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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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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19 01:24:4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章 同窗

  中秋過後,劈哩啪啦落了大半日的秋雨。

  原本以為天氣會漸漸涼爽起來,哪知道秋老虎厲害,張牙舞爪的,竟是比月初時還熱了許多。

  秋闈要到月底放榜,參考的學子們則是徹底放鬆下來,三五成群約上好友,或是登高踏青,或是飲酒作詩。

  陸毓衍尋蘇潤卿,卻沒見到人,反倒是留影飛奔著過來。

  隨手擦了擦額上汗水,留影道︰「陸公子,我們爺這些日子沒少收帖子,他不耐煩去,又推拒不掉,硬著頭皮在應酬哩,這會兒人在清閒居裡。」

  陸毓衍挑眉,跟著留影到了清閒居,剛一邁進去,就聽見幾位讀書人高談闊論,一副指點江山模樣。

  蘇潤卿坐在其中,臉上雖然掛著笑,眼楮裡卻滿滿都是百無聊賴。

  留影過去知會了一聲,蘇潤卿一聽陸毓衍來了,幾乎是長長鬆了一口氣,與同桌的幾位打了聲招呼,起身告辭。

  「蘇兄這就走了?」剛剛還在慷慨激昂說著什麼的段立鈞轉過身來,面上透著幾分不滿。

  蘇潤卿原本就與這「草包」不對付,聞言道︰「毓衍有事兒尋我,就先走一步。」

  段立鈞偏頭睨了陸毓衍一眼︰「駙馬爺快到了,二位是五殿下跟前的紅人,就算不顧我們的同窗之誼,也要給駙馬爺一些顏面吧。」

  此話一出,自是有人附和,說眾人同是監生,師承一脈,如今桂榜未出,自當幫著提點參謀,分析同窗考場上的文章好壞,怎麼能人來了,茶都不飲一盞,轉身就走的。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

  他雖掛著監生名號,但自幼跟著李昀念書,講課的是幾位太傅、太師,並非是國子監出身,蘇太傅倒是給監生們講過幾次課,從這裡攀關係,勉強算得上「師承一脈」。

  至於陸毓衍,他與蕭臨一同長大,幼年由傅老太太的長兄傅維啟蒙,傅維當年曾為天子講書,是真真正正的帝師,兩人跟隨老先生多年,直到老人因著身體緣由,不能仔細教導了,回舊都養老之前,把他們一道扔進了國子監。

  陸毓衍其實也跟蘇潤卿一樣,掛個名號而已。

  國子監上上下下,哪個敢大言不慚?他們一個個在面對傅維老先生時,都要躬身喚老師的。

  若說師承一脈,眼前的這些監生,倒是生生比蕭臨和陸毓衍小了一輩還不止了。

  「飲茶?我都飲了一壺了。」蘇潤卿搖了搖頭,「毓衍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們就不耽擱正事兒了。」

  嘴裡一面說,蘇潤卿一面往外頭走,說句實在話,監生之中,與他交好的就這麼一兩人,今兒個是段立鈞做東,若不是看在駙馬爺的面上,他根本就不願意來,這會兒找到個脫身之法,恨不能立刻就走了。

  「說起來,蘇兄、陸兄,你們兩人何時下場比試?三年一屆,再拖下去,何時才參加春闈,何時金鑾殿上面聖呀?」段立鈞舉起茶盞,對兩人做了個踫杯的動作,笑著一飲而盡。

  「立鈞兄此言差矣!」一位青衣監生哈哈大笑,「你是未婚妻一心待嫁,要考取功名迎美嬌娘進門,蘇兄和陸兄又不急著成家立業,怎麼會急切呢?」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幸事!」段立鈞的目光落在陸毓衍腰間的紅玉上,笑道,「只不過啊,人生跌宕,陸兄,你說呢?」

  陸毓衍立在門邊,桃花眼底沒有笑意,唇角微揚,帶了幾分嘲弄,聲音冷冰冰的︰「想面見聖上?我與潤卿的倒是不必等到殿試之時。不過段兄有句話說得在理,人生跌宕,不是下場比試了就能金榜題名,來年開春能不能參考,先等秋闈放榜吧。」

  話一說完,陸毓衍也不管裡頭什麼動靜,轉身往清閒居外頭走。

  「這話說的!」段立鈞的臉拉得老長。

  青衣監生趕忙道︰「立鈞兄,他那是媳婦跟了別人,胡亂撒氣呢。」

  蘇潤卿忍住了掀桌子的沖動,快步跟上了陸毓衍。

  一眼看去,陸毓衍倒是沒多少氣憤神色,蘇潤卿放心了些,道︰「我早不耐煩聽他們說話了,虧得是你來了,救我於水火。」

  陸毓衍斜斜睨了他一眼︰「不僅讓你下了台階,還要擋箭。」

  蘇潤卿乾巴巴笑了兩聲︰「那幾人一個鼻孔出氣……」

  監生之中,原本就有比較,段立鈞祖父的官職在蘇家、陸家跟前又生生矮了一頭,心裡不服氣也是尋常。

  再著,段立鈞走的是林駙馬的關係,蘇潤卿和陸毓衍卻與李昀一路,越發顯出高低來。

  「沒有真才實學,偏偏愛弄些旁門左道,」蘇潤卿撇嘴,「我坐的那位置,正好瞧見白牆上掛著的他的那首詩,也不知道是誰人代筆的。」

  陸毓衍道︰「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他們的品行做派,何必計較。」

  蘇潤卿聽他話語之中當真沒有多少惱意,不禁好奇起來,猶豫著試探道︰「他們拿謝家說事,你不放在心上?」

  腳步微微一頓,指尖輕輕彈了下紅玉,陸毓衍挑眉,道︰「我未婚妻是什麼樣的人,我岳家又是什麼樣的人家,還要讓他們來告訴我?」

  蘇潤卿怔了怔,半晌暗暗嘀咕道︰「這不是都定案了嘛!」

  陸毓衍聽見了,卻沒再反駁,只是道︰「順天府有事尋,別耽擱了,趕緊過去吧。」

  一聽是正經事兒,蘇潤卿就把旁的都拋到了腦後,催著留影牽了馬兒來,一道往順天府去。

  剛過未正,風勢漸漸大了起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看這天色像是要落雨,楊府尹見事情都清楚了,便催著兩人趕緊回府去,免得壓了雨。

  可這雨直到二更過半,才傾盆而下。

  雨勢時大時小,卻是沒有停下。

  更夫打著傘穿街走巷,遠遠的,瞧見前頭河邊倒著個人影,更夫見怪不怪,撇了撇嘴。

  離這兒不遠就是煙花巷子,時常有人吃多了酒,醉倒在路邊,只是這一位有些倒楣,正好是個下雨天,白白做了一回落湯雞。

  更夫慢悠悠走上前,見那人臉朝下趴在地上,活脫脫一副醉漢模樣,身上料子看著倒是不錯,心中不由升騰起一絲歪念。

  他剛想上前摸一摸那人錢袋,突然腳步就頓住了。

  那人身下有一灘水,剛剛離了幾步,他只當是雨水痕跡,這會兒一看,那顏色泛著紅光。

  哪裡是水,分明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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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0:5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章 兇案

  手中的銅鑼咣的一聲砸落在地上,水花四濺。

  更夫哆哆嗦嗦湊上前去,想試一試鼻息,那人的臉埋在地上,他摸不著,只好退一步求其次,摸了摸那人的脖子。

  也不知道是更夫慌得厲害,還是那人在雨水裡淋得久了,更夫弄不明白有沒有摸到脈搏,也分不清那人皮膚是冷是熱,只覺得一股涼氣順著指腹逆流而上,激得他渾身一個冷顫。

  越想越覺得怕,他顧不上旁的了,一把丟開了破舊的油紙傘,邁著大步子跑到順天府衙門外頭,拿起棒子對著大鼓咚咚咚砸下去。

  五更天,正是一夜裡睡得最沉的時候,楊府尹被前頭的擂鼓聲給吵醒了。

  他不敢耽擱事兒,催著人去前頭問,自個兒披了衣服梳洗。

  剛走出屋子,去問話的婆子領了個衙役過來。

  「老爺,是個更夫敲的鼓,說是青石胡同盡頭,就河邊的位置倒了一個人,地上有被雨水沖開的血,估摸著是死了,他不敢亂搬動,趕緊來報案了。」衙役道。

  一聽說死了人,楊府尹暗暗罵了一聲晦氣,羅婦人的案子才過去,他剛剛睡了兩天好覺,怎麼就又出人命了。

  罵歸罵,事情還是要做的。

  總歸已經起身了,楊府尹親自帶了人手去現場查看,就盼著上頭看在他親力親為、勤勤懇懇的份上,不說褒獎幾句,好歹別為了這些整日裡你死我活的刁民再罵他一通了。

  雨勢越發大了,就算披著簑衣,雨水都直往脖頸裡鑽。

  更夫引路到了河邊,指著地上的人影道︰「老爺,就是他,留了這麼多血,一動不動的,小民看他肯定是活不了了。」

  楊府尹瞇著眼楮看了兩眼,催著仵作一道上前。

  仵作也是從被窩裡爬出來了,叫夜風一吹,也沒清醒過來,上前一摸,轉頭與楊府尹道︰「死了,都發硬了。」

  楊府尹皺著眉頭,道︰「趕緊翻過來,看看這倒楣蛋子是誰。」

  仵作應了一聲,手上使勁,將人翻過來,撥開濕噠噠蓋在臉上的長髮,盯著那人看了兩眼,嘀咕道︰「怎麼瞧著有點兒眼熟?」

  幾個衙役也湊了過來,古阮眼尖,驚道︰「這、這不是段公子嗎?」

  「段公子?」楊府尹一怔,「哪個段公子?」

  古阮道︰「還有哪個?前幾天才出了考場的段監生,太常寺卿段大人的孫兒段立鈞。」

  「哎呦,還真是這一位!」仵作一拍大腿,瞌睡完全醒了。

  楊府尹一聽太常寺卿的名號,只覺得劈哩啪啦的雷聲劈到了他的腦門上。

  完了!

