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1
發表於 2017-12-20 00:34: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嚇唬

  松煙整個人混沌極了,明明疑惑很多,卻又不知從何處開始梳理。

  直到蘇潤卿進來,叫了他一聲,松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一面請安,腦子裡一面還在「謝姑娘為什麼沒有死」和「我到底有沒有在謝姑娘跟前說過不該說的話」之間來迴轉悠。

  蘇潤卿抬步往樓上去,問道:「毓衍在雅間裡?那你怎麼還站在大堂裡?」

  松煙硬著頭皮笑了笑,陸毓衍吩咐他嘴巴緊一些,他不敢說自個兒在發呆,只好胡亂道:「奴才這不是在等您嘛。」

  雅間裡,謝箏的情緒已經平復了許多。

  她一早就決心坦白,今日狀況雖有些出人意料,但對陸毓衍說出自己的名姓真的沒有那麼難。

  鎮江的事兒,她現在倒也能細緻說明,不過蘇潤卿很快會到,眼下的確不是述說的時候,陸毓衍讓她緩緩,那她便緩緩吧。

  腳步聲頓在門外,謝箏起身開門。

  蘇潤卿見了謝箏,也沒多少意外,走到桌邊坐下,添了盞茶一口飲了。

  陸毓衍問他:「殿下如何說?」

  蘇潤卿撇了撇嘴,道:「生氣了唄。

  青石胡同的院子是秦駿收的,駙馬爺也沒少出入,殿下聽了能高興嗎?

  這會兒是案子沒辦妥,他只好壓著,等案子結了,他大抵是要說給淑妃娘娘和公主聽的。」

  陸毓衍眉心微微一皺,道:「青石胡同的事兒,還只是我們的推測,並非有真憑實據。」

  「這案子到現在,本來就沒有什麼真憑實據,」蘇潤卿笑了,抓了兩顆花生米嚼了嚼,「我去殿下跟前回話,總不能跟他說,我們還什麼都沒查到吧?」

  道理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指腹點著桌面,陸毓衍沉吟道:「總要尋些證據出來。」

  謝箏在一旁聽著,見兩人沉默,便問道:「街上有楚昱傑是真兇的流言?」

  蘇潤卿一怔,復又點頭,道:「我聽說了,來的路上我還奇怪呢,這誰啊,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

  陸毓衍哼笑道:「衙門裡關了楚昱傑,我們卻還在查案情,此刻急著想坐實楚昱傑兇手身份的……」

  「易仕源!準是他!」蘇潤卿衝口而出,又不禁嘆息,「沒有證據。」

  陸毓衍吩咐松煙與留影去請易仕源、賈禎與柳言翰來。

  謝箏聞言,下意識睨陸毓衍。

  昨日陸毓衍沒讓她跟著去成衣鋪子,是擔心易仕源會胡說八道謝家事情,讓她不好受。

  那今日,她是迴避還是不迴避……

  陸毓衍似是察覺到了謝箏的目光,唇角淺淺勾了勾,道:「不是想知道怎麼嚇唬嚇唬他嗎?」

  謝箏莞爾,陸毓衍是因為知道她已經下定了坦白的決心,所以才不擔心易仕源的話變成一種壓力吧。

  蘇潤卿沒明白他們在說什麼,問道:「什麼嚇唬嚇唬?」

  陸毓衍斂眉不答。

  謝箏憋著笑,道:「衍二爺說易仕源只怕不會留下證據,那就只能嚇唬嚇唬他了,至於要怎麼嚇唬,拭目以待呢。」

  蘇潤卿撫掌大笑。

  他與陸毓衍打交道久了,曉得陸毓衍的性子,這人記仇,嘴巴也厲害,真的想逼得別人左右不佔理、啞口無言時,對方還真拿他沒什麼辦法。

  只看前回順天府大堂裡,那些大理寺、刑部的官員們,不也是吃了啞巴虧嗎?

  候了會兒,那三人陸續到了。

  有外人在,謝箏自不好在桌邊坐著,起身立在一旁。

  賈禎昨兒個見過,她只瞄了一眼。

  再看柳言翰,他的父親官途不顯,還是個六品的外放出去熬資歷的官員,但他的祖父是個二品大員,靠著這一層入了國子監,柳言翰本人高高瘦瘦的,似是風一吹就要跑了,五官卻很周正,像個老實人。

  謝箏最後打量起了易仕源。

  被松煙狠狠告過一狀的這位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也不瘦,模樣俊氣,唇角生來就上揚著,即便沒有什麼表情,也會讓人覺得他在微笑。

  能討姑娘家歡心,姿容總歸是拿得出手 。

  「外頭都在傳兇手是楚昱傑,衙門裡真坐實了?」賈禎著急,問道。

  陸毓衍添了茶,把杯子一一推到幾人跟前,不疾不徐道:「沒有坐實,以目前狀況看,兇手恐怕不是楚昱傑。」

  易仕源的唇抿了抿。

  柳言翰疑惑,道:「陸兄,是什麼樣的狀況?」

  「段兄死前,的確跟楚昱傑打過一架,但兩人誰也沒把誰打趴下,楚昱傑回家後,段兄還活著,」陸毓衍說得不快,幾人雖不解,但也沒出口催促,只是看著他,等他說下去,陸毓衍清了清嗓子,又道,「仵作查驗了,段兄抓傷了楚昱傑的手,但他的臉上、身上也有楚昱傑打的瘀痕,那些瘀痕上過傷藥。這也能解釋,為何楚昱傑與段兄打起來時還是二更,而段兄遇害時卻是子初。」

  謝箏正好奇陸毓衍的法子,聽他這般信口開河,不由瞪大眼睛,好在她站在一邊,沒人打量她。

  反倒是她看見易仕源的神色僵硬許多,一直都像是在笑著的唇角,也下意識似的垂了下來。

  謝箏沒看過屍身,但她清楚,段立鈞入小院與瘦馬逗趣,塗過藥才是應當的,只不過,遇害後在雨裡淋了那麼久,那些藥怕是早就被雨水沖了,因此仵作才沒有提出來。

  這道理謝箏明白,易仕源將信將疑,而賈禎和柳言翰認為陸毓衍無需騙他們,倒也沒有往深處想。

  「真被楚昱傑當場捅死了,是不可能塗藥的,這麼說來,他還真不是兇手。」賈禎喃喃道。

  「會不會是楚昱傑越想越生氣,半夜裡又去尋段兄?」柳言翰說完,皺著眉頭想了想,自個兒也覺得不太合理。

  男人打架,氣頭過了就好,就算楚昱傑回到家裡,火氣又上來了,對著傾盆大雨總該消停了的。

  況且,楚昱傑知道回家,難道段立鈞就會一直在老地方等他殺回去?

  雖然,事實上,段立鈞的確沒有離開青石胡同,但這一點,楚昱傑應當是不知道的。

  為了一首詩,衝進大雨裡去青石胡同碰運氣,這事兒怎麼看,都傻得厲害。

  雅間裡靜了下來,陸毓衍看著三人,道:「我和潤卿與段兄不熟悉,請你們來,是想你們幫著再想一想,還有沒有人對段兄心懷不滿?是尋仇呢,還是段兄不走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2
發表於 2017-12-20 00:34: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真假

  那三人面面相窺。

  賈禎摸了摸鼻尖,剛要說什麼,卻被易仕源搶了先。

  只聽易仕源道︰「陸兄,我雖不懂衙門裡仵作查驗那些事情,但從常理來看,雨勢那般大,那河邊又有積水,段兄子初遇害,到五更時才被那更夫發現,等衙門裡把人抬回去,段兄在雨裡過了兩三個時辰了,便是塗了藥,還沒叫雨水沖掉了?」

  蘇潤卿支著腮幫子看易仕源。

  謝箏看出易仕源抱有疑惑,他不問倒也罷了,問出來了,愈發顯得他可疑且刻意。

  陸毓衍抬眸,桃花眼上挑,眸子烏黑,辨不出什麼情緒,語氣卻不甚和善︰「我拿這事兒誆你們做什麼?」

  易仕源抿著唇沒出聲。

  倒是賈禎和柳言翰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眼中都透著幾分無奈味道。

  塗藥若確有其事,洗刷的就是楚昱杰的嫌疑了。

  楚昱杰不是真兇,自不能讓他背了黑鍋,要真的是真兇,陸毓衍好端端的幫個兇手開脫做什麼?

