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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棠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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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章 無情

  沒有再讓李昀開口,聖上揮了揮手,讓他先出去。

  李昀退出御書房,與內侍擦肩而過。

  候在外頭的楊府尹聞聲抬起頭來,看了李昀一眼,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他便什麼都沒有說,又垂下了頭,恭謹站著。

  他剛才聽見裡頭聖上拍桌子的動靜了,那時候嚇得他險些跪倒在地,可這會兒看李昀的反應,似乎並沒有什麼事情。

  楊府尹吃不準,轉念一想,甭管聖上怎麼想的,他送了那麼一疊案卷進去,就只有跟著李昀一條路走到黑了。

  內侍關上了御書房的大門,走到大案邊,見聖上皺著眉頭按壓胸口,他低聲道︰「聖上,不管如何,您要保重龍體啊。」

  「朕無事,就是這幾日事情多,煩的。」聖上應道。

  內侍瞅了那案卷一眼,試探著問道︰「五殿下這是要……」

  「有他去!」聖上哼笑了一聲,「從前是小看他了,他比朕想的還要會打算。」

  數月前,當長安謀害紹方庭、謝慕錦的案卷送到御書房的時候,聖上就問過李昀,把陸毓衍塞進都察院,又叫他巡按應天、鎮江府,李昀是不是就等著齊妃之死揭開的這一日了,當時李昀沒有明確回答,但聖上心中一直都有答案。

  他喜歡會打算的皇兒,天真無邪的孩子根本無法在宮中立足。

  而現在,李昀把爪子伸到了白皇后頭上。

  「可皇后娘娘那兒……」內侍憂心極了。

  聖上重重咳嗽了兩聲,嘆道︰「最是無情帝王家,聽著冷冰冰,實則血淋淋,朕老了,端看他們一個個誰有本事了。」

  後宮傾軋,朝堂紛爭,都是為了這把椅子。

  他也是披荊斬棘,手上沾著兄弟們的鮮血,才坐穩了皇位。

  他的兒子們,一樣逃不脫這一日的到來。

  內侍想勸幾句,可他跟隨聖上數十年,親眼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今日,再看聖上鬢角的銀髮,內侍也勸不出口了。

  都老了,他也是半只腳在棺材裡的老內侍了。

  聖上靠坐在椅子上,吃了太醫備的藥丸,歇了一會兒,才覺得胸口氣悶緩解了些。

  外頭傳來通稟聲,說是陸毓衍來了。

  聖上交代內侍道︰「朕就不停他們那一套廢話了,你跟他們說一聲,有什麼人證物證備著,一並送過來吧。小五做事仔細,肯定都安排好了,朕就聽要緊的了。」

  內侍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廡廊下,陸毓衍向李昀與楊府尹行了禮。

  他昨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虧得年輕,精神還過得去,只眼下有些泛青。

  內侍出來,說了聖上的意思。

  楊府尹聽得心驚肉跳的,聖上這根本就是心知肚明,曉得他們在玩什麼花樣,聖上就像個聽戲的,一面品茶,一面看他們在戲台上叮鈴噹啷。

  李昀看了陸毓衍一眼,與內侍道︰「知道了,辛苦公公。」

  來之前,他們心裡就明白,這樣目標明確的辦案是瞞不過聖上的眼楮的,他們也無需瞞過。

  舊都世家、江南士族,這些百年傳承的基業,與皇權一直是彼此制衡,不是強權就可以狠狠壓下去的。

  陸毓衍想的是讓聖上不一味偏袒白皇后和恩榮伯府,至於那些人證物證,與其說是讓聖上看的,不如說是讓白皇后看的。

  夜色漸漸濃了。

  鳳殿之中,燈火通明。

  白皇后正抄些經文,內侍尖聲通傳「聖上駕到」,她趕忙放下了筆,略略整理儀容,快步迎了出來。

  她有些疑惑,這個時辰了,聖上怎麼突然就來了。

  走到殿門處,白皇后福身要行禮,就被聖上給攙扶住了,她低垂著眉眼裡透出幾分欣喜,突然就聽見了問安聲。

  李昀的聲音清清楚楚的,白皇后循聲看去,一眼就瞧見了那俊逸的身姿。

  白皇后心中疑惑更深,為何李昀此刻還在內宮之中?又為什麼跟著到了她的宮室。

  聖上走進殿內落了座,他揉著嗓子咳嗽兩聲,揮手示意白皇后和李昀也坐下。

  白皇后抿了口茶,問道︰「聖上這是……」

  「別急,人沒齊呢。」聖上答了一句,就沒有再說話了。

  白皇后惴惴,看向親信嬤嬤,對方亦是一頭霧水。

  稍等了片刻,陸培靜先到了。

  謝箏跟著陸培靜給白皇后請安,白皇后耐著心思,勉強安慰了陸培靜幾句。

  又等了會兒,顏才人、程才人、許美人、王常在一起到了。

  這些低位嬪妃,就算是逢年過節,也難得見聖上一面,但她們都是宮裡老人,曉得規矩,絲毫不敢造次。

  白皇后此刻有些品過味來了,道︰「這一個個都是臣妾在安陽宮時一道住的妹妹們了,說起來,也有好些日子沒見了,聖上這會兒請她們過來,是……」

  「是安陽宮裡的,皇后比朕記得清楚,朕就記得一個齊妃了,可惜紅顏薄命。」聖上隨口應了一句。

  提起齊妃,白皇后訕訕笑了笑,道︰「齊妃妹妹的兒子不是在這兒嘛。」

  「是啊,」聖上睨了白皇后一眼,「小五在呢,今日是小五有事情要問問皇后,怕衝撞了不尊敬,就請了朕來。」

  白皇后一口氣悶在了胸口,半晌憋出一句話來︰「這是要問我什麼?怎麼瞧這架勢,是要興師問罪了?」

  聖上沒有再說話,衝李昀抬了抬下顎,讓他繼續。

  李昀起身,道了聲「不敢」,又道︰「娘娘是做了什麼能讓兒臣興師問罪的事情嗎?」

  「你……」白皇后想訓斥李昀沒有規矩,可聖上就在一旁,明擺著為李昀撐腰,她只能忿忿把話咽下去,道,「說吧,我聽著呢。」

  李昀問道︰「三哥周歲時,皇太后賞過娘娘一根簪子,那根簪子如今在何處?」

  白皇后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異,沉聲道︰「本宮多年不曾戴過了,應當是收起來了,小五要問那簪子,回頭本宮讓人到庫房裡找一找。」

  「那簪子早已經不在宮裡了,」李昀直接道,「被人帶出了宮。」

  白皇后厲聲道︰「何人這般大膽,偷走了本宮的簪子?」

  這個應對,是在意料之中的。

  簪子不見了,白皇后肯定知道,此刻被問起來,自然是往偷盜上推脫。

  李昀接著道︰「淑妃娘娘身邊的聞嬤嬤,她是永正十二年出宮的,前些日子她突然沒了,在她的遺物裡,發現了那根簪子。」

  「淑妃的人,偷東西偷到本宮頭上了!」白皇后氣憤極了,也心虛了。

  在聽到聞嬤嬤的名字時,白皇后就知道大事不好,可她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慌亂,繃著臉罵幾句,用比往常重些的聲音來掩蓋真實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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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1: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一章 錯認

  「是啊,那聞嬤嬤好大的膽子!」相較於白皇后的激動,李昀反而顯得平靜極了,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淑妃娘娘生前與兒臣說過,聞嬤嬤她……」

  聞嬤嬤謀害了先皇后。

  李昀此刻的說辭與他在御書房裡的幾乎沒有差異。

  白皇后的呼吸急促了些,目光在眾人身上快速略過。

  聖上闔著眸子,靠坐在引枕上,似是閉目養神,絲毫不管李昀在說什麼,但白皇后很清楚,聖上聽得明明白白,她若不給個像樣的理由,這事兒沒法善了。

  或者說,當聖上決定帶著李昀來鳳殿與她對峙的時候,聖上就做出選擇了。

  白皇后的心裡冰冷一片。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這說法似乎也不合適,她跟聖上不是尋常夫妻,聖上與先皇后也不是。