  好端端死了個這一屆秋闈的考生,偏偏還是個三品官員的孫兒。

  楊府尹雙手按著發脹的腦袋,嘆道︰「不破案,睡不踏實了。行了行了,該查的查,該辦的辦,先去段家報個信。」

  雨漸漸停了,天色亮了些,京城慢慢甦醒,半夜河邊死了個監生的消息也傳開了。

  辰初,陸毓衍和松煙剛走出陸家大門,就見兩個衙役急匆匆過來。

  之前辦羅婦人的案子,陸毓衍與這幫衙役也算相熟,道︰「大清早就這麼著急?」

  其中一人是古阮,他憨憨笑了笑,道︰「陸公子,昨兒個半夜,段立鈞段公子被人捅了刀子,死在青石胡同的河邊,聽說公子昨日見過他,甚至……」

  古阮耿直,對陸毓衍亦是信任,後頭的話就堵在嗓子眼裡說不出來了。

  陸毓衍皺眉道︰「段兄死了?」

  古阮點頭。

  「有人說我昨日與他說道過幾句?」陸毓衍明白過來,道,「既如此,我就去衙門一趟。」

  昨日清閒居裡,段立鈞和陸毓衍在言語之中鬧得有些不愉快,這是眾多同窗們都聽見看見的,尤其是段立鈞嘴巴不老實,拿陸毓衍那與人殉情的未婚妻說項,換作是誰,都落不下這個面子。

  順天府裡依著規矩,少不得要請陸毓衍去問一問話,但也就是個流程罷了。

  要說陸毓衍就為了幾句話的事兒,對段立鈞捅了刀子,別說楊府尹,順天府外那兩隻石頭獅子都不信。

  衙役之中,甚至有人暗悄悄交流,陸毓衍若有心要段立鈞的命,肯定做得乾乾淨淨,怎麼可能捅一刀子就把人扔在河邊?

  陸毓衍進了衙門大堂。

  楊府尹沒有坐在大案後頭,另備了幾把太師椅,與段立鈞的父親、叔伯們一道坐著,幾人面色沉沉,心事沉重。

  「賢侄來了?」楊府尹一見陸毓衍,趕忙起身過來,指著那幾人,壓著聲兒道,「與你引見引見?」

  陸毓衍頷首。

  段立鈞的父親是段大人的嫡次子,雖然內心悲痛萬分,但表面上還是強忍著,看了陸毓衍一眼,重重咳嗽一聲,也是打過招呼了。

  與他相比,段立鈞的伯父更沉穩一些,上上下下打量了陸毓衍,嘆聲道︰「立鈞講話不中聽,出了這種事,我們做長輩的,也不是不講道理的,昨兒個的狀況,還請賢侄仔細跟我們說說。」

  這番話講得極其克制,仿若段立鈞只是挨了旁人一拳,還不是被害了性命一般。

  楊府尹看在眼裡,心裡也透亮。

  畢竟只是幾句言語交鋒,陸毓衍和蘇潤卿很快就離開了,沒有證據能證明,大半夜裡的兇案是陸毓衍所為。

  陸毓衍是世家出身,父親又是都察院的都御史,生生壓了段家一頭,沒憑沒據,段家想要張口就尋陸毓衍麻煩,那是自討苦吃。

  這會兒冷靜處置了,真是陸毓衍行兇,將來怎麼發作都行,若不是陸毓衍,段大人在各處衙門裡,在面對陸培元的時候,也都能交代得過去。

  陸毓衍對段家人拱手行了一禮,原原本本說了昨日經過。

  「落雨前已經回府了?」

  「是,」陸毓衍答了,轉頭問楊府尹,「我來時聽說,段兄是四更天被發現的?他出事時,身邊就沒跟著人?」

  楊府尹道︰「那小廝自個兒都吃醉了。昨夜,段立鈞是和幾個同窗在酒肆雅間吃酒,幾個小廝自成一桌,落雨前,同窗陸陸續續都散了,段立鈞那小廝已經喝趴下了,掌櫃的說他交了銀子把人留在酒肆裡,自個兒孤身出的店門,那個時候剛剛二更,還沒開始下雨。昨夜吃酒的那幾個,我也去讓人去請了,估摸著快到了。」

  仵作查驗完了,過來稟道︰「應當是子初遇害的,一刀捅進胸口斃命,他的指甲縫裡有些皮肉,應當是與兇手糾纏時抓傷了對方所留。」

  段家人的目光在陸毓衍和松煙的臉、手、脖子上轉了一圈,乾乾淨淨,沒有半點傷痕,彼此交換了個眼神,長長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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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章 傳言

  蕭嫻梳洗完,謝箏端著銅盆出去倒水。

  淺朱從大廚房回來,裙擺鞋尖濕噠噠的,看起來很是狼狽。

  「阿黛,你先進去擺桌吧,我回屋裡換一身,」淺朱把食盒遞給謝箏,瞅著鞋尖上那朵濕了的蘭花,嫌棄地撇了撇嘴,「昨夜的雨太大了,我們院子還好,大廚房那兒都積了水,可難走了。」

  謝箏頷首,道︰「趕緊去吧,小心腳趾都泡白了。」

  淺朱轉身往廂房去,走了兩步,突得又停下來,挨近謝箏身邊,左右張望兩眼。

  謝箏叫她這一番動作弄得莫名其妙,剛想問一問,就見淺朱湊到她耳邊,壓著聲兒道︰「我聽採買上的媽媽們說的,衍二爺清早就去順天衙門了。」

  雖說淺朱曉得她的真實身份,但猛得來這麼一句,謝箏還是心跳快了一拍。

  「許是為了之前的案子吧。」謝箏隨口應道。

  淺朱搖了搖頭︰「好像不是,似乎是半夜裡有人被害了,衍二爺認得那個人,就被衙門裡叫去了。具體的事兒,媽媽們也沒說明白。」

  「熟人遇害,被叫去問話也是章程,總不至於誤會他謀人性命,」謝箏道,「你趕緊去換衣裳吧,我先進去了。」

  淺朱聽著有理,點了點頭,匆匆忙忙去了。

  謝箏進了東次間,打開食盒蓋子擺桌。

  自從中秋那夜之後,她就沒有再見過陸毓衍了。

  陸毓衍說不逼她,但謝箏還是逼了自己一把,她已經下定了決心,等合適的時候把鎮江所有的事情都告訴陸毓衍。

  至少是在陸培元回京之前,先與陸毓衍說說明白。

  蕭嫻從內室裡出來,見謝箏擺桌都擺得心不在焉,笑著問她︰「想什麼呢?」

  謝箏回過神來,屋裡只許嬤嬤一人,她也就沒避諱,道︰「淺朱剛跟奴婢說,外頭傳言衍二爺大清早就去順天衙門了,似乎是他的熟人遇害了。」

  只聽前半句,蕭嫻正彎著眼楮笑,想打趣一句「果真是與表兄有關」,後半句冒出來,她的笑容頓了頓,添了幾分困惑︰「他如今倒是和衙門有緣了,就跟在裡頭掛了職似的,整日裡過去點卯。

  你也別擔心,左不過是問幾句話,最多再讓他查案子,讓許媽媽去和哥哥說一聲,有了消息就趕緊給傳回來。」

  謝箏抿唇,想說自個兒沒擔心,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許嬤嬤已經轉身去了,她只好把話都咽下去。

  沒讓旁人進來伺候,蕭嫻也不與謝箏講究,拉著她一道坐下用飯。

  剛咬了半塊米糕,遠遠的傳來驚雷聲,謝箏看了眼不算透亮的天色,道︰「估摸著今日還要落雨。」

  蕭嫻笑了起來︰「一場秋雨一場寒,我恨不得趕緊涼快些,秋老虎厲害,我都快悶出病來了。」

  等吃完撤桌時,雨水已經落下來了。

  不比昨夜風大雨急,只滴滴答答的。

  許嬤嬤去前頭走了一趟,回來時亦是狼狽,連聲抱怨雨天難行。

  中午時,蕭臨那兒還沒有消息傳回來,門房上卻來傳了話,說是松煙在外頭等著阿黛姑娘。

  蕭嫻聽了,瞪了謝箏兩眼,嘆道︰「三天兩頭的,我都不知道該生氣質疑,還是該習以為常了。」

  謝箏亦是一頭霧水,這個時候,松煙、或者說陸毓衍到底為何要尋她。

  陸毓衍的同窗遇害,她難道還能幫得上忙不成?