  陸毓衍無需做那些事情,易仕源如此質疑,落在賈禎和柳言翰眼裡,都成了一個意思︰不睦。

  易仕源素來與段立鈞一個鼻孔出氣,前天清閒居裡的對話還清清楚楚地映在兩人腦海裡,只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說的是人命大事,此刻置氣,未免太過狹隘。

  陸毓衍的指腹摩挲著茶盞,順口一般解釋了一句︰「手腕上塗的藥是沖乾淨了,胸前背後的幾處瘀傷,抹了不少跌打活絡油,衣服悶著,沾了些印子,仵作鼻子尖,聞到些藥油味道。」

  這話一出,別說是那三人,連謝箏和蘇潤卿都差點被唬住了。

  賈禎垂著肩,試探著問了一句︰「既然有這樣的證據,為何衙門裡還關著楚昱杰?桂榜還未放,外頭流言又多,他往後怎麼辦?」

  「所以今日才請你們過來,一道再琢磨琢磨。」陸毓衍道。

  易仕源擰著眉心,下顎繃著。

  柳言翰看在眼裡,怕他再意氣用事說出些不合適的話來,便道︰「按說段兄蒙難,人死燈滅,有些話就不該說了。

  我們幾個作為他的同窗友人,本著為他伸冤,我就多說幾句。

  段兄家世不錯,公子哥脾氣,性子張揚些,又因著與駙馬爺相熟,平素在國子監裡,出入總有一堆人相隨。

  他待與他一道的,比如我們幾人,還是不錯的,但跟他不一路的,嘴巴就有些過了……

  這一點,不用我詳說,陸兄、蘇兄都是清楚的。

  說到底,他就是嘴巴壞,但坑蒙拐騙禍害人的陰損事情,應當是沒做過的。

  因此,一時之間,我實在想不出哪個想奪他性命的,就幾次嘴上刀子,陸兄你不會跟他計較,其他人也差不多。」

  「是啊是啊!」賈禎連聲附和,「都是讀書人,唇槍舌戰見得多,真刀真槍的不像話。

  再說得過一些,那些一言不合拔刀子的,都是市井無賴,那樣的人,段兄根本看不上,哪裡會跟他們去廢話?

  私心講,我也不希望是國子監裡出了兇手,大家同窗、同科,便是案子清楚了,以後還不一樣面子無光?

  我想,大約真是跟陸兄說得一樣,段兄就是運氣不好,大半夜的不曉得遇見個什麼人,被捅了刀子。」

  謝箏瞧見易仕源的眉心越發皺了。

  也是,被賈禎罵作市井無賴,又只能忍著,易仕源怕是嘔死了。

  「無冤無仇,被過路人捅了刀子,這案子就不好查了,」陸毓衍嘆息,「京城人口眾多,案發時又是深夜,雨勢磅礡,去哪兒把人找出來!」

  賈禎道︰「真找不到,這案子怎麼斷?楚昱杰會被當作兇手嗎?」

  「怎麼可能?」陸毓衍勾著唇角,似笑非笑看著三人,「又不是鄉下地方,里正隻手遮天,這可是天子腳下,又事關考生,楊大人怎麼敢胡來?再說了,五殿下督察,楊大人便是為了烏紗帽,也要把案子辦個明白。」

  蘇潤卿頷首,道︰「就是,五殿下認真,前回抓那勒人脖子的婦人,殿下親自帶隊,泥裡滾了好幾遭,這次也不會混沌了事。

  我聽殿下說過,聖上極其看重人才選用,不說國子監,這些年各地官學也下了大力氣,每年的貢生亦是真才實學,絕非平庸之輩,聖上是看不得讀書人名譽受損的。

  你們也別太過擔憂,楚昱杰不是真兇,等塵埃落定之後,總會恢復他的名聲。」

  不說易仕源和賈禎,連柳言翰這樣的二品大員子弟都沒有得見過聖上真顏的,蘇潤卿說什麼,那肯定就是什麼了。

  幾人又沉思一番,沒有旁的線索了,這才起身告辭,約定了若想起什麼來,定會報到順天衙門裡。

  松煙機靈,開了雅間門。

  陸毓衍與蘇潤卿起身相送,正拱手告別,突又開口道︰「對了,還有一事。」

  那三人頓住腳步。

  陸毓衍走近了些,壓著聲兒道︰「案子有衙門查訪,你們還是別去青石胡同了,那裡頭的人,不是我們這樣的官宦子弟、監生可以比的,出了案子,他們也不滿意,有一家乾脆搬離了。」

  賈禎下意識地接了一句︰「哪家呀?」

  陸毓衍道︰「沿河邊那家。」

  「豈不是段兄出事的邊上?」賈禎瞪大了眼楮。

  「一牆之隔,」陸毓衍清了清嗓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什麼動靜。」

  「不會去胡同裡亂走動的,」賈禎應下,又拱手施禮,先一步下樓,柳言翰落後一步,賈禎偏過頭與他道,「不清楚那家人有沒有聽見或者看見,有就好了,早些告知衙門裡,抓住了真兇,免得外頭流言蜚語的。」

  柳言翰道︰「陸兄也說了,那裡勛貴不少,只怕是……」

  「再矜貴,能有五殿下矜貴?」賈禎不信,擺手道,「若真的是哪位皇親的宅院,人家能怕個流匪?當即就衝出來抓人了!」

  前頭兩人低聲討論著,易仕源跟在後頭,聽了個七七八八,眼底陰鬱,直到出了茶館,陽光透過雲層撒下來,刺得他瞇了瞇眼楮,藏起了其中情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3
發表於 2017-12-20 00:35: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怪哉

  樓上雅間裡,沿街的窗戶半啟著。

  陸毓衍側身背手站在窗邊,垂著眼簾往下看。

  蘇潤卿憋著一肚子的問題,見陸毓衍一時半會兒不會回答他,便轉頭去問謝箏:「阿黛,你昨兒在衙門裡,有聽說段立鈞塗了藥油的事兒嗎?」

  謝箏掃了陸毓衍一眼,這才與蘇潤卿道:「沒聽說呢。」

  「怪哉,」蘇潤卿抿唇,「不應該啊。」

  他昨日有去看過段立鈞。

  林駙馬和秦駿是來給段立鈞送行的,只不過衙門畢竟不是靈堂,人又是橫死的,那兩位不遠不近看過了,也算盡心了。

  蘇潤卿就跟著他們,那時候段立鈞的儀容已經收拾過了,面色慘白歸慘白,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

  楊府尹給段家行了些方便,讓段立鈞換上了段家送來的壽衣。

  人直挺挺躺在那兒,就跟睡著了一樣。

  衣服都換完了,蘇潤卿自然也聞不到什麼藥油不藥油的,但依常理看,陸毓衍忽悠易仕源的話是在情理之中的,為何仵作沒有提及段立鈞上過藥?

  謝箏亦是疑惑。

  街上,那三人的身影都不見了,陸毓衍這才收回目光,不疾不徐在桌邊落座。

  似是明白他們不解,陸毓衍道:「你們沒查驗段立鈞,難道還不曉得楚昱杰?」

  謝箏微怔。

  牢房裡,抱膝而坐的少年人頹然又低落,眼神耿直,但他……

  他身材偏瘦弱。

  蘇潤卿也想明白過來,道:「你是說,段立鈞身上壓根沒傷?」

  「傷還是有的,就手腕上有些擦傷痕跡,」陸毓衍解釋道,「他們兩個都吃了酒,又手無縛雞之力,揮起拳頭來,也就是看著熱鬧,實則沒多大力氣,頂多就一塊紅印子,哪裡需要塗藥油,只手腕處厲害些,可惜叫雨水泡久了,塗過藥也早沒了。」