  他們是君臣。

  而陸培靜的臉上沒有驚訝,反倒是那幾個才人美人,在聽到這等辛密事時,忍不住瑟瑟發抖。

  白皇后哼了一聲,抖有什麼用?除了挺直腰板,旁的都無用。

  「小五的意思是,那聞嬤嬤不僅謀害先皇后娘娘,還偷走了本宮的簪子,這人是真的可惡!」白皇后咬牙道。

  李昀道︰「當年安陽宮住了不少人,聞嬤嬤一個外人進出,難道真沒人看見?」

  話音落下,顏才人已經抬起頭來了。

  與白皇后四目相對,對方久居高位,神態之中渾然有股威嚴之氣,讓顏才人剛對上視線就已經慌亂了許多。

  她怕,她懼怕白皇后。

  可想到為永安侯府折騰得苦不堪言的娘家人,顏才人心一橫,全豁出去了。

  「見過的,」顏才人的聲音微微發顫,「臣妾見過的。」

  說辭都是準備好的。

  顏才人依著謝箏教的,原原本本開了口。

  彼時她住的偏殿旁有一扇角門,平素有人看守,但只要買通了人手,通過角門出去,也算是神不知鬼不覺。

  偶有幾次,顏才人見過一臉生的嬤嬤出去,她問了身邊人才曉得,那個嬤嬤是夏昭儀身邊的聞嬤嬤。

  夏昭儀的人,數次出入安陽宮,去的還是白氏殿內,其中關係,顏才人一想就知。

  可她就是個才人,也沒什麼野心,牢牢記得宮裡做人最最要緊的一點,那就是不該管的事情就別管。

  先皇后薨逝後的一天,白氏不在宮裡,顏才人親眼瞧著聞嬤嬤摸進了白氏殿內,很快就又離開了。

  自打那之後,她就再沒見過聞嬤嬤了,只是聽人說,聞嬤嬤被放出宮去了。

  「那簪子應當是聞嬤嬤偷偷拿走的,」顏才人顫聲道,「但聞嬤嬤早就與皇后娘娘往來,這也是真的。」

  白皇后冷笑數聲︰「這般急著給本宮尋罪名?本宮便是與聞嬤嬤有些往來,就是她的主子了?本宮從前還賞過你鐲子耳墜的,怎麼不見你把本宮當主子看吶?」

  顏才人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想去看謝箏,可她還沒動,就聽到一聲厲喝,唬得她一動也沒動。

  「是你!」從進入內殿起一直垂著頭不吭聲的許美人抬起了頭,她的眼楮裡滿是淚水,一字一字道,「是你!皇后娘娘還記得臣妾身邊的宮女清苑嗎?跳井死了的清苑。」

  白皇后擰著眉頭︰「不記得。」

  「您當然不記得,」許美人苦笑,「您認錯了人,您錯把清苑當成了齊妃娘娘身邊的淳安。

  就是您剛封后那會兒,還沒從安陽宮搬到這鳳殿,賢妃娘娘跟您討簪子,您當面糊弄過去了,您應當記得吧?

  沒隔幾天,淳安就死在那井裡,姑姑們說她是自個兒跳下去的。

  清苑聽說了,一天到晚魂不守舍,臣妾接連追問了才曉得,她是怕的。

  因為那天,她正巧從屋後過,聽見您在與身邊的嬤嬤們發脾氣,話語間提到了聞嬤嬤和先皇后的事兒,她不敢聽,半步沒敢停留,快步走了。

  嬤嬤們疑心被人偷聽了,追出來瞧,但她走得快,她一直以為嬤嬤們沒瞧見她。

  直到淳安死了,她才知道,嬤嬤們其實是瞧見了,但只看到半個身影。

  清苑那天戴著一對玉墜兒耳墜子,淳安有一對看起來差不多的,當天那個時辰,淳安正好在安陽宮裡和熟人說話,她們身形差不多,嬤嬤們就因為那耳墜子,認錯人,以為是淳安偷聽了。

  清苑心裡過不去,她無意偷聽,不想不僅聽了不該聽的,還為此害了一條人命,臣妾開解過她,她還是挨不住,幾個月後就跳進淳安死的那井裡了。

  皇后娘娘,您以為淳安知內情,您讓人害淳安,您以為淳安會告訴齊妃,您想著法子讓淑妃娘娘替您除去了齊妃。

  您讓淑妃給您舉了兩回刀子,她直到沒了都不曉得您害了她。

  您以為誰都不知道這些,可臣妾知道,臣妾一直活著呢,就想看看這一天會不會來。

  總算是讓我等來了啊!」

  說到後半截,許美人的神態幾乎癲狂,她坐在地上,又哭又笑,一遍遍念著清苑的名字。

  白皇后咬緊了後槽牙,道︰「淑妃害了齊妃?哪個告訴你的?」

  許美人哈哈大笑︰「您不如說,您覺得有人串通一氣,編著故事想害您呢。

  臣妾可不是那等看碟下菜的人,臣妾為何知道?

  臣妾跟您同住安陽宮多少年吶,淳安、清苑都死了,臣妾知道您害了先皇后,推到淑妃娘娘頭上,難道還猜不出齊妃是為何而死的嗎?

  您奪了先皇后娘娘的后位,您搬入這鳳殿,您這些年睡得踏實嗎?

  是了,除了聞嬤嬤,長安公主身邊的梁嬤嬤也是您的手筆吧?太久的事情,沒人記得,但臣妾記得,梁嬤嬤在尚服局時,做事偏差惹惱過向貴妃娘娘,您幫著說過幾句話的。

  再往前頭說,先帝爺駕崩,聖上登基,從潛府入這宮城,六局二十四司換了多少人手,葛尚服當時原本也是要被撤換的,是您跟皇太后建言,留下了人。

  葛尚服身邊的人,惟您馬首是瞻吶!

  您為了這后位,煞費苦心,您先除了向貴妃,再對先皇后下手,以求這代管後宮的位子能落到您頭上,再往後,您連淑妃娘娘都沒放過呢。

  淑妃娘娘肚子裡的小殿下是怎麼沒的,還要臣妾再跟您講講故事嗎?」

  「混賬!」白皇后抓起身邊的茶盞,直直砸向許美人。

  許美人動都沒有動,茶盞砸在她額頭上,霎時間鮮血直流,她勾了勾唇,笑了︰「皇后娘娘,多少人等著您下來吶!」

  下來?

  下到哪兒?

  是走下這后位,還是下到地底下?

  白皇后的後脖頸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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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1: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二章 底線

  有那麼一瞬,白皇后的眼前閃過無數張的面容。

  傅皇后、向貴妃、夏淑妃、齊妃……

  還有無數張她本以為她已經忘記了的人的面容。

  那些人的臉朝她涌過來,一雙雙無神的眼楮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恐懼從心裡噴湧而出,白皇后用力搖了搖腦袋,想把這些面容從腦海中挪開,她直愣愣看著許美人,對方額頭上的血窟窿就像是挖在了她的心上一般。

  白皇后本能地握緊了座椅的扶手,高聲道︰「等本宮下來?呵!本宮還在這兒坐著,而你……」

  「皇后。」聖上的聲音冰冷。

  一直佯裝小憩、不露半點喜怒的聖上突然開了口,白皇后猛得回過神來,她轉頭看著聖上,而他眼底的陰沉讓她如墜冰窖。

  聖上道︰「皇后與朕說說,淑妃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沒的?」

  白皇后的眸子一緊,連心跳都慢了幾拍,她是真的慌了。

  傅皇后也好,齊妃也罷,哪怕是聖上最最喜歡的向貴妃,白皇后都不會心生懼意,但她從潛府裡就伺候聖上,她深知聖上的底線。

  子嗣。

  以君王來說,聖上的子嗣不算興盛,半途夭折的也有,但聖上非常看重,哪怕是幾個公主,也是捧在了手心裡的。

  白皇后可以在後宮裡玩些把戲,但一旦坐實了她朝子嗣下手,那聖上絕不會輕饒了她。

  「聖上,臣妾沒有……」白皇后下意識地想替自己辯白。

  許美人才不會給白皇后這樣的機會,她瞇著眼楮直笑,鮮血直直往下流,劃過眼瞼唇角,看起來詭異又妖冶︰「您忘了?那碗雞蛋羹吶。

  淑妃娘娘懷小殿下的時候,年紀也不輕了,這一胎原本就不安穩,平素吃喝用度,整個韶華宮都仔細得不得了。

  公主從小挑食,最最不喜雞蛋羹,淑妃娘娘沒硬擰過她,但好端端的,聖上突然管起了公主的挑食來。

  聖上讓公主一日吃一碗,還時不時讓內侍去韶華宮裡看看公主聽話不聽話。

  如此吃了有三五天,公主脾氣上來了,根本不肯用了,娘娘擔心內侍進來看到,聖上訓斥公主,就自個兒吃了兩勺。

  當天夜裡,娘娘肚子裡的小殿下就沒了。

  雞蛋羹是韶華宮的小廚房燉的,那幾日一直都有上桌,饒是小心如方嬤嬤,也沒想到問題會出在自個兒宮裡做的雞蛋羹上。

  聞嬤嬤那顆棋子,是真的好用呢,您說是不是吶?