  心裡嘀咕歸嘀咕,見蕭嫻揮著手催她趕緊去,謝箏便撐著傘去了。

  出了安語軒,穿堂果真跟淺朱和許嬤嬤說的那般,積了不少水了,饒是謝箏再小心翼翼,走到角門處時,鞋尖也有點濕了。

  松煙見她出來,指了指邊上的小轎,道︰「姑娘先上轎吧,免得再沾了雨水,我們一路走一路說。」

  轎子抬起,謝箏撩開簾子,疑惑道︰「我早上聽說衍二爺的一個熟人遇害了,二爺還去了衙門裡。」

  「哎,哪裡算什麼熟人,爺與他合不來,」松煙哼了一聲,道,「就是那個段立鈞,前回在茶館裡提起來過與駙馬爺交好的那一位,不曉得姑娘還記得不記得。」

  謝箏記性本就不錯,當時提起來的時候,正好又說到了清閒居,因著謝慕錦的關係,那番對話她是認真聽了的,後來她又問過松煙林駙馬與段立鈞的交情,這回一提,謝箏便對上號了。

  「太常寺卿的孫兒?」

  「就是他,昨夜被人在河邊捅死了,」松煙接著道,「昨日傍晚,我們爺去尋蘇公子時,與那段公子有幾句言語上的不愉快,早上剛出門,衙役就來問了。要不是我們爺平日裡行得正、站得直,楊府尹又知道他的為人,說不定就要被當兇手問話了。」

  謝箏驚訝,她早上還跟淺朱說「總不至於被人誤會他謀人性命」,原來還真的差點就被誤會了……

  「如何鬧得不愉快了?」謝箏問,話音一落,她就見松煙的肩膀垂了下來,一臉的無奈。

  「為了、為了我們那個還沒過門的奶奶唄,」松煙嘆了一口氣,「你知道謝姑娘吧,與你們姑娘是手帕交,鎮江的事兒傳回來,背後不曉得多少人笑話爺呢,還有像段公子那樣當面就諷刺的。」

  撩著簾子的手不禁顫了顫,謝箏只覺得呼吸都艱澀了些。

  她猜到陸毓衍會因為謝家的事情被人指點笑話,所以當初在蕭嫻跟前,才會有「恨不得掐死她」的斷言,但親耳聽松煙提起,心中的不安和慚愧遠遠超出了謝箏之前的想像。

  不僅僅是在背後,甚至是當面被出身、才學遠不及他的同窗諷刺……

  垂在身側的那隻手不由地捏緊了,謝箏穩住語調,問道︰「我看衍二爺一直都掛著紅玉,謝家出事之後,他沒怪過嗎?」

  「一天都沒摘下來過!」松煙想到陸毓衍這一個月間受的非議,想抱怨謝箏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爺不讓說謝姑娘不好,剛得了信就讓竹霧去鎮江打聽了,就你跟許媽媽去善堂問消息那天,竹霧才回京來,前腳剛進城回了話,後腳又被爺趕到舊都去了。

  我聽爺那個意思,是不信謝姑娘能看上個書生。

  不過啊,看得上看不上又怎麼樣?

  謝大人夫婦和謝姑娘都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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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1: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章 方便

  松煙說的話反復在耳邊盤旋,就像是一隻勺子,一下又一下挖在了謝箏的心口上,手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她都不知道。

  慢慢的,松煙的聲音也都聽不清了,視線隱約有些模糊,腦海裡只剩下那句「一天都沒摘下來過」。

  撩著簾子的手頹然落下,眼淚滴答,砸在了腿上。

  雨天難行,轎子比平時顛簸,謝箏坐在其中,亦是搖搖晃晃的,像是她的心,又像是那塊「沒摘下來過」的紅玉。

  轎子停在了順天府外頭。

  落地一顫,謝箏此刻才回過神來,好在她此前一直低著頭,眼淚是直直落下去的,並沒有在臉頰上留下痕跡,她拿帕子按了按雙眼,在簾門掀開來之前,收拾好了情緒。

  謝箏跟著松煙往裡頭走,嘴上問道︰「既然衙門裡知道衍二爺清白,不是兇徒,那衍二爺讓我來做什麼?」

  松煙腳步未停,道︰「這不是有些事情,我們爺們不方便嘛。阿黛姑娘你做事仔細,之前也跟衙門打過交道,爺這兒要個幫手,自然就找了你。」

  謝箏挑眉。

  衙門做事,還講究男女方便不方便?問話抓人的衙役裡,有哪個是女的了?

  再說了,陸毓衍就是來回個話,又不是順天府裡當差的,怎麼又牽扯進去了?

  謝箏一肚子疑惑,走到後院時,抬眸就瞧見了與楊府尹說話的陸毓衍。

  畢竟是雨天,陸毓衍的衣擺也沾了些水,不似平日一般整齊,只是他身姿修長,往柱子邊一站,只覺得挺立如松,沒有狼狽之感。

  見陸毓衍轉眸望過來,四目相對,謝箏下意識想避開,猛得想到自個兒的決心,想到松煙剛剛的那番話,她咬著牙忍住,走上前問了安。

  楊府尹掃了謝箏一眼,繼續與陸毓衍說著案子︰「賢侄,兇手已經抓回來,他有殺段立鈞的理由,他手背上也有傷口,這案子也算是清清楚楚的了。

  不是我心急火燎要結案,而是事關考生,不能拖沓。

  你聽我一句勸,你都已經把自己摘乾淨了,就別摻合進去了。」

  陸毓衍斂眉,沉聲道︰「我知道您是替我著想,從眼下的證據看,楚昱杰脫不了干系,可他只承認與段立鈞起了衝突,不承認殺人,楊大人,案子才發生幾個時辰,還是慎重些為好。」

  楊府尹與陸培元交好,陸毓衍又在羅婦人的案子裡替他出力解難,見陸毓衍不認同他的想法,楊府尹也沒有生氣。

  搓了搓手,他見四周也沒外人,便壓低了聲音︰「我也想慎重,段立鈞不僅是考生,他還是太常寺卿的親孫兒,我要是斷錯了案,段大人就能罵得我官位不穩。

  不過,賢侄說得也在理,這才幾個時辰,我就算關著那楚昱杰,再查上三五天,應當也不妨事。

  你放心,我會讓底下人查仔細了。」

  陸毓衍眉宇漸舒︰「並非我一定要摻合,而是五殿下那裡……」

  楊府尹聞言一怔。

  前回是聖上震怒,讓李昀督著三個衙門辦事,前陣子案子解決了,李昀一個皇子,沒有聖命,是管不到順天府的頭上的。

  可楊府尹通透,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細細一品,就品出些味道來了。

  這案子是燙手山芋,段立鈞和被抓的楚昱杰,兩人都是考生,都是監生,事關科舉,這案子不決斷,連桂榜都不知道要怎麼下了。

  聖上跟前是斷斷不能有半點隱瞞的,李昀若想在御前再獲一功,主動請命監察此案,這事兒最後還真就是落到陸毓衍頭上了。

  楊府尹與李昀打的交道不多,說不上李昀的性子,但推己及人,當官的各個想往上頭爬,當皇子的難道會喜歡做個閒散皇親?

  藉著剛剛才監察甚至親自帶人一身泥濘抓回羅婦人的東風,李昀去御書房裡討監權,那是一點也不突兀的。

  「還是你考慮得周全,」楊府尹連連點頭,「難怪要叫阿黛來了,你的身份與衙役不同,有些事還真就是她們姑娘方便。」

  陸毓衍抿唇頷首。

  楊府尹還有其他公務,只說衙門上下陸毓衍都熟悉,叫他自便就好,就先行了。

  謝箏等他走遠,這才抬起頭看著陸毓衍,道︰「什麼叫做我們姑娘方便?」

  陸毓衍漫不經心解釋︰「被抓的楚昱杰有一個胞妹,兄長進了牢房,她孤身一人,我和松煙去問話打聽都不合適。我並非差人,男女有別,還是要講究的。」

  這番話聽到後頭,謝箏只覺得耳根子都燒得慌了。

  陸毓衍說得句句在理,況且,姑娘之間說話的確會親切方便些,就好似歲兒,能與她說許多情況,但對著陸毓衍、蘇潤卿亦或是衙役,就慌亂得不知道怎麼說話了,只不過,陸毓衍後半句的表述,實在是耳熟得叫她心慌。

  那些理由,不正是中秋那夜,她在廳堂裡與他說過的話嗎?