  謝箏會意,又靜心把剛才在雅間裡說過的話理了理,道:「青石胡同並非低窪處,雨水直接流入河中,只有幾處因青石板破損凹陷會形成積水,易仕源知道,段立鈞死在積水裡。」

  青石胡同會有積水,只是在雨天裡去過胡同的人才知曉。

  易仕源也算是個公子哥兒了,他原本不該清楚那些的。

  蘇潤卿歎氣:「以線索看,應該是他,但沒有證據。」

  陸毓衍眉角一挑,想到易仕源離開時的神色,漆黑的眸子裡驟然有了一絲笑意,道:「讓他去折騰吧。」

  易仕源動搖了,這從他走路的步子就能看出來,相較於柳言翰和賈禎,易仕源的腳步很沉重,尤其是那三人在街上告別之後,越發顯得他瞻前顧後。

  今日這番話,就是為了讓易仕源知道,衙門裡不會草草結案,楚昱杰遲早放出去,且名譽不會受損,想用段立鈞的死來陷害楚昱杰,這條路已然走不通了。

  易仕源是真兇,那他應該知道出入青石胡同宅子的是秦駿和林駙馬,如今宅子人去樓空,等衙門查到秦駿那兒,萬一真有人看見了案發時的狀況,那……

  計策眼瞅著要失敗,好歹不能把自個兒賠進去。

  易仕源極有可能再找個替罪羊出來,在衙門尋到秦駿之前。

  陸毓衍從府裡點了個外頭面生的小廝跟著易仕源,眼下就看易仕源會出什麼招了。

  多說多錯,多做亦會多錯,萬一真的什麼也不做,再詐他兩回,總會露出馬腳來。

  「長安公主在城外莊子裡設宴賞菊,請了幾位殿下,」蘇潤卿舒了一口氣,道,「我要跟著五殿下過去,就先行一步。」

  陸毓衍頷首。

  蘇潤卿走到門邊,突得又頓了腳步,扭過頭來道:「虧得殿下性子溫和,不用擔心他當面給駙馬與秦駿難堪,這要是六殿下,壽陽駙馬敢胡來,他抬手就是一拳。」

  陸毓衍揮了揮手,不置可否。

  謝箏雖沒有見過幾位皇親國戚,但記性好,聽過一遍的關係都一一存在心中,不由蹙眉,問道:「壽陽公主大婚了?」

  陸毓衍一愣,想到謝箏對此並不知情的原因,心不禁沉了沉,道:「七月下的賜婚詔書,明年秋天完婚。」

  七月……

  謝箏垂眸,難怪她不知道呢。

  賜婚的消息還未傳到鎮江時,謝家就出事了,她孤身上京,一心自保,哪兒還有心情去聽衙門消息,因此便錯過了。

  「駙馬是哪一位?」謝箏好奇,「出身應當不低吧?」

  當年傅皇后仙逝之後,賢妃白氏代掌後宮,三年後冊立為繼后,壽陽公主是白皇后的親生女兒。

  六殿下並非白皇后所出,卻是由她撫養長大的。

  與李昀母妃病故後交由淑妃娘娘教養不同,六殿下的生母出身太低,位份也不高,依規矩送去高位妃嬪跟前養育,他比壽陽公主小半歲,白皇后喜歡孩子們環繞,就主動接了過去。

  謝箏記得謝慕錦提過六殿下,說他唸書寫文章不算出色,但一身功夫卻很不錯,年紀不大,已是騎射好手,前些年聖上南山圍獵,六皇子的收穫也不輸給比他年長許多的哥哥們,得了聖上好一番稱讚,連白皇后都被聖上誇讚教子得方。

  作為白皇后的掌上明珠,壽陽公主的夫君定然不是尋常出身。

  陸毓衍道:「下嫁給輔國公的嫡長孫應湛。」

  開朝時封爵,世襲罔替了百餘年,輔國公府屹立不倒,且受歷代聖上器重,可見其底蘊。

  謝箏猶自想著這樁皇家婚事,並沒有留意陸毓衍的目光。

  陸毓衍一直沉沉看著謝箏,他想知道,從事發到進京,七月的大半個月裡,謝箏到底是怎麼度過的,吃了多少苦,又受了什麼罪。

  只是,那事情太長了,一旦問了,勢必會把鎮江之事原原本本說明白,沒有說一半存一半、留待下次的道理。

  還是再等等吧,免得叫旁的事情打斷了,不上不下的。

  松煙貼牆站著,努力讓自己不打眼,又暗悄悄觀察陸毓衍神色,見那雙桃花眼就凝在謝箏身上,一瞬不瞬的,明明沒有笑,卻讓人覺得他眼中有笑意,心情極好。

  松煙的腦海裡劃過一個念頭:原來我們爺也會拿這樣的眼神看人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4
發表於 2017-12-20 00:35: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章 掙扎

  沒有深情款款,沒有繾綣濃濃,但就是那麼認真,那麼沉靜,跟一汪水似的,清澈見底,明明白白的。

  誰也沒說話,甚至沒有眼神交接,不甜膩,卻溫和,仿若外頭的紛紛擾擾都無關了,唯這一室寧靜,安人心神。

  爺是真喜歡阿黛姑娘呀……

  松煙猶自想著,又趕忙否決了,可不是阿黛姑娘,那是謝姑娘,是還沒過門的奶奶。

  以前他總歎氣,就算謝姑娘沒看上那書生又怎麼樣,人都已經不在了,爺再頂真也無用。

  而現在,謝姑娘就坐在那兒,活生生的。

  這麼一想,松煙嗓子都有些酸了。

  下意識地,躡手躡腳往門邊挪了一小步,松煙想著他還是趕緊避出去好,留在裡頭,再眼觀鼻鼻觀心,他還是像一根點了火的蠟燭一樣,亮著光呢。

  還不等他挪到門邊,陸毓衍已經站起了身,慢條斯理整了整衣擺袖口,與謝箏道:「回衙門去吧,看看楚家兩兄妹都說了些什麼。」

  松煙僵在了原地,他正要避讓,爺卻要離開了?

  謝箏聞聲,猛得回過神來,一時也沒察覺到異樣,朝陸毓衍點了點頭。

  吱呀——

  松煙垂著肩膀開了門,鼓了鼓腮幫子,好嘛,那就這樣吧,也省得他再為了如何靜悄悄開門關門而煩惱了。

  出了茶樓,外頭日光正好。

  前兩日的大雨磅礡不見了,只街角低陷處還有些積水,陽光落在身上,一掃秋日涼意,暖烘烘的。

  沿路往順天府走,經過那處幽靜胡同時,謝箏不由地轉頭往裡看了一眼。

  胡同裡沒有百姓走動,空蕩蕩的,可謝箏就覺得,好像看見了一男一女輕擁而立一般,她捏了捏指尖,不知道還有沒有叫旁人看見……

  這麼一想,曬在身上的陽光越發熱人了。

  順天府裡,楚昱緲已經離開了。

  古阮撓著腦袋,道:「兄妹兩個說的是他們家鄉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不曉得說了些什麼。

  只瞧見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哭得慘兮兮的,讓人憋得慌。

  我看楚姑娘長得單薄,大哭之後怕是走不動,沒想到小姑娘倒也硬氣,抹了眼淚走了。」

  古阮一面說,一面攤手露出掌心幾顆碎銀子,道:「硬塞給我的,說是請我們照顧楚公子一些,吃喝上別為難了。」

  謝箏瞅了一眼,估摸有小二兩,這銀子對蕭家來說,就是一個大丫鬟一個月的月俸,但對楚家來說,只怕是眼下能拿出來的全部了吧。

  陸毓衍點頭,道:「我去看看楚昱杰。」

  大牢陰冷,裡外差距太大,謝箏進去時不禁打個了寒顫。

  楚昱杰依舊抱膝坐著,眼睛通紅一片,見陸毓衍來了,雙手重重搓了搓臉,讓自個兒看起來別那麼狼狽。

  陸毓衍也不與他繞,開門見山,道:「易仕源與楚姑娘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了些。」

  楚昱杰的眉頭皺了皺。

  「易仕源與我說,他和楚姑娘兩情相悅,雖然家世不同,但他等著你金榜題名,」陸毓衍頓了頓,見楚昱杰垂著腦袋,臉上神色辨不清晰,便又道,「你昨日念過,你若無法洗清冤屈,你妹妹總還算有人照顧,那個人是指易仕源吧?」

  楚昱杰的身子顫了顫,仰著頭,長歎道:「我知情的,我昨天幾乎都說了,也唯有易仕源與阿渺的關係,我瞞下了。

  那天夜裡,我和段立鈞打了起來,我問他如何拿到我的詩作。

  段立鈞起先不肯說,與我鬧極了,脫口道,詩是從易仕源處得來的,他根本不清楚那詩作是我寫的。

  我知道阿渺與易仕源有往來,那詩應當從阿渺那兒拿出去的。

  源頭在阿渺,我沒臉跟段立鈞扯明白,就作罷了。」

  這個理由並沒有出乎陸毓衍與謝箏的意料,也唯有事關楚昱緲的聲譽,楚昱杰昨天才會不肯說明。

  「楚姑娘和易仕源,你怎麼看,或者說,她怎麼想的?」陸毓衍問道。

  許是這問題讓楚昱杰聽出些別樣意味來,他繃緊了下顎,乾巴巴道:「易家是與我們家截然不同,但無論是我,還是阿渺,在與人相處交際上,從未有『佔便宜』、『攀高枝』的想法。

  家裡再困難,只要我努力唸書,總有翻身一日,哪怕不是步入官場,我給博士們打下手,去學堂裡給開蒙的孩子們講課,養活兩人還是可以的。

  若我能得官身,易仕源能善待阿渺,那就是皆大歡喜,若我沒有那個能耐,阿渺也不會不切實際。

  她是與易仕源往來,但兩人之間,從來都是清清楚楚的,阿渺沒做過丟人的事。」

  聽到這裡,不單是陸毓衍,謝箏都曉得結症所在了。

  楚昱緲傾心易仕源,她希望的是兩家能「平等」,若是不能,她也就不與易仕源往來了。

  而易仕源,就如昨夜蕭嫻說的那樣,他有他的野心,他可不會被「兒女情長」捆住腳步。

  楚昱緲不屈服,那就只能先害了楚昱杰了。

  陸毓衍道:「楚姑娘有沒有與你說過,我們懷疑兇手是易仕源?」

  楚昱杰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抬起了眼簾,看著陸毓衍,眼底有些許掙扎。

  陸毓衍沉聲問道:「你有想過,你何年能得中杏榜、何年能等到缺、又是何年能從不入流走到七品、六品?你有多少年,你妹妹有多少年?

