃,是做過力氣活的。」

  謝箏說得一本正經,又是談論人命官司,誰也顧不上尷尬。

  蘇潤卿打量謝箏,搖了搖頭︰「你險些丟了性命,匆匆忙忙看那麼一眼,你有把握嗎?」

  「有,奴婢確定看到的。」謝箏絲毫沒有遲疑,語調篤定。

  陸毓衍深深看了謝箏一眼,不置可否,而是轉頭去看停下哭泣的小丫鬟,道︰「你現在能說明白了嗎?」

  剛才過來的時候,這小丫鬟只顧著哭,除了說屋裡椅子是她踫倒的,她的名字叫歲兒,旁的什麼都說不清楚。

  歲兒哆哆嗦嗦點頭,道︰「能。昨天夫人誦經一直誦到二更天,然後用了兩塊點心,說還要再拜一拜,讓我別再守著了,早些去睡,我就回了隔壁。天亮去敲門,裡頭一直沒動靜,我就推門進去了,夫人就倒在佛龕邊上,我撲過去一摸,都涼透了,我嚇得叫起來,跑出來的時候撞倒了椅子。幾個師父過來,就讓我守在房門口,他們去報案……」

  謝箏睨她︰「鄭夫人夜裡一個人歇的?」

  「我們夫人素來不喜歡有人守夜。」

  陸毓衍問︰「你就在隔壁,夜裡聽見什麼動靜沒有?」

  歲兒直搖頭︰「我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

  「今早上屋裡的狀況,跟你昨夜離開的時候,有什麼差異?」陸毓衍又問,見那歲兒還是搖頭,他略一沉吟,桃花眼瞥向謝箏,「你昨夜進過廂房,記得清裡頭狀況嗎?」

  謝箏抬眸看去,她能從那雙眼楮裡看到自己的樣子,再往深處去,是幽深而無法看穿的眼底。

  她想說不記得,免得再多打交道,餘光正好瞧見那塊紅玉,她的嗓子眼緊了緊,再開口時,道︰「奴婢去看看吧,許是能想起來。」

  「好。」陸毓衍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謝箏也要起身,叫蕭嫻扣住了手腕。

  安撫一般笑了笑,謝箏道︰「姑娘莫急,這麼多人都在,奴婢不怕的,倒是姑娘您,與許媽媽一道在這兒等一等,就別過去前頭了。」

  這個時候說不讓去也不行,蕭嫻嘆息著嗔了謝箏一眼,緩緩鬆開了手,壓著聲兒道︰「說得你不怕那些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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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無力