  她說男女有別,他說他們之間不用講究那些……

  隔了幾日,就讓陸毓衍原原本本還了回來……

  謝箏咬著下唇,暗悄悄地瞪了陸毓衍一眼,心裡點了那麼一團氣憤的火焰,來路上那些知道要開口卻不知何時合適而產生的躊躇倒是一下子都散了。

  鳳眼凌厲,瞪人時除了惱意,眼角還添了幾分嬌俏,極為生動。

  陸毓衍看在眼中,眉梢一揚,一邊示意謝箏跟上他的腳步,一邊說起了案子的狀況。

  昨夜與段立鈞一道吃酒的同窗在早些時候都被請到了大堂上,述說昨日經過。

  段立鈞這人才學雖普通,但與林駙馬交好,平素在一眾監生裡,都是受奉承的存在,與他往來的同窗之中,若說有哪個要下手殺他,眾人都想不出來。

  近日與他不睦的,只有陸毓衍一人,但眾人都不是傻子,就昨日清閒居裡那幾句話,只有生性衝動之人才會擱在心上,而性格清冷的陸毓衍是不會放在眼裡的。

  直到一位考生猶豫著說出了一個名字。

  他說的是楚昱杰。
  
  留在清閒居白牆上的那首詩,根本不是段立鈞作的,而是楚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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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問話

  國子監裡的監生也各有不同,分為舉監、貢監、蔭監、例監四種,彼此出身經歷差異,使得他們多與同類人往來。

  段立鈞是靠著父祖的蔭澤而入學的蔭監,楚昱杰是府州縣中選上來的貢監。

  聖上看重科舉選拔,對國子監的教育素來也抓得緊,這幾十年間,地方送上來的貢監幾乎都是有真才實學,而非靠人情、銀子通路的。

  楚昱杰是貢監裡的佼佼者。

  父母早亡,與胞妹相依為命,由嬸娘撫養長大,被選入國子監時嬸娘病故了,楚昱杰就帶著妹妹楚昱緲來到京城生活。

  貧苦出身的楚昱杰與段立鈞並無交情,或者說,楚昱杰看不上學業不精只知對林駙馬奉承討好的段立鈞,段立鈞也看不上身無幾兩銀子、說話帶著鄉村口音的楚昱杰。

  「既然彼此看不上,段立鈞怎麼會有楚昱杰的詩作?」謝箏疑惑道。

  「這就要問問楚昱杰了。」陸毓衍聲音沉沉。

  聞言,謝箏越發覺得奇怪,皺眉道︰「不是把人帶回來了嗎?這麼要緊的事兒都沒有問?」

  陸毓衍腳步微微一頓,嘆道︰「段立鈞死前與兇手扭打,用指甲在對方身上留下了傷口,楚昱杰被帶回來,手背上正好有新傷,楊大人還沒問幾句,段家人就坐不住了,鬧得厲害。」

  想到當時場面,陸毓衍抿緊了唇。

  好端端死了兒子,段立鈞的父親情緒激動亦是人之常情,段家人會對陸毓衍克制脾氣,卻不會對沒有出身背景的楚昱杰留情面,況且楚昱杰的手背上正好有傷口。

  若不是衙役們拉著,段家人能把楚昱杰打成重傷。

  楊府尹一看這個狀況,實在是沒法好好審問,就讓人先把楚昱杰關起來,又好說歹說勸走了段家人。

  「楚昱杰被帶下去的時候,只承認與段立鈞起了衝突,手背的確是段立鈞抓傷的,卻不承認殺人。」陸毓衍引著謝箏到了大牢外頭,偏過頭問她,「裡頭陰冷,味道也大,你若不想進去,就現在外頭等我。」

  謝箏搖了搖頭,先陸毓衍一步走了進去。

  順天府的大牢還算收拾得整潔的,但也就是矮個裡頭拔高個,相較於其他府州縣的大牢而言罷了。

  全年不見天日,囚犯的吃喝拉撒都在裡頭,一走進去,臭味霉味撲面而來。

  謝箏皺了皺眉,卻沒有退縮,心中更是湧著一股自嘲,她在進京路上與乞兒一般的時候,也沒比這些囚犯好多少。

  衙役在前頭引路,陸毓衍不緊不慢跟在謝箏後頭,垂眸看她,道︰「受不住了就先出去,不用勉強。」

  聲音低低的,就在耳畔盤旋一般,除了謝箏並無他人能聽見,語調溫和極了,謝箏曉得他是關心她,應了一聲「好」。

  楚昱杰頹然坐在牢房裡,面無表情。

  陸毓衍出聲喚了他幾聲,他才慢慢回過神來,轉頭望著來人。

  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楚昱杰激動起來,道︰「陸公子,你信我,我沒有殺他,我真的沒有殺他!」

  陸毓衍沒有說信也沒有說不信,沉沉看著楚昱杰,道︰「你細細告訴我昨日經過,你的詩作為何會在段立鈞手中?」

  楚昱杰垂著肩膀,心煩意亂地在牢房裡轉了幾圈,似是在整理思緒。

  他的長髮亂糟糟的,臉上發青,應當是叫段家人揍了一拳,身上的外衣換成了囚衣,腳上的木屐滿是泥濘,顯得他愈發狼狽。

  謝箏掃了一眼,又去看他的手背,上頭有明顯的新傷口,長長四道,看得出是指甲抓傷。

  衙門裡斷案,這樣的傷口可算是實證了。

  楚昱杰深吸了一口氣,道︰「真的不是我。

  那首詩是我春天即興而寫,前陣子我一心準備秋闈,根本不曉得清閒居牆上掛了段立鈞的詩,直到前幾日出了考場,我才聽說了。

  段立鈞的詩詞造詣,不用我說,陸公子也清楚,我好奇他如何能打動清閒居的東家,就跑去看了。

  一看才曉得,那是我寫的。

  那詩作連博士們都沒有看過,我想自認倒楣算了,人家是三品大員的孫兒,我就是個窮監生,只憑我一張嘴,又怎能勝得過他?

  想是這麼想的,但還是心裡煩悶,就去吃了些酒,哪知回家路上正好遇見他,我也是酒氣上頭,衝過去質問他如何拿到我的詩。

  段立鈞當然不承認,我氣不過跟他打起來,手背上的傷就是那時候被他抓的。

  我跟他誰也沒能打倒誰,我吃多了酒,他也是半醉,打了一陣就不打了。

  我回家睡了一覺,哪裡想到,天一亮睜開眼楮,段立鈞死了,衙役把我抓來了。」

  陸毓衍又問︰「你與他爭執時是什麼時候?是在青石胡同的河邊?」

  「就在那兒,」楚昱杰苦笑,「吃了酒,不曉得時辰。」

  「落雨了嗎?」陸毓衍道。

  楚昱杰一怔,搖頭道︰「沒落雨,我到家的時候都還沒落雨。」

  昨夜是二更過半開始下雨的,酒肆掌櫃的說,段立鈞離開時剛剛二更,若楚昱杰沒有說謊,那段立鈞應當是剛從酒肆走到河邊時就遇見了他,兩人打了一架,而後楚昱杰獨身回家,而段立鈞一直在河邊徘徊,直到落雨後的子初遇害。

  這段時間裡,段立鈞是否還遇到過其他人?

  陸毓衍沉思,良久又問了一遍︰「你的詩到底是怎麼到了段立鈞手中?」

  楚昱杰的身子一僵,抱著腿坐下,腦門抵著膝蓋,悶聲道︰「我不知道……」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猜,楚昱杰沒有完全說實話,尤其是段立鈞拿到詩作的緣由,他應當是知情的,但他在隱瞞。

  陸毓衍也看出來了,所以才會多問一遍。

  事關人命案子,他又被抓緊大牢成了凶犯,楚昱杰若是無辜的,為何不肯吐露真言,早早洗刷罪名?