  科舉、仕途之路,原本就沒有任何規律可依,也許三年,也許三十年,也許你一輩子都無法步入官場。

  那易仕源呢?易家不缺銀子,你若是易仕源的父母,你會為他如何選擇?

  或者說,以易仕源巴結段立鈞的性子來看,你覺得他是怎麼想的?」

  楚昱杰的心重重一痛。

  直到楚昱緲來探望他之前,他一直難以相信,他的一首詩竟然引發命案。

  段立鈞真正的死因,在楚昱緲說出衙門裡疑心易仕源起,楚昱杰就隱約有些明白了。

  或者說,他全明白,只是不敢確信,確信自己的同窗,確信對楚昱緲認真且關切的易仕源竟然如此算計他們兄妹,直到這一刻,陸毓衍的幾個問題大刀闊斧一般,讓他不願信,也唯有相信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5
發表於 2017-12-20 00:3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章 念想

  楚昱杰渾身冷得慌,仿若此處不是陰暗大牢,而是冰窖。

  他的手攥得緊緊的,整個身子裡似是充滿了怒意,良久,他總算平復了情緒,道:「陸兄,我知你為此案盡心,我會再想一想,理一理,但有關案情的事,我沒有瞞著你的了。

  阿渺其實也明白,所以來看我的時候才哭得那麼傷心,她是被蒙騙了,卻不是一葉障目不願清醒之人,我想,她能想透徹的。

  有一事還請陸兄幫忙,叮囑她不要去尋易仕源對質,我怕她會吃虧。

  至於我,這兒是寒磣些,可我小時候更寒磣呢,我是沒事的,我只擔心阿渺。」

  楚昱杰能想通自然最好。

  陸毓衍頷首,道:「我會轉達的。」

  楚昱杰道了謝。

  謝箏跟著陸毓衍出了大牢,外頭溫熱的陽光一掃陰霾,她瞇著鳳眼抬頭看日光:「去紫英胡同嗎?」

  她就站在日頭下,陽光落在她身上,整個人仿若染了一層光暈,越發好看。

  陸毓衍半側著身子,眼神落在謝箏身上,道:「楚姑娘也許會再說一些不中聽的話。」

  謝箏不禁笑了。

  早晨時,楚昱緲正因為流言著急,又突然聽謝箏質疑易仕源,情急之下,說出什麼話來都不奇怪。

  眼下,他們兄妹一道梳理過了,她應當平復許多,心中再有偏向,聽楚昱杰描述,楚昱緲肯定是偏向哥哥的。

  「應該不會了吧,」謝箏彎著眼,道,「真說了,我也不怕的。」

  有陸毓衍,有蕭嫻,她是真的不怕的。

  深邃的桃花眼猝然閃過笑意,唇角微微上揚著,陸毓衍神情自若,頷首道:「走吧。」

  松煙候在不遠處,剛抬頭就叫自家二爺的笑容閃花了眼,恨不得拿雙手摀住眼睛。

  他清楚記得,夫人還在京裡時,總與身邊的媽媽們念叨二爺天天板著個臉冷冰冰的,往後成家,這幅模樣怕是要把謝大人家的千金給凍著。

  真該讓夫人親眼來看看,二爺與謝姑娘在一道時,哪兒還有半分冷漠?

  雖然是不能與那些滿面和煦的公子們相比,但以二爺平日性情來說,現在這樣,已經夠叫人如沐春風了。

  真真是叫他沒眼看了!

  巳時將過,街頭的酒樓、食鋪開始熱鬧起來,從邊上經過,香氣撲鼻。

  順天府去紫英胡同,沿途經過香客居。

  松煙機靈,沒等陸毓衍吩咐,一溜煙小跑著進去,沒一會兒又抱著一包包子出來。

  「姑娘,牛肉餡兒的。」松煙樂呵呵道。

  熟悉的味道讓謝箏欣喜,她咬了一口,肉香味充盈,卻絲毫不見膩味。

  偏過頭看了陸毓衍一眼,謝箏想問他為何知道她喜歡這家的牛肉包子,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

  她想問的問題多了去了,只怕這一路都問不完,等下回一道問吧。

  入了紫英胡同,幾乎家家戶戶都在準備午飯,此處外鄉客多,各家口味不同,混在一塊,呼吸之間,鼻子癢癢的。

  楚家大門緊閉,松煙敲了敲,抬聲道:「楚姑娘,阿黛姑娘來看你了。」

  沒等多久,楚昱緲開了門,頭髮微微散著,眼睛通紅,精神並不好。

  她請了謝箏進去,道:「我回來後一直躺著,亂糟糟的,見笑了。」

  謝箏搖了搖頭,遞給她兩個包子:「還未吃午飯吧?來的路上買的,你填填肚子。」

  楚昱緲深深看了謝箏一眼,沒矯情地推來推去,拿了個碗來裝了,又給謝箏倒了碗水:「早上是我不對,我給你賠禮。」

  如此簡簡單單的,反倒讓謝箏莞爾。

  楚昱緲沒有說任何理由,她原本能說許多,可她一個字都不說,大約在她心中,那些理由就像是為自己開脫一樣,既然是道歉,那就無需開脫。

  謝箏看著她,道:「我說的那些話,你一時之間肯定很難接受。」

  楚昱緲的眼睛愈發紅了,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現在還是很難接受。

  我真心待他,我想他也同樣真心待我,你與我說,他包藏禍心,殺人嫁禍給哥哥,要毀哥哥前程,要毀我一生……

  這種事情,沒有真憑實據,我做不到點點頭說『是這樣啊我知道了』。

  也許是心中還有一絲念想,不很輕易放棄吧。」

  話音落了,眼淚就跟著砸了下來。

  雖然嘴上說著難以接受,但謝箏看得出來,楚昱緲冷靜了許多,她就算是哭了,情緒也不像早上那般大起大落。

  或者說,她其實已經有了判斷,就像她自己說的,只餘最後那一絲念想。

  謝箏柔聲問她:「在你眼中,易仕源是個什麼樣的人?」

  含著淚,楚昱緲笑了:「我若覺得他不好,又怎麼會傾心呢?溫和會關心人,體貼又很規矩,大概是我不懂看人吧……」

  「哪有一眼就能看穿一人善惡的?若真有那等本事,衙門裡哪裡還需官員衙役們查案斷案,將那有本事的人請了去,就能斷清天下案子了,」謝箏支著腮幫子,道,「人心最難辯真假。」

  楚昱緲放鬆了許多,道:「易公子與段立鈞的事,但凡我知道的,前兩回都說給你聽了,此刻再想,也想不出旁的來。」

  「你哥哥擔心你,怕你與找易仕源對質,讓我過來看看,」謝箏垂著眸子,低聲道,「你還有哥哥的,千萬照顧好自己,莫要做傻事。案子就交給衙門裡吧。」

  楚昱緲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謝箏起身告辭。

  楚昱緲送她離開,道:「謝謝你的包子。」

  謝箏轉眸,楚昱緲通紅的眼角叫人心生憐惜,她頓了腳步,笑著寬慰道:「心裡不舒坦,那就把包子吃了,皮薄肉多,要是吃了一個還悶得慌,就再吃一個。」

  撲哧,楚昱緲笑出了聲,手扒著門板,重重頷首。

  門在眼前關上,謝箏舒了一口氣,剛抬眸要與陸毓衍說話,視線相接,她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清淺笑意。

  陸毓衍睨著她,連語調都輕快許多:「一個不夠,就再吃一個?」

  調侃一般的話語落在耳畔,謝箏不禁臉上一燒。

  沒等她回答,陸毓衍眼底笑意更濃,一面不疾不徐往前走,一面道:「聽起來挺有道理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6
發表於 2017-12-20 00:3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章 畏罪

  出了胡同,陸毓衍帶謝箏往易仕源的成衣鋪子去。

  鋪子開門做買賣,大中午的,沒什麼客人,留了個小夥計看著鋪面,掌櫃的應當是吃飯去了。

  鋪子對面,沿街擺了一家麵攤,支了兩張方桌,生意很是不錯,坐得滿滿噹噹的。

  也有客人等不到座,端著碗就蹲在邊上吃。

  謝箏經過的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滋溜著拌麵,視線在陸毓衍和松煙身上滑過,又埋頭吃了起來。

  陸毓衍引著謝箏進了街角的一家藥鋪。

  藥香味迎面而來。

  坐堂的大夫眼皮子都沒有抬,陸毓衍熟門熟路上了二樓,推門進了一小間。

  兩家鋪面的門雖然沒開在一條街上,但從這裡的窗戶看出去,正好瞧見易家成衣鋪子的正門。

  謝箏想問這是誰的鋪面,轉眸見桌上攤著一本書冊,上頭密密注了些字,字體俊秀,她認得那是蕭臨的字跡。

  「這是蕭家的鋪子?」謝箏問道。

  陸毓衍頷首,道:「是舅母的娘家鋪子,不打眼。」

  謝箏會意,易仕源一定想不到,他的成衣鋪子就在沈氏藥鋪的眼皮子底下。

  「盯著易仕源的,是不是蹲在麵攤邊吃麵條的那個?」謝箏大體形容了一番。

  陸毓衍端著茶盞,抿了一口就又放下了:「看出來了?」

  謝箏莞爾:「我們經過的時候,他抬頭看你。」

  「不夠謹慎。」陸毓衍瞇著眼道。

  畢竟只是府中的一個家僕,又不是衙門裡辦案子的衙役,術業有專攻,哪兒能周詳得天衣無縫?