  謝箏眨了眨眼楮。

  她怕,她豈會不怕。

  謝慕錦是大理寺出身,在鎮江也破了不少案子,謝箏求著央著翻了一些卷宗,可親眼去看枉死之人,這還是頭一回。

  謝箏出了屋子,隨著陸毓衍與甦潤卿往鄭夫人的廂房去。

  雲層散開了,露出被遮擋的日光。

  落在寧國寺幾處大殿的琉璃瓦上,閃閃泛金光。

  謝箏走在陽光裡,不覺炎熱,反倒是掃去了絲絲緊張和不安。

  廂房的大門開著,廡廊下,兩個衙役在向幾位師父問話,謝箏瞧見了昨日裡救她的小師父,她彎著唇衝他笑了笑。

  謝箏邁進廂房。

  佛龕在落地罩後頭,礙著角度,她一眼沒有瞧見鄭夫人。

  「你仔細看看。」陸毓衍退到門邊,示意謝箏隨意。

  謝箏左右看了看,思忖一番,挪了兩步,站定了︰「奴婢昨日過來,應當就是站在這個位置。

  過來的時候,鄭夫人正跪在那兒誦經,從奴婢這裡看過去,只能瞧見她的背影,從衣著身形看,的確是鄭夫人。

  奴婢沒打攪夫人念經,就把食盒給了歲兒。」

  歲兒跟在謝箏身邊,猛一陣點頭附和︰「是的是的。」

  「屋裡其他的東西,」謝箏捏著指尖,擰眉想了想,問歲兒,「夫人念經的時候,你守在哪個位置?」

  歲兒道︰「一直坐著,就那把被我撞翻了的椅子。」

  「我離開後,你踫過木炕沒有?」

  臨窗是個木炕,因著是夏日,也沒有擺坐褥,香客來歇息的時候,都會自個兒帶上引枕靠墊,圖一個舒服。

  謝箏記得,昨兒傍晚她過來時,木炕上空空如也,什麼東西都沒有,而現在,上頭擺了個引枕。

  聽謝箏問起,歲兒小巧鼻尖皺了皺,疑惑道︰「這個引枕怎麼在這兒?」

  「不是你拿出來的?」謝箏說完,又走到桌邊,打開了她送過來的食盒。

  食盒裡的點心都已經空了。

  沈氏做事周全又大方,出府的時候,光各式點心就給蕭家兩兄妹備了整整四大盒子。

  蕭嫻不是小氣的人,況且也就這麼些點心,因而謝箏給鄭夫人裝盒時放了很多,依她自個兒說,那些都夠她、蕭嫻和許嬤嬤三人吃個飽了,倒是沒想到,鄭夫人這裡竟然用完了。

  「看來這些點心,鄭夫人還是挺喜歡的。」謝箏嘆了一聲,又誦了句佛號,黃泉路上,吃飽總比挨餓好。

  謝箏往裡頭走,看到了靠在佛龕旁的鄭夫人。

  衙役並沒有收殮,大抵是在等鄭博士到了之後看一眼。

  一時之間,翻滾著衝進謝箏腦海裡的並非懼意,而是無力和落寞。

  昨日還在碑廊裡與蕭嫻侃侃而談,說到興起處,甚至眉飛色舞的鄭夫人,今日再見,已然是這幅模樣了。

  生命何等脆弱。

  謝箏運氣好,僥倖活下來,而鄭夫人,還有她的父母,就那麼一夜之間遇害了

  桌邊,歲兒盯著食盒,柳葉眉皺得更緊了︰「怎麼都吃光了呢?不可能呀!我們夫人不吃綠豆的,別的點心不去說,那幾塊綠豆糕肯定是不踫的。」

  此言一出,陸毓衍和蘇潤卿交換了一個眼神。

  「莫不是兇手吃的?」蘇潤卿哼笑一聲,挑眉道,「我們費了這麼大的勁兒,翻天掘地找她,她倒是厲害了,作了案,還有心思留在這兒吃點心。」

  謝箏又仔細回憶了,發現再無其他遺漏之處,便梳理一番與陸毓衍道︰「除了食盒、引枕,還有這兩把椅子挪過位置。」

  椅子並不是歲兒撞翻的那一把,挪動不多,正好讓人能夠入座,謝箏估摸著一把是鄭夫人坐的,另一把許是鄭夫人拉開的,許是兇手。

  引枕也一樣,可能是鄭夫人擺的,也可能是兇手。

  她來這兒只是為了確定屋裡狀況,謝箏曉得自己斤兩,不會仗著看過些卷宗就指點江山。

  後頭查案、分析,是衙門裡的事兒,謝箏無意置喙。

  陸毓衍把謝箏送回去。

  謝箏依舊往日頭下走,瞇著眼抬頭看陽光。

  「你那樣會出汗。」

  陸毓衍的聲音沒頭沒腦冒出來,謝箏詫異地偏過頭去看他,偏偏她的眼楮剛對過強光,突然看人,一時有些模糊,看不清對方神色。

  謝箏嘀咕著,這人管得還挺寬,轉念突得明白過來她脖子上有擦傷的口子。

  陸毓衍一片好意,謝箏自不好頂著來,乖乖走回到廡廊下,依著規矩道︰「謝衍二爺提點。」

  走在前頭的人仿若未聞,甚至連腳步都沒有半點遲疑,繼續依著步調行走,只腰間那塊紅玉,輕輕晃著。

  謝箏的目光凝在紅玉上。

  之前她的注意力總在玉上,這會兒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絡玉的絡子半新不舊的,應當是用了半年一年了。

  拐出去的時候,謝箏回過身去看舍利殿。

  正恩大師住的上塔院實在有些遠,今日這種狀況,她大概是沒辦法去拜訪了吧……

  剛走回去,謝箏就被蕭嫻拉進了屋子裡,陸毓衍與蕭臨說了幾句,又回到鄭夫人的廂房外頭。

  蘇潤卿倚著牆,問道︰「這個兇手,你怎麼看?」

  「是個做過力氣活的女人。」陸毓衍一字一句道。

  「啊?」蘇潤卿抬眉,一臉質疑看著陸毓衍,「那個丫鬟說的話,你就這麼信了?你別看她這會兒說話條理清楚,昨日遇上事兒,哪個姑娘家不害怕?當時掙扎還來不及,誰能顧得上去觀察別人的身形和雙手?廂房裡的狀況也就罷了,要命關頭的匆匆一眼,我以為她不能注意這麼多。」

  深邃眸子瞥蘇潤卿,陸毓衍背手站著,薄唇微微勾起,笑容若有似無︰「那不信她。」

  蘇潤卿瞪大眼楮,一時更懵了。

  還沒等他說什麼,只聽陸毓衍又道︰「見過兇手的只有她,提出線索的也只有她,要是不信她,你說說我們往哪兒查?」

  蘇潤卿被堵了,摸了摸鼻尖,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聽起來總覺得有些怪。

  陸毓衍沒有再說什麼,邁著步子從廡廊下走進廂房,在佛龕前停下腳步,又從裡頭出來,如此走了兩遍,心中多少有了些計較。

  蘇潤卿見他眉頭舒展,便問︰「想出什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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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思路

  「鄭夫人衣著髮飾都還算整齊,可見事發的時候,她並沒有歇息,」陸毓衍整理著思路,分析道,「廂房不比佛殿,殿門大開,兇手可以走到被害的人身後而不被提前發現,但在廂房裡,無論是翻窗還是推門都有動靜。

  鄭夫人分明醒著,見兇手進來,按說會驚呼叫喚,而且她的體形也不是纖弱女子,即便被勒住了脖子,掙扎起來也肯定會有動靜,但是隔壁的歲兒什麼都沒有聽見。

  不單沒有發出聲音,連佛龕上的香爐都沒有打翻。」

  蘇潤卿聽到這裡就明白了過來,抿唇道︰「你的意思是,鄭夫人認得兇手,甚至可能是她親自給兇手開的門,所以她沒有叫人,也沒有對兇手防備。」

  「歲兒回房時已經二更了,」陸毓衍又道,「夜深人靜,女人能允許進房門的,唯有她的父親、丈夫、兒子、或是兄弟,要麼就同是女人了。」

  兩人正說著,衙役過來報,說是鄭博士父子到了。

  鄭博士突聞噩耗,整個人都癱軟了,雙腳打顫,全靠頂著一口氣,左右讓人攙扶著,才到了這兒。

  張了張嘴,鄭博士想說什麼,終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老淚縱橫。

  左邊的年輕人亦是淚流滿面,緊緊扶著鄭博士。

  右側的青年狀況稍稍好些,與陸毓衍見了禮,又回了幾個問題。

  他是鄭夫人娘家的侄兒,年輕人是鄭夫人的獨子。

  鄭夫人的父親早幾年就過世了,娘家只餘一位兄長,也就是青年的父親。

  「我過些日子要下場秋考,昨日就與家父一道去姑父家中請他指點文章,因著姑母不在家,我們四個人一直說到了三更天,夜深了就沒有回家,宿在姑父家裡。

  今日一早,衙門裡來敲門,家裡才知道姑母出事了,家父一時沒抗住倒下了,我陪著姑父和表兄上山來。

  姑母是在裡頭嗎?」

  陸毓衍讓衙役引著三人進去,聽著裡頭傳來的憾哭聲,心情亦是沉重。

  蘇潤卿不忍心聽,往前頭走了幾步,勉強寬慰自己,離遠那麼一點兒也好。

  見陸毓衍跟上來,蘇潤卿嘆道︰「沒有父親,丈夫、兒子、兄弟昨夜又在一道,看來讓鄭夫人開門的是個女人了。」

  「還可能是情郎。」

  蘇潤卿腳下一撮,轉頭乾巴巴笑了笑︰「你覺得鄭夫人是那種人?」

  蘇太傅在任時,曾主持過幾次春闈,告老之後,聖上還讓他一年裡抽出那麼兩三次去國子監裡講課,算得上桃李遍天下。

  蘇潤卿陪著蘇太傅一道去,也聽過鄭博士的傳言。

  鄭博士的風評極好,一把歲數,再爬仕途無望,博士並不計較,做事依舊誠誠懇懇,與鄭夫人伉儷情深,這是國子監裡都知道的。

  蘇潤卿不認為鄭夫人會德行不端。

  再說了,鄭夫人都半百年紀、做了祖母的人了,豈會那般想不開?

  陸毓衍答道︰「不覺得。」

  「不覺得你還胡說!」蘇潤卿咬牙道,「虧得是鄭博士沒聽見,不然你莫名其妙整一頂綠帽子給他老人家戴,他不衝過來跟你拼命!」

  陸毓衍沒理會蘇潤卿的抱怨,徑直往舍利殿方向去。

  蘇潤卿早就習慣陸毓衍的脾氣了,也不管陸毓衍聽不聽,繼續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周,自個兒猛得就住嘴了。

  情郎……

  陸毓衍這些日子最煩的大概就是這個詞了吧?