  當年公主都十二歲了,早幾年沒擰她偏食的毛病,怎麼突然在那時候聖上就上了心了?

  不正是皇后娘娘您,讓壽陽公主去聖上跟前告了一狀?」

  白皇后倒吸了一口涼氣,她這會兒根本不敢去看聖上的臉色。

  聖上的臉上已經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許美人說的這樁事情,他是記得的。

  那一年,壽陽剛剛會背幾首詩,給他背「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聖上聽女兒念書,心中歡喜,便問她知不知道這些詩都是什麼意思。

  壽陽答得很好,說百姓種地不易,她雖為皇女,也該珍惜一米一粟,不能糟蹋糧食,聖上撫掌大笑,連連誇獎,壽陽轉頭就說長安吃飯挑嘴,尤其不喜歡雞蛋羹,別說雞蛋羹挺好吃的,哪怕是不好,長安也不能浪費了。

  聖上見壽陽懂事,反倒是年長的長安不能給壽陽做個好榜樣,便讓人去改長安的習慣。

  「朕真是沒想到,」聖上的語氣波瀾不驚,「你自己作孽也就罷了,為何還把壽陽牽扯在裡面,壽陽那時候才幾歲?她知道她滿心討好父皇的幾句話,就讓你害死了淑妃肚子裡的孩子嗎?你不配當個母親。」

  聖上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為何要鬼迷心竅去擰長安?

  不吃雞蛋羹就不吃,御廚房不給長安做,不就成了?

  便是上了桌,回頭賞給宮女,又算哪門子的浪費?

  就這麼損了一個皇兒……

  「臣妾沒有要讓……」白皇后還想辯解。

  聖上揮了揮手,止住了她的話︰「行了,你有沒有害過其他人,朕沒有證據,不曉得,但雞蛋羹的事情,朕記得清清楚楚的,你是明白人,自個兒收拾收拾乾淨,別再做些稀里糊塗的事情,你折騰,朕也累得慌。」

  扔下這句話,聖上沒管白皇后的反應,甩著袖子大步離開鳳殿。

  陸培靜曉得聖上情緒,哪怕她還有些話想問白皇后,也只能作罷,起身跟上聖上的腳步。

  謝箏扶著陸培靜出去,經過許美人身邊時,頓住腳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許美人揭露出來的這些往事,並非是謝箏安排過的,而淑妃沒了之後,李昀在後宮中行走也缺了合適的理由,他並不方便去接觸許美人,謝箏一時也拿捏不準,許美人是不是李昀安排的另一顆棋子。

  下意識的,謝箏回頭看了李昀一眼。

  李昀拱手向白皇后行了一禮,不疾不徐走出來,目光亦是落在許美人身上,其中有些許波瀾。

  謝箏看在眼裡,心中有了猜測,李昀應當也不知道許美人的事情。

  他們只安排了顏才人,謝箏讓顏才人說的話還有好幾段,只是許美人開了口,那些準備好的髒水就沒再潑出去。

  也不需要他們再潑了。

  人漸漸散了。

  白皇后打發了身邊伺候的人手,獨自坐在鳳殿之中。

  身為皇后,到了這個時候,原本該尋些自救的法子,哪怕是閉宮反省,也好過廢后。

  可白皇后太了解聖上了,聖上今日來了,又留下這麼幾句話走了,她就幾乎沒有反轉的餘地了。

  一國之母,在聖上眼裡,又算得了什麼?

  看著是母儀天下,但白皇后自己知道,她的根基實在是太淺了。

  白家不興,這麼多年在官場上也沒闖出什麼名堂來,又不是數代為官,走得磕磕絆絆。

  當年選秀,也不知道她怎麼就入了彼時的貴妃、後來的皇太后的眼,將她送入了潛府。

  聖上登基之後,她有心替娘家謀些好處,但後宮插手前朝事,聖上忌諱極了,白皇后有力使不上。

  直到她封后,娘家才靠著她封了恩榮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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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牆倒

  何為恩榮?靠聖上恩寵才得來的榮耀。

  若失了聖上的恩寵,那就什麼都不是了。

  白皇后不願意讓娘家再回泥潭,這幾年她煞費苦心經營,親兒三皇子娶了貴女,生下皇孫,抱養的六皇子很聽她的話,壽陽要招的駙馬也合她的心意,可這一切,如今眼看都要成為泡影了。

  聖上本就是絕情之人,她早該看明白的。

  白皇后冷笑。

  既然他不仁,那她也不義。

  聖上看重子嗣,那她就把長安出生的秘密帶到地底下去,讓聖上永遠都不知道他捧在手心裡二十幾年的長安是個野種。

  只可惜,剛才在殿內的人,一個個都走得這麼急,若他們留下來,也許她一個念頭,會再多告訴他們一些往事。

  真是,太可惜了……

  鳳殿裡,直到四更天時,依舊燈火通明。

  等到了天亮之後,來給白皇后請安的嬪妃們被攔在了外頭,內侍面無表情地站在宮門外,尖聲尖氣說著「皇后娘娘身子不妥」。

  沒有人是傻的。

  昨夜聖上帶著李昀、陸培靜與幾個從前居於安陽宮的嬪妃入了鳳殿,最後又沉著臉離開,許美人頭上帶傷被抬出來,宮裡多少張眼楮暗悄悄看著,都品出些味道來了。

  尤其是守著宮門的內侍並非鳳殿裡伺候白皇后的,這一位是聖上身邊走動的。

  白皇后並不是身子不妥,而是聖上不讓她妥了。

  三皇子心急火燎地來探望白皇后,也在宮門處吃了軟釘子,內侍說什麼也不讓三皇子進去。

  「淑妃病重時,小五三天兩頭在病床前伺候,怎麼到了母后這兒,我這個當兒子的就見不得了?」三皇子氣得想衝進去。

  內侍一動不動攔在前頭,只有一句話︰全看聖上的意思。

  李昀能見淑妃,那是聖上準了的,長安不被允許見淑妃,當時大雨天裡跪在宮門外的可憐樣兒,所有人都還記得的。

  三皇子想見白皇后,除了聖上點頭,就沒有旁的路子了。

  這廂三皇子、六皇子、壽陽公主急著想法子,去御書房也吃了幾回閉門羹,另一廂,朝中彈劾的折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牆倒眾人推,滿朝多的是有眼色的。

  恩榮伯府,去了恩榮,白家就什麼也不剩了,既不是幾代傳承的官家,如今也不在朝中身居要職,畢竟擔了恩榮的名號,子弟哪怕蒙蔭,都只能做些閒差。

  聖上有幾位皇子成年,各人心思也都不同,平素裡自成一派,這會兒揪著機會,紛紛讓站在自個兒一邊的大臣上折子。

  白皇后的幾個侄兒,這幾年在京中也得罪了些人,此番一並算起賬來,被貶成了紈絝爛泥,幾個兄弟冠上了教子無方的罪名,白家整日裡就忙著遞請罪的折子了。

  御書房裡,聖上捂著胸口重重咳嗽了兩聲,從內侍手裡接過藥丸,拿水送服。

  內侍勸解道︰「您還是歇會兒吧。」

  「怎麼歇?這還有厚厚一疊折子呢!」聖上翻開一本,看了兩眼,啪得又給甩回了桌上,「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去年上折子罵盧誠的時候,朕就說過,這一個個根本沉不住氣!」

  內侍曉得聖上在罵幾位殿下。

  聖上年紀不輕了,幾個兒子心思活絡也不奇怪,今兒個你給我使絆子,明日裡我給你挖個坑。

  前回藉著罵盧誠來抹黑李昀,這一次,眼看著白皇后失勢,恨不能立刻就把白家按死,也斷了三皇子的路。

  內侍知道這些攪水的折子大致就三種,告白家狀的;與白家親近的就尋旁人錯處,求一個法不責眾;也有左右不相幫,只說聖上不該如何苛待皇后娘娘,一堆兒的祖宗禮法。

  最後這一種能把聖上給氣死。

  內侍堆著笑,道︰「還是五殿下安穩。」

  「他能不安穩?他先起的頭,這會兒自然隔山觀虎鬥,」聖上哼道,「蕭柏丁憂回了舊都,陸培元死了,其他舊都世家子弟要麼不在京裡,要麼忙著替陸培元奔走,哪還有心思琢磨落井下石?」

  內侍訕訕笑了笑。

  聖上嘆了一口氣︰「罷了,近些看他總算比他那幾個兄弟像話些。」

  說完,聖上又捂著胸口重重咳嗽,險些岔了氣。

  好不容易緩過來,他嘆息道︰「人吶,老起來就是這麼快,什麼萬歲千歲,朕連百歲都不敢肖想。」

  這話內侍不好接了,只能垂著頭站在一旁,他心裡明白,若非這些時日聖上身子大不如前,也不會這麼操之過急。

  京中朝堂都盯著白家,陸培元的案子也被眾人放到了腦後,顯得毫不矚目。

  不過一旬,白家就被扣上了欺君罔上的帽子,敗像明顯。

  後宮之中,白皇后封宮,四妃裡唯一剩下的賢妃曹氏代管後宮事務。

  成華宮裡一下子熱鬧起來。

  曹氏端坐在殿中,神色淡淡應付了嬪妃們,便把來請安的都打發了,只留下陸培靜說話。

  「今年事情多吶,」曹氏抿了茶,道,「淑妃沒了,皇后娘娘瞧著也……

  我這個整日臥床休養的老婆子都被拖出來管事兒了,我都有多少年沒搗鼓過宮裡這些事情了!