  謝箏是知道有人在盯易仕源,這才能分辨出來,毫不知情之人,大抵是看不穿的。

  松煙去問話了,為免招人眼,特特挑了角落,簡單問上兩句。

  待把守在前後門的家僕都問了,松煙不禁犯了難。

  他仰頭看著藥鋪二樓,這會兒他是上去還是不上去?

  猶豫再三,松煙心一橫,硬著頭皮上樓敲門。

  推門進去,那兩人面色如常,瞧不出一絲一毫的不自然,松煙暗暗鬆了口氣,低著頭道:「爺,易仕源回了鋪子之後就一直沒出來過,裡頭到底在搗鼓什麼,那就不知道了。」

  指尖輕輕瞧著桌面,陸毓衍問他:「易仕源沒動靜,他身邊其他人呢?」

  松煙摸了摸鼻子,道:「那掌櫃的小兒子出去了,盯著的人怕前腳跟上去,後腳易仕源出入都沒人看著了,就沒跟。那小子出去快大半個時辰了,還沒回來。」

  陸毓衍點了點頭。

  眼下也沒旁的辦法,只有等著易仕源出手。

  陸毓衍取了博古架上的棋盤、棋簍,道:「下會兒棋?」

  謝箏的棋藝算不得出眾,她雖看過不少棋譜,一一記在心中,但黑白縱橫並不單單是前人記下來的那般按部就班,有人鋒芒畢露大殺四方,亦有人小心謹慎步步為營。

  真論起棋盤勝負,謝箏並不擅長。

  不過就是打發時間,下棋倒也不錯。

  青蔥手指夾著棋子,愈發顯得那指甲圓潤小巧,謝箏起初還游刃有餘,棋局過半,不知不覺間就艱難起來,堅持了一會兒,還是中盤告負。

  勝的人沒多少喜色,輸的人也沒什麼惱意,收拾了棋子,又新開了一盤。

  淡定得叫一旁不動聲色觀戰的松煙都暗暗詫異。

  謝箏連輸了三盤,見天色不早了,將棋子都收攏了,放回到博古架上。

  松煙心裡跟貓抓似的,湊過去壓著聲兒與陸毓衍道:「爺,哪有一連贏三盤的,你好歹讓讓姑娘啊。」

  哪個姑娘家,肯一直輸一直輸的?

  換個嬌氣又臉皮薄的,不說悔棋了,只怕已經惱得拿棋子丟他們爺了。

  陸毓衍斜斜睨了松煙一眼,目光又落在了謝箏的背影上,哼道:「讓什麼?」

  棋如其人。

  纖細、認真,卻又不失韌勁,對局勢瞭然於心,沒有反敗為勝的機會時,會灑脫認輸,絕不死撐著。

  謝箏棋力差了陸毓衍一截,卻勝在思路清晰,陸毓衍若有心相讓,定會被一眼看穿。

  她的性子,是不喜歡別人故意讓著她的。

  松煙還想說什麼,見謝箏已經收拾好了,便趕緊閉了嘴。

  三人下樓,還未走到順天府,就見一衙役小跑著過來。

  「陸公子,」那人行禮,道,「我正要去找你,一刻鐘前,有個婦人來衙門裡報案,說她男人懸樑了,怕是畏罪自盡。」

  謝箏聞言,眉心微微一蹙。

  「畏罪?」陸毓衍沉聲道。

  衙役連連點頭:「那個自盡的,正是昨兒個清晨來報案的更夫。」

  謝箏愕然,下意識轉眸去看陸毓衍,只見他下顎緊繃著,眸子漆黑如墨,濃得彷彿晦日的夜色。

  沉默片刻,陸毓衍道:「去看看吧。」

  衙役引著他們到了更夫家中。

  那條胡同裡住的都是平民百姓,有膽大的,開著門看熱鬧,三五成群湊在一起說話。

  楊府尹背手站在門邊,看著仵作查驗。

  謝箏邁進去的時候,聽見了婦人咽嗚哭聲。

  陸毓衍與楊府尹見禮,楊府尹心事沉沉,叫了古阮過來。

  古阮指著坐在地上哭泣的婦人,道:「死的更夫叫馮四,那是他媳婦馮王氏,是個走貨娘子。」

  謝箏順著古阮手指的方向看去。

  馮王氏二十出頭,模樣清麗,哭得梨花帶雨,似乎是因為突然喪夫,匆匆去了頭上絹花,沒來得及梳頭,頭髮有些散亂。

  再看躺在地上的馮四,兩鬢有些發白,看起來快半百年紀了。

  饒是做更夫日夜顛倒,也不至於蒼老得這般快。

  謝箏低聲道:「這兩夫妻的歲數……」

  古阮會意,頷首道:「馮四今年四十八了,家裡窮沒娶到媳婦,攢了二十年的銀子,給了馮王氏老爹,把人從山上接進城裡。兩人差了兩輪。」

  謝箏不禁深深看著馮王氏。

  山裡農戶拿女兒換銀子,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兒,馮四能討到年輕二十多歲的馮王氏做媳婦,看來是給了不少聘禮銀子的。

  「馮王氏下午回來時,馮四就吊死了,桌上擺著把匕首,」古阮說著便取了那把匕首來,「已經比對過了,應該是殺害段立鈞的兇器。」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7
發表於 2017-12-20 00:3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六章 謊話

  捅死段立鈞的匕首出現在了馮四家裡。

  謝箏的心沉甸甸的,饒是她和陸毓衍等著易仕源出招自保,甚至也想過自保的其中一種方式是嫁禍旁人,只是他們都沒有意料到,易仕源出手如此直接。

  「馮王氏怎麼說的?」謝箏又問。

  古阮歎了一口氣,道:「受了刺激,只顧著哭,鄰居幾個大娘幫著一塊問了話,才多少弄明白些事情。」

  與夜裡打更、白日睡覺的馮四不同,馮王氏是個白天做些小買賣的走貨娘子,挑著胭脂絹花撥浪鼓走街串巷,因著她模樣俊、嘴巴甜,這兩年生意一直不錯。

  今日馮王氏如平時一樣,早上出去賣貨,傍晚回來做晚飯,哪知道進到家裡一看,馮四吊在屋樑上,早就沒氣了。

  馮王氏嚇得大哭,引來了左右鄰居。

  幾個膽兒大的,幫著把馮四放下來,兩個大娘陪著馮王氏到衙門裡報案,呈上了那把匕首。

  謝箏上前,在馮王氏跟前蹲下身來,柔聲問道:「為何說是畏罪自盡?」

  馮王氏的身子僵了僵,淚眼婆娑望著謝箏,哭得久了,她說話一喘一喘的:「昨兒個天亮回來,他就很不對勁。我以為他是碰見死人,驚了魂了,中午特特抓了點安神的湯藥回來煮,哪知道進屋裡就聽見他做夢說胡話,說他殺了人了。」

  她說得磕磕絆絆的,整個人蜷縮著,格外可憐。

  謝箏並不催促,靜靜聽她往下說,總算弄明白了。

  馮四是個貪小便宜的,這把匕首是前回從一個醉漢身上摸來的,他看著東西不錯,就收在身上,夜裡打更也算是個防身的東西。

  那夜子時,馮四在青石胡同河邊碰見了喝多了走得搖搖晃晃的段立鈞,心生歹念想偷個錢袋子。

  不曾想,段立鈞看起來像是一眨眼就要醉倒趴下的樣子,卻還有些力氣,一把扣住了馮四的手。

  馮四嚇壞了,腦袋空白,抽出匕首就扎了過去。

  人死了,馮四沒敢再撈錢袋,轉身就跑了,連刀鞘丟了都不知道。

  大半夜的,又下大雨,壓根沒人瞧見,馮四卻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做了兇案,越思忖越怕,想到天亮時別人發現了段立鈞,衙門裡來問他這個更夫時,他愈加說不清,乾脆賊喊捉賊,先一步報到了衙門裡。

  「我勸他投案,他說什麼也不肯,昨夜去上工,天亮回來時狀況還不錯,我就出門去了,哪裡想到、哪裡想到……」馮王氏掩面痛哭。

  謝箏的心直直下墜,冷冰冰的。

  馮王氏這一席話,在不知情的人耳朵裡,並無多少問題,若是謝箏和陸毓衍還不知道易仕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怕也會信了馮王氏的說辭。

  只是,段立鈞的死與馮四完全不相干,馮四何來的膽怯、何來的愧疚,又怎麼會畏罪自盡?