  未婚妻和情郎殉情,還連累了岳父岳母,陸毓衍就算想尋人拼命,都沒處找人去。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好在陸毓衍沒聽清他在說什麼,不然這刀子捅得還真有點狠。

  跟上陸毓衍的步伐,蘇潤卿另起一頭︰「要說可能,還有另一個可能。殺害鄭夫人的兇手真的和之前的兇手是同一人嗎?鄭夫人與那些遇害的婦人身份截然不同,會不會是有人投機取巧,既害了鄭夫人,又轉移了衙門的視線?」

  這一點陸毓衍亦有質疑,應當說,不算上鄭夫人,之前所有的命案,每一樁他都存著質疑。

  看似連環,被害人相似的身份、雷同的地點、同樣的手段,但若要模仿,其實也很容易。

  不外乎尋個寺廟、一根繩子白綾罷了。

  陸毓衍這幾日查訪下來,又與李昀、蘇潤卿以及衙門裡幾位老大人細致分析琢磨,傾向是同一人所為。

  畢竟,在順天府接到里正報案之前,已經發生了幾起凶案,卻沒有四處傳開,鬧得人心惶惶,就算是那些遇害者所在的村子裡,都不曉得其他村子也出了這樣的命案。

  鄭夫人遇害,是順天府接手這系列案子之後,出的第一樁。

  陸毓衍神色深沉︰「昨日不止鄭夫人,阿黛也出事了。」

  阿黛與鄭夫人昨天才相識,不該有同一個仇家來模仿行兇,若說是不同的仇人用同一個法子模仿,未免太過巧合。

  兩人走到舍利殿外。

  殿門大開著,眼看要到午間,日頭高照,正好照亮了舍利塔前蒲團的位置。

  陸毓衍邁進去,目光落在青石地磚上,尋到了那只謝箏用來求救的玉鐲。

  鐲子已經碎了,碎片濺射開,大大小小的。

  取出一塊帕子,陸毓衍蹲下身,一點一點把碎片撿起來。

  「碎成這樣,很難撿全。」甦潤卿道。

  陸毓衍頭也沒有抬︰「也是。」

  嘴上這樣說,手上卻沒有絲毫停頓,仔仔細細搜尋了,才把帕子包起來收好。

  「為了求救,她使了大力氣,」陸毓衍頓了頓,才又沉聲道,「兇手襲擊阿黛失手,再下手時定然格外注意,鄭夫人屋裡沒有多少掙扎過的痕跡,一是兇手趁其不備,二是兇手下了狠勁,提防鄭夫人掙扎。」

  蘇潤卿繞著舍利塔轉了一圈,聞言道︰「確定這兩樁是同一人所為?」

  陸毓衍的聲音不輕不重︰「只看鄭夫人遇害的案子,三更天進屋的應該就是個女人,女人氣力不比男子,鄭夫人也不是瘦弱之人,能制住她且不驚動旁人,那女人手上是有些力氣的,且與鄭夫人相識,以此來查,許是能有收獲。」

  蘇潤卿順著陸毓衍的思路琢磨了一番。

  他亦認同陸毓衍的觀點,不管昨夜的兇手是不是之前接連取人性命之人,起碼從表面看,案子很是相似。

  既然以前的案子尋不到有用的線索,不如從鄭夫人這兒著手,衙門裡認真辦事,對聖上也能夠交代。

  最起碼,比在城門口一個人一個人的巡查要靠譜像話多了。

  蘇潤卿點頭。

  陸毓衍斜斜瞥了他一眼,桃花眼底沒什麼情緒,卻沒來由地讓蘇潤卿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之前遇害的婦人之中也不乏身寬體胖之人,兇手必定要手上有些力氣,才能奪人性命。昨日動手的是個女人,做過粗活的女人,你看,那丫鬟說得也沒什麼不對。」

  說完,陸毓衍不疾不徐出去了。

  蘇潤卿唇角一抽,眨了眨眼楮,這怎麼又扯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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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玉佩

  蕭嫻拉著謝箏坐下,杏眸裡滿滿都是擔憂,柔聲道︰「有沒有被嚇著?」

  柳眉微蹙,謝箏搖了搖頭,說了真實感受︰「與其說嚇著,不如說是感慨。我看到鄭夫人的時候,腦子裡全是昨日她和姑娘在碑廊裡說話的模樣,這才幾個時辰,就成了這樣了」

  鄭夫人對書畫見解獨到,蕭嫻對她極有好感,聽謝箏這麼一說,心裡也空落落的。

  許嬤嬤在一旁聽著,暗暗嘆息,她比兩個姑娘多活了幾十年,也見過不少天災,對世事無常更有感悟。

  人生就是如此,誰也不知道睡一覺再睜開眼楮時,外頭吹的是東風還是西風。

  視線落在謝箏身上,許嬤嬤略略一頓,又念了句佛號。

  這位姑娘的經歷不正是一夜天翻地覆嗎?

  怕她們想得多了情緒更加低落,許嬤嬤捧了食盒來,取了些點心,道︰「姑娘早上也沒用多少,再填填肚子吧。」

  謝箏聞聲抬起頭來,看著那幾碟素點心,不禁笑出了聲。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她餓得暈天轉地時,盼著的不就是有口吃食嘛。

  蕭嫻心不在焉,被謝箏按在椅子上坐下,嘴裡被塞了塊百合酥,這才醒過神來︰「那表哥呢?有沒有為難你?」

  提起陸毓衍,謝箏稍稍一愣,復又笑了起來︰「奴婢過去幫忙,又是受害的,他為難奴婢做什麼。」

  蕭嫻鼓著腮幫子,嗔了謝箏一眼。

  奴婢前奴婢後的,她是真的不習慣。

  前回與謝箏提過,沒有外人的時候,自可以跟從前一般說話。

  謝箏卻不肯,她說習慣成自然,她們兩人打小熟悉,她若不每時每刻叮囑自己謹慎小心,私下裡依舊我啊你的,怕在人前的時候也順口而出了。

  蕭嫻拗不過她,只能作罷。

  謝箏想著正恩大師的事兒,寺中出了人命案子,即便現在太陽當頭,她也不能孤身去上塔院。

  只是他們一行人下午就要啟程回京,今日錯過了,再想來寧國寺,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謝箏垂眸,胸前貼身的玉佩涼涼的,她吸了一口氣,道︰「姑娘,奴婢想去見見正恩大師。」

  蕭嫻訝異,見謝箏神色鄭重,不像是隨口一提,她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是因為正恩大師的字?」

  「父親臨的是柳大儒的字帖,柳大儒與正恩大師……」

  「即便正恩大師就是柳大儒,」蕭嫻打斷了謝箏的話,雙手扣著她的雙肩,沉沉凝視她的眼楮,「你父親只是臨了字帖,並非入門做了弟子,柳大儒未必認得他。」

  普天之下,臨過柳澤柳大儒字帖的讀書人數不勝數,謝慕錦也僅僅只是其中一人。

  謝箏知道蕭嫻說得在理,但還是搖了搖頭,解釋道︰「父親見過柳大儒年老之後的字跡。」

  蕭嫻手上的勁兒鬆了。

  柳大儒譽滿全朝,蕭嫻這樣的年輕閨中姑娘也聽過他的名號,但柳大儒早在三十年前就避世不出,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是否還活著。