  他不僅是監生,更是考生,如此下去,不說此次秋闈,他以後都難以在國子監求學了。

  謝箏走出大牢,夾雜著細雨的清風拂面而來,一掃呼吸之間的濁氣。

  她深吸了幾口,只覺得頭腦都清明了許多︰「現在就去見楚公子的妹妹?」

  清淺笑容凝在桃花眼中,陸毓衍看著謝箏道︰「你倒是機靈。」

  謝箏睨了他一眼。

  讓她過來,不就是為了方便向姑娘家問話嘛。

  眼下牽扯在案子裡的姑娘,只有楚昱杰的妹妹一人。

  她這算哪門子的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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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嚇唬

  走出順天府時,雨水漸漸止了,雖不用打傘,但街道潮濕,並不好走。

  石獅子旁,站了個頭髮花白的老人,見陸毓衍出來,老人急匆匆迎了上來。

  「鄭博士。」陸毓衍拱手行禮。

  鄭博士拍了拍陸毓衍的手,示意他往邊上幾步,低聲道︰「事情我都聽說了,楚昱杰是個好學生,功課出色,為人做事也踏實,按說做不出謀人性命的事情,你……」長長嘆了一口氣,鄭博士道,「若真是他,自當懲戒審斷,若不是他,你就幫幫他,別叫他頂了罪過。」

  陸毓衍頷首應下,望著鄭博士腳步沉沉離開的背影,許久沒有出聲。

  謝箏壓著聲兒與他道︰「看來楚公子很受鄭博士喜歡。」

  「真才實學又誠懇踏實的學生,做老師的都喜歡,」陸毓衍道,「難為鄭大人身體不適還趕來交代。」

  謝箏下意識回頭往府衙方向看去。

  這小一個月裡,謝箏不能說摸透了陸毓衍的性子,但大體上還是有些了解的。

  陸毓衍在私下裡從不避諱對旁人的好惡,他會贊同蘇潤卿說的段立鈞毫無才學,那他評價楚昱杰的這幾句也就是真心話。

  楚昱杰有才華,並非泛泛之輩。

  如此一來,倒也能理解鄭博士對楚昱杰的維護。

  鄭博士亦是外鄉出身,家境貧苦,靠著中榜入仕為官,又得岳家相助,對於同樣赴京求學的楚昱杰自然會看重一些,不願意他蒙受不白之冤。

  松煙叫了轎子來,三人往楚家兄妹的家裡去。

  楚家兄妹住在城南的紫雲胡同裡,名字聽著有幾分雅意,卻是京城裡相對破舊的一塊地方了。

  這一帶租住的幾乎都是外鄉來京求生活的人,小小的胡同裡,青石板地磚破碎,全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水坑泥坑。

  兩側堆了不少左右住家們雜七雜八的東西,轎子到了胡同口就不能往裡頭走了。

  下了轎子,謝箏跟著陸毓衍往胡同深處去。

  經過幾間開著門的院子,聽見裡頭有人談論著清晨時被帶走的楚監生的事兒,更有婦人喝斥孩子,說著要是不聽話也叫衙門裡把他抓回去關大牢。

  謝箏偏過頭往那小院裡看了一眼,被母親嚇唬了的孩子耷拉著腦袋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心猛然就是一沉。

  腦海裡閃過從前的畫面。

  那時謝慕錦剛到鎮江,她恰巧遇見了同知夫人訓斥兒子。

  「再淘氣,叫你爹把你交給新來的知府大人,把你拖到大牢裡關上幾天,你就知道老實了!」同知夫人把年幼的兒子唬得一愣一愣的,見謝箏捂著嘴一個勁兒地笑,她也繃不住了,跟著笑出了聲。

  顧氏尋來,哭笑不得,一面不輕不重在她屁股上拍打,一面道︰「你也是個不老實的!」

  謝箏邊笑邊躲︰「您唬不住我的,父親就是知府,他可捨不得把我關到大牢裡去。」

  顧氏捶了她兩下,母女兩人笑作一團。

  當日情景清晰一如昨日,謝箏吸了吸鼻尖,果真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連嚇唬孩子方式都是一樣的。

  啪嗒……

  鞋子濕透了。

  謝箏只顧著想旁的事情,沒留意地面,一腳踩在水坑裡,整個鞋面濕了不說,還沾了不少泥。

  陸毓衍頓了腳步,斂眉道︰「走神了?」

  謝箏捏了捏指尖,眼下並非是提及身份和過去的好時機,她含糊應了一聲,道︰「楚家就在前頭了吧?」

  見她轉了話題,陸毓衍心中了然,道︰「就前頭了。」

  陸毓衍繼續往前走,謝箏暗暗鬆了一口氣,顧不上腳上濕噠噠的不適感,加快了步子。

  楚家的大門緊緊關著。

  松煙去敲門了,謝箏四周張望了兩眼。

  胡同盡頭的這幾間就是個屋子,比前頭的院子還要簡陋很多。

  門緩緩開了,露出一張怯生生的小臉,皺著眉道︰「你們找誰?」

  「楚姑娘?」謝箏問道,見她點頭,才又道,「我們爺是楚公子的同窗,如今也在衙門裡跑腿,剛剛去看過楚公子了……」

  「哥哥他好不好?」楚昱緲拉開了大門,一把握住了謝箏的胳膊,「官差說哥哥殺了人,我不信的,不可能的!」

  楚昱緲今年十六了,身形嬌小的她看起來反倒是比謝箏還小些。

  柳眉杏眸櫻唇,透著幾分柔弱之感,模樣秀氣極了。

  謝箏扶住了楚昱緲︰「我們進去說?」

  楚昱緲一怔,看了看陸毓衍和松煙,又看向謝箏。

  謝箏從她的眼底讀到了防備,解釋道︰「就我進去。」

  楚昱緲咬著唇,慢慢點了點頭。

  等謝箏進來,楚昱緲就把門關上了,訕訕衝謝箏笑了笑︰「別介意。」

  謝箏並不介意,姑娘孤身在家,怎麼會輕易讓男子進屋?

  站在門口說上幾句,還要顧忌左鄰右舍的嘴,陸毓衍也是清楚這一點,才會讓謝箏過來的。

  屋子收拾得很乾淨,中屋裡就一張破舊桌子,兩張長凳,牆邊立著塊木板,邊上豎著捲起來的席子,西邊掛著塊洗得泛白的棉布,擋著通往內室的路。

  「家裡沒有茶的,」楚昱緲給謝箏端了碗水,「裡頭是我住的,哥哥住外頭這間,夜裡拿木板和長凳拼一拼就睡了,家裡就這麼大,住不開。」

  謝箏飲了一口,問道︰「楚公子昨夜是什麼時辰回來的?」

  楚昱緲見謝箏並不嫌棄,不由放鬆許多,說起昨夜事情。

  楚昱杰極少夜歸,就怕楚昱緲一人在家不安全,像昨夜那樣天黑透了才回家,是少之又少的。

  楚昱緲遲遲不見兄長歸家,正一肚子牽掛,楚昱杰就回來了。

  「手背上還有傷,我看到時嚇了一跳,問他是怎麼弄的,他說他跟段立鈞打了一架,」楚昱緲說到這兒眼楮一亮,「是了,我先找了藥給他處理傷口,而後想把他換下來的鞋子拿出去拍打拍打時,就落雨了。下雨時是什麼時辰?」

  「二更過半,」謝箏說完,看向門邊的鞋子,「是那雙?」

  楚昱緲點頭︰「對,那雙是為了讓哥哥去考場時體面些,我上個月新做的。我們這條胡同,下雨時一腳泥,不下雨時一腳灰,哥哥每天回來,我都要把鞋子拍一拍,畢竟是新鞋子呢……」

  「那你知道,楚公子為何要與段公子打架嗎?」謝箏問道。

  提及段立鈞,楚昱緲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哼道︰「段立鈞就是個欺軟怕硬的惡霸!」

  「此話怎講?」謝箏追問。

  楚昱緲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垂著頭不說話了。

  謝箏見她不肯說,就另起一頭︰「說是為了一首詩,段公子盜了楚公子的一首詩作,留在了清閒居的白牆上,楚公子為此和段公子起了衝突,他說他也弄不清為何自己的詩會落在段公子手中。」

  「詩?」楚昱緲的眸子倏然一緊,臉色白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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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隱瞞

  謝箏沉沉望著楚昱緲,語調輕柔︰「是啊,一首詩。」

  她的語氣分明沒有半點強硬痕跡,甚至是放柔了許多,免得楚昱緲緊張,可一提起詩作,楚昱緲的櫻唇抿得緊緊的,目光游離。

  半晌,楚昱緲道︰「什麼樣的詩作?」

  謝箏沒有去清閒居裡看過,只聽松煙說過一句,便道︰「是首詠柳詩。」

  楚昱緲疊在膝上的雙手驟然收緊,捏著帕子,聲音微微顫著︰「是啊,哥哥很喜歡寫這些的,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被人盜竊……」

  謝箏幽幽嘆了一口氣,楚昱緲如此動搖,可見她說的並不是實話。

  思及牢中楚昱杰對這個問題的回避態度,謝箏心裡大致有了決斷。

  楚家兩兄妹都很清楚詩作落到段立鈞手中的緣由,只是他們都不肯說。

  「楚姑娘,」謝箏的手緩緩握住了了楚昱緲交疊的雙手,那雙手微涼,不住輕顫著,她勸解道,「楚公子手上有傷,他承認昨夜與段公子起過爭執,眼下的情況對他很不利,唯有早早尋出真兇才能還他清白,你隱瞞一些內情,對此無益。」