  馮四當了替死鬼,而馮王氏在睜眼說瞎話。

  謝箏嘴上安慰了馮王氏兩句,站起身往屋裡去。

  屋子裡很暗,馮四為了白日睡覺,在窗戶上掛著厚厚的黑布。

  屋樑上還掛著繩子,打的死結,一把椅子翻倒在地上,就像是馮四自盡時自個兒踢翻的一樣。

  謝箏正比劃著高度,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她側過身去看,是陸毓衍。

  「以馮四的身高,將將合適。」謝箏道。

  陸毓衍快速看了一眼屋裡狀況,壓著聲兒與謝箏道:「我看過馮四了,他身上沒有其他傷痕,也不是中毒,他是窒息而死,脖子上的勒痕的確是懸樑的痕跡,但他吊上去的時候,已經死了。」

  謝箏捏了捏指尖,半晌默默點了點頭。

  她往裡走了兩步,望著窗邊做床用的木炕。

  馮四雖然半百年紀了,又是睡夢中被人偷襲,但畢竟是個男人,馮王氏一人不說能不能悶死馮四,但絕對不可能把馮四吊到屋樑上。

  馮王氏有幫手。

  謝箏把馮王氏的話告訴了陸毓衍,沉吟道:「易仕源一直在鋪子裡,看來要查一查到底是誰幫著馮王氏行兇了。」

  「這不難猜。」陸毓衍道。

  謝箏微怔,復又醒悟了:馮王氏恐怕有一個有情人了。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屋子,楊府尹正讓人把馮王氏帶回去問話,急得那婦人哭喊不止,連呼冤枉。

  楊府尹為了段立鈞的案子頭痛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捉拿真兇,好長舒一口氣,偏偏陸毓衍懷疑的易仕源是個監生,又是官家子,他不好貿然抓人,對馮王氏就沒那麼講究了,催著衙役趕緊把人押走。

  「我沒有害他!我沒有害他!」馮王氏哭得厲害,「梅嬸子幫我說句話吧,下午賣貨,我們兩個是一道走的。」

  梅嬸子正是陪馮王氏去報案的婦人,聽馮王氏喊她,只好硬著頭皮出來,道:「大人,是這麼一回事,一整個下午,我都跟她在一塊。」

  楊府尹耐著性子,道:「馮四不是自盡的,他是死後被人偽裝成懸樑的,馮王氏一口咬定馮四是畏罪自盡,滿口胡話!」

  圍過來的百姓不住竊竊私語。

  馮王氏喊道:「我夫君是被人害死的?誰害了他,誰害了他,我要與他拚命!」

  「誰害死的?你心裡最最清楚!」楊府尹冷哼一聲,甩著袖子就走。

  馮王氏還想掙扎,到底比不過衙役力氣。

  人帶走了,鄰居們漸漸散了,梅嬸子垂著腦袋站在門口,哭喪著臉。

  一圓臉婦人湊到她身邊,咋舌道:「我上次就跟你說,半夜裡看見個人從她家出來,讓你別與她走動,你還不聽我的。」

  梅嬸子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謝箏走過去道:「兩位嬸子與我說說?」

  梅嬸子沒吭聲,那婦人乾巴巴笑了笑,也沒搭腔。

  謝箏掏出幾個銅板來,往兩人手心裡一塞:「我曉得兩位嬸子是厚道人,不想背後論人是非,但這到底是出了人命了,你們說呢?」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梅嬸子拿胳膊肘撞了撞那圓臉婦人。

  圓臉婦人壓低了聲,道:「上個月我家姐兒半夜裡病了,我出門找大夫,就瞧見了一男的從馮家出來,夜裡黑,模樣沒看清,但肯定不是馮四,馮四打更去了。

  不是我要說她長短,馮四都成一糟老頭了,她才二十出頭,模樣也不差,他們兩個做夫妻,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她搭上別人,一點也不奇怪。」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8
發表於 2017-12-20 00:3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章 身量

  一旦打開了話夾子,後頭的話就一溜兒冒了出來。

  「別人家都是日作夜息,他們兩夫妻,一個打更、一個賣貨,除了早上、晚上吃飯,連面都見不上,」圓臉婦人道,「馮四長得又不咋樣,脾氣也不行,換作哪個小娘子能受得了啊?

  要我說啊,就是老夫少妻惹的。

  馮四的年紀比他媳婦的老子還大,真把媳婦當閨女養,好好護著也就算了,偏那馮四說話做事陰測測的,看他媳婦跟看個燒火丫頭一樣,不是飯菜不好吃就是家裡沒收拾乾淨。

  嘖嘖,就那樣的男人,能疼人吶?摟著一道睡,只怕還嫌棄媳婦身上沒幾兩肉,硌得慌!」

  梅嬸子聽不過去了,忍不住又拿手肘撞圓臉婦人。

  「撞我做什麼?我還說錯了呀!」婦人哎呦一聲,還想再說些旁的,見謝箏還是個姑娘家裝扮,便醒過神來,訕訕笑著道,「瞧我這人,嘴巴沒邊,不說了不說了。」

  謝箏一臉坦然,似是渾然不覺圓臉婦人說得過頭了,問道:「那個男人身量如何?」

  「夜裡烏起碼黑的,」婦人擰著眉頭想了想,「個頭挺高,也挺壯的,隔了幾步路,就看到個大概,我當時還想啊,這要是叫馮四撞見了,比拳頭可比不了。」

  等圓臉婦人轉身走了,梅嬸子猶豫再三,低聲與謝箏道:「馮四對他媳婦動過手,有一回鬧得厲害,還是我和我男人去拖開的。

  也沒什麼原因,就是馮四在外頭受了氣,回來對著媳婦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馮四夜裡打更不在,他媳婦模樣又俏,許是就被人惦記上了。

  不過,今日一整個下午,她確確實實是跟我一塊賣貨的,這個錯不了的。」

  謝箏頷首道:「嬸子,衙門裡定然會問明白的。」

  梅嬸子苦笑著搖了搖頭。

  謝箏曉得她的想法。

  婦人偷人是大過,通姦殺夫,肯定是要判死罪的,就算那馮王氏是被人強迫污了清白,這個當口上,她又如何自證?

  再說了,真是被強迫的,也改變不了馮王氏的命運。

  不鬧到衙門裡還好說些,眼下這個狀況……

  「我家大姐兒與她一般大,看她吃苦,我也不是個滋味。」梅嬸子連聲歎著氣,擺了擺手,歸家去了。

  謝箏走回馮家院子,與背手而立的陸毓衍道:「那圓臉嬸子半夜撞見過一回,沒看清模樣,但聽她形容身材,並不是易仕源。」

  陸毓衍絲毫不意外,引著謝箏走出院子,站在胡同中央,道:「這地方夠窄的。」

  謝箏一怔,前後張望了幾眼,明白了陸毓衍的意思。

  胡同小,鄰居多,馮王氏與人有染,那男人大半夜來去能避過鄰居,可像今日這般,一個眼生的粗壯漢子白天出現在胡同裡,肯定招人眼。

  起先許是不覺得,出了人命了,總會有人記得那陌生人的。

  能夠白天在胡同裡來去自如,不叫人起疑心,除非那男人就是胡同裡的住客。

  馮王氏一整個下午都跟梅嬸子在一起,能一人害死馮四又把他吊在屋樑上,應當與圓臉婦人說的一樣,是個孔武有力之人。

  回到順天府時,楊府尹已經提審馮王氏了。

  馮王氏只顧著哭,半句實話不肯講。

  楊府尹被她哭得頭皮發麻,強忍著沒上刑,揮了揮手,示意主簿跟她嘮叨兩句。

  謝箏走到大堂外頭,正好聽見主簿嚇唬馮王氏。

  主簿看著敦厚模樣,好言好語的,可字字都跟刀子似的,馮王氏原就不是個大膽之人,叫他連蒙帶嚇唬的,整個人都亂了起來。

  亂是亂了,馮王氏卻還是顛來倒去的「冤枉」。

  陸毓衍看了會兒,吩咐了松煙兩句,松煙應著去了,他又抬步進了大堂,低聲與楊府尹說話。

  楊府尹眼睛一亮,請了個經歷給陸毓衍引路,連聲道:「辛苦賢侄了,定要讓這賊婦說不出話來。」

  謝箏隨陸毓衍去了書房。

  那胡同看著不長,戶籍資料卻是厚厚一沓,經歷一併搬了出來,送到了書房裡。

  三人各自翻看,將年紀恰當的男子名字一一摘出,再仔細篩選。

  馮王氏在半夜裡與那男子私通,對方極有可能是未婚男子或者喪妻的鰥夫,若不然,那男人的媳婦多少會察覺。

  胡同裡住客雖不少,可如此一來,剩下的名字倒也不多了。

  稍稍等了會兒,松煙請了那圓臉婦人與梅嬸子來了。

  兩位嬸子都是頭一回進衙門裡來回話,拘束極了,渾身都不自在。

  謝箏請二人坐下,道:「大人不願屈打成招,就讓我來問問嬸子們,把那男人找出來,免得叫馮王氏再多受些皮肉之苦。」

  圓臉婦人硬著頭皮笑,按她說啊,馮王氏命都要沒了,哪裡還差點皮肉之苦?