  謝慕錦見過柳大儒年老後的墨寶,那他就見過避世之後的柳大儒。

  也許,就是正恩大師。

  「我也去。」蕭嫻彎了彎杏眸。

  她了解謝箏的性子,設身處地想,若她遭遇了家破人亡,偶然發現有那麼一個人與父母有些淵源,她也會想見一見,想知道那人的眼中,父母是個什麼樣子。

  這是為人子女的一片心。

  蕭嫻清楚自己出門不易,這回來寧國寺還遇到了案子,起碼三個月半年的,沈氏是不會讓她再來了。

  「我跟你一起去,我也很喜歡大師的字。」蕭嫻解釋了一句。

  謝箏的眼眶紅了,蕭嫻是不放心她一個人去,這才提出同往的。

  也只有蕭嫻一道去,她們才能帶上幾個僕婦僕從。

  蕭嫻開了口,蕭臨即便頭痛不已,也實在是拗不過她,虧得上塔院來回也就半個多時辰,不耽擱下山,就使人去和陸毓衍說了一聲,自個兒點了人手,陪蕭嫻一道去。

  昨日救了謝箏的小和尚替他們引路,聽他說,正恩大師落髮剃度已經有三十年了,一直在上塔院裡守著塔林,輕易不下山來。

  眾人行至上塔院,此處不及底下各處大殿香火繁盛,隱在鬱鬱蔥蔥之中,更顯得超脫於塵世,肅穆且清幽。

  正恩大師在廂房裡抄些佛經。

  小和尚進去,合掌行了佛禮︰「師叔祖,有一位女施主看了您的那塊碑,想問您幾個問題。」

  正恩大師道︰「說吧。」

  小和尚撓了撓腦袋︰「女施主問,您兩年前見過謝慕錦嗎?」

  筆尖停頓,正恩大師緩緩放下了狼毫,反問道︰「那位女施主多大年紀?」

  「十四五歲?」小和尚道。

  「請她進來,一個人進來。」

  謝箏孤身進了廂房,抬頭看去,老僧人背手站在窗邊,脊背已然佝僂,她行了個佛禮︰「大師。」

  正恩大師緩緩轉過身來,道︰「施主想問謝慕錦的事情?」

  謝箏直視著正恩大師,在聽了她的問題後,還請她進來說話,謝箏心中已經有七八成把握,兩年前在寺中把玉佩給謝慕錦的應當就是正恩大師。

  她頷首,從衣領裡取出玉佩,托在掌心︰「大師,我父親死了,被害死的。」

  話音一落,正恩大師的眸子倏然一緊,他沒有仔細看玉佩,而是深深看著謝箏,恍然大悟︰「原來是你,貧僧聽謝慕錦說過你,你與陸家有婚約。」

  「父親看重這塊玉佩,大師可知其中故事?」謝箏問道。

  正恩大師閉眼嘆息,良久道︰「這塊玉是紹方庭交給貧僧的。」

  紹方庭?

  這個名字,謝箏有些印象,她仔仔細細回憶了一番,心尖不由就是一跳。

  前吏部侍郎紹方庭。

  永正二十五年,紹方庭的愛妾被嫡妻所害,他憤怒之下為妾殺妻,當時謝慕錦任大理寺正,此案正是由謝慕錦復審監斬。

  這也是謝慕錦在大理寺裡辦的最後一樁案子,沒過多久,他就外放鎮江了。

  「殺妻的邵侍郎?」謝箏詢問道。

  正恩大師的眼底閃過一絲悲痛,神情戚戚︰「紹方庭是貧僧在俗世收的最後一個弟子,他是無辜的,謝慕錦也知道他是無辜的。」

  謝箏下意識捏緊了手中玉佩,難以置信看著正恩大師。

  既然謝慕錦知道紹方庭無辜,為何他復審時沒有翻案?為何還是斬了紹方庭?

  她的父親,不是胡亂斷案之人。

  倒吸了一口涼氣,謝箏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啞聲問道︰「這件案子的背後牽連了誰?」

  能讓謝慕錦明知是錯案還往下辦,可見牽連之人身份特殊,謝慕錦不能翻案,也翻不過來,只能將錯就錯,以至於三年後獲得玉佩,他告訴謝箏,這是故人的托付,也是他對故人的承諾。

  這幾年間,謝慕錦一直在查這個案子吧?所以他們一家才引來了殺身之禍。

  「貧僧不知背後牽連,紹方庭和謝慕錦都沒有與貧僧說過,」正恩大師頓了頓,「紹方庭殺妻案的主審是陸培元。」

  五年前,陸培元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還在刑部任職,時任左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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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質疑

  謝箏愕然,她想說什麼,嗓子裡卻一個音都冒不出來。

  就像是昨日橫在她脖頸上的白綾又一次勒住了她,無論她怎麼掙扎,都發不出聲來。

  嗓子眼痛,胸口痛,窒息一般。

  她想問正恩大師,陸培元審案時到底知不知道紹方庭是無辜的?

  他是跟謝慕錦一樣,明知是錯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就此斷案,還是他也身在泥濘污水之中,為了替背後之人掩蓋一些事實,故意如此審斷。

  謝箏不知道。

  她握著玉佩的手一點點垂了下來。

  良久,謝箏才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紹侍郎將玉佩交給大師時,可還有其他物件、其他話語?這塊玉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正恩大師笑了。

  明明是個連背都挺不直了的老人,可他笑起來的時候,謝箏卻覺得,仿若是看到了曾經名滿天下的柳大儒。

  謝慕錦說過,柳大儒之所以受人尊敬,不僅是因為學問,而是他的品行與為人。

  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從骨子裡都是儒家典範。

  謝箏想,即便修行三十年,那份風骨依舊在正恩大師胸中。

  「五年前,紹方庭把玉佩交給貧僧的時候,只說了四個字,」正恩大師的唇角微微揚著,似是欣慰,似是感慨,「他說,君子如玉。」

  玉有五德,仁義智勇潔。

  謝箏合掌謝過正恩大師,從廂房裡緩緩退了出來。

  蕭嫻拉著蕭臨去看塔林了,此處廡廊下,只剩下謝箏一人。

  她徐徐吐了一口氣,低聲念著「君子如玉」。

  紹方庭當年留下這四個字,定然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了吧。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麼,以至於要賠上性命?

  或者說,他想守護住的到底是什麼?