  「我……」楚昱緲的話堵在了嗓子眼裡,她咬著唇搖了搖頭,一副不願多談的樣子,「我是真的不知道。人不是哥哥殺的,你們別冤枉他。」

  謝箏端起碗,把水一口一口飲盡。

  既然楚昱緲不肯說,她也無需再耽擱功夫,等尋到些蛛絲馬跡時,再來問話,遠比現在容易。

  就好似三娘的事兒,有了實證,梁夫人才願意開口。

  謝箏起身告辭,出門時又仔細看了那雙布鞋,針線縝密,鞋面上沾了些灰,使它看起來半新不舊的。

  楚昱緲關上了大門。

  陸毓衍就站在不遠處,松煙卻不見了身影。

  謝箏衝他搖了搖頭,並沒有在胡同裡說什麼,一前一後走到了大街上。

  陸毓衍引著謝箏入了一家茶樓,要了一間雅間,吩咐小二打一盆溫水來。

  謝箏疑惑地看了陸毓衍一眼,見他沒有解釋的意思,便把楚家裡頭的狀況與楚昱緲說的話仔細說了一遍。

  「她和楚公子一樣,都選擇了隱瞞。」謝箏皺著眉頭,又說起了那雙鞋子,「楚公子應當是在落雨前回家的。」

  楚家雖然不富裕,但裡裡外外都收拾得很整潔,看得出來,這兩兄妹都是愛乾淨的人。

  昨日是過了未正才起風的,在那之前,並沒有要落雨的跡象。

  胡同下雨後難行又泥濘,若楚昱杰是白日裡出門,他穿的應當是布鞋而非木屐,若他是過了未正出門的,他穿的便是木屐。

  以他們兄妹愛乾淨的性子,那雙沾了灰的新布鞋,早就已經拍打乾淨了。

  若他在落雨後歸家,鞋子就不止是沾了灰了。

  正如楚昱緲說的,她昨夜正要出門去拍打鞋子時落雨了,這才把布鞋放在了門邊,一早起來,衙門裡就來人了,以至於她壓根沒有心思再去顧及這些小事。

  謝箏說到一半,雅間的門被輕輕敲了敲。

  小二送了水進來,松煙後腳也到了,掏出一個布包交給陸毓衍,眼神卻不住往謝箏身上瞟。

  謝箏叫松煙看得莫名其妙的,剛想問兩句,松煙就催著小二出去,他自個兒也走出了雅間,順便帶上了門。

  「他瞧我做什麼?」謝箏憋不住,轉頭問陸毓衍。

  陸毓衍拍了拍桌上的布包,走到窗邊坐下︰「換上吧。」

  換上?

  謝箏不解,打開了布包,看著裡頭的東西,一下子就通透了。

  一雙足衣,一雙繡花鞋,都是簇新的。

  她在胡同裡踩進了泥水裡,足衣鞋子都濕透了,這是陸毓衍讓松煙去準備的,也難怪松煙不住瞅她。

  謝箏垂眸,低低道了聲謝,背對著陸毓衍在桌邊坐下,脫了鞋襪,她倒是沒說讓陸毓衍回避的話,便是她說了,誰知道陸毓衍會不會拿旁的話堵她。

  帕子浸了熱水,又絞乾。

  陸毓衍望著半啟著的窗,想琢磨案情,耳邊卻是清楚的水聲。

  他還是偏過頭看向謝箏。

  姑娘家背影縴細,他一眼就看見了那雙被遮掩著只露出了一小截的白玉足跟,連著細細的腳踝,似是他一掌就能握住。

  陸毓衍凝神看著,直到謝箏收拾妥當,穿上了鞋子,他才收回了目光。

  謝箏把換下來的鞋襪收好,這才起身開門讓松煙進來。

  松煙背身立在門邊,見門開了,他轉過身來朝謝箏笑了笑。

  笑容尷尬又透著幾分謹慎。

  謝箏沒法與松煙解釋,乾脆作罷,只說要緊事。

  「楚家兄妹都不肯說,但這事兒還有一點蹊蹺,」謝箏頓了頓,見陸毓衍示意她說下去,她道,「楚公子說,那首詩是一時興起所寫,就收在家裡,連博士們都沒有看過,誰都不曉得他才是寫詩的那個人。

  段公子李代桃僵,不會把內情到處張揚,同窗知道他的水平,能猜到詩作並非他所寫,但不至於曉得那詩出自楚公子。

  既如此,今日大堂上,是哪一位考生報出了楚公子的名字?」

  陸毓衍沉沉看著謝箏,桃花眼底猝然有了一絲笑意,越來越深,連唇角都微微上揚著,他漫不經心般點了點頭︰「說你機靈,還真是機靈。堂上指出原作實是楚昱杰的監生叫賈禎,是個例監,功課中規中矩,家產殷實,出手大方。」

  例監是指捐資入了國子監的學子,靠得就是手中有銀子。

  門又被敲了敲,外頭傳來聲音,道︰「陸兄,我是賈禎。」

  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見謝箏詫異,陸毓衍低聲解釋道︰「這茶樓是他賈家的產業,他不去國子監的時候,多在這裡。」

  謝箏了然。

  賈禎拱手進來,拉了把椅子在陸毓衍邊上坐了,嘆聲道︰「陸兄來了,怎麼也不讓人知會我一聲?

  不瞞你說,我心裡慌得厲害。

  好端端的,段兄叫人一刀捅死在河邊,他明明昨夜還跟我一道吃酒的,你說說……

  哎!楚昱杰那人吧,我跟他打的交道不多,但博士們都很喜歡他,就因為我的話,叫他下了大牢。

  真要是他做的也就罷了,可他要是無辜的,我豈不是害了他嗎?」

  「你只是實話實說罷了,」陸毓衍的指尖點著窗沿,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怎麼知道那是楚昱杰的詩?」

  「聽說的,」賈禎摸了摸鼻尖,「就昨夜吃酒的時候,我吃多了,半醉不醒的,迷迷糊糊聽見這麼一句,大堂上問起來,我衝口就出了,說完我就慌了呀,從衙門裡回來之後就一直在回想,想到了現在,都記不起來這話是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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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等著

  滴滴答答。

  才停了一個多時辰的雨又開始落了下來。

  陸毓衍沒有關上窗,反倒是一把推出去,半啟著的窗戶全打開了,雨水隨著風飄進來,涼得賈禎一個激靈。

  「賈兄的酒量不差,」陸毓衍走回桌邊,飲了口熱茶,道,「你都半醉不醒了,其他人只怕早就倒下了吧?」

  「哪兒的話,與段兄幾個是沒法比的,」賈禎訕訕笑了笑,突然眼楮一亮,一手做拳擊掌,喜道,「叫你這麼一說,倒是能除去幾個人選。

  我們昨夜去吃酒的總共也就八人,剛過戌初,李兄與金兄那兩個怕媳婦的就先走了,曹兄、陳兄兩位酒量遠遠不及我,我記得我還算清醒時,他們兩個就已經趴下,叫人給扶回家去了……」

  賈禎皺著眉頭苦思冥想,他昨夜吃了不少酒,宿醉之後,本就頭痛,大清早又出了人命事情,整個人都懵了,此刻回想起來,許多細節都不太清晰。

  「他們走的時候,我肯定還沒醉,若是那時聽說的,斷斷不會記不得,」賈禎一面回憶一面點頭,背著手在雅間裡來回踱步,道,「那之後,就剩下我與段兄、易兄與柳兄了。

  那酒肆的掌櫃的說,段兄是清醒著自個兒離開的,那他就不會說醉話,自己不會說出來的。

  看來,就是易兄和柳兄了,定是他們其中一人說的。

  陸兄,我去問問他們兩人吧?人命關天的事情,總要弄弄清楚,萬一真因為我的一句話……」

  陸毓衍放下茶盞,道︰「我回頭尋他們問問。」

  賈禎垂著肩膀點了點頭,見陸毓衍要離開,他趕忙起身相送。

  一行人走到樓梯口,賈禎一臉糾結,猶豫再三,開口道︰「昨天在清閒居裡,段兄說話是不中聽,易兄他倒是有心相勸的,還望陸兄別誤會。」

  提起昨日清閒居,早上松煙說過的話有一股腦兒地沖進了謝箏的腦海裡,她低垂著頭看著新換上的繡花鞋的鞋尖,不自禁咬住了唇。

  雖沒有親眼瞧見當時場面,可謝箏設身處地去想,心裡就酸得厲害。

  她抬頭瞄陸毓衍,哪知陸毓衍的目光亦停在她身上,叫他逮了個正著。

  陸毓衍眉角微微挑著,輕輕「呵」了一聲,不知是笑了,還是譏諷︰「沒什麼誤會。」

  當時易仕源的那幾句話,到底是相勸解圍還是火上澆油,明眼人一聽就知道。

  賈禎與易仕源相熟,幫易仕源開脫幾句,算是人之常情,可惜,別說陸毓衍不信,蘇潤卿都不會信的。

  出了茶館,松煙去叫轎子了。

  陸毓衍站在屋檐下,看著街上匆忙而行的百姓。

  謝箏順著他的目光看了會兒,又抬眸去看他。

  陸毓衍身材修長,謝箏在姑娘之中不算嬌小的,卻也只到陸毓衍的肩膀處。

  側邊看去,陸毓衍的鼻梁高挺,薄唇抿著,在秋日風雨裡,透著股孤傲清冷之感,似是在周邊築起了一面看不見的牆,疏離極了。

  仿若是察覺到了謝箏的視線,他稍稍偏過頭來,桃花眼低斂,眼底彌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瞬間將那堵牆打碎,添了幾分溫和與親近。