  轉念一想,衙門裡折騰人的東西,聽說都是極其可怖的,她打了個寒顫,點了點頭。

  「郭從身量如何?」謝箏從第一個開始問。

  梅嬸子和圓臉婦人都愣住了,喃喃道:「郭從?我們胡同裡的?這……」

  「依著規矩問罷了,」謝箏柔聲道,「嬸子們別怕說多了壞了鄰里關係,不是真兇就不會冤枉了他,若是真兇,嬸子們就是幫鄰居們除了一害,誰家願意與一個殺人兇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呀。」

  這話聽得在理,那兩人鬆了一口氣,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起來。

  謝箏只問身材,除去身形瘦小之人後,餘下的僅有三個了。

  「這三人是做什麼活計的?」謝箏問道。

  身高體型、在誰家幹活,這都是明明白白的事情,無需說假話,也不會因著心中有偏好使得說出來的話不對味,兩人的說辭都是一致的。

  一個在木匠鋪子裡當學徒,一個在酒肆裡跑堂,另一個在車馬行裡做車把式。

  車把式大前天出了遠門,說是拉著客人跑一趟舊都,特特讓人來給他老子娘捎過話。

  兩位嬸子白天都沒留心學徒與跑堂的是否回了胡同,不敢胡亂斷言。

  謝箏道了謝,松煙送了兩人回去。

  古阮依著陸毓衍的交代,去那家酒肆裡問了兩句,回來道:「中午生意好得不行,那跑堂的從午初忙到了未正,才坐下來填了肚子,放下碗,店裡又做起了晚上生意,我過去問話,他腳不沾地的團團轉。掌櫃的說,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今兒個一步都沒出過店門。」

  如此一算,最後剩下來的就是那個叫郭從的木匠學徒了。

  郭從、馮王氏,總有一人曉得那匕首到底是從哪兒得來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79
發表於 2017-12-20 00: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章 三思

  大堂裡燈火通明。

  楊府尹好整以暇,靠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

  主簿繞著馮王氏走了三圈,也沒再逼她說話,提著筆不曉得在簿子上寫著些什麼。

  馮王氏癱坐在大堂中央,左右衙役筆直站著,各個面無表情,只看一眼就駭人極了。

  靜悄悄的,讓她越發膽顫,還不如那主簿嘀嘀咕咕說話呢。

  陸毓衍走進來,楊府尹聽見動靜,眼睛滋溜就睜開了,陸毓衍朝他頷首,居高臨下看著馮王氏,沉聲問道:「可是郭從?」

  馮王氏的身子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滿都是驚愕,她覺得冷,地面的寒氣似乎透過了雙腿衝入了她的五臟六腑,凍得她渾身直哆嗦。

  認,還是不認?

  馮王氏腦海一片空白,下意識地死死攥緊了衣擺,下唇咬出了血滴子。

  郭從很快被帶了回來,被古阮推到大堂上時,他的眼睛緊緊盯著馮王氏,似是要把她盯出個窟窿來。

  馮王氏搖了搖頭,衝口道:「我沒說,什麼都沒說。」

  啪——

  一聲驚堂木,楊府尹哼笑道:「說,還是沒說,都一個樣。通姦不算,還謀害人命,妄圖偽造自殺蒙騙官府,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

  馮王氏腦袋垂得低低的。

  郭從梗著脖子,大聲喊冤。

  「活著的時候吊死的,還是死後吊上去的,仵作難道會驗不出來?」楊府尹冷冰冰道。

  他對年輕女子忍耐,卻不會由著漢子在大堂上放肆,當即讓人壓住郭從,先打了板子再說。

  辟里啪啦的,衙門裡打板子有講究,能讓人痛得死去活來,卻偏偏清醒得要命,想厥過去都不成。

  郭從起先還叫得出聲,後來連唉唉兩聲的力氣都沒有了。

  馮王氏木然看著,渾身跟洩了氣一般。

  謝箏就站在大堂外,本以為挨了頓板子,郭從該老實些才是,哪想楊府尹問他匕首來歷,郭從直挺挺趴著,嘴皮子都沒有動。

  「嘴巴還真硬!」古阮退到大堂外,哼道。

  謝箏壓著聲問他:「鋪子裡怎麼說的?」

  「中午時離開舖子的,一個時辰才回去,都當他是回家吃飯去了。」古阮答道。

  梅嬸子說過,這郭從以前娶過媳婦,前些年郭老太摔斷了腿,本就緊巴巴的家裡一下子艱難了,郭從的媳婦受不了伺候老太,拋下才剛會走路的閨女,跟個外鄉人跑了,這兩年郭從是又當爹又當娘的,就算去鋪子裡當學徒,中午也多是回家來吃飯。

  郭從與馮王氏來往,可以說是男女之間把持不住,可殺害馮四卻不簡單,他好端端的做什麼要背上人命官司?

  真的想害死馮四,以圖與馮王氏長長久久,法子多得去了。

  馮四是更夫,尋個大雨夜推入河中,做成「失足淹死」也比在家「畏罪懸樑」來的穩妥得多。

  郭從和馮王氏如此選擇,定有其他原因。

  謝箏思忖著,大堂裡的陸毓衍突然出了聲:「郭從,那人給了你多少銀子?」

  郭從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曉得是痛的還是慌的。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目光沉沉看向馮王氏,又道:「他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呢?他砍了腦袋,銀子留給老娘女兒,你拿銀子有什麼用處?去地底下花銷?」

  馮王氏猛然抬頭,混沌極了,她突然意識到,此刻已經是進退維谷,從她應下害死馮四的時候,她的路就斷了。

  不,從她與郭從來往開始,她就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是……」馮王氏喃喃出口。

  才發出一個音,就被郭從低吼著打斷了:「不許胡說八道!」

  馮王氏醒過神來,掩面痛哭。

  「銀子拿到手了嗎?」陸毓衍輕笑,「易家有錢,銀子卻不好收,等你下了大牢,你那寡母幼女,還能去問易家討銀子?」

  郭從的汗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心裡卻有一股怒火騰起,燒得他眼睛通紅,甚至忘了身上的痛楚。

  他被誆了!

  他就說呢,馮四懸樑,他做得乾乾淨淨的,再添一個畏罪之名,應該能瞞過官府才是,可卻是眨眼間就叫人看破了。

  原來、原來官府一早就曉得雨夜那兇案與易家有關。

  府衙裡曉得真兇,馮四的死當然瞞不過去了!

  都怪那姚小六!

  姚小六騙了他,拿銀子蒙了他的眼,否則,他就算喜歡馮王氏,也不會貿貿然去殺馮四。

  現在好了,自個兒搭進去了,還不能給老娘幼女留些家財。

  郭從越想越氣,惱自己,更惱姚小六,他忿忿道:「匕首是姚小六給的,他在易家的成衣鋪子做事,知道我和三妮的事兒。

  上午他來找我,說什麼能一箭雙鵰,既能拿銀子,又能除去馮四,省的那無賴動不動就對三妮拳打腳踢的。

  我問他,河邊那人到底是誰殺的,匕首又是從哪兒來的,他不肯說,我琢磨著總跟他主子有關。

  我、我就是腦袋一熱,答應他了……」

  三妮是馮王氏是的名字,她咽嗚哭著,連聲說受不了馮四的拳腳,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才會心生歹念。

  案子到了這一刻,已然清楚許多。

  姚小六正是成衣鋪子掌櫃的兒子,他和郭從那個跑了的媳婦是表親,當初為了郭從莫要去媳婦娘家鬧,姚小六幫著周旋了一番,兩人一來一去的,郭從也說不上,怎麼就跟姚小六走近了些。

  姚小六白天離開舖子找了郭從,花言巧語之下,哄得郭從惡向膽邊生,與馮王氏商量之後,趁著中午回家用飯,潛入馮家悶死了馮四。

  楊府尹見這案子總算與易家聯繫上了,破案有望,不由喜上眉梢,催著古阮捉拿姚小六。

  陸毓衍與楊府尹示意,從大堂裡退出來,目光落在了謝箏身上。

  這姑娘,柳眉蹙著,不曉得又在想什麼,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

  經過謝箏身邊時,陸毓衍抬起手,指節在她眉心輕輕敲了兩下。

  謝箏被他嚇了一跳,差點兒驚呼出聲,虧得角落裡暗沉沉的,沒人注意到陸毓衍的小動作。

  她一面揉著眉心,一面哼道:「做什麼?」

  「去鋪子裡看看,若易仕源還在那兒,我擔心幾個衙役不好做事,」陸毓衍腳步不快,等謝箏跟上來了,他又頓了頓,道,「讓松煙去買包子,兩個夠不夠?」

  謝箏愣怔,復又反應過來。

  早上她與楚昱緲說,不高興的時候吃包子,一個不夠就吃兩個。

  陸毓衍見她低落,這才會有這麼一說。

  她其實也沒想旁的,只是記起了謝慕錦說過的一句話——為惡,常常在一念之間。

  謝慕錦是想教她,凡事三思,多想一想,莫要心急火燎地就如何如何。

  那現在,面對陸毓衍的如此好意,她該如何?