  你是曉得我的,我生小十的時候歲數太大了,損了身子,現在就是個藥罐子,若不是這宮裡拎不出個人來了,我恨不得清淨些,能多活兩年,看著小七和小十娶妻生子。

  罷了,既然落到我頭上,我就暫且給頂著。

  我聽聞聖上近些時日龍體欠安,我顧著後宮事情,也沒多少精力寬慰聖上,本想著聖上還有你這個可心人,但偏偏你兄長又……

  你且節哀,都御史回舊都的日子定下了沒有?」

  提起陸培元,陸培靜心中戚戚。

  聖上被白皇后的事情攪著,陸培元的案子沒個最終說法,陸培靜也不敢為此去煩聖上,只能私底下和謝箏商量幾句。

  可案卷上的所有證據都是瞎掰出來的,現場壓根就沒發現過那些蛛絲馬跡,謝箏和陸毓衍有心追查,都是水中望月。

  雖說和白皇后脫不了干系,但沒從她嘴裡聽到內情,心裡總歸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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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天真

  陸培靜定了定神,道︰「近來還算涼爽,府裡備了不少冰,我嫂嫂已經在回京的路上了,毓衍前幾天傳話來說,等我嫂嫂到了,他們娘倆再收拾收拾,陪我兄長回舊都去。」

  曹賢妃長長嘆了一口氣。

  陸培靜斟酌著道︰「皇后娘娘在鳳殿裡也不曉得怎麼樣了,聽說三殿下、六殿下都不能去探望。」

  「聖上定的,誰敢放人進去?」曹賢妃搖頭,「要我說啊,也就這段日子了。」

  內殿兩人低聲說話,外頭謝箏站在廡廊下,拉著巧源嘀咕。

  「你們段貴人好些時日沒請我們娘娘打馬吊了,她最近手不癢了?」謝箏問道。

  巧源訕訕笑了笑︰「哪裡還敢打呀?先是淑妃娘娘沒了,後來陸大人又出了事,不敢煩婕妤娘娘,眼下更是……我們貴人現如今連賢妃娘娘那兒都很少去,整日裡養病呢,我悄悄跟你說,這個當口,還不如病著省心。」

  謝箏勾著唇角笑了笑,又問︰「賢妃娘娘的那兩位侄女,近來還進宮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反正我是沒瞧見她們。」巧源道。

  謝箏又與她說了幾句,見陸培靜出來,便與巧源告辭,隨著陸培靜回宮去。

  等進了內殿,陸培靜接過于嬤嬤手中的茶,潤了潤嗓子,道︰「聽賢妃那意思,不會讓我們輕易去見白皇后。」

  謝箏咬唇,鳳殿不似沒有人氣的偏遠宮室,若一直守著人,根本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但她們一定要見到白皇后,才能明白陸培元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雖說陸培元是看出了簪子的事情後出事的,但白皇后又是如何得知陸培元猜到內情了?

  陸培元是摔下山的,彼時大雨,山道濕滑,哪怕沒有人設計陷害,當真死於意外也並非不可能。

  是真是假,總要從白皇后口裡得一個真相。

  白皇后說不說真話是一回事,去不去問,是一回事了。

  眼看著一日轉一日,謝箏和陸培靜都有些著急,前頭朝堂上,對白家的處置定下來了。

  撤了恩榮封號,抄家流放,沒有半點情面。

  三皇子、六皇子被喝令閉門,壽陽的公主府還未敕造完畢,她被關在寢宮裡動彈不得,比長安的處境還要慘。

  之前京中百姓還咋舌過聖上鐵血,如此對國丈一家,也不知道哪裡傳出來的風聲,說先皇后的仙逝實為白皇后造孽,這才逼得聖上動手,有這麼個由頭,聖上如此狠絕倒也在情理之中了。

  廢后的詔書昭告天下,朝上百官神色各異,坐在龍椅上的聖上看著底下那一張張各懷心思的臉,只覺得胸口氣血上湧。

  他忍了忍,沒忍住,重重一咳,一口鮮血噴在地上。

  殿內亂作一團。

  聖上吐血的消息沒有瞞過後宮,不到兩刻鐘,都傳遍了。

  賢妃娘娘自個兒一臉病容,卻也不敢耽擱,急匆匆趕往聖上寢宮。

  夜色籠罩宮城時,謝箏扶著陸培靜暗悄悄往鳳殿去。

  這個時候,許是管事的內侍憂心聖上,鳳殿的看守鬆懈許多。

  謝箏塞了一張大額的銀票給角門上的嬤嬤,和陸培靜一道進了鳳殿。

  整個鳳殿,一片寂寥,連正殿裡都沒什麼燈光。

  陸培靜徑直進去,與坐在鳳殿上出神的白皇后四目相對。

  宮女快步進來,要請陸培靜離開,被白皇后出聲阻了。

  「從那天起,本宮就一直在想,有哪個會有膽子來看看本宮,等啊等啊,等到今日,倒是把你等來了。」白皇后嗤笑。

  陸培靜擰眉,走上前道︰「這個位子舒服嗎?」

  「還不錯,」白皇后笑道,「畢竟是本宮費了一番苦心才得來的位子,肯定要舒服。不過也坐不了幾天了,真捨不得……」

  陸培靜搖了搖頭。

  白皇后緩緩站起身來,道︰「外頭如何了?」

  陸培靜沒有隱瞞,說了兩位皇子和壽陽公主的狀況、白家的敗落。

  白皇后咬緊了牙關,半晌道︰「抄家?發配?呵……改明兒是不是該送一杯鳩酒給本宮了?

  倒是便宜淑妃了,她自個兒一蹬腿,她娘家好歹還保著。

  明明就是個沒用的東西!

  連那麼點事兒都做不好,找了個膽小如鼠的去害齊妃,人沒弄死就偷了玉佩跑了,還要本宮給她擦屁股!

  若不是本宮的人還盯著,等齊妃緩過氣來,她還能活到今年?」

  聞言,謝箏的心跳快了幾拍。

  照白皇后這個意思,漱芳當年並沒有等到齊妃咽氣就逃離了行宮?齊妃的死,最後是白皇后「收拾」的?

  陸培靜深吸了一口氣,道︰「齊妃娘家不顯,無力與你抗爭,而淑妃只因長安一事就能讓她死了,你何必讓淑妃去殺齊妃?你這是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錯殺?」白皇后撇了撇嘴,「許美人的話能信嗎?齊妃是不敢跟本宮爭,但她絕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知道得太多了?」陸培靜的眼楮泛起一片氤氳,「所以你殺我兄長?因為他看出來了?」

  「陸培元他……」話只說了一半,白皇后就頓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著陸培靜,突然就笑了起來,「天真吶!

  你因何得寵?因你有先皇后當年風貌;你因何永遠都是婕妤,哪怕淑妃死了,你也爬不上四妃之位?

  不是因為你沒有兒子,而是因為你姓陸!

  先皇后,呵……先皇后姓傅呀。」

  這話題突然,陸培靜一時沒反應過來,怔怔站在原地。

  謝箏也沒領會,詫異地看著白皇后。

  白皇后抬起手,帶著指套的手指劃過陸培靜的臉龐,笑容詭異︰「傅、蕭、陸、孫、沈……明白了嗎?」

  陸培靜的身子晃了晃,若不是謝箏扶著,她險些摔倒在地。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白皇后,想說些什麼,嗓子卻跟堵住了一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白皇后轉過身去,一步步走回她的鳳椅,摩挲著扶手,道︰「我白家滿門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本宮何必要閉嘴?

  聖上不講舊情,本宮就告訴你唄,後宮前朝,皆是聖上的,聖上看得可明白了。

  沒有他的默許,本宮哪來的膽子對先皇后下手啊?