  謝箏垂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來。

  冷風拂面,吹散了臉頰上的溫度,唯有額頭依舊熱得厲害,就好像那夜抵在額間的那隻手依舊貼著一樣。

  「怎麼了?」陸毓衍問道。

  謝箏一怔,視線沒有回避,腦海裡混沌得厲害。

  這個時候,好像說什麼都不合適,案子擺在眼前,沒有足夠的時間和心情來仔細說鎮江事情,單單一句「對不起」又蒼白得厲害……

  見她遲疑,陸毓衍的視線往下移,落在了謝箏的鞋尖,道︰「鞋子小了?」

  腳尖下意識動了動,謝箏搖頭道︰「正好的。」

  陸毓衍眼底的笑容清晰了許多,把話題又轉回了案子上︰「賈禎、易仕源、柳言翰,你覺得是哪一個?」

  哪一個先知道了詩詞的來源?

  是賈禎說謊,還是易仕源或者柳言翰半醉半醒間把事情說破了?

  謝箏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她知道,陸毓衍看出了她搖擺起伏的心境,沒有逼她,反而是尋了台階與她,正如他那夜說的,什麼時候謝箏想說了、能說了,再來說明,他就等著,只是等著而已。

  眼下是時機不對,但最遲、最遲等到這個案子結了,她要與他說明白。

  謝箏想好了,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只見過賈公子,對另兩位公子的性情全然不知,一時也無從判斷。不過,我感覺賈公子說的是實情。」

  「為何?」陸毓衍問得隨意,好像並不意外謝箏會如此推斷。

  謝箏聽出來了,不由莞爾︰「他若要攪混水,該把昨日在場的人都拖下水,而不是將那四人排除出去。」

  「有理,」陸毓衍輕笑,見轎子來了,道,「不過都是推斷,要知實情,問一問楚昱杰就知道了。」

  問楚昱杰?擺明了在掩飾內情的楚昱杰會說實話?

  謝箏疑惑,直到回到順天府,在大牢裡見到了楚昱杰,她才領會了陸毓衍的意思。

  大牢中的味道依舊難聞。

  楚昱杰抱膝坐在角落裡,整個人看起來比之前更狼狽低落。

  陸毓衍喚他,道︰「我去過紫雲胡同了。」

  楚昱杰抬頭看了過來,眼楮發紅︰「阿渺還好嗎?」

  「她很擔心你,說你是落雨前到家的,與你說得一樣!」陸毓衍道。

  楚昱杰苦笑︰「本就是實話。」

  陸毓衍又道︰「我還問了賈禎,他很不安,因為他的一句話害你進了大牢……

  柳言翰很懊惱,說他昨夜若是沒有急著走,而是把段立鈞送回府中,也不會出這等事。

  對了,還有易仕源,他也很懊惱……」

  這番話陸毓衍說得很慢,每一個人之間停頓片刻。

  謝箏緊緊盯著楚昱杰,觀察他的反應。

  聽到賈禎的名字,楚昱杰很平靜,神色裡並沒有多少怪罪的意思,柳言翰的話也只讓他微微蹙了眉頭,直到他聽見易仕源的名字。

  抱著膝蓋的手倏然收緊,指節突出,很快又平靜下來。

  他的眼底有惱意一閃而過,若不是謝箏盯著他,許是就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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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緘默

  「跟他們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我運氣不好,正巧牽扯到了事情裡,」楚昱杰抬手抹了一把臉,「昨夜我是吃多了酒,想抄個近路回家,才走了青石胡同,早知道會遇見段立鈞,我就不從那兒過了。

  不與他打上一架,我的手不會被他抓傷,就不會坐在這兒。

  又或者,他不會在河邊耽擱,早早回去,不至於丟了性命。

  一首詩罷了。

  陸兄,不是我仗著文采欺他,段立鈞的才學,別說是在清閒居裡念了我的一首詩,便是十首、二十首,他難道就能金榜題名了?

  科舉比的是考場文章,是殿試時的應答,不是那些詩作。

  我還不至於昏了頭,要為了一首詩捅他一刀。」

  楚昱杰說得很實在,但依舊是避重就輕,不肯吐露詩作落到段立鈞手中的緣由。

  陸毓衍多少能揣度他的心思,斂眉道︰「你是覺得,段立鈞平日另有樹敵,亦或是運氣不好,他的死跟你的詩沒有關係,因而不肯將詩作的事情說穿?

  等衙門裡抓到了真兇,你就能從牢裡出去,到了那時,那點兒芝麻綠豆一般的事兒也沒人會來追問了。」

  楚昱杰的下顎繃得緊緊的,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但謝箏看得懂,他就是這般想的。

  耳邊,她聽見陸毓衍低低的嗤笑聲,伴著笑聲,陸毓衍轉身就走,行了兩步,卻還是頓住了腳步。

  回到牢房前,陸毓衍背著手望著楚昱杰,聲音沉沉︰「鄭博士早上來過衙門,特地叮囑我關照你。

  段立鈞和你都是考生,科考有科考的規矩,依著舊例,放榜最晚拖到下月初,滿打滿算都沒有半個月。

  衙門裡若尋不到真兇,你以為會如何?

  官場不同於國子監,並不是每一樁案子都乾乾淨淨、清清楚楚。

  段立鈞是太常寺卿的孫兒,你呢?

  你只是一個外鄉來的監生,你有一氣之下殺他的理由,你的手背是他抓傷的,你要當那個殺人償命的兇手嗎?」

  「我……」楚昱杰的身子僵住了,雙手用力抓了抓頭髮,埋著頭又不吭聲了。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陸毓衍說完便走,轉身時目光落在謝箏身上,朝她使了個眼色。

  謝箏會意,並沒有跟上陸毓衍,而是靜靜站在原地。

  楚昱杰的雙肩顫得厲害,就像是一頭困獸。

  謝箏猜,他埋在膝間的臉上定是布滿了淚痕,即便不懂官場險惡,聽了陸毓衍的一番話,楚昱杰也該清楚自己的處境,可他依舊不肯說。

  「楚公子,」謝箏輕輕開口,嘆息道,「父母雙亡,你若再出事,你讓楚姑娘孤身一人怎麼在京中生活?」

  提起楚昱緲,楚昱杰咽嗚著哭出了聲。

  謝箏等了會兒,見他著實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只好作罷。

  剛走開兩步,突然聽見了壓得低低的聲音,似是喃喃一般。

  「總有人能照顧她……」

  一個念頭劃過心田,謝箏沒有再與楚昱杰求證,而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大牢。

  陸毓衍在廡廊下等她,眉宇之中,含著幾分慍色。

  這是為了楚昱杰的緘默而氣悶吧?

  鄭博士惜才,陸毓衍亦讚賞楚昱杰的才華,偏偏這等要緊時候,楚昱杰還選擇沉默。

  謝箏垂下眼瞼,耳邊全是陸毓衍剛剛說的那番話。

  衙門斷案,從來不是國子監求學。

  楚昱杰一介書生不懂,陸毓衍這樣的官家子弟才深知其中關節。

  案子,有時候並不僅僅是真相,還有官場傾軋兇險。

  就像鎮江謝家的大火,就像紹侍郎殺妻……

  謝箏狠狠攥了下手心,掌心的月牙印讓她瞬間清醒了很多,她緩緩走到陸毓衍身邊,壓著聲兒道︰「楚公子還是不肯說,但我猜想,詩作到了段立鈞手上,怕是與楚姑娘有關。」

  陸毓衍展眉︰「段立鈞與楚姑娘?不可能,段立鈞跟在駙馬爺身邊,出入的地方多了,偏好豐滿細腰性子大的,楚姑娘那般嬌小又柔弱的,入不了他的眼。」

  騰地,謝箏只覺得脖頸臉頰都一並燒了起來,分明是正兒八經說著案子,怎麼突然間就走了味了?