  陸培元主審殺妻案,若他牽扯其中,那謝家慘案,他是否也……

  謝箏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最初進京時,沒有想過要借助陸家的力量,可自從遇見蕭嫻,心底裡還是燃起過仰仗蕭、陸兩家來替父母伸冤、替自己翻案的念頭的。

  希望就像是燎原火,從未企及也就罷了,已然冒出了火星,再一桶涼水澆下來,愈發絕望。

  手心泌出一層薄汗,連握著的玉佩也濕漉漉的,謝箏突然就想到了陸毓衍,想到他隨身掛著的紅玉,想到他早晨提醒她當心出汗。

  她垂著眼簾自顧自想著,直到聽見一陣腳步聲。

  謝箏抬頭,四目相接,她對上了那雙桃花眼。

  夏日裡行上半個多時辰,即便是林蔭山道,依舊熱得很。

  陸毓衍一路走來,亦是出了些汗水,那些水霧似乎漫進了眼中,水光瀲灩,勾人心魄。

  謝箏下意識抿住了唇。

  五年前,陸毓衍也就十二歲,紹方庭案子的真真假假,與他毫無干系。

  可他是陸培元的兒子。

  要是陸培元掩蓋了真相、甚至與謝家大火有關,那兩家就是仇敵,不管陸毓衍為何還掛著紅玉,她都要離他遠些。

  不僅僅是遠些,是斷不能讓陸毓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不能讓陸培元知道她還活著。

  不能讓蕭柏把事情告訴陸培元。

  蕭、陸兩家關係親近,蕭柏和陸培元之間……

  一旦開始質疑和猜測,似乎所有人都不能信賴了一般。

  謝箏有些發冷,就算是在日頭底下,依舊冷得想打顫,她心中暗自譏笑,饒是她的記憶比普通人清楚深刻,屋裡一丁一點的變動都逃不過她的眼楮,可她看不穿人心。

  這種感覺真的挺糟的。

  她想,她需要冷靜下來,仔仔細細琢磨一番,而不是由著恐懼支配,把所有人都釘上「不可信」的標記。

  「怎麼一個人在這裡?」陸毓衍不疾不徐走過來。

  謝箏福身喚了聲「衍二爺」,指了指塔林方向︰「大爺與大姑娘看塔去了。」

  陸毓衍似是對她的答非所問不滿,又補了一句︰「你怎麼沒有去?」

  謝箏自不能說實話,急中生智,道︰「會出汗。」

  陸毓衍一愣,睨著謝箏,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聽話。」

  乾巴巴笑了笑,謝箏知道陸毓衍根本不信她的說辭,但他沒有繼續追問,這讓謝箏稍稍鬆了一口氣。

  兩人站在廡廊下,沒有人再說話,酷暑的午間,連知了都發不出什麼聲響來,整個上塔院安靜極了。

  正恩大師的話依舊在心頭,可謝箏無法再細細思考,虧得蕭嫻和蕭臨回來,才打破了此處靜謐。

  蕭臨挑眉,道︰「你怎麼也來這兒了?」

  「送你們下山回京,免得進城時又遇巡查。」陸毓衍道。

  提起巡查,蕭臨神色凜然,道︰「城門口還要查到什麼時候?之前還能拿巡查暫且向聖上和殿下交代,如今死了個官夫人,不拿出些進展來,不好交差了吧?」

  陸毓衍頷首,一面走,一面道︰「大致有些想法。城門巡查是那些老狐狸想出來的,由他們折騰去。」

  一路下山,陸毓衍與蕭臨說著案子的事兒。

  謝箏跟在後頭,豎著耳朵聽,大致明白了陸毓衍的思路,也知道他說出來的都不是最關鍵、需要保密的訊息。

  回到廂房裡,簡單收拾了一番,用過了午飯之後,一行人啟程回京。

  虧得有陸毓衍在,入城還算順暢。

  寧國寺裡出了人命案子的事兒已經傳回了京裡,又因為同樣是被勒死在菩薩跟前,在百姓之中,愈發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

  沈氏從底下婆子那兒聽說了,一顆心提著,見蕭嫻下車,她一把握住女兒的手︰「怪我,就不該讓你去!虧得你們沒出事,嚇著了沒有?」

  蕭嫻有些倦,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沈氏扭頭要問許嬤嬤和謝箏,視線落在謝箏的脖子上,她不禁驚呼道︰「阿黛,你的脖子怎麼了?」

  「母親,我們回屋裡說。」蕭嫻趕忙打了個岔,拉著沈氏回了安語軒。

  屋裡擺了冰盆,比外頭涼爽許多。

  沈氏見蕭嫻眉宇之間透著些疲憊,催著她在榻子上躺下,才又問起了謝箏的傷情。

  許嬤嬤替謝箏說了來龍去脈。

  沈氏聽得心驚肉跳,連連念著佛號,直到傅老太太使人來尋她,便匆匆去了。

  蕭嫻打發了人,又讓許嬤嬤守了中屋,壓著聲問謝箏︰「與正恩大師說了些什麼?」

  嘴唇囁囁,謝箏本想說些旁的,講她與大師說了書道、說了佛法,話到嘴邊,她猶豫再三,到底還是都咽下去了。

  添了一盞清茶,謝箏一口一口抿完,道︰「大師說,父親的死許是跟五年前紹侍郎殺妻案有關,那個案子的主審是陸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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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易

  紹方庭殺妻,彼時在京中鬧得沸沸揚揚。

  蕭嫻亦聽說過一些,時隔數年,她一下子有些記憶,卻又不甚清楚︰「那個案子怎麼了?紹侍郎殺了發妻,滿京城都知道呀。」

  「大師說,那是個冤案,父親亦知是冤案,還是硬著頭皮往下辦了。」

  蕭嫻正提著茶盞要給謝箏添茶,聞言手上一顫,熱茶灑出。

  茶水順著桌沿往下,滴在謝箏衣擺上,留下濕漉漉的水漬。

  蕭嫻很快回過神來,趕緊把茶盞放下,又掏出帕子替謝箏擦拭。

  謝箏的話在她腦海裡盤旋,她一時之間也沒心思再收拾桌面,乾脆拉著謝箏挪到了榻子上坐。

  「你說真的?」蕭嫻捏著帕子,指尖用力,微微發白,「正恩大師一個出家人,即便認識你父親,又是從哪裡得知的紹侍郎的案子?還清楚真假冤情?你信他?」

  謝箏苦笑︰「他是出家人,又何必編排些假話來誆奴婢?他不僅是正恩大師,他還是譽滿天下的柳澤柳大儒,他沒有理由來騙人。」

  讀聖賢書,還是念經修佛,無論哪一種人之中,都有與修行背道而馳之人。

  但那個人,不應該是柳澤。

  她並非全心信任柳澤,她是相信謝慕錦。

  謝慕錦一生臨寫柳大儒的字帖,在柳澤落髮為僧之後亦與他來往,甚至在兩年前從正恩大師手中收下了玉佩,並讓顧氏替她戴上,謝箏想,他的父親不應該是一個眼拙之人。

  那陸培元呢?