  反正本宮也要死了,而你,知道這一切秘密的你,試試如何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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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2: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五章 帝王

  「我兄長呢?是聖上要動手的?」陸培靜的聲音顫著。

  白皇后道︰「本宮只告訴你,陸培元肯定不是聖上殺的,餘下的,你自個兒想去吧。」

  再多的話,白皇后沒有再說。

  陸培靜此刻煩亂得厲害,根本沒法細細想。

  謝箏拽著陸培靜的袖子,兩人一步步出了正殿,從角門離開了鳳殿。

  夜風襲來,叫謝箏打了個寒顫。

  白皇后剛剛念的那些姓氏,皆是舊都百家世家,姻親緊密。

  謝箏突然想起了在應天府時陳如師與她和陸毓衍說過的話。

  陳如師說,連聖上都不敢輕易動舊都世家,他又怎麼管?

  到最後,其實還是陳大人看得最明白了。

  舊都世家、江南士族,對朝廷來說就是硬骨頭,啃不動,又不能不啃。

  聖上當年靠著舊都世家的支持奪得皇位,娶傅皇后為后作為「回報」,但作為當權者,如何能接受世家的擴張壯大?

  外戚,歷朝歷代都是帝王的心頭病。

  白氏為奪后位一步步謀算,也算是正中聖上下懷,他樂見其成,而白家勢弱,哪怕白氏封后,也由著他拿捏,一如今日局面。

  謝箏深深吸了幾口氣,心裡沉得厲害。

  這後宮傾軋,說到底,也全是皇權。

  夜色深沉,身後的鳳殿漆黑一片,只遠處的宮室有零星燈火,謝箏站在御花園裡,只覺得那黑暗裡層層的飛檐影子如一張大網,壓得身在其中的人喘不過氣來。

  一旦牽扯上了皇權兩字,他們又能做什麼?

  傅皇后的死由白氏一門承擔了去,可真正想要磨去世家光輝的聖上呢?

  謝箏明白,哪怕今日蕭柏和陸培元站在這裡,他們也無能為力。

  他們背負在身上的家族的百年名聲,是一代又一代的傳承,揭竿起義以洩心中不滿?那是絕不可能的。

  陸培靜也清楚這一點,她垂著頭,良久嘆了一聲︰「先皇后是個極好的人。」

  下意識的,謝箏問了一句︰「那聖上呢?」

  陸培靜沒有回答。

  兩人默不作聲走回了寢宮。

  邁進去之前,陸培靜頓住了腳步,低聲道︰「他是個好皇帝。」

  勤勉端正,三十年來專心朝政,不圖享樂,如今外敵不侵,國泰民安。

  他也精通帝王之術,平衡各方利益關係,一如前朝,一如後宮。

  可他,並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

  最是無情帝王家。

  這個道理,聖上深深明白,也一直如此前行。

  謝箏悶得慌,等伺候陸培靜歇了,她回到自個兒住處,躺著整理情緒。

  牽扯了朝堂利益皇權,根本無所謂對錯,很多事情,原本也不是非黑即白的,謝箏只是掛念蕭嫻。

  若蕭嫻知道了傅皇后薨逝的真相,若她明白了傅老太太的病故源於她與李昀的定親,她會如何想,又要如何做?

  閉上眼楮,謝箏想起了蕭嫻的笑容。

  蕭姐姐抱著引枕坐在床上,笑嘻嘻地與她說「我就是喜歡他長得順眼」,她還覺得李昀順眼嗎?

  紛雜念頭充斥腦海,謝箏翻來覆去,直到天亮時才睡著。

  天邊露白,原本這個時候朝臣們都準備著上朝了,自從永正帝登基,三十年來,從未缺過早朝,可今日,所有人都心懷不安,聚在朝房裡,交頭接耳說話。

  聖上昨日當眾吐血,太醫們說,聖上只是操勞過度,又因近日事情鬱結在胸,看著是吐血凶險,實則身子並無大礙。

  可這樣的說法,顯然是不能叫人信服的。

  到了時辰,有內侍來傳話,說今兒個的朝會取消了,眾位大臣也沒有離開,又說了一兩刻鐘,才三三兩兩的結伴而去。

  白皇后一脈是倒定了,聖上又病著,之後哪幾位殿下代理朝政,又有哪位能脫穎而出,是大臣們眼下最關心的事情了。

  楊府尹站在廡廊下,心裡也急得慌。

  陸培元的案子還沒有結,半途吊著,他總覺得愧對兄弟。

  再者,他替李昀著急。

  其他皇子們都要趁著這個機會謀些好處,他們的簇擁者剛才那咬耳朵的樣子,楊府尹看著就心煩。

  他是上了李昀的船了,但陸培元沒了,蕭柏不在京裡,其餘世家子弟缺了個一呼百應的領頭人,到底還是缺了點兒勁道。

  楊府尹不由懷念起帝師傅維來,若傅維還未仙去,若他還在京中,有他老人家坐鎮,情況肯定就不同了。

  思及此處,楊府尹長長嘆了一口氣。

  城門開了,一輛馬車匆匆入城,停在陸府門外。

  孫氏從車上下來,看著門上的白燈籠,顫顫巍巍地險些站不住了。

  從收到家書到現在,孫氏一路來都沒有哭過,她只是腦袋一片空白,整個人跟神遊天外了一般,直到這一刻,走到靈堂外親眼看到那靈位上清晰的字跡,她才猛然回過神來。

  陸培元是真的不在了。

  她的丈夫是真的走了……

  他總喜歡逗她笑,吃醉了酒就拉著她念「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回想親親二筒卻被反拍一爪子……

  往事一樁樁在眼前,而那個人,已經沒了。

  眼眶一熱,淚水湧出,再也停不下來。

  宮裡,陸培靜曉得孫氏抵京了,便與曹賢妃說了一聲,備了車馬出宮。

  曹賢妃的心思都在病倒的聖上身上,也沒打算做那惡心,寬慰了陸培靜幾句,就放行了。

  謝箏扶著陸培靜進去。

  孫氏本就在哭,見了小姑子,姑嫂兩人又是一頓痛哭。

  陸毓衍站在一旁,沒有勸解,母親能哭出來,總比憋著強。

  謝箏抬眸看他,他下顎繃得緊緊的,眼眶分明泛紅,她的心揪了,上前握住了陸毓衍的手。

  陸毓衍反手握住,低聲道︰「聖上身子如何?」

  謝箏曉得他的意思,陸毓衍不想一味沉浸在悲傷之中,想靠些旁的轉移心思,一如她去年滿腦子的都是「進京」,除此之外就沒有旁的了。

  「聽聞吐了不少血,賢妃娘娘在御書房守到天亮才回成華宮,我剛隨娘娘過去時,賢妃娘娘很是疲憊模樣,」謝箏道,「聽說不僅是朝臣,今日早上,連幾位殿下就沒能進去御書房,良公公說聖上要靜養。」

  陸毓衍頷首。

  謝箏擰眉看他,想了想,道︰「昨夜見過白氏了,有些事兒,一會兒去書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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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2: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六章 薨逝

  松煙拿著剪子撥了撥燈芯,又罩上罩子,書房裡的光線暗了些,不刺目也足夠清晰。

  他放下東西退出去了,守著房門。

  謝箏雙手握著茶盞,水溫溫熱,傳遞到掌心,讓她的情緒平緩許多。

  饒是她之前屏著,但也叫孫氏和陸培靜的眼淚招得心酸不已。

  現如今,謝箏要說那些往事,可陸培靜怕孫氏一時接受不了,那兩姑嫂就先去後頭梳洗淨面,等孫氏緩和一些,再由陸培靜慢慢與她講。

  謝箏深吸一口氣,把從白皇后口中的得來的真相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陸毓衍認真聽著,沒有出聲,直到謝箏說完,他依舊沉默著。

  陸培元、傅皇后,甚至是傅老太太,陸毓衍設想過很多種他們的死因,但他從未大膽到往皇權世家之爭上想。

  他以為是後宮女子們為了后位,亦或是她們為了兒子的皇位苦心設計,卻不曾想,原來一切的起因是聖上的默許。

  這些年,陸培元、謝慕錦一心追尋真相,這真相有意義嗎?

  有那麼一瞬,陸毓衍遲疑了,但很快,他又靜了下來。

  真相是有意義的。

  陸培元曾經與他說過,律法是律法、事實是事實。

  幾百年來,朝政更迭,律法也會修改。

  同樣的罪狀,在前朝與今時,量刑也有不同,但不能因為這樣的不同,而改變罪行的事實。

  真相永遠都在那裡,無論衙門裡怎麼判,它都是一樣的。

  一如今日察覺的陳年舊事,罪名無法清楚羅列,舊都世家也無可奈何,可作為子孫後輩,他們做到了自己能做的,而不是稀里糊塗地傳家。

  桃花眼沉沉湛湛,裡頭情緒清明,謝箏看出起伏,亦看出堅定。

  這份堅定如一雙大手,撐住了一片天地。

  謝箏不由抿唇,心中暖暖,又有些心疼。

  有人在前方遮風擋雨的感覺叫人心安,但此刻陸毓衍分明比她痛苦,卻還是如此堅持,由怎能叫她不心疼?