  偏偏陸毓衍說得坦蕩,並無一絲一毫地輕佻意思,可謝箏就覺得燒得慌。

  咬著後槽牙,謝箏哼了一聲,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波瀾不驚︰「沒說是段立鈞,許是易仕源。」

  這一聲仿若是被指甲尖兒輕輕拂過的琴弦,快速又輕柔,絲弦振振,一如心弦顫顫,貓兒抓了似的。

  陸毓衍睨謝箏,見她垂著頭,鳳眼被長長的額髮遮了,窺不見其中情緒,倒是露在外頭的白玉耳垂紅通通的,他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

  笑容很淺,只在唇角停留片刻,又散了。

  到底是個姑娘家,平素再是膽大直接,能說勒住她的是個有胸的婦人,卻聽不來「豐滿細腰」。

  陸毓衍移開了目光,道︰「為何覺得是易仕源?」

  謝箏鬆了一口氣,沉吟道︰「楚公子與段立鈞彼此看不慣,私下並無往來,自然也跟與段立鈞交好的監生不熟悉,按說他與易仕源沒有交情,可他聽見易仕源的名字時卻有些惱意。」

  不是恨,而是惱。

  楚昱杰與易仕源之間,肯定還有些別的聯系。

  依賈禎的說法,易仕源亦或是柳言翰是詩詞原作的知情人,照楚昱杰的反應看,那人應是易仕源了。

  詩作是楚昱杰給易仕源過目了,那他沒有什麼不能說的,能讓楚昱杰三緘其口,詩作極有可能是楚昱緲給了易仕源。

  「易仕源與段立鈞交好,按說沒有害他性命的理由,」謝箏擰眉,想了想,又道,「莫非真是段立鈞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拿刀的歹人,平白奪了他的性命?」

  陸毓衍道︰「未必。」

  謝箏不解,等著陸毓衍解釋。

  陸毓衍還沒來得及開口,松煙小跑著過來,道︰「爺,林駙馬、蘇公子、秦公子來了。」

  林駙馬和蘇公子,謝箏都知道身份,那位秦公子……

  她一時三刻想不起來。

  陸毓衍往前頭大堂去,一面走,一面與謝箏道︰「秦駿是林駙馬的外家表弟,經常與段立鈞一道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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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0 00:3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雨勢

  駙馬爺到了衙門裡,楊府尹沒有耽擱,整理了官帽衣擺,匆匆相迎。

  林駙馬站在大堂外,四周看了幾眼,對拱手行禮的楊府尹道︰「說起來,我還是頭一回到衙門裡來,連這大案、驚堂木看得都新鮮。」

  楊府尹口稱惶恐,不住陪笑,背過身去抹了額頭上的薄汗。

  他暗暗想,林駙馬當真是開玩笑哩,駙馬爺踏踏實實做他的皇親國戚,好端端的做什麼到衙門裡來?

  叫順天府衙門盯上了,那可是要倒楣的。

  不僅是駙馬爺倒楣,連他這個府尹都倒楣。

  包青天敢斬陳世美,他膽兒小,還是不願意沾上這些「權貴」的,

  林駙馬也就是隨口一說,剛要提段立鈞的案子,轉頭見陸毓衍過來,他笑著頷首示意。

  陸毓衍上前行禮。

  謝箏落後幾步,與松煙一道福身問安。

  她前回在茶樓外遇見過林駙馬一回,即便不是謝箏這般記憶出眾之人,也能記得住風姿卓卓、笑容溫和的駙馬爺的模樣。

  她又打量了秦駿一眼。

  秦駿弱冠年紀,亦是一雙桃花眼。

  若說陸毓衍的眼楮是給他的清冷氣質添了幾分暖意,那秦駿的這雙眼楮,使他越發風流,視線滑過來的時候,甚至帶了些許輕佻之感。

  謝箏不喜歡這種感覺,秦駿若有似無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讓她覺得後背發麻。

  「駙馬爺怎麼過來了?」陸毓衍腳步微微一動,問道。

  「我聽說立鈞出了事,就來看看。」林駙馬的聲音裡透著惋惜。

  謝箏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不禁鬆了一口氣。

  陸毓衍剛才那小小的一步,拉進了與駙馬爺的距離,也攔在了她與秦駿之間,那獵鷹盯兔子一般的壓迫感頓時消散,謝箏舒坦多了。

  兇案未破,哪怕是林駙馬問起,都不能仔細說一番經過。

  陸毓衍只簡單說了段立鈞被人發現的過程,旁的並不多言。

  林駙馬是通透人,自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唏噓幾句之後,與秦駿一道走了。

  楊府尹送走了這一尊佛,總算安心了,低聲問蘇潤卿道︰「五殿下那兒……」

  「殿下進宮去了,」蘇潤卿抿唇,道,「放榜前出了這麼樁命案,聖上跟前不好交代。」

  楊府尹恨不得鞠一把老淚。

  這事兒能怪他嗎?

  他就差天天燒香拜佛,求著京畿一帶太太平平、安安穩穩了,好不容易把羅婦人的案子結了,轉眼又出這種事兒……

  「這不是剛抓了一個嘛!」楊府尹嘆氣,「以目前的狀況看,大致就是他了。」

  對蘇潤卿,陸毓衍沒什麼好隱瞞的,道︰「楊大人,我看未必是楚昱杰。」

  謝箏眉心微皺,她很清楚,殺人的恐怕真不是楚昱杰,但若一直找不到真兇,陸毓衍在大牢裡的那一番話也絕不是危言聳聽。

  同樣是掛名的監生,陸毓衍對國子監裡的狀況沒有蘇潤卿一般了解。

  他沉吟道︰「段立鈞與易仕源的關係如何?」

  蘇潤卿嘖了一聲︰「向來一個鼻孔出氣。」

  「就像昨兒個清閒居裡一樣?」陸毓衍挑眉。

  昨日清閒居,看似勸解,則是火上澆油。

  蘇潤卿的眸色沉了沉,撇嘴道︰「段立鈞在監生之中看起來像是一呼百應,奉承不少,但他的人緣並不好,這也少不了易仕源的功勞。」

  正說著話,古阮小跑著過來,拱手道︰「大人、兩位公子,河邊發現些狀況。」

  楊府尹一聽,急著要過去看。

  與府尹、衙役們一道出行,謝箏斷沒有再坐小轎的道理,只撐著傘跟在,偏偏前頭那些都是男人,步幅大,她跟得吃力,不時小跑一段。

  好在,發生兇案的胡同離衙門不遠。

  血跡早就被雨水沖刷乾淨了,連青石板縫隙裡都尋不到一絲鮮紅,仿若昨夜一切太平,根本沒有所謂的兇案。

  離河邊近的幾間院子大門緊閉,半點兒人聲都沒傳出來。

  雨勢漸大,雨水沿著傘邊落下,自成水幕,謝箏站在原地,緩緩轉了一圈,視線所及之處,都被雨勢遮擋,並不清晰。

  守在河邊的衙役把一柄一掌長的刀鞘交給楊府尹,指著身後的河水,道︰「大人,就是從這個位置撈起來的。」

  楊府尹沒有接,示意陸毓衍和蘇潤卿先看,自個兒背手站在河邊,道︰「只有刀鞘,沒有刀身?」

  衙役搖了搖頭。

  古阮垂著肩,道︰「找了一上午了,水裡都潛下去了幾回,只找到這麼個刀鞘。」

  謝箏站在陸毓衍身邊,仔細看那刀鞘。

  銅質的,紋理精細,看起來像是把玩之物。

  這把刀若是兇器,那楚昱杰的嫌疑又小了許多,楚家可沒有閒散的銀子弄這麼一把賞玩的小刀。

  楚昱杰沒有,但與段立鈞有往來的其他監生之中,誰有這樣的東西還真不稀罕。

  怕雨聲擋住了話語聲,陸毓衍稍稍彎腰,離謝箏近了些,問道︰「你怎麼想?」

  隔著雨簾,謝箏睨了他一眼,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目光掃過了左右緊閉的院子大門。

  陸毓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不禁抿唇笑了。

  楚昱杰與段立鈞在此處糾紛時,才二更出頭,直到二更過半,大雨傾盆而下,偏偏段立鈞死時是子初。

  依照楚昱杰的話,他遇上段立鈞的時候,對上手中並沒有拿傘。

  在這個無處避雨的河邊,段立鈞即便與人相約,難道會一直等在大雨之中?

  撇開落雨前,只說落雨後的半個時辰,段立鈞到底在哪裡?

  抬眸看向陸毓衍,謝箏道︰「最有可能的,就是這胡同里的某處小院了。」

  陸毓衍點頭,卻沒有直起腰,依舊挨得有些近。

  謝箏退開不是,不退開也不是,只好以眼神詢問陸毓衍。

  陸毓衍垂著眼簾,看著謝箏的鞋尖︰「又沾濕了。」

  清冽的聲音就在耳畔,比秋日雨水更涼,謝箏不禁縮了縮脖子,畢竟是下雨天,在外頭行走,怎麼可能不弄濕了鞋子?

  「等雨停了就好。」她道。

  雨若不停,再讓松煙去買新的,一樣是弄濕的,況且,松煙當時的反應實在叫謝箏心虛。

  「雨會停的。」陸毓衍說完,慢慢站直了身子,往楊府尹那兒走去。

  謝箏握緊傘柄,低低應了一聲,也沒在意陸毓衍是否聽得見。

  雨會停的,案子也會過去,而她,會一五一十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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