  謝慕錦又是怎麼看陸培元的?

  謝箏還未細想,蕭嫻已經扣住了她的手腕,杏眸沉沉,神色認真︰「我們誰也不知道當年舊事,但唯有一樣,阿箏,你必須要明白。

  若陸伯父是清白的,有他相助,你才能把你父母的案子翻過來。

  若你疑心他,你不肯信他,就是把什麼路都絕了。」

  謝箏怔怔,這些日子,蕭嫻幾乎不曾再喚過她「阿箏」,突然聽見這麼一聲,她有點兒回不過神。

  下意識咬住了唇,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謝箏深深吸了一口氣,復又緩緩吐出。

  她知道蕭嫻說的是對的。

  蕭、陸兩家是姻親,又同是舊都世家,只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蕭嫻會因私心助她,但蕭柏不會。

  蕭柏幫她,是因他與謝慕錦相識,而謝箏是陸家的媳婦,若幫助謝箏會損了陸家、損了蕭家,蕭柏的選擇會很明確。

  謝箏如今是一介孤女,她就算有勇氣去順天府外喊冤,無人相助,一樣沒有結果。

  頂多是世人知道了謝箏還活著,謝家女沒有為了情郎殉情,謝家慘案是有冤情的,至於這冤情到底是什麼樣兒的,不依舊是靠衙門裡的幾頁卷宗嗎?

  什麼小賊偷盜引發火情,什麼謝慕錦從前經手的案子引來了報復。

  各種因由,謝箏不用動腦子就能找出來,只要元兇想蒙混過關,一樣有辦法的。

  只不過比起當初謝箏殉情害死父母,稍稍難處理那麼一丁點罷了。

  蕭、陸兩家在官場說不上隻手遮天,但對付謝箏總是足夠了的,就算有政敵想以此打擊,謝箏憑什麼讓別人相信,甚至全力相幫?到最後,底下出力的當槍使的都完了,上頭的神仙們拍拍衣袖,收場了。

  謝箏不怕被當槍使,她怕站出去了,卻不能讓謝家案情沉冤得雪。

  蕭嫻的意思是讓謝箏賭,賭陸家清白,賭陸培元清白。

  謝箏按了按發脹的眉心。

  「姑娘,老太太請您和阿黛過去。」許嬤嬤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蕭嫻站起身來,抿了抿唇,嘆道︰「先別想了,等陸伯父歸京再看吧。祖母應當是聽說我們在寧國寺裡遇了險情,我們這就過去,免得她惦記擔心。」

  謝箏跟著蕭嫻出了安語軒。

  蕭家內院的屋舍不多,大片宅地開拓成了花園,又引了活水入院為池,養了不少錦鯉,搭了亭台,無論四季,行走其中,自有一番風情。

  謝箏小時候就喜歡來蕭家的園子,她記得每一處景,也記得每一條小徑,還記得西角有一棵樹,上頭刻了兩條短短的橫杠,聽說是蕭臨和陸毓衍幼時比身高劃下的。

  想到陸毓衍,謝箏不禁往池水另一邊的水榭看去。

  五年前的春日,她和蕭嫻在水榭裡餵魚,陸毓衍跟著父母入院,兩邊人彼此交錯的一眼,最終定下了親事。

  春日,落英繽紛的春日。

  謝箏的心重重一跳。

  她記得清楚,兩家合八字的時候還不到清明,但紹方庭的案子復審完成、行刑的日子,謝箏一下子沒想起來,但起碼是過了端午的。

  那年端午時,謝慕錦問顧氏要過兩個粽子,說過「好歹再讓紹大人過個節」。

  而陸家來謝家放小定的時候,是八月二十七。

  離紹方庭被斬首,過了三個多月了。

  若謝慕錦為了紹方庭的冤案與主審的陸培元起了嫌隙,就不該再把謝箏嫁過去。

  小定之前,婚事未成,謝慕錦不願與陸培元做兒女親家,是可以把婚事緩下來的。

  可兩家不僅定下了婚約,謝慕錦甚至把傳家的紅玉給了陸毓衍,來彰顯他對乘龍快婿的滿意。

  離開京城五年,謝箏從未聽謝慕錦說過陸家不好,說陸毓衍不好,從寧國寺取玉佩回來後,當顧氏提起姻親時,謝慕錦亦沒有露出過半點質疑、猶豫亦或是後悔。

  謝箏捏了捏指尖,她因謝慕錦而相信正恩大師,那她是不是也應該相信陸家?

  跟蕭嫻說得一樣,賭一把?

  謝箏猶自想著,直到進了延年堂才醒過神來。

  蕭嫻進屋裡去了,謝箏站在廡廊下,暗暗想︰真遇到了事兒,才曉得相信和懷疑,都那麼難。

  像謝慕錦那樣,每年每月與各種案子打交道,從那麼多人嘴裡分辨真話假話,當真是難事。

  查案不容易。

  站在順天府大堂裡,看著那幾位你來我往、你吹鬍子我瞪眼的老大人,蘇潤卿的腦海裡也只有一個念頭了︰查案當真不容易啊!

  陸毓衍比他晚進來一步,見裡頭架勢,連眉頭都沒皺,抬聲打斷眾人,道︰「幾位大人,要不要先飲盞茶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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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49: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記仇

  話音一落,大堂裡霎時安靜下來。

  忙著爭論的老大人們面色各異。

  有年紀大的,正是面紅耳赤時候,生生叫人打斷了,一口氣還不順,哼哧哼哧瞪著陸毓衍,餘光瞥見一旁的蘇潤卿,到了嘴邊的譏諷話就都咽了下去。

  他們可以不給陸培元面子,但他們不敢不給蘇太傅面子。

  雖說蘇太傅已經卸任,可他頗受聖上信任,在朝中依舊能說上幾句,為了一時口頭之快,得罪蘇太傅,這買賣委實不劃算。

  陸毓衍性子偏冷,查案就是查案,不會去李昀跟前告狀,蘇潤卿則恰恰相反,他嘴巴快,只要他們在這兒推三阻四,改明兒五殿下就清楚了。

  順天府尹摸了摸汗涔涔的額頭,湊過來低聲問陸毓衍︰「賢侄,潤卿怎麼來了?」

  陸毓衍挑眉,聲音不輕不重,正好叫所有人聽見︰「這案子鬧得滿城風雨,今早又出一樁命案,殿下不滿意,潤卿好奇那兇手怎麼有那般能耐,大理寺、刑部、順天府一道出動,都沒揪著皮毛,就與我一塊上寧國寺看了看。」