  唇角不由自主揚了起來。

  還是笑吧,雖然沒有三思而後行,但她就是想笑一笑,忍都忍不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80
發表於 2017-12-20 00:36:3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笑容

  眉眼彎彎。

  謝箏笑起來時,臉上有兩個梨渦,淺淺的。

  映在陸毓衍的眼中,嬌俏模樣讓人心靜,更叫人心暖。

  若不是身處順天府中,他定會將她擁入懷中,離得近些,再近些,將這笑容看得再真切些。

  一手做拳抵在唇邊,陸毓衍清了清嗓子,道:「走吧。」

  中途雖沒有耽擱,但較之匆忙小跑著去的衙役們,陸毓衍和謝箏到的時候,姚小六已經叫兩個衙役架到了大街上。

  謝箏沒瞧見白日盯著易仕源的那個陸家家僕,與陸毓衍道:「看來易仕源回家去了。」

  陸毓衍頷首。

  要不是回去了,怎麼能叫掌櫃的父子在街上大呼小叫,引得周圍百姓指指點點的。

  姚小六雙目瞪得通紅,根本不肯服軟。

  掌櫃的追在後頭,大喊道:「衙門裡辦案,也是要講規矩的!我們是給易家做事的,要帶小六走,跟我們老爺說去!」

  幾個衙役哄堂大笑。

  打狗要看主人,可易家一個從七品的主簿,在順天府尹跟前,那只有低頭的份,郭從交代得明明白白的,易家敢攔著衙門拘人?根本就是笑話。

  姚小六見衙役們哄笑,越發難堪,梗著脖子虛張聲勢:「我去他娘的!郭從那個軟蛋,婆娘跟人跑了,他就去睡別人婆娘。他做了殺武大郎的西門慶,還反過頭來冤枉我!那狗玩意!說我指使他殺人,我、我呸!」

  聲音雖大,底氣不足。

  松煙正鄙視姚小六金玉其外,偏過頭瞥見謝箏笑瞇瞇的,不禁奇道:「姑娘笑什麼呢?」

  這罵人有什麼好笑的?

  謝箏眨了眨眼睛,道:「郭從是西門慶,那指使郭從殺人的姚小六又是什麼?」

  松煙怔了怔,摸了摸頭,猶豫著答道:「王婆?」

  別說本就憋著笑的謝箏,連一旁的陸毓衍都忍俊不禁。

  這小姑娘腦袋瓜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呀。

  他曉得謝慕錦從不拘著謝箏,她的性子遠比世家閨閣女子大膽跳脫,若不是突遭變故,逼得整個人沉悶了,原本該是更加輕快才是。

  可知道歸知道,還是叫謝箏這突如其來的念頭給弄得啼笑皆非。

  不過,能笑就是好的。

  境遇再痛苦,能有些細碎小事兒,哪怕是不著調的,讓謝箏莞爾,那烏雲總會散開的。

  再是上竄下跳,也拗不過衙役的粗胳膊,古阮催著兄弟們把人押回去,楊府尹還在大堂上等著審問呢。

  至於那姚掌櫃……

  古阮轉身嘿嘿朝他一笑:「你是跟著去看你兒子挨板子,還是去你主子那兒搬救兵呀?」

  掌櫃的惱得險些背過氣去,見衙役們走了,想催他婆娘回易府報信,剛一回頭,瞅見她胖乎乎的身子搖搖晃晃的,眼前不由一黑。

  指望這胖婆娘的腳程,小六只怕板子都挨完了,她都沒走到易府大門!

  還是自己去吧。

  圍觀的百姓看了一出鬧劇,眼見要收場了,便各自散了。

  謝箏面朝著掌櫃的離開的方向,見他跌跌撞撞地跑,不由道:「我們去易家瞧瞧?」

  姚小六自有楊府尹審問,即便抵賴,有郭從的指證,也夠他褪一層皮了。

  眼下要擔心的,是姚小六一人抗下罪過,他是易家的家生子,老子娘都靠著易家吃飯,萬一心一橫要做個忠心不二的,咬死了段立鈞是叫他捅死的,與易仕源無關,那衙門裡還真拿易仕源沒辦法。

  楊府尹能把姚小六拖回去,可沒憑沒據的,拖不了易仕源。

  陸毓衍點頭,與其去看姚小六挨板子,不如再逼一逼易仕源。

  雖然沒有遞帖子,但陸毓衍的名字就足夠用了。

  姚掌櫃前腳來報惹了官司,後腳陸毓衍登門,門房上亂糟糟的,趕緊請人進了府。

  到了花廳裡,謝箏左右一打量,這易家果真是有錢,什麼貴就擺什麼,不像個官家,倒像個附庸風雅卻俗氣難耐的富商。

  謝箏和松煙一左一右立在陸毓衍身後,道:「一會兒來的是易主簿還是易仕源?」

  陸毓衍挑眉,不疾不徐落了座:「他自個兒做得混賬事,敢叫他老子知道?」

  話音剛落,只聽腳步聲匆匆,易仕源快步從外頭進來了。

  「陸兄這會兒過來,是為了姚小六的事兒?」易仕源的臉上難掩怒意,聲音硬邦邦的,「衙門裡這麼做事,不太妥當吧?」

  陸毓衍抬起眼簾,道:「衙門做事,自有規矩,我只是替殿下跑腿的,管不了衙役們抓人放人。你之前不也瞧見了,段兄的幾位叔伯對著楚昱杰一頓拳腳,要不是楊大人拉著,楚昱杰只怕要去了半條命,姚小六被架回去問話,已經是客氣了。」

  易仕源一張臉憋得半青。

  陸毓衍這是在告訴他,楚昱杰一個監生,段家都沒放在眼裡,姚小六就一個奴才,段家能把易家放在眼裡?

  段家給了楊大人面子,沒把楚昱杰打趴下,楊大人自然投桃報李,麻溜地把姚小六帶回去。

  易仕源深吸了一口氣,咬著牙,道:「姚小六畢竟是家生子,不管犯事沒犯事,自該由我們來審,真要犯事了,我會送去衙門裡。」

  桃花眼半笑不笑,陸毓衍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如易兄與我一道去衙門裡,當面審給楊大人聽,如此既不損了楊大人的面子,又顧全段家,我也好跟殿下交差。」

  易仕源只覺得頭皮都要燒起來了。

  別人都說,陸毓衍整天沉著個臉,沒半點笑容,一看就是個清高的。

  他寧可陸毓衍冰著個臉,也好過現在這樣,好像是在笑,卻笑裡包著刀。

  各個都周全了,那他呢?

  易仕源咬牙切齒,本以為姚小六找的倒楣蛋靠譜,哪知道這才多久,衙門裡的人就上門了!

  若是提前防備,他趕在之前打死姚小六,這事情也就交代過去了。

  一個為非作歹的刁奴,打死才是應該的。

  可偏偏,人都被帶到順天府了,他去大堂上堵姚小六的口嗎?

  易仕源虛得厲害,他怕姚小六熬不住板子,把他供出來,那就要命了。

  陸毓衍往外頭走,經過易仕源身邊,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不走嗎?還是趕緊隨我去吧。

  這個時辰,潤卿和殿下應當快回京了,午後長安公主設宴,差不多要散了。

  正好,駙馬爺與秦公子一定很想聽一聽段兄被殺一案的堂審,我們別耽擱了,走吧。」

  易仕源的面色廖白。

  謝箏低著頭掩飾她揚起的唇角,陸毓衍這一番話,真真是打蛇打在七寸上,易仕源聽見林駙馬和秦駿的名字,只怕是骨頭都痛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28 20:4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