  謝箏遲疑著,想安慰陸毓衍幾句,他卻先開了口。

  「這些事,都不曉得如何與殿下說了。」陸毓衍搖了搖頭。

  謝箏垂著眸子,嘆道︰「也不知道如何跟蕭姐姐說。」

  兩人的擔憂其實各有不同,但也只是憂心。

  而要謝箏說,比起蕭嫻,她似乎更幸運些。

  她與陸毓衍是一條路上的人,能牽著手一起往前行,而蕭嫻與李昀之間,夾雜著的是世家與皇權的距離。

  伸出手,謝箏環住陸毓衍的腰,靠在他懷裡深吸了一口氣。

  皂角清冽,添了檀香味道,好聞極了。

  陸毓衍知道謝箏心悅他,但她很少主動表達依賴,此刻這般,使得他不由彎了彎唇角。

  一手箍著謝箏的肩,一手在她背上安撫一般地輕輕拍了拍,陸毓衍道︰「都會過去的。」

  謝箏含糊地點了點頭。

  都會過去的,且比他們想的都要快。

  下午時,鐘鼓聲陣陣,響徹了整個京城。

  陸培靜凝重地站在院子裡,低沉與謝箏道︰「該回宮了。」

  謝箏了然。

  白皇后薨逝了。

  不曉得是一杯鳩酒,還是一根白綾。

  馬車駛出陸府,周圍鄰里皆是官宦家,此刻各府都動了起來,把國喪大禮中不合適的東西都收了。

  而後宮裡,所有人都換了素服。

  這些時日裡不曾開啟過的鳳殿宮門再次打開,宮人們忙碌極了。

  曹賢妃在偏殿休息,見陸培靜回來,低聲道︰「聖上病著,哪裡想得起這位來,她自個兒了斷的。

  昨夜伺候聖上,我一整夜沒睡,早上你出宮後,我歇了那麼會兒,她就……

  我是年紀真的大了,吃不消這麼辛苦,你跟其他姐妹莫要推辭,替我打理打理,就當是看在我這把年紀的份上幫幫忙。」

  話說到這個份上,陸培靜也不好一味推脫︰「聖上知道了嗎?按什麼規矩辦?」

  聞言,曹賢妃也是一臉的為難。

  說起來,昨日聖上已經下旨廢后了,但詔書剛下,聖上就吐血病倒,整個宮裡亂糟糟的。

  廢后不是一張詔書就完事兒了的,冊封的金印要收回去,要祭天祭祖宗,這些規矩都沒全,白氏的身份到底怎麼算?

  正頭痛著,聖上身邊的內侍來了。

  聖上的意思,雖未全規矩,但他已經下旨了,夫妻一場,廢后白氏以皇貴妃之禮厚葬。

  謝箏聽了,心中滿滿嘆息。

  夫妻一場?聖上對幾位娘娘,何曾顧及過夫妻之情?

  聖上龍體欠安,白氏只停靈五日。

  這五日間,內外命婦上香磕頭哭喪,謝箏亦是忙碌不已。

  三皇子和六皇子跪在靈前,壽陽哭天搶地,幾次險些昏厥。

  她到底沉不住氣,衝過來扣住了陸培靜的手︰「那日夜裡,父皇到底跟母后說了些什麼?你當時也在鳳殿,你肯定知道,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謝箏上前阻攔,她手勁不算小,但壽陽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謝箏好不容易才讓她送開了陸培靜。

  壽陽氣急敗壞,終是被兩位殿下給攔住了。

  陸培靜揉了揉發痛的手腕,道︰「聖上怪罪娘娘的地方,詔書上都寫得明明白白的。」

  壽陽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詔書上的那一套,她一個字都不信,外頭傳的白氏害死先皇后,她反倒有些信了。

  也許,她的父皇很喜歡先皇后吧?陸培靜不正是因為有先皇后的影子才能常年榮寵不斷嗎?

  那她的母后呢?

  母后也是父皇的妻子啊,為他生兒育女,她可曾分到父皇一丁半點的憐惜?

  她從前嘲笑長安愛慕林勉清,想法子招為駙馬,林勉清卻沒把她擱在心上,結果她的母后也是一樣的。

  一時之間,腦海裡的想法極多,壽陽整個人軟了下去,跪坐在地上,不吵也不鬧,只自個兒垂淚。

  白氏治喪,也耽擱了陸毓衍與孫氏回舊都的計劃,好在今年的冬天很長,氣溫一直不高,陸府裡的藏冰也充足。

  陸毓衍在小院裡見到了李昀。

  李昀這幾日忙碌,整日都不得空,好不容易抽出身來,站在窗邊看外頭剛剛出芽的桃樹。

  陸毓衍拱手行禮,長話短說,說了白皇后臨終前吐露的真相。

  李昀的手扣著窗沿,他突然就想起了淑妃那夜與他說了一半的話。

  她說,讓他好好待蕭嫻,莫要像他父皇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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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真心

  從前,李昀只當聖上多情又薄情,後宮嬪妃眾多,在掙扎與等待之中被辜負了。

  可現在,他才明白,父皇辜負她們的,遠比他認為的更多。

  家國天下,坐在龍椅上的人有他的考量和權衡,但對後宮女子而言,終究是負了。

  聖上說李昀沒有什麼不敢做的,他會等待時機亮出爪子,但此時此刻,想著淑妃的那句叮囑,李昀想,他還是有一件事是不敢的。

  看了神色凝重的陸毓衍一眼,李昀沒有遲疑,直接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怕舉舊都世家之力,把我推到那個位子上,等我大權在握,一切都只是一個輪回,重蹈覆轍。

  但我不會那麼待蕭嫻。

  我幼年失去母妃,由娘娘養大,而無論是母妃還是娘娘,都是父皇為了平權可以隨意捨棄的棋子。

  不止是我,三哥、六弟、壽陽的感受也與我相同。

  我嘗過這樣的滋味了,就不會讓我的兒女們也來經歷這麼一回。」

  對淑妃的殺母之仇,李昀已經報了,可要說養育之恩,他能回報的也只剩下答應過淑妃的「善待蕭嫻」了。

  聞言,陸毓衍抬頭看向李昀。

  李昀神色認真,溫潤如平日,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桃枝上,眉宇間溫柔極了。

  陸毓衍想,李昀這幾句話應當出自真心。

  李昀沒有誇誇而言、許諾世家的將來,他只說蕭嫻。如此簡單直白,反倒比那些空話更叫人信服些。

  相較於永正帝,李昀也許不是一個出色的帝王,他做不到真正的「無情」,但對舊都世家而言,這樣的李昀,也許比當年還在潛府的永正帝更適合支持。

  如此太平盛世,世家不存在揭竿起義,那麼比起卸磨殺驢,還是這樣更好些。

  思及此處,陸毓衍問道︰「殿下這幾日見過聖上嗎?」

  「自打父皇吐血那日起,我沒有進過御書房,不止是我,誰去都被攔了出來,」李昀的眉頭微微一蹙,道,「也就賢妃娘娘每日過去一個時辰,朝政之事,暫且先由六部幾位大人各自管著。」

  陸毓衍的心中劃過一個念頭,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撫著腰間的紅玉。

  他突然想起年前去安瑞伯府時,小伯爺曾經說過,曹文祈想與他套近乎。

  安瑞伯兩父子壓根不想牽扯朝事,小伯爺話裡話外也看不上曹家,但陸毓衍當時與謝箏說過,聖上身子還康健,十皇子年幼,但賢妃娘娘已經不年輕了。

  數月之後的今日,聖上龍體欠安,白皇后倒了,不年輕的賢妃娘娘是不是……

  李昀看了陸毓衍一眼,又把目光挪回到桃枝上︰「你在想什麼?」

  陸毓衍理了理思緒,略有些想法,只是並不完備,便道︰「有些念頭,先前只隱約感到怪異,現在想來,似乎確有不妥之處,我明日進宮問問阿黛,再說與殿下聽。」

  李昀頷首應了。

  翌日,陸毓衍是與孫氏一道進宮的。

  他們快要啟程了,進宮來叩別陸培靜,折子遞進宮裡,賢妃自然不攔著。

  謝箏在宮門處相迎,扶著孫氏進了內殿。

  陸培靜寫了家書,交給孫氏,道︰「嫂嫂替我交給母親,我不能在她身邊,你跟母親說,讓她千萬節哀。」

  陸毓衍抿了一口茶,心中沉沉,他去年巡按應天府,離開舊都時,老太太還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他們父子照顧好自己,陸培元既然公務繁忙,就莫要惦記她與家裡人,總歸她身體還硬朗,等陸培元告老還鄉,不會沒有機會盡孝心的。