  蘇潤卿正尋向衙役討茶水喝,聞言轉過頭來,對上似笑非笑的陸毓衍,拼命忍耐住了拆台子的衝動。

  是,他是好奇。

  相熟的官宦公子之中,誰都知道他蘇潤卿好奇心重,比起八股文章,他更喜歡市井傳奇、鬼怪志異。

  蘇太傅現今只在國子監轉悠,蘇潤卿平時也接觸不到衙門案子,這一次是湊巧,李昀奉命查案,他近水樓台,跟著陸毓衍走了一趟寧國寺。

  原本以為是陸毓衍懶得跟他扯皮廢話,他要跟著就跟著,這會兒往大堂裡一站,蘇潤卿品過味來了。

  陸毓衍根本就是拿他當盾牌,來擋住這些老大人們的唇槍舌劍。

  偏偏,他跟陸毓衍是一條繩上的,別人是三大衙門,他們倆是五殿下親信,不能窩裡反。

  蘇潤卿一面在心裡痛斥陸毓衍不地道,一面揚起唇角笑了笑︰「不止我好奇,殿下也很好奇呀。幾位老大人,這都多少天了?不僅沒查出個結果來,還死了個官夫人,明日殿下進宮,聖上跟前交代不過啊。」

  順天府尹的笑容掛不住了。

  李昀交代不了,他們幾個衙門難道會有好果子吃?

  「賢侄、兩位賢侄,」順天府尹硬著頭皮,擠出笑容來,「寧國寺裡有什麼發現沒有?」

  「我和潤卿商量了,有些想法。」陸毓衍道。

  這話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眼下最怕的是沒有思路,無處追尋,連兇手的性別身份年紀都鬧不明白,就算把整個京城翻過來,也一樣抓不到人。

  能有個想法,有一條線能跟著追查下去,比當無頭蒼蠅強多了。

  刑部左侍郎田大人冷笑一聲。

  他剛才在與幾位大人的口舌交鋒中落了下乘,正是一肚子氣沒出發,聽陸毓衍如此大言不慚,道︰「賢侄,查案不比吃飯,不是對著菜牌點菜,要是錯了方向,我們這些人也就算了,底下跑腿做事的衙役、官員,可就白費勁兒了。」

  陸毓衍聞聲,桃花眼斜斜睨了田大人一眼︰「田大人說得在理,這案子原本就是順天府的事兒,我就借幾個順天府的人手,要是出了錯,煩請田大人幫著收拾收拾。」

  蘇潤卿不知這話因由,其餘人卻都聽明白了。

  前回他們說的「但凡沾著一點兒邊的都來擦屁股了」,陸毓衍一直記到了現在。

  分明那句話是他們說順天府的,陸毓衍這般記仇是做什麼!

  前次回敬過了,這次怎麼還不放!

  大理寺右少卿搖著頭,暗暗罵田大人多事。

  陸毓衍話是不多,但嘴巴厲害,前次就吃了虧了,這次做什麼還惹他?

  再說了,田大人是與陸培元不睦,要辯要罵、動手動嘴,盡管朝陸培元去,對著小輩撒氣,算什麼道理。

  這下好了,案子的進展全交給了順天府,等有了收獲,功勞是順天府的,跟他們沒關係了。

  真真是挨罵時一塊挨罵,褒獎時半點輪不到。

  虧大發!

  順天府尹是最樂呵的一個,賢侄長賢侄短的,低聲和陸毓衍交流。

  陸毓衍道︰「也就是個想法,今天在寺中,鄭博士一家太過傷心,我也沒顧得上細問,還請大人去鄭家與鄭夫人娘家問一問,家中的僕婦們昨夜的行蹤。」

  順天府尹詫異︰「兇手不是殺了那麼多村婦了嗎?怎麼查鄭夫人家裡下人?」

  「也是以防萬一。」陸毓衍解釋道。

  順天府尹連連點頭。

  蘇潤卿跟著陸毓衍出了順天府,一前一後往國子監去。

  定下往做過粗活的婦人身上查訪之後,陸毓衍問了歲兒一些鄭夫人的平日起居喜好。

  兇手能在半夜裡孤身進入鄭夫人廂房,她與鄭夫人一定是相識的,若不然,即便是婦人,鄭夫人也不至於放人進屋,還絲毫不防備對方。

  鄭夫人久居內宅,接觸到的多是家中、或是娘家的粗使婆子,這些人有名有姓,案發時身在何處、做了些什麼,先交由順天府去查。

  除此之外,鄭夫人每旬都會出門,她愛好書畫,與幾位興趣相投的官夫人一道辦了個書畫社,其中一位是國子監司業梁大人的夫人。

  書畫社裡有幾個做事的婆子,歲兒只認得模樣,各人的來歷背景,她說不上來。

  陸毓衍只好去尋梁大人。

  再者,鄭夫人還接濟了十來個善堂。

  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善堂有幾十處,鄭博士的那點月俸只夠家中嚼用,但鄭夫人的娘家有些家底。

  鄭夫人信佛,一顆菩薩心,這些年就拿出了些嫁妝銀子。

  與尋常官家行善不同,那些是只出銀子,讓底下人送去善堂,得一個樂善好施的名號,而鄭夫人是經常去善堂裡露面,教孩童認字,給他們做點心吃食。

  善堂裡頭,也是有不少能做力氣活的婦人的。

  雖然要查訪的地方不少,但總比之前大海撈針要好多了。

  此時已經到了下衙的時辰,國子監裡依舊還有不少人,有些在評說文章,有些在討論鄭夫人的案子。

  蘇潤卿對國子監熟悉,一眼就瞧見了梁大人,兩廂見了禮,陸毓衍說了來意。

  梁大人連連嘆氣︰「內子經常與我說,鄭夫人對書畫很有見解,與鄭夫人辦書畫社,她受益良多。沒想到出了這種事,兩位隨我一道回府,我讓內子拿書畫社的花名冊給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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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0:49: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奶兄弟

  梁宅就在國子監東邊的一條小胡同裡。

  胡同清幽,住的多是在附近衙門裡做事的官老爺,鄭博士家也在其中。

  鄭家外頭已經掛上了白燈籠,隱約能聽見宅子裡的哭聲。

  梁司業是個六品官,祖上不顯,夫人娘家亦普通,宅院比鄭家還小,就是一進四合院。

  三人剛進去,一個總角小童從廂房裡出來,撲到了梁大人懷中,好奇地打量著陸毓衍和蘇潤卿。

  梁大人將小童抱起,滿面笑容與兩人介紹︰「這是犬子,年紀小,耐不住,很是淘氣。」

  奶娘跟著出來。

  梁大人問她︰「夫人在屋裡?」

  奶娘眸色一暗,點頭道︰「老爺,夫人病了。」

  「病了?」梁大人詫異,「早上起來還好好的,既然病了,怎麼沒有煎藥?」

  奶娘訕訕笑了笑︰「夫人知道鄭夫人沒了,傷心之下……」

  梁大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梁夫人病中不能見客,梁大人進屋裡取了花名冊交給陸毓衍。

  冊子很薄,字跡規矩中不失大氣,據說是鄭夫人寫的。

  兩人從梁宅出來,經過鄭家時,正巧瞧見幾個衙役去問話。

  陸毓衍偏過頭問蘇潤卿︰「梁大人在國子監有些年頭了吧?」

  蘇潤卿翻著花名冊,頭都沒有抬︰「是啊,梁大人和鄭大人都是聖上登基後前幾年的進士,前後腳進的國子監,這都快三十年了,一個爬到司業,一個還是博士。」

  「難怪。」陸毓衍低低應了一聲。

  鄭家與梁家際遇相似,又同住一條胡同,兩位夫人對書畫皆有愛好,幾十年下來,感情應當不錯。

  也難怪梁夫人病倒了。

  「我們現在做什麼?去找名冊上的婆子問話?」蘇潤卿揮了揮手中的花名冊,還想說什麼,左側院子裡飄來廚房做菜的香味,激得他肚子空蕩蕩的,「還是先去用飯吧,早上沒顧上吃,中午全是素齋,可餓死我了。」

  出了胡同,繞到酒樓,酒菜剛上桌,就有衙役急匆匆尋來,拱手道︰「抓到人了,是鄭家的一個婆子,人已經押到順天府去了。」

  陸毓衍聞言,起身往外頭走。

  蘇潤卿放下筷子,催著小二替他把燒雞和滷牛肉包起來,提在手裡跟了上去。

  順天府裡,眾位大人的面色似是輕鬆了許多。

  尤其是順天府尹,苦哈哈了小半個月,總算是能摸著鬍子笑了。

  「賢侄、賢侄吶!」順天府尹快步迎上來,眼楮瞇成了一條縫,「虎父無犬子!陸大人的兒子,果真是,厲害!厲害!」

  仿若是沒瞧見府尹的激動一般,陸毓衍語調平靜極了︰「那婆子在哪兒?」

  「我讓人把她關在後頭屋子裡了,等你們過來問話,」順天府尹的手悄悄指了指大堂方向,「都還在呢,把人拖到大堂上去審,就他們那樣,左右盯著,跟十八羅漢凸著眼珠子瞪著似的,哪個還敢說話。」

  蘇潤卿撲哧笑出了聲,越想那場面越好笑,連聲說「府尹大人高見」。

  陸毓衍亦不禁彎了唇角。

  婆子被關在一間小屋子裡,裡頭只一張桌子,並幾把椅子,再無其他擺設。

  三人落座,府尹喚了個主簿進來做記錄,清了清嗓子,開始問話。

  那婆子顯然是被嚇著了,癱坐在地上,問什麼就說什麼,獨獨昨夜裡的行蹤,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也是她被帶回來的原因。

  婆子姓韓。

  鄭博士剛出生的時候,他老娘沒多少奶水,鄰居韓四的婆娘餵了他幾個月。

  韓婆子是韓四的親閨女,算起來是鄭博士的奶兄弟。

  鄭博士的父母過世早,沒享受過幾年的兒孫福,鄭博士金榜題名之後,念著韓家餵養過他的恩情,把寡居的韓四婆娘母女兩人接進了京城。

  韓四婆子七八年前也病故了,韓婆子的男人在一家石匠鋪子做手藝活,韓婆子則在鄭家做事,一來知根知底,二來銀子也大方些。

  去年,韓婆子的男人做工時斷了腿,家裡的嚼用一下子就壓在了韓婆子身上。

  日子久了,韓婆子心裡的意見就全冒出來了。

  奶兄弟當著官,她卻連日子都過不順暢,說起這一段時,韓婆子的眼中滿是忿恨,咬牙切齒。

  她恨的不是鄭博士,而是鄭夫人。

  在她眼中,若不是鄭夫人榜下擇婿,以韓家和鄭家的關係,她才是鄭博士妻子的第一人選,她成了官夫人,哪裡還會有現在的苦日子?

  鄭夫人佔了她的位置,好好幫鄭博士拓展仕途也就罷了,偏偏是個不安生的,不僅沒有相夫教子,還整日裡往外頭跑。

  辦什勞子的書畫社!不如多給男人縫兩件衣裳。

  還救濟善堂,怎麼不見她救濟救濟家裡做事的下人?

  在韓婆子眼中,鄭夫人就是個沒有大富大貴命,卻偏要生那大富大貴病的女人。

  韓婆子吃醉酒時,沒少在鄭家下人跟前說鄭夫人壞話,礙著她是鄭博士的奶兄弟,旁人聽著不滿,也不敢去主家跟前告狀。

  只是嘴巴不好而已,若真把奶兄弟趕出去,讓她跟她斷了腳的男人吃不上飯,鄭博士一生清名就損了。

  卻沒想到,今兒個鬧出人命來了。

  衙役一去問話,就有人把韓婆子供了出來,說她對夫人不滿,幾次三番詛咒夫人,且昨夜該是韓婆子當值,她卻一整夜不見人,早上天大亮了才回來的。

  順天府尹問了半個多時辰,韓婆子從一開始的怨氣沖天,到後來說話顛三倒四起來。

  不單是不認鄭夫人的案子,其餘的凶案更是矢口否認,張口閉口衙門冤枉人,聽得順天府尹恨不能給她用刑伺候。

  陸毓衍抿著唇,看著韓婆子哭天搶地,而後不疾不徐站起來,出了屋子。

  見順天府尹也跟著出來,陸毓衍理了理思緒,道︰「她不交代昨夜行蹤,大抵做的事兒見不得光,但未必就是出城行兇了。再者,即便真是她害了鄭夫人,其餘的案子也未必與她有關。」

  府尹連連點頭︰「她在鄭家做事,鄭家有她當值的記錄,我明日讓人取來,與其他兇案的案發時間比一比,就有結論了。話說回來,那些案子要真不是她做的,豈不是又成了無頭案了嘛!」

  「大人不如期望鄭夫人的案子也不是她做的。」陸毓衍說完。府尹一時驚訝,他也沒多做解釋。

  蘇潤卿依舊拎著他的油紙包,香味撲鼻,叫人恨不得席地而坐,大快朵頤。

  可惜,出門在外,不得不端著架子。

  他撇撇嘴,道︰「不如叫阿黛來認一認?就算不能斷定殺鄭夫人的是不是韓婆子,起碼能弄明白勒阿黛的是不是她,反正阿黛記東西清楚。」

  話一出口,蘇潤卿自個兒兇著就不太對勁,就像是他仍然不信阿黛所言,故意尋事一般。

  他摸了摸鼻尖,裝作若無其事地瞥了陸毓衍一眼。

  陸毓衍背手站著,目光似是落在院中的樹上,廊上燈籠光落在一旁,他的半邊身子隱在夜色中︰「說得在理。」

  蘇潤卿怔了怔,這話似乎不是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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