  哪裡會想到,陸培元是真的失去了盡孝心的機會,讓老太太白髮人送黑髮人。

  世事無常,就是這樣了吧。

  孫氏紅著眼楮收好了信,她趕來京城之前,突聞噩耗的老太太就已經厥過一回了。

  已過花甲的老人,沒有痛哭失聲,她只是坐在那兒,淚水擦了又落下。

  虧得還有陸培故夫婦照顧老太太,不然孫氏都不能放心進京來。

  「嫂嫂跟母親講,毓衍還沒娶媳婦呢,這麼好的兩個孩子,等過幾年辦大禮,還要她老人家鎮場子的。」陸培靜吸著鼻子,道。

  孫氏連連點頭︰「可不是嘛,毓嵐的兒子才周歲,老太太可要振作著,再挑個合心的曾孫媳婦。」

  姑嫂兩人說得難過,內殿裡伺候的嬤嬤宮女們亦紅了眼眶。

  謝箏攥著手心站在一旁,見陸毓衍朝她使眼色,她與陸培靜說了聲,跟著他往外走。

  尋了無人處,陸毓衍壓著聲兒道︰「前回問過你,巧源和田嬤嬤是誰安排的,你如今心裡可有想法?」

  謝箏一怔。

  彼時猜出傅皇后也許死於淑妃之手,為了弄清楚真相,謝箏進了宮。

  毫無下手之處時,她在成華宮裡遇見了巧源,才引出了田嬤嬤的那一席話。

  若非因此,陳年舊事,還真是不好揭開,聞嬤嬤死後,也使得他們通過一根簪子看清了白皇后。

  可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巧源和田嬤嬤的存在斷斷不可能是巧合,那就是他們瞌睡時被人遞到腦袋前的枕頭。

  謝箏擰眉,道︰「不可能是白氏,淑妃當時已經倒了,長安公主禁足,有沒有查到公主的出身,淑妃娘娘都活不了。

  白氏安插梁嬤嬤這顆棋子來對付淑妃,但她不會畫蛇添足。

  如此看來,這些倒像是朝著白氏去的。」

  陸毓衍和謝箏想得一樣,頷首道︰「聞嬤嬤的死也很蹊蹺。」

  聞言,謝箏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道︰「聞嬤嬤知曉當年內情,怕白氏滅口,十幾年間隱姓埋名。若她是被人所害,害她的應該不是白氏。」

  要是白氏的人,在害了人之後,一定會把那根簪子翻出來帶走。

  唯有想對白氏不利的人,才會留下簪子。

  這麼推斷,即便沒有陳如師讓人畫圖樣送進京,那根簪子也一定會以其他的方式出現在陸毓衍和謝箏面前。

  謝箏心中一動,她想到了那夜在鳳殿裡咄咄逼人的許美人。

  那不是李昀安排的,許美人雖然進宮多年,但她娘家勢弱,自個兒也就是個美人,哪怕曉得舊年安陽宮裡的事兒,也很難知道淑妃小產的內情。

  安排了許美人這出戲的人,一定是在宮中多年,深知白氏這三十年裡的布局謀劃,也有足夠的能力,害死聞嬤嬤、指使許美人。

  謝箏深吸一口氣。

  接連幾日叫陸培靜去成華宮打馬吊的段貴人,出現在小花園裡的曹家姐妹,好心關照她、讓她去找田嬤嬤的巧源……

  鳳眼灼灼看著陸毓衍,謝箏踮起腳,附耳問道︰「二爺的意思是,賢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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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2: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八章 老了

  這幾個字,說得謝箏的心撲通撲通直跳。

  陸毓衍微微頷首︰「殿下說,他有好幾日沒見過聖上了,除了賢妃娘娘,沒人進過御書房,所有人都被擋回來了。」

  謝箏愕然。

  曹賢妃擺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把白氏拖下皇后寶座,這是一回事,但若她把持了御書房,不讓其他人見聖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娘娘這幾天顧著白氏的大喪,沒去過前頭。」謝箏沉吟。

  按說聖上病著,陸培靜素有聖寵,少不得去床前伺疾。

  可白氏大喪,後宮無主,賢妃年紀長些,吃不消那麼重的規矩,很多事情就落到了陸培靜和其他幾位嬪妃身上。

  陸培靜沒有抽出工夫去御書房裡,只聖上跟前的內侍每日過來,與她說說聖上當天的狀況。

  謝箏也在一旁聽過,無非是勞累過度、需要靜養之類的話了。

  旁的就沒什麼了。

  只是,謝箏和陸培靜都沒有想到,御書房那兒竟然攔了幾位皇子的進出。

  照陸毓衍說的,不止是李昀幾兄弟,連朝臣都見不得聖面。

  賢妃這是瘋了不成?

  哪怕心中有謀算,也沒有這麼急功近利的做法。

  謝箏憶起幾次見曹賢妃時的情景,真不覺得這位娘娘會是這樣的糊涂人。

  白氏未倒之前,賢妃在後宮裡很是沉寂,雖說佔了四妃之位,但她可以稱得上深入簡出了。

  賢妃現在已過半百,她高齡生下十皇子,宮裡人都說,當時真是九死一生,一個不好,大人小孩都要沒了,曹賢妃頂著一口氣,才逃脫了一屍兩命的下場,從鬼門關裡把母子兩人都拖了回來。

  十皇子剛出生時,身體極弱,雖有奶娘看護,賢妃也是半點不敢放鬆,恨不得事事親力親為。

  等到十皇子能跑能跳了,曹賢妃的身體就徹底垮了。

  這幾年,曹賢妃一直在成華宮裡休養,白皇后也免了她的規矩,除了初一、初五,曹賢妃都不到鳳殿露面的。

  謝箏前幾次去成華宮裡,賢妃那兒不是睡著就是歪著,小藥爐支起,養生的藥材不斷。

  許是因為整日休養,曹賢妃說話做事都慢條斯理的,不見半分急躁。

  後宮的事情,大小她都不插手,成華宮裡頭,聽說全讓兩位貴人打理,就撥了個嬤嬤過來指點。

  直到白氏被禁足,後宮無人打理,身為唯一在位的四妃,賢妃才不得不走出成華宮,挑起了重擔。

  這樣「出世」的賢妃,只怕誰也沒想到,她才是虎視眈眈的那一個。

  只是,曹賢妃沉寂已經,她能握著白氏的秘密,那麼多年都不顯露,可見不是個沉不住氣的。

  她眼下的做法,與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謝箏一面想,一面看向陸毓衍,她想起去歲從安瑞伯府回來時,陸毓衍曾點撥過她的那句話。

  「曹賢妃老了」。

  雖然十皇子還小,曹賢妃抱養的七皇子也不過十二三歲,遠遠不到能給十皇子撐腰的年紀,但曹賢妃不能再等了。

  幾位成年的皇子各有千秋,皇位之爭,比拼的原本也不是皇子個人的本事,還有他們背後的權勢官宦。

  不扳倒白氏,哪怕白家根基不深,實力不足,但畢竟佔了一個「嫡」字。

  先皇后沒有兒子,白氏所出的三皇子就是聖上唯一的嫡子,況且他已經大婚,又有皇孫在膝下,只這兩點,就能有不少助力。

  大殿下是向貴妃在潛府裡生的,也正因為有個兒子,即便皇太后極度厭惡她,聖上登基之後,她登上妃位。

  只是,向貴妃早早就沒了,貴妃的稱號也是聖上追封的。

  大殿下當時也就是十歲出頭,失了母妃照顧,由傅皇后看顧了幾年,如今雖有兒有女,但向家早就不如從前了,大殿下想爭一爭,也不夠看。

  而李昀那兒,齊家、夏家原本就不出眾,李昀最大的仰仗是舊都世家,一旦等到李昀與蕭嫻完婚,再生了一兒半女,那就是跺跺腳,朝堂都要心驚膽顫一番。

  其餘幾位殿下,外家多平平,不足以讓曹家忌憚。

  可再等數年,誰知道又會再出什麼變故?

  曹賢妃這個年紀了,多等五年十年,她想替兒子謀劃,只怕都有心無力。

  眼下是搏一搏,將來,恐怕連下場的資格都要失了。

  思及此處,謝箏的心沉到了谷底,低聲道︰「賢妃娘娘是想……」

  一面說,謝箏一面用手指了指御書房方向。

  陸毓衍眸色深深,嘆道︰「極有可能,前頭那麼多步子都走了,最後這幾步,又怎麼會輕易放棄。」

  謝箏抿著唇,只覺得呼吸都艱澀許多。

  帝王家無情,還真不是說說而已。

  謝箏感慨了一番,讓陸毓衍稍等,轉身回了偏殿,取了一封信來。

  「這是給蕭姐姐的。」謝箏遞過去。

  陸毓衍接了,不等謝箏放下手,他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緊緊包裹著,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

  謝箏睨他,想著四周無人,也就隨他去了。

  陸毓衍捏著那封信,不曉得寫了多少手帕交之間的私密話,厚厚一疊,看起來似是比陸培靜給老太太的那封家書還要厚。

  曉得她們姐妹情深,這些時日又遇了這麼多事,定然有一肚子的話要講了。

  其中最要緊的那些,陸毓衍也猜得到。

  他沉吟著,道︰「殿下跟我說,他不會那樣對表妹。」

  簡單的一句話,可裡頭的意思,謝箏聽明白了。

  如今如何,往後又如何,誰也不知道。李昀這句話在未來到底有用無用,謝箏越發不曉得了,但她知道陸毓衍的想法。

  陸毓衍是在寬慰她,是不想讓她為了蕭嫻的將來牽腸掛肚的,他的這份心是真切的。

  謝箏莞爾。

  人生多起伏,今日不知明日事,與其煩惱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甚至因噎廢食,不如憐取眼前人。

  送陸毓衍與孫氏出宮,謝箏附耳與陸培靜說了御書房那兒的狀況。

  陸培靜驚訝,當即讓人備了粥點,帶著謝箏跟于嬤嬤往御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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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22 01:23: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一十九章 擔心

  陸培靜得聖上喜愛多年,但她不曾恃寵而驕,除非聖上召請,否則她是不到御書房裡來的。

  守在書房外頭的程公公突然瞧見她,面上劃過一絲訝異,忙不迭請安︰「婕妤娘娘怎麼過來了?」

  「聖上身子好些了嗎?我送些粥點來。」陸培靜道。

  程公公接了食盒,點頭道︰「聖上今日龍體大安,上午批了會兒折子,這會兒睡著。」

  陸培靜勾了勾唇,目光往御書房前的天井裡挪去。

  幾位股肱之臣站在那兒交頭接耳,神色之間,不難看出他們的為難和操心。

  陸培靜越過程公公,徑直走到幾位大臣跟前,道︰「幾位大人見過聖上了嗎?」

  眾人急忙行禮,道︰「不曾見到聖上。」

  陸培靜又問︰「聽說聖上上午批了些折子,六部大人當時來了?」

  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來是來了的。」

  「我們大人還沒走呢。」一人道。

  謝箏認得他,刑部左侍郎田大人,聽問他與陸培元政見不同,平日時不時有些言語紛爭,但畢竟同朝為官,前陣子陸府治喪,田大人來給陸培元送過行,謝箏當時見過他。

  田大人指了指前頭,道︰「尚書年紀大了,從早上站到下午,實在吃不消,這會兒在朝房裡歇著,就讓臣在這兒候著,聖上什麼時候召見了,他也好趕快過來。」

  陸培靜道︰「批過的折子呢?」

  「程公公送出來的。」田大人瞥了一旁的內侍一眼。

  陸培靜聽了,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

  聖上抱恙,朝政都靠六部大臣打理,今日要批折子,定然會叫幾位尚書進御書房來,何至於出現折子批了,尚書們還未見到聖上的狀況?

  謝箏亦是抿緊了唇,眼下情況,她心中的不安越發濃郁了。

  陸培靜轉身走向御書房,剛到門口,還來不及推開,守門的侍衛就攔住了她。

  「我要見聖上。」陸培靜的聲音不輕不重。

  程公公搓著手,道︰「娘娘,聖上睡著呢。」

  陸培靜嗤笑一聲,哼道︰「怎麼了?聖上睡覺的樣子,難道我沒瞧見過?我睡迷糊的時候時候還敢踢聖上兩腳呢,我都不怕把他吵起來,你們怕什麼?」

  這話說得太過直接,跟在後頭的大臣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笑又只能憋著,各個東張西望的,沒一個敢出聲的。

  程公公的臉色白了白。

  他能應對朝臣,應付皇子公主,應付其他嬪妃,只因他們對聖上心存敬畏,曉得聖上歇著,根本不敢胡鬧折騰,但陸培靜顯然跟他們截然不同。

  陸培靜性子直白極了,偏偏聖上又吃她這一套,從來不管她那張嘴。

  說什麼不許後宮干政,陸培靜當著聖上的面,大罵沒事找事的朝臣,這種事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脾氣起來了,甚至敢指桑罵槐地損聖上兩句,邊上伺候的人各個嚇得魂飛魄散,聖上卻哈哈大笑,半點不與陸培靜計較。

  程公公伺候聖上也有十來年了,他不能和陸培靜硬踫硬,只能好言相勸︰「娘娘,您就別為難奴才了,聖上因著身體,前幾日睡得都不安穩,一直咳嗽,半夜裡也會醒。

  這會兒您聽聽,裡頭安靜吧?

  聖上難得睡個安穩覺,您看……」

  陸培靜板著臉,道︰「前幾天睡得不好?那前幾天到我跟前來回話的都是怎麼說的?」

  「這不是怕您擔心嗎……」程公公道。

  「我是擔心,擔心壞了,」陸培靜道,「我要見聖上,見不著我不安心,把門開了,別讓我動手。」

  程公公正一臉為難,遠遠的,一個宮女提著裙子急匆匆跑來。

  「娘娘,婕妤娘娘!」那宮女邊跑邊抬聲喚。

  陸培靜扭頭看去,那宮女是喬淑媛身邊的。

  等宮女到了近前,程公公瞪了她一眼,道︰「大呼小叫做什麼?這是御書房!」

  那宮女縮了縮鼻子,連連告罪,又與陸培靜道︰「應昭儀娘娘的哮喘犯了。」

  這些日子,曹賢妃一人忙不開,事情有不少都交給了陸培靜、應昭儀與喬淑媛。

  應昭儀與喬淑媛都是潛府出身,年紀自然也不輕了,接連幾日忙碌,難免身體吃不消。

  白皇后雖只停靈七天,但今日是頭七,鳳殿裡頭依舊是大把的事情。

  如今應昭儀再病了,人手越發緊張了。

  宮女急切道︰「娘娘,我們淑媛請您快些過去。」

  陸培靜睨了謝箏一眼,與宮女道︰「我知道了,這就過去了。」

  謝箏會意,見程公公眼底閃過喜色,她腳下一錯,整個人迅速往書房大門上摔去。

  程公公和守門的侍衛沒有防備,反應過來時,到底差了一步,叫謝箏頂開了大門。

  「你做什麼!」程公公厲聲道,伸手要去拖謝箏。

  謝箏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喚︰「沒站穩,摔著了,公公別急,我這就站起來。」

  她人已在書房裡,程公公想關門也不成。

  陸培靜藉此大步邁過門檻,揮開程公公,徑直往寢殿去。

  幾位大臣彼此對視一眼,膽小的沒敢動,膽大的也想跟進去。

  陸培靜闖到床前,聖上閉目睡著,臉頰深深凹陷,整個人病態明顯,與幾天前在鳳殿的時候判若兩人。

  許是動靜有些大,聖上的眼瞼動了動,卻沒有睜開。

  程公公塌著肩,低聲與陸培靜道︰「娘娘,您也看見了,聖上是在睡著,不讓您進來,是怕您難過。」

  陸培靜攥著手心,問道︰「聖上這個樣子,上午時還批折子了?」

  「批了,硬撐著批的,奴才沒騙娘娘。」程公公答道。

  見此,陸培靜只好輕手輕腳往外頭退出來,走了兩步,她突然想起個人來,道︰「良公公呢?怎麼不在聖上伺候?」

  良公公是聖上身邊最體面的內侍了,很會琢磨聖上心思,聖上偶爾也會跟他商量些事情。

  程公公才剛剛鬆了一口氣,聞言,臉又繃緊了,道︰「不瞞娘娘說,良公公也累病了。

  聖上病倒那天起,良公公就一直寸步不離地伺候聖上,他那年紀那身子骨,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哪裡能吃得消?

  昨兒半夜就倒了,叫奴才幾個挪回屋裡去歇著了。」

  陸培靜沒有再停留,帶著于嬤嬤和謝箏往後宮去。

  等拐個彎,四下無外人了,陸培靜壓著聲問謝箏道︰「你怎麼看?」

  謝箏撇撇嘴︰「全